《清穿之乌雅格格》 1、初 到 清岚从一阵眩晕中醒来,入眼处,满目雕漆绣床,撒花帘帐。旁边一小丫头,歪在塌边,胳膊支着脑袋,摇摇欲坠,眼睛已是眯上,一脸睡意。 闭上眼,清岚不想让人发现已经醒来,整理一下脑中纷乱的记忆。这身体的原主也叫清岚,乌雅姓。父亲乌雅·和泰是工部一从五品的小官,母亲白佳氏,是父亲的嫡妻,家中还有两个姨娘柳氏和苏氏。乌雅·清岚是家中嫡长女,年方13岁,性情温和聪慧,颇得父母喜爱。还有两个庶妹,一个与她同岁,柳氏所生,一个6岁,苏氏所出。柳氏如今又怀了身孕,暗下里,白佳氏也颇为失落。 这个朝代叫大清,年号康熙,如今是康熙40年,国泰民安。清岚刚参加完所谓的选秀,留了牌子回到家中待指婚,却不慎落水,原主刚刚离魂,便被她侥幸占了身子。说是“不慎”,乌雅·清岚残留的记忆里分明记得有人在她背后推了一下,那窒息般的感觉至今仍久久不散,这个家里想必也不是明面上那么和睦。 既然用了你的身体,那便由我来还你这一世。清岚上一世是修真者,最讲因果循环。上一世被人暗算,自爆金丹,元神躲入随身至宝“木心小筑”内,不知为何来到这里,乌雅·清岚也算是救得她一命,何况以后还要一直占用人家的身体,若是不还这个债,久了便成心魔。好在记忆里这个时代女人的寿命并不长,区区三五十年,于修真者漫长的生命来说只是弹指一挥间,也可以作为她的入世历练。只是现在凡人之躯,一切要从头练起。 清岚理好记忆,装作慢慢醒来的样子,微微动了动身体。贴身丫头宝絮一个激灵惊醒,圆圆的脸充满了惊喜:“姑娘终于醒了,可把太太给急坏了!” 听得屋内的动静,外面候着的诸人早已忙乱动作起来。少顷,白佳氏赶来,还未到床边,便喜极而泣:“醒了就好,这次真把额娘给吓坏了!若是你有什么不是,额娘以后也不想……”未说完便滴下泪来。坐在床边,搂了清岚在怀,一叠声地嘘寒问暖。 清岚恍神,这便是母亲吗?感觉真的不坏。清岚微微一笑,将头埋在白佳氏怀中,蹭了蹭,温声道:“额娘,女儿大好了,额娘不必担心。”大病初醒,软软糯糯的声音引得白佳氏越发怜惜。又请了大夫再次看诊,亲耳听到大夫说大好了,只需几幅调养的方子,方放下心来。 乌雅府上下听得大姑娘大好,一天来了几拨人探望。还是白佳氏心疼女儿,称道,大病初愈,不易见客,将人都打发走,只是两个姨娘却不好赶走。 柳姨娘娇娇俏俏的,手微微扶上肚子,笑道:“谢天谢地,大姑娘终于醒了,老爷和太太也该放下心来。也不枉我日日给大姑娘念经颂佛!这几日文欣也一直陪着我念佛,可见是关心姐姐!” 白佳氏淡淡一笑:“有心了!” 苏氏细声细气:“秀琪也一天问我好几回,姐姐怎么样了。我跟她说,你姐姐是有福之人,哪里有什么事,改明儿还要你姐姐教你念字呢!要说咱家这三个姑娘,大姑娘最是知书达理,和二姑娘一同参选,如今大姑娘留了牌子,说不定今后又有什么造化。” 文欣闻言脸色变了,瞪了苏氏一眼,俏丽的脸上闪过一丝愤懑,扭下身子轻哼一声,又忍不住道:“谁让我是庶出……” 柳姨娘拉住她,边拍了她的手,挺了挺肚子,假笑道:“可不是,大姑娘是没得说,秀琪也是活泼可爱,天真烂漫……”柳姨娘咬重了“天真烂漫”四个字,说得苏氏脸色一变。柳姨娘又轻笑道:“文欣虽是最不中用,可我只盼着她日后能嫁个好人家,聘为正妻,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白佳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快,谁不知道以乌雅家的地位,日后嫁入皇室宗亲,在夫家地位肯定不会高到哪里去,爱女不定以后要受什么委屈。担忧归担忧,却也容不得别人这般说,便顺着道:“依着柳氏的意思,文欣自是比大姑娘要风光些。” “不……不是的……”柳姨娘反应过来,忙赔笑道:“文欣哪里能跟大姑娘比。”自知失言,便不再多话。 清岚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幕,凡人的争斗不比修真者少多少。除去实力的差距,其他的勾心斗角的还有什么差别。 两个姨娘在屋内又闲扯了几句,便借口走了。 白佳氏又拉了清岚的手,待屋内无人,脸上的担忧再也遮掩不住:“我的儿,这次因着你落水,宫里德妃娘娘恩惠,特准你多修养一个月,以后,还不知道你会指给哪家宗亲?会不会在夫家受气?咱家虽跟德妃娘娘连着远亲,可毕竟关系远了,以前也少有往来,以后未必能指望她的照拂……”白佳氏未说出口的是,听德妃的意思,算着年龄,只有四阿哥,只是也未做的准,便未说出口。 嫁人清岚倒是无所谓,修真者之间若是修为相近,互相结为道侣也不失为一种极有效的双修之法。而且修真者没有所谓的贞操观念,若是两人修为拉大,或是一人意外,换道侣也是常见的,且生命漫长,很少有双修道侣能从一而终的。如今她在凡人身体里,一身修为尽无,少不得从头练起,哪里容的她挑拣,只是还有些不甘心。 “额娘,女儿若是执意不嫁,会有什么后果?”清岚大大的眼睛望着白佳氏。 白佳氏大惊失色,忙向门外看了看,两人的丫头俱在门外,离得远,遂压低了声音喝道:“你在胡说什么?选秀是咱满人祖宗规矩,谁敢违抗?不仅会连累全家阖府上下,抄家灭族也不为过,你怎么能有这种想法?”白佳氏惊疑地扫视清岚。 清岚一惊,忙解释道:“可女儿害怕……”低了头,遮掩住脸上的神情。 白佳氏不疑有他,叹了口气:“我也本希望你能撂了牌子,托你阿玛再行打听,不拘哪家,只要家里人口简单,为人本分就好,谁知你却被宫里的德妃娘娘看上……可惜你阿玛官小位卑,以后给不了你什么帮助……”白佳氏沉默了一会儿,又道:“你放心,老爷最是疼你,我也只有你这一个命根子,拼着咱们全家,我也要护你周全。” 清岚心里盈满暖意,眼里却该死的酸酸的,握了白佳氏的手,认真道:“额娘,你放心,女儿定不会让自己受委屈!” 白佳氏只道是女儿懂事,并未多想。 晚间,乌雅·和泰回府,听说爱女醒了,又是一阵关心,又怕累着清岚,嘱咐她早早休息。 待众人都离去,清岚对宝絮及屋里其他二等丫头道:“你们都出去吧,晚上不用人守夜。我现在睡眠浅得很,轻微动静便醒来,你们在这里我睡不着。” 宝絮一向惟命是从,给清岚收拾好床铺,掖好帐子便退下了。 听得闭门声,清岚立即坐起身,脑袋探出帐子。月光透过窗纸,所以屋里并不全黑,影影绰绰。门外稍有走动声,少顷,便一声儿也没了。 清岚放好帐子,在床上盘腿坐下,先是检查了一下这具身体,好在资质中上,年龄不大,现在开始修炼尚可。随身的“木心小筑”仍在,这一次死里逃生全托赖它。“木心小筑”是清岚上一世最大的机缘和秘密,早已与她的灵魂绑定。界内自成空间,当前所至有百余顷地,一条小河贯穿而过,种满百年来收集的各种灵草灵药。界内与外界时间比为10:1,因此一些灵药年份极为可观,若放在外界珍贵至极。储物间内还放着丹鼎和未用完的丹药。清岚上一世是五品炼丹师,九为极数,五品已是难得,在界内炼丹,不仅成功率高,且丹品上乘,她修为的提升离不开一身精妙的炼丹术。 默念口诀,清岚开始操纵身体感受灵气。按着资质不同,灵气初入体从几天到几个月时间不等。再好的资质,头晚上也未必能感受到灵气。清岚心里有数,依旧打坐整晚。 转眼间金鸡报晓,屋外已有人走动。清岚既然病好,该去主屋给父母请安。入乡随俗,既来之,则安之,才是修真者最佳的心态。 到了主屋,两个姨娘和妹妹已在,互相见礼,父母便相携从里屋出来,又是一阵问安。 乌雅·和泰将清岚叫到身边坐下,满是慈爱:“可好些了?你身子一向弱些,再请大夫看看,不可马虎。” 清岚笑得很是乖巧:“是女儿不孝,让阿玛和额娘担心,以后定不会再这样。” 文欣微一撇嘴,随即又想到什么,笑容分外艳丽张扬:“姐姐这次真把阿玛吓坏了。姐姐一向面儿上最是稳重,这回怎么这么不小心?何况还是家中的池子,从小玩耍的。姐姐即便心里疏忽了,可也别忘了阿玛和额娘时时会担忧啊!” 白佳氏神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清岚脑中转了几回,转过身看着文欣,口中淡笑道:“二妹说的是,我纵使再糊涂,也知道爱惜自身,无缘无故不可能落水,谁会想着拿自己的命开玩笑呢!可惜我实在想不起当时的情形。莫非二妹知道缘故?” 清岚的眼神格外诚恳:“二妹若是知道,定要告诉姐姐,也让姐姐以后记得你的情谊。”又对着乌雅·和泰道:“阿玛,昨夜女儿也是左思右想,还以为真是什么意外,谁知二妹却说其中有蹊跷。阿玛,二妹定是知道什么,在关心女儿呢!” 乌雅·和泰面色严肃起来:“文欣,你若真看到什么,大胆说出来,阿玛必会为你们做主。没想到我乌雅府上竟然也出现这等腌h事!若让我查出来,定不轻饶!”杯子重重放在桌上。 满屋人都看向文欣。 文欣大惊失色,立刻觉察失态,笑容分外僵硬,神色变换间,吃吃道:“我……我哪有看到什么!姐姐胡说!我……我没有!”一把拽住柳姨娘,急道:“姨娘,我什么也不知道……” “好了!”柳姨娘轻喝,狠狠瞪了文欣一下。文欣猛地顿住,脸憋得通红。 柳姨娘轻笑道:“二姑娘只是好心提醒大姑娘小心一些,哪怕是家里平常的地方,若是疏忽也有可能失误,没有别的意思。”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文欣忙跟上。 “二姑娘说话也不慎重一些,好歹也是刚刚选完秀,都长成大姑娘了,说话该谨慎,别让人误解!”白佳氏对着文欣意味深长。 柳姨娘垂目。 待众人散去,白佳氏私下里攥紧了清岚的手:“你实话告诉我,你落水真的是意外?” 清岚肯定:“不是,有人在背后推我!”又道:“今天我只是试探一下,谁知真的发现她不对头……” 白佳氏看着清岚,越发怜惜:“都是额娘没照顾好你!” 心下暗恨,咬牙切齿,“除了她们,还能有谁?苏氏只有一女,没有必要害你。文欣一向嫉恨你,如今你俩同时选秀,她却撂了牌子,自是不甘。空有美貌,却没有继承她娘一点的头脑,只会拈酸吃醋的……柳氏已经确诊怀的是儿子,老爷纵然再尊重我,长久以后这府里哪里还有我们的位置?”话中遮掩不了的苦闷。 “额娘,”清岚握了白佳氏的手:“她们做下这等事情,必不敢让阿玛知道。” 白佳氏旋即恢复了冷静,若有所思:“柳氏没那么笨,她这么多年跟我作对,不会用这种法子,只怕是文欣一时头脑发热,自作主张,未必敢告诉她额娘。” 清岚细细想了一回:“二妹头脑简单,容易冲动。柳姨娘倒是沉得住气。额娘,我这里有个法子,不知道……”迟疑一下:“二妹……房中有没有额娘的人?” 白佳氏微一颔首,表情欣慰:“我的儿,你终于长大了。” “怎么不可能长大?”清岚苦笑。刚进入这个身体的时候,哪怕原主的魂魄已经离体,身体里残留的不甘和挣扎、恨意和眷恋是如此强烈,让意识强大如她也不由自主地同仇敌忾。 清岚将自己的想法跟白佳氏说了,白佳氏又指出了几点不足。母女俩又计议妥当,方散去。 2、德 妃 “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文欣很不情愿。 “二妹还不知道吧,这里是我落水的地方。”清岚面色严肃地牵了文欣的手来到池边。 文欣的表情很不自然:“是吗?妹妹真不知道。” “二妹,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周围悄无声烟,丫头婆子们早已支到远处,只余下潺潺的水声在脚下流淌传来,仿若亲密的呢喃。 清岚贴近文欣,几乎就在她耳边,待文欣的注意力被引起,悄声一字一字道:“这池里有鬼……” 声音不大,却如炸雷般在文欣耳边响起。“姐,你说什么呢?”文欣的声音变得尖细,几乎跳着远离河边挪了挪。“怎么可能有鬼?你在胡说!” “我也希望是胡说。”清岚语气里带了一丝委屈:“二妹我从小到大什么时候骗过你?你想啊,我平时那么小心的人,那天在池边看的时候,觉得有一股力道将我拉向水里。真的!”清岚大力点了点头,表情格外真挚。“老人说那个时候可能是鬼上身,难怪我那时头有些晕……”清岚如落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攥着文欣的手。“二妹,我没有骗你,我当时真的很害怕……我听说水里的鬼有时候会上岸缠着它见过的人,二妹我怕府里其他人会不会也有什么不测……二妹,你以后一定要小心一些……”清岚语无伦次。 文欣的手被攥得生疼,一把丢开:“姐你晕了头了,快回去休息休息!”退后几步,下意识地左右看看,“姐,你不要乱想,没有什么鬼的!我……我先回去了……”慌慌忙忙地跑开。 清岚看着文欣跑远,脸上一点一点绽出笑容。刚刚她的声音和目光里加了一点蛊惑和暗示,对文欣这种心里有鬼意志不坚定的人来说,并不难将这个种子埋在她心底。 接下来几天,清岚日日请安,每次看到文欣时,都笑得格外热情。文欣却如惊弓之鸟,神情一日比一日恍惚。 请安之余,清岚并没有把精力都浪费在文欣身上,剩下的时间都一个人窝在屋里,借口修养,却不浪费一分半刻地打坐修炼,终于引气入体,进入炼气一层。炼气期前三层没有法术修炼,却是非常重要的基础,强身健体,感官增强,清除体内杂质,逐渐洗经伐髓。清岚的精神力本是十分强大,经过上次自曝,有所损伤。现下看不出什么问题,以后却不可小觑。清岚想起以前宗门一个师兄锻炼精神力的法子——雕刻。将精神力灌注于每一刀每一刻中,刻出来的妖兽仿若实物,气势扑面而来,栩栩如生。 清岚兴致勃勃地在“木心小筑”中浪费了一截又一截木头,修炼之余有了新的兴趣。 这日,清岚例行请安,照例欣赏了一回文欣憔悴的小脸。妩媚的杏眼如今只剩下黑黑的眼圈,眼内布满血丝,神色已是绷至极致,一点风吹草动便动辄惊吓,行动反应迟缓,话也前言不搭后语。 请安过后,白佳氏特地将清岚留下,“有要事告知”。 “大前天额娘陪柳姨娘去庙里上香,前天阿玛休沐日,带柳姨娘去郊外的庄子上住,至今未回……”清岚扳着指头算。“二妹就一直没和柳姨娘接上话。” “柳氏心机颇深,我不知道你能吓唬文欣到什么程度,但若有她在,必定会指点文欣,不会那么容易被唬住。” “额娘不是还让二妹房中的小丫头天天半夜里造出古怪的声音吗?二妹睡不好,又心虚恐慌,害怕被揭穿,时间长了意志力自然丧失,何况她也未必没有一点悔恨……”声音低沉下来。 白佳氏握了清岚的手:“你们本就是亲姐妹,我本对她没有任何成见,从小到大,你有的她都有,我从未薄待她。毕竟是女儿,以后迟早要嫁人的,我不会在这上面跟她过不去。谁知人大了,心也大了……她做别的我都不管,我不能任凭她们伤害你。” 清岚呼了口气:“额娘,做错了事就要受到惩罚。二妹害得可是人命啊!我好歹跟她一起长大,她怎么下得了手?” 屋里沉寂了一会儿。 清岚打破沉静:“额娘,过几日就可以了结,那时候先叫阿玛一个人回来吧。” 白佳氏明了,过了一会儿,摇头笑道:“只顾谈家里的事了,现下有一件要紧事,你要做好准备……” 清岚疑惑地看向白佳氏。 “宫里……”白佳氏斟酌着措辞:“德妃娘娘听说你大好了,招你进宫见上一见,说不定,这次会决定把你指给哪家……你的事情已经拖了很久了……” “依德妃娘娘的身份,既然不亲近,怎么会对我这么……注意?” 白佳氏解释:“咱们家祖上本就和娘娘连着亲,娘娘她出身不高,娘家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人,这次正好你赶上了,入了她的眼。独独特别关照你,已经引起不少人的猜测……”白佳氏忧心忡忡,德妃和四阿哥的关系僵硬不是秘密,千万别…… “娘娘莫不是想要关注谁的后院?”清岚脱口而出。 “慎言!”白佳氏瞪了清岚一眼。“以后嫁了人,可不能这么说话!”语重心长:“皇室宗亲哪个不是深宅大院,勾心斗角,‘一入侯门深似海’,不论什么时候,一定要禁言慎行,万不能像在家时一样了。” “知道了。”讪讪一笑,她自是观察过周围早没有人。 “以后你必然难做……”白佳氏神情复杂。“额娘不求你受宠,只要你平平安安就好。娘娘若无别的事就好……若是有事……岚儿,娘娘远在宫中……女人以后必定还是要靠丈夫的……” 清岚眸色半敛:“额娘,你将娘娘的情况再跟我细细讲讲。” “好……” ———————————————————————————————————— “姑娘,娘娘宣您进去呢!”永和宫门外的小宫/女素质果然高,一举一动都那么有规有矩。 “多谢姐姐了。”悄悄递过去一个红包。 红包几乎连面儿都没露就拢入袖中:“姑娘请吧!娘娘听说姑娘来了,心情正好呢!” 两人迈入宫殿,清岚目不斜视,一路按着先前嬷嬷教的规矩,端端正正来至德妃跟前:“奴婢乌雅氏·清岚见过德妃娘娘,娘娘吉祥!”恭恭敬敬行了大礼。 “起来吧。”德妃面带笑容。“果然是个秀气的孩子。看座。” “娘娘过奖。多谢娘娘。”坐了半边身子。 “先前听说你生了病,可大好些?” “多谢娘娘关心,是奴婢自个儿的身子不中用,让娘娘费心,是奴婢的不是。” “本宫模糊地听着,你是落了水?”淡淡地抿了口茶,茶杯落在桌上,轻轻的一声响。 “娘娘明察!”清岚绕开陷阱,面不改色。“奴婢愚笨,教养嬷嬷常说奴婢走路姿势还不够雅观,需多练练。奴婢心急,便时时在家中来回走着。那晚从姨娘处聊天回来,一时淘气,走至池边。也是奴婢疏于练习,脚下不稳便跌进水里。幸好二妹及时路过,喊人将奴婢救起。”若说是家中妹妹将她推下水,一则还没有查证,二则也有她这个做姐姐的姐妹不和睦之嫌;若是说谎,显然德妃已经查过,还是含含糊糊地好。 德妃眼中闪过一丝精光,笑道:“你这孩子,真是让人担心,看你嫁了人还淘气不?” “娘娘……”低头做局促状。 “好了,也别娘娘地叫,都是自家人,叫本宫姑妈就好,说不定以后你自个儿争气,日子久了,还要改口呢!” 清岚清秀的小脸一派濡慕迷糊。 “你这孩子……”德妃对这样的表情很是受用,想起早夭的两个女儿,心下软了起来。“本宫的大儿子,也是当今的四阿哥成亲多年,后院还是人丁稀少,你是自家孩子,自是亲上加亲的好。” “……奴婢但听娘娘吩咐……”楞了一下,低了头,心里早有准备。 “还叫娘娘?” “姑妈~”清岚非常上道,声音里带了一丝撒娇。“姑妈爱惜体贴奴婢,奴婢能跟姑妈亲近自是奴婢的荣幸。可让外人听了不说奴婢仰慕姑妈,倒说姑妈宠爱奴婢,纵得奴婢没大没小。” 德妃也觉得依清岚的身份有些不合适:“以后没人的时候就这样叫吧。” “是,姑妈。” 德妃对清岚分外满意,知情识趣又乖巧懂事,又是本家出身的,以后想往上爬自是也离不了她。想起大儿子,眼中闪过一丝复杂:“老四虽不爱说话,但人极好相处,日子久了你就知道。本宫总不会亏待了你。若是你受了委屈,随时可以来找本宫,本宫给你撑腰。” 玩笑的口气带了别的意味。 “姑妈自是疼爱奴婢。” “娘娘,”小宫/女走进来,笑容十分得体:“四阿哥和十四阿哥来向您请安了!” “快请进来。” 3、胤 禛 “儿臣胤g/胤祯给额娘请安,额娘吉祥。”身着贝勒服饰的华服青年领着一个半大的少年纵步走进来。 青年神情冷峻,面容严肃,一张薄唇抿得紧紧的。少年十三四岁的样子,很是阳光俊朗,两人长得有些相像。皇家的相貌大都不错。但让人受不了的是这个朝代的男人的发型,那光秃秃的脑门,让习惯了修真者乌亮飘逸长发的清岚颇多腹诽。好在相貌都清俊有型,气质出众,贵气逼人,硬是将发型的硬伤遮去。 “快快起来。”抬手,声音里多了几分暖意,“你们两个怎么今儿个一起来了?” “奴婢给四爷、十四爷请安,四爷、十四爷吉祥。”他们刚一进屋,清岚便站起来靠向一边,低头福礼。 “回额娘,在门口碰上的。”胤g的声音里听不出分毫情绪,面容冷硬,声音也一板一正。 “额娘……”胤祯三两步蹦至德妃塌上,挽了德妃的胳膊,笑嘻嘻地问道:“额娘这里怎么来了位漂亮姑娘?” “你这泼猴……”掩饰不住的宠溺:“刚刚给你栓了婚,还是这么毛躁,小心你皇阿玛再收拾你!”看向清岚:“她是本宫娘家的远房侄女,今年留了牌子的秀女。瞧你,还不让人家起来。” 清岚一直屈膝福礼。 “起来吧。”胤祯摆摆手,凑笑道:“额娘有了侄女,就不疼儿子了。”又跳下塌,凑到清岚跟前:“你叫什么名字?” “谢十四爷。回十四爷,乌雅·清岚。”直起身,微低了头。 “未夜青岚入,先秋白露团。好名字!” “回十四爷,奴婢是‘清风徐来,水波不兴’的‘清’。”不亢不卑老老实实地堵了回去。 胤祯一下顿住。 德妃笑了:“你这泼猴莽撞了吧。” 胤祯悻悻走回塌上,不住拿眼瞄清岚:“额娘将她指给谁了?” 德妃正了正略带笑意的声音:“她是留给你四哥的。” 胤g从入屋便一直如老僧入定般坐着,一声不吭,沉默地看着眼前的情景。说到指婚时,也只是眉头略动了动。 “老四……”德妃转向胤g,眼里的温柔无形中也散去大半。 “儿臣在。” “你后院里一直人丁稀少,你皇阿玛和本宫实在看不下去。虽说要修身养性,但子嗣也是非常重要。”德妃言之谆谆。“你皇阿玛已经不止一次说过你子嗣单薄了。” “额娘教导的是,儿臣定会注意。” 敷衍的回答让德妃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这次选秀既然你也没有什么中意的,本宫就特地奏请皇上给你指了个格格。她是本宫的本家出身,人品样貌都是上乘。以后定要好好对待人家,早些给皇家开支散叶。” “但听额娘吩咐。”胤g一眼也未看清岚,仿若说的不是她。 德妃默然,深深地看向胤g。 屋里的气氛尴尬下来。 胤g开口:“额娘若是无事,儿臣先行告退。” “你去吧。”德妃不是很高兴,又带了一丝几不可查的解脱的放松:“清岚替本宫送送老四。” “是,娘娘。” 胤g转身离开屋子,清岚依言跟了过去。两人一前一后。胤g明显当后面没有人,径自稳步向前走。清岚毫不介意地眉眼微垂,跟在后面。再后面隔了一小段距离,是永和宫的太监宫/女及胤g的贴身太监苏培盛。人数虽不少,却无一声响,只闻稀稀索索的衣饰声和脚步声。 快到永和宫门前,胤g突然停住,转过身,看向清岚,目光幽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清岚也停下脚步,看向胤g的方向。似是在礼貌地看着他,也似是什么也没有看。视线这点威压,清岚表示毫无压力。 胤g面无表情的盯视半晌,周身气势全开。 清岚耐心等待,云淡风轻。 苏培盛及众宫/女太监在一旁早已吓得腿软,宫里谁人不知冷面四爷的名号,看到清岚如此镇定,也暗下佩服。 宫门前一时冷寂。 胤g眸中闪过一丝诧异,转瞬即逝。半晌,开口:“工部员外郎乌雅·和泰是你什么人?” “回四爷,是奴婢的阿玛。” 胤g不置可否,转身离去。 清岚亦不多想,“送四爷!”回宫回复德妃。 同德妃又闲谈几句,主要是德妃和胤祯母子俩其乐融融,清岚间或插上一两句。之后,便借机拜别德妃,德妃赏了一批缎子,便出了紫禁城。 出了宫,乌雅府的马车在一旁等候。宝絮在看到清岚的身影时,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落了回去,焦急的神情也变得轻松下来:“姑娘终于出来了,可急死奴婢了!” 两人上了马车往回赶。 “姑娘,今儿个进宫如何?德妃娘娘对你怎么样?”宝絮圆圆的脸上写满了好奇。 “德妃娘娘雍容大气,自是不会跟我这小丫头一般见识。”清岚笑了笑:“两位阿哥也是人中龙凤,各有千秋。” 宝絮小小惊呼一声:“姑娘见到了两位阿哥!” “可不是。”清岚若有所思。德妃和四阿哥的关系果然同传言中的一般,十四阿哥也视若无睹,不知在其中起了什么作用。德妃将她指给四阿哥,怕不是出于母子情深,只怕是另有深意。只是,这关她什么事?清岚嘴角淡淡一笑。岂不知这正和她心意。四阿哥必定不乐意看到她,她只需安安静静地在他的后院里待上一段时间,德妃也未必对她期待甚高,慢慢地便会失望下来,待到…… 清岚笑容加深,清秀的脸上如鲜花初绽,无端多了几分明媚的艳色,看得宝絮一时呆住了。 不过是二三十年,弹指一挥间,待到阿玛和额娘仙去,她的实力也足以行走世间,便可借机离去,从此便圆了乌雅家这个因果。 想到这里,清岚的心情格外轻快,掀开轿帘一角向外看。路边人来人往,店铺摊贩,吆喝声迭起。倏尔一念乍起,向外喊道:“先不回府,去琉璃厂!” 轿子转了个弯。 既然出来了,就再逛逛,以后这样的机会不多了。清岚心下想着,又打发个人回去报信。 4、八 九 在原主的记忆里,琉璃厂经营古玩字画、笔墨纸砚的店铺很多。修真者大都对古物有一种特殊的敏感,运气好的会获得什么机缘也不定。这个时代虽有神仙佛道的传说,但自古以来从未有人亲见,听说今上还对这些神神鬼鬼的说法嗤之以鼻。不知是他们避世太深还是出了什么变故早已离去,但显然无迹可循。清岚并不在意这些,不过是出于好玩和一丝侥幸,权当放风了。 来到这条街上,清岚便从轿上下来,打发轿夫在一边等着,带上宝絮和一个家奴饶有兴趣地逛起街来。 一连看了几家店铺,都没有什么入眼的。那些古物好归好,但也不过是一般的俗物,没有清岚想象中的另有玄机,不由眼中带了一丝失望。 又进了一家店铺,叫“瑞成斋”的,是这一带房屋最为高大,装饰最好的一家。入了屋,很大的门面,上下两层楼,一层四壁都是架子,摆满了不知名的古玩玉器。一张榆木擦漆的八仙桌,桌两旁是太师椅,壁间悬挂着对联,“珠玉腾辉琉璃彩,天生皓月海外星”,字迹大开大合,很有气势。 刚一进门,掌柜的看见进来一位小姐,身边两人一看便是下人。衣饰并不出众,但那小姐容色清丽,气质非凡,不由眼前一亮,迎了上去。“这位姑娘,可有什么需要的?鄙店不是自夸,我家没有的,这一带您再也不可能寻着!” “哦?”清岚转向掌柜,淡淡一笑:“好大的口气。” 掌柜自得:“姑娘您打听打听,我这‘瑞成斋’是谁人的产业?莫说是一般的东西,便是那难得的奇珍异宝也有门路给您寻来!” 清岚虽不知,但也没有贸然接话,但笑不语,脚步却自动走向架子,慢慢欣赏上面的珍宝。掌柜亦步亦趋地跟在旁边,不时解说。 清岚拿起一个,略感受了一下,又放下,又接着看下一个。展眼间便看了大半。她突然觉得一道视线从上而下扫过,仿若受到了窥视,不动声色的朝二楼一个方向瞟了一眼。 二楼一间屋内,一个华服青年放下拨起一角的锦绣珠帘,转身笑道:“八哥可是奇了,我不过是略看一眼,那姑娘竟能发觉?” 屋里另一略大些的青年放下手上的茶杯,温和笑道:“九弟,你见过的姑娘还少?我倒是奇怪,她怎么入了你的眼?” “那倒不是!”青年坐下来,给“八哥”把茶添上:“容貌虽不是绝色,我也见得多了,但胜在气质不俗。看她的穿着打扮,我本以为是小门小户出身,居然对我这店里的东西一个也看不上眼,我倒是不确定了。” “说不定她是不懂装懂,女人啊……” “看起来不像。”青年想到清岚的眼神,那种淡淡的了然和失望,摇摇头。 楼下,清岚已将屋里的物件看完,口气里掩饰不住的失望:“掌柜的就这些了?”这是最大的一间店面,看来这里真没什么好逛的了。 掌柜倒奇了,这姑娘的眼光倒是不低:“也不是,还有一些没放在明面儿上的。” 清岚淡淡看向他。 掌柜犹豫一下,看着清岚的眼神,无端觉得有些压力,暗道自己多想了,不过是个小姑娘,还是将清岚引向二楼:“还有一些极其贵重的,怕放在外面有了闪失,我们一般人是不给拿出来的。今儿是姑娘要求,自是不敢怠慢。” 走到一间屋前,掌柜从怀中摸出一串钥匙,开了门。这件屋子比楼下的小许多,架子上的东西也只有寥寥数件,但显然比楼下的高出不止一个档次:“姑娘您再细看看 ,这里可有您满意的?” 清岚点点头:“有劳了。”一件一件认真端详。 拿起一块玉i时,一股气息突然沿着她的手大力涌来,激向丹田,搅动体内灵气乱窜,清岚差点拿不稳。放下玉i,定了定神,暗暗迅速调理一下,压下四处撺掇的灵气,不动声色地问道:“这个怎么卖?” 掌柜眼睛一亮,大喜:“姑娘真是好眼光,既然问了,小的也给您个实在价,2万两银子!再不能少的。” 银子?清岚一下顿住,用惯了灵石的她哪有这个概念,看向宝絮。 小丫头捏了捏荷包,怯生生地嗫嚅道:“大姑娘,今儿出来的时候您没说要买东西……”而且,2万俩!府里也未必能一时拿的出来。 清岚大窘,平时第一次脸颊有些泛红。 掌柜似是看出什么,脸色沉了下来。 清岚想了一想,“麻烦掌柜的稍等一下。”转身对跟着的家奴道:“你去将轿子找来,轿内凳子下抽屉里有一个盒子,你将它拿过来。” 家奴点头应了,转身出去。 宝絮惴惴不安,看看掌柜,又看看清岚。 掌柜拿不准了,神色变换间,阴晴不定。今儿个东家在,自己是不是莽撞了?本来依他们的穿着,是不该领上二楼的,当时怎么就一下应了? 清岚老生在在,神情自若,继续看下面的珍宝,只是掌柜却不再解说了。 少顷,家奴捧了一个雕漆木盒进来。清岚接过盒子,打开盖子的瞬间,手掩住盖边,从“木心小筑”内将一个木雕转了进去。 清岚微微一笑:“掌柜的看看这个东西值多少。”拿出里面的木雕。 掌柜狐疑地接过一看,失声道:“好可爱的小狗!”再一看,却还是个死物。小哈巴儿雕得活灵活现,憨态十足,捧在手上,仿若能感受到那毛茸茸的触感,蹭着手心在撒娇,耳边似乎还能听到“旺叽旺叽”的撒娇声。掌柜见过的东西也是不少,雕刻之类的更不用说,栩栩如生的更不少见,但都能毫不迟疑地确定,那些是死物,不过是像罢了。从未见过这样的,一错眼,便觉得眼前的是个活生生的小动物,乖巧可爱。 掌柜爱不释手,单凭这一雕刻手法,便已是世间少有,不,是世间仅有。再一看,又失声惊呼:“竟然是绝迹的紫檀黑梨木!”声音也有些颤抖。 什么木料清岚倒是不懂,不过是她“木心小筑”内最普通的木料罢了。清岚练习雕刻的时候,脑中想象着家中小京巴儿的憨态,将这股精神力附着在刀锋上,自然赋予这木雕不一样的气势。 看到掌柜这样,清岚微微一笑:“我拿这个换如何?” “这……”掌柜回过神来,迟疑了,东家在,他不敢做主,但心里已是认定,定要不惜代价将它买下来。 “姑娘就将这玉i拿去吧!”门外传来温和的声音,两个锦衣青年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八爷、九爷!”掌柜忙忙跪下。 清岚屈膝一福,并不作声。为首的相貌温润,谦谦君子似乎是为他量身定做;后面的长相稍偏阴柔,却不会让人认错性别。 “八哥,买这个做什么?八哥可不像是爱玩的。”胤k拿过木雕,细细看来,啧啧称奇:“这么逼真的确少见,不注意看还真像是活的。打哪儿弄来的?”看向清岚。 清岚含混道:“也是我偶然间得来的……” 胤t闻言深深看她了一眼,笑道:“正好过几天是四哥的生辰,你知道,四哥自小就喜欢京巴,正好可以送他。” 胤k脸色黑了:“送他做什么,这好东西留着自己看不行?” “你呀!不过是个精巧的玩物,投其所好而已。”转身对清岚道:“就拿姑娘的木雕换这个玉i,姑娘看如何?”声音温润,笑容如面春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确定。 清岚点头:“自是可以,本来就是拿来换的。” 掌柜极有眼色地将玉i包好,清岚让宝絮拿了,又微一福礼,转身离开。 胤k看着清岚离去,摩挲着手里的京巴儿,嘴上还是不住可惜:“这好东西,怎么就送给四哥呢!八哥就留给弟弟玩儿吧。” 5、了 结 白佳氏手里拿着账本,一上午却是一点也看不进去,心内千头万绪,忧心忡忡。听到门房报大姑娘回来了,忙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至门口张望。看到清岚安然无事的样子,一颗心暂且放了下来。 清岚心里暖洋洋的,携了白佳氏的手进了屋。 “额娘,这是德妃娘娘赏赐的今年新进的缎子,您瞧瞧,漂亮不?” 白佳氏苦笑:“娘娘的赏赐自是好的。”命人好生收拾了,又遣散众人,方拉着清岚的手,欲言又止。 见周围无人,清岚便细细地将进宫的情形一一说了:“……额娘,经过就是这样的。德妃娘娘说,下月初八是好日子……” “娘娘赏识你,自然是咱家的荣幸。可我本来就怕……没想到最后还是这样……”白佳氏掩口不再提,只是谆谆嘱咐:“既然这样,这些日子你就好好准备一下,你在家的日子不多了……”擦了擦眼泪。 “额娘……”蹲下/身,把头放在白佳氏膝盖上。 白佳氏慢慢抚摸着清岚的头发:“四贝勒听说是个非常严谨、守规矩的人,只要你安安分分的,看在德妃娘娘的面儿上,想必他不会为难你,只是也怕你不可能了他的眼,以后你恐怕要过得冷清一些。不过他后院的人据说是各个阿哥中最少的……”停顿一下:“额娘求你,不要妄想去争宠……”声音有些颤抖。 “额娘,您放心,清净些更好,女儿本就不是热闹的性子。” “你虽不争,但女人间有些事,也不得不防。”压低了声音,“像一些吃的东西,只要不是自己的,千万别轻易入口;拨给你的人,也不要轻信。你这次只能带一个陪嫁丫头,就宝絮吧,她一家老小都在咱家,人也聪明,忠心可鉴。我把她的卖身契给你。其他的人,你都要长个心眼……”白佳氏絮絮叨叨,想到哪,就说到哪,仿佛要把这么多年的经验一股脑全都说出来。 清岚认真地听着,虽然很多东西她都不怕,可光听着白佳氏唠叨,心下便觉得无限欢喜。 “……你的嫁妆早已准备好,我和你阿玛看看再给你添些。以后要用钱的地方多着呢!”白佳氏起身,回里屋,片刻,拿了个小木盒子出来,打开,里面是一纸地契:“这是当初我的嫁妆,你阿玛虽然也给了你一个庄子,但多一个庄子总没有多余的,这庄子的收成是极好的。” 清岚忙推脱了去:“额娘,我不能再要了。咱家本来就只有两个庄子,阿玛还给了我一个,剩下的你们自己留着吧。” 白佳氏摇摇头:“这个不是你阿玛的,我的嫁妆本来就是要留给你的,不给你,还能给谁?”塞到清岚手里。 清岚不再矫情,收好:“额娘放心,女儿定会保护好自己。不就是从一个地方换到另外一个地方,日子总会过好的,女儿还会委屈了自己?如果以后有机会,女儿还要回来看望你们。” 白佳氏心知这只是妄想,想了一想,总觉得还有好些话没有说,又忙捡些要紧话告诫清岚。 ———————————————————————————————————— 余下的日子里,清岚白天便做入贝勒府的准备,亲自绣了几个荷包,绣帕之类的,也要时时聆听白佳氏的耳提面命,晚上用来修炼。买回来的玉i被她扔到“木心小筑”里,结果她被震了出来,现在还无法再进去。但她感觉得到,里面正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只得慢慢等着。 在走之前,清岚觉得还有一件事要解决,她不想给白佳氏留下任何隐患,也是给这身体的原主报仇。 这日晚上,月光皎洁,树影婆娑,万籁俱寂。园子里池边传来拉拉扯扯的脚步声。一人影大力拉着另外一人向河边走去。 “你放手!姐,你要拉我去哪里?你放手!我要叫人了!”尖细的声音划过夜空。 清岚避开抓过来的指甲,将文欣甩到池子边。 文欣狼狈地站住,看到旁边粼粼的水面——黑夜里,水面幽深,仿若嗜人的野兽——无端抖了几下,脚步向外移了移,双手抱住肩膀,身形佝偻。见是此地,不由低声笑了:“姐,终于来了吗?”声音里带着一丝神经质的解脱。 “那天也是一个晚上,没有月亮。我在苏姨娘那里和秀琪聊天,不知不觉天色已晚。怕额娘担心,就匆匆带了宝絮往回赶。到这池子边时,你房中的丫头翠竹将宝絮叫走,说片刻就回。我一个人有些害怕,就在池边等宝絮。”清岚幽幽道:“你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 文欣呵呵笑起来,笑容在月光映照下,分外诡异:“姐,你说这池里有鬼,我现在真的信了,它天天晚上都来找我……搅得我一刻也睡不安宁……我好害怕……它就在我耳边,可我看不见它……姐,它为什么要来找我?明明它不是先找上你的吗?” “是池里有鬼,还是你心里有鬼?”清岚目光灼灼。 “心里有鬼?我心里怎么会有鬼?”文欣喃喃道,猛地抬起头:“是你,一定是你搞的鬼!”扑上去,大力捏住清岚的肩膀:“你为什么要害我?说啊!” “我怎么害你了?如果不是你做的亏心事,怎么会夜夜不寐?倘若你心里坦坦荡荡,为什么现在这么憔悴不安?二妹,你还记得小时候,咱俩一起读书识字,我得了师傅夸奖,看你不高兴,第二天就故意写错了几个字,挨师傅骂了一顿;过年的时候你贪玩,没有把孝敬额娘的荷包绣完,我就把自己的给了你;你哄三妹爬假山玩,害得三妹从假山上摔下来,是我替你领了罪,在祠堂跪了一天一夜;还有……” “不要说了,你不要说了!”文欣抱头尖叫。 “二妹,从小到大,我有哪一点对不起你,让你下这样的恨手?” “是,你是没有对不起我,可我就是妒忌你!为什么你是嫡出,我是庶出?为什么从小到大你样样都比我行?为什么阿玛更喜欢你?我讨厌你!我恨你!”文欣面容狰狞:“是不是没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阿玛不会只把眼光放在你身上,家里人都不会只巴结你,如果我不是庶出,我就会得到宫里的赏识,不会受到嘲笑。如果没有你,这一切都是我的!” “啪”,清岚狠狠甩了文欣一巴掌,“就因为这些可笑的理由,你就要害死一条人命吗?姐姐这么多年来,就护了只白眼狼吗?” 一巴掌仿佛让文欣清醒了一些:“我不想的……我不想害你的……”慢慢蹲下/身,痛苦地抱头,“我也很后悔,看到你躺在床上,浑身冰凉,我怕你再也醒不过来了,可我心里又有些高兴。额娘曾说如果没有你,我就是家里的长女,阿玛就会更关照我……我不知道我怎么会这么想?那时候看到你蹲在河边,我心里就止不住恶念……”文欣扑向前,抱住清岚的大腿,仰头:“姐,我错了,可你为什么偏偏要比我大几个月?你从小到大不是什么都让着我吗?姐,你就原谅我这一回,好不好?你把你的东西都让给我,好不好?我以后再也不害人了!” 清岚蹲下/身,看着文欣凌乱的发饰,满是贪念渴求的眼睛,慢慢问道:“是不是我不让开,你还是会怨我?” “啊?”文欣迟疑一下,又忙摇摇头:“不……不会的……”眼神闪烁。 “可惜你想要的是我的命!本来还想给你个机会,可你依然死不悔改,现在我无话可说。”清岚站起身,挣开文欣,闭了眼,深深呼了口气,复又睁开,对着假山,微微一福:“阿玛,额娘,女儿无能,让你们伤心了。” 文欣趴在地上,一下呆愣住了。 从假山后转出两个人,乌雅·和泰和白佳氏。和泰脸色铁青,眸中凝聚着无边的风暴,紧握的拳头轻轻颤抖,深深凝望地上的人,似是从未见过。很久,也未说一句。最后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话也没说,转身离开。 “阿玛!”文欣扑上去,拽住和泰的衣襟,痛哭流涕:“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阿玛不要不理我!我也是你的女儿啊!阿玛就原谅我这一回吧!” 和泰一脚将文欣踹到一边:“我乌雅家没有你这样的女儿!”苍哑的声音充满无法宣泄的怒气。欲走时,和泰脚步踉跄一下,白佳氏忙扶住他。 黑夜里,只剩下文欣的啜泣声,和泰和白佳氏相携离去的背影仿佛苍老了许多。 正屋里,白佳氏默默服侍和泰换了衣服,严严沏上一杯热茶,看到和泰无力地揉着额头,便走到他身后,轻轻地给他揉太阳穴。一时间,屋里谁人也没有说话。 “这些年,委屈你们母女了。”半晌,和泰打破沉寂。 “老爷怎么会这样说?老爷对妾身已经很好了。” “我明白的。”和泰拍拍白佳氏的手:“这些年我宠柳氏,无意间冷落了你,你也没有怨言。若不是今天我亲耳听到,还不知道你们私下里这么委曲求全。” 白佳氏黯了神色。 “文欣是我的女儿,我这个做阿玛的怎么会不疼她?但自古以来,嫡庶有别,长幼有序,却也没有亏待了她,她怎么会?”叹了口气。 “文欣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会有这么大逆不道的想法?老爷,以后还是要好好教导她,不然今后嫁了人,只会让人说咱乌雅家的家教不正。” “清岚你教得很好。”和泰若有所思,“柳氏毕竟是小家子出身,见识浅薄,只会争风吃醋。文欣要是早让你调/教就好了,也不会犯下如此的大错。” “老爷准备怎么处置文欣?” “都是我的女儿啊……”和泰苦笑:“我乌雅家怎么出了这样的事情?先让她去祠堂里跪着,抄写100遍孝经。以后就让她待在院子里别出来了,请几个嬷嬷,要严厉一些的,多教教她规矩,为人处世的道理。她跟清岚一样大,等清岚的事了了,也该找个人家了。就这样吧。” 白佳氏试探道:“如今柳氏还怀着孩子在庄子上,你看,这事……” “还是先别告诉她,就让她在庄子上安心待产!”和泰皱了皱眉头,站起身,握了白佳氏的手:“还是你让我放心。” “老爷还说这话做什么?妾身省得。” 和泰长嘘一口气,沉思半晌:“柳氏的儿子生下来还是交给你养,让柳氏教导以后不定又教歪了,我乌雅家的未来不能交给她。” “那柳氏那里……” “毕竟是乌雅家唯一的男孩,交给嫡妻养也是理所当然,还能提提身份,柳氏不会这么不识大体。” “那就全听老爷的。” “现下清岚的事不容耽搁,一定要办好了。” “妾身明白。” 6、入 府 一乘小轿,三台嫁妆,清岚进了四贝勒府。没有红烛高照,也没有热闹喜庆,只是静静地坐在床边,等待四贝勒到来。撇撇嘴,更没有一点嫁人的感觉了。 正房中,福晋乌喇那拉氏端了茶水孝敬:“爷,天色已晚。今天是乌雅妹妹刚进府的好日子,爷也别冷落了新人才是。” “再等等,急什么!” 福晋心下高兴,嘴上却说:“妾身还不知道爷最是怜香惜玉?早就听说乌雅妹妹清丽脱俗,蕙质兰心,而且是额娘本家的女儿,家教自是不用说。妾身也为能多了这样一个妹妹而高兴呢!” 胤g抿了口茶,默然不语。 那拉氏瞧着眼色,又笑道:“乌雅妹妹今后的用度?” “跟宋氏、武氏的一样。”胤g抬眼:“这还用问爷?” 那拉氏笑道:“妾身不是想着毕竟是额娘本家的人,与宋氏、武氏略有不同,怕额娘怪罪怠慢了妹妹。” “有什么不同,就按惯例办。”胤g不留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放下茶杯,走出正屋。 “恭送爷!”那拉氏在后面笑得很是大方得体。 揽玉轩内,清岚吃了点东西,坐在床上等得很是无聊,不由闭眼默念口诀调息。 现在已是炼气二层,待到三层,就可以修习法术。修行之路逆天而行,好在清岚有上一世的经历,驾轻就熟。这次入世时间不长,却感触颇多,突如其来的亲情让她清冷的心境也有一丝触动。凡人界与修真界并无不同,勾心斗角无处不在,只要有人在,总有是是非非,而凡人的是非比修真界更为隐晦,而非修真界杀人夺宝一般赤/裸裸地摆在明面上。怪不得宗门的师尊们在遇到瓶颈的时候总说要入世历练一番,她从未以为然。现下看来,短短月间便感触连连,心境略有提升,以前有些观念确实偏颇了。 “贝勒爷吉祥!” “贝勒爷吉祥!”门外传来一路请安声。 清岚从沉思中醒来,站起身,见胤g纵步进来,依着礼节屈膝一福:“奴婢给爷请安,爷吉祥。” “起来吧。”声音没有一丝起伏。“你们都下去。” 转眼间屋里就剩下清岚和胤g两个人,还体贴地关上门。 胤g坐下,抬眼看眼前的女子,与之前在宫里见到的并无二样,当时只是惊异于她的胆量,竟能承受住自己的威压。今天这样的日子,她也没有刻意打扮,甚至连一丝妆容也没有画。入屋这么久,也没有过来倒个水,像后院其她女人一样殷勤问候。不知是仗着德妃撑腰还是刻意别出心裁引起他的注意?若是前者,他不介意好好敲打一下,若是后者,对于后院女人们的小把戏,他倒不放在心上,只是对着这样的气质,心下默念有些可惜了。 “过来坐。” “谢爷。” “听说你之前落水了?” 怎么人人都知道这回事?“回爷的话,是。” “怎么回事?” 不愧跟德妃是母子,问的问题都一样。清岚把跟德妃说的那一套又重复了一遍。 胤g漫不经心地转动手里的茶杯:“你二妹正好路过?”居然还不给爷倒水? “是。”压根没有这根筋。 “倒是巧了。” “爷说的是。若不是二妹,奴婢也不会有今日。” 胤g深深看了她一眼,若不是他查过,这女人说得真是滴水不漏,怎么听都没有错。“大晚上的练习走路?” “奴婢勤奋。” “你倒是不谦虚?” “奴婢一向实话实说,何来谦虚不谦虚之说?” “你倒是不怕爷。”算了,放下茶杯。 “为什么要怕?”清岚装作没看到,笑着反问,颇为理直气壮:“奴婢又没做错事情,爷也不是随便体罚人的人。除非是做了亏心事,否则为什么要担惊受怕,让自己过不去?而且奴婢入府之前,阿玛就跟奴婢说,爷最是循规守据,宽厚待人的人,奴婢就心安了。” “你倒是安心。”胤g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快得几不可见,这又像是那天亭亭玉立不亢不卑的人了:“给爷更衣。” “是。”清岚只把眼前的人当成活动雕塑对待。接下来的事情如同想象中的一般,当破开那层对这个朝代女人至关重要的膜的时候,清岚只觉一股至刚至阳的气息冲进体内,与体内原有的气息交融,运转加快,“木心小筑”也隐隐有了解封的迹象。 清岚长呼口气,怪不得很多人喜欢双修,果然是有它的理由。这还是个凡人,若是双方都有法诀,那进境更是不俗。而且双修不同于采补,对对方只有好处,没有害处,倒是稍稍平了还略有些不甘的心。 看到清岚走神,是个男人都不会忍让,愈加大力动作起来。 揽玉轩内一夜无眠。 嫡福晋那拉氏的房间内。 “宋嬷嬷,这个乌雅氏是额娘本家的人,额娘送她进府,意义不言而喻。你说,额娘是不是对我不满,要扶植这个乌雅氏?” “福晋,依奴才看,最主要的威胁还是来自李氏,这个乌雅氏暂时不足为虑。” “哦?” “乌雅氏如今只是一个小小的格格,与福晋天壤之别。奴才说句大不敬的话,德妃娘娘不管她什么心思,只看咱爷的心思就够了。进了府,还不是爷和福晋说了算?况且,就是德妃娘娘的人,福晋才不用担心呢!”宋嬷嬷流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 “不错。”那拉氏闻言放心:“乌雅妹妹能得额娘的喜爱,我自是为她高兴。” “不过,福晋还是要注意,千万不要让她怀上,如果她怀上,恐怕就万万不妙了,焉知那时候,在宫里的心中,比之大阿哥,谁的分量更重?” 那拉氏闻言一凛,眼中闪过一丝凌厉:“那么明儿早的敬茶,劳烦嬷嬷做好准备了。”谁也不能挡了她的弘晖的道! “奴才明白。”心领神会。 侧福晋李氏的房中。 李氏听了贴身丫头落英的汇报,笑吟吟道:“你是说,爷晚上是先去了福晋的房中,然后才去的乌雅妹妹那里?” “回主子,没错。” “我就知道是这样,我们的福晋肯定又大度地把爷让过去了。”李氏想了又想,德妃一直不喜欢她娇娇弱弱的样子,但爷就喜欢她这个调调。一个月里,除了福晋,就数来她房里的天数多。如今来了个乌雅氏,竟然是德妃那边的人,焉知对她是好是坏。李氏倒是不屑于为她着想,不过,转念一想:“福晋明早定要耍些手段,让这个乌雅氏难以受孕,就跟我当年一样,我就偏要卖她这个好。” “主子为何要帮助这个乌雅氏?” “我哪里是在帮她,我是在帮我自己……福晋想要什么,我定不会让她如意!”李氏微眯了眼睛,话语里带了深切的恨意。站起身,径自走到床前,从枕头底下拿出一个精美的盒子,打开,里面是一个波浪鼓。李氏盯着它,发呆半晌,含泪小心拿出来,左右摇晃,声音在夜里仿若呜咽,分外单调凄凉。 “如果不是我那时防得紧,留了个心眼,身子又调理得好,怎么可能有大格格、弘s和弘昀?饶是这样,我的弘s还是被她害死了,现在还天天盯着我的弘昀不放!这个贱人!”李氏咬牙切齿,面容狰狞。“这个仇,我定会好好回报她!” 李氏抚摸着波浪鼓,上面的漆已磨掉不少:“落英,你从小跟在我身边,这些年来,我一直忘不了弘s临死前的一幕,他才三岁,那么小,就这样去了。他的小手拉着我,一直喊着‘额娘,我疼……’我心里面比谁都疼……”泣不成声。 “主子,逝者已矣,你要保重好身子,你还有大格格和二阿哥!” “是啊,我还有他们。”李氏止住啜泣,抹了眼泪,恨恨道:“福晋害了弘s还不够,还一直视我的弘昀如眼中钉肉中刺,时时恨不得再害了他。谁让府里如今只有两个阿哥,宋氏和武氏又不中用,自然眼睛一直盯着我不放。既然这样,我就把这个乌雅氏推出去,若是她怀上了,福晋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乌雅氏背后又有德妃撑腰,我就可以坐在一边看她们斗了。” “主子不怕养虎为患?” 李氏冷眼笑道:“怀的上未必生的下来,生的下来未必养的大。意外总是时时有的,不是吗?” “主子英明!” 7、敬 茶 清早,清岚和胤g一同出现在正房,满屋里的女人眼睛“唰”的看了过来。 “给爷请安!”异口同声。 “起来吧。” “谢爷!” 胤g大步走到主位上坐下,清岚站在当下,不留痕迹地打量着这一屋子的莺莺燕燕。福晋坐在胤g左边靠下,笑容得体,一举一动分外雍容大方;李氏坐在右边,娇媚婉转,明艳动人,看到胤g走过来,眼波流转间,双眸含情;再往下是宋氏、武氏,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有若干侍妾站立两旁。清岚俏生生地立着,对着一屋子目光灼灼、神情各异的女人,气势不弱分毫,仿若不是她们在审视她,而是她在闲庭信步。 那拉氏神色闪了闪,笑道:“爷,可以开始了吗?” 胤g微一颔首。 一小丫头走过来,放了一个蒲团在福晋跟前,清岚走过去,依着规矩跪下,拿起旁边托盘里的茶杯,高高地举起:“给福晋敬茶!” 那拉氏无端有种快感,笑着端起茶杯,轻轻抿了抿,放在一边,绣帕沾了沾唇角,拉过清岚的手:“真是个秀气的姑娘,爷真是好福气。” “多谢福晋夸奖。” 贴身丫头入夏端过一个托盘,那拉氏拿起上面放着的一对耳环:“初次见面,以后你我就是姐妹一家人,这对耳环是上次中秋德额娘赏赐的东珠制成,如今看妹妹肤色盈润如玉,正配妹妹。” “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又怎可夺爱?” “再好的东西也要合适的人戴才行。宝珠美人相得益彰,妹妹勿要谦虚、推辞才好。” “谢福晋。” 清岚又来到李氏跟前:“给侧福晋敬茶。” 李氏抿了抿,开口先笑,清音柔美,悦耳动听:“福晋对乌雅妹妹真是大方,妹妹也不敢藏私。这对羊脂玉钗,玉质温和细腻,是难得的珍品,一直也舍不得佩戴。如今就送给妹妹了。” “多谢侧福晋。” 清岚又分别与宋氏、武氏互相福了福。 苏培盛上前低声道:“爷,到时间了,该进宫了。” 胤g站起身。 那拉氏领头众人齐齐躬身道:“恭送爷。” 送走胤g,清岚看到众人还没有离去,一齐又来至福晋的正房。 “都坐吧。”那拉氏环视四周,看众人坐定,笑道:“如今我们又添了一位妹妹,后院里又热闹了许多。妹妹初来乍到,有什么缺的,一定要告诉本福晋。爷虽然崇尚节俭,但也定不会让妹妹受委屈。” “爷和福晋抬爱,奴婢觉得一切都好。” “揽玉轩虽然地处偏僻,久未有人居住,但院外景色极好,出门便是一片梅园,冬日赏梅最是雅致,福晋对乌雅妹妹果然偏爱。”李氏轻笑。 “最难得的是梅园边儿上还有一个戏台,赏梅听戏,乌雅妹妹极是便利。以后少不得要多多去叨扰妹妹了。”宋氏接口笑道。 “可不是?揽玉轩院子大,看着就让人心宽。如果不是搬来搬去太过麻烦,奴婢早就想跟乌雅妹妹换换了。还是福晋偏心妹妹。”武氏嗔笑。 “乌雅妹妹年岁最小,自然是要多照顾些。往后妹妹与我们同在一处,一则要尽心尽力侍奉爷,为爷绵延子嗣,二则也要与姐妹们同心同德,和睦相处,尽量减少麻烦,别惹爷烦心。”那拉氏谆谆教导。 “奴婢谨尊福晋教诲。”清岚闻言起身应道。 “乌雅妹妹无需太过客气。”那拉氏笑道,细细打量了清岚一番,啧啧称道:“看妹妹不施粉黛,却依然眉目秀丽,姿容不减,”对着李氏开玩笑,“可把李妹妹给比下去了。” 宋氏、武氏妒忌之色一闪而过。 李氏瞧见,掩口笑道:“妹妹自认资质平凡,当不得福晋往日的抬爱。妹妹自是比不过乌雅妹妹,但妹妹相信爷也不只是执着于肤相之人,福晋说是不是?” 那拉氏笑笑,不置可否。 清岚但笑不语,眸色半敛,眉目低垂。 一旁侍女们给众人添茶。 “这是今年新晋的雨前龙井,本福晋一直舍不得喝。如今妹妹来了,自是心下欢喜,拿出来与众姐妹一同品尝。” “如今我们也是占了乌雅妹妹的光,才能喝到这样的好茶,妹妹在这里多谢福晋,多谢乌雅妹妹了。”武氏凑笑道。 众人都端起杯子,略略抿抿,做足了样子。 清岚微启茶盖,清香袅袅,品下一口,满口余香在舌尖缠绕,“果然好茶!”只是……又细细品品,茶香之中又掺杂了别的味道,几不可察觉。清岚心下低笑,若她不是炼丹师,炼丹的第一步就是将各种灵药的精华凝炼出来,也尝不出来这茶中除了茶叶的精华外,还多了一丝别的东西,自不可能是什么好的。这恐怕就是额娘说的不要轻易入口的东西了,清岚垂眸,掩住神色,这世间果然有趣。 李氏眼盯着清岚品尝,见清岚停下细品,嘴角微微一撇,眉目一转,半讽半赞地笑道:“福晋这茶一年也就分到不足二两,妹妹可要慢慢儿品品,里面自有说不出来的妙处;切勿牛饮,辜负了福晋的好意。”李氏咬重了“慢慢儿”、“里面”。 “这有什么的,妹妹若是喜欢,多喝几杯也无妨,本福晋不会心疼的。”那拉氏面色微沉,嘴上还是若无其事地笑道。 清岚笑了笑,索性很实在地喝下半盏。加料什么的,修真者表示毫无压力,如体内便可化去,又可以去了她们的戒心,以后也会少不少麻烦。 福晋脸上绽开笑容:“妹妹果然是懂茶之人,没有辜负了李妹妹的好意。入夏,再给妹妹添上。” 李氏脸上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一闪而过。 那拉氏不留痕迹地得意笑笑:“妹妹如今只有一个陪嫁丫头,揽玉轩院子大,可要好好安排几个奴才,别让妹妹受了委屈。” 宋嬷嬷领了几个下人进来。 那拉氏笑得格外舒心,口气也热络了不少:“妹妹如今的份例,一等丫头一个,自是妹妹的陪嫁丫头,二等丫头两个,小太监两个,还有院子里一些做粗活的。妹妹看这些人可好?如果不满意,本福晋再着人给你换换。” “福晋的安排,当然是极妥当的。”清岚随意扫视一下,点头一笑。 8、落 锁 “宝絮,天色不早了,叫人把院子锁上。”清岚道:“我要休息了。” 宝絮瞧了瞧外面大亮的天色,脸皱成一团:“主子,您怎么又睡了?早上请安过后,您说要睡个回笼觉;中午用过午膳,您又说要睡个午觉;现在天还没黑,您怎么又要睡了?”小丫头言外之意:您睡得着吗? 清岚面色严肃:“你主子我才14岁,还是虚岁,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自然要多睡觉。” “可是……”宝絮嗫嚅:“贝勒爷还没着人通知今晚……今晚……过不过来了呢!” 清岚摇头:“不用等他,他肯定不会过来。” “为什么?” “按着规矩,爷一般在新人房里待三天,今天已是第四天,你说爷会不会过来!” “可是他也没说不过来啊,主子再等等吧!” 清岚敲敲宝絮的脑袋:“你主子我又不是天姿国色,又不是家世显赫,何况……”明面儿上还是德妃派来的,顿了一下,“嗯,他能在这里待三天已经很给我们面子了,今天怎么可能会再过来?我可不想被后院的女人们酸死。” “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落锁吧,乖~” 清岚把宝絮哄走,迅速拉下帐子,盘腿而坐。下午修炼的时候,她隐隐感觉到“木心小筑”解封,可惜晚上用餐的时间到了,只得暂时压在心下。现在众人退下,她忙迫不及待地闪身进了空间。 空间变化太大了!以前只是一个百余顷地的百草园,一条清河贯穿而过。现在小河还是小河,两边却截然不同。清岚站的这边,只觉炽热如火,令人口干舌燥;跨入另一边,突觉冷风凛冽,阴气阵阵。心念一动,转眼到了小河尽头,则是一个山谷。入得谷内,却是四季如春,暖湿宜人,清岚原本种的灵草大半都在这里。每种草药的生长环境本就不同,她先前虽然收集了很多,却还有个别对环境要求特别的尚放在玉盒内,一直没有机会种。如今空间分出了极阴极阳之地,她的这些灵药终于可以派上用场了。 小河源头,冷热两种河水交汇,无形中潺潺流动,形成一个太极图案。清岚掬起一捧水,河水的信息浮现脑中:若是每日用这两种水交替洗眼,七七四十九日之后,不仅眉清目明,更可看穿一切物障。换句话说,对于修真者,能看出他的修为;对于阵法幻境,能一眼看出阵眼;对于凡人,则能觉察出他大致的身份及气运。 还是这个实用!清岚欣喜。如今她身在凡人界,修为不高,这里又等级森严,动辄得咎,她一人事小,连累家族就于心难安。如今见人便能识得眉眼高低,她便也可以相应对策,省不少功夫。 —————————————————————————————————— 夜色已深,胤g放下手中的毛笔,揉了揉眉头,神情颇为疲惫。 苏培盛上前一步躬身道:“爷,小安子已经等候多时。” “让他进来。” “喳。” 小安子躬身进了书房,头未曾一抬:“爷,今晚您去哪个主子的房中,奴才好去让人准备?” 胤g想了一想,福晋太过端庄,李氏又矫揉造作,宋氏小家子气,武氏也无甚易趣。脑中浮现出一张云淡风轻的面容,又看了看外面的天色:“走吧。”径自向外走。 小安子疑惑不解,苏培盛忙使眼色跟上。 一行几人纵步穿过梅园,到揽玉轩门前停住。原以为的灯笼高挂,院内灯火通明,仿佛如其他女人一般点亮一室灯苦苦等待他的情形根本不曾出现,却见大门紧闭,在月光映照下,门上的大锁横亘在众人眼前,分外分明,仿佛还丝丝闪着寒光。 胤g心内的暖意骤然被浇灭,心下涌出一丝从未有过的憋屈,却无从出口,脸色立马黑了,咬牙,这个女人! 苏培盛额头冷汗刷的出来,战战兢兢试问道:“爷,要不要奴才去叫门?” 胤g深深吐了口气,狠狠剜了几下门,厉声道:“不必!去李氏那里!”扭头就走。 一行人大气也不敢出,暗暗佩服这位格格的好胆量,敢把爷拒之门外。 快走到李氏院前时,胤g犹觉心下有些憋闷——从来只有他拒绝女人的,还没有女人拒绝过他——停下来,回头看着身后众人,面容更僵了,冷声道:“今天的事谁也不准说出去!” “喳!”众人忙低头应了,谁也不傻,让爷没面子的事怎么敢宣传出去? 李氏一脸欣喜地将胤g迎进门。 胤g表情稍缓,哼!有的是女人巴结爷! 过了几日,小安子照常进来问晚上去哪房。 胤g无端想起那把大锁,犹自有些不甘,想着也冷了她这么多天了,便道:“去揽玉轩。” “喳。”小安子躬身退出。 “等等。”胤g突然觉得有点没面子,嗯,只有那么一点点,转念一想,那么多天没去她那里,这女人恐怕该着急了,话说,她真的会着急吗?这些念头皆一闪而过,终是黑着脸道:“你去看看,若是她落锁了,不必再叫起!” “喳!”小安子有些惊讶,他仿佛听到了赌气的意味。这是爷吧?是吧!一定是幻觉! 小安子旋即回来,话都说不出口:“爷……落锁了……” 胤g手攥了攥,声音冷了几分:“去武氏那里!” 半个月后,苏培盛小心翼翼:“爷,小安子回报说……又落锁了……” 胤g周身冷却外放。 一月后,“爷,又锁上了……” 书房内阴风阵阵。 苏培盛暗暗叫苦,这一个多月,他的日子不好过啊!爷本来就是“喜怒不定”,如今被扫了面子,这个面子还不能去讨回,训诫吧,人家也没做错什么,规规矩矩地在屋里猫着,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冷落吧,嗯,面儿上本来就是冷着的,连他都觉得有些憋屈! “爷,要不要奴才去稍稍提示一下?” “不准!”这么没面子的事胤g怎么能干?“爷说了不准,谁也不准去提醒她!爷倒要看看,她能锁到几时?”咬牙切齿。 哎哟,苏培盛和小安子苦哈哈的,爷,你怎么就跟那锁杠上了?带点偏执又记仇的爷惹不起啊!这乌雅格格真是个人物! 永和宫内,德妃面无表情:“老四,乌雅氏虽然年纪小了些,但本宫看她并不是什么不知分寸的。若她有什么不是,你多担待些。小丫头家家,别跟她计较!”两个多月,除去开始的三天,再也没去乌雅氏房中,真不把她这个额娘放在眼里! 胤g更是僵着脸,不执一言。 福晋房中:“爷,今日进宫请安,额娘话中有话,说如今府上子嗣稀少,宋氏、武氏又一直没有动静,劝爷多去妹妹们房中走走。” “哼!”胤g攥紧了手指上的扳指,大力的仿佛要把它捏碎。 福晋心下得意,是德妃的人又怎么样,爷还不是冷着? —————————— 苏培盛和小安子私下里碰头开会。 苏培盛故作慎重地开口:“你着人去将揽玉轩的锁弄坏,别让人发现了。” “这样能行吗?” “让爷心情高兴是咱们奴才们的本分!”苏培盛说得冠冕堂皇:“这种小事就不要跟爷提了,爷日理万机,别用这些小事打扰他。” —————————— 揽玉轩内。 “主子,咱们院子的锁坏了!” “唔,这贝勒府的锁质量怎么这么不好?让人去库房换一把。” “哎。” —————————— 苏培盛又对小安子道:“告诉他们库房的人,若是有人来换锁,就说没有,知道吗?” “还是苏公公英明!” —————————— 揽玉轩。 “主子,库房的人说没有新锁了。” “那就算了吧,反正在贝勒府里也不会有什么事。” —————————— “爷,小安子回报说,揽玉轩今儿个没上锁。”苏培盛口气无比轻快。 “哼!她也有耐不住的一天!”胤g抬了抬身子,又坐下了:“晚些时候再去!” “喳,奴才先着人让她准备一下。”苏培盛嘴角抽搐,爷,您傲娇了! 9、尽 孝 “福晋,这一个月里,爷在乌雅格格屋里六七回,不可不防啊!”宋嬷嬷道。 “无妨,上次德额娘特地暗示过爷,爷不过是碍于额娘的面子罢了。越是压着爷,以后爷的反弹也会越大。”那拉氏摆摆手,虽如此说,心下却有些不安,“爷忙于政事,一月里也只有半月来后院,如今还有一半的时间在乌雅氏那里……嬷嬷,上次她喝的那茶,真的管用吗?” “福晋放心,是奴才亲手下的,她绝对不会再怀上!” “这就好。”福晋揉了揉眉头,“咱们不用担心,有的是人着急呢!” 揽玉轩。 “给爷请安。爷,您怎么又来了?”你在这儿,我怎么修炼?这一阵清早请安,快被那些女人们话里话外烦死了。清岚之前落锁的举动,倒无意中让胤g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男人一般都对主动送上门巴巴求着的女人视若无味,反倒对那些若即若离的女人念念不忘,就是这个道理。这倒是清岚始料未及的。 “怎么?不欢迎爷?”胤g虎着脸坐上塌,招小女人过来坐。这女人,怎么就不像其她人那样对爷殷勤,胤g想起那把大锁,心下还是耿耿于怀。所以这些日晚上,就可着劲儿地折腾她,每每做到她求饶。想起她那淡然的面容显露出的妖娆风情,胤g心头便窜起一把火。 “哪能呢?”清岚腰一酸,很识时务地改口,“不过是奴婢有些于心不安。福晋和众位姐姐待奴婢好,奴婢也想有机会回报她们,只是爷日日在这里,恐怕冷落了众位姐姐。” “有人跟你说什么了?”胤g阴谋论了。 “怎么会?”清岚否认,她还不屑于上眼药,“这不过是人之常情,府里有哪位姐姐不盼望着爷过去?” 清岚走过来,胤g将她拉到旁边坐下。女人身形娇小,倚在他怀中,柔若无骨,淡淡的清香萦绕于怀,让人很是舒心。 “你薰香了?”这女人难道懂得讨好他了? “没。奴婢总觉得薰香过于刻意做作,不够自然。” 这话打击了一大片人,好在没其他人在。“所以你也从不施粉黛?爷还以为有人故意苛待你。” “哪有的事?爷府中一向规矩严明,姐妹们也是和睦相处。”至于那些绵里藏针的话,清岚一向左耳进,右耳出。“更不会在这些小事上为难奴婢了。奴婢都把那些脂粉放得好好的,是自己不用罢了。” 和睦?胤g不置可否。但小女人说是,他也不会刻意反驳。而且他就喜欢清岚这点。虽然是德妃的人,但两个多月观察下来,她并没有打听过任何事情,也不拨弄口舌是非。即便是初来乍到装装样子,但胤g也未必一点儿也没有防备她,而且他也不信一个女人能在他眼皮底下玩出什么花样来。好在清岚既不会一味邀宠献媚,时时打听他的去向,往书房送个汤之类的打扰他工作,惹人烦心,又不会恃宠而娇,得寸进尺,安静乖巧得很,还能缓冲一下与德妃僵硬的关系,冲着这些,他也乐意先宠宠她看。 安静乖巧? 胤g刚想到这词,嘴角可疑地抽搐了一下:“听说你一天吃三顿,睡三顿?其他人想找你串门也不行?” 胤g想起他问福晋,清岚平日里表现怎么样。那拉氏当时表情抽了一下:“乌雅妹妹早晨请安过后就回去睡回笼觉,午膳后又睡个下午觉,晚上用了些点心,又早早睡了。”让她们想找茬都找不到机会,只能在请安的时候讽刺两句。 吃三顿,睡三顿?听着像某种动物。 清岚脸色黑了一下:“奴婢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觉对身体好!”理直气壮。 长身体?胤g扫了扫清岚凸凹有致的娇躯。 清岚不自在地动了动:“爷,非礼勿视!” “别乱动!”胤g圈住小女人,低沉的声音有些沙哑,这女人难道忘了她坐在哪了了? “哦。”清岚立马反应过来,老实了。 “你平日里找点事做,别天天像猪一样吃吃睡睡!”胤g刚平复下来,毒舌了。 “……”清岚无语,拿起胤g的手把玩。手宽大而温厚,上面还有练习射箭留下的茧子。大拇指上一枚玉扳指,是上好的翡翠,颜色极为通透翠绿。 清岚运用灵气游走眼部经络——她自从用空间河水源头的水洗过眼后,总喜欢逮着什么看什么——扳指上蒙着一层绿色的光晕,上面还有几个黑点,想必这玉也不可能纯粹的没有一丝杂质。 清岚又凝神看向身边的人,但见胤g身后汇聚了淡淡的明黄色的雾气,一条金龙在雾里若隐若现。想必他是皇子,自然也是龙子,等有机会再观察一下皇上、太子和其他阿哥是什么样的。清早请安的时候,看到福晋背后是浓郁的正红色雾气,李氏为紫色,浓淡比福晋的稍逊些;宋氏、武氏为淡淡的粉色,武氏的颜色又比宋氏的浓一点,这大概与个人在府里的地位差不多。 清岚沉思。 “在想什么?”眼前的女人虽然看着他,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这让胤g颇为不喜。 手被捏紧,清岚回过神来,“没什么,在想奴婢能干什么?” “这是得好好想想,免得你整日里无所事事!” 胤g拿起榻上桌子上的纸:“这是你写的字?”眼中闪过一丝诧异。 “宝絮不识得字,奴婢教她认自己的名字。” “你这是什么字体?可是从未见过。”仔细端详,越发惊异,不由坐正:“清劲秀长,用笔抑扬顿挫,却是浑然天成。有颜体的大气,柳体的苍劲,却不失赵体的婉转俊秀。”不由赞道:“气势扑面而来,让人看了分外赏心悦目,心旷神怡。” 看向清岚的目光不由复杂,字如其人,这女人,他还是小看了。 这不过是她上一世那个世界的字体罢了,清岚若无其事地笑道:“说起来也是偶然,以前阿玛在外任上时,奴婢曾随阿玛游览过不少名山大川,当时碰到一个游者,说道山川的雄奇险峻,秀美绝伦,说若是将山河之势溶于字体之中,会是什么样的情形,便随便比划,慢慢的自成一家。我便暗暗记下了。启蒙的时候,奴婢练的是簪花小楷,但总觉过于妩媚柔弱,颇为不喜。但阿玛说闺阁女子练这个字体最好,所以奴婢只能私下里练这个,白日里还是拿簪花小楷给阿玛交代。这些连家里人都还不知道。”清岚附身前后字体必然不一样,这样说也是多了个理由。 “哦?”胤g不置可否,“为何爷从未见过这种字体?这人还在吗?”如此大才,如能为朝廷所用,必然能在文人中有不小的影响。 清岚摇摇头,装得无比镇定,眼神无比纯良:“奴婢不知。想必这人是个隐者,能创立出这种字体的,必然不同于世上的庸俗之人,这种人的心思不是奴婢可以揣测的。” 胤g不语,陷入沉思。半晌道:“帮爷写一部《孝经》,就用这个字体。” 清岚老大不乐意:“爷,奴婢可以说实话吗?” “嗯!” “奴婢不想写。写这个要花费很多时间,又费神又费精力,还挺没意思。” 胤g佯喝道:“给皇阿玛尽孝怎能挑三拣四,连番抱怨?” “这不是爷要给皇上尽孝,奴婢怎可夺了爷的一片淳淳向孝之心?” “你真是什么话也敢说。你把它写好了,爷不会亏待你。” 清岚撇撇嘴,她又不是那些没见识的女人,拿这个哄她!眼波流转间,一念而起:“爷,不如打个商量,奴婢若是帮您写了《孝经》,您也要答应奴婢一件事。” 胤g闻言面色冷了下来,心下有些失望,声音也冷淡不少:“说说看。” 他还是高看她了,原来这女人也不过如此。 清岚不在意地笑了笑:“奴婢想让爷帮忙购办一些药材,量还不少,奴婢不方便出门,即便让下人出去买了,听说这种东西入府还得经过层层检查,过了不知多少人的手,麻烦不说,奴婢也不想张扬,闹得尽人皆知,还得请爷帮忙。” 胤g不解,却无端地放松了些。 清岚接着道:“奴婢不过想要一些寻常药材,像当归、川芎、芍药、熟地、玄参、麦冬、苍x、神曲……”列了一大推名字。 “你将它写下来,爷会着人去办。” 清岚莞尔一笑,下了塌,走到书桌前,回想一下,蘸墨提笔。 灯烛明亮,这满屋子似也是一片融融。 写毕,清岚放下笔,略凉一凉,又拿回塌前给胤g过目。 胤g略扫一眼,放下:“你懂药理?” “懂得不多,不过是些许调理身体的药罢了。” “你身子不适?” “这药不是给奴婢用的。奴婢身体挺好,用不着这些。倒是额娘身体一直不大好,奴婢不能日日侍奉膝下,总觉难安。近日来思前想去,忽然想到这个法子。这方子做好后是一味丸药,奴婢想亲手给额娘制备,以全孝义。” 阿玛虽然说让白佳氏包养柳氏的孩子,但柳氏毕竟得宠多年,又颇有心思,阿玛只怕对她余情未了,以后有什么变故还未可知,还是让白佳氏亲自生下男孩最为稳妥。以后有了依靠,清岚自此也可以放心些。但只这些寻常药材当然不行,清岚还要加上“木心小筑”内年份稍浅的几样灵药。即便这样,还只能添加极少量,不然凡人的身体恐承受不住,然后再用灵火淬炼。若不是清岚近日修炼勤快,体内灵气也未必能足够支撑这一次炼药。 “孝心可嘉!” “奴婢这不是跟爷学的吗?爷对皇上孝心可鉴,奴婢自然也依样学样。”清岚看到愿望达成,心情大好,也不吝啬拍马屁。 胤g眼里闪过一丝笑意。 10、酸 味 四贝勒府书房。 “去查查,这些药是做什么用的?”胤g将药方给苏培盛。 “喳。”躬身应下。 小半个时辰后,苏培盛来回复:“回爷的话,奴才问了府上的几个太医,都说这些是极好的妇科良药,有调养气血,滋阴补气之功效。其中有的药材放在别的方子里,妇人长期调理,身体会变得易于受孕。只是这几样放在一块儿的方子倒是没见过,不过这每种的药效确是实实在在的。” 胤g顿了一下,这女人拿来莫非也要自己用不成?后院里女人无人不想多子多福,但大都私下里寻找一些偏方,藏着掖着,默不作声,像清岚这般,光明正大的说出来,倒显得坦荡,反而的确像是给家人准备的。沉吟良久,淡淡道:“就按着方子办了送到揽玉轩。” 次日一早,清岚去福晋正房请安,刚进屋,差点被满屋子的酸气熏倒。 互相请安见礼后,李氏先开口了:“听说昨日爷赐了不少上好的药材到揽玉轩,乌雅妹妹真是好福气,妾身在府里这么久,还从未见过爷这么疼人呢!也足见妹妹招人喜爱!” 不过是寻常药材,到她们嘴里倒成了上好的了。清岚微微低头,但笑不语。 武氏接口,精致的妆容遮掩不住脸上的妒意:“可不是?听说那些药材最是滋养身体的。不过乌雅妹妹年岁尚小,也别太心急了些……”瞟了一眼宋氏:“倒是宋姐姐一向身子娇弱,还更需要些!”下意识地摸摸肚子,闪过一丝得意。 宋氏低了头,笑笑:“奴婢原本不过是卑微之人,当不得爷的厚爱。”这几人中,宋氏的出身最低,原是胤g身边服侍的包衣宫女,哪怕进府比福晋还早,又生下一个早殇的格格,份位也从来没见提过一下。 “说什么当得起,当不起的。”那拉氏道:“都是自家姐妹,宋妹妹勿要如此妄自菲薄。你好歹也曾为爷诞下过一个小格格,虽然小格格命薄,与我们缘分太浅,但妹妹只要养好身体,何愁不会再有一个。” 再有一个小格格吗?李氏听出了言外之意,娇笑:“福晋说的是。话又说回来,谁又不想有个好身体呢?府中子嗣本就稀少,妾身也日日念经,盼望着姐妹们能多添一个小阿哥给弘昀做个伴儿呢!”李氏咬重了“小阿哥”。 那拉氏一丝凌厉飞快地扫过李氏,依然笑容满面。 清岚回过味来,总算弄明白了。她原以为这些人不过是妒忌胤g给她特地买药,她一心想为白佳氏炼药,倒从未想过这滋补的药也是可以用在自个儿的身上。这倒成了爷对她特殊,专门为她调养身体,想让她为他留下子嗣之意。这些女人的想象力真够丰富的,难怪今日酸气这么重! 清岚哑然失笑,胤g是这种人吗?倒是特意解释一下:“说起来奴婢年岁最小,还有福晋和众位姐姐在,倒还真不着急子嗣的事情。就是念及家中额娘自此无人依傍,忧心忡忡,便想着给额娘调理一下身子。正好爷听说了,便吩咐采办帮奴婢顺手买了些药材。” “乌雅妹妹果然是孝心可嘉!”那拉氏笑道。 清岚心知她们未必相信,但实话已经说到,没有必要再多做解释。而且不管做什么这些女人都会多心,倒还不如顺应心意而行,完全不必为了她们改变自己。不过……清岚突然想到,这事胤g自然不会跟别人说,而且肯定也是稳稳当当着人送来,断不会到处声张,然而一夕之间府里女人都知道了,这说明……这采办的人、中途送药的人、传话的人抑或是揽玉轩的人里面必定有她们的探子,纵横交错,还不止几个。不管如何行事,只要遇人,府中就难有秘密。清岚垂目,其他地方的人她管不着,但揽玉轩绝不允许有虫子!清岚对这后院女人的手段再一次叹为观止。 “论及孝心,谁也不及我们爷!”武氏道:“不但对皇上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对德妃娘娘也是恭敬有加。说起来乌雅妹妹还是德妃娘娘的本家,对吧,乌雅妹妹?” 这是在暗示她受宠是因为德妃了?清岚点头认同:“武姐姐说的是。” “听说是德妃娘娘亲自向皇上讨了旨意将妹妹接进府的?”武氏接口道。 “武姐姐说得不错。”又点头。 “德妃娘娘对妹妹关爱有加,爷也对妹妹另眼相待,妹妹果然是福缘深厚!”武氏装模作样地叹气,“想我等之人只能是自叹不如罢了。” 清岚笑了笑,觉得今天大家虽然口气酸了些,其他的同平日里也差不多,听一听就过去了。但今日武氏格外张扬,处处句句针对于她,令人费解,不由运转灵气凝神看去,心下吃了一惊。原本武氏背后淡淡的粉红色背景突然变得浓郁,还有愈发加重的趋势。神识上下扫了几遍,才了然。怪不得如此做派,原来武氏是有了身孕,气势骤涨,又不甘心爷给她特地调理身体的药材。不过,这信儿倒是一点儿也没透露出来,武氏倒不知为什么瞒着。 “姐姐这话就差了。”清岚淡淡地反驳道:“爷还常常说姐姐贴心,让我向姐姐多多学习,福晋对我等姐妹也是照顾有加,能聚在一起自然是大家都有福,姐姐怎么如此自怨自艾?” “哎呀!”武氏自知失言,捂了小嘴忙对福晋讪笑道:“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夜夜守着这空落落的屋子,从夜里到天明,有些伤感,想必乌雅妹妹没有感受过这种感觉吧!一时失言,请福晋恕罪。” “无妨,”那拉氏大度地笑笑:“本福晋理解你,既然众姐妹一同伺候爷,爷政事繁忙,自然不曾把心思都放在后院上,大家就要多体谅体谅爷,不要让爷为后院的事情烦心。大家都是一家人,爷在百忙之中有什么想不到的,也希望有人能劝劝爷,多眷顾一下府中的姐妹。”看向清岚。 清岚装作没看到,只是不留痕迹地皱了皱眉头,今日的武氏有些让人厌烦,句句咄咄逼人。她也不是忍气吞声的性格,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若是一味忍让,反倒失了真心,又怎能在逆天的路上走的更远? 清岚嘴角微微翘起,很是认真道:“福晋这话说得对极了。武姐姐若是夜里失眠,不妨找太医瞧一瞧,开一副宁神静气的方子。看武姐姐今日的面色,眼底有淡淡的黑圈,可见是的确没有睡好,莫不是真的有什么不是吧?”清岚意味深长地扫了扫武氏的肚子。 武氏面色大变,心内又惊又疑,怕不是乌雅氏发现了什么,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她一直瞒得好好的,人却老实下来,再也不敢再冒失了,只是道:“身子并无大碍,只是昨晚上贪嘴多吃了些,夜里睡不着罢了,并无什么。” 那拉氏道:“没事就好,你们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自己的身子当回事,有空再传太医看看。” “多谢福晋关心。”武氏低头福道。 其后几日早上请安,武氏倒是没敢再特意针对清岚,反而不留痕迹地为她说了几句好话。 11、贾 家 乾清宫。 “老四,你给朕的这部《孝经》看起来不像是你写的字体。”康熙拿着手中的一沓纸问道。 “皇阿玛目光如炬,这确实不是儿臣的笔迹。因见这字体别具一格,自成一家,颇也难能可贵,兼之看起来让人舒心,故而拿来孝敬皇阿玛。”胤g躬身道。 “果然不错,开一代书法之先河,让老三看了必定新奇。是哪位大家创造的,朕要好好奖赏这个人?” “不敢欺瞒皇阿玛,这字体创立之人早已无迹可寻,不过儿臣府中的一位格格乌雅氏倒是继承了这种书法。” “无迹可寻?” 胤g将清岚的说辞说了一遍,又道:“回皇阿玛的话,儿臣虽觉荒诞,却觉得乌雅氏绝不敢欺骗儿臣,也没有必要欺骗儿臣。况且儿臣觉得即便不知是何人所创,但好的书法一则是为了修身养性,二则是让看的人赏心悦目,而这种字体两者都兼而有之,所以就斗胆献给皇阿玛。” “不错,不错!”康熙赞道:“虽然可惜找不到创立之人,但这字看起来让人觉得格外舒畅。朕看惯了那些大臣们的字,突然看到这个,倒是眼前一亮。” “能让皇阿玛高兴,是儿臣的福气。” “乌雅氏?”康熙沉吟:“是德妃家的人?那个指给你的格格?” “回皇阿玛,正是此人。” “德妃倒是给你指了个不错的。字如其人,想必这人的心性应该不错。” “儿臣代乌雅氏谢皇阿玛夸奖。” 揽玉轩。 胤g看起来心情不错:“今日把《孝经》献给皇阿玛,皇阿玛评价很高。爷记你一功。” 清岚不在意道:“这不过是爷的孝心,跟奴婢没什么关系。奴婢即便会写,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况且爷已经赏了奴婢了,不需要再记什么功劳。” “你说那些药材?你倒是分得清楚。” “那是自然。”清岚认真道:“打个比方,即便是平民百姓买卖东西,也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有因有果,才是了结,若是多添出什么来,奴婢也不会接受。” 胤g听着怪怪的:“照你这么说,你给爷抄写《孝经》,爷给你置办药材,这就算是一个买卖,或是交易?现在这事结束,也是交易结束?” “若是说白了,也可以这么说。” 胤g心下有些不喜,皱眉:“那爷给皇阿玛献上《孝经》,又能得到什么?” “爷虽然没有得到那些看得见摸得着的东西,但得到了皇上的夸奖和一时的注目,这总是爷想要的东西吧。况且爷对皇上有孝心,这样做也是让爷的孝心得到满足。” “歪理!” “奴婢倒觉得本就是这样。谁也不会无缘无故付出什么,也不会无缘无故得到什么,万事总是一个因果平衡。” 胤g默不作声,虽然觉得清岚说得太直白,有些刺耳,却隐隐有些了悟。他口口声声说对康熙一片孝心,确是出于真心,却也不能否认随着年岁渐渐长大,这种对皇父的濡慕孝敬之情也变得不那么纯粹。他这时不过二十多岁的年纪,太子地位尚且稳固,常常自诩以后做一个能臣,但却不能忽视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心底深处悄然萌发的欲/望。 清岚在一边随意翻书。 胤g沉思良久,看着旁边的小女人,突然觉得有些看不透,她是真的明澈事理还是随口而出? 清岚见胤g看过来,便道:“回爷一下,奴婢的药丸已经做好了,想明日派人给家里送过去。”这几日下午,她破天荒没有修炼,在药房里将所有人赶出去,一个人关门制药,“独家药方,不方便给别人看的”,人却进了“木心小筑”炼药。 “爷着人给你送去。” “别,奴婢这里有出入府的腰牌,这点小事,奴婢不劳烦爷的人。” “有事找你帮忙。” “您学得真快!”清岚控诉,“您这是强买强卖!” 胤g嘴角微微上翘:“三哥向爷求一副你的字。” “成交!”一口应下,很干脆。 胤g无语。 次日,胤g派人将丸药和清岚的家书送到乌雅府,回来的时候也带了一封家书。 “这是你阿玛的回信。”胤g将家书交给清岚。 清岚拆开看了,不由凝眉。 “家里有事?” “不是,家中一切都好,只是在想这贾府是个什么地方,爷知道吧?” “怎么问到贾府?” “阿玛说准备将二妹许给贾家宁国府长房长孙做继室,不知道这贾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贾家?哼!”胤g冷哼一声,看到清岚眼中的疑惑,接口道:“皇阿玛当初有四个乳母,曹氏出力最多,最得皇阿玛宠信,贾氏也是其中之一,是已故荣国公的嫡妻。你妹妹许的人家,是荣国公的亲兄弟宁国公的后嗣。” “既然是国公之家,哪怕是继室,家妹又怎么可能高攀的上?” “说是国公,不过是几代之前,现在的贾家日渐萧索,一代不如一代,如今全族说得上的只有一人在朝为官,说起来与你阿玛还在一处,其他人都领个虚衔。” “阿玛是工部员外郎,莫非……” 胤g点点头,“贾家二房贾政与你阿玛正是同处为官。”神情颇有不屑:“贾家阖家上下安享尊荣者尽多,运筹规划者无一,奢侈糜烂,家风邪佞!若是在爷这里,早容不得他们的存在!贾政虽说为人方正迂腐,但也不过一人之力。” “阿玛说贾府长房长孙媳秦氏刚刚故去,贾大人未雨绸缪,看到阿玛,便提起联姻之事,说是待秦氏之事了结,再行纳亲之礼。阿玛想必看到贾大人的为人,还以为贾府是个好的去处。贾府既然如此不堪,皇上不知道吗?” 胤g微微颔首:“皇阿玛念着贾氏的些许乳养之恩,而且贾家与其他史、王、薛三个家族同气连枝,共同进退,牵一发而动全身,贾家嫡女如今在宫中做贵人,风头正盛。” 胤g没说的是四大家族本来是康熙留给太子的,可惜太不中用,白白辜负了康熙对太子的一片心意。不过这些是政事,没有必要给清岚讲。 “既然这样,家妹嫁入贾家,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胤g摇摇头:“无妨,皇阿玛顾念旧情,贾家又无甚大错,你不必担心。” 清岚眸色半敛:“奴婢不担心,家妹一向心高气傲,如今能嫁入国公之家,又是宫中娘娘的娘家,一生必然衣食无忧,也算得偿所愿。”只是面上光辉,一腐朽之家,内里必定有种种问题,不知依二妹的性子,今后如何自处?清岚嘴角微微弯起一个弧度。 12、武 氏 夜色已深,胤g在书房奋笔疾书。 苏培盛进来道:“爷,武主子在门外,说亲手给爷做的芙蓉耦合点心,让爷别太劳累,注意身体。” 胤g皱眉:“不是说了谁也不准来书房打扰吗?让她回去!” “那点心?” “扔出去!” 苏培盛躬身退去,门外对武氏道:“武主子,您也别为难奴才,贝勒爷吩咐过,谁也不能打扰,您这已是愈矩了。得,这点心,您还是拿回去吧!” 武氏让贴身丫头折柳提着点心,气冲冲地往回走:“自那个乌雅氏来了以后,日日霸占着爷,我连爷的面儿也没有见上一见。她阿玛不过是从五品小官,算个什么,我阿玛比她阿玛官位高,她凭什么比我高一头?” “主子勿要担心,乌雅格格刚入府的时候,爷不是好一阵儿也不曾理过她?还是得宫里德妃娘娘的撑腰,爷不过是看娘娘的面子,算不得什么。主子您勿要动气,当心身体。”忙扶着。 “是了,她不过是有德妃撑腰。”武氏挑眉冷笑:“看她那样子,即便吃了再多的补药,也未必能怀上!”想起入府敬茶的时候,乌雅氏为了讨好福晋,傻傻地喝下那茶。“哼,以后看她能得意到几时?”摸摸肚子。 “主子您说的是,这一时总比不上一世啊!” 武氏挺起腰杆,心情舒畅了不少,步子也缓了下来:“折柳,现在什么时辰了?” “大概亥时了。” “这么晚了,快回去吧。我这身子可经不起折腾!” 夜色已沉,武氏穿过园子,只有脚下这一片灯烛昏晕晕的,只照亮了方寸大的地方,不远处假山树木影影绰绰,再远处漆黑幽深,如嗜人的野兽伺机等待,一行人只听得西索的脚步声,黑夜里分外分明。 武氏无端打了个寒噤,催促:“快走!” 脚步匆匆,转过一假山时,灌木丛下,火光掩映,一人脸在火堆上方,脸上斑驳阴影,可怖至极。 “啊!”…… 书房中,苏培盛匆匆而入:“爷,武主子晕倒了。” “又是她!”胤g头也不抬,蘸了墨接着写:“晕倒了就找太医。”这些女人的手段越来越频繁了。 “喳。” 一盏茶的功夫,苏培盛又进来了,满脸喜色:“恭喜爷,贺喜爷,武主子是有喜了!” “哦?”胤g抬起头来,脸上也露出笑意,放下笔:“去看看。” 武氏房中,转眼间聚了一堆人,那拉氏、李氏、宋氏都来了,清岚也不得不停下修炼,应景过来。见胤g大步进来,众人都见了礼。 “奴婢见过爷!”武氏声音娇滴滴的,脸上也一抹红晕,欣喜的双眸不住瞟向胤g,一手还扶上肚子。 “起来吧。”胤g看到太医:“武氏这一胎如何?” “回贝勒爷的话,武主子刚刚受了惊吓,胎尚不足三月,最是危险的时候,像方才那样受惊是万万不能再有,否则便有滑胎之险。”太医道。 “好端端的怎么会受到惊吓?”那拉氏奇道。 武氏捂着心口,一副余惊未了的样子:“爷,福晋,您可要给奴婢做主啊!大半夜里,宋姐姐她干什么不好,偏偏在暗处生火,猛的一见,可把奴婢给吓坏了!” 那拉氏神情严肃:“你是在哪里看到宋妹妹生火的?” 武氏迟疑了一下:“……在园子里……” “这么晚了,无缘无故你去园子里干嘛?”那拉氏追问。 “这……”武氏心虚地看了看胤g,又低下头。 众人了然。 那拉氏也不再追问,如今武氏怀着孩子,胤g必然不会再追究武氏去书房打扰他办公的事情了。摇摇头,又对宋氏道:“园子里早已规定,严禁生火,以免发生危险。宋妹妹在府里日子最久,为什么明知故犯?” 宋氏走到屋子正中,跪下,恭恭敬敬行了大礼,抬起头时,脸上却是多了泪痕,悲戚道:“回福晋的话,好叫爷和福晋知道,今日是奴婢小格格的忌日,小格格不足满月就去了,连牌位也没有,也无法为她上柱香。奴婢想起来,至今难以自已,所以就……”低声啜泣,手帕抹了抹眼泪,含泪又道:“奴婢违反了府里的规矩,还请爷和福晋责罚。” 胤g闻言叹了口气,这是他早夭的第一个孩子。 那拉氏见此,只得道:“罢了,你也算事出有因,今日之事就算了,以后莫要再犯。” 提及小格格,一时冲散了屋里原本武氏怀孕的喜气。 武氏绞着手帕,狠狠的剜向宋氏。怀胎前三个月最是危险,她原本想能瞒多久就瞒多久,没想到被宋氏给吓晕了,请了太医过来,自然瞒不过她怀孕的事。而且偏偏是因为宋氏的小格格早殇,想起来就觉得晦气!即便她怀孕的事被发现,本来爷过来是高高兴兴的,宋氏却在这里败坏气氛。武氏越想越生气。 李氏瞟见武氏的神情,冷笑一下。那拉氏见状也不多话。 清岚也低头微微一笑,颇觉有意思。武氏早就知道自己怀了孩子,瞒到今天终于瞒不住了,也是她自作自受,谁让她晚上不安分一点到处乱跑。也算宋氏倒霉,被她撞上了。怀念早殇的孩子,也颇令人同情,如今还有谁记得那个孩子了。清岚心下想,恐怕连胤g自己不提也不会想到,曾经有过这么一个女儿。一辈子伤痛的只有宋氏一个人了。 “哎呀!”武氏惊呼一声,打破了屋内片刻的沉闷。 “怎么了?”众人忙问。 武氏柔柔弱弱道:“突然觉得肚子有些不舒服。” 李氏笑道:“武妹妹还是快坐下吧。你现在是双身子,最是要紧的时候,快叫太医再来瞧瞧,稳妥一点更好。” “可不是?太医!”那拉氏忙道。 武氏坐定,羞涩地抚摸着肚子,脉脉看着胤g:“若是能为爷平安诞下子嗣,奴婢也就心满意足了。” 胤g微微点头道:“如此,便叫太医日日过来请脉,若要什么,尽管告诉福晋。”又对那拉氏:“派人通知宫里了没有?” 那拉氏笑道:“刚已经派人去了,不过现在这么晚了,恐怕皇阿玛、德额娘和各位娘娘早已睡下,要等信,怕是要到明天。” 胤g颔首不语。 宋氏情知今日之事必与武氏结怨,武氏这人心胸狭隘,一向睚眦必报,看她剜向自己的眼神,便知再不可调解的,遂想了一想,对武氏道:“方才让妹妹受到惊吓,是姐姐的不是,姐姐在这里向妹妹道歉。若是真的惊了妹妹的胎,姐姐也万死不能辞其咎。” 武氏皮笑肉不笑:“姐姐过滤了,妹妹并没有放在心上。” 宋氏不介意道:“只是还有一事,还望太医告知,府里每隔7天便请一次平安脉,最近的一次是两天前,按理说早应该能诊出武妹妹的胎相了,为什么大人却并没有告知。若是大人早早通知府上,便没有今日武妹妹受惊之事了。” 那拉氏和李氏了然。清岚笑了笑,没想到一向沉默的宋氏也不是省油的灯,一句切中要害。 胤g看向太医,视线中颇有威压。 太医慌忙道:“两日前,奴才给武主子请脉的时候,武主子说‘今日感觉挺好,不用大人费心’,便没有……” 宋氏接口问道:“两日前,没有诊脉,偶尔一次不诊也就罢了,那九日前,上上次诊脉呢,大人也是如此懈怠?” 太医冷汗下来。 宋氏不再追问,却是对武氏道:“武妹妹虽然年轻,但怎能如此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知道爷一向盼着姐妹们给爷多添子嗣,妹妹即便不太重视自己的身体,也要把为爷绵延子嗣当作头等大事放在心上。还是说,武妹妹早已知晓,所以才……” 话未说完,武氏已是急了:“宋姐姐真会揣测,不过是妹妹一时躲懒,却被姐姐说成这样!这真是……爷……”抹了抹不存在的泪。 “好了!”胤g烦道:“今日之事不要再提!以后请脉之事,若是再出差错……”扫视众人。 “妾身/奴婢谨遵爷教诲!”齐声福道。 清岚亦是随着众人福礼,低头一福的时候,眼神不留痕迹的扫视了众人,那拉氏和李氏看不出在想什么,宋氏恢复了低眉顺眼的样子,武氏倒是忿忿然。 起身后,那拉氏笑道:“爷今日累了,还是早早歇息吧。” “嗯。”胤g点头,随那拉氏去正房了。 武氏黑了一张小脸,送众人的时候,对着宋氏眼刀一刀刀飞过去。 回到揽玉轩,宝絮道:“主子快休息吧,折腾了这么半天了。”又悄悄笑道:“奴才看刚才武主子的脸色,可气得不轻。” “可不是?”清岚笑道:“若不是宋姐姐最后说的那些话,爷晚上肯定要留在武姐姐房里,如今……”摇摇头:“看着吧,别管她们了。” 13、进 宫 武氏怀孕,宫里各处均有赏赐,一时羡煞众人。那拉氏也告知武氏,免了她的请安之礼。 几日过去,这日,那拉氏将清岚留下:“德额娘念着你呢,明日随本福晋一同进宫请安。”次日天还未亮,两人便进了宫。 德妃刚刚起来,正在梳妆,那拉氏极有眼色的上前代替小宫女伺候着。清岚倒不会这些,也不会抢了这正牌媳妇的事情,便只在一边递个东西。 德妃对着镜子左右看看,扶了扶发髻,笑道:“这些事让奴才们做就行,你怎么就上手了?” 那拉氏谦虚地笑道:“能服侍额娘是妾身的福气,妾身巴不得天天能伺候额娘呢!” “本宫知道你素日是个孝顺的!”德妃满面笑容,站起身,从妆台走到一边的榻上坐下,那拉氏和清岚坐在下首的绣墩上。 德妃接着笑道:“你是大家出身,知书达礼,温柔贤惠,家里事也料理的井井有条,老四娶了你省了不少心。哪像十四那里,完颜氏完全压不住府上妾室,天天在本宫这里诉委屈!十四也是个没定性的,今天宠这个,明天宠那个,哎哟,家里鸡飞狗跳的,真让本宫操碎了心!……”德妃一说起十四就停不住口。 “额娘虽这么说,心里可是疼爱着呢!”那拉氏笑道:“弟妹刚刚入府,年岁还小,一切还得额娘提点才行。” “可不是?看着她们闹腾,本宫也觉得年轻了不少!” “额娘太谦虚了,说句不敬的话,额娘与妾身站在一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额娘是妾身的姐姐呢!” “哎哟!”德妃抚掌,对着清岚笑道:“你瞧瞧,这孩子多会说话!” 清岚掩口笑道:“这也是娘娘调/教的好!奴婢一直都糊涂,福晋在家中的时候,总是心心念念着宫里,现在总算明白了,原来宫里有娘娘在,不但娘娘会照顾人,调理人,也最是亲和友善的,福晋可瞒得奴婢好苦呢!” 那拉氏赞许地看了清岚一眼。 德妃亲呢地拍拍清岚的手,对那拉氏道:“原以为你就是个会说话的,原来这里还有一个呢!” “额娘家的妹妹,自然是极好的。乌雅妹妹最是伶俐懂事,在府中也最让妾身省心。”那拉氏道。 “看你们和睦,本宫就放心了。”德妃话题一转:“弘晖、弘昀怎么样?” 那拉氏笑道:“弘晖刚念完《三字经》,现在开始学《四书》;弘昀现在跑得可顺溜了,一个不打眼,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这就好!也是你照顾得好。你们两个呐,可要抓紧,争取早日再给老四诞下子嗣!”对两人道。 “是。”同声答道。 “听说武氏有喜了?” “回额娘的话,两个多月了。”那拉氏答道。 “两个多月现在才发现?”德妃一眼看中其中的关键,摇摇头,沉吟片刻:“算了,老四一向子嗣不丰,这一胎来得难得,皇上听说了也高兴得很,万不能有所闪失。本宫这里有一些上好的药材,你拿回去赏给武氏,”又对那拉氏道:“还有几批今年进贡的锦缎,你去看看,挑几样,回去给你们做件衣裳。” “是。”那拉氏站起来。 宫女躬身领路:“福晋请这边走。” 清岚看到德妃将那拉氏支开,心知德妃是有话要说了。 德妃见人走开,方将清岚拉到身边榻上:“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不错的,能拴得住老四的心。”指的是胤g最近频频留宿的事,露出欣慰的笑容:“只是也有几个月了,身上怎么还没有动静?” “姑妈!”清岚不好意思:“奴婢才入府多久,怎么会那么快?听说福晋她们也是好几年才有的。” “这事怎么能拖得了几年之久!”德妃严肃地告诫:“你也别仗着年轻,就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如今武氏也有了身孕,你可得抓紧。这女人,最要紧的还是得有个孩子,才能长长久久地拴住男人,让他对你有了牵盼,你今后也是有个依靠!” “姑妈!”德妃这话虽然不知有几分真心,但到底也有为清岚好之意。“谢谢姑妈!”亦多了几分真意。“只是孩子这事,还得看上天给不给机会……”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头一件要紧事,身体一定要调养好……”德妃道:“你若是有了喜,本宫定做主给你升升份位!若是诞下阿哥,说不定庶福晋之位也是可能的。” “姑妈对奴婢真好!”清岚双眸流露出无尽的感动。 “你是我乌雅家的人,本宫不帮你,帮谁呢!”德妃笑得很是慈爱。 从永和宫出来,那拉氏带着清岚向宫门走,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德额娘对妹妹真是关爱有加,本福晋今儿才是瞧见了。”开玩笑的口气。 “福晋说得极是,德妃娘娘一向照顾晚辈,奴婢也是沾了福晋的光才能进宫得到娘娘的眷顾。若说照顾,福晋才是常常受到娘娘的照顾呢!” “德额娘说得真不错,你真真是个会说话的!”那拉氏满意一笑,口气也是热络了不少。 那拉氏最近没少思量武氏怀孕这事,满府的女人中,只有清岚最是知情识趣,而且又喝过她下了药的茶,不能生育,没有威胁,还可以顺应德妃的心意,一举数得,以后倒要劝爷多多去清岚那里,总不能便宜了李氏和宋氏!武氏这个小蹄子,什么时候不声不响地怀了孩子?这几日没少仗着肚子把爷叫过去!宋氏也是,自从她提起早夭的小格格,爷对她又多了几分怜惜,若是她又怀上……真是一个都不省心!那拉氏绞着手帕,面儿上却一丝表情也不露,稳稳当当地走着。 一行人从转弯出转过来。 那拉氏忙顿住,退到路边和清岚福礼:“妾身/奴婢见过爷!见过八爷、九爷、十三爷!” “起来吧!”胤g淡淡道。 “四嫂这是去哪里?”胤祥常常去四贝勒府,对那拉氏也较熟悉。 “刚和德额娘请了安,正要回去。”那拉氏道。 “四嫂后面那个可是四哥新纳的格格,还没恭喜四哥呢!”胤祥笑道。 “不过是个格格,十三弟勿要如此客气!”胤g看了眼清岚,道。 “是你!”胤k端详了一下,诧异:“原来你就是四哥新纳的格格!” “九哥认识她?”胤祥问道。 胤k看了看胤t,胤t笑道:“四哥还不知道吧,你生辰弟弟送你的那只木雕京巴,就是从这位格格手上买下的。” “那真是巧了。”胤g看过清岚,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清岚微微一福:“奴婢在这里向八爷、九爷请罪,那日不知是二位爷,怠慢了礼数,还请二位爷恕罪。” “无妨,不知者无罪。”胤t笑道。“起来吧。” 清岚看向胤g,胤g微一点头。 清岚直起身,站到那拉氏后面做背景,低眉顺眼,却悄悄地趁着这难得的机会凝眸看了一下几个阿哥。他们几个背后都是淡淡的明黄色雾气,雾里有一条模糊的金龙,相比之下,胤g雾气的颜色稍浓郁些,胤t次之,和胤祥差不多,胤k的最淡,大概这就是他们在朝中、在皇上心中的地位了。若想猜度他们地位的变化,只消看这个最是准确了。再仔细看去,那明黄色的雾气并不是凝固不动的,而是像云一样在缓慢移动,有意思的是胤祥的雾气向胤g的方向移动,而胤k的则向胤t的方向。 那边胤g对那拉氏道:“若无事,你先回去。” “是爷,妾身先行告退。”拉着清岚先走了。 14、串 门 回府的轿子摇摇晃晃,那拉氏闭目养神,清岚也无甚易趣,透过纱窗一路向外瞧着。街市繁华,人烟阜盛,转入一条街时,人骤然少了很多。但见街北一间大宅子,门前蹲着两个大石狮子,三间兽头大门,正门之上有一匾,匾上大书“敕造宁国府”五个大字;又往西行,不多远,照样也是三间大门,乃是荣国府,两府门前均列坐着十来个华冠丽服之人。 清岚运转灵气看去,但见两府上空浊气冲天,污秽不堪,倒是吃了一惊,虽然胤g早已说过,但没想到腐朽至此。看这门面,能看到亭台楼阁的一角,峥嵘轩峻,显见的正是繁荣兴盛之时,却压不住内里荡动的浊气。忽然,荣国府上空一灵秀之气跃入眼中,一闪而过,又淹没于蒙蒙秽气之中。清岚大奇,仔细寻找,那灵秀之气若隐若现,但确是有的。 这东西想必是个宝贝,不知为何落入荣国府,又不知有没有人知道?该如何打听?清岚自忖。 快出这条街时,清岚看着街上的牌匾不由念道:“宁荣街。” “他们是先帝敕封的国公府,贾家一门两国公,贾氏曾是皇阿玛的奶娘。”那拉氏睁眼道。 “多谢福晋解惑。”清岚笑道:“看情形想必又是一高门大族。” 那拉氏不屑地笑笑:“他们是正黄旗包衣,虽祖上是国公,如今早已名不符实,好在宫里还有一位贵人娘娘。” “方才看他们两家门面威严,楼阁轩昂,气象不凡,还以为是国之栋梁。听福晋这么说,才知道他们是徒有其表。”清岚叹道:“即便祖上再辉煌,留下再多的产业财富,若是后人不努力,也照样会衰败下来。” “正是这理,贾氏一族再无能人。”那拉氏道,顿了一下,又笑道:“说起贾氏后人,这荣国府还有个奇事。二房有一公子,一落胎胞,嘴里便衔下一块五彩晶莹的玉来,上面还有许多字迹。当时这事可是传遍京城,皇阿玛也曾让贾氏给他看了那玉,说果然是罕见。” “想必这种宝贝,后来定然是进献给皇上了。” “那倒没有。”那拉氏摇摇头:“皇阿玛说这东西既然是贾家公子胎里带来的,必然是与他有缘,皇阿玛不会夺人所爱。” 清岚沉下心,既然物有原主,她也不用再去念着这个宝贝了。夺人财物,有损心境,她断不会做这样的事。 回到贝勒府,清岚照例吩咐说要睡个回笼觉,但见宋氏笑吟吟地过来。 “来妹妹这里串个门,真是难得。听说妹妹一天到晚都在睡觉,姐姐听了还不信,这下可逮着了。”宋氏笑道。 清岚忙请宋氏进屋坐下。 宋氏环视四周,赞道:“妹妹这里布置得真是雅致,跟妹妹的人一样,怨不得爷喜爱,连姐姐我看了,也是喜欢的不得了。只是可惜,怕耽误了妹妹休息,不能时常来看看。”关切道:“虽然多睡对身体的确有好处,只是妹妹这样的睡法,可有些过了……我听人说,嗜睡虽不是什么大问题,可……要不要妹妹找太医瞧瞧,别年纪轻轻的,就留下什么隐患。” 清岚摇头笑道:“多谢姐姐关心,我从前也不爱多睡的,只是姐姐不知道,我进府之前落过水,大夫说伤了身子,让我平日里注意调养,多多休息。要不,这大好的时光,我怎么会天天待在屋里?” “怪不得,妹妹身子不要紧吧?” “还不打紧,就是要多休息。” “这下我就放心了,原来是这个缘故,可惜就是少了许多与妹妹联络感情的机会。”宋氏笑道:“妹妹可要赶紧把身子调养好,一则我们姐妹以后可以常在一处,二则身子好了,才能快些为爷添下子嗣!”宋氏拍拍清岚的手,状似亲昵。 “姐姐勿要这么说,我如今进府日子尚浅,还不急这个。” “妹妹可别这么想,现在趁着爷正喜欢妹妹,妹妹还不抓紧?武妹妹有喜,大家都替她高兴,妹妹何不喜上加喜?” “姐姐这么说,倒不如让姐姐给大家添个喜庆吧。”清岚开玩笑。 “我呀……我虽跟着爷多年,早年有过一个小格格,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也没有……算了,不提这些烦闷的事了。妹妹还未去看过武妹妹吧?” “福晋自从免了武姐姐的请安后,就再没见过她,我也想着爷和福晋最重视姐妹和睦,什么时候去看望她一次。”清岚笑道。 “妹妹真跟我想到一块了,听说福晋和李姐姐已经去过了,我想着明日请安过后,和妹妹一同去如何?” “姐姐之意正好。”清岚笑道。 送走宋氏,宝絮疑惑:“宋主子平日里与主子也没多亲近,怎么今儿个……” “她是着急了……”清岚低声道。武氏瞒着有孕的事被宋氏意外惊破,又点破了武氏的刻意隐瞒,两人嫌隙已经结下,宋氏自是按奈不住,想要拉拢她了。“别管那么多了,宝絮,你去看看,备一份礼物给武姐姐。记住,千万不要是吃食药材什么的,用的东西就好。” “奴婢明白。” 次日请安,那拉氏笑道:“昨日本福晋去看武妹妹,她一切安好,胎相也稳。本福晋就说,若是你为爷诞下一个小阿哥,立下大功,就禀明爷,看能不能给你升升位份。” 环视四周,李氏脸色如常,只是微微动了动指甲;宋氏双眸骤缩,嫉恨焦急之色转瞬即逝,清岚则无所谓。 那拉氏满意一笑,又对着宋氏、清岚道:“宋妹妹,乌雅妹妹,你们也是如此,只要能为爷开支散叶,定不会忘了你们的功劳。” 宋氏站起来面色如常地笑道:“福晋对姐妹之心,谁人不知,阖府上下都感念福晋呢!” 那拉氏含笑点头。 请安过后,宋氏和清岚相携来到武氏房中,相互问过好,自是笑语盈盈,姐妹情深了一番。 “采琴!”宋氏叫过贴身丫头,从捧着的托盘里拿过一个大红肚兜,上面攒金线绣着一个白胖娃娃,笑道:“我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东西,这是我亲自绣的肚兜,希望你早日生下一个大胖小子!” 武氏拿过肚兜:“宋姐姐有心了。”来回翻看:“费了姐姐不少功夫吧。” “闲来无事,略尽一番心意罢了,武妹妹别嫌弃才好!” “怎么会?”武氏笑道:“宋姐姐的绣工一向是最好的,能得宋姐姐的珍品,妹妹高兴还来不及呢!”武氏手指扶上肚兜,“咦?这是金线绣的?” “妹妹好眼光!” “姐姐有所不知,妹妹之前有一个攒金枝的手帕,虽然是金线绣的,但难免粗糙,爷为了让妹妹用的舒服些,特地赏了苏绣的帕子。想来小孩子家,皮肤更是娇嫩……哎哟,我说这些做什么?”武氏假意拍了下脸,忙歉意道:“瞧我这张嘴,妹妹一向心直口快,有什么说什么,没有别的意思,姐姐勿要多心,妹妹定会将这个肚兜好好保管的。” 宋氏神色沉了一下,随即笑道:“无妨,是姐姐顾虑不周!” 清岚拿过一柄扇子:“宋姐姐好绣工,也费了好大的功夫,我却没有什么拿手的,就偷个懒。这是宫里赏的白玉扇子,夏天用来扇凉最好,握在手里也不生汗。” “这等精品,定是德妃娘娘赏赐的!”武氏拿过扇子:“我这里还没有这样的好东西,倒要让妹妹割爱,多谢妹妹了!” “怎么能说是割爱呢?姐姐有了身孕,到了夏天必定比旁人艰难一些,若是能对姐姐有些许帮助,妹妹这扇子就没白送。” 武氏掩口笑道:“妹妹有此心,姐姐也就厚颜留下了。” 15、麝 香(上) “前几日你去向额娘请安了?”胤g问。 “福晋说德妃娘娘要见奴婢,原本依奴婢的身份自个儿是没有资格进宫的。”清岚笑着反问:“娘娘召见,万不敢辞,爷总不至于拿这个怪奴婢吧?”不信福晋没跟你说过。 “无妨,额娘召见你,你就去。”胤g转动着手上的扳指。 清岚瞧着胤g,心下了然,八成是德妃私下里跟她说话引起他疑心了,遂笑道:“奴婢虽然跟德妃娘娘只见过两次面,但娘娘对奴婢格外友善,想必这就是同姓宗族的缘故。娘娘听说武姐姐怀了身子,很是高兴,自然也想让爷府上的喜庆事再多一件。不过,这种事尽人事,听天命,端地看缘分了。” 胤g微微点头,与他猜测的差不多:“爷现在只有弘晖、弘昀两个阿哥,额娘着急,爷明白。你好歹是额娘本家的人,多照顾一些你,也是情理之中。” “这就是传说中的朝中有人好办事啊!”清岚状似感慨。 胤g嘴角微微上翘,摇了摇头。 次日,去向福晋请安,却发现久未露面的武氏也过来了。 那拉氏笑问道:“你有了身子,不是已经免了你的请安了吗?” 武氏笑盈盈的:“整日在屋里坐着,都快闷得不行了。而且多日不见福晋和各位姐妹,也怪想念的。” “那敢情好,以后我和妹妹们整日去看望武妹妹,只怕那个时候武妹妹又嫌咱们烦了。”李氏调笑。 “那才求之不得呢!”武氏笑道。 众人又说笑了一回,正要离去时,武氏对清岚道:“乌雅妹妹先前送的白玉扇子,我喜欢的不得了,哪怕不当季,每天也要在手上把玩几回。” “武姐姐喜欢那真是再好不过了。”清岚笑道 “可不是,送东西要合乎心意才好,不像……”武氏瞟了眼宋氏,拉了清岚的手:“你我姐妹投缘,可你整日在屋里待着,也没机会和你亲近,不如今儿个去我房里坐坐?” “这……”清岚迟疑。 那拉氏笑道:“你们姐妹和睦,看着真让人高兴。”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清岚改口应道。 进了武氏房中,两人坐下,一众下人端了茶水点心上来。 武氏环视四周,道:“你们都下去吧!这里不用人伺候了。” 转眼间一屋子的人都出去了,只余下两人的贴身丫头折柳和宝絮。门大开着,下人们离得远远的忙碌。 清岚不知何意。 武氏收敛了笑容道:“妹妹自入府以来,除却一开始略有些不顺意外,上有德妃娘娘撑腰,下有爷的宠爱,一朝怀上,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我自认与妹妹亦从无龃龉,为何妹妹非要至我于死地呢?” 清岚猛的一听,心下吃了一惊,但看见武氏似笑非笑的小脸,脑中翻转了千百个念头,不由定下心神,手指背在身后悄悄掐了个手决,以防武氏做出什么举动来,口上却是淡淡反问道:“武姐姐这话可让人费解,可否为妹妹解惑?” “我自是有证据。”朝折柳点点头,折柳走到清岚跟前,将托盘捧给清岚看。 “这不是我送姐姐的扇子吗?” “妹妹认得就好。就是不知这扇子若是交给爷,妹妹可还能如此镇定?”武氏话里有话,盯着清岚道。 清岚拿起扇子,随意扇了两下:“凉风习习,还有一股香气,触手生凉,端地是好扇,所以才拿来给姐姐。既然是姐姐的东西了,自然是给谁都可以。” 武氏冷哼一声,微微昂首:“妹妹如今大祸临头,证据就在这扇子上,妹妹可还敢把扇子给爷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既然姐姐不喜欢这个扇子,直接说便是,何苦这样拿妹妹说笑!”口气里满是埋怨。 武氏见清岚一直曲解她的意思,半分也没有被她吓到,不由撇嘴冷笑道:“妹妹若是装糊涂,姐姐可就直说了,妹妹扇子扇柄的镂空雕花里,可是有浓郁的麝香呢!不知妹妹怎么解释?” 武氏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岚的表情。 清岚不用说也意识到这定是个阴谋,捏扇子的手一紧,亦不由盯着武氏的小脸,那眼中有窥探、有质疑、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等待、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和深深隐藏的敌意。 看了半晌,清岚放松下来,轻笑一声,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扇子,原来这香风中混杂的这一丝奇异香味便是麝香,确实很好闻。“姐姐怎么知道扇子里有麝香?” “自然是太医检查出来了!” 清岚摇摇头:“姐姐可是在骗我了。若真是太医检查出来的,这个时候找我的就不是姐姐,而是爷和福晋的人了。太医自宫中轮班,自是忠于皇家和爷,若是真的查出这扇子里有麝香,万不会私自隐瞒下来。还是说,姐姐已经厉害到将太医都收买下来?” “你胡说!”武氏喝道,不得不改口:“自然是我的人中有人识得这个。”有些不甘心:“妹妹真是目光如炬,这个时候还能想到这些!府中还无人知道我这里有通晓医理的人!” “姐姐还是瞒着的好!”清岚笑了笑:“不妨让妹妹帮姐姐分析一下。姐姐如此小心谨慎,房中又有精通医理的人,那么自妹妹的扇子送给姐姐的那天起,姐姐必然会让那人给查看一下,我们送的礼物里有无不干净的东西。若是那天就查出扇子里有麝香,妹妹自然百口莫辩,然而那天妹妹安然无恙,说明扇子送给姐姐的时候,完全是好好的。但到了今天,却说里面有麝香,其中原因不言而喻。妹妹来府中的日子尚浅,自认没这个本事这么快就把手伸到姐姐房中。这一点姐姐肯定明白。而且姐姐今日把妹妹单独找来,说明姐姐其实并没有怀疑,麝香是妹妹下的。” 武氏拍了拍手,赞许:“妹妹果然聪慧!我本来第一天检查了之后,自然不会再怀疑这扇子,若不是我日日把玩,折柳也极爱这香味,就不会偶然放在鼻上闻它是什么香料染的,也就不会发现了。确实是好险!那妹妹再替姐姐分析一下,这麝香到底是谁的人下的?” “姐姐这话可是难住妹妹了。” “妹妹不知道也就算了,可我不得不替妹妹担心,有人要借妹妹的手暗害我,若我的胎真出了什么问题,反正东西是妹妹送的,无人知道我当天就检查过,妹妹可就替人背了黑锅了。” 清岚垂眸不语,嘴角微微冷笑。 “折柳,把这扇子收好!”武氏吩咐,又对清岚得意地笑笑:“这扇子我会保管好的。妹妹一定要祈祷我这胎从此一切顺利,不然,出了差错,妹妹以为,这责任怪谁?” 清岚挑眉笑道:“姐姐勿要替妹妹担心,倒是姐姐在府中经营多年,为何房中还有这害人的虫子呢?” “哼!”武氏想起这个就咬牙切齿。 出了武氏院子,宝絮拍拍胸口,长呼了口气:“可吓死奴婢了。主子,既然武主子知道这药不是咱们下的,为什么一开始还要吓唬咱们呢?” 清岚冷笑道:“她就是要唬住我,让我乖乖听她的话,帮她找到真正下药的人,而且那扇子在她手中,终究是个把柄。” “这样做,岂不是太笨了,谁会傻到在自己送的东西上下药呢,主子,咱不要管她,这样的方法,没有人会信的。” 清岚摇摇头:“笨方法才好,笨方法才实用。已经检查过的东西,谁会想着再检查一遍,若不是武姐姐偶然发现,倘若有朝一日她的胎真的出了问题,宫里和爷一怒之下,我就是最好的替罪羔羊。即便有人觉得蹊跷,没有轻信,我甚至揽玉轩上下也少不得要经历一番怀疑和抄检折磨,这个时候,真正的下药之人肯定早已毁尸灭迹,我永远也无法沉冤得雪。有些时候,哪怕所有的人都知道你无罪,可你却偏偏会被拿来顶罪了事。你说,这法子好不好用?而且从现在开始,她的胎若又有什么问题,我就是第一个被问罪的。她就是仗着这个拿住我。” 宝絮被吓住了,半晌,忽然道:“那会不会是武主子自己贼喊捉贼?” “倒也不无这种可能。”清岚若有所思,“武姐姐自然明白,所有人都对她的胎虎视眈眈,而福晋、李姐姐、宋姐姐在府中经营多年,让人最为忌惮,也最为不可能拉拢。若真是这样,她也实在太会做戏了,非要把我卷入其中,先搞定我,再让我为她一路保驾护航!”一路沉吟,快到揽玉轩时,脸上露出一抹笑容;“需我再试上一试。想要利用我,也得看我答不答应!” 16、麝 香(下) 过了几日,清岚又去探望武氏,两人握手言笑,完全像没有几日前波折的样子。 看着一屋子的下人,清岚笑容加深,招手将宝絮叫到跟前,指着托盘上的东西道:“前几日姐姐说的很是,那白玉扇子虽好,可是不当季,姐姐暂时用不着,是妹妹思虑不周,不如先把它搁置起来,到了盛夏再用。今儿个就把这玻璃炕屏送给姐姐,全当是赔罪了。” 武氏立时明白了,“妹妹真是太客气了,姐姐那里会生妹妹的气。瞧着这炕屏,小巧别致,放在榻上的桌子上最是赏心悦目。” 手正要摸上去,清岚轻轻拦上武氏的手:“姐姐可要小心了,这炕屏精致是精致,可是太过脆弱易脆,定要轻拿轻放,小心看护才是,我平日里连摸都不敢摸它一下,生怕弄掉一个角……哎,妹妹真是多嘴,姐姐这里的人,定是极稳妥的。” 武氏见状笑道:“哪里?我的这些人毛毛躁躁的,弄坏了我不少东西。” “要不妹妹现在就给姐姐摆上?” “那就谢谢妹妹了。” 宝絮和折柳托着炕屏的底座合力将它小心地放到炕桌上。 “呵,这么一看,屋里果然是雅致多了!”武氏笑道,又环视四周,对满屋子的下人肃声道:“你们的手脚都要放小心些,别嗑着碰着,唯你们试问!” “奴才明白!”和声。 折柳上前道:“既然这炕屏是乌雅主子对我们主子的一片心意,主子又如此看重它,不如就让奴才亲自打理它可好?” “怎么能劳烦姐姐的贴身奴才?”清岚忙道。 “你别管她,有折柳打理,我就放心多了。”武氏笑道。 “那敢情好。”清岚起身,“姐姐若是无聊了,尽管找妹妹聊天。” “好。”武氏含笑应道。 转眼间两周多过去。 这日,武氏派人到揽玉轩:“主子念着乌雅主子,说是近日得了一个好东西,闻起来特别香,请乌雅主子过去一同赏玩。” 清岚同宝絮相视一眼:“你去回武姐姐,我这就去。” “是。”下人福了出去。 宝絮道:“想必武主子是抓到了下药之人。” “但愿吧。” 到了武氏房中,屏退众人。 武氏笑着的脸立马绷了起来,扭身坐着生闷气。 “这是谁给姐姐气受?”清岚道。“姐姐生气不打紧,可也要顾忌着身子。” “若是一直有人加害,我再顾忌有什么用?”武氏忿忿不已。 清岚疑问的目光看向折柳。 折柳情绪也很是低落:“奴才按着主子的吩咐,天天守着这个炕屏,也时不时在屋里没人的时候去探查一下,上面有没有被人下药,谁知,什么人也没有抓到,却……却……今日才发现,这炕屏底座上又被人抹了麝香……” 折柳一下跪在武氏脚边:“是奴才监察不力,又置主子于险境之中,奴才无能,请主子责罚!” “责罚?责罚有什么用?现在人都还没有抓到!”武氏气急败坏:“既然能不声不响地溜进我房中,我这屋里还有什么安全可言?一想起这个,我就浑身直冒冷汗!” “姐姐,折柳一连盯了两周,想必已经筋疲力尽,她已经尽力了。” “尽力?你说得倒轻巧,敢情不是你?”武氏斜眼冷笑:“我倒忘了,反正麝香是下在你送的东西上,如果我的胎真的出了什么问题,找到真凶还好,若是找不到,我拉下一个是一个,我不好过,拉上乌雅妹妹一同倒霉也是不错!好歹你霸占了爷这么多宠爱,后台又硬,拉下了你,我还可以借着爷的怜惜再次获宠。” “姐姐别忘了,我根本没有能力在姐姐房中安插人。这一点,大家都明白。” “都明白又如何,即便所有人都知道你是替罪羊又如何?”武氏挑眉:“没有真凶,麝香又是实实在在的,你永远在爷心中有个疙瘩,你只能认了!所以……”武氏微微昂首,“你现在只能全心全力地帮我找出这个真凶!” “姐姐好算计,莫不是这麝香是姐姐自己下的吧?”清岚冷笑,“诓我来白白给你卖命!” “你?……”武氏忽然反应过来,笑了:“原来如此,我确实也有嫌疑。不过,不管你信不信,这麝香并不是我贼喊捉贼。话又说回来,即便是我下的,谁又会相信,我怀着身子还在自己屋里下药?我无事还好,若我真的出事,比起你证据确凿来,我可是受害者!” 清岚不语,走到窗边打开窗子向外看。 武氏在背后道:“所以,妹妹还是乖乖帮我的好!” 窗外阳光明媚,武氏也走到窗边同清岚一起看向院子,下人们在来回忙碌。 “能进得姐姐房间的,除了姐姐的贴身丫头折柳外,还有内务府分给你的两个二等宫女和两个小太监。姐姐不妨现在帮我介绍介绍?”清岚眯起眼。 武氏以为清岚开始帮她分析,便昂首示意道:“那边喂鸟雀的,是翠纹;拿着衣物是翠袖;在整理花草的太监叫小语子;还有一个闲着的是小闵子。折柳说,这些天,她亲历亲为,一直没让旁人打理炕屏。” 清岚运转灵气于眼上,下人们背后皆是淡淡的灰白色雾气,看不出什么。 清岚再次送礼给武氏,并强调武氏把扇子收起来,武氏自然认为没了扇子,暗中作恶之人必然会再次下手,她也可以来个守株待兔。谁知却没抓到人,白白浪费了这一次机会,自然气急。但清岚没有告诉武氏的是,她压根就没有指望武氏能不能抓到内奸。抓到虽好,但毕竟被动了些,而且武氏到时候也未必会告诉她内奸是谁派来的。所以她在玻璃炕屏上下了点带有灵气的粉末,无色无味,粘附性极好,不易被洗去。方才在屋里,清岚特地观察了武氏和折柳,折柳手指上有灵气波动,因她日日查看的缘故,而武氏没有。 现在看着满院的下人,确实有一人手上有灵气波动。既然麝香是刚刚发现的,这人应该还没有来得及接触旁人。而且也确定了麝香并不是武氏自己贼喊捉贼,若是这样,便会只有折柳一人手指上有问题了。 清岚嘴角微微上翘。她在炕屏上还做了点别的处理,以后恐怕还能派得上用场。 清岚既然发现内奸,却并不想告诉武氏,武氏明打着是利用她的旗号,利用完了之后,说不定照她所说,再把扇子的事捅出来,整倒她。过河拆桥,并不是不可能发生。她不是对人言听计从之人,为什么要被她白白利用? “我是不能发现什么。”清岚低声道:“姐姐,既然你已经知道炕屏上有麝香,不妨悄悄地将它去掉,仍然将它摆在房中。这样暗中之人以为你被下药,自然不会再下手,其实姐姐安然无恙。就这样罢了,姐姐看如何?”转身回到房间。 “怎么可能就这样了事?”武氏也随着过来,悄声喝道:“我一日不找到内奸,一日就不得安稳,你难道不想找到栽赃陷害你之人吗?” “这人隐藏太深,姐姐这朝夕相处之人都不能发现,我又怎么能知道?何况,除掉这个人,你能保证其他人就不会对你下手吗?其她人在这府中,待得可比我久多了,又焉知她们……”扫了扫武氏的肚子。 “你……”武氏气急,“我自是知道她们都惦记着我的肚子,不过,你别忘了我说过的话!我不好过,定然也不会放过你!” “我自是知道姐姐为我着想,只是姐姐与其心心念念找出内奸,倒不如让折柳日日给你检查房中的所有东西,千万别懈怠,才是根本之法。不然千防万防,永远也防不尽!除掉一个,内务府又会送来新的,永远也防不完。”清岚道:“妹妹言尽于此,先请告辞!” “你……”武氏跺脚怒视。 清岚不再多言,点头离开。 17、触 动 回到揽玉轩,下人们忙过来福道:“主子吉祥!” “起来吧,该干嘛干嘛去!” “是。” 清岚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忙碌的众人,陷入沉思。武氏在府中经营多年,房中尚且有内奸,让人防不胜防,那她这里…… 她这些人都是当初福晋给送来的,说是内务府精心挑选的下人,其中又有几人是真心服侍她?她自认可以防过别人的手段,却防不了身边的人,倘若这些人有些许动作,她这个做主子的自然也是百口莫辩。尤其是现今武氏怀孕,除了那个下麝香陷害她的人,府里肯定还有其他人虎视眈眈,又焉知不会利用她这个根基尚且不稳的? 这些日子,也逐渐有人在她请安过后或是膳后还未休息的时候过来串门,她也细细凝神观察了院子里这些人身后灰色雾气的流向,心里也有了数,只是,该如何换掉他们,这倒是个问题。 正如她对武氏说的,即便借故换掉一个,内务府还会送新人过来,又有什么区别?不如……清岚心头一亮,有一个人送来的人最是安全,即便出了问题她也可以被护着安然无恙,只是……胤g的人又怎么能送到她院子里? 清岚这里倒真有一个小太监和一个做粗活的是胤g派来的,这也是意料之中。其他人最好也给赶快换上。一则胤g会对她更加放心,二则下人一旦出了差错,自然有胤g帮她担着干系,一举两得,而且她修炼皆是在床上帐子里,再没有不能告知于人的事,何乐而不为? 这事得好好计量一下。 接下来几日,清岚从“木心小筑”里找了一截木料——这回她可不敢随便拿个什么名贵的木料,而是一截普通的桃木,她在家时随意种下一些果树,想时不时尝个鲜——在揽玉轩的书房里细细雕琢。 这日,胤g看到书桌上未成型的雕塑和满桌子的木屑,不由惊讶:“你会雕刻?” 清岚点点头,笑道:“在家时,家里的衣柜或是床旧了的话,阿玛便命匠人再打造一副,当时奴婢看着他们雕得花纹很是精致,便时常在旁边看,有时也在屋里自己随便练着玩。如今闲来无事,爷不是也说让奴婢找点事情做吗?” 胤g看那雕塑,虽然未完成,但人物已经雕玩,眉目清晰,甚至连发梢眼角都带着一股子神韵:“这是……麻姑献寿?” “爷真是目光如炬,可见奴婢雕的还算不差!” “岂止是不差!”胤g评价一向中肯,忽然想到什么:“那八弟送爷的京巴也是你雕的了?” 清岚像是忽然忆起:“哦,爷说那个京巴,是奴婢雕的,当时不是没钱买东西嘛!” 胤g点点头,这事他早已查过。看着那雕塑,“麻姑献寿?送人的?” “奴婢的阿玛寿辰就快到了。” 胤g若有所思。 清岚便也不在意,自顾自地继续雕琢。 胤g沉吟了一下:“太后的寿辰就要到了,每年送的东西看来看去也就那么几样,爷看你这手法还算新巧,不像旁的那么呆板,不如给爷雕一个寿星送给太后?” “爷又要拿奴婢的东西来献孝心了。”清岚老大不乐意。 胤g想起上回《孝经》的事,嘴角微微上翘:“不会让你白干的。” “爷这么说,奴婢倒想起一事来,这事只有爷才能帮忙了。”清岚笑道。 “说说看。”胤g颔首。 清岚走到下首,恭敬地一福。 “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行礼?” “奴婢斗胆请爷换掉奴婢揽玉轩里的几个下人!”清岚直言说出。 胤g没料到清岚提出如此的要求来,如墨般幽深的眸子看向清岚,片刻,方淡淡问道:“怎么,她们伺候得不好?” “不是。”清岚道:“奴婢自从入府以来,多得爷和福晋的眷顾,奴婢并没有什么不知足的。下人们伺候得也很妥当,可就是他们伺候的太妥当了,才让奴婢心有不安。” 胤g面上看不出一丝表情。 “请爷稍等。”清岚提笔,将几个人的名字一一列在纸上,胤g的人自然不可能写出来,两个小宫女,一个小太监,还有几个粗使下人,他们都是清岚查出来的,福晋、李氏、宋氏、武氏,都安插了人进来,可真是欺负她这个新人。 胤g瞟了眼名单,发现他安插的人并没有写在上面,心里不由有些复杂。既觉得清岚不可能查出他精心培养的探子,又不能完全肯定这是不是巧合。 “这个人……”清岚指了一个宫女的名单:“奴婢发现她在入夜之后悄悄出去过几趟,不管她是做什么的,奴婢不敢留下这样不规矩的奴才;这个人……”又指了一个宫女,“有奴才来报她屋里藏了一个极精美的翡翠镯子,而这镯子并不是奴婢的,也不是她这样的人买的起的;这个人……”指着小太监,“曾翻过奴婢的书房,若不是奴婢对放东西的地方记忆清晰,也不会发现位置有了一丝偏差。” “后面几个人呢?”胤g问道。 还有这几个打扫、浆洗衣物的粗使下人。 清岚笑道:“其实奴婢对他们耍了个小心眼,请爷别怪罪。奴婢对他们说,虽然不能抬高他们的身份,但为了奖励干活最勤勉、最忠心的人,会给这个人添加月例银子,而做得最差的,也请他们相互举报,会扣掉他的银子,而扣除的银子就奖给做得最好的人。” 胤g了然,这个女人倒有几分聪慧,难得她懂得这种御下的手段。越是相处,越发现她不同于其她女人的地方。看她此时侃侃而谈的小模样,笑意盈盈,那眉梢眼角飞扬的神采愈发引人入胜。 “所以,奴婢自然就从他们报上来的一堆真真假假的线索里找出确凿的信息了!” 清岚看胤g眼角略带欣赏的笑意,并无不快,接着笑道:“虽然说水至清则无鱼,但奴婢眼里却容不下沙子。奴婢初来乍到,有些事情即便避免不了,也想要努力一番,不然,连在自己屋里都要小心翼翼,时间久了也会让奴婢对府中的姐姐们心怀芥蒂,这样对奴婢,对阖府姐妹都无益处。倒不如索性去个干净,倒可让奴婢更相信,更亲近姐姐们。 府中姐妹和睦相处并不是随意说出口的一句话,平日里的一举一动也要避免发生误会。奴婢知道,今天这话有些大胆愈矩了,但都是奴婢的肺腑之言,并无针对府中姐姐们的意思。只是防范于未然,在事情未发生之前便将其掐掉,以后才可安然相处。” 清岚说完这些,眼巴巴地瞧着胤g。 胤g看着清岚如小哈巴一般亮晶晶的期待眼神,本是严肃的表情也柔和下来。清岚这些话虽然直白,直接道出一些阴/私,却贵在坦诚,让他不忍心拒绝。又想到,若是她知道他也在她身边放了探子的话,会不会不像如今这样对他坦然了? 胤g无端心思有些沉闷:“依你说,再从内务府挑些人来?” 清岚摇摇头:“再挑人也是如此,不如……”瞧了瞧胤g的脸色,大胆道:“爷亲自给奴婢挑些人吧!” 胤g讶然:“你怎么……”会亲口要求放探子的。 “奴婢既不会做出任何对不起爷和贝勒府的事,也不会主动针对府中的各位姐妹,奴婢也相信,爷对府上每一位姐妹都是关心照顾的,既然这样,奴婢自然可以放心用爷挑选的奴才了。” 清岚坦坦荡荡地看着胤g,目光清澈如水,眉目如画。 胤g不由大为动容。本来以为德额娘派了乌雅氏到他身边,他是最为防备这个女人的,不然也不会派了两个探子。如今,正是这个他最为防备的女人却主动要求将她自己彻底袒露在他面前,没有一丝一毫的隐藏,坦荡得让他分外触动,分外……窝心! 一个多疑而又隐忍的人得到了别人全心全意的信任和依赖,胤g只觉得胸口像是被大力撞击了一下,在这撞击之下,厚重坚硬的心墙上裂了道缝,从中弥散出的阵阵暖意游遍全身。 胤g觉得没有哪一天让他感到这么舒畅。后院的女人都各有心思,他知道,所以哪怕再尊敬嫡妻,宠爱李氏,每每和她们相处,也不会多说什么话,更不会让她们接触到什么事情。他也不过二十多岁,朝堂上、兄弟之间的事已经让他烦心,回到家中,却也没有一个让他完全信任的人,现在却有一个女人向他交出了全然的信任,让他觉得,这家中,并不是没有一处不能让人放松的地方,这世上,并不是没有一个人,对他彻底没有防备和算计的。 胤g不由大力将清岚拉到怀中,双臂紧紧圈起,低缓的声音分外的柔和:“你放心,爷会给你挑好人的。” 清岚在胤g怀里调整了舒服的姿势,趴在他胸前,胸膛起伏,传来嗡嗡的声音。嘤咛了一声,不知道胤g有没有听到。 “爷也不会让他们汇报的。”胤g又加了一句。 “嗯。”清岚眨眨眼,又吱了一声,嘴角悄悄上扬。 屋内,两人相依相拥,分外温馨和谐。 —————————————————————————————— 次日,胤g将清岚列的名单交给苏培盛:“去查查,这里都有谁的人?” 几日后胤g拿着苏培盛的汇报,面露讥讽,这些女人,真是心思太多了!包括貌似贤惠大度的福晋。连一个新进门的人都不放过,她们想干什么?真是一个都不让人省心! 18、传 言 “香下了没有?” “回主子,已经吩咐翠袖下了,抹在玻璃炕屏底座的下面。” “那炕屏还在摆着?” “主子,摆着呢。武主子好像很喜欢那个炕屏,每天坐在塌上时还要赏玩一下。” “哼!即便武氏不用扇子又如何,还不是让我有机可乘。这件事了,武氏没了孩子,乌雅氏从此也再没有翻身之地,更不会总在爷面前碍我的眼了!不过是仗着德妃娘娘撑腰,爷给她几分面子罢了,我就看不惯她那副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到时候,我倒要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在乎!” “主子这一石二鸟之计果然英明!” ———————————————————————————————————— “主子,照您的吩咐,奴婢吩咐小闵子在折柳的饭食里下了点让人容易疲劳的药,无毒无害,折柳自然发现不了。她也就打了个小盹,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翠袖就又在乌雅主子送来的玻璃炕屏底座下面抹了药了。” “做的好。我就说嘛,自从小闵子偶然发现翠袖在乌雅氏送来的扇子上下麝香,后来乌雅氏又送了个玻璃炕屏,而武氏把扇子收起来了,我就知道,武氏发现了有人想借乌雅氏的手暗害她,我没想到的是,这个折柳居然懂得医理,还想用守株待兔的法子。既然这样,我为什么让她们找到暗害之人,留着她,让武氏整日里惊恐不安,何乐而不为?我可没害任何人,不过是顺水推舟罢了。” “主子思虑周全,只是这样一来,有折柳在,武氏的胎岂不是仍然没有什么问题了?要不要派人悄悄把折柳会医理的事散播出去?” 沉吟了一下:“这事你去办,做得稳妥一些,别用咱们的人。翠袖的主子不知情,应该不会再下手,这怎么能行?必须得让她再出手才行。而且不可能只有翠袖的主子按奈不住,也是给其她人提个醒,想要下手也会更顾忌着折柳,想个更好的法子。那位不管是不是翠袖的主子,她的手段,可不是一个小小的折柳防的住的!” “主子英明。” “翠袖的主子是谁,查到了没有?平日里看她还算安分,没想到埋得这么深!” “还没有。” “总归不过是那两个人,瞧着吧。” “可不是?主子什么也不用做,只用静静看着就好了。” ———————————————————————————— “这折柳居然会医理?”气急败坏。 “主子您说,武主子是不是发现了咱们在乌雅主子送的东西上下麝香的事?” “不好说,可能已经发现了。翠袖那里怎么说?” “翠袖传来的消息,武主子那里一切如常,依然很喜欢那个炕屏,她也没有受到任何怀疑,还是很受武主子的看重。” “翠袖办事一向稳妥,我把她埋在武氏那里多年,从来没有用过她,就是要在关键的时刻派上用场。你去告诉翠袖,让她按兵不动,我再想想别的法子……这个折柳居然懂得医理!这真是不好办了!” —————————————————————————— “啪”,一套茶具摔在地上,碎了;“啪”,又一个青花瓷瓶摔在地上,散落一地的碎片。 “气死我了!真是气死我了!内奸还没有找到,你会医理的消息又被传了出去!到底是谁在跟我作对?”武氏气急败坏:“本来有你在暗处检查着,她们也会放低戒心,没想到,你又被人翻了出来!这一切,还不是冲着我这个肚子来的!到底是谁,要让我找出来,我定不会饶过她!”武氏咬牙切齿,眸中迸出无边的恨意,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主子,气大伤身,您千万要顾念着肚子里的孩子啊!”折柳苦苦哀求,“她们就是想要激怒您,不想让您平安诞下阿哥,您就做给她们看,偏偏给爷诞下个健康的小阿哥来,让她们瞧瞧,狠狠的打她们个脸!” “你说得对!”折柳的话提醒了武氏。武氏深深呼了几口气,扶了扶胸口:“对,我不能生气,生气岂不是如了她们的愿了。只要我生下个阿哥,再看着她们那些讨人厌的脸,这才是大快人心!现在生气又有什么用?让她们在暗地里看笑话!” 折柳扶了武氏慢慢在榻上坐下,待武氏的情绪稳定下来,看着这一地的碎片:“主子,奴才悄悄打扫一下,就说是奴才自己不小心摔碎了。” “嗯。”武氏点点头,猛然瞟见那玻璃炕屏,一下拽住折柳:“你说,是不是乌雅氏给传出去的?知道你会医理的只有她了!” “这……”折柳面色沉吟了一下,“主子,奴才说句平心静气的话,应该不是乌雅主子传的,她传这个对她没有任何好处。一则,这事传来,她的嫌疑最大,她应该不是这么笨的人;二则,她的把柄还在主子手里,她躲主子还来不及,又怎么敢主动跟主子作对?三则,我们都私下里查过,查不出散布消息的人,乌雅主子现在还没有这个人脉。” 武氏微微点头:“我也知道,即便她再看我这个肚子不顺眼,也不会跟我作对!虽然爷后院的任何一个女人我都不喜欢,但好歹她看着还跟她们不一样!” “如何不一样?” “感觉吧!她看爷的眼神……”回忆了一下,“很平淡,我也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哪怕是福晋看爷也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讨好,而她?”摇摇头,“我觉得她是真把爷当一般人看。”想了一想,又觉得自己眼花了。 “那主子为何还把她扯进来?” “哪里是我把她扯进来的,而是那暗中栽赃陷害的人把她扯进来!” 此时,门外有人来报:“揽玉轩的宝絮姑娘来了。” 折柳出门请了宝絮进来。 宝絮福了礼,开口道:“武主子吉祥,我们主子特地遣奴才过来,让奴才传个话。主子说,武主子这么聪慧,自然能想到这谣言与她无关。只是还想起一事,不说也于心不安,您这里的虫子怕是不止一个,还有隐隐联合的迹象,希望武主子心里有数,细加防范。” 宝絮又一福:“主子就说了这些,奴才先请告退!” “去吧!”武氏心知清岚是好心提醒,可一想起内奸又攥紧了拳头,别让我逮到了。 揽玉轩。 宝絮传完话回来,一五一十地汇报了:“主子,奴婢看满屋子的碎瓷器,好像武主子刚刚发过火。您好心提醒她,她也没有怎么感激主子。” 清岚笑着斜了她一眼:“她怎么可能会感激我?我是出于好心提醒,毕竟无论我愿意不愿意,与这事多少有些关联。不过我也是想让她转移一下注意力,与其算计着我给她卖命,倒不如防着该防的人,好好安胎才是。靠别人总归不如靠自己,她自己会想明白的!”武氏虽然有些小聪明,可还是娇纵惯了,目光短浅,心浮气躁,远不如那拉氏、李氏、宋氏那般老道。以后不用再理会她了。想了一下,接着琢磨手中的雕塑,寿星老儿已快成型。 “那扇子在她手中始终是个把柄。”宝絮皱眉。 “这倒不是问题,我自有安排。倒是那暗中栽赃陷害之人,端地用心险恶,我也会好好回报她!我没有害人之心,却不能让人白白害了我去!”清岚用力刻下一刀。 19、太 后(上) 太后千秋,举国同庆,清岚终于在太后寿辰之前将寿星雕刻好了。 慈眉善目,鹤发童颜,右手驻着寿杖,左手托着一个大寿桃,旁边一翩翩仙鹤,衬得寿星老越发道骨仙风。 胤g眼带惊喜,满意地点点头:“皇幺嬷看了必定会高兴。”寿星图谁不常见,但清岚雕的仿若能感觉到仙人从云端中飘然而至,步步生花,仙音袅袅,把观赏的人好像也带入了仙雾之中,聆听仙人的教引和祝福。 “太后能高兴也不枉奴婢费了这番功夫。”清岚的确是用了十分的心思,将寿仙之姿尽数刻于刀下。忽而又想起什么:“爷,您献给太后的时候,能不能不要说是奴婢雕刻的?” “为何?”谁人不想出尽风头,在太后和皇上面前留个脸面? “一般人说起女子的才德来,无外乎琴棋书画,轻歌曼舞,而奴婢的木雕,虽然不会妄自菲薄,但毕竟难登大雅之堂,况且奴婢也不想让别人说奴婢不过是个木匠格格。”还有一点没说的是,她还怕日后总有人来求取。虽说她是四贝勒的女眷,挡了一大部分人,但有些得势的阿哥和宗亲总是拒绝不了。上次《孝经》的书法,也算让她在皇室中有些薄名,事后,康熙将《孝经》献给太后,她又给康熙写了一份,自然也不能少了德妃的。三阿哥也求了一副字幅。 “木匠格格?”胤g哑然失笑,再一想想,确实如此,不过……还是摇摇头:“若是皇阿玛问起,纵然可以说是爷寻觅的能人巧匠,若是这样,皇阿玛必然要爷将此人招到匠造司去,到时候,爷上那里去找这个人?若说是爷重金买来的,要圆的谎话就更多了。况且,皇阿玛明察秋毫,若真瞒他,恐怕也不容易。” “那就算了,木匠格格就木匠格格吧。”清岚也不再执着。 —————————————————————— 慈宁宫,胤g将寿星献给太后,还有其他固有份例的贺礼,彼时康熙也在。胤g也是特意挑了时间的。 太后一见之下果然大奇,扶了嬷嬷的手细细观赏了一番,啧啧称奇:“好,好。皇帝,你看这个寿星,若是老四不说,哀家还真看不出来它是檀木雕刻而成,倒真像是仙人来给哀家贺寿一般。哀家看了这么多年的珍品,还从未见过能做成这样的,真是巧夺天工!” “皇额娘凤仪天下,寿仙自然会祝福皇额娘福寿安康。”康熙笑道,看向胤g,面带满意之色:“老四,这个礼物送得很好。” “皇幺嬷喜欢,是儿臣的荣幸。”胤g恭敬道:“不满皇阿玛,儿臣在来之前,心里还很是忐忑。因为它毕竟只是上等檀木雕刻而成的木雕,并不是什么千古难寻的奇珍异宝,深恐唐突了皇幺嬷。儿臣听闻太子殿下送的镶洋表金万年如意一柄,乃是太子早在半年前就命人搜罗,特地从缅甸重金买来的,其对皇幺嬷的孝心可见一斑,儿臣自愧不如。如今`颜奉上这尊木雕,质地并不特别出众,全赖其手法和神韵,能得皇幺嬷和皇阿玛的欣赏,儿臣也是松了口气。” 胤g如此说,是不想风头过了太子,无端引起猜忌。 康熙听胤g这般自谦,更是笑意加深。 太后满面笑容:“皇帝你瞧,别人送礼都是千方百计地自夸,老四倒好,说起礼物的缺点来,还夸别人的礼物好!” 康熙笑道:“皇额娘又不是不知道,老四一向谦虚,皇额娘只看他的孝心就足够了。” “太子和老四都是极有孝心的孩子,哀家知道。太子送的那柄如意,质地极是罕见,哀家也是喜欢得很。” 康熙问道:“老四,这雕像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胤g面带迟疑,却仍是躬身道:“不敢欺瞒皇阿玛,是儿臣府中的格格乌雅氏雕刻而成。” 太后奇了:“居然是一个女子做的?” 康熙听着有些耳熟:“乌雅氏?上次那部《孝经》?” “皇阿玛明察。” 康熙回想一下,对太后道:“皇额娘,朕献给您的那部《孝经》,您还曾说这书法让人看着格外赏心悦目,很是爱不释手了一阵,那字就是这个乌雅氏写的。” 太后恍然,赞道:“倒是个多才多艺的,寻常女子竟有如此手艺,倒真是少见。观其字,再看这尊寿星的气韵,可见其心性,是个好的。” “乌雅氏不过有些许手艺,当不得皇幺嬷如此夸奖。她能以区区技艺博得皇幺嬷和皇阿玛的夸奖,已是她的福气。”胤g顿了一下,面有为难:“皇幺嬷,皇阿玛,儿臣有一事相求,儿臣不想让人知道这寿星是乌雅氏所做。” “为何?” “雕刻之技毕竟多是匠人所有,她不过一后院女子,书法能扬其美名,但雕刻传扬出去却未必能为面上增光。儿臣也不想有人传言,说儿臣纳了个木匠格格。况且,其手艺就是为献孝心,别无他求。” “木匠格格?这词新鲜,”康熙笑了,想了想,“说得倒有几分道理,朕准了。” “儿臣多谢皇阿玛。” 太后笑道:“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少见老四护着一个女子,哀家倒想见见这个人了。” “皇额娘想见,还不容易,召她进宫就是,她还是德妃的远房侄女。”康熙随口笑道。 “哦?”太后含笑点头。 —————————————————————————————— “今日太后请众嫔妃在畅音阁听戏,你我快快赶去,莫要迟到了。”德妃带着清岚穿过御花园,自言自语,“太后怎么突然想着传召你了?” 清岚不知如何回答。 好在德妃认为清岚也不知道,接着道:“一会儿你就跟在本宫身后,莫要多说话,也别乱走动。太后面前,失了仪态,本宫也保不了你。希望别出什么事才好!”后宫之间并非一团和睦,德妃担心,是有人在太后跟前挑拨了什么,心里一直掂量着。宫里有两个地方,无人敢安插探子进去,一个是康熙的乾清宫,一个就是太后的慈宁宫,都是康熙亲自挑选的奴才,所以,她事前也没得到任何消息。 “娘娘的教诲,奴婢明白。”清岚笑道:“奴婢定会谨言慎行,半步不差地跟在娘娘身后。” “你一向是个稳妥的孩子。”德妃见清岚并无半分紧张忸怩之态,点点头,似是想起什么,不在意地问道:“前几日老四换了你院里的下人?” “娘娘明察,这都是奴婢管教不善,有奴才庆生,奴婢看他平日里伺候的还算周到妥当,就赏了他一壶酒,谁想几人竟然喝醉了,正好被爷看到……”清岚低下头,羞赧道:“那天其实也不是他当值……都是奴婢没管好下人。” “倒也罢了,以后这样的事莫要再犯。”德妃严肃道:“老四极重规矩,还好他没因这事迁怒于你。” 清岚一脸虚心受教。 德妃也不再追究,两人赶向畅音阁。 20、太 后(下) 德妃带着清岚来到畅音阁,众嫔妃相互见了礼。德妃找到相应的位置坐下,清岚侍立于她身后,太后此刻还未到。 宜妃掩口笑道:“妹妹今儿可来得稍晚一些,不比往日积极了。”眉目往后一撇:“哟,妹妹带了个新人过来,可是面生?” 荣妃笑道:“宜妹妹这就不知道了,她可是太后口中提过的老四府中的格格乌雅氏,还是德妹妹的远房侄女呢!太后今儿个也是顺便召见她。” 德妃对清岚示意道:“虽然你刚刚随众和各位姐妹行了礼,但还未正式见过。” 清岚会意,走到当下,恭恭敬敬地一福:“奴婢乌雅氏给荣娘娘、惠娘娘、宜娘娘请安,给各位娘娘请安,各位娘娘吉祥!” 荣妃笑道:“起来吧。看着是个乖巧的孩子,德妹妹也别拘束了她。赐坐吧。”荣妃听胤祉口中提到过这个乌雅格格,曾对她的字赞不绝口,现下一见真人,印象倒还不错。 德妃抿口笑道:“小孩子家最经不得惯,到底还是荣姐姐疼人。”又对清岚:“荣姐姐抬举你,你就坐下吧。” “谢荣娘娘,谢德娘娘!”清岚在德妃身后安排了座位坐下,心知依她的身份,本不够资格坐,但太后态度不明,不知为何召见她,众人也就先给她个面子。 少顷,一群人拥簇着太后进来。 “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满屋子莺莺燕燕异口同声。 “都起来吧。” “谢太后!” 众人奉承着太后点了戏,戏台上便咿咿呀呀开唱起来。太后听了一会儿便有些厌厌,她来自草原,本就不是爱听戏的性子,但宫中妃嫔整日无所事事,时不时借故听个戏,赏个花聚会一下已是必不可少的项目。 四大妃分坐太后两边。太后随意和她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忽然想起什么,便问道:“老四家的乌雅氏来了没有?” 德妃立时回道:“回太后,人已经来了。” 清岚见此站起来,毕恭毕敬地跪下行个大礼:“奴婢乌雅氏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 太后细细瞧了一会,清岚今日的穿着打扮不浓不淡刚刚好,衣饰淡蓝带了苏绣的锦边,素淡又不失雅致,头上一白玉簪子,流苏垂落下来,在一众花团锦簇的嫔妃跟前,如一枝俏生生的玉兰,盈盈而立。难得的是举止落落大方又不失敬意,笑意从容无半分媚上。太后看惯了宫里人的假笑,对这种天然去雕饰的笑容很是有好感。 太后点了点头,很是满意:“起来吧,是个齐全的孩子。”能做出如此神韵作品的人,应该配得上如此的品貌。 “谢太后!”清岚站起又乖巧地立在德妃身后准备做背景。 宜妃瞧着太后的神情,很是有些不平,便抿嘴笑道:“难得看到太后娘娘看上这个格格,真真是她的福气!我们瞧着也很是喜欢,太后的眼光自然是不差的,这格格必定有什么出众的地方,方不辜负了太后的一番看重。” “宜妹妹忘了,前一阵子太后爱不释手的那部《孝经》,就是这个格格写的。字体别具一格,我们家老三也是夸赞得很!”荣妃笑道。 “不过是略尽孝心,荣姐姐过奖了。”德妃很是谦虚。 “哟,原来就是她写的呀,怪不得呢!果真是好字!”宜妃怎能不知,故意这般说笑:“我真是眼拙!原来是写得一手好的书法。” 惠妃见状插嘴,话中有话:“话又说回来,这闺阁女子谁人没有一两手专长,比如荣姐姐的马术、宜妹妹的舞姿、德妹妹的下棋,都是宫中一绝。”惠妃言外之意,清岚只凭书法,不配得到太后特别的赏识。 “惠姐姐的花鸟画万岁爷也是赞过的。”德妃接着笑道:“她不过一小孩子家,怎能跟众位姐姐比?姐姐们莫要太抬举她。” “听说大阿哥的侧福晋也写得一手好字,好像去年在宫里广为流传的一首《菩萨蛮》的词,也是大阿哥府上的一个格格做的,真是好词,我现在还记着呢!”宜妃眼波流转,似是在回想的样子,“哟,我好像还没见过那个格格呢!” 惠妃淡淡笑道:“她哪里能有乌雅格格这般福气!” 宜妃故作未见,掩口笑道:“是啊,单有一手绝技又怎能得见太后凤颜,孰不知哪个阿哥的后院里不是各有所长。乌雅格格定还有别的擅长,德妹妹,也莫要藏着掖着,拿出来给我们众姐妹开开眼界,也让太后高兴一下?” 德妃心下暗恨,平日在宫中,她和宜妃最为受宠,处处和她作对,如今又拿话挤兑她带来的人。嘴上却若无其事地笑道:“越说越抬举她了,她不过一小小的格格,再夸下去定要不知天高地厚了。虽然其书法自成一家,并未延续前人的遗迹,但可贵的是能凭着一片孝心上感太后,才带她过来见识见识眉眼高低,已是她天大的福气,当不得姐姐们如此的夸奖。” 惠妃笑道:“我们不过是有话说话,听说老四对这个格格也是另眼相待呢,必定还有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要知道老四可是一个十分严谨认真的人。”胤g是太子那边的人,而胤|和太子的争斗已不是秘密,自然想找机会打击一下。 “仔细瞧瞧,这乌雅格格真是容貌清丽,气质不俗。”宜妃别有用心地笑道。 惠妃接口道:“宜妹妹莫不是说老四以貌取人了?” “哟,妹妹可没这么说!”宜妃止了口,略显得意。 太后一向不理会宫中嫔妃的争斗,她此次召见清岚也并非是单单为了书法,还有那尊寿仙雕像,气象神韵端地让她印象深刻。只是雕刻之技已经答应康熙和胤g不说出去,此时也不能为清岚多做分辩。 德妃已是明白,宜妃和惠妃今日定是要挤兑清岚当众出丑,若是清岚再拿不出什么特长来,老四便落下个以貌取人的名声,也落了太后的面子,她的面子就自不必说了,不由皱眉,暗想说辞。 清岚垂目沉思,她们用太后的面子,德妃和胤g的面子压过来,不可能一点也不顾忌,否则以后就成为众人的笑柄。况且她也不愿意别人说她是以色侍人,也不愿意别人千方百计地算计她当众出丑尴尬。转眼间,心生一念,遂一福道:“太后娘娘,各位娘娘,奴婢今日能得太后召见,得见凤颜和各位娘娘,自是感赖天恩,心中无以为报,更是对太后感激在怀,愿意为太后作画一副,区区拙作,还望太后莫要嫌弃才好!” “你还会作画?”太后奇了,这女子倒真是多才多艺。 “略会一二。”清岚笑道:“太后若不嫌奴婢粗笨,请容太后和诸位娘娘稍等,奴婢去后室作画!” 太后含笑点点头,想到清岚之前的作品,有了几分期待。 德妃倒是有些不安,不清楚清岚的水平。 其余众人继续看戏,脸上则带了几分等待和看好戏的神色。 清岚来到后台,命人将作画的物件悉数拿来,还有一副足有一丈长的画板。其实她哪里会作画,这个朝代的水墨画更是一窍不通,这个身体的原主倒是学过琴棋书画的基础知识,但无一专精的。不过,修真者有一大长处就是过目不忘,哪怕她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懂,照搬原样可是她的拿手好戏。现下她的打算就是,用原主脑中绘画的基本技巧,将方才场中的一幕画下来。只要画的分毫不差,她们自然就不会再说什么。画得像也是一特长不是? 清岚调好颜色,命人支起画板,一笔一画地按着脑中的记忆画起来。 一个多时辰过去了,台上唱戏已接近尾声。 宜妃笑道:“乌雅格格别是遁了才好!” 德妃捏紧了手帕。 又过了一会儿,清岚回到场中:“太后,各位娘娘,奴婢的画已做好。”两个小太监抬了画板入场。 众人抬眼望去,一时间,倒吸了口气。 “这不是咱们现在的情形吗?”太后惊讶地差点站起来。画面正中是太后,面容慈祥,脸带笑意,旁边四大妃和各位嫔、贵人,花团锦簇,济济一堂。不但将众人的一颦一笑都描了下来,连众人的头饰、衣服的花边,甚至桌上的茶杯点心也画得一模一样。众人如同照了西洋镜一般。 德妃笑得忙拿手帕掩住嘴:“就知道你这孩子出色,果然是不差!” 宜妃、惠妃眼中嫉恨之色一闪而过,其余人也或羡慕,或惊叹、或嫉妒。 宜妃酸溜溜道:“可是恭喜德妹妹了,德妹妹家的人真是才貌双全,也足见太后的眼光好。” 德妃笑而不应,嘴角却是一直上翘的,连宜妃的挑衅之语也懒得搭理,眼中的喜意满得都要溢出来。 太后笑得很是慈爱:“这幅画哀家要挂到慈宁宫,乌雅氏可别心疼!” “这画能放在慈宁宫,沾沾太后的福气,若画有知,说不定是它再也想不到的福分。”清岚笑道。 “乌雅氏真是会说话,赏!” 太后奖赏了,众嫔妃也不会落下,清岚这日满载而归。而后几日,德妃又一连赐了几回赏,毫不掩饰对清岚的特殊对待。 21、小 产(上) “宫中的事听说了,你让额娘大大涨了回脸!皇幺嬷也对你印象极好,还在皇阿玛面前提了你几回,夸你心思灵巧,多才多艺。”胤g神情十分复杂,“你总是能给人惊喜!”寻常女子,也不乏多才多艺的,纵使再掩盖心中的种种念头,胤g也能慢慢看穿,唯有清岚,在他以为已经足够了解她的时候,她又会带给人新的意外,这种情绪胤g还从未有过,却忍不住想探究下去,她到底能做到什么程度。 清岚洒然笑道:“奴婢这时候谦虚倒显得矫情了。不过爷以后可别想着让奴婢作什么画,奴婢只会老老实实照原样描摹,其他的一窍不通。况且当时也是被逼上梁山,若是不表现点什么出来,不仅扫了太后的兴致,德妃娘娘的脸面,他们也会拿爷以貌取人来做文章,虽然不是什么大事,毕竟对爷的声誉有所影响。” 胤g听到最后一句,心头微微触动,这女人是在维护他吗? 但见小女人继续笑吟吟道:“这里也没有外人,奴婢也说句大不敬的话,娘娘们是长辈,位高德馨,却对奴婢一个小小的格格咄咄逼人,奴婢也实在有些不服气!” “这些话你在自己屋里说说也就罢了,到了外面就不能乱说。宫里事情复杂,又牵连到前朝,盘根错节,她们不过是拿你做个筏子在斗。你处理得挺好,他们想要干什么,爷岂能不知?”胤g说着有些冷笑了。 “那奴婢以后还是少进宫为妙。”清岚总结道。 “这恐怕就难了,额娘现在对你,就跟对十四弟差不多了。”胤g这算开玩笑吧。这些日子他去永和宫请安,德妃对他的态度倒是和缓了很多,话里话外提及清岚,很是喜爱,还嘱咐他对清岚好一些。胤g也应景多说了些话,母子关系倒不似从前那般无话可说。 清岚笑了笑,也没有当真,她毕竟大大给德妃涨了脸面,又还有用处,当然会不吝惜对她好,面上功夫做得一丝不差。倘若清岚没了用处,自然不会记得还有这么一个本家人。 两人正在说些话,屋内气氛十分融洽,但却突然被门外苏培盛的声音打断。 苏培盛极力想稳住的声音里却掩盖不住的惊慌和匆忙,有些发颤:“爷,刚刚有人来报,说……说……武主子的胎……没了!” “怎么回事?”如同惊雷乍响,胤g闻言脸色大变,突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口,铁青着脸问道:“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苏培盛顾不上脑门上的冷汗,忙把知道的汇报:“刚刚武主子那里差人过来,现在就在院门口,哭天抹泪的,请爷作主,说武主子用罢点心,略在屋内走动了下,谁知觉得不对头,肚子一阵疼痛,还未来得及请太医,下/身就出了血,染得地上好大一片,就赶忙过来报了。现在太医已经过去,还不知道是什么情形!” “带爷过去!”胤g薄唇紧抿,与清岚对视一眼,微一示意,脚步匆匆离开揽玉轩。 清岚忙道:“宝絮,跟上!咱们也赶紧过去!”紧随胤g赶路。心下思忖,武氏的胎怎么没了,这回是谁动的手?不是有折柳看着吗? 胤g一路沉默无话,拳头却是紧紧的攥着。他本就子嗣稀少,好容易等来一个,就这么没了。 到了武氏院里,已是灯火通明,满院子、满屋子的人,那拉氏、李氏、宋氏闻讯都赶来了。纵是夜色已深,灯烛照得仍是大亮。 胤g进了屋,众人脸上都带了十分的焦急,看到胤g从清岚处过来,眼神闪了闪。里屋内武氏的凄厉地叫声不时响起,听得人不由心悸。太医也挡了屏风问诊。 “爷来了!”那拉氏忙迎头:“给爷请安。” “武氏怎么样了?”胤g直接切入主题。 “太医说,武妹妹这一胎……怕是保不住了……”那拉氏说得非常艰难。 胤g眸中漆黑幽深,浑身冷气外放,周身的威压冻得众人低了头,大气不敢多出。 “好端端的,胎怎么会没了?”厉声问道。 李氏鼓了勇气:“是啊,听说武妹妹怀胎之后,身体一向康健,太医也日日问诊,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奴婢也认为……武妹妹的胎……没得蹊跷……”宋氏掩住心下的喜意,忧心忡忡地附和道。“昨日还见妹妹……好好的,脸色也好……” 清岚在这种场合下也点头认同:“奴婢也觉得很突然,事先没有一点征兆。” “查,给爷好好查!”胤g一拳捶在桌子上,震得茶几一阵咣啷乱响。“在爷的眼皮底下,竟然发生这种事情……” 武氏一声尖利的叫喊,仿若要将空气撕裂。 胤g深深按下突突的脑门,脸色冷硬:“太医怎么说?” 太医忙上前回到:“回贝勒爷,武主子的脉象一向很好,身健体壮,也一直谨尊医嘱喝着安胎药,虽然近日略有些不顺,但都在正常范畴,并无大的问题。而且,奴才也将一用吃上的忌讳都写下来了,武主子也依照做的很好,奴才可以肯定,在吃食搭配上,没有出岔子。但……”面有难色。 “太医但说无妨。”那拉氏鼓励。 “从今日小产的情形看,倒像是……像是与那些接触了麝香之类的药物而小产的孕妇有些类似……”太医抹了抹额头的汗,怕是又搅进皇家的事非里了。 “你确定?”李氏追问:“大人的一句话可是要牵连到许多人的。” “奴才确定。”太医忙道:“奴才曾看到过几个孕妇小产,她们的情形与武主子的一模一样,都是先前没有什么征兆,却突然动辄滑胎,实则早已接触慢性药物一两月。滑胎虽然有许多原因造成,也可以有好几种药物导致,但麝香最为常见,也最难被发现。这些人平日里都是身体良好,也未有大的辛劳和思虑,绝不可能无缘无故滑胎,所以奴才可以断定,是下药的缘故。” “依大人的推断,多久的药才能导致滑胎?”那拉氏十分尽心的问道。 “短则半个月,长则两三个月,依下的药量不同而定。” “那大人看,武妹妹被下药多久了?” “这……奴才不敢确定。” 宋氏抹了抹眼泪:“爷,武妹妹的孩子平白没了,爷一定要彻查,还武妹妹一个公道啊!” “自己家中竟然发生这样的事,那以后,妾身姐妹若是有了爷的子嗣,岂不是要日日处于危险之中了?”李氏惊悸不安。 清岚亦随众感概一句“这等事确实是令人吃惊!”,早知道武氏的胎有人惦记,还不止一个,却没想到果真到了这一天,不知道今日之事该如何善了。若是真要问罪一个人的话,又会是谁? “爷,都是妾身管家不善,才发生这等事情,请爷责罚!”那拉氏忙跪下。 胤g瞟了眼那拉氏,淡淡道:“你起来吧,这事本与你无关,小人之心,定然是让人防不胜防!” 那拉氏擦了擦眼角,站起身。 里屋内,武氏嘴唇苍白,眼泪沿着脸庞滑下,没入头发中,折柳的手已被攥青,武氏艰难的喘息几下,提不起声音:“折柳……你我千防万防,还是……” 折柳含泪:“主子,爷就在外面,他一定会给您做主的,主子,您一定要振作起来,找出贼人,为小阿哥报仇啊!” “对!我决不能放过那些人!”武氏眼中迸出一丝坚定和狠厉,握住折柳的手:“折柳……你去告诉爷……咱们的屋里,有……有内奸,让他……一个也别放过!快去……快去啊!” “可,可我们根本查不出来啊!”折柳哭道。 “若是查不出来,就……一个一个查……我就不信……大刑之下,他们谁还能挺得住……我的孩子没了,我要让他们……全部……陪葬!”武氏努力把话说完,恨道。 “那……那扇子的事……要说出来吗?” “我……我要查的是真正……害我之人,不缺……替罪羊……快去!”武氏拼命动起来,催促道。 “好,主子,奴才一定会不负主子所望!” 清岚耳力不同于旁人,里外屋虽不隔音,但武氏元气大伤,声若游丝,清岚却听个真切。不由想到,武氏这个时候倒分外明白事情先后缓急,只一心一意找出真凶。但她未必就因此看好武氏,对一切变故也早已有了应对安排,只是静静旁观事情的发展。 22、小 产(中) 折柳擦干眼泪,跑出里屋,噗通一声跪在胤g面前,又止不住满脸泪花:“爷,您一定要给我们主子做主,主子她身体好好的,是有人下了药,下了药啊!” “起来慢慢说话!”那拉氏道。 “不,请让奴才把话说完!”折柳哭诉道:“主子一向谨小慎微,连喝安胎药都是遵照太医的医嘱,吃食上也是按照太医的嘱托,半分不敢懈怠,怎么可能平白就小产?爷和众位主子平日里也看到了,主子她身体并无半点问题,也并未做任何劳心劳神的事情……” “身体好也挡不住有人暗害,你知道什么,接着说!”胤g无意识地转动手中的扳指,凌厉的视线盯着折柳。 折柳此刻也顾不上这些了:“主子先前就发现有人在她屋内下了麝香,因怕打草惊蛇,并不声张,只命奴才小心查探,奴才确信在主子的院中,一定有内奸,爷一定要替主子找到这人啊!” “内奸?”胤g重复道。 “麝香是极名贵的香料,香味极佳,但认得的人却很少,你们怎么早就知道屋内下了麝香了?”李氏疑问道:“既然早已发现有问题,为什么当时就不报?” “是因为……因为奴才就懂得医理!”折柳此时只能说实话,“主子想要亲手抓住这个贼人,所以奴才每日都细细检查主子的一切吃穿用度,谁知……千防万防,还是防不了……” “你们也太胡闹了,这等大事怎么不跟爷和我说一下,自己就做主了?”那拉氏叹道。 “爷,武妹妹性子最是要强,自然容不下有人在她眼下捣鬼!”宋氏道。 清岚看了宋氏一眼,无声认同。武氏的性情真是众人皆知,并不看好。这先前下药一事,说的应该就是她被人陷害之事,折柳此时果然只是含混带过,并未在此停留细说。 折柳又道:“主子和奴才都能肯定,这房中定然有内奸,因为一切从外面进来的东西,奴才都查探过,没有问题,所以一定是有人暗地里下的,还请爷一个一个查问!”折柳祈求道,“奴才能力有限,爷定然能查问得清清楚楚!” “将服侍武氏的人都带上来!”胤g命令道。 “喳!”苏培盛下去传话。 少顷,屋内站满了下人,垂手躬身而立,大气不敢出一声。 “爷,今日天色已晚,武妹妹又遭此磨难,需要好生休息,不如明日再行查探?”那拉氏劝诫。 “不!不行!”里屋传来武氏的断喝声,“我没有问题……今天一定要把那贱人抓到!不然……我绝不休息!”武氏此时也顾不得“我”呀“我”的称呼。 “爷也想看看,到底是谁有那个本事!”胤g也执拗发狠了。 武氏好胜的性子真是一点也没变!清岚不禁暗下摇头,眼帘半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睛下方投掷出一片小小的阴影,遮掩住她思忖的心绪。想到武氏此时特地对扇子的事掩口不提,就是怕找到了替罪羊,在查她的空档里,真凶也得以隐藏,再也无法找出来,武氏此刻报仇心切,倒还看明白这一点。不过,这时候倒是那栽赃陷害她之人说出扇子的大好时机,为何也未见有人提到?有可能她以为,扇子与那炕屏一样,麝香被武氏抹去了,但是依照武氏的性子,这个推测不大可能,谁人不想留下一个别人的把柄。还有一点解释,就是武氏这次的滑胎并不是陷害她之人所作的,所以,她也想看一看,到底真正是谁导致了武氏的滑胎。至于扇子,反正一直在那里,什么时候揭穿也都行。想到此处,清岚嘴角噙起一抹极浅淡的讽刺,惦记武氏这一胎之人可真多啊! 那拉氏见武氏和胤g执意要查案,无法,只得问道:“你们院中的下人都在这儿了?” 折柳细看了看,惊道:“还有翠纹没在?” 当即众人交换了会意的眼神。 胤g面无表情道:“去找!” 外面顿时一阵乱糟糟的忙乱声,好一阵子还未见结果。 胤g极为不耐:“苏培盛,你去看看!” 少顷,苏培盛回来了:“爷,没找到翠纹,人好像失踪了。” “给爷去找!”胤g眯起眼:“好端端的人竟然找不到,这满府的人都干什么去了?” 苏培盛忙又躬身出去加大人手寻找。 那拉氏,李氏,宋氏焦急地等待,清岚亦微低了头站在一边,听得外面闹哄哄的声音,睇见胤g愈发阴沉的脸,面上亦带了一丝恰到好处地担忧。 过了好一会,外面忙乱声更加烦乱,还夹杂了惊恐:“快!快去禀报爷!”乱糟糟地一团。 苏培盛满头大汗地进来:“爷,在府中的井里,发现了一具女尸。” 胤g下巴微昂,示意折柳。 折柳忙随了人出去,一炷香的功夫回来,面色苍白,脚步踉跄,浑身颤抖,似是受了极大的惊吓,瘫在地上:“是……是翠纹……” 那拉氏进言:“爷,现下的情形,这翠纹很像是畏罪自杀!” “畏罪自杀?主谋是谁?”胤g发火:“她一个小小的奴才,有什么理由害主子,除非是有人指示!” “只是……翠纹已死,线索断了!”那拉氏可惜道。 胤g漆黑的眸中寒星点点:“这翠纹是什么来历,家人呢,查!” “爷!”折柳忙道:“翠纹和奴才一样,一同进府,我们是同乡,她家里的情况奴才最是了解,这些年观察下来,她也从未跟家里联系过,根本没想到是她啊!”折柳曾建议武氏提拔翠纹,要把她当心腹培养,没想到…… “爷,奴才也命人搜查了翠纹的房间,发现了这几样东西。”苏培盛上前,示意侍从将盒子打开,里面几个物件。 太医拿起一一在鼻端闻了,回道:“这些是麝香,香气浓郁,都是极珍贵的当门子,药力极强;这一瓶是红花,纯度极高。” “爷的孩子竟然折在这种东西里面!”胤g狠狠点头:“好,很好!” “若不是爷查得及时,恐怕再耽搁到明天,这些害人的东西就要被销毁了。” 到时候,她便是替罪羊了,清岚清澈的眸中亦是寒光潋滟:“翠纹怕是听到爷要彻查,来不及销赃,无处可逃,只得以自杀谢罪。” 至于她为什么不早将麝香销毁,武氏滑胎突然,她事先不可能知道是哪一天,留着还要继续下药害人。 “麝香与红花并不是她一个小小的奴才能得到的,她身后必有主谋之人,只是如今,线索却是断了。”李氏叹道,“她的主子着实了得,竟然能让她如此卖命!” 宋氏疑惑:“方才折柳说的,她时常检查屋内的东西,既然之前能查出有麝香,为何竟查不出翠纹下的麝香或是红花呢?” “奴才也不知。”折柳颓然;“主子身边的每一样东西,奴才每天都检查一遍,主子入口的吃食,奴才也事先闻一下,根本没发现有任何问题!” “可是太医说,武妹妹是被长期下药……”李氏也百思不得其解。 “你怎么看?”胤g揉了揉眉头,突然转向清岚,双眸略含期待,面容依然冷峻,声音却是稍稍放缓了一些。 众人都诧异地看过去,对胤g向清岚询问意见很是侧目,因为这不仅仅是对清岚看法的看重,更暗含了对她的信任——若不是相信她于此事无关,也不会闻讯她的想法和意见。胤g居然在第一时间就排除对了清岚的嫌疑,一时之间后院众人神情各异,心下对清岚的看重又悄然提了几分。 清岚柳眉微蹙,认真地细细想了一会,慢慢寻思道:“奴婢也想不通,照理说防范得这么严密,没有下手的机会,除非……有什么时机是折柳检查不了的时候……” 折柳喃喃道:“奴才什么时候都没有懈怠啊!”电光石闪之间,突然一个念头闪过脑海:“奴才知道是怎么下药了!”惊呼出口:“原来是这样……”又是沮丧,又是苦涩:“原来如此……”抬起头,“爷,这麝香或是红花是被主子长期慢慢吃入体内的……” “你先前不是说,武妹妹吃东西之前你都要检查一番吗?”宋氏问道。 折柳自嘲地摇头:“幸亏得乌雅主子的提醒,只有一个时机,奴才不会检查主子的吃食,也不可能检查主子的吃食。”折柳颓然摇头,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口。说出来,恐怕是暴风骤雨,只是此时,还有什么可以隐瞒的。 23、小 产(下) 折柳嘴里如同含了黄连,苦涩道:“爷,主子和奴才都非常信任翠纹,所以用膳时一般由奴才和翠纹端上饭菜,奴才再行检查,但唯有爷来看主子的时候,奴才不可能当着爷的面先行品尝或是闻一下,这便给了翠纹可趁之机……” 众人惊呆了,再没想到是这样的方法,面面相觑,又忙将头埋低,不敢再评价什么。 胤g闻言已是脸色铁青,眸中凝聚了无边的风暴,骇人的眼神看向折柳,声音冰寒冷酷:“所以,竟然是当着爷的面下的药?”仿若实质的眼神似是要将人凌迟。 折柳此时被胤g如凶兽般的神色吓得瑟瑟发抖:“奴……奴才不敢妄言,但……只有这一个机会啊!” “好!很好!”胤g收回视线,咬牙切齿,满腔怒气憋的胸膛如炽火灼烧,站起身,在屋内来回踱步,似是这样也消散不了心中的愤恨,整个人此时似乎向外散发着骇人的阴冷。然后猛地顿住,对众一字一句道:“翠纹这贱婢,鞭尸!与其来往密切之人,一律抓捕!翠纹之家人,”面目狰狞:“全部缉拿审查!一个不留!” 胤g深深沉了几口气,努力将情绪稳定下来,但紧握的拳头依然颤动,根根青筋分明。 众人噤若寒蝉。 如果是寻常手段,胤g一向善于控制情绪,纵然会愤怒,但不会到这地步。这下药的方法,已是赤/裸裸地挑衅他一个阿哥的尊严和他男人的脸面,武氏的滑胎仿佛在向他控诉,有人在他眼皮底下害了他的女人和孩子,而他眼睁睁看着,竟也是间接的帮凶,竟也被人算计利用至此,这让任何人也无法镇定下来。若不是场合不对,清岚倒真佩服这样的法子,女人的手段都用在暗处,而这个手段,却是当着胤g的面用的,彻底地利用了胤g,狠狠地打了胤g一个脸。 屋内一时沉寂。 胤g的视线一一扫过那拉氏、李氏、宋氏和清岚,想从她们脸上看出什么,凶手就在她们中间,却做得滴水不漏,让他什么也查不出来。 那拉氏脸上带了十分的焦急和担忧,李氏和宋氏却是几分惶恐和焦虑。而清岚,胤g微微顿了一下,目光清澈如水,其中蕴含淡淡的担心,里面无丝毫利益得失的算计和特意浮于表面的关切。这几人里,恐怕只有她这个新来的是最为干净了,坦坦然然亭立此处,让他心中终是有些许慰藉,这府里终是还有一个干净透彻的人! 良久,那拉氏鼓起勇气:“爷,事已至此,您明日还要早朝……” 胤g突然有些疲惫,心也慢慢寒凉和冷硬起来,被自己的女人如此算计,现在都还在摆出这般模样,不知道这些人的此时的表现是真是假,挥挥手:“都散了吧!” 屋内众人正要离去。 “不,我不服!”里屋传来武氏的尖叫:“为什么就这样算了?是谁害了我的孩子!我不服!若不找出这个贱人,我绝不罢休!” “噗通”一声东西倒地的声音。 “主子!”折柳忙奔进里面:“主子您怎么起来了?您的身体……您不能这样啊!” “爷!”里屋传来武氏的磕头声,哽咽道:“爷,奴婢自服侍爷以来,一直兢兢业业,好容易有了爷的孩子,谁知……奴婢一人事小,可这手段实在令人发指,若是不找出这个贱人,这阖府上下都不能心安……” “可翠纹已死,翠纹的家人也久未联络,如何再找出真凶?”那拉氏劝道,“我知道你心痛,可你又怎知,爷就不心痛,我们众姐妹都不为你心痛?你的心情我们理解,但你也要体谅爷,一时无法找出真凶,但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爷定会为你再行查访,真相定有水落石出的一天。你还年轻,还有机会……” “还有机会?那我的孩子就白死了不成?”武氏打断道:“总归是这府里的人下的手,爷何不趁机查个明白?刚刚就是因为爷查的及时,才使翠纹这个贱婢来不及销赃,爷又焉知过了几日,日后还会有什么证据留存下来!” “武妹妹这话莫不是将我们姐妹都编排了进去?”李氏道。 “是谁做的,谁心里最清楚!我就不相信,她能做得干干净净!”武氏紧咬不放,“砰砰”又在地上磕了几个响头:“爷,福晋,奴婢知道奴婢心急,对爷和福晋多有不恭敬的地方,请看在奴婢刚刚失去一个孩子的份上,莫要和奴婢计较。但奴婢今日定要将这事情弄个清楚!” “那依你说怎么查?”那拉氏道。 武氏语塞,她总不能说要搜查全府吧。 “武妹妹莫不是要搜查我们姐妹的房间,”宋氏一句道出了武氏的心思:“这事若传扬出去,这贝勒府今后又该如何在世上立足,武妹妹担得起吗?” “若是查出与众姐妹无关,我愿意以死谢罪!”武氏恨道。 “好了!”胤g一阵烦躁涌上心头,厉声道:“以死谢罪?你是在以命要挟爷吗?” “奴婢不敢!”又磕一个头。 “念在你心情悲痛,爷就不跟你计较,这事,爷会慢慢查访,凶手爷也定不会放过!”胤g说到凶手,声音依旧阴狠,却对武氏道:“你莫要再不依不饶!”胤g下了定论。 “爷!过了今日,以后这杀害我孩儿的真凶便再也无法查到,爷!”武氏凄厉道。 胤g正要拂袖而去。 “爷!”武氏尖叫:“奴婢还有话说,除了致使奴婢滑胎之人,这府中还有人害过奴婢!奴婢知道是谁!” 众人顿住:“谁?” “奴婢方才说过,之前就有人在奴婢房中下了麝香,被折柳发现,这麝香就下在乌雅·清岚送奴婢的白玉扇子里!”武氏终于喊出口。 清岚心下一沉,面上凝霜。武氏心思阴暗龌龊,幸好她事先早有安排,否则定要被扯进泥潭挣扎不堪。想及此处,淡雅温润的眸中闪过一丝凛冽,嘴角扬起一抹极淡极浅的冷笑,却无半分惶恐怯懦之态。 24、除 奸(上) 武氏话音未落,满屋子的人登时看向清岚。 “是你?”胤g讶然,慢慢转头睇向清岚,眸中透露出不可置信,却发现清岚并无半分惊慌紧张之态。 折柳已将扇子拿了出来,交给太医。 太医闻了一闻,证实道:“这扇柄的镂空雕花里,确实抹上了麝香。” “乌雅妹妹,你怎么解释?”那拉氏神情严肃。 “可是,既然武妹妹已经发现这扇子上有麝香,并且妾身刚刚看到,扇子是从匣子里拿出来的,可见,扇子上的麝香并不是导致武妹妹滑胎的真凶。”李氏道。 “即便不是真凶,但害人之意却不能抹杀。”宋氏却道。 “爷,众位姐姐,这麝香不是奴婢下的。”清岚镇静自若,坦然面对众人质疑的目光,没有丝毫心虚羞赧之意。 “既然不是你下的,又为何在你送的东西上?”那拉氏问道。 胤g此时目光一直紧盯着清岚,既愿意相信她的清白,又想亲口听到她的解释,连他自己也没有发现,此时他无意识地捏紧了手上的扳指,用力将它抠进手心。 “武姐姐和折柳都说过,每日进出的东西折柳都会时常细细检查一遍,若真是奴婢下的麝香,那么武姐姐应该第一天就发现了,为什么当时就不告诉爷和福晋,把奴婢抓起来?又为什么又会拿在手中把玩了好几天才收起来?众位姐姐都可以证实,武姐姐一开始很喜欢这个扇子,带在身边玩了好几天。武姐姐总不至于明知它有危险,还非要以身试险吧?”清岚面色微冷,语气却不紧不慢,娓娓道来。 “确实,武妹妹还向妾身夸过这个扇子。”李氏证实道。 “所以,这扇子上的麝香,是奴婢送给武姐姐之后,被人下药栽赃陷害的。”清岚道。 “刚开始,奴婢并不知道要防备任何人,所以众姐妹送来的东西奴婢都没让折柳检查过,后来才明白要多留个心眼,才检查出来你扇子上的麝香!”武氏在里屋道。“但为了不损害姐妹情谊,奴婢并未声张,只是将它收起来!” 武氏果然如她先前威胁的,她不好过,倒了血霉,别人也不能好到哪里去,能拉下一个是一个,此时拼了命地给清岚泼脏水。 “好一个不忍损害姐妹情谊!”清岚口气微讽:“奴婢后来又送了武姐姐一个玻璃炕屏,上面可是又下了麝香?” “并无麝香!”武氏道。 “这就奇了,妹妹既然存心要害武姐姐,又留意到武姐姐将扇子收起来了,那自然还要在玻璃炕屏上继续下药,才能害到武姐姐啊!”清岚道。“不然,这说不通啊!” “本来是下了的,不过被折柳发现了,但为了麻痹你,让你不再害人,就将麝香抹去了,继续摆着。”武氏道。“不过是想再给妹妹留一个机会和脸面罢了!” “武姐姐思虑得果然周到,处处为妹妹着想。依姐姐所说,第一次妹妹给姐姐的扇子上下了麝香,姐姐事后好几天才发现,暂且不说这话是真是假,依姐姐的小心谨慎,真的是当天就没有检查过吗?那好,就算这样,姐姐说为了照顾姐妹情谊,并未声张,只是将扇子收起来;第二次妹妹又死不悔改,再次给姐姐的玻璃炕屏上下了麝香,姐姐为了麻痹妹妹,也为了妹妹的脸面,还是没有声张。爷,各位姐姐,”清岚福了福,“您各位觉得依平常人的考虑,可能会为了一个再三害自己和孩子的人而一再妥协忍让吗?而且还是证据确凿的情况下?武姐姐性情刚烈,眼里容不下沙子,又为何对妹妹的迫害一再退让,除非是姐姐本来就知道,妹妹是无辜的。” “这么说也有道理。谁若是这么害我,而且我也有了确凿的证据,定然会跟爷和福晋汇报的。”李氏道。 “那不过是为了……”武氏争辩。 “姐姐别说是为了姐妹情谊。”清岚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武氏的话:“若真是为了姐妹情谊,那么既然妹妹并没有害到姐姐的胎,姐姐应该再替妹妹瞒下去才是。” “你……” “而且奴婢也可以证实,麝香是奴婢送礼物给武姐姐之后才被人下上的。”清岚又道。 “你如何证实?”胤g问道,紧绷的心弦悄然放松了几分,紧蹙的眉头微展。但见清岚盈然而立,不慌不忙,从容分辩,只余一双眸子熠熠生辉,寒星点点,倒比平日里的淡雅又多了几分生动。 此时他倒基本相信了清岚,只是要看她如何为自己分辩,如何拿出确凿的证明,不然以后仍然会被人疑惑诟病,说她巧言善辩。毕竟,推理不能作为事实依据,还得有切切实实的证据。 清岚却突然转向太医:“敢问大人,有一味药草七星岩草有何特点?” 太医老老实实道:“七星岩草并不常见,乌雅主子能知道这种草药,可见主子见识广博。奴才也是偶然间在一本古书中看到的。书上说,七星岩草本身不能入药,也无甚特殊功效,对身体亦无害,但其汁液,皮肤触之则易渗透进去,不易洗掉,遇白矾水则变黑。” “奴婢早在送礼的时候,就在玻璃炕屏的底座上涂抹了七星岩草的汁液,爷尽管命人取一盆白矾水来,令武姐姐房中诸人浸一下手。”清岚道,“谁的手变黑,那么,此人必然接触过玻璃炕屏。好端端的,他为什么要碰奴婢送武姐姐的东西,还是在如此隐蔽的地方。那么只有一个可能,就是他想下药。而且,武姐姐也说过,这炕屏脆弱易碎,她平日里只交给折柳打理,旁人并无接近的可能。这些,武姐姐房中诸人都可以证实。即便是不小心碰到了,谁也不会特意去触摸它的底座,除非要做什么特别的事情。”修真者的手段不能宣之于人,清岚便选了世俗的方法。 “你……”武氏惊疑道,心中又恨又气,清岚早就知道找到内奸的方法,却不告诉她。 胤g眸中闪过一丝赞许,示意下人去办。 少顷,一盆水被端过来。 清岚对着屋内武氏房中的众位下人道:“请各位在这水里洗一下手!若无事,便可证明你们的清白,否则……”语气下沉,言未尽,意已明。 陆续有人过去浸了手,无事,站到一边,慢慢的,屋里下人都过遍了,最后是翠袖,轻咬嘴唇,磨磨蹭蹭、面带迟疑的上前,为难地伸出手。 胤g明了,脸色一沉,微一示意,立马有两侍卫将翠袖压下,将她的手按进水里。 看到手指慢慢的变黑,翠袖腿一软,瘫在当下,瑟瑟发抖:“爷饶命,饶命!奴才冤枉!冤枉啊!” “冤枉?”清岚道:“那你无缘无故摸那炕屏底座做什么?武姐姐不是吩咐你们不得让任何人接触吗?” “奴才……奴才……”翠袖慌忙摇头,惊慌失措,环视四周,看众人均冷眼相对,不由心下恐惧,一阵寒意慢慢从脚下涌上心头。 “你现在还能指望你背后的主子为你撑腰吗?”清岚小脸下沉,“一而再,再而三地陷害我,想必是既想除了我,又想除了武姐姐的胎。可是你们没想到,武姐姐房中的折柳懂得医理,避开了你们的阴谋,可惜我却还是被你们无辜搅入其中!”清岚并不在意武氏的胎,只是极其厌恶被人陷害。 “你主子是谁?你受谁的指示?”胤g生平最痛恨这种栽赃陷害的下做手段,心头亦一阵恼怒,沉声问道。 “无人指示……”翠袖趴在地下,连连摇头,“都是奴才一人的主意……没有人指示……” “如今这些奴才真是越来越忠心了!”那拉氏意味深长:“宁可牺牲自己,也不愿意拖累主子,真真是好奴才!可惜再好的奴才,若是用错了真心,也是枉然!爷,既然这样,就将她大刑伺候,再把她的家人一并抓起来,严加拷问,不然,岂不是还要这贱婢牵挂,让他们一家一并在刑房里相见如何?” “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都是奴才一人所为,他们什么也不知道啊!”翠袖砰砰磕头。“求爷饶过奴才的家人!” 胤g深深点头,见翠袖涕泪交流,厌恶道:“带下去!” “爷,”清岚福了一下:“翠纹之例在先,奴婢恳请爷也将翠袖的房间顺便搜查一下,焉知其中有没有些许线索?不然到了明日,会不会又被销毁?” 胤g颔首示意,便有下人立时去查。 这一夜注定不得安宁,屋外又是一阵翻箱倒柜,屋内又是一时的等待。 25、除 奸(下) “爷,这贱婢下药已久,即便有证据,怕不是已经早不在了!”宋氏道。 “奴婢也是以防万一,不想错过任何的细节。”清岚直言道:“奴婢想着她既然埋藏已久,多年下来,应该少不了时时被联络收买,这收买的分量应该还不小。若她房中没有,家中必然也有不该她们有的东西,不可能全部都不在了,又岂知上面有没有幕后主谋的线索。宋姐姐也莫要着急,不过是稍等一下罢了。” “奴婢是怕爷等待……”宋氏讷讷道。 胤g闭目不语。 那拉氏眼中一丝了然划过:“既然今日定要查个水落石出,宋妹妹还是安心等待吧。” 宋氏垂目,手帕却是捏紧了。 李氏瞟了一眼,转头冷笑。 过了一会,有侍卫端了一个木盒进来,“爷,奴才等将翠袖的房间翻遍,并无异常的东西,但在架子的最高层有一个不起眼的锁着的盒子。”将木盒高高举起。 “打开!”胤g淡淡道。 侍卫从腰间抽出刀,将木盒上的锁砍断,打开盒子。众人探头看去,里面有几副金银珠玉的首饰,几个金镙子,还有一支金镶玉的步瑶,下面压着几张银票。 “这奴才这些年来倒攒了不少体己,看样子还满多的,武妹妹对奴才倒真是出手大方,只是为何赏的首饰还要严严实实地藏起来,生怕人瞧见?必定是什么见不得人的。咦,”李氏再一瞧,奇道:“这步瑶看着好生眼熟,倒像在哪里见过!” “李妹妹好记性,这步瑶还是宋妹妹的嫁妆,宋妹妹戴了几年后,就赏给了妹妹的贴身丫头采琴,”那拉氏不紧不慢道:“怎么如今,在这贱婢的房间内?” “奴婢……”宋氏一见那步瑶,面色刷的苍白,噗通一声跪下:“爷,奴婢是冤枉的,奴婢也不知道它怎么会在这贱婢的房间中,奴婢一直命采琴将它收得好好的,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对,一定是有人栽赃陷害,求爷明察!” “瞧,这里还有一支海棠簪子,虽然样式平常,但府里谁人不知,宋妹妹最爱海棠,衣服上多绣海棠花,首饰也多是海棠花式样的,所以我们姐妹们都一直避讳着,没有刻意妆点海棠花式样的首饰。”李氏又瞟了一眼道。 “爷,这簪子很是稀松平常,可能是这贱婢觉得好看,自己买的!谁人没有几种花朵样式的头饰?”宋氏忙分辩道。 “一次可以说是巧合,两次就未必了。”那拉氏道:“即便海棠簪子可以有重样的,但这金镶玉的步瑶,可是宋妹妹你的嫁妆呀!这些东西俨然是这奴才的体己,还保管得这么严密,里面却有你的东西,你又作何解释?说翠袖不是你的人都无人相信。” “这……”宋氏张口结舌。 其实并不是宋氏不小心,而是清岚做的手脚。 自从清岚从翠袖身后淡灰色雾气的走向发现她是宋氏的人时,就定下了今日的计策。宋氏这些年本来主要是命采琴拿银票,时不时收买笼络翠袖,偶然也是一些样式普通的金银首饰,但在采琴再一次与翠袖暗中接头,拿银子笼络时,她从怀中掏出的不是银子,而是这一支金镶玉的步瑶。采琴见东西已然拿出,翠袖又双目放亮,为了不让人寒心,只得将错就错地赏了她,自以为是拿错了东西。清岚也是认真选了的,不会太贵重,又能让人一眼看出是哪房的。御物术什么的,清岚表示,修真者人人都会。 清岚可以不在乎所谓的荣宠,但不能容忍平白无故被人陷害,她其实早就能将扇子上的麝香去掉,可是这样一来,岂不是替宋氏做了隐瞒,替她遮掩了她的险恶用心。为了能当场指出宋氏,特地将她们联络的东西换掉。现在,人赃俱在,即便宋氏再矢口否认,她却拿不出任何证据来,胤g必会怀疑,从而下令严查翠袖和采琴,就必定会查问出真相。 “爷,”宋氏急得双眸含泪,心惊胆战,这么多年翠袖一直埋得好好的,从没想到她会被指认出来。当采琴说她不小心赏了翠袖步瑶时,宋氏固然心下有一时的不安,但随即想到,翠袖不会傻到将这东西拿出来招摇。但宋氏万万没料到,翠袖会有被搜查的一天,毕竟连她下药时都没有被人发现,又怎么会引起别人的怀疑。 此时,说什么已晚,说什么也要把自己摘出去!“奴婢……奴婢……”宋氏猛然想到什么,慌忙道:“奴婢再笨也不会用这么明显的东西收买人啊!” “怎么不会?这一定是你宋书玉做的,”武氏咬牙切齿,新仇旧恨一齐翻滚上来:“你早就看我不顺眼,一直和我作对,若不是你,我又怎么会惊了胎?宋书玉,你在府中多年,竟然收买到我的房中!你莫要以为,你就能做得人不知鬼不觉!这一次,谁还能饶过你!” “其实,若不是乌雅妹妹发现翠袖是个内奸,就根本不可能有人平白无故去搜查别人的房间,这些东西又存放得这么私密,你即便拿自己的东西去收买她,一般情况下,永远也不可能被人发现。”李氏冷眼旁观道。 “人赃俱在,宋妹妹还是亲口承认的好,你即便不认,爷还会详加审问翠袖和你房中一并下人,到时候你的所作所为依然会大白于天下,”那拉氏诱导道,“但你毕竟没有真的伤害到武妹妹的胎,纵然有害人之心,念在你伺候爷多年的份上,相信爷也会对你从轻发落!” 清岚此时早已退到一边做背景,目光清明,不再言语。她的事已落幕,只是还宋氏这一报,剩下的,就不是她该处理的了。但看见宋氏此刻涕泪交流,惊惧万分,便早该知道因果报应,循环不止。至于那拉氏和其余两人趁机痛打落水狗的行径,清岚无力也没有什么立场做什么。 “到了这个地步,宋书玉,你还不说实话吗?”胤g的目光宛若实质。 “爷!”宋氏膝行向前,拽着胤g的衣襟,苦苦挣扎:“奴婢是最早伺候爷的人,这么多年来,在府中一向谨小慎微,兢兢业业,从未愈矩一步,奴婢的性子,爷还不了解吗?爷,念在奴婢跟了您这么多年的份上,您就相信奴婢一回!不要相信这些贱婢说的话!” “你还真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啊!爷倒是更相信她们的话!”若是以前,胤g可能还会有些许心软于宋氏的梨花带雨和她多年的相伴,但如今,已被枕边人算计过的胤g分外的冷酷无情,只剩下深深的厌恶,沉甸甸地话语如巨石般落在宋氏耳中:“来人,将翠袖和采琴压下去,严刑审问!宋氏房中诸人,一并压下去拷问!宋氏,若查证属实,禁足于芳辰苑,若无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出入!” 宋氏瘫坐在地上,神情绝望,这话是将她无限期地禁闭了,若是收集了翠袖采琴和其她人的证词,她更是再也无复出的可能。 倒掉一个眼中钉,那拉氏口气依旧柔和:“爷,为了不落人口实,妾身再挑些人伺候宋妹妹,毕竟她服侍爷多年,只是一时糊涂……” 胤g面无表情,不置可否,转动着指上的扳指。 那拉氏又道:“今日多亏了乌雅妹妹,受了莫大的委屈,替武妹妹找出房中的奸人,不然,不知武妹妹还要被蒙蔽多久。” 武氏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咬牙:“姐姐在这里多谢乌雅妹妹了!” 清岚淡淡道:“妹妹勉强自保,当不得姐姐的感谢。若不是侥幸,这被幽禁之人就换成是妹妹了。希望姐姐今后还是明察事理的好,莫胡乱攀扯了无辜的人。” 武氏在里屋咬碎了一口牙。 那拉氏了然一笑。 李氏抚胸道:“宋妹妹纵然心怀不轨,可毕竟没有真正害到武妹妹的胎。如今武妹妹的孩子没了,可是真正的凶手依然逍遥法外,让人齿冷,妾身一想到有这样一个心思深沉,手段毒辣的人在身边,妾身就不寒而栗……” 那拉氏面色一沉,李氏此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好了!”胤g厉声打断李氏的感慨。今日之事,宋氏被废,武氏流了孩子,清岚是被无辜搅进来的,如今就剩下李氏和那拉氏,胤g不知道她们中间是哪个人心中藏奸,抑或是两个人都是。不想看她们的嘴脸,紧抿薄唇走出这令人冰冷的房间。 “爷!”武氏喊道,她原以为这个时候胤g应该留下来安慰她,心下不由大恸,狠狠捶床。 “爷,折腾了一夜,已经四更了,您……”那拉氏未说完,胤g已经走远,身后众人浩浩跟着,将她的视线隔开。 清岚越走越觉奇怪,胤g怎么走的是揽玉轩的方向。 “还不快跟着!”前面传来一声。 半天,清岚才意识到是在跟她说话,“哦!”加快了脚步。 26、原 则 揽玉轩。 “爷,”清岚命宝絮沏了严严的热茶,热气冉冉上升,不知想暖的是身子还是人心:“已经四更了,您要略躺一会儿吗?” “嗯。”胤g半歪在榻上,合上眼睛,眉头紧锁。今晚他又失去了一个孩子,一丝隐痛在心底深处如蚁噬咬,怎么看怎么带着一点疲惫和颓然。倒是少见他在人前流露出软弱的一面。 清岚也不多话,这个时候说什么安慰的话也没用,何况她也不会安慰人,只是支了脑袋盯着灯芯发呆。 胤g睁开眼,思绪万千,一时想起那个还未见过世面的孩子,一时浮现出那些女人的种种嘴脸,却抬眼瞧见清岚双眸此时已然恢复宁静,如一汪深泉,清澈幽深。胤g想起方才这小女人侃侃而谈,为自己争辩时亦不慌不忙,唯有杏眼含嗔,熠熠生辉,倒衬的旁边其她女人几番矫揉造作。 “过来坐。”胤g不由道。 清岚坐到榻上,胤g一把将其揽在怀中,双臂缩紧,深深呼了几口气,嗅着鼻端萦绕的馨香,翻滚复杂的心绪慢慢沉了下来。后宫后院种种阴私之事,这么多年下来,他也并不是懵懂不知之人,只是方才再一次亲身经历,被女人算计的耻辱和痛恨,失去孩子的隐痛,如今已是深深沉淀在心底,半分不再显露。轻轻抚摸身上的小女人,这后院,怕是只有她是最干净的了。思虑半晌,方道:“今日之事让你受委屈了。” 清岚趴在他胸膛上,摇了摇头,胤g只觉一小脑袋在他胸口乱动。“好在事情已了,奴婢实在讨厌被人陷害。” “你早就知道你那扇子上被人下了麝香?” “您看出来了?”清岚一想便明白过来:“不然奴婢也不会平白无故地在炕屏上抹什么药水。是武姐姐亲口告之,并拿这扇子要挟奴婢,想让奴婢帮她找出内奸,顺便为她所用,一路给她保驾护航。所以奴婢又送了炕屏给武姐姐,让她守株待兔。” “可惜你并没有告诉她找到内奸的真正方法。”胤g话里听不出什么口气。 清岚支起身子,看向胤g,神色变得认真,轻启朱唇,字字清晰入耳:“奴婢讨厌被人陷害,也讨厌被人要挟。奴婢并不欠武姐姐什么,与这事也毫无关系,但她明知奴婢是无辜的,却非要以此相逼,将奴婢卷入其中。送她炕屏助她守株待兔已是尽心,她自己能不能抓到内奸是她院中的事,涂抹药水全然是为了今日的自保,不然奴婢的下场可想而知。奴婢还希望没有能用到它的一天,谁知到底还是用上了。”清岚口气说不上是感慨还是失望,抑或是什么情绪也没有,接着又道,“武姐姐要挟奴婢,奴婢做不到以德报怨,反而凑上去帮她铲除内奸。奴婢就是这样的人,还请爷担待。若使爷失望了,奴婢也不会为了所谓的姐妹情谊而有所改变。” 清岚目光灼灼,坦坦荡荡,望着胤g探究的视线,不见半分畏缩和退让,仿佛一只原本乖巧的小兽,此时收敛了全身的温顺,流露出机警和戒备,捍卫自己的领土。 胤g听着小女人言之凿凿,向她亮出自己的原则,毫不避讳地向他展露出她的冷眼旁观和对后院所谓和睦相处的不屑。一个一直以来乖巧淡然、悠然处事的旁观者,终于在被碰触了底线之后亮出了自己的犀利,眼睁睁看着旁人在挣扎,在声嘶力竭,也丝毫不愿意逢场作戏,从中渔利,反而伸出利爪狠狠拍掉了企图伸过来的触手,又在触手上狠狠留下一道教训的痕迹,干脆利落,毫不留情。 胤g眼看着小女人在她面前袒露出自己的小脾气,没有丝毫斤斤计较、恣意任性之态,反而有几分率直的可爱。他此刻再也无法说出什么后院姐妹一家人互相帮助的鬼话,只觉分外的窝心。尤其是方才在看到其他女人表面上虚情假意,实则恨不得对方倒大霉的虚伪和表里不一,现下清岚的坦荡和近乎直接的反击则让他觉得格外顺眼和真实。 他今晚几乎顺从本能地来到揽玉轩,内心深处把这里当成是后院唯一没有藏污纳垢的地方,清岚也果然没有辜负他的期待,有所为有所不为她分的清清楚楚,分寸拿捏正好,却又丝毫不藏着掖着,光明正大地告诉旁人,我就是在反击你们,守卫自己。 胤g不由大力将清岚的小脑袋压向他的胸膛,感受着她柔软的发丝,今晚心底的压抑与愤懑消散了不少,心底一角在悄然柔弱与塌陷。声音也放缓了:“无妨,你做的没错!她们……你不用理会!” 清岚莞尔笑了,她只是想告诉胤g她的原则,胤g若是指责和不理解也罢了,他能理解更好,想来今晚他也是受了不少那些女人的刺激。不过这人现下倒是很快恢复了平静,心志坚定之人,没有这么容易受到事情的干扰。 胤g轻声问道:“你为什么不告诉爷?” “什么?” “麝香的事,武氏要挟你的事,为什么不告诉爷?” 胤g的口气里并无责问,清岚也笑答道:“奴婢怎么告诉爷,若是当时奴婢就跟爷大诉委屈,说什么,爷,武姐姐说奴婢送的扇子上有麝香,武姐姐威胁奴婢,这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奴婢是冤枉的,那么这跟背后里打小报告、搬弄是非的人有什么区别?没有证据,就是拨弄是非。” 胤g轻轻地拍着清岚。 清岚接着道:“何况奴婢自己也能处理的来,这些小事就不必让爷烦心。” 胤g刚想说以后这种事尽管告诉爷,爷会给你做主,又觉得这样做反而磨去了小女人身上原本的光芒,与那些柔弱如菟丝子一般无能无为、只知邀宠献媚的女人有什么区别。他喜欢看的是清岚侃侃而谈,神采飞扬的模样,喜欢看她聪慧乖巧、悠然从容的模样,甚至是笑容盈盈实则伸出利爪亮出森森牙齿的样子,而不是养成一只温顺柔弱、楚楚可怜的家雀。他的身边从来不缺这样的女人,以前也很是乐意宠着这种类型的女人,现下反而觉得她们的柔弱与顺从只不过是一味的伪装,实则别有所图。 他本就是嫉恶如仇之人,以前若是对这样的女人还有几分怜惜,但随着她们与欲/望野心交织在一起,随着他的孩子三番五次折在女人手中,现下也把这些怜惜慢慢消磨殆尽。他不介意女人之间勾心斗角,心思深沉,因为没有心机的人只会拖累旁人,反而死得最早,但他不能容忍她们对子嗣下手。 清岚也有心机,也会算计别人,胤g知道,但她从没有主动伤害过别人,也从不去纠缠那些阴私之事。他不清楚她有没有什么想要的,但显然她从来没有把她的心计用在野心和欲/望上,心思剔透,淡泊名利,却又坚守本心,恩怨分明,这些,才是胤g最为欣赏和珍重的。反正万事有他看着大局,以后对后院他也会重新制定策略,不再掉以轻心,总归不会让她真的再受什么委屈。 只要清岚一如既往,保持本心,他也不介意保她一世荣宠,护她一世安宁。 27、评 价 第二日上早朝前,胤g下了几道密令。一是严加审问宋氏芳辰苑诸人和翠袖,取得口供;二是快马加鞭派人赶去翠纹的家乡,调查翠纹所有之家人以及她在入府前后其家人的走向和异常反应。而且也需将武氏院中之人依次换去查问,平日里与翠纹相处之事,一丝细节也不放过。没有人能容忍卧榻之侧有如此心计深沉毒辣之人,胤g尤甚,势必要找出这个人。三是准备将这些年来训练的粘杆处的探子慢慢渗透进府中各个院子,以前也有些许探子,但都没有接触到核心。现在,胤g下定了决心,定要让后院全然掌控在自己手中。 下了这些命令之后,胤g又命苏培盛去告知福晋,昨夜之事的详情让她勒令府中诸人不得外传,斟酌着向宫里报告孩子没了一事。康熙那里肯定不能隐瞒,那太医可不敢跟皇上撒谎,势必要说实话的;德妃在他后院埋了探子,想必也知情况;其余人就让她着看办。 安排完这些事情,胤g方整理朝服上朝去了。 结果未到下午,宫里宫外都知晓了武氏滑胎一事。胤g少不得要经历各种同情安慰的目光的洗礼,康熙更是将胤g又召回乾清宫详加询问,德妃和宫里各处也特地派了人去慰问武氏,德妃还让那拉氏次日去请安的时候将清岚带上。 次日永和宫中,那拉氏和清岚请安罢,德妃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为何武氏这般好生养着,居然还会滑胎? 那拉氏斟酌了又斟酌,德妃在胤g府中有人,那拉氏肯定早就心知肚明,若是现在对德妃撒谎,必然讨不了好。遂愧疚道:“都是妾身管家不严,致使武妹妹误食了那害人的药物,才导致滑胎。” “什么药物?”这事本常见,德妃一听便明了,皇家子嗣艰难,大都是被人暗害。 “太医说,是麝香之类的。”那拉氏回道。 “查出是什么人下的手?” “还没有。”那拉氏很是愧疚,补充道:“查到一个奴才时她便投井自尽,线索就断了。” “那宋氏又为何被幽禁?”德妃知道了很多。 “因爷查出,宋妹妹曾给武妹妹下过麝香……” 德妃沉吟:“滑胎一事可是宋氏做的手脚?” “媳妇不知这两者有没有什么关联,但宋妹妹曾害过武妹妹一事爷已查证,证据确凿,她的奴才昨日也供认不讳。至于那投井的奴才,就不知是不是宋妹妹的人了。” 那拉氏句句实话,但放在一起显然所有的不利都指向宋氏。清岚不由心下感叹,若不是她机智脱身,如今这所有的脏水都将泼到她身上了。 德妃闻言沉吟半晌,默默无语,后又敲打了她俩几句,方放她们回去。 一路上,那拉氏想着德妃因此事对她的敲打,心事重重。清岚跟在她后面,亦不多话。 抬眼间,一穿着打扮明艳之人迎面走来,容颜姣好,声音爽利:“四嫂,我听说了你们府上的事,是怎么回事?” “八弟妹!” “奴婢给八福晋请安。” 郭络罗氏随意挥手,连正眼也没看,又对那拉氏问道:“好端端的,你们府上的格格怎么就滑了胎?怕不是有些小人在作怪吧!” “哪有的事?”那拉氏笑道:“还不是她年轻没有经验,自己不小心罢了。” “不是最好,要我说句不该说的话,四嫂你人心肠好,听了可别恼,她们那些贱婢哪有资格生下爷的子嗣,也不看看她们什么身份!”说着还瞟了清岚一眼。 清岚装作没看见,似乎御花园的风景更吸引她。但她“听”到假山那边传来唏索漫步的脚步声,不过可能是宫人往来,并不稀奇。 那拉氏失笑,摇头:“弟妹说话还是这么爽利,好歹这是在宫里,你也别这么口无遮拦的。” “我还怕他怎的?宫里宫外谁人不知我一向有话说话。我就是看不惯那些狐媚子,一天到晚勾着爷不做好事,四嫂你也别纵着这些人,拿出些你当家主母的款来。”不屑地看向清岚,抬高下巴:“听说四贝勒最近被你这个狐媚子给勾住了,慈宁宫那幅画就是你做的?” 清岚指指自己鼻子:“八福晋是在叫奴婢?” “这里除了我和四嫂,就只有你,不是叫你,还能是叫谁?别以为做了什么好画,就能这么狐媚子霸道的!” “奴婢多谢八福晋夸奖!” “……” 清岚面带恭敬,声音温顺,十分纯良认真:“自古以来,能被人称作狐媚子的,无一不是姿容艳丽,容颜绝色之人,奴婢能得八福晋这般称赞,实在是受宠若惊。方才奴婢还在反思,是哪里做得不好,得罪了八福晋,现在看来,是奴婢过虑了,八福晋这般看重奴婢,奴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你……”郭络罗氏横眉怒对,却无从反驳。 清岚依旧老老实实地在探讨容貌的问题:“其实以奴婢的姿容,当不得狐媚子三个字,顶多就是一路边的迎春花,乍一看着还好,待到百花盛开的时候,它也就只能叹为观止了。” 假山那边,康熙带着太子、胤g、胤t和胤k随意闲走,也不让侍卫宫人们跟着。 待她们走后,康熙呵呵笑道:“老八,你这福晋还是这么心直口快!”胤t面色难堪。 康熙又对胤g道:“这就是你府中的乌雅格格?” “回皇阿玛,是。” “倒是个有意思的。”康熙乐道。“朕还不知狐媚子是一个夸奖人的词。” “都是乌雅氏强词夺理。” “强词夺理得好,却和你一个性子,有执拗刚硬不服输的一面,但你却没有她这般聪慧诙谐。”康熙笑指胤g道,“郭络罗氏当着面骂乌雅氏,但郭络罗氏身份高,乌雅氏位份低下,换做其她人,必定只能忍气吞声地受了。但乌雅氏不但反击了,而且言语之间并无不敬之意,又让人无从挑错,几句话就化解了自己的难堪境地。你这个格格,不错,不错!” 康熙近日政事通明,心情顺畅,遂有闲心点评了几句。 胤g面上越加谦虚:“乌雅氏不分上下,八弟妹教训,又怎容她反驳?儿臣回府后定会好好教导她!” “行了!”康熙摆摆手,笑道:“你就是个较真的性子,过钢则易折,有些时候倒不如像这乌雅氏一般委婉些。只要规矩上并无大错,你也不用拘了她。朕看她倒不是那不安分的人。” “儿臣知道了,也代乌雅氏向八弟道歉。” “无妨。”胤t神色又恢复了温润:“郭络罗氏就是这般性子,弟弟倒应向四哥致歉了。若是她能有乌雅氏一半的懂事,也能让皇阿玛为儿臣少费些心。” 康熙微一皱眉,却不再多说此事,带着众人转个方向闲适散步而去。 28、放 松 胤g和那拉氏这几日不甚其扰,各府之间往来总是对他们报以深切的慰问和同情,顺便八卦地打听一下前因后果,都不相信他们的官方解释,遂两人一商量,便决定去京郊的庄子上小住几日,散散心。好在年年都去,东西都是现成的,先派人去略一收拾即好。 挑了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胤g带着那拉氏、李氏、武氏和清岚到了庄子上,其他人的院子都是固定的,清岚便从剩下的院子里挑了一个较远的临着池塘的院子。 因离了那些规格森严的笼子,众人的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无形中也不再端着拿着,那拉氏和李氏面带笑容地整理些琐碎的东西,安排下人各处巡视上夜。连一直脸色阴沉的武氏也偶尔绽开笑容,打点精神,修养身体,准备再接再厉。 到了庄子的第二日,清岚的小院。 “屋子都收拾好了?”胤g不经通报就进来了,看见仍旧满屋子的凌乱,皱眉:“福晋她们那里早就整理好了,就你这么磨蹭!” “她们日常用的在这里早就放下一份,奴婢初来乍到,当然一切要从头安置,要是奴婢下次再来,肯定整理得比她们还快!”清岚不服气地笑着反驳道。 “顶嘴!”胤g假意喝道。 清岚情知他不是真的不快,也不理会,指挥着屋里人来来去去,将她常用的东西一一放好。昨天只是草草地收拾了一下,很多东西以后就要放在这里了。 窗户大开,屋外传来咯咯的笑声,胤g向外看去,见女眷们在河边嬉笑。 “她们在做什么?” “福晋整理东西的时候发现了几个钓竿,主子们在商量着钓鱼呢!”苏培盛忙上前回道。 胤g瞧了瞧屋内都在忙乱,挥手:“走,咱们也去!” 到了河边,众人站起身一福:“见过爷!” 胤g点点头:“都各自玩吧。” 虽如此说,众人都围着胤g不近不远的距离坐下,甩开钓竿,准备好好表现一场,让胤g刮目相看。那拉氏命人递过去两根钓竿。 清岚拿着它,不知道该怎么做,学着别人远远地将它甩开。 “你还没放鱼饵!”胤g看她笨手笨脚生疏的样子,恨铁不成钢地斥道:“连钓鱼都不会,这么笨!”胤g帮她将鱼钩撤回,放上鱼饵,又帮她甩开。 清岚无语,谁告诉她修真者有钓鱼这一项活动。 瞧着众人在静静等待,偌大的河边一时寂静无声,清岚也乖乖地依样学样。过了好一会,也没有动静,便奇怪问道:“这样就能钓到鱼了?” “你闭嘴!”胤g额头青筋直跳,方才他感到鱼儿上钩了,被清岚这么一说,又惊跑了。 “脾气真坏!”清岚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胤g目光不善。 “没!”清岚很识时务:“爷垂钓的水平肯定是最好的!” “乌雅妹妹说的不错!”那拉氏笑道:“以前常跟爷来这边住,姐妹们也都喜欢钓鱼,既能修身养性,又能吃到鲜美的鱼肉。每次爷都是满载而归。” “说起来妾身的钓鱼还是爷教的,可惜妾身笨手笨脚没有耐性,能钓上来一两条的就是万幸了。”李氏也笑道。 武氏眼看着胤g手把手教清岚,这一幕刺瞎了她的双眼,不由眉头凝霜,冷哼一声。自她滑胎以来,也未见胤g对她多加怜惜,言里言外对她无故把无关之人牵扯进来感到不满,让她好好修身养性。定是清岚在爷面前上了眼药! “垂钓最是锻炼耐心,又需要一个安静的氛围,否则会吓跑鱼。乌雅妹妹不要心急,等它上钩了,你自然可以从垂着的浮子上感觉到。”那拉氏教道,“什么时候拉杆还要把握一个火候分寸,乌雅妹妹慢慢琢磨几次就熟练了。” “谢谢福晋。”耐心谁没有,清岚沉下心,神识顺着鱼线下到河里。“看”到鱼钩在水里顺着水波缓慢摆动,鱼儿在旁边游来游去。这河本就是供人玩乐的,河水里水草极其丰富,鱼也极多。神识蔓延开来,能“看”到胤g的、那拉氏的和其他人的鱼钩。 很快,那拉氏挥杆,喜道:“钓到了!”鱼竿在空中弯出一个明媚的弧度,将鱼甩到岸上,很快便有下人上前捡了放到一边的桶里。 接着,胤g也钓上来一条,扬眉对她道:“就是这样,学着点。爷还没见过像你这样笨得不会钓鱼的人!弘晖才五岁都会了!你连五岁的孩子都不如!” 清岚磨牙,不会钓鱼很稀奇吗?至于你这么毒舌!一直说她笨! 清岚用神识作弊,“看”到又有鱼咬到了胤g的鱼钩上,不由念头一转,玩心大起,悄悄捻了个指诀,“去!”悄然无声道,一道符决钻下水,击到鱼旁边的水,那鱼慌忙扭身惊走。点点头,如果钓不到鱼,看你还怎么骂人! 胤g觉得很是蹊跷,明明感觉到有鱼上钩,怎么挥杆起来,却是什么也没有。几次三番都是这样,不由皱眉,面色微窘。 那拉氏、李氏、武氏轻咳一声,装作没看到,心下却是奇怪,爷今日真是大失水准。 胤g也不好意思去看其他人,只是专心地盯着水面,捏紧了鱼竿。 “呀,钓到了!”清岚在旁边惊喜,扯上了一条鱼。“还是爷教导有方!奴婢还是第一次钓到鱼呢!” 她一定是故意的!胤g脸黑了。这个女人,做什么大呼小叫的,没看见其他人都是悄悄地放下鱼,悄悄地收获,不做声张的。 一个时辰过去了,又半个时辰飘过去了。 “爷,妾身坐久了,有些头晕,先行回去了。”那拉氏见胤g脸色越来越黑,忙极有眼色的准备撤退。 “爷,妾身也是。”李氏紧紧跟上。 武氏身子未修养好,早就离去了。 “嗯。”胤g哼了一声。 那拉氏和李氏忙命人提着捅满载而归,走得极快。 “爷……”清岚也要起身,再不溜,指不定胤g又拿她开涮了。 “坐下!”胤g将清岚按下,越想越觉得奇怪,瞥眼瞧见身边的小女人面色装得极其无辜,但那眉梢眼角都带着一抹幸灾乐祸,嘴角也擒着一丝坏笑,像极了一只偷了腥的小狐狸,不由磨牙,以前从未这样,定是这小女人使的坏,可又抓不到半分证据,只是一种直觉。胤g握了握手,眯了眯眼睛。 晚膳时分。 “爷,这是厨房做的全鱼宴,今日奴婢特地嘱咐他们,是下了拿手的功夫的。”清岚一副邀功的模样,笑得眉眼弯弯。 胤g按了按额头跳动的青筋,面色极其不善。 “特别是这个煎鱼,听说是请了宫里退下来的御厨做的,当年皇上还夸赞过。”清岚又不知死活地继续推荐。 胤g脸更黑了,结果就是清岚晚上像煎鱼一样被翻过来倒过去折腾了一宿。 29、盼 归 轻松的日子总是短暂的,胤g在休息了三天后又被康熙一纸诏书召回京,各女眷自是紧紧跟随胤g而行,但清岚却是不想回去了。尽管在贝勒府,她也是几乎整天宅着,少与人往来,但毕竟多多少少还要和众人接触,若是她一个人在庄子上,竟是连清早给福晋的请安也不必了。哪里更好,自然不必多想。 打定主意,清岚便和胤g直接道明:“爷,奴婢可不可以不回去了?想在这里再多住几天。” “为何?”胤g很是奇怪。 “奴婢觉得这里很好,田园生活自是让人心情舒畅;但回去之后,四角高墙,太让人憋闷了。”清岚实话实说。 “回去爷给你换个大点的屋子。”胤g避重就轻,原来这女人是玩野了。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爷您明白奴婢的意思。” “不准。” “为什么?” 这女人竟然还反问他,胤g头疼:“哪里有人主动要求来庄子上的,都是一些犯了错的,发配到这里思过。” “那爷就当奴婢犯了错,奴婢会老老实实在庄子里哪里也不去。总归贝勒府也好,庄子也好,这些都是爷的地方,奴婢在哪里又有什么区别?还请爷答应奴婢这一小小的请求。”清岚坚持道,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盈盈看着胤g,似乎在无声地诉说着她的请求。 胤g见清岚似乎决心已定,看她如小狗一般亮晶晶流转期待的双眸,不由心下软了几分,却还是疑惑,没有女人愿意放逐自己,她真的什么也不在乎吗? 胤g无端心下有些不是滋味,但他为人生性不喜勉强别人,遂有些不悦地点点头:“随你。” 清岚立时展颜一笑,眉眼弯弯,莹润的嘴唇弯成醉人的弧度:“奴婢多谢爷!” 胤g眼神微闪,心下更不是滋味了。 次日一早,清岚去向那拉氏请安顺便送行,胤g早已去上早朝了。 那拉氏拍拍她的手,口气极是柔和,极尽安慰:“你一向最是乖巧懂事的,爷和我们都看在眼里,爷不过是让你在这里多待两天,你不要多想。你放心,过几日我定会和爷说,把你接回去。” 那拉氏很是遗憾,她本来就是要扶植清岚,既显得她贤惠大度,又认为清岚不会怀孕,用着最是放心,还可以讨好德妃和胤g,而且清岚对她也一向顺从有礼,不是那种心口不一的假意尊重,也没有眼睛深处透露出的觊觎和野心,那拉氏长久下来这一点还是看得明白。只是现在,不知清岚哪里惹了胤g,将她留在这里,还不知道要留多久。 清岚乍听有些奇怪,但马上反应过来,便道:“福晋对奴婢好,奴婢感激在心,这些小事还让福晋费心,是奴婢的不是。” “妹妹没能和我们一起回去,真是遗憾。”李氏叹了口气:“妹妹怎就如此糊涂,如何惹了爷生气?” “可能是奴婢言语上有些冲撞。”清岚含糊道。 “倒也罢了,爷心里还是有妹妹的,过几日事情过了,说不定爷就会想起妹妹了。”李氏安慰道。“妹妹别担心。” “乌雅妹妹一向做事周全,能说会道,爷还常常夸你聪慧,姐姐也领会过你的聪明乖巧,怎的如今落得如此情形?”武氏脸上掩饰不住的幸灾乐祸。 那拉氏不着痕迹地皱了下眉头,武氏还没受够教训,又展颜点头道:“时候不早了,咱们该起身了。” “恭送福晋,送各位姐姐。” 清岚面带忧心实则心下欢喜地送走各位,便命人关紧庄子的大门,自此严格贯彻一日吃三顿睡三顿的优良习惯,几乎连门也不出。不过有时候也会拿了凳子坐在河边树荫下看书,多是一些神仙志怪的传说,企图从里面找出些许这个世界神仙或是修真者存在的痕迹。 清岚不止一次的想,既然这个世界有儒、道、佛三家传下的香火,也有种种仙鬼传说,所谓无风不起浪,以前必定有过辉煌的时刻,只是如今又为何没了一点痕迹。佛家修建寺院,信徒众多,显然利用的是凡人的信仰之力,这漫天神佛已然消散,信仰之力又传到哪里。越想问题越多,也不是她一个小小的炼气期修士管的。清岚也不执着于此,不过偶然想起,留意罢了。 ——————————————————————————————— 胤g拿起桌上的密报,上面写着乌雅主子今天又做了什么,几乎每份都一样,不由满头黑线。他有些不放心把清岚一个人留在庄子上,尽管知道那里很安全,但还是想了解她每天在做什么,结果……胤g揉了揉眉头,这女人悠闲得太让人妒忌了。在哪里睡觉不行,非要待在庄子上睡觉! “简直就是猪!”胤g忿忿不平,把密报扔在桌子上,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引得贝勒爷如此动怒。 胤g拿起毛笔,又放下了,想了想,又提起笔,如此三番,终是在纸上写着:“问归期”把纸条递给苏培盛,“交给小顺子。”胤g冷硬的面孔上绝对看不出来,他有些想让那个小女人回来了。 小顺子是清岚身边胤g新派来的人之首,当他接到胤g的人郑重其事送过来的密信,很是严肃认真地打开,准备细看时,不由一下子被噎着了。将眼睛凑到信上看了又看,顿时眉开眼笑。他本是胤g训练的得力人,被派到清岚身边,若是两个主子不合,他也难办。况且清岚事少,不爱折腾,对他们下人也很和气,从没有苛责的,他心里也认了清岚为第二主子。如今清岚得胤g挂念,他自是为主子高兴。 于是,小顺子得空便问清岚:“主子,咱们在这里已有7天了,什么时候回去?” “才过7天而已,不用着急。” “那主子准备什么时候回去?” “要这么快回去吗?”清岚想了想:“我若是不回去,府里姐姐们应该很乐意吧。” 小顺子苦笑,女主子们高兴,但男主子就未必了。 “我一向很敬重福晋和各位姐姐,所以还是暂且先不回去了。”清岚下了结论。 小顺子苦哈哈地去回信了。 胤g捏紧了密报,脸色黑了,同时还有一种无力感,她一向如此,若是见她什么时候殷勤热情了,倒不似她的性子了。若是她凡事谄媚讨好,处心积虑,便也不值得他的看重。一向心思缜密、思路清晰的冷面王纠结了。 “随她吧。”状似漫不经心地将密报扔到一边,但苏培盛和那拉氏都能证明,今日贝勒爷周身的气压都是低沉的,他们伺候得极为小心翼翼。 30、野 鸡 这日午后,清岚没有修炼,搬了椅子坐在河堤绿柳下看书。旁边一小桌子,摆了各色时鲜水果。微风徐来,甚是惬意。 “乌雅格格真是悠闲!”头顶罩下黑影。 清岚抬头看时,起身:“奴婢给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请安,各位爷吉祥!” “起来吧。”胤t温和笑道。 “谢爷。” “听说你被四哥罚了,遣到庄子上,怎么看着不像啊?”胤k虽是问话,怎么听都带着一丝幸灾乐祸。“有你这么思过的吗?”指指椅子,指指水果。 “奴婢身为四爷后院的格格,自然很是虔诚地反思自己的过错。爷公事繁忙,日理万机,就不应该让他为后院的事烦心。奴婢做不了什么大事,只能把自己这一亩二分地管好,爷听到了,也就不用为奴婢这边的事费心了。”清岚认真道。 “虽然是歪理,可就是让人反驳不了,难怪皇阿玛也说你强词夺理。”胤k道。 康熙?清岚疑惑。 “哦,”胤t岔开道:“你们不是说要去打猎吗?走吧。” “就是,九哥,磨磨蹭蹭地在做什么?” 胤礻我不耐烦了。 “乌雅格格要一起去吗?”胤k邀请。 “谢九爷,奴婢不是在这里思过吗?” 胤祯在一边偷笑。 胤t掩口轻咳一声:“走吧。” 胤k摆摆手,“八哥你们先去,我还有几句话问问乌雅格格。” 胤t点点头,几人撤身去了。 “恭送几位爷。” “四哥送太后的寿星,八哥送四哥的京巴,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吧!”虽是问话,却是肯定的语气。 “九爷明察,确实如此。”两件物品风格雕工太像,很难让人不把它们联想在一起。 “这人现在在哪?” “回九爷,奴婢不知。” “不知道?”不相信,“定是你举荐给四哥的,你怎么会不知道?” “其实……”清岚斟酌道,“这人最不喜与人接触,九爷知道,大凡这种奇巧怪才总有一些性格孤僻之处,否则,爷早就将他推荐到匠造司了,岂不是大功一件?” “说得也有些道理,可惜了。”胤k叹气。 “奴婢可以问九爷找这个人做什么?” “若爷将这人招揽过来,专门开一间雕艺铺子,定是生意兴隆。”掩饰不住的惋惜口气。 “……” 胤k长吁短叹地离去。 幸亏胤g请求过康熙,不要外传是我做的,清岚庆幸。又看了会儿书,便收拾东西回了庄子,将大门紧紧闭上。 傍晚时分,几位阿哥打猎回来,在门口留了几只山鸡就回去了。 “主子,奴才知道山鸡抹了调料拿来烤着吃,味道最是鲜美,不如咱们今晚就在院子里烧烤吧?”宝絮一脸期待。 “可以,但你知道怎么做?” “奴才知道。奴才小时候淘气,经常偷偷在野地里烤东西吃!”宝絮兴奋了,忙招呼下人准备烧烤的用具。 “若是不好吃,主子可是要罚的。”清岚开玩笑。 “奴才明白,主子您就等好吧!”拍胸脯。 清岚看宝絮信心十足的样子,不由也有些期待。修真者多不重视口腹之欲,但这个朝代颇有一些吃食极尽精美,让人垂涎。既是喜欢,那便用不着特意禁着。 宝絮气势十足的张罗开,架杆、生火、拔毛、拌调料,夜色初上,便闻到满院子浓郁的香味,令人食指大动。 清岚又命在一边又生一堆火,让庄子里管家侍从们围过去也一起烤着吃。 “看不出来你还有这样的手艺,果真香极了!今日我是有口福了!”清岚满足地眯了眯眼睛,毫不吝惜地赞道,如一只华贵的波斯猫被人顺了毛很是舒适的样子。在旁人做来或豪爽或粗鲁的吃相,在清岚做来依然优雅自如,仿佛手里拿的不是穿了野鸡肉的木枝,而是宫宴上精致的美食。让宝絮分外羡慕。 “奴才会的手艺多了,就是在贝勒府里没机会施展。”宝絮叹了一下,圆圆的脸有些纠结,“奴才既希望主子能快些回贝勒爷身边,可又觉得在这里也挺好。要是在府里,不可能像现在这样尽兴地吃。” “在哪里就有哪里的规矩,贝勒府的吃穿用度比这里好,但这里没有人管束。有一得必有一失。” “奴才不懂这些大道理,但奴才喜欢这里的生活,更希望主子能好。” 清岚瞧着宝絮认真的样子,眼神慢慢沁润上一丝暖意:“你放心,只要我在这里,必不会少了你的。” 宝絮毫不怀疑地用力点头,“奴才不会离开主子的。” 清岚微微笑了笑,瞧着眼前的篝火,笑道:“哎,可惜今天那些爷留的野鸡不多,不然明天定还要你再烤。” “以后有机会奴才还会给主子做。” —————————————————————————— “十三弟,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一同去郊外打猎?”胤g邀请道。 “四哥和弟弟想到一起去了。这几日见四哥面色不佳,似有心事,打猎散心也好!”胤祥笑道:“四哥在西郊有一个庄子,咱们就去那附近,累了还可以去庄子里歇息一下。” “也好。”胤g点头同意。 晚上,庄子上清岚迎来了胤g和胤祥。 “奴婢给两位爷请安!” “起来吧。”胤祥爽朗地笑道:“今天我们打了不少野山鸡,已经带下去让他们处理了。也算是我叨扰了!” “十三弟勿用如此客气!”胤g道。 野鸡!宝絮在一边亮了眼睛。 清岚笑道:“既然如此,奴婢有一个提议,不如在院子里空旷的地方架起篝火,烧烤如何?奴婢这丫头烧烤是一绝,绝对不会让爷和十三爷失望的!” 胤g看了看胤祥,见他并无异议,便点了点头,眼角却划过一丝了然的笑意。 宝絮热火朝天地下去准备了。 “说起来四哥今日倒和那野鸡扛上了,连野兔从旁边跑过也不理,不知它们怎么得罪了四哥?”胤祥开玩笑道。 胤g瞟了眼清岚,见她正低眉顺眼地坐着,淡淡道:“这个时节野鸡最多,而且肉质鲜嫩劲道,既是要尝鲜,便是它最好。” 清岚见哥俩说话,便起身笑道:“奴婢去看一看他们准备的情况!” “有劳乌雅格格了。”胤祥谢道。 清岚微一福,便去院子张罗去了。 这一顿宾主尽欢,用罢膳胤g见天色已晚,便建议胤祥在庄子上留宿一夜,次日再回。 31、霉 运 “你在这里倒是挺悠闲的,乐不思蜀了?”晚上清岚的小院,两人回屋,胤g口气里带出一丝酸溜溜的味道。 “奴婢的确很喜欢这里的生活。”清岚点头认同。 “你打算在这里待到什么时候?” “能到什么时候就到什么时候。”清岚将心里话讲出,见胤g脸色有越来越黑的趋势,见机跪下,继续道:“即便惹爷不高兴,奴婢也想说,求爷同意!” 胤g眼看着清岚因此事跪下,在地上小小的一团,却又分外执拗,深深的无力感又涌上心头。若要责骂,又该如何,何况这又算什么过错?却又不十分明白她为何执意要待在这里不回去,明明回去她每天做的事情也不变啊! “起来吧。贝勒府有什么不好?” “府里一切都好。” “是她们私下里对你怎么了?”胤g只能想到这个原因。“宋氏的事以后不会发生了。” “不是因为这个。”清岚摇头:“说起来奴婢也并没有受到什么委屈,爷和福晋处事公正,治家严明,即便有些许不快,奴婢也都能处理,并不会真的影响奴婢的日常生活。” “那你?” “其实在哪里生活都行,奴婢自会随遇而安。但若要奴婢选择,宁可在这里。说句开玩笑的话,百姓有句俗语‘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奴婢就是那只野猴子,虽然听从百兽之王的统领,但若是能划出一亩二分地来,自是更加乐意。” “算了。”胤g心下叹了口气:“你自己好好想想,一直待在这里也不像话。” “奴婢知道了,就让奴婢再自在一阵。”清岚闻言脸上绽开笑意,对胤g的宽容亦感激在心,“奴婢谢爷!” 次日一早,天色略有些阴沉,清岚送胤g和胤祥离去。 趁着胤g吩咐下人的空档,胤祥挤眉弄眼,悄悄对清岚道:“乌雅格格,爷瞧四哥对你也挺是上心的,昨天的野鸡,定是四哥特地为你打的,他怎么就舍得把你放在这荒郊野外?若是你有什么地方得罪了四哥,你好生道个歉,四哥最是嘴硬心软的人,定不会跟你计较。” 胤祥心性爽朗洒脱,实是至诚至性之人,虽与清岚见面不多,但着实欣赏她自然不作伪之态;兼之昨日烧烤之时,却见胤g待清岚不同于旁人,自是好心多嘴了一句。 清岚望见胤祥眸中的真诚,亦实言笑道:“多谢十三爷关心,是奴婢对不住爷,也是奴婢自愿留在这里的。” “你们……”胤祥少年老成地叹了口气:“四哥就是个固执的性子,没想到乌雅格格也是这般。” 清岚点头含笑道:“爷能有十三爷这般赤诚的兄弟,真是让人羡慕。” “四哥待我好,我自是以真心待之。”胤祥的话脱口而出,仿若理所当然。 清岚早已看出,众多的阿哥们也是扎成堆的,但在皇家之中能如此真心相随,实则不易。 说完,胤祥收敛了一本正经的表情,狡黠一笑:“乌雅格格可要好好待四哥,不然……”露出了森森小白牙。 清岚眯着眼笑了,上下打量胤祥,连连摇头:“可惜啊,可惜!” 胤祥被看得冷飕飕的,“怎么可惜?” 清岚“看”到胤祥身后的金龙之气有些许黑点在其中,非常浅淡,不由笑眯眯道:“十三爷待会一路走好,您今日可能略有些不顺,不过都不是什么大的问题,十三爷不必担心。” 胤祥的脸黑了,摆摆手转身:“爷白好心了,也不说句好话!” 回程的路上,天空乌压压的一片,似夜色复临。 胤g纵马道:“十三弟,快些,好像要下雨了!” 胤祥心下一直嘀咕,清岚说他今日有霉运,脚下却是一蹬马镫,两人带着众侍卫快速驰骋回城。 走了大半道,下起了瓢泼大雨,众人登时如落汤鸡一般。 胤祥道:“四哥,我们不如找个地方避避雨!” “好!前面不多远我记得有一个驿站。”胤g道。 “那就快些!”胤祥策马赶路,不由想到,不会就是这个霉运吧,正自分神之时,马匹身子一歪,身上淋了雨又滑,连人带马向地上倒去。 “十三弟!”胤g惊呼一声。 马侧倒在地上,嘶鸣不已。胤祥在泥地里打了个滚,竟是一点伤也没有。 狼狈地站起来:“这该死的马!”真丢人! 胤g下了马过来关切地问:“十三弟,没事吧!” “没事,真是被她说中了!”胤祥嘀咕。 “你说什么?谁?”雨大,胤g听得不真切,却是走到马前细看:“你这马的腿好像陷进砂石里,崴了蹄子!” “这么倒霉的事就能被我碰到!” “十三弟,先乘一下备用的马去驿站,随后再派人过来处理你的马,如何?”胤g道。 胤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就听四哥的。” 衣服黏黏哒哒地沾在身上很不舒服,尤其是还有一身的泥泞,胤祥不由加快脚步,转向侍卫让出的一匹马。 土路被大雨一浇,脚下变得滑腻不堪,胤祥心下又急,踩到一个水洼,脚下一个不稳,打了个趔趄,本能地伸手要抓什么,却只抓住路边枝叶干脆的灌木丛,只听得吧嗒树枝断裂,胤祥噗通一下单膝跪地,一只手撑在灌木丛里。 一只肥硕的灰色野兔惊恐地从灌木丛里蹿出来,慌不择路,两条后腿一蹬,一跃而起,跃过胤祥的脑袋,有力的后腿顺便在他的脑袋上再借力一蹬,转眼间消失在树丛中,留在胤祥脑门上两个分明的泥爪印,很快被雨水冲去。 众侍卫深深低下头去,拼命压抑住自己的大笑,但抖动的肩膀看得出来他们忍得很艰苦。 胤g厚道地轻咳一下,嘴角不住上扬,牵马走到胤祥跟前,伸出手:“快起来吧!” 但见胤祥脸上的红晕慢慢蔓延到耳根,进而钻到脖子里,也不抬头看众人的反应,搭了胤g的手起来,一直讷讷地嘀咕:“真是被她说中了!真是被她说中了!这该死的野兔!这该死的乌鸦嘴!” “被谁说中了?”这回胤g听真切了,忍住笑问道。 “还不是你那个乌雅格格?”胤祥没好气:“都是她说我今天有霉运,我才……” 众侍卫默默转头掩面。 胤g实在忍不住了,转过身去,肩膀默默地抖动了一阵。 “笑吧笑吧,能让四哥开心,弟弟也没算白摔!”胤祥看着胤g转过身来依然含笑的双眸,破罐子破摔道。 “她倒是歪打正着,十三弟今天的确很倒霉!”胤g中肯地点点头。 32、意 外 京畿地区的这场大雨淅淅沥沥持续了一个多月方停,河北各地河流水位暴涨,农田淹没,特别是前几年加固的永定河堤再次决堤,水灾严重。这一段时日,朝中上下均为此事前后奔走,筹措赈灾。胤g在户部任职,已是几夜没有好生合眼,与官僚商讨规划灾民安置钱粮等事宜,上疏奏折,交与康熙,康熙又下发了更多的指令,各部人马往来繁忙。 京城西郊胤g的庄子。 “主子,这些时日庄子外的树林里,官道上多了不少流民,请主子最近不要外出,以免发生危险。”庄子管家道。 “京畿暴雨,最后还是百姓遭难。这些流民去向何处?”清岚问道。 “他们都向京城方向涌去,但却不能入城,大都在城外停留下来。以前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流民入城会给京城带来不安与动荡,所以九门提督严守城门,严禁流民入城。但他们大量聚集在城外……”管家摇头苦笑,“问题也是不少。现在只是刚开始,以后流民会越来越多。” 清岚皱眉:“把他们拦在城外,总不是长久之计。” “朝廷自会下达指令,疏解流民陆续返乡的。” 清岚若有所思,目光看向远处。 夜半时分,庄子里除了巡夜的侍卫,都沉寂下来。清岚给自己施了一个轻身术,眨眼间脚不沾地,一阵风似的驶出庄外。 清岚立在官道旁的树梢上,将自己藏在浓密的枝叶里,看向地下。 官道旁许多流民三三两两聚成一堆,相互依存,或靠在树上,或毫不在意地躺在地上睡觉。拖家带口,破衣烂衫,脸上身上都脏乱不堪,大大的破布包裹着全部的家当放在一边。时不时有打鼾声,小孩子的哭闹声,病人的□□声传来。 清岚凝眉,从未看到过这般情形,却有些不忍。 修真者虽是冷心冷清,视凡人生命如蝼蚁,但清岚上一世是半途入道,并未轻视凡人,不用说是大量风餐露宿,饥寒交迫的灾民。况且正道修士多注重积累功德,这一东西最是玄妙。修真所谓的机缘,从未有人参透是从何而来,为何而至,但多数人认同是先前扬善之因降下的善果。待到飞升之时,天劫降临,功德又能抵消一部分天劫,这是众修士最为看重的。至于魔修邪修,当令当别论。 如今这些流民近在眼前,若是做些什么力所能及之事,一则心中安定,二则积累功德,利人利己,应是可行。只是凡人之事凡人解,她手中既无钱财,又无御寒衣物,以这个朝代女人的地位,她还是一个后院女子,更不可能出面助他们返乡,如此一来,她可以做些什么? 清岚想了一想,暂且先掐下指诀,施了一个小烈阳咒,让晚间空气温暖不少。听得下面人们舒服的□□声,清岚悄悄回去。 她自不会以为凭着些微修为就能做出什么大事来,她拿手的除了法术之外唯有药理知识了。大灾之后必有大疫,预防更是重要。思绪一定,清岚便挑灯挥笔,写下一张方子,用的都是世间寻常药材,但搭配用量和入药顺序与医书上有所不同,预防疾病的效果自是不同一般。 次日一早,还未待清岚有何动作,庄外便驰来一队人马,约二三十人,在门前停住,为首的便是四贝勒府侍卫首领鲁泰。 鲁泰下得马来,命众侍卫在庄外候着,一人径自进了庄子,说明来意,是来接清岚回府的。带了这么多侍卫,因流民渐多,以防万一。 鲁泰本是胤g身边最为得力的手下,原本跟着胤g东奔西走,护卫左右,如今却被派来接一后院格格,自是有些心气不顺,但服从命令是他的天性,尽管心下不喜,但还是挺身肃立,无声地催促。 清岚此时也不再执意留下来让人担忧,利落地收拾了随身东西,便和宝絮上了马车,不舍地看了一眼庄子,马队便飞速上路。 官道上一路飞驰,扬起一阵尘土。一路上遇到三三两两的流民,看他们投注过来的饥饿视线,鲁泰捏紧了武器,暗自加强戒备,督促快行。 清岚略略掀开一角帘子,看向路上的流民,面黄肌瘦,盯向他们的车队,目光不善,但车队走的极快,将他们远远甩在后面。 鲁泰一方面加强警戒,一方面还留意着清岚的马车。他本以为这些后院妇人都娇气不堪,清岚又娇娇小小的模样,必会被这些流民的样子吓住,或是善心大发,不合时宜地要求他停下来帮助一二,鲁泰甚至还想好了各种说辞,劝解车中之人安分一些,谁知竟一点也没用上,不由将来时的抵触情绪消散了几分。 惊变骤起,从车队前方的路上斜冲出来一个小孩,呆呆地看着飞奔过来的马,吓坏了一动不动。鲁泰猛地拉起缰绳,马嘶鸣一声高高跃起,竟是从那孩子头顶飞过,又轰然落地。后面过来的侍卫及时收拢缰绳,听得几声接而连三的嘶鸣,陆续停下。 那小孩腿一软,瘫倒在地。 “撞死人了!”流民里有人叫喊,登时周围的流民面色不善地拿起手中的棍棒、斧头朝他们走来。 马车骤然停下,清岚和宝絮被撞成一团。清岚打开帘子向外看时,看到眼前的情形,不由瞳孔皱缩,秀眉紧皱。 倘若四贝勒府因为接家眷而导致与流民发生冲突,不管是谁对谁错,一个折子直达天听,谁人也讨不了好,甚至四贝勒也会因此受到康熙的斥责。 清岚能一刹那想到这些,鲁泰自是浑身冷汗刷的上来了,看着周围慢慢围过来的流民,浑身上下瞬间冰凉,精神紧绷,呼吸顿止。 清岚当机立断,向外喝道:“鲁泰,给我一匹马,弃马车!你带着宝絮!” 鲁泰霎时明白了清岚的意图,这个时候围过来的流民尚且不多,带着马车必然累赘,不好突出重围,但稍有些骑术的的八旗侍卫都能轻易纵马在京城人来人往的大街上飞驰,何况现在这种状况。 顾不上问清岚马术如何,马队中自有备用的马快速牵过来。 清岚拽紧了缰绳纵身上马,干脆利落,同一时刻,鲁泰也探手拉了宝絮坐在他前面。众人心照不宣,弹指之间见她们上马,迅速挥鞭,听得几声喝马声,在那些流民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穿梭飞驰而去,只留一个马车和一路尘土。 过了这一段,众人依然不懈怠,鲁泰此时才发现背上的衣襟早已被汗水浸湿,轻轻松了口气,却依然心跳如鼓。看向旁边英姿飒爽的某人,不由目露敬佩之意。在那种时刻,他已经想到了种种可怕的后果,一个深闺娇养的妇人却能迅速反应过来,当机立断,霎时想出应对之策,及时脱离困境,大大颠覆了他以往的认知。 清岚伸出纤长的指尖拂过额头飘过的碎发,嘴角露出淡淡的笑意,朝鲁泰略略点了点头,继续目不斜视向前驰去。 33、接 人 马队飞速疾驰,很快到了驿站,众侍卫翻身下马,准备略略修整一番,见清岚走来,不约而同地让开一条道路。方才这女人当机立断,避过一场大祸,让这些训练有素的八旗子弟亦不由心生敬意。望向她的目光里没有半分来时的漫不经心和不以为然,而带了几分尊敬与钦佩。 鲁泰纵步过来,握拳,洪亮的声音里充满了恭敬地问询之意:“主子,先让众人在这驿站歇息片刻,再行赶路如何?” 清岚见众人面有疲惫之态,想是天还未亮就从府中出发,遂点头:“全听大人安排。” 鲁泰闻言便吩咐迎上前来的驿站人员牵了马下去喂料,却是微微走在前半步,先请清岚入正厅休息。众侍卫纷纷寻了地方坐下喝水。 坐了一炷香的功夫,正待上路时,却听得驿站门外又一队人马过来,停马嘶鸣之声。少顷,便从敞开的大门里见两人长身玉立,锦衣华服,带了一队侍卫放步向这边走来,正是胤g与胤祥。 清岚起身迎出来:“见过爷,十三爷!” 胤g微微点头。 胤祥瞧见清岚,笑容立马分外灿烂:“我说四哥怎么今儿个特地向皇阿玛请旨到京郊探查流民状况,原来是接人的!”胤祥自从被清岚的乌鸦嘴说中,虽然也以为她是歪打正着,却是下意识地把清岚的名字放在了除了宫中大佬和太子、胤g之外,不可得罪的名单之中。 胤g淡淡道:“十三弟,不可胡说,不过是略做修整,偶然碰到而已。” 胤祥用力点了点头:“对,是偶遇!” 胤g向鲁泰问道:“路上可还顺利?” 鲁泰上前握拳,将方才路上所遇之事简略地汇报了一遍,言里言外谈及清岚,无不语气尊敬,末了,还加了一句:“今日若不是得乌雅主子机敏,奴才险些铸成大错,无颜再来见主子!” 鲁泰汇报的声音不大,一旁的胤祥及几个随行侍卫却也是听到了,无不诧异地睇了清岚一眼。他说的言简意赅,他们却听得出当时的惊险,不由纷纷心下思忖,若是他们家中的妇人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会如何做。想罢,更是心下敬服。 胤g肃然的面孔上闪过一抹惊异,随即恢复如常,看了旁边小女人神情自若,丝毫看不出任何受过惊吓的模样。 鲁泰汇报完毕,便退向一边。胤g径自向驿站会客的正厅走去,胤祥与清岚跟在身后。胤祥不住地拿眼觑着清岚。 清岚偏头笑道:“十三爷有何吩咐?” “没……”胤祥顿了顿,问道:“当时你不怕吗?那些流民,若是被他们围住,后果不堪设想,特别是……” 胤祥没说完,清岚却是听明白了,若是一个弱女子深陷其中,不是以后自尽能表其清白的。 “那个时候哪儿有那么多时间害怕的?奴婢现在倒是后怕不已!” “没看出你现在害怕了!”胤祥嘀咕。 “你说什么?” 明明只是平常的疑问,胤祥却是缩了缩脑袋,忙道:“乌雅格格果真不负我满洲马上民族之风!” 胤g已是在主位上坐下,胤祥亦自寻了位置。 胤g看向清岚,面带赞许道:“今日之事,你做得很好!” 清岚却觉得无甚可夸耀的,只是淡雅一笑,想了一想,似是想到什么,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胤g。 “这是什么?”胤g看上面列了很多药材,有些他也知道。 “爷知道奴婢会一些药理知识,也经常看一些杂书。这是奴婢偶然寻获的一张古方,这些药材按上面的做法用大锅熬了,每人每天喝上一碗,依体质不同一连几天,便可确保不易得头疼脑热之类的疾病。” “这般有效?”胤g翻来覆去地看,眼带疑惑。 清岚肯定地点了点头:“奴婢保证,比现下太医的方子要好。”这还是谦虚的说法。 胤g将纸细细折了,放入袖中。 清岚面带疑虑地看向胤g,欲言又止。 “怎么了?” “其实爷可以尽快一些。这些都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爷可以命人大批购买,否则时间越久,恐那些药商哄抬物价。而且现在流民数量尚且不多,早些预防了,等到人群越积越多的时候,也可免了灾后大范围疫病的麻烦。”清岚将想法一一道出。 “你说得没错,”胤g微一点头认可:“只是你让爷出面做这些事情?” 我就更不方便出面了!清岚虽有心,却也知道这个朝代女人的地位,所以才想到胤g。 胤g和胤祥对视一眼,瞥见清岚黑白分明的眸中闪烁着疑问,胤祥不由笑道:“四哥一个贝勒,做这些收买人心的举动做什么?” 清岚本就心思剔透,一点就通。本来她只是想到要帮助流民,自己出面不行,才想到胤g,却一时没向这上面考虑,直言歉意道:“是奴婢思虑不周了!” 胤g薄唇微微弯起:“爷会交给太医,由他们出面的!” 清岚不由加了一句:“奴婢这方子绝对要比寻常方子好,那些太医虽医术高超,但未必会相信来历不明的药方,好歹请爷多分辩几句。” 胤g微一颔首,算是同意,竟是丝毫也没有怀疑清岚的话,让胤祥在一旁啧啧摇头。 稍事休息了一会儿,喝了几杯热茶暖身,胤g便起身淡淡道:“先让鲁泰送你回府。”带了胤祥径自出门继续今天的办差。到达门口的时候,又跟鲁泰低声吩咐了几句。鲁泰脸上闪过一丝讶然,随即躬身点头。 鲁泰出门片刻,又进得门来,握拳道:“主子,爷吩咐暂时征用了驿馆的马车,请主子上车!”依然对于冷面爷从未展现出来的细心体贴惊异不已,对待乌雅主子更是慎重了几分。 “有劳了。”清岚“听”到了这是胤g的吩咐,也不推辞,与宝絮上了马车,一路驰向四贝勒府。 34、信 任 对于清岚的回府,除了那拉氏出于某种目的真心欢迎之外,李氏和武氏皆言不由衷地恭喜了几句,清岚又恢复了以前的作息。只是这一阵子胤g忙于灾区和流民安置一事,并不常去后院。 清岚轻松地将药方的事转移给了胤g,毫不怀疑他既然接下了,就定能将此事办得妥贴周全,孰不知该药方在太医院引起了一场小小的波折。 胤g在繁忙之余抽空来到太医院,将清岚的药方交给院判刘致一大人,并说明药性。 “不知四贝勒这药方是从哪里得来的?”刘致一翻来覆去地翻着这薄薄的一张纸,看罢,又将它传给周围的同僚,眉头拧成了深深的“川”字。 “是一张偶然寻获的古方,不知有什么不妥?” 众太医看完,交头接耳片刻,又将目光俱投在院判大人身上。 刘致一面有难色:“贝勒爷心系流民安危,又千方百计寻来古方,下官深感敬服。只是用药一说,不仅需要小心谨慎,失之毫厘,谬以千里,更是经过多年的经验验证,药量搭配自成规律,才能发挥最大的功效。这张药方,其所用皆是寻常药材,并不难得,但从未见过如此搭配和放药顺序,故而有些疑虑……” 刘致一行医大半辈子,医术医德俱是当中翘楚,否则也不会担任太医院院判一职。此次大灾后流民疫病防御事宜,康熙叮嘱了又叮嘱,皆压在太医院身上,刘致一更是半分不敢懈怠。现下四贝勒亲手寻获了药方,又亲自送了过来,可见其慎重,他不好直接拒绝,但也不敢轻易使用。这还是胤g一直以来刚正严谨的形象深入人心,不然依刘致一的固执就不是这般客气了。 “这……”胤g迟疑了一下,院判大人顾虑得没错,又建议:“若是先在小范围内试用一下如何?” “敢问四贝勒要用哪片儿的流民试用?” 刘致一虽然老迈,但依然中气十足,见胤g坚持要用这张药方,以为他不在意区区少部分流民的安危,不过是沽名钓誉,口气也有些不大客气了。 胤g负手蹙眉,一时不言语。 副院判张知平一伸右手,将胤g请到一边,躬身悄声问道:“下官略习书法,见这张药方上的字固然大气凌然,但转笔之间的柔婉依然可以猜出是女子所为,下官敢问一句,这是何人所作的药方?” 胤g眸色深沉,目光投向张知平,并不答言。 张知平讪笑道:“是下官鲁莽了。其实那日下官自宫中轮值,在您府上碰到那些事,您府上的乌雅主子竟能识得七星岩草这种生僻难辨的药草,且用法拿捏得分毫不差,定是饱读医书之人。且那日她能巧借药草为自己开脱,其机智聪慧可见一斑,并非是鲁莽投机之徒。若这药方是她所寻,下官愿意为这药方担保。” 张知平那夜也惊异于清岚的巧思和博学,受人构陷时气度从容,巧计脱身,暗下里亦是赞赏不已。 胤g闻言略一思忖,便点头:“如此便有劳张大人了。” 张知平躬身一笑,复又来到刘致一身前,斟酌了言语笑道:“刘大人方才所虑不错,只是为人医者,定是也需要不断吸取新的知识,完善旧有的。现有的药方固然是好,但又岂知不是从前人的药方中改进而来?四贝勒寻来的古方,既然其药量和放药顺序从未见过,那就更需要验证一番,以免错过一个好的方子和手法。至于其效果,其上所有药材皆是常用的预防之药,药性都熟知,即便最后效果比不上我们现下用的,但亦能取得预防疾病的功效。所以下官建议不妨一试!” 刘致一吹着胡子气道:“那依张大人说从那片流民用起?” 张知平笑道:“那就从下官负责的那片区域试用吧!” 刘致一粗哼一声,不置可否,甩袖:“那便拭目以待了!” 这事康熙听说之后,只是淡淡笑道:“无妨,老四不是不知分寸之人,他不敢拿流民开玩笑,定是有了一定的把握,且看试用情况吧!” 为此,胤g的幕僚戴铎也忧虑道:“贝勒爷此举有些草率了!” 胤g只是慢慢转动手上的扳指,眸色幽深,探不到底,语气却是十分的肯定:“即便真的效果一般,但张太医说过,爷事先也问过其他太医,不会差到哪里去。而且,寻获药方这一举动,本身就代表了爷对流民的关心,哪怕鲁莽一些,爱民之心却不能抹杀。况且爷也相信乌雅氏不是信口开河之人。” 戴铎一听便明了,恐怕更多的是出于对乌雅氏的信任,不知这是何人,竟能让一向多疑的胤g有如此的信心,遂捋着胡子笑道:“四爷既已思虑周全,那草民也不再多言。只是若到时候万一真的效果一般,四爷为流民献上药方的关心体贴之心,亦会大打折扣,更会多少遭人闲话诟病,望四爷早做准备,以防万一。” “无妨,”胤g神色不变:“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连张知平一面之缘都敢撂下保证,他又岂能没有这点眼力? 太医院的这些波折及戴铎的纠结,清岚分毫不知,更不知道胤g为此所费的周折和所担的干系,甩手掌柜做得分外滋润,日子悠闲得让胤g一阵羡慕嫉妒恨。虽然他相信清岚,但此事事关重大,在没有确定的结果之前,不可能一点也不挂心,间或几日便派了人向张知平询问用药情况及流民的反应。随着来人一次次的回报,胤g的心亦慢慢落回肚子里。但一眼瞥见小女人小日子过得逍遥,他却在替她担着,不由没好气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连问也不曾问过一回。” 清岚展颜笑道:“既然有爷担着,奴婢还怕什么?”趁胤g没来得及嗔怪之前,又正色道:“奴婢对自己的东西有信心,自然不怕得不到好的反应。爷既然选择相信奴婢,奴婢也相信爷定会尽自己可能的努力让它的功效得到最大的发挥。所以奴婢觉得,奴婢很放心,不必多问!” 清岚虽是眼含笑意,声音清婉,语气平常,但言语之间轻易掷出的信任却让胤g觉得格外的沉甸甸。之所以不问,之所以不担心,是因为相信他能将此事办得妥贴,而并不是置身事外毫不关心。而这份信任放在胤g的心头,越是斟酌越觉得分外的珍重,又分外的慰藉。一股暖流从脚下贯穿全身,通体舒泰,连月来的未曾舒缓的疲惫霎时一扫而光,只留下身心的愉悦和通畅。 胤g目视良久,薄唇微翘,慢慢地弯成一个弧度。 35、进 位 转眼间两月过去, 流民的安置工作渐渐趋于尾声, 各部协作也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这日,康熙拿着手里太医院的报告,对着当下躬身立着的胤g, 语气一扫连日来的焦虑和严肃,放缓了不少, 亦带了一丝满意的笑意和调侃:“刘致一这个人,医术极佳, 就是为人有些迂腐, 顽固不化,连朕有时候也说不过他,这下也有他服气的时候!”扬扬手里的奏报:“他倒是诚实, 坦然承认了自己不能早些慧眼识珠, 并恳请朕将你献上的药方在灾区全面推行,并建议朕以后遇到类似的大灾, 灾民的疫病防治均以这个药方为主。” 康熙顿了顿, 心情很好,又笑道:“奏报上说,在张知平管辖的区域内,凡是每天喝过该药的流民,两月来无一人染病, 的确是一个好消息。若是所有的流民都不会感染疫病,那么他们返乡和灾区重建事宜,也会给朕减轻极大的压力, 百姓亦会感念朝廷的恩德。老四,你这个药方,献得好!” “儿臣不过是侥幸得到这个药方,全赖皇阿玛鸿福庇佑,才能惠泽天下百姓!” “好了!”康熙挥挥手,笑道:“听说这个药方是你府中的乌雅氏进献的?” “皇阿玛英明!” “乌雅氏……”康熙沉吟,想起御花园里,清岚不亢不卑,轻描淡写地化解一场难堪的境地,对她印象尚且不错:“倒是个聪慧剔透的,皇额娘和德妃对她也赞不绝口,此次又立下大功,不能明赏……”看向胤g,“做个格格倒是委屈她了!” “儿臣明白,也代乌雅氏谢皇阿玛隆恩!” —————————————————————————— 给后院之人进位一事,必得跟福晋商量办理。胤g当晚便宿在那拉氏处,与她说了此事:“皇阿玛亲开金口,给乌雅氏升升位份。” 那拉氏听罢身子猛地一僵,捧着的茶杯险些拿捏不住,随即马上恢复如常,得体地笑道:“这是好事!乌雅妹妹自从入府以来,为人安分随时,乖巧懂事,妾身和众位妹妹都很喜欢她,给她进位份是迟早的。”心下却对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心如乱麻,一团思绪。 清岚入府不足一年,便从格格升为庶福晋,这速度未免太快了些,饶是那拉氏再想扶植清岚,也不免心口泛酸,一种女人特有的酸涩嫉妒的感觉涌遍全身。况且清岚既无深厚的家世,又无子嗣,如果必得升一人的位份,也理所应当是劳苦功高、刚刚怀了孩子又流掉的武氏。若说是有德妃的撑腰,连那拉氏自己都觉得可笑,德妃是什么样的人,这么多年来她还看不明白?莫说是远房亲戚,以前从未来往过,哪怕是嫡亲的侄女,若没有得到半点好处,她又怎么会平白无故给她升位份?若只是因为太后慈宁宫的那幅画或是她的书法,也有些牵强,这其间,必有什么缘故,还是说爷的宠爱就到了这般地步…… 那拉氏思忖着,觑了一下胤g的脸色,终是按奈不住,不由问道:“只是不知乌雅妹妹是因何而升的位份?” 胤g幽深的眸子投向那拉氏,看不出半点情绪,淡淡道:“这些就不是你该问的了!” 声音不大,却让那拉氏惊得心下一跳,忙恢复了脸上贤惠大度的笑容:“妾身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故意打探的意思。既然乌雅妹妹以后是庶福晋,那她的一应吃穿用度,均要提升一定的规制,揽玉轩里也要加派人手。爷公事繁忙,这些事情就交给妾身办理好了,妾身定不会委屈了乌雅妹妹!” 胤g微一颔首:“你办这些事情一向妥帖,让人放心。”又想起什么,“至于加派下人,这事你就不用管了。” 那拉氏点头称是,也不敢多问,掩住思绪,伺候胤g用膳就寝。夜半到天明,虽不敢胡乱翻身,却是心绪万千,直直思忖了一夜,方将纷乱的思绪落定,恢复了理智。不由想到,自己已然是嫡福晋,还有弘晖深受爷的看重,只要自己和家族不犯什么大错,地位就绝对不会动摇,没有必要非得争夺爷的宠爱。而且爷一向最重规矩,之前李氏那般受宠,不也没越过了她去,甚至还敲打了李氏几回。任凭清岚的位份再高,若无子嗣,也不足为虑,她最大的敌人一直都不是她。以后依然要大力扶植,分走李氏的荣宠才是最重要的。胤g越是看重清岚,岂不越是好事?着急的人绝对不会是她。思前想后,计议方定。 次日一早,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清岚照例来那拉氏的正房请安,彼时胤g早已上朝去了。 少顷,众人均已坐定,互相请安问好,那拉氏待众人寒暄过后,环视四周,满面笑容地慢慢开口:“今日有一个好消息要告诉大家。皇阿玛亲开金口,说要升一位妹妹的位份!”说到这里,那拉氏故意停顿下来,朝清岚和武氏坐的方向看去。 如一粒石子投入水中,击起千般波折,众人惊讶过后,面面相觑,神情各异。 李氏骤然一惊,脸色大变,随即马上恢复如常,敛眉,心知这必然没有她的事,只把目光投向武氏和清岚,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手中的帕子却是捏紧,一种威胁感油然而生,逼进心神。 武氏一时之间只觉心跳如鼓,脸上惊喜莫名却又带了十分的患得患失,紧盯那拉氏微笑的面容,手掩胸口,只期盼着她说出想要的名字。 清岚却依旧面色如常,只在嘴角带了惯常的一抹浅笑,甚至还有心情端起桌上的茶杯,缓缓啜饮一口,复又轻轻放下,端地一如从前。眸色清澈透亮,无惊无喜,似乎刚刚从那拉氏口中说出的不是对后院女子至关重要的地位,而是今日的天气如何之类的寻常话题。 光是这份气度,那拉氏就在心底暗赞一声,难怪人家能得宫里赏识,升得那么快,比起武氏的小家子气,果然不是一个档次! 那拉氏轻启朱唇,刚要再次开口,便见宋嬷嬷匆忙而入,在她身旁耳语几句。 那拉氏神情微变,随即对众人歉意笑道:“弘晖刚刚咳嗽了几下,本福晋不太放心,先去看望一二。众妹妹稍等片刻,无需跟随!” 说罢,便随着宋嬷嬷掀帘向里屋而去。 待她一走,李氏便摇摇来至武氏和清岚跟前,半是含酸地笑道:“姐姐如今不知该恭喜哪位妹妹,依姐姐说,两个都好,合该一同升了才是。只是现下,却只有一个人……” 旁边的一众侍妾使女围着武氏七嘴八舌地奉承道:“当然该是武姐姐了!武姐姐进府的时间早,又怀过爷的子嗣!” “依奴婢说,这定是宫里对武姐姐怀过子嗣的奖赏和补偿!” “就是!这不是很明显的事情吗?” 清岚一人坐在一边,早已感觉到那拉氏并没有离去,只是站在帘子后不动声色地窥视,那渐渐远行开门的声音,不过是她的手下人做的样子罢了。瞥见武氏的胸脯越挺越高,脸上也露出几分志得意满,仿佛胜券在握,不由暗下摇头,嘴角略略上扬,勾起一抹极浅极淡的嘲讽的弧度。在事情还没有定论之前,先行失态,只会让人看了笑话。哪怕真的升了位份,这么得意招摇也不是什么明智之举,何况还是别人特地留下的空间让人表演,孰不知这一举一动早就落入到别人的眼中。 李氏一直留意着两人的表情,一眼捕捉到清岚嘴角及其弱微的嘲讽,眼波流转之间,开口笑道:“你们也先别瞎猜,乌雅妹妹是德妃娘娘的本家,又深得爷的宠爱,升位一事,也未尝可知!” 众侍妾鸦雀无声,只是脸上的表情均不以为然。 武氏略显得意地来至清岚跟前,挑眉,掩饰不住眸中的张扬:“自古以来,无不是因子嗣或是资历而升位份,极少有人无功而升的。当今皇上和爷赏罚分明,不知妹妹又有何凭仗?” 清岚可有可无地点头,顺着她的话笑道:“那如此,便先恭喜武姐姐了!” “你!”武氏如一记重拳打在棉花之中,顿时没了力气,冷哼一声,咬牙:“多谢妹妹的恭喜,妹妹今后可要好自为之了!” 清岚对她的威胁毫不在意地一笑,做出安心等待的样子,不再言语。 李氏瞧了一眼因清岚不回应,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失落沮丧之态而兀自愤愤然的武氏,勾唇一笑道:“乌雅妹妹和武妹妹真是各有千秋,实在难以定夺。”朝那拉氏走的方向撇了一眼,脸上带着莫测的笑意:“福晋离去的真是恰到好处!” 清岚“听”到帘后悄然加重的呼吸声,微微低头,不置可否。连李氏也看出了这是那拉氏故意为之,端地试探众人的反应,果然引得有人沉不住气。若是武氏真的升了位份,她这般作态只会让人看低了她,大大减弱了她在别人心目中的分量,这样的人固然位份再高,也不足为虑;若不是,那她的处境就更难堪了。顺便也观察一下李氏和清岚有什么异样的举止和心思。这随手而为的小小举动端地巧妙。清岚微啜一口茶,长长的睫毛微垂,掩住眸中的思绪。 武氏恍然大悟,挫败地甩手冷哼一声,讪讪坐下。 屋内众人收敛行止,静静等待,一时只余衣饰唏索啜茶之声。 又过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拉氏方姗姗而入:“让诸位妹妹久等了!” 李氏若无其事地笑道:“妾身姐妹也是闲来无事,不比福晋家务繁忙,还要照顾大阿哥,多等片刻也是无妨。不知大阿哥身子可好?” “不过是夜里着了凉,刚刚又哄他睡下,才耽搁了会儿时间。妹妹也是身为额娘,自是明白养育之苦。”那拉氏回笑,丝毫看不出来刚才被李氏点破了意图的赧然。 “可不是,妹妹的弘昀身子娇弱,哪怕妹妹时刻守在身旁看护,也一刻也不得放心。” 李氏和那拉氏只管相互拉扯,武氏却是坐立不宁。 那拉氏瞟她一眼,忽地扶手笑道:“李妹妹也不提醒本福晋,差点误了正事。方才说到皇上特地下了旨意,要升——”拉长了声音:“乌雅妹妹为庶福晋!” “什么?”武氏大为失态,猛地起身,惊叫出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眼中强烈的错愕和震惊满得都要溢出来,任谁人也能明明白白感觉得到。 “武妹妹莫非是在质疑本福晋说的话?”那拉氏口气不悦。 “奴婢不敢!”武氏立马反应过来,又讪讪地坐下,脸色及其难看,随即涌现出深深的愤怒不甘和嫉妒。 “恭喜乌雅妹妹了!”李氏言不由衷地率先开口。 听着众人的道喜声,清岚微笑颔首,先是遥遥拜了康熙与胤g,又依次谢过那拉氏、李氏等人,态度依然谦和,礼数依然周全,丝毫不受进位的影响,仿若与从前一模一样,与方才武氏的得意忘形和现下的气急败坏形成鲜明的对比。连刚刚看好武氏的众人也不由暗下点头称赞,叹一声实至名归。 清岚初时也觉这道旨意有些突然,微一凝眉,心中略有了悟,怕是药方的事情有了结果,康熙为了让百姓感念朝廷的恩德,不能明说这药方只不过是区区一个后院女子送上的,索性给予进位的嘉奖。本是无可无不可的事情,现下也算接受得理所应当。 那拉氏又说了几句进位相关的安排事宜,武氏在一旁愤懑不已,再也按捺不住,屈身一福:“福晋,乌雅妹妹固然是多才多艺,恭敬谨慎,但奴婢有一事不明,不得不问,否则心中难安!” 那拉氏猜出她要问什么,遂点头道:“你说吧!” “乌雅妹妹入府不足一年,资历最浅,且又无子嗣傍身,贸然升位,必得有个说法,才能让众姐妹心服口服!” 那拉氏但笑不语,将疑问的目光投向清岚,把问题踢给了她。 武氏目光灼灼,一眨不眨地盯视清岚,大有不问出个结果誓不罢休的态势。 一时满屋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她身上,这也是她们所疑惑不解的。 清岚站起身,不慌不忙地朝福晋一福,在众人探视的目光下,无半分心虚羞怯忸怩之态,清润淡雅的目光略微扫过众人,又转向武氏,微微凝眉,却是略带疑惑地开口:“妹妹也是刚刚得知,姐姐到底要妹妹解释什么?这个问题不是该问皇上和爷吗?” 众人一怔,清岚转言又思忖否定道:“这样也不妥。福晋刚刚提到,这是皇上的旨意,武姐姐却再三追问,莫不是还要质疑皇上的决定不成?姐姐又要问升位的缘由,妹妹可不可以理解为,武姐姐想要妄自揣摩、并鼓动妹妹揣摩圣意?传扬出去,这可是大罪!”清岚连连摇头。 武氏闻言退后一步,忙支支吾吾道:“你……胡说!我哪里有揣摩圣意?” “那便是了,那姐姐到底还想问什么?”清岚带着十足的纯良疑惑睇向武氏,面带微笑,语气一如既往的乖巧淡然,眸色一如既往地清澈透亮,仿佛要映出武氏心底的一切私心杂念,将她的所有自私与龌龊曝露于日光之下。 武氏忽地脊背发凉,心神乱颤,才猛地发觉这个以前她时常冷言讽刺、妄图算计的人,这个看似对什么都不在意的人,如今并没有做出任何的动作,竟然有如此的气势,竟丝毫不若于胤g,注视她的目光时竟让她仿若被人看透,一丝话也不敢说出口。一时之间张口结舌,讷讷无语。 短短几个照面武氏便丢盔弃甲,手足无措,反转了场上的局面,并堵得武氏哑口无言,也阻了其他人再问下去的念头。见此情形,李氏眸色复杂,半垂眼帘,手中的帕子捏得死紧,手指泛白。 那拉氏先是一怔,忽地抚掌笑了,不愧是皇上钦点、爷看重的人,果然不凡,遂道:“好了,以后大家莫要再问这事。”又提醒道:“乌雅妹妹以后莫要叫武妹妹姐姐了,该改口叫武妹妹了。” 清岚谦和一笑:“多谢福晋提醒。武姐姐毕竟入府时间早,年岁稍长,叫一声姐姐也是应该的。” “好!”那拉氏满意一笑:“宠辱不惊,进退有度,这才配得上庶福晋的份位。稍后众姐妹还要为你庆贺一番,祝你升位之喜!” “谢福晋,谢各位姐姐!” 36、下 毒 “药方的事, 你立下大功, 皇阿玛记下你了,却不能明赏,就下旨意升了你的位份, ”胤g解释道:“要让百姓对朝廷感恩戴德,收拢人心, 必然不便说出是你进献的药方,倒是委屈你了!” “奴婢倒不在乎这些个, 何况皇上也是赏了的!”清岚笑道:“进献药方是奴婢心甘情愿, 剩下的事情都是爷做的,升位更是意料之外了。” “你未必在意这个,可有人在意的紧!”胤g显然知道了白天的事, 口气微冷, 却又转言放缓道:“你倒是会推脱,把这一切都推到皇阿玛身上, 让她们不敢再追问下去, 也省了爷的麻烦。”否则胤g晚上不管宿在谁那里,都不免会被打探此事。 “难道不是吗?”清岚笑盈盈地反问道。 胤g无奈地摇头。 屋内气氛正好,谁知苏培盛却在门外战战兢兢道:“爷,李主子派人传话,说二阿哥头痛, 一直喊着要见阿玛。” 胤g皱眉,极是不耐:“头痛就没叫太医吗?” “已经传了,只是李主子说, 二阿哥一直念着爷!” 明明知道这是争宠的手段,胤g却不能不顾忌他的孩子。 清岚笑道:“稚子无辜,爷定得去看看!” 胤g捏了捏清岚的手,起身离去。 宝絮不满:“李主子已经是第三回了,每次都拿二阿哥做借口从主子这里截走爷,主子您也是好脾气,怎么不挽留爷一下?” “二阿哥身子弱,常常小病小痛的也是事实。我若是留下爷,他人在这里,心里还挂念着孩子,咱们岂不是没意思!” “那主子多委屈呀!”宝絮很是不平,忽又想到什么:“这一阵子李主子对主子的态度不似以前那般和气了,以前对主子都是和颜悦色的,现在虽然也是笑,但好像……好像……”很费力地想一个形容,“笑得很不真实!” “以前我位份低,现在距她只有一步之遥,升得这么快,她自然感到威胁。而且爷常常来咱们这里,去她那里的次数不就少了。” “福晋都没说什么,反而对主子更加照顾,李主子为何……” 清岚微微一笑:“福晋是嫡妻,家世显赫,又有嫡子靠身,深受爷的重视和期待,再怎么样地位也牢固不可动摇,反而需要做出贤惠大度的样子,劝爷多去别人那里走走。而李姐姐则不同,她除了要有子嗣傍身外,所依靠的唯有爷的宠爱,二阿哥的未来也全然系在爷的身上,自然在意这个。” “难怪……”宝絮恍然:“原来李主子是忌惮主子了!” 清岚笑笑:“随她怎么想,与我们又有什么关系。” 胤g看过弘昀,嘱咐了几句之后,无视李氏脉脉含情、期待挽留的眼神,又来到揽玉轩,满屋子果然已是灯烛尽灭。 胤g微叹了口气,也不让人叫起,推门进去,径自褪了衣服,上床,胳膊一挥,揽了小女人在怀,一宿无话。 过几日是弘晖的6岁生辰,过了6岁,便要去上书房读书,因而四贝勒府上下很是重视弘晖这个生日,准备大办。 生辰这日,众阿哥包括太子全都带着女眷和众小阿哥过来,一时之间,本来规整有素的贝勒府人来人往,各位阿哥相互联络兄弟感情,众女眷凑在一起交流京中八卦,而小阿哥们难得出门一次,则兴致勃勃地满府乱窜,引得后面跟了一大推人呼前引后。今日的小寿星也被众人拥簇,站在各位叔伯跟前,如小大人一般,本是绷着的小脸露出腼腆的笑容,俨然一小一号的胤g。弘昀也被奶娘抱着,跟在弘晖身后。 那拉氏忙不过来,专门负责招待各府女眷,李氏则安排酒席,本来也想拉清岚做个苦力,被她推脱了。 女眷们扎成堆,福晋们三五成群,侧福晋亦有各自聊得来的闺蜜,除了寿星之外,清岚俨然成了众女眷八卦的中心。对于这个刚刚入府不足一年就从格格升为庶福晋的后院新星,无聊的妇人们纷纷向那拉氏打听□□,进一步来说,重点是她是如何获得一向不苟言笑的四贝勒的欢心进而进位的。 那拉氏的话重复了一遍又一遍,笑容都快僵掉了:“是个多才多艺、安分守己的!” 除了郭络罗氏撇撇嘴之外,其她女眷显然不满足于这点情报,那拉氏不愧是多年经历这种场合的,很快将话题引向别处,也免除了清岚被众人视线扫视的苦恼。 清岚露面片刻,便悄然躲了出去,反正这里只要有那拉氏、李氏招待就行,这种聚会,各府来的都是福晋、侧福晋,她这个小小的庶福晋还是不要出去招人眼的好。至于武氏打扮得像个花蝴蝶一般亦步亦趋地跟在那拉氏身后奉承,就难怪她不但要不停地给人行礼,还要顺带给众女眷端茶递水,还依然乐此不疲。 梅园里的亭子上,绿树成荫,寂静幽雅,与那边的喧闹截然不同。清岚一人独坐此处,命奴才从厨房拿了几样瓜果和点心,摆了大半桌子,很是丰盛的样子,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书,吃着点心,很是闲适惬意。宝絮和另两个丫头太监树立亭外。 “每次看到庶福晋总是这么悠闲自在,真让人羡慕!”传来一声调侃。 “九爷吉祥!” “起来吧!”胤k虚扶一下,命跟随的一众侍卫们留在亭外,拾级而上,笑道:“还没恭喜庶福晋,外面那些人都在议论你呢!” 清岚无奈道:“谢九爷,所以奴婢才在这里躲着。”向后看了看:“九爷怎么来这里?” “酒喝多了,出来随意走走,看这边风景尚好,就过来了,没想到庶福晋也在这里躲着。” “奴婢不喜欢太热闹的地方,也不喜欢被人围着谈论。” “这倒是。”胤k道,手上的扇子无聊地开了又合,合了又开,无意间瞥了一眼清岚手中的书:“《金刚经》?你一个姑娘家,看这种书做什么?”没待清岚回答,便恍然道:“四哥最喜欢看这书了,经常拿在手中翻看。”眼神有些复杂。 清岚对他的自问自答无言以对。 “九弟,八弟在到处找你,原来你在这里。”背后传来胤g的声音。 “爷!”清岚一福。 胤g的目光扫过清岚手中的《金刚经》,眸色微闪,嘴唇微翘,心情很好的样子。随即胳膊一伸,做出一个请的姿势:“九弟,他们都在等你,快些过去吧!” “送两位爷!” 送走两位大佛,还没有消停一会儿,李氏便领了弘晖、弘昀过来,后面浩浩跟了一堆奶娘丫头,人还未走近,婉转的声音便先扬起:“乌雅妹妹好清闲,那边可把我们忙坏了,我也过来偷个懒。” “李姐姐。”清岚起身,招呼李氏和两位小阿哥坐下。 弘晖和弘昀盯着桌上的点心垂涎。 李氏笑道:“大阿哥和二阿哥从午间起还没有吃东西,现在恐怕是饿坏了,你们喜欢什么,就拿着吃吧!” 3岁的小弘昀一把拿起桂花糖糕便往嘴里送,吃得胖乎乎的小脸上沾了不少点心末。李氏满是慈爱地用帕子细心擦去他脸上的末子,还不住说:“慢点吃,别噎着了!”又亲手端了茶水让他就着喝。 弘晖小身子坐得端端正正,刚要伸手,却是迟疑地顿了一下,又缩回去了,只是巴巴地看着点心,还悄悄地咽着口水。 真是个有礼貌的孩子,清岚笑道:“大阿哥喜欢什么,就随便吃。厨房里点心很多,若是不够了,再让他们去拿就是了。” “谢庶额娘,谢李额娘!”迫不及待地拿起最爱吃的芙蓉糕,尽管饿极了,还是小口小口地吃着。 清岚和李氏相视一笑,倒是其乐融融的样子。 “大哥,吃,这个好吃!”弘昀攥着手里的桂花糕伸向弘晖。 “弟弟,桂花糕太甜了,吃多了对身体不好,芙蓉糕甜淡适宜,最是好吃!”弘晖向弘昀推销自己的最爱,弘昀疑惑地拿起芙蓉糕尝了一口,许是刚才吃多了甜腻的,现下倒很合口感:“好吃!” “好吃就多吃点!”弘晖很有哥哥样子地把碟子往弘昀那边推了推。 弘昀又吃了两块就饱了,倒是弘晖一连吃了几块方尽兴。 两位小阿哥吃得香甜,李氏一脸为他们兄友弟恭而欣慰的表情,清岚亦浅笑盈盈地看着哥俩,突然,她的目光顿住了,瞳孔骤缩,手微微一僵,又马上恢复正常。 她“看”得分明,两位小阿哥入口的芙蓉糕里竟然有丝丝黑线,随着芙蓉糕一起进入他们的身体里,这是……下毒! 清岚神情镇定,面色如常,嘴角带着惯常的一抹笑意,甚至还随口应和了李氏几句,边不露声色的“看”了桌上所有的点心瓜果,刚刚她吃过的自然没有,不然她定会早就发现,只有这个她还未曾吃到的芙蓉糕里有毒。 若是两位小阿哥今日没有吃过别的东西,唯独吃了她的点心后中了毒,那这个责任又该归结到谁的身上?结果不言而喻。哪怕她再三分辩,这些点心是从厨房里拿过来的,与她无关,那又为何别的吃食里没有,唯独大阿哥最爱的芙蓉糕里有,弘昀今日一整天和弘晖待在一处,连带也吃了不少。两位小阿哥都受了牵连,现下府里的位置,她最受宠,表面上看,若是能除掉两位小阿哥,她和武氏都有获益,一一分析下来,武氏近日有失宠的趋势,而她的获益最大。府里胤g的几位女眷都认为她不能生育,但胤g不知道,宫里也不知道,到时候必然会以为她随着升位心也大了,妄图谋夺下一代。一般人分析事情缘由,都会先把责任安在表面上看来最可能获利的那个人身上,再行查探。 这下毒之人端地用心良苦! 清岚又细细观察了一下,这□□药性并不强烈,不足以一下子致命,成年人食用甚至根本没有任何反应,只有小孩子的身子娇弱,经受不住,会让他的身体大受损伤,活不过成年。但若是服用少量,时间不长的话,精心调理,也能够再次将身体调养好。 这分明就是针对小两位阿哥而来的。清岚眼看着他们将要把糕点吃完,突然脑海里一念闪过,电光石闪之间,猛然又想到,今日正好是太医给两位小阿哥诊平安脉,到时候自然能轻易发觉他们中了□□,顺藤摸瓜,再一检查他们今日吃过什么,必能查到她的身上。经她之手这一点,就足以让人大做文章。相信幕后之人也会将厨房里的人做好了安排,即便是彻查,便真的能还她清白?清岚不会盲目乐观。而她又精通医理,下毒岂不是轻而易举的? 她平日里和小阿哥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唯有今日方能找到机会构陷。 虽然想了很多,但这一切思绪都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划过。 清岚的手在桌下慢慢地攥紧,谋害皇孙,这不仅是要了她的命,更是要乌雅家上下一同陪葬。她即便能凭借修真者的手段躲过这一劫,但拖累家族,以后必然也成为她心中永远无法消除的心魔。这比上次宋氏的陷害更进一步,上一次她有备而来,准备充分,而这一次事发突然,她没有丝毫的先知。上一次,宋氏仅仅是让她一个人永无出头之日,而这一次,则是带累了她的整个家族。哪怕她对他们的感情再平淡,也不能无视他们陪着她一同受牵连,更何况乌雅·和泰和白佳氏对她又是百般疼爱,又怎么忍心让他们受累?这次的事,真真是触怒了她。 好在,她还是发现的及时,不可能让这一切发生。 清岚半垂眼帘,微微低头,亮如寒星的眸子微闪,虽是笑意淡雅,但若细看细品,幽深的眸子之下,那笑容无端地让人心中发寒,遍体生凉。 李氏毫无所觉,只顾耐心地哄着弘昀,闲聊了几句家常,起身笑道:“妹妹可以躲懒,但姐姐可还得赶过去,休息片刻,就不在妹妹这里叨扰了。” “哪里的话?姐姐实在是太客气了。”清岚恢复如常,若无其事地抿嘴一笑,伸手分别捏了捏弘晖和弘昀粉嫩的小脸,手中灵气经过,在两个小阿哥的身上快速游走一个周天,将他们体内刚刚摄入的毒素除去殆尽。不管怎么说,也要先渡过今日这一劫,保住自己,再行慢慢探查。 李氏不疑有他,只当她和两位小阿哥亲近,笑了笑就要带着他们离去。 弘晖和弘昀只觉周身清爽,还以为是休息过吃饱了肚子的缘故,道了谢,叽叽喳喳地随李氏远去。 清岚目送他们走远,无端静立了一会儿。 夜幕降临,宴席已趋于尾声,清岚也来到席前,随胤g、那拉氏、李氏和武氏送众人离开。 太子最先离席。接着是尚未出宫开府的各小阿哥们,胤g再三嘱咐跟随的宫人,亲自送了他们出门,坐上马车,目送他们向紫禁城的方向稳稳驶去。其余年长的阿哥们也陆续撤身。众人方带了一身的疲惫回到残席,那拉氏安排着下人收拾打扫。 苏培盛走上前躬身道:“爷,太医来给大阿哥和二阿哥请平安脉了!” 胤g颔首示意:“快传!” 太医进屋走上前,就着奶娘抱着的姿势,搭了脉对两个小阿哥均细细诊了一回,又拱手笑道:“大阿哥和二阿哥一切安好,身体康健!” “大人诊得可真切?”李氏问道,见这话问得有些奇怪,就忙补充道:“为何弘昀身子有些发热?” 清岚的视力本就是普通人不能比的,现下又将灵力全开,屋内每个人的每一分举动每一个神情都逃不脱她的双眼,但见此时李氏眸色闪烁,心跳加快,身体微僵,心下也有了几分猜测。 “今日天气较热,二阿哥又走了不少路,故而有些累着了,休息一晚就好,并无大碍。” “这下妾身就放心了。”李氏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端地一副慈母情怀。虽如此说,眼中却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失望和疑惑。 其他人并没有从这小小的插曲中起疑。那拉氏和武氏都心绪平静,只是有些倦容。 清岚的目光扫过李氏,寒光潋滟。原来如此。为了能除去劲敌,竟然连自己亲生的孩子也能利用上,清岚对人心越发有了一丝明悟。她就不信李氏没有想到弘昀今日一直跟弘晖在一起,就一点也不会吃那个下了药的芙蓉糕。但她定能算计得到,弘昀必然吃得不多,事后只要稍一调理便能消除对身体的负面影响。既除了她,又能毁掉弘晖的身体,一石二鸟之计,连自己的孩子也一同算计上,还能完美地剔除自己的嫌疑,端地让人心寒。不知弘昀长大后知道了此事,又该做何感想,是感谢他额娘为他铺路,还是纠结痛苦于他额娘对他的利用?不过好在李氏还是有所顾忌,下的药量不敢太大,就怕万一真的害了弘昀,得不偿失;弘晖中毒也不算深,即便没有清岚刚刚的灵气输身,太医也能事后慢慢调养,就是费些周折罢了。李氏投鼠忌器,心中的矛盾阴暗可见一斑。 清岚心境通明,脑中一下想通了这些,再多想也无甚结果,以前她只觉得哪怕她们再斗,对于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是无私的,现下从李氏看来,权利与欲/望竟比得上孩子一时的病痛。想及此处,只觉这人虽是笑得慈爱,却分外的面目可憎,心绪却越发平静下来,流转的眸中漆黑幽深,探不到底。 这晚,因是弘晖生辰,胤g便宿在那拉氏处。次日晚上,方又来到揽玉轩。 清岚一如既往,态度如常,并没有受昨日之事的影响,只是将它沉淀在心底。这件事情已然查到真凶,虽然让她生气,却不足以动摇她的心境,只是在思忖着如何让李氏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不会害人,亦不会伤害孩子,只是要找个机会明明白白的告诫反击李氏一回,不要妄图将手伸向她,之后便了结此因,再无干系。一时之间,却没有什么合适的方法。 在两人闲聊融洽之时,苏培盛躬身进来,欲言又止,为难地看了看清岚。 胤g犹豫了一下,睇向清岚黑白分明的眸子,终是点头道:“无妨,不用回避,你说吧!” 苏培盛掩住心中的震惊,忙道:“粘杆处的探子汇报说,昨日厨房里卫婆子行踪鬼祟,所以便悄悄地跟踪了她,见她深夜和李主子院中有所联络,好像在说什么‘下过了’之类的话,探子们离得远,听不真切。又在无人的时候,在她的屋子里搜到了一个纸包,里面包着一些浅黄色的粉末。探子便悄悄挑了一些拿走,交给太医。太医检查之后说,这药大量或是长期服用能让小孩子身体虚弱,长不过成年。” 苏培盛一言一语地将全部事实道出,便低头折腰,躬身肃立,心中仍是惊诧不已。胤g竟能让清岚听到这些隐秘,毫不避讳他在府中安插粘杆处探子的事情,看来,这位主子在胤g心目中的分量非同一般,以后,对待乌雅主子的态度,定要慎重了再慎重,千万不能怠慢半分。 苏大总管跟随胤g多年,其地位不是寻常的心腹可比,在建立粘杆处之后,更是负责双方的联络。对于主子的一言一行,比之旁人能多揣摩出几分其中的深意,现下,便悄然在心中将乌雅主子提了又提。 清岚没想到胤g竟让她听到这些,一时怔住,不由惊异于胤g对她的信任,一股淡淡的暖流在心中涌起,感触之余,复又思索起苏培盛禀报的内容,一个大致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慢慢勾勒。 胤g下意识目不转睛地盯视清岚的表情,见她先是一怔,一闪而过的讶然,淡雅秀丽的面庞继而意识到这一举动意味着什么,带上了些暖色,如娇花初绽,端地明媚,复又迅速进入状态,转为凝眉思索,不由暗下赞一声,这心态!神情也认真起来,不用多想,便能明白李氏的企图,不由沉声道:“这女人真是心大了!” 沉吟良久,抬眼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清岚低眉想了想,笑道:“这事奴婢恰巧也知道一些,请爷稍等!” “你知道?”胤g惊讶。 清岚点点头,转身从里屋拿出一个小巧的食盒,打开,里面赫然是一块芙蓉糕。 37、联 手(上) 胤g看到芙蓉糕, 不明所以。 清岚正色道:“这块芙蓉糕里便下了李姐姐的□□。而正是这一块, 便是奴婢昨日命人从厨房里拿出来,在梅园的亭子上准备慢慢享用,而后来却险些被两位小阿哥吃入口中的。” “你细细跟爷说一遍!”胤g敛容, 感觉到了事情的严重。 “是。”清岚不慌不忙地将昨日的情形事无巨细地一一描述了一遍,详细生动, 娓娓道来,让人仿若亲临。修真者的手段不能告知于人, 她便将替两位小阿哥用灵气梳理改为她先行尝过, 发觉味道有异,又命宝絮从厨房里重新换了一盘。 “奴婢想着,昨日还有其他许多的小阿哥在府中, 宴席上也是摆上了芙蓉糕的, 李姐姐纵然再想嫁祸奴婢,也不可能拿这么多人和整个贝勒府的安危开玩笑, 必然只在奴婢的这一盘里下了□□。果然, 奴婢吩咐宝絮专门取了准备呈上宴席的芙蓉糕,确实就没有问题了。” 清岚昨晚的确也顺便检查了席上摆着的糕点,并没有任何问题,这说明,只有他们揽玉轩的人去厨房取糕点的时候, 给他们的特意是下了药的。这样一来,若是事发,她更是百口莫辩。 “接着说!”胤g越听冷峻的面容越发严肃, 他没想到在昨日喜乐融融的背后竟然发生了这样的事,声音也变得凛冽,浑身的威压不由自主地释放开来,屋内温度骤然下降了几分,引得一旁的苏培盛将身子低了又低,缩了又缩,额头冷汗直冒,也不敢伸手擦拭一下,大气也不敢多出。 清岚对胤g的威压毫无所觉,继续道:“所以,昨日两位小阿哥安然无恙,倒是那太医诊脉的时候……” 胤g回想起李氏那多嘴的一问,当时并不觉得异常,现下想来,她根本是奇怪为什么两位小阿哥竟然没有中毒。 “这个毒妇!”胤g咬牙,一字一字仿若从嘴里蹦出来,恨不得嚼碎了咬烂了:“虎毒尚且不食子,她竟然如此算计爷的孩子!” “弘昀对芙蓉糕兴趣一般,所以吃得不多,救治及时自然没事,她这当然也是算好的了!”清岚口气微讽,神情微冷:“而且这样也可以完全避开了她的嫌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这样的计策倒也不错!”清岚就事论事地评论了一声。 胤g听罢,不由道了一句:“昨日多亏你了,幸好他们无事!”便沉默无语,负手蹙眉,慢慢地在屋内来回踱步,只是周身的数九寒气仍然萦绕不散。 苏培盛汇报之后,胤g本以为李氏在厨房藏匿□□,是想借机谋害嫡子,这种事在宫中、在皇家已是屡见不鲜,但却没想到李氏已然下手,还顺带嫁祸于人,若不是清岚,他的两个孩子,尤其是嫡子,岂不是早已受到伤害?想到这里,胤g也一阵后怕,眼眸漆黑一片,深沉沉的,拳头紧攥,将胸膛之中喷薄而出的戾气再生生地压下,深深沉淀在心底,只是周身的寒气又浓郁了几分。 “证据确凿,人证物证都在,爷准备如何对待李姐姐?”清岚无惧胤g的气势,问道。 如何对待?胤g身子一僵,生生压制住心底深处翻涌欲动的狠戾,脑中的理智依然能够在这一刻冷静的分析、权衡,复杂矛盾的目光投向清岚。 清岚淡淡一笑:“让奴婢替爷说吧。两位小阿哥并没有中毒,纵然让卫婆子指认李姐姐,也不过是藏匿□□之罪,不痛不痒,甚至卫婆子有可能成为弃子便脱身了。何况,退一步说,即便李姐姐真的下毒成功,有二阿哥和大格格在,便真的能下手处置了李姐姐吗?” 清岚的声音清冽婉扬,字字清晰,砸在胤g心头:“李姐姐是侧福晋,虽不比嫡福晋身份贵重,但也是上了皇家玉牒的,倘若真的处置李姐姐,势必要有个说法,这种丑事必然不能宣之于人。若是私下里处置,相信爷倒也能办得到,但爷总不能不顾忌二阿哥和大格格的感受,二阿哥尚且年幼,离不开生母;她毕竟陪爷多年,为爷诞下过三个子嗣,对贝勒府和对爷都是劳苦功高,爷对她也不是没有一点旧情。何况昨日的药量,也不足以造成难以挽回的后果。还有一点……” 清岚顿了顿,犹豫了一下,终是直言道:“爷的后院相对于其他阿哥来说,人数算是很少的了,现下宋姐姐被幽禁,若是堂堂一个侧福晋也……”清岚没有明说,“有名分的便只剩下福晋、武姐姐和奴婢,到时候势必会引起宫里的注意,若是皇上知道,爷后院不宁,会对爷怎么想?若是再指一个侧福晋进来,二阿哥和大格格位置尴尬,又该谁照顾?”清岚也不想让人误会她借机落井下石,谋夺别人的孩子。“所以,结果无非是李姐姐被远远地遣到庄子上冷藏,过个三年五载,大格格出嫁或是二阿哥长大,李姐姐必然还是要回来的,结果到底还是回到现在的状态。” 身在皇家,做事不能只凭是非对错,也要权衡利弊,有种种考量。 听罢清岚这些言语,胤g嘴角微动,勉强勾起:“你不要这么冷静,分析得这么透彻。” 他不知是该庆幸清岚对他的直言坦率还是遗憾皇家的一些事只能重重提起,轻轻放下。 “奴婢不过是将事实说了出来。这事,若是换成了无根无萍的奴婢,就自然不用考虑这么多了。直接打死或是赶走,都有可能的,甚至家里人也会受到连累。” 清岚肃然而立,口气淡然,仿若说出的不是自己可能的残酷下场,而是别人的事情一般,甚至嘴角还带着洞彻世事的疏远的笑意。 这一刻,胤g感觉到清岚虽然站得很近,却又仿佛离他很远,看着她无悲无喜一如既往清明的目光,忽然觉得心头被楸紧,空气有些沉闷,无端地让人感到窒息。“爷说过,不会让你再发生这种事情,谁知……” 清岚笑了笑,看向胤g的目光带着懂事的理解和体谅,声音舒缓下来:“奴婢明白。爷能事先预知这些人的手段已经很了得了,爷纵然有人,但她们也在府中经营多年,想必忠心的奴才也是有的,必还得慢慢再来。这一次爷不是也防范住了?即便没有奴婢,爷发现府中有针对小孩子的□□,必也会马上叫太医再三给两位小阿哥诊脉,确保万一,两位小阿哥最后还是会安然无恙。”除了自己要经受一劫,不过这个现下就没有必要再说了:“是人都有野心,任凭圣人也堵不住,到哪里都免不了纠葛,有必要为他们的野心而让自己难过吗?” 胤g亦是心志极为坚定之人,而且这种事情又是经历过多次,早已心如坚石。况且清岚说得也对,他粘杆处的探子渗透进后院已经初见成效,只不过是再次为他的子嗣受到迫害而隐痛,为又将小女人扯入是非之中,没能做到允诺而略有些失望,伤感片刻便迅速恢复了他的果断冷绝。他相信小女人也不是一味柔弱的需要他时刻保护,她也自有她自保的方法,倒让他放心不少。恰又听到清岚最后一句,不由心下失笑,小女人是在用她的方式安慰他吧!周身的威压收敛,一扫屋内方才的窒息与沉闷。 苏培盛也大力松了口气,擦擦额角的汗水,愈发佩服这个庶福晋,三言两语便化解了胤g的气势,端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不过,奴婢能不能求爷一件事?”清岚亦放下了方才的严肃,又想起什么,温雅一笑,只将期待的双眸睇向胤g。 “说说看。”胤g分明瞧见清岚的眉梢眼角带了一丝微不可见的狡黠,心知定是要出点子整人了,便也有些期待。 清岚想了想,还是直言不讳道:“爷知道,奴婢最是厌恶被人这么算计,不甘心就这么忍气吞声,息事宁人,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露了露森森的小白牙,做出威胁的样子,在胤g看来却端地可爱:“她的计策是让奴婢陷入万劫不复之地,纵使爷后来帮奴婢洗脱嫌疑,奴婢却已被无辜拖入其中,经历了一番波折。何况她的手段狠毒,若奴婢什么也不做,真的很不服气。” “那你想怎么做?”胤g丝毫不觉清岚的要求有什么过分的,相反,以他这般嫉恶如仇的性子,不能对李氏明做惩罚,已是在心里重重地将她记下一笔,若只是冷她一阵子,到底还要顾忌弘昀。现下清岚的想法,暗合他的心意。他也知道,清岚这副样子,看似张牙舞爪地扬言报复,实则比谁都有分寸,更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 清岚听到胤g的鼓励,莞尔一笑,莲步轻移至他跟前,凑到耳畔,胤g只觉一阵淡淡的馨香萦绕上来。清岚低声耳语了几句,胤g听罢,眼里飘过一丝讶然,脸上居然露出了及其难得的极淡极淡的笑容,若是不仔细看,几乎捕捉不到。点着清岚的额头,口气略显宠溺:“只有你才会想出这种主意!”越想越觉得可行,不由抚掌道:“这样最好,比爷直接冷落警告她效果好多了,让她以后也心生忌惮,别再对爷的子嗣下手!”提及李氏,胤g的声音依旧冷厉。 苏培盛在一边只觉自己看花了眼,爷居然笑了,虽然笑容很浅,可也是千年难遇的,忙伸长了耳朵使劲听,却什么也听到,心下如猫抓一般挠得痒痒。 “这么说爷是同意了?”清岚眉眼一弯:“这事还得爷配合才行,不然奴婢有些地方可做不到!” “可以。”胤g满口应下,看着小女人神采飞扬的样子,不由心下一动,嘴角又弯了弯。 38、联 手(下) “爷, 您能不能先命探子将卫婆子手中的□□换成一模一样无害的?”清岚笑盈盈道, “甚至是有益于身体的也行,毕竟再怎么设计也不能伤害到小阿哥。” 胤g微点头,睇向苏培盛。 苏培盛忙躬身出门去吩咐, 心下叹了又叹,除了自家主子, 还没有人能指示的动粘杆处。 “奴婢平日里没有与小阿哥接触的机会,还请爷帮忙创造一个机会。”清岚又道。 “这样做最好是在众目睽睽之下, 方能给她一个深刻的教训。”胤g沉吟, 蓦然抬眼,眸子转亮:“家宴!” “爷英明!”清岚很识时务地拍了一记马屁。 胤g无奈摇头。 大家族里总是有很多明目的家宴,这日, 胤g找了个借口将众后院女人聚集在一起。 酒过三巡, 众人和乐了一回,说了几回笑话, 清岚起身一福道:“爷, 各位姐姐,奴婢上一次看到两位小阿哥很喜欢吃糕点,奴婢在家时也常常做给年幼家妹吃,手艺虽然比不上府上的大厨,自认倒还不错。所以奴婢斗胆献丑一回, 想亲手给两位小阿哥做一回糕点。” 那拉氏怎会轻易让清岚动手,不由笑道:“妹妹有心了,这样的事何必劳烦妹妹?” “是啊!”李氏听到糕点便一阵心虚, “姐姐在这里谢过妹妹的心意了。” “即是有心,不妨试一试,看一看她的手艺!”胤g淡淡开口,扫过李氏,掷向清岚的目光中闪过一丝笑意,这是他们早就计议好了的。 胤g既已发话,那拉氏和李氏也无甚话说,只是有些奇怪,旁人巴不得回避给别人送吃食,这种事最是纠葛不清,清岚为何主动要求? 清岚浅然回笑,再一福便退下来至厨房。即便今日的要求突兀又如何,反正一会儿她们也能看出今日这出是特意安排的。 厨房内,众下人给她行了礼,清岚笑道:“这里不需要这么多人,你、你,留下来帮我就可以了!”清岚看似随意指了两个婆子,其中一个就是卫婆子,另一个是胤g的人。 “是!”其余人躬身退下。 一般说是亲手做,但实际上要主子做的步骤也不多。在两个婆子忙碌的时候,清岚轻捏指诀,发出了一道灵气,裹了卫婆子怀中藏得深深的药包,将它掉在地上,“啪嗒”一声。 “这是什么?”清岚弯腰捡起药包,打开,里面是一些浅黄色的粉末。 卫婆子的脸唰的白了,身子微颤,惊惶支吾道:“是……是……” “是什么?”清岚追问,脸色一沉,唬道:“你藏着这样的东西,莫不是要下药害谁不成?” “不……不是□□,是……是调料……对,是调料!”卫婆子眼睛一亮,忙答道,眼珠子转了转,迎向清岚怀疑的目光,补充道:“这是奴才的秘方,所以奴才做的菜才分外好吃!” 卫婆子点头哈腰,伸手想将药包拿回。 清岚将手收回,将药包攥在手中,似笑非笑道:“原来是这样,是我误会你了,向你道个不是。”不待卫婆子连连“不敢,不敢”,指尖捻了一点入口:“这些我也略懂一些,让我尝一尝。” 卫婆子紧张地看着清岚的动作,脑门上沁出了大滴的冷汗。 清岚尝罢,没有意料中的发现□□的动怒,却笑道:“你说得果然不错,是个好东西,若是加入糕点之中,必然味道会更好。”不待卫婆子有所反应,生生将一整包药粉全都倒入鸡蛋液里。 “这……这……”卫婆子瞠目结舌,哆哆嗦嗦。 看到不明所以,尚未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的卫婆子,清岚对另一婆子笑道:“咱们快些吧,已经过去了不少时间,莫要让爷和福晋等急了。” 那婆子想是受过胤g的敲打,只当这一切没看到,默默帮清岚做好了糕点,是弘昀最爱吃的桂花糖糕。 端着下了十足药量的桂花糖糕,清岚走出厨房。这些药已然换成了无害的,但若是原来的□□,这么多药量下去,没有一个孩子能经受的住。瞥见卫婆子趁人不注意,匆匆忙忙一路小跑跑向正厅,清岚特意放慢脚步,给足了时间让李氏知道这件事。一会儿众目睽睽之下,李氏该如何选择?清岚和胤g都很期待。 磨磨蹭蹭来至正厅,众人早已引颈等待。 李氏一扫平日的娇媚,坐立不宁,脸色及其难看,睇向清岚的目光里简直要喷火。如果眼光能杀人的话,清岚此刻早会刮得被片甲不留。她已然明白,今日这一出是专门针对她而来的,她下的毒转了个弯又回到她的手里,真真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当众狠狠扇了她一个耳光,让她哑口无言;自作自受,还得打落牙齿和血吞下去! 李氏一下子想到了,难怪日前两个小阿哥并没有中毒,原来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发现,甚至还知道了卫婆子的存在。那卫婆子埋藏得那么深,不知她是怎么知道的?明明下了药,清岚又是如何避开的?这一切李氏怎么想也想不通,心下对清岚的忌惮更深了一层,越发觉得看不透她。如今清岚又特意设下这一计,引她主动入瓮。进退两难,她该如何做?一想起过会儿可能会发生的事,她就脊背发凉,浑身的冷汗蓦地冒了出来,神经绷得紧紧的,长长的指甲磕在桌子上,崴断了也不曾觉察分毫。 “是桂花糖糕啊!”那拉氏笑得意味深长。 弘晖却是有些失望,原来不是他最爱吃的,便转头对弘昀道:“弟弟,正是你最喜欢吃的桂花糖糕!” 弘昀伸手指向清岚手中的碟子,对李氏道:“额娘我要吃那个!” 李氏精神绷得正紧,闻言陡然一惊,脸上表情极其僵硬,勉强扯了个笑容,看起来分外不自然:“今日你已经吃过不少点心了,再吃晚上噎了食,你又要睡不着觉了!” “额娘我要吃嘛!”弘昀闹道。 “弘昀既然想吃,就别拘了他,好歹也是乌雅氏的一片心意。”胤g眸色晦暗不明地投向李氏,似要将她看个明白。 便有下人拿过碟子放在李氏的桌子上,清岚亦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弘昀的小手迫不及待地伸向碟子,李氏下意识的伸手阻住,抬眼间看到胤g仿若实质的眼神,骤然一惊,手一哆嗦,弘昀已是拿了糕点便要往嘴里送。 眼看就要入口,“别吃!”李氏如同豁出去一般惊喝出声,夺手将弘昀手中的糕点打落在地,身体僵直,再也不敢抬头看众人的反应。 糕点狠狠地摔在地上,散成几瓣碎块。 众人被李氏的情绪激变惊的一怔,唰地看向李氏,又有人转头看向清岚。 清岚微微松了口气,向上看时,与胤g的视线交织在一起,发觉他也是几不可见地放松了些。 若是李氏此时为了保住自己,真的可以丝毫也不顾忌弘昀身体的话,胤g也曾撂下狠话,他也不会再顾忌李氏的侧福晋地位,不会再顾惜她多年的相伴,更不会再看在弘昀和大格格的面上宽恕李氏,也不会让李氏再抚养孩子。现下看来,李氏的慈母之心再被权力与欲/望熏染,到底还没到无可救药的那一步。 “李妹妹你今天是怎么了?”那拉氏问道,“为何要把乌雅妹妹做的糕点打翻在地上?” “这……这……”李氏张口结舌,细细密密地汗珠浮现在额头,再也不见往日的心思深沉。 “莫不是这糕点里有什么吧?”那拉氏猜测道,“只是你又为何知晓得这么清楚?” “刚刚奴婢看到厨房里的卫婆子将李姐姐的贴身丫头落英支了出去,想必是看到了什么,不妨传这个婆子进来问一问!”武氏接口幸灾乐祸道。 清岚实在不知道该对这个武氏说什么了。 “传吧!”胤g淡淡道。 片刻工夫,两个婆子都被人带了进来,卫婆子趴在当下,哆哆嗦嗦抖成一团,倒是另一个婆子一五一十地将厨房里的事全数告知。 “原来是卫婆子藏匿了□□,被乌雅妹妹发现,乌雅妹妹妄图下药谋害二阿哥。但卫婆子很明显是李妹妹的人,也就是说,乌雅妹妹用的是李妹妹藏匿的□□来害二阿哥。”那拉氏很快将整个事情理顺。 “爷,福晋,”清岚站起身福道:“卫婆子藏的不是□□。” “哦?”那拉氏显然不信:“那就传太医吧。” 当值的太医很快过来,一番仔细检查之后,躬身证实道:“这糕点里的药不但对身体无害,反而有助于小孩子的成长。” 李氏已然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心仿佛悬在半空,起起伏伏再也回不到身体里,只是清楚地意识到今日被清岚狠狠地整治了一番,让她再也不敢对她有任何觊觎之心,心下甚至悄然浮现出一丝悔意,为何要招惹清岚,让她从未有过这般狼狈? 那拉氏闻言一怔,沉吟片刻,很快就想明白了事情的前因后果,甚至也猜测出了几分未曾浮现于表面的隐秘,探向李氏的目光,也带了几分凌厉和怨毒,还有几丝后怕;语气也不再宽厚大度,倒是略有些冷意:“既然是好东西,为何李妹妹不让弘昀吃呢?还是说,李妹妹认为你的人藏匿的是□□而不是良药?”若不是清岚发现并替换了□□,他日这药会下在谁的身上?想及此处,那拉氏的目光愈发恨然。 李氏闭上眼,离席深深跪下,再也无话可说,只能不置一词。清岚看到她这般模样,先前只觉得她利用亲子,不顾惜亲子的身体,分外面目可憎,现下终是自作自受,让人扼腕。 胤g淡淡扫视了地下的李氏一眼。 那拉氏请示道:“爷,今日之事该如何了结?” 胤g的目光看向当下跪着的李氏,良久,也未曾出声。众人以为胤g要大怒,李氏也以为今日自己必然在劫难逃,不知会被如何处置,但心下却仍然还有一丝侥幸,她得胤g多年荣宠,诞下过三个孩子;毕竟是侧福晋,不能随意处置了她;家世虽然一般,但在朝中尚有一些人脉。更重要的是,她还有弘昀,弘昀年幼,离不开亲母,只要有弘昀在,哪怕再艰难,她必然还有翻身的一天。只是胤g长久不发话,却让她心下渐渐地忐忑不安。 “藏匿□□,这罪责可大可小,只是不知李妹妹要用这□□去谋害何人?”那拉氏加了一把火。 □□?李氏默跪良久,多年的理智终是回归,声音还有些飘忽:“福晋说的,□□在哪里?” 清岚微微摇头,李氏到底是在后院屹立多年不倒,很快又抓住事情的根本。清岚毕竟今日不能真的给弘昀下毒,再想整治人,也不能拿弘昀的身体开玩笑。不过今日的目的已然达到,想必李氏早已想通了事情的前前后后,再想对她伸手,也要掂量一下,她是不是好惹,她不想总是掺入她们的是非之中。 不过,显然李氏还是心存侥幸,未必真心悔过。 清岚淡淡道:“说起来,确实没有什么□□,李姐姐又有何罪?而且卫婆子手中的良药还是爷给的,端地对弘昀是一番苦心。” 李氏身体一僵,猛然抬头,一眼撞见胤g深如幽谭、冷如寒冰的双眸,这下才真正害怕起来。她原本以为这一切全都是清岚的计谋,自己不过是没有顾虑周全,才让她觉察,钻了空子,没想到胤g早已知晓,今日,不仅仅是清岚对她的反击,更是胤g对她的警告。“爷对弘昀的一番苦心”,是说爷完全是看在年幼的弘昀的面上,先将此事记录在案,给她一个机会。想及此处,方真真是遍体生凉,懊恼万分,悔入心肺。 胤g环视四周,起身,面无表情道:“既然今日之事是个误会,以后就莫要再提!” “是,爷!”众人齐声应道,对于今日这一幕都均有不同程度的了悟和震撼。 事后,胤g问清岚:“你跟爷商议的时候,可没说要把这药是爷给的说出去。” 清岚含笑道:“奴婢说的不是实话吗?”继而正色解释:“若是李姐姐认为是奴婢换的药,顶多会比较忌惮奴婢的手段,未必真的会收手,恐怕更是在想着,若是下一次再小心些就没事了。若是让她知道这是爷查出了她的所作所为之后,给她的警告,方能让她真正心存惧意,收敛行止。” 见胤g在沉思,清岚又道:“奴婢见众位姐姐均有所悟,想必光凭奴婢一人,人微言轻,让她们忌讳,并不能真正让阖府安宁,只有爷才有这个威势,让大家心有忌惮,不会再轻易出手。” 胤g了然,对于清岚的考虑周全感到分外慰藉:“爷还以为你只是还击她,给她一个教训就罢了,没想到你还在为爷着想。” 清岚淡雅笑道:“爷这般相信奴婢,奴婢也不会只为了自己的一己之私,单单还击了事。爷所希望的,不过是家庭和睦,子嗣康健,奴婢也希望如此。而且,今日之事,若不是爷私下里安排种种,奴婢也不会进行的这么顺利。” 能得一人与己同心,胤g只觉一股莫名的触动涌上心头,却又说不出的温馨舒畅。胤g不知道这种感觉意味着什么,但却知道他非常舍不得放下这种感觉。朝中政事起起伏伏,让人一刻也不得放松,回到府中,还要提防一干人的私心杂念。但他现在知晓,终有一个人与他站在一处,所思所想所期盼的,与他一致,让他始终无所着落的心终是有了一处慰藉柔软之所,让他觉得到底这世上还有一人能与他相伴而行。 39、孩 子 那日的家宴, 表面看来只是一场普通的误会, 没有一人受到牵连,但李氏的狼狈依然历历在目,那般情形, 比平日里的任何惩罚都更让人警醒。即便胤g什么训诫的话也未曾说出一句半句,但后院众人均如同被一一敲打过一番一样, 将各自蠢蠢欲动的歪风邪念迅速的压下,已经伸出或将要伸出的手迅速撤回, 整个后院风气一正, 焕然一新,空前的和睦友善。胤g粘杆处的探子们哪怕日夜不停,睁大了双眼, 一时之间, 也未曾觉察出半点阴/私之事了。此事的效果之佳完全出乎了胤g的意料。 于此同时,一同改观的还有众人对于清岚的认知。本来以为她不过是普通的受宠, 但那日她们看得分明, 清岚肯定是受到了胤g的指示,做的这出戏。她明明也不过是后院众人之一,却能得胤g如此的信任,其在胤g心目中的分量可见一斑。心中酸涩之余,若无完全的法子, 却再也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倒是那拉氏对清岚的拉拢多了几分真心实意,若不是清岚,恐怕她的弘晖早已遭受不测, 心中对于清岚的嫉妒被理智压下,多了一些发自真心的感激。 李氏这些日子深居简出,抄写佛经,着实低调沉寂下来。 “你这个计策端地巧妙,既狠狠教训了李氏,又肃清了后院,还顺带让自己得了安宁,”胤g看到探子们每日回报的无事,心情很好,“倒比爷只顾一味防范监察、警告的效果来得好多了。” “爷的精力和智谋不过是用在朝廷大事上,后院这些琐事没有必要都分神,一一顾及罢了。”清岚笑道。 “不过你确定你不是企图把爷顶在前头?”胤g弹一下清岚的脑门。明明是她出的主意,反倒大家都认为是胤g的主谋,不过果然如清岚先前所说,效果却是更加明显了。 “呀!”清岚忙一缩脖子,捂头:“听爷这么一说,奴婢也觉得好像是有点狐假虎威的意思。”笑眯眯地谄媚道:“奴婢倒真觉得,这些日子,她们对奴婢和气多了,奴婢简直可以在府中横着走了。” “你又不是螃蟹,说什么横着走?”胤g假意反驳,眸中的笑意分外的轻松。 清岚翻了个白眼,靠在胤g怀中又换了个姿势。 胤g将胳膊圈紧,感受着怀中柔软的娇躯,突然间想到什么,摸了摸清岚的肚子。 “爷,做什么呢?”扭了下身子,挠的痒。 “给爷生个孩子吧!”府中的子嗣毕竟太少。 “您说什么?”清岚身子一僵,陡然一惊。 “给爷生个孩子!”胤g又重复了一遍,倒带了几分郑重,若是需要繁衍子嗣,除了福晋的嫡子之外,他还想要一个清岚与他的孩子。可惜福晋在生弘晖的时候伤了身子,尽管精心调理了这么多年,太医私下里也说,比较艰难,所以便对清岚报以期望。 清岚扯了个笑容:“爷,这事可说不准,尽人事,听天命,都是看缘分了,哪里是你想要就要的。” 清岚不是不喜欢孩子,只是她本来的打算是等乌雅·和泰和白佳氏百年之后,她的修为也达到了一定程度,再找个合适的机会离去,最好还要不连累到乌雅府上下众人。虽然这个机会并不好找,皇家哪里可能容忍一个后院之人安然脱离皇家,但那个时候,她修真的手段也多了,总还有一线希望。所以,现在并不想在这里留下太多的牵盼。若是她有了自己的骨肉,必然无法安心离开,更会连同孩子一起陷入无休止的争斗之中。哪怕等到孩子长大,她能够狠心撒手,将她的血缘留在世间,到底终有一线牵挂。所以,修真者通常都不会在凡人界留下血脉。何况,她不需要也不屑于用孩子来固宠。 “你入府已经快一年了,为什么还一点动静也没有?”胤g揽着小女人,奇怪道。 “奴婢现在还不足15岁,爷知道,奴婢多少懂得一些医理,女人若是年岁太小,是不易生孩子的。” “歪理。”胤g显然不信:“哪个女人不是这个年纪出嫁生子的?” “爷既然不信,那奴婢就无话可说了。”清岚撇撇嘴。 胤g却是心中若有所思,那拉氏虽然也是嫁进来几年后方有的弘晖,但李氏和宋氏却是时间不久就有了身孕,武氏年纪也不大,所以清岚的年龄一说,胤g不怎么放在心上。沉吟片刻,睇见小女人若无其事,神游天外的样子,不由磨牙,他在这里替她考虑,她倒是一点也不着急。不是说女人都巴望着有个子嗣傍身的吗?她倒是沉得住气,还是说,她就不想上怀他的孩子?一想到有这一点的可能性,胤g心下很不是滋味,低下头凝视怀中的小女人,肤色盈润白皙,弯弯的秀气的柳眉,清澈潋滟的双眸,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小巧的鼻子,再往下…… 清岚被胤g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毛毛的:“爷,怎么了?” 胤g盯着小女人开开合合的诱人的粉唇,不由心下一动,一把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两人身体紧紧贴和的部位慢慢地升温,直至变得滚烫。他目不转睛地看着小女人本是淡雅清丽的面容一点一点染上红晕,如浸染了上好的胭脂一般,端地妩媚娇俏,与白日完全不同,只声音暗哑地道了句“看来爷还需要多加努力”,便又开始了一夜的缠绵。 这日,正值宫中轮值的太医来诊平安脉,恰巧是熟人张知平。 张知平在清岚的手腕上搭了一方手帕,将手放于手帕上搭脉,并不接触到清岚,细细诊了一回,笑道:“庶福晋身体一切安好,并无大碍。” “既是无碍,又为何将近一年也无动静?”胤g纵步进来。 “见过爷!”起身,屈身一福。 “见过四贝勒!”甩袖躬身。 “爷,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今日衙门里政事不多。”胤g淡淡道,又将疑问的目光投向张知平。 张知平忙低身,为难道:“庶福晋的身子的确健康,至于为什么还未有动静,这个……” “是否是有人作怪?”胤g原来在猜测这个。 “奴才从脉象上来看,庶福晋的身体安好,并没有受到药物伤害的迹象,只是……恐奴才才疏学浅,如果是一些特殊的药物,光从脉象上看是看不出什么的。不若奴才再下去查一查医书,庶福晋自己也是精通药理,若是她自觉无碍,那应是无事。”张知平道,又补充:“不若奴才先开一些妇科调养身体的方子。” 胤g睇向清岚,清岚摇摇头,示意没事:“爷,方子就不必了。”转向张知平:“多谢张大人。” 张知平连道:“不敢,不敢。” 胤g沉吟无语,他想起清岚自己也会开调理身体的药,片刻,“罢了,你下去吧。” “是,奴才告退。”张知平命身边的药童背起药箱,躬身退下,心下却是纳罕。外人都道四贝勒不苟言笑,待人冷淡而不近女色,如今看来,倒是传言有误。四贝勒分明是处理完户部的政事,回府后抽空特意来到这里,探看诊脉的情形,端地是将这位主子放在了心上。不过,张知平对清岚亦是印象极佳,更因药方的事情也在康熙面前大大涨了一回脸面,赏赐无数,在太医院和流民中也提高了医德医术的声誉。若无意外,待刘致一官退之后,他极有可能不费什么波折就是新一任的院判,最近可谓一路顺风顺水。张知平知恩图报,将这一切归结到清岚身上,心下也有几分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半个恩人之意,一路想着回去再多查看几本医书。 待张知平离去,清岚自然看出来胤g是特意过来一趟,端地是对她的关心,不由莞尔笑道:“奴婢无事,爷不必担心。孩子该有的时候自然会有的。” “嗯。”胤g知道这事也急不来,坐下,顺便将小女人拉到自己怀中,习惯性地让她坐到自己腿上:“不知你这般聪慧懂事的性子,生的孩子会是怎样?” 清岚抖了一下,虽然胤g现在对她不错,但她尚没有这个计划。想起她漫长的生命中,不足十五岁就有了孩子,不由神情有些诡异。 “在想什么?” “没……”清岚回过神来,眨了眨眼睛,转移了话题:“爷今晚会在这里用膳吗?奴婢先让他们去准备。” “嗯。”胤g淡淡应了一声,不再多提,相拥了一会儿,道:“先去书房,晚上再来。”虽然今日政事不多,但到底不会因此事再耽搁分毫,略坐一坐,便又要去忙碌了。 40、塞 外 日子慢慢地过去, 几月里来, 贝勒府暂且相安无事,福晋依然宽厚贤惠,李氏依然深居简出, 外面人人都夸四贝勒治家严谨,四福晋持家有方。尤其是最近还竖起了几个明晃晃的反例, 在京中女眷之间私下里流传甚广,哪怕是清岚不去特意打听, 也能听闻一二。宝絮说起这些八卦来, 一脸的兴趣盎然。三福晋将诚郡王书房的一个侍女打死,九贝勒府的福晋和侧福晋掐的热火朝天,特别引人侧目的是八福晋竟生生将一个格格打得小产, 流下一个未成型的男胎。为了此事, 惠妃特地将郭络罗氏叫到宫中狠狠训斥几顿,宜妃在一边一同痛斥, 跪了整整一天, 八贝勒也被康熙连批好几回,叫他好好看管后院,向隔壁的兄弟学习。四贝勒府成了京中典范。四爷却心知肚明自家的情形,愈加加紧了防范。 清岚倒非常满意现下的状态,每日和那拉氏请安说一回话, 不用多费什么心神,下剩的时间都归自己。胤g忙于政事,不常来后院, 间或几日过来一趟。清岚便修炼,看书,整理“木心小筑”里的灵药,过得分外的充实。 时间不紧不慢地滑倒了四十二年的夏季,眼看着骄阳一日烈似一日,纵然有百花盛开,御花园里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房间里四角也放上了冰块,但仍然不耐即将到来的酷暑,康熙帝大手一挥,巡幸塞外。 “巡幸塞外?”清岚不由重复了一遍。 “嗯。福晋她们都陪爷去过,这次你随着爷去。”胤g说了这话没几天,清岚便包袱款款地坐上了北上的马车。 这次随行的阿哥很多,康熙帝正值盛年,很喜欢将各皇子带在身边观察考量,逐一琢磨,各展所长,端地是为太子用心良苦。而现下各阿哥虽然各有派别,但除了大阿哥胤|和太子明显不对付之外,其余的仍然一派兄友弟恭、和气融融的表象。 车队浩浩荡荡,前后绵延很远,清岚的马车大概位于车队的中后方,各阿哥纵马随侍康熙御驾前后。中途车队树林里打尖休息的时候,胤g放步走来。 “爷!”清岚见胤g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转身让宝絮倒了杯一路凉好的茶水。至于说让她用手帕给胤g擦汗之类的亲昵暧昧举动,清岚表示,没有想到。 胤g接过,昂头一饮而尽,“再来。” 清岚又倒了一杯。 这回胤g没有一下饮尽,只是将温凉的杯子拿在手里冰着,不紧不慢地啜饮。“还习惯吗?” “还好,就是太无聊了。爷,还有多久能到?” “还早,刚走了不到一半。” 清岚的小脸无奈地搭了下来,“爷,奴婢这个时候回去还来得及吗?” “你说呢?”胤g瞪视。 清岚也知道这是妄想,不过是随口一说。 不远处传来娇俏婉转的笑声,是宜妃。康熙这一次带的嫔妃不多,四大妃中只带了宜妃,此外还有成嫔,另两个花枝招展的,亦步亦趋地跟在宜妃身后,并不认识。幸好德妃并没有随驾,不然她不免要时不时跟随前后伺候了。 瞧清岚一直盯着那边看,胤g不由亦转头看过去。 清岚压低了声音:“爷,那边那两个贵人服饰的是哪位娘娘,以免奴婢以后撞见了,失了礼数?” 胤g微一昂头,示意:“粉色衣服的是静贵人石氏,另一个是贾贵人,就是你家妹夫家的那个贾氏。” “噢。”清岚恍然,细看那贾氏,但见她长相颇为端庄秀丽,举止有度,一举一动都带着那么一股子韵味,颇有一番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味道,想必是个才女。随侍康熙和宜妃身边时,也不若静贵人一般事事抢先。成嫔一向是温柔沉默的,贾贵人服侍之余,也时不时和成嫔轻声曼语地说笑,并不落下一人,也难怪现下受宠。 不留痕迹地瞟了几眼,便不再盯着人家看。车队休息了两个时辰,用了午膳,便又起驾上路。之后直直颠簸了半个多月,方到达喀喇沁草原驻地。 康熙驻扎下来之后,日日接见各蒙古部落的亲王贵族,晚上还举办了几场篝火宴会,各阿哥整日里随驾左右。 清岚起先一整天待在蒙古包里,蒙古包敞亮,不方便她修炼,便只好捧了本书看,待到胤g说:“来这里还看书?无事可以出去转转,别走太远,晚上草原上偶有狼群出没。”随后又补充道:“多带几个侍卫。”方拉了宝絮四处溜达了几日。 塞上风光别样迷人,颇让人心旷神怡,连呼吸的空气也透着一丝草木特有的清香。清岚毫无目的地纵马随意闲走,到了个无人的草坡,将披风摊在草地上,人却枕着手臂躺了下来。让其余侍卫四周随意,但众侍卫却并不敢走远,只是不近不远的停马缀着。 微风轻轻扶在身上,四下里一片寂静,了无人声,只余草叶细细的沙沙声。 神游天外。 天空从宝石般的湛蓝转为夕阳呈辉再到深幕低垂,清岚竟不知不觉躺了一下午,一动不动,连姿势也未曾换一下,竟是陷入了了悟的状态,心境从未有过的空明与升华,直到……四贝勒一张漆黑的脸。 “躺在这里像什么样子?”压抑的怒气。 清岚的心绪尚未回归,不由怔了一下,呆滞片刻,方意识到现在的状态,忙一手撑地,准备起来,面前伸了只手。 搭了胤g略带薄茧的大手起身,胤g上下扫视一番,见衣饰齐整并无任何不规矩之处,方虎着脸训道:“你也不看如今是什么时辰,在外也没个分寸,若是再这样,以后就别出去了!”说罢,颇具威势地瞪了清岚一眼,冷哼一声,负手径自大步往回走。 清岚见胤g似乎气得不轻,心下疑惑,将要问时辰的话咽了下去,只得一路跟着回到营地。 胤祥气喘吁吁地迎面走来,一眼瞥见清岚,显然是大大松了口气,笑道:“四哥,找到庶福晋了?我就说没事!”目光又越过胤g,对清岚打了个大大笑容:“庶福晋,你真是让我们好找,四哥就差把营地翻遍了,幸好还没惊动他人!” 清岚恍然,意识到自己给人惹了麻烦,让人担心,心里有些赧然,不由诚恳歉意道:“爷,是奴婢不对,忘记了时辰,下次定不会再这样!” “还有下次?”声音松动了几分,依然冷冽。 “当然不会了,仅此一例。”肯定的语气,睇向胤g依然冷峻的面容,心下却并不半分不快之意。人都道四贝勒喜怒无常,虽然在揽玉轩,胤g从未发过火,一则是清岚知情识趣,处事并无不妥之处,二则胤g对她的确不错。现下里,虽然是在生气,却也是她不对在先,忧心她所至,反倒让人觉得一阵暖意。 “多谢十三弟了。”胤g的口气和缓下来。 “无事。”胤祥爽快地摆摆手。 用过晚膳,两人在夜间的草地上散步,美其名曰消食。苏培盛及一干侍卫不近不远地缀在后面。 “下午躺在那里想什么?”胤g突然问道。 “下午?”清岚回想了一下:“奴婢什么也没想。” “嗯?”胤g深深记得清岚当时的眼神,飘忽很远,无所着落,仿若要脱离世间,清澈的眸子好像装载了世间的一切,又好像什么也没有装下,那种感觉,让人的心一时之间如同被扯了一下,狠狠的揪起来。 “千真万确!” 胤g侧过头,看向清岚,探究地凝视着她,想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什么。夜色之下,清岚的双眸如月光一般潋滟,面莹如玉,眼澄似水,比之下午的淡漠多了几分生动,略带一丝疑惑,却并无半分欺瞒之意。 “你想要什么?”盯视半晌,胤g淡淡问道。 “什么?” “如果爷能给你你想要的,你需要什么?” 清岚眨了眨眼睛,不明白胤g这话的用意:“多谢爷,奴婢什么也不缺。”看到胤g的脸色有些严肃,又补充了一句:“奴婢现在什么都有了,不需要什么。” 听到清岚亦是郑重其事的回答,胤g突然有些无奈,扶额,罢了,“对牛弹琴!” 瞧见清岚一头雾水,迷惑不解的样子,胤g狠狠在她脑门上弹了一下,犹觉不解恨。 清岚忙捂头:“爷,您力道真大!”瞪向前面已经走了三两步的胤g的背影,不由凝眉,这人今晚有些奇怪,莫不是在康熙那里吃了挂落,她至晚未归所以撞到了枪口上? 苏培盛在后面瞧的分明,默默捂脸,老道地叹了口气,内心腹诽不已,贝勒爷,有您这么问的吗?一个不解风情的人摊上另一个更不解风情的人,这真是,让他们下人看了,都替他们着急! 41、难 题 清岚以前很少睡觉, 除了胤g留宿的时候, 晚上的时间都勤奋地用于修炼,来到塞外,却是实实在在的每天睡到日头大亮。 这日, 清岚一觉香甜,醒来后胤g早已离开, 蒙古包里只有她一人。突然之间,颇觉心绪有些不宁, 仿若要发生什么的样子。修行之人大多对即将到来的事有一些感应, 所谓的掐指一算,便是道行到了极为高深处的神通,只是清岚连上一世也没能达到这个程度。思忖了片刻, 便往外喊道:“宝絮!” “主子!”宝絮掀帘进来, 转过屏风。 “你去打听一下,今日爷做什么去了?” “是。” 待清岚由另两个丫头服侍洗漱过后, 宝絮方进来汇报:“主子, 贝勒爷在皇上御帐前后随驾,并无别的事情。” 清岚便按下心头,不再提及。用过早膳,又带了宝絮在营地周围四处溜达。 听到康熙的御帐前一阵欢呼叫好声,清岚抬了眼向远处看去, 原来是几个阿哥和蒙古王子在较量射箭,康熙和喀喇沁部扎萨克郡王扎什呵呵地笑看,时不时互相吹捧评论一番。 许是清岚站了有一会儿, 胤g抽了个空闲踱步过来:“找爷有事?” “回爷,没什么事,就是随便看看。”清岚凝神“看”胤g背后的金龙之气,发觉略有些收缩,幅度极小,便知并无大碍,想是人一生总有一些磕磕碰碰的,哪里能一直都平安顺利。清岚上一世为了修炼亦是受过不少伤,吃了不少苦,所以并没有把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想学射箭?”胤g显然意会错了。 “爷有空?” 胤g默然,他不可能撇下随侍康熙的机会来教清岚:“爷让德宝教你。”鲁泰留在京中护卫贝勒府,德宝一张娃娃脸,看起来年纪不大,却是胤g当初上书房的哈哈珠子。 “喳!”德宝甩袖应道。 “奴婢谢爷。”清岚反正也是无事,骑射功夫亦是个人实力的一种,倒是有些跃跃欲试。 下午的射箭场。 “庶福晋,您按奴才的姿势来做。”德宝拉弓,摆了个极标准的姿势:“身子微向前倾,肩膀放松……”德宝竹筒倒豆子一般从头到尾一股脑地讲了一遍。 清岚瞄他一眼,将他的话记在心里,依样学样。她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比之普通人要好上不少,很快便摸清楚规律,一箭射在靶的边缘。 “庶福晋学得很快!”德宝点头赞道:“初学者能射中靶子就很不错了!” 清岚微微一笑,她是开了作弊的,并不觉得这有什么。 “你们满人岂有不会射箭之理?”忽听得一个娇柔清脆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清岚回身一看,却是一个身着华美蒙古贵族服饰的小姑娘,婀娜而立,后面还跟着许多蒙古侍卫,个子不高,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笑意盈盈之间,浑身一股子贵气,举止却有极好的教养。 德宝忙悄声道:“是扎萨克郡王的女儿乌梁海氏·乌仁图娅格格。” 清岚福了一礼道:“格格吉祥。” 乌仁图娅虚扶一下,嫣然笑道:“起来吧,你们满人就是规矩多。”向旁边一看:“路过这里,原来你在学习射箭?” “回格格,是的。” “你是哪个阿哥家的?” “四贝勒府中的庶福晋乌雅氏。” “四贝勒啊,我知道,是那个总是绷着脸的……”忙顿住口,双颊微红,不好意思地笑道:“我从来没有见他有过其他表情……” 清岚抿嘴一笑:“格格说得很对。” “我们下午要和八贝勒他们去打猎,庶福晋也去吗?” “奴婢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何况奴婢才刚刚学习射箭,去了也不过是给你们添乱。” “说得也是,四贝勒好像并没有同去。” 乌仁图娅略一思忖,便不再多言,随意说了几句便又离开。 下午又练习了一会儿,远远听到一队马队驰离营地的声音,想必是乌仁图娅格格所说的和几个阿哥一同去打猎,便未做多想,专心跟着德宝学习,待到彻底掌握了动作要领,下剩的只需要反复练习,积累经验,方收手,回到住处。 直至掌灯时分。平常这个时间,若无康熙宴请蒙古贵族,便是在批改奏折,胤g他们应早该回各自的住处,现下却仍无动静。又过了一个时辰,忽听到御帐那边闹哄哄的,片刻之后,一个小厮匆匆跑来,是胤g身边的,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刚进蒙古包,便满头大汗地道:“主子,不好了,贝勒爷受伤了!” “怎么回事?”清岚站起身。 小厮喘了几口气,一五一十地说着:“奴才听说八贝勒他们下午去打猎,晚上要回来的时候惹到了一个狼群,好像派侍卫突围回来求救,贝勒爷便带人赶过去了,然后……然后刚刚回来,受了伤,现在在皇上的御帐里!” “受伤严重吗?” “太医正在看,奴才瞧着流了好多血!”小厮忙道:“贝勒爷派奴才过来跟主子说一声,不过是皮外伤,让主子不必担心,也不需要过去,御帐里现在好多人。” “知道了。”点点头。 小厮打了个千便出去了。 “主子,贝勒爷不会有事吧?”宝絮担心地瞅着清岚。 “无事,既然爷能分神通知咱们一声,说明伤得不重。”清岚相信自己早晨观察的,起身:“走,咱们过去。” “爷不是说不用过去了吗?那边那么多贵人,主子即便过去,也……”进不去。 清岚解释道:“爷虽是好心提醒咱们不用为他担心,但这个时候我若是半分着急也没有,他日皇上知道了,岂不自找没趣。” “主子思虑的是!” 两人一行来至御帐外,帘子大大的掀着,帐内挤了满满的人,康熙和各蒙古王爷贵族都在,人进进出出,俱是匆匆忙忙的,着实看不真切。 “庶福晋为何不进去?” 回身,“八爷、九爷、十爷,十四爷吉祥!”看各位阿哥穿戴齐整,不像是打猎被围,狼狈而归的,想是刚刚换过了衣服:“这种场合,奴婢进去恐不大合适。” “这倒也是。”胤t点点头,不再多语,抬步进帐,胤k几人也跟着进去了。 “皇阿玛!”胤t几人行礼。 “嗯。”康熙面色不悦。 扎萨克郡王扎什忙道:“都是小女贪玩,连累了四贝勒,还望皇上不要怪罪于八贝勒他们。” “皇阿玛恕罪,都是儿臣的错,望皇阿玛不要生气,儿臣今后定会约束己身,绝不再犯!”胤t几人忙跪下请罪。 胤i亦拱手道:“皇阿玛,八弟他们纵然贪玩,但也是为了和郡王世子格格交流两族感情,出发点是好的,并且没有酿成大错,还请皇阿玛宽恕他们!” 什么交流感情?胤|闻言一急,跨步上前:“八弟一向骑射稍弱,如今竟能活捉到一头草原狼王,丝毫不堕我满族马上民族之风,八弟刚刚还说,要把这头狼王献于皇阿玛!” “哦?”康熙表情稍霁:“真的?” “狼王桀骜不逊,虽然是用笼子困住,但仍然野性难驯!”胤t答道。 康熙满意点头:“待会带朕去看看。今日之事就此作罢,以后莫要让朕担忧。” “是。”几人齐声应道。 “四哥伤势如何?”见这事轻轻揭过,胤t又关切道。 “无妨,不过是肩膀上的一点皮外之伤,太医说并未伤筋动骨,皇阿玛赏赐的伤药也是上好的,略过几天便无事。” “那弟弟就放心了。”胤t温润一笑。 “刚刚进来的时候看到四哥的庶福晋在门外,很是着急的样子,又不敢进来!”胤k随口一提。 “乌雅氏,倒是个有心的。让她进来吧。”康熙漫不经心道。 便有小太监传了清岚入帐,抬眼一看,满满一屋子人,忙跪下行了个大礼,按说,这还是她第一次直接面见康熙,不过是比寻常人多几倍威势的人罢了:“奴婢给皇上请安,给太子爷请安,给郡王请安,给各位爷请安,给多罗格格请安!”清清脆脆地一连串地下来,说得众人脸上都绷不住的严肃,闪过一丝笑意。 “好了,起来吧。” “谢皇上。”退到胤g的塌边,目光落在他的伤口上,那里早已包扎好,白布上微微渗出一点血迹。 “这些日子你就不用来朕这里,好好养伤。”康熙嘱咐道,又对清岚:“尽心伺候老四。” “是。”两人齐声答道。 回到自家帐内,又是一阵忙乱。 次日,一波一波的人过来探望,康熙也派人过来问了下情况,宜妃携了成嫔、静贵人、贾贵人也来看了一回,宜妃的笑容里多了几分感激:“这次,多亏了四贝勒,可得让老九他们好好谢谢你!”宜妃听说他们遇到狼群时心脏几乎停止了跳动,直到几人安然回来方将七上八下的心放了回去。 “这都是儿臣应该做的。”胤g的语气一如既往的谦虚。 又送走了一波人,清岚命人收拾了残茶,却听得帐外传声:“多罗格格到访!” 胤g与清岚无奈地对视一笑。 御帐内,康熙面无表情:“郡王的意思,乌仁图娅对老四心生爱慕?” “确是!”扎什微一低头,恭敬道:“小女自小便仰慕草原上的英雄,四贝勒俊朗不凡,又救小女一行人于危难之中,奴才也认为,四贝勒是可以依托终身之人。”觑见康熙意味不明的笑容,心下一突,又补充道:“这不过是奴才个人建议,一切全凭皇上作主。”心下却是忐忑,是否是他想错了。据他得来的信息,太子身边不乏才高貌美的女子,爱女若是嫁与太子,必然难以拔尖。而四贝勒紧跟太子,今后少不了一个亲王之位,爱女嫁过去亦不会受了委屈。因而听了乌仁图娅的哀求,略一思忖,便觉此事可行。但如今,康熙却意向不明。 “这件事,朕还需要考虑一下,”康熙并未把话说满:“老四府中侧福晋之位已有,若是乌仁图娅嫁进来,恐怕要受些委屈。” 扎什顿了一下,略带失望,却又思及长远,笑道:“奴才明白,听凭皇上安排,还望皇上能够成全小女的一片心意。” 扎什走后,康熙的表情晦暗不明,半晌,方道:“去传老四过来。” “喳。” 胤g很快到来,行礼后,康熙便屏退下人,留下不明所以的胤g。 “伤口可好些了?” “谢皇阿玛关心,儿臣无碍。”胤g猜测着康熙的用意,恭敬答话。 “赐坐。” “谢皇阿玛。”李德全搬了椅子,胤g侧着身子坐了半边。 康熙静静地品茶,却拿眼不留痕迹地观察着自家这个老四,稳重,谨慎,为人冷漠,不爱与人结交,除了与十三自小相交莫逆之外,与其他兄弟关系一般,一直以来忠实地跟随着太子,是他特地为太子准备的贤臣。只是,如今儿子们都大了,各有心思了。 “若是朕将乌仁图娅赐婚于你,你可愿意?”康熙突然发话。 胤g猛然一惊,却迅速答道:“儿臣并无此心。” “哦?哪为何乌仁图娅近日时常去你帐中?” “格格知恩图报,应是感激儿臣救助之恩。草原儿女多是仗义豪爽,格格想必亦如此。”胤g斟酌道:“但儿臣绝无半分别的意思。” 康熙盯视胤g的表情,看不出丝毫欺瞒之意,方放缓了语气:“今日扎萨克郡王请求朕将乌仁图娅赐婚给你,你怎么看?” 胤g忙起身,躬身道:“求皇阿玛三思。” “喀喇沁部距离京师最近,一直与我大清关系密切,既然你也无心,朕不好直接拂了他们的意思,老四,你应知道怎么办。” “儿臣定不负皇阿玛之意。” 扎萨克郡王虽是私下里请求赐婚,但说话时却并未避退下人,转眼间,各阿哥已有所闻。 胤t的营帐里,几个坐在椅子中的人面色不甚明朗。 胤礻我先沉不住气:“八哥,你说皇阿玛会答应吗?” 胤k手里的扇子开开合合了半天,终是“啪“的一声一把合上,目光直直地看着依然稳重的某人:“八哥,十四弟至今尚未立侧福晋,赐婚给十四弟,岂不是正好,谁知却便宜了四哥!谁知他是不是特地哪个时候赶来的?” 胤祯皱了皱眉头:“九哥,他到底还是赶过来救了我们!” 胤k哼了一声:“他毕竟是你亲哥哥,你自然是向着他了!” “九哥!”胤祯梗着脖子:“我若是向着他,就不必来八哥这里了!”可是,这次的确是胤g为救他受了伤,心下十分复杂。 “九弟,你对四哥的情绪太过于激烈了。十四弟说的是,他毕竟还是我们的哥哥。”胤t摩挲着手里的茶杯,嘴角挂着一丝极浅淡的笑,不紧不慢地开口:“听闻皇阿玛接见扎萨克郡王之后就单独召见了四哥,当时除了李德全,并无一人在场,你们说,皇阿玛会答应吗?” “不好说!”胤k紧抿着嘴。 “不过这事不用我们着急,自然会有人比我们更急!”胤t慢吞吞的又开口。 “八哥是说……”胤祯意会。 “你们说得是谁啊?” 胤礻我有些跟不上节奏了。 “除了那两位,还能有谁?”胤k恢复了慵懒的笑意。 另一个营帐里,一个人负手踱步,烛光映照在脸上,忽明忽暗:“四弟,莫要让孤失望!” 清岚溜达了一圈,回到营帐,还未入门,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低气压。 掀帘进去:胤g只是淡淡的瞟了她一眼,便又陷入了沉思之中。这次出塞,戴铎不在身边,倒是无人可以商议了。下午的时候乌仁图娅又过来看望他,胤g隐晦地说明了自己的意思,谁知小姑娘却大大方方地说:“我欣赏的是你这个人,你救助弟弟时的勇敢,若说什么侧福晋、庶福晋之类的,我不在乎!但我相信你会对自己的人很好的!”只得扶额无奈。和胤祥讨论了一番,仍然无果。 胤g又瞧了瞧旁边的小女人,想着她一向主意多,便带了一丝侥幸。 “爷是说乌仁图娅格格想要嫁给您?”清岚顿觉这八卦可听,立时又报以极大的兴趣。 胤g瞪了清岚一眼:“皇阿玛让爷想个办法婉拒她,又要不伤害到扎萨克郡王的面子。”抿了抿薄唇,又道:“本来皇阿玛巡幸塞外,就是为了拉拢蒙古各部,若是因这件事扫了喀喇沁部的脸面,便失去了此行的目的。” “解铃还须系铃人,您就直接拒绝格格好了,说您对她并无别的意思,让格格主动放弃您,郡王自然无话可说。” “爷已经说过了。”胤g无力。 清岚抿嘴一乐,冷面爷也有被女人缠得无奈的一天。胤g虎着脸示意清岚收敛些,别把幸灾乐祸这么明显地挂在脸上。 清岚收拢笑容,干咳了一下:“为什么她不能嫁给爷?答应了又如何?” 胤g想起什么,皱了皱眉头,还是耐心解释:“各阿哥赐婚,颇有讲究。喀喇沁部虽然只是蒙古各部的一支,但他们的话语皇阿玛一般都会听进去,皇阿玛也很尊重他们。爷若是娶了喀喇沁部的格格,岂不是……” 虽然帐内无其他人,胤g还是未将话说出口。 清岚明了。太子是嫡子,胤g也是第三任皇后的半个养子,若非他一直低调严谨,从不结交大臣,紧跟太子之后,恐怕早就会引起别人的忌惮,若是再取得了蒙古一部的支持,那么各阿哥之间的平衡亦会被打乱,康熙绝对不会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爷府中侧福晋位置已有,皇阿玛若是不想委屈了喀喇沁部,最好是再封一个侧福晋,那么皇阿玛就会不得不提高爷的封位,这对爷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胤g苦笑。 “这么说这个婚是必得拒了。”清岚下了结论。 胤g颔首,依然眉头紧皱:“当面爷已经拒绝过了,你有什么好主意?” “奴婢?”清岚指向自己,一本正经:“爷,奴婢不能妄议政事!” 胤g瞪视她:“你刚才怎么不说?” 清岚笑道:“刚才奴婢不是在听故事嘛!”见胤g面色不善,又忙笑道:“既然爷要奴婢说,话出得奴婢的口,入了爷的耳,以后奴婢可就不会承认了。” 胤g磨牙。 清岚眼珠流转,嫣然一笑,看在胤g眼中却是十足的坏笑:“爷,既然乌仁图娅格格仰慕的是英雄,那么必然对狗熊不屑一顾了!” 胤g闻言只想把眼前这个笑得娇俏的小女人掐死,咬牙道:“你真是什么话也敢说,竟然想让爷做狗熊?” “奴婢可没这么说,爷莫要主动对上。” “你的意思是让爷自污?”胤g咬牙毕,立时反应过来,若有所思。 清岚点点头。 胤g思忖半晌,断然拒绝:“不行,爷不能让人看低了!”不管如何自污,想要让乌仁图娅大失所望,他必然形象大跌,他不想失去蒙古人的好感。 “爷,您的要求太多!”又是政治上的考虑,清岚撇嘴,低下头又细想,不多时,嘴角又噙起一抹坏笑。 胤g立时感觉不妙。 42、口 味 “感情的事情感情解, 奴婢这个主意, 定不会损了爷的形象。”清岚浅笑盈盈道。 “说说看。”胤g对清岚的主意实在不敢报以乐观的态度。 “奴婢观乌仁图娅格格是个颇为骄傲的人,出身高贵,性情洒脱却心志极高, 她可以容忍被人拒绝,却定然容忍不了被人当成替身, 哪怕是一丁点儿的替身。” “你的意思是……” “每位阿哥偏好的女人类型都不一样。” 这是大实话,以胤i、胤k的好色, 纵然喜欢收集美女, 但新鲜劲儿过了之后还是会落到某种合心的类型上。胤g之前宠爱李氏,便是江南小巧柔媚之型的,武氏亦差不多。 “爷只要想象一个莫须有的宠爱之人, 非常合乎您的味口, 在灿烂的年华早早离去,爷又念念不忘, 总是在其他女人中间寻找这一类型的影子, 而乌仁图娅格格的某些地方与她亦有些相像之处。”清岚说到这里,自己也忍俊不止。 “吧嗒”胤g将手里一直捏着的茶碗捏碎,沉声:“你这是什么鬼主意?”爷偏爱的女人类型? “这个方法难道不好吗?本来是很纠结复杂的政事,却用最简单的方法处理,既不会扩大化, 又无损爷分毫的形象,只不过是杜撰了爷的口味而已,谁又知道?说不定还是真的!” 清岚想一想李氏、武氏及几个点名稍多的侍妾, 愈发理直气壮、振振有词,“唯一虚构的就是那个侍妾嘛,爷以前又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人,谁知道爷是不是真的还惦记着她,这事也不怕人打听,爷府上确实这样啊!” 清岚说到这里,顿觉自己真相了,不由诡异地瞟向胤g。 胤g瞪了清岚一眼,默然不语,心下却有些松动,如清岚所言,这个法子虚虚实实,确实是最方便的。可是心下总是牙痒痒,想要将眼前这个侃侃而谈的女人狠狠扁一顿:“那也总不能就说爷喜欢,喜欢……”胤g的表情居然微赧了。 “这有什么?人总有偏好吧,人总是喜欢挑自己喜欢的口味吧,爷又不用避讳。而且,相信其他人也会帮爷将这个故事圆得更好!” 胤g了然,想必他的皇阿玛,他的各位兄弟都会非常乐意帮他圆这个谎,只是,一想起他们会有的反应,胤g的脸比之清岚进来的时候更是黑上几分。 要不要用这个主意呢? 一向果断的四爷摇摆不定了。 既然要拒婚,借口纵然无数,但又不能直接拂了扎萨克郡王的脸面,才是让人为难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只有乌仁图娅主动退出,方才妥善解决此事。此借口一出,骄傲如乌仁图娅,只要一想起中间有某个女人的影子,心中必然是一个疙瘩。何况,想必她不过只是一时情迷,未必就到了非卿不嫁矢志不渝的地步。 胤g肩上受伤,康熙又允了他这几天不用随驾,待伤口慢慢长起的时候,去康熙那里请了安,偶尔也来射箭场上看清岚练习射箭。 “你这个姿势有些问题。”胤g眼里容不下沙子,尽管清岚的姿势已经很标准了,但胤g依然能挑出瑕疵来。 起身,来至清岚身旁,一手扶了她的腰,一手搭在她拉弓后撤的胳膊上,远远看去,好像两人相拥一般。 “爷,您的伤口刚长好,您别用力。” “爷晓得。” 远远地,康熙指着那边问:“谁在那里射箭?” 胤i细看一回,“回皇阿玛,是四弟和他的庶福晋。” 这么多天了,老四还没有动静,康熙的眼眸有些深沉。胤i亦是高深莫测地盯视两人。 一会儿功夫,射箭场上又来了一人,身着大红锦衣,颈垂珠玉,装束极是华丽,是乌仁图娅。 “四贝勒,庶福晋。”一双美目含着三分情意,却是洒然朝两人笑道。 “见过格格。” “四贝勒对庶福晋真是极好。” 乌仁图娅羡慕道。 清岚悄悄拉了拉胤g的衣襟,胤g不自在,实在装不出深情回忆的样子来,面容微僵,朝乌仁图娅点了点头,“爷还有事。”离去的背影竟有些落荒而逃的味道。 “为何四贝勒一见到我就走开了?” 乌仁图娅黯然。 清岚忍住笑:“格格莫多心,爷是不敢见到你。” “我就知道是这样。”愈发黯然。 “不是格格想的那样。”清岚凝视乌仁图娅如花似玉的面容,微微一笑,略带回忆地慢慢开口:“格格爱慕爷,奴婢能看得出来,只是有一事,奴婢觉得格格理应知晓……” “什么事?” “爷以前有一个很宠爱的侍妾,可惜天妒红颜,早已香消玉殒,爷很喜欢这个侍妾这种类型的,爷当时年少,自然对她念念不忘,此后,便有意无意的,爷府中的女人总是带了一点她的影子。” “这是真的?”惊讶。 清岚认真的点点头:“奴婢曾看到过她的画像,虽不若格格貌美,但细细想来,又比对一下府中的姐姐们,确实如此。” “那这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若嫁给四贝勒,自然会尽力让他喜欢我,哪怕他忘不了以前的人,但那人毕竟已经不在了,我又有什么可在意的?” “可关键是格格的眼睛并不像寻常蒙古人一般犀利,有那么一股子柔媚的味道,和她的感觉有些相像。你哪怕努力让爷喜欢上你,可他到底喜欢的是你,还是喜欢你的眼睛带给他相似的感觉?” “是吗?”半信半疑,却是猛然后退一步:“我不信!你若是不想让我嫁给四贝勒,也用不着用这样的借口!”微怒之下双颊微红。 “奴婢为什么要骗格格?”清岚讶然反问道:“阻了格格嫁给爷,就能阻止爷不再纳新人了吗?所以奴婢没有必要阻止格格。何况这事也并不是秘密,很多人都知道啊!” 听到最后一句,乌仁图娅却有些相信了,清岚若是说谎,与其他人一问便对出来了,她不了解这些阿哥之间的绕绕弯子,不由心口如同被堵了一般的难受。 长痛不如短痛,清岚继续扯:“格格只要稍一打听,便可知晓这件事。况且京中谁人不知,福晋是皇上指婚,爷对福晋很是尊重,却无多少宠爱之意。” 本来吗,嫡妻就不是用于宠的,清岚每一句说得都是实话:“先前爷宠爱李侧福晋,是因为她的身段声音最为娇媚柔和,还有武格格,也有这么一点味道,还有几个稍微得宠的侍妾,格格只要一去打听,便知道,她们全然都是一个类型的。奴婢的背影,还有格格的眼睛,格格细想想,是不是这样?” “那你们岂不是被他当作替身了?” 乌仁图娅闻言很是不平。 “怎么能说是替身呢?人总是有偏好的,而那个人的类型恰巧又很符合爷的口味而已,只不过是她来得早走得早,让爷印象深刻罢了,也不能算是替身。” “可是……”乌仁图娅还是接受不了。 拜别后,乌仁图娅秀眉微蹙,一路思忖。 清岚与乌仁图娅的对话并无避讳下人,射箭场上亦有许多侍卫,转眼之间,胤g偏爱某种类型的女人之事便传遍了营地。 康熙听说之后,手中的茶杯一时没拿住,打翻了,茶水撒了一桌子,手指着胤i微颤,呵呵笑道:“这个乌雅氏!老四?喜欢的女人类型?她真能扯!硬是给老四按了一个口味!”又掌不住乐呵呵地笑,关键是这个口味似真似假,也不怕人查,里面还隐隐有某个莫须有的女人的影子,足以让骄傲的乌仁图娅咯应。 “哎哟,万岁爷,您的奏折!”李德全强忍笑意,忙上前去抢救。 “无妨,都是些不重要的。”康熙一时又没忍住,想起四儿子对某个女人念念不忘,再比对他那张面瘫脸,又是开怀一乐,很久没笑得这么舒畅了。 胤i默默掩口,肩膀颤抖,尽力保持风度。 胤t的营帐。 “噗。”胤k口中的茶水一口全喷了出来:“四哥的口味?他有这种东西吗?” 胤祯已是靠在椅子上前仰后合。 胤t拳头掩口,生生将涌出心头的笑意压下,咳了一声:“这必是那个庶福晋的主意。” “四哥怎么可能想出这样的鬼主意来?” 胤礻我哈哈大笑,乐不可支:“真像看看四哥现在的脸,一定比锅底还黑。” 胤k又乐了:“不然咱们去瞧瞧!” “九弟!”胤t忍住笑示意他收敛一点:“这主意有什么不好,轻描淡写地化解了皇阿玛可能的指婚,说不定还把咱们连同皇阿玛一起算计了进去,你还能想出更好的借口?” “啥?”胤礻我一愣。 胤k的笑容慢慢收了下来,沉吟。 胤祯若有所思道:“这个庶福晋可不简单。” “若是简单了,四哥那个人又怎么可能对她那么上心?”胤t开口,却仍是笑意一片。 “我倒觉得她倒有整四哥的意思!”胤k一拍大腿,“肯定是这样!” “你确定你不是在整爷?”胤g的营帐内,步步紧逼,清岚连连后退:“口味?爷怎么不知道?嗯?”胤g的尾音微微上翘,略带了丝威胁,听得清岚心肝一颤。 “没,奴婢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清岚忙矢口否认:“是爷让奴婢帮忙出主意的,奴婢就只能想到这个!” “这么说倒怪爷了?” 清岚听得胤g的话里颇有些阴恻恻的味道,不由缩了缩脖子:“爷,您不能这么过河拆桥,卸磨杀驴,狡兔死、走狗烹……”声音越来越小。 “还有什么?” “没了,没了。”清岚干巴巴地笑道,不由为自己的心虚掬了一把泪,话说自己明明是功臣,为什么要心虚。 乌仁图娅闷闷不乐地在营地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对于清岚先前的话仍是犹疑不定,可是想起阿爸和兄长,挑女人的确各有偏好,四贝勒也是男人,为什么不能有自己的喜好?可一想起这个喜好有某个女人的影子,心下便一阵不舒服。 一眼瞧见胤i迎面走来,俊雅的笑容比平日里格外地雍容灿烂,居然主动先打招呼:“是多罗格格呀!” “太子爷!”右手扶上左肩,行了一礼,起身时,却是欲言又止。 胤i勾起了唇角,转动着手里的折扇,似笑非笑道:“多罗格格有事?” 乌仁图娅咬了咬嘴唇,双颊飞起一抹红晕,却仍是清婉干脆道:“太子爷,奴才想向您打听一件事?” 胤i一听心下便乐了,微一昂下巴,面上仍是装出恩赐的态度:“说吧!” “四贝勒……四贝勒喜欢什么类型的女人?” “你说这个呀!孤最清楚了,”胤i将扇子在掌上一敲,回忆道,“像李侧福晋那般江南水乡的女子,哦,以前还有一个,宠爱得不得了,可惜了……”啧啧叹了两声,又像是发现了什么,道:“说起来,你的眼睛倒挺像他们汉人的。” 胤i用手摩挲着下巴,玩味地盯着乌仁图娅。但见她每听一句,一双美目便黯淡一分,纵然有草原儿女的英姿飒爽,仍然不减半分小女儿的娇羞之态,不由心下一动。这般可人怎就看上了老四,不若跟了孤,又能取得喀喇沁部的支持,岂不是一举两得? 自从索额图倒台之后,太子的势力大不如从前,与君父之间的关系也有了不小的裂隙。胤|如孤狼一般紧紧地盯着他,各位弟弟也在慢慢成长,胤i不由心下有些焦躁了。此时见到乌仁图娅又姿色上乘,想及此处,不由拿扇子轻佻地挑起她的一缕秀发。 乌仁图娅后退一步,想到太子果然如阿爸所说的好色,收起脸上的伤感,面无表情地躬身一礼:“奴才谢过太子爷,奴才告退!” 不待胤i叫起,撤身退去。 胤i盯视她离去的婀娜背影,眼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 乌仁图娅犹不甘心,又询问了胤t等人,俱是一样的回答,各位阿哥在此事上空前的团结一致。她方将心内的一腔热火慢慢的熄去,以她这般骄傲之人,心上人不喜欢,可以不在乎,但却丝毫不能容忍在她身上寻找别人的影子。回到蒙古包,便将此事悉数告知扎什,并坦言收心不再贪恋胤g了。 扎什听罢沉吟良久,想来以爱女的个性,并不是胤g喜欢的类型,纵然嫁过去,以后胤g的地位再高,也不会幸福。更何况先前他略有所感,康熙对此事并不乐见其成,只是爱女心意已决,他不忍心让她伤心。现下她能够自己主动想通,倒是让郡王着实松了口气。 扎什很快脚步轻松地拜见康熙去了。 刚入御帐,康熙便热情道:“朕正要传召郡王,没想到你竟先来了。你先前说的婚事,让朕颇有些犹豫,需和郡王商议一下。” 扎什闻言咂了咂嘴,`颜斟酌道:“奴才先前有些鲁莽了,草率地和皇上提了此事,其实也并未做下决定。” “朕也是颇为举棋不定啊。朕既想将乌仁图娅赐给老四,以顺应他的心意,却又不想耽误了乌仁图娅,所以想听听郡王的意见。” 扎什闻言想起了爱女的话,连康熙也知道四贝勒的偏好,不由愈发坚定了先前的决定。而康熙竟能征求他的意见,一种被尊重的感觉油然而生,动了动嘴唇,肃然动容道:“皇上为小女这般考虑周全,奴才感激不尽。”迟疑片刻,老脸上浮现出一丝赧意:“奴才只有这一个女儿,平日里娇纵惯了,先时她说爱慕四贝勒,现在却又意识到这不过是对于英雄的仰慕,并非出于感情,所以……” “所以她是不愿意嫁给老四了?”康熙拉下脸。 扎什忙起身,右手握拳挡于左肩上,躬身道:“都是奴才教导无方,请皇上恕罪!” 康熙半晌不出声,在扎什心下愈发忐忑时方道:“算了,朕也不愿意委屈了乌仁图娅,赐婚之事,就此作罢!” 扎什为康熙的宽容着实感念,在此后几日的会谈之中,更加恭敬了不少。 胤g解决了此事,顿觉肩上一轻,只是每日遇见各兄弟,却被他们似笑非笑的暧昧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康熙也乐得在一边看好戏,直说下次选秀定给他精心挑几个,一定不负他的口味。结果始作俑者就被狠狠地惩罚了几番,令她苦不堪言。 43、胤 礽 乌仁图娅耷拉着脑袋, 闷声不响地往自己的营帐走, 这些日子,她仿佛沉闷了许多,缅怀自己刚刚绽开就凋零的情感。 眼前出现一身华贵的衣饰。 乌仁图娅微一俯身, 无力搭话,低着头改道左边, 那人的脚步亦向左移,改道右边, 那人又向右移。 “你……”抬起头, “给太子爷请安!”忙躬身行礼。 “格格无需多礼!”声音里带了一丝说不出意味的轻佻,胤i的手扶上乌仁图娅两侧的胳膊,亲自将她扶了起来, 撤回的时候顺带拂过她纤细的腰肢。 乌仁图娅低垂的眼中闪过一丝厌恶, 迅速后退一步:“谢太子爷,奴才告退!” “孤准你走了吗?”胤i勾起唇角, 视线露骨地在她身上上下扫视, 不紧不慢地向前逼进一步。 乌仁图娅连连后退,脚下踩到一颗圆滑的石子,不由一滑,身子向后倾去。 胤i反射性地双手一笼接住了她,将她揽回自己怀抱, 就势紧紧圈住。不明细里的人看去,两人的姿势分外地暧昧。 乌仁图娅又羞又急,大力挣脱胤i的怀抱:“太子请自重!”头也不回地羞愤跑开。 胤i玩味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嘴上却厉声道:“看够了没!” 营帐一侧怯生生地转出一个俏丽的人影,结结巴巴道:“太子……” “原来是贾贵人啊!”胤i冷笑一声:“孤的戏可还好看?” “嫔妾……嫔妾什么也没看到……”贾贵人花容失色,连连摇头:“嫔妾刚刚路过这里,什么也没看到……” 胤i似笑非笑,不置可否,漫不经心地踱至贾贵人跟前,觑见她珠圆玉润的脸上惊慌失措,眼含恐惧,睫毛微颤,倒别有一番楚楚生动,惹人怜爱。 胤i牵了牵嘴角扬起一个暧昧的弧度,低下头慢慢靠近,探手从她发髻上取下一支珠钗,在她耳边低声呢喃道:“你便是告诉了皇阿玛又如何?”尾音上翘,饱含不屑。 说罢直起腰,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贾贵人面如死灰,几乎瘫倒在地。 这日晚上,有一场盛大的篝火宴会,连随行的女眷亦能够参加。 清岚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马奶酒,品着切好的烤全羊,饶有兴趣地瞧着热情豪爽的蒙古人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宜妃净了手,亲自给康熙切下一块一块的羊肉,蘸了酱,李德全再捧与康熙。 成嫔和静贵人笑指着场中的歌舞交头接耳。 贾贵人面色苍白,脸上抹了胭脂,稍显红润,却是静静地坐着,一言不发。 清岚这边都是各阿哥带来的女眷,时不时对着场中说笑评论一番。 “咦,今日多罗格格怎么不领舞了?”是胤i的侧福晋唐氏。 “可不是?”胤|的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奇道。 清岚看过去,见乌仁图娅端端正正坐在郡王旁边,脸上只带了丝得体应景的微笑,俨然一个乖巧文静的小姑娘。 “不知道皇上这一次会不会给多罗格格指婚?” 此话一出,各府女眷均竖起了耳朵,脸色开始难看起来,睇向乌仁图娅的眼光,也多了几分意味不明的审视和隐晦的敌意。 唐氏微微昂着头,扬起了让旁边一众人都能听到的声音,抖出自己得来的消息:“听说多罗格格这一阵子总是去四贝勒的营帐,会不会……” 众女眷心领神会,纷纷不留痕迹的松了口气,不少双同情的目光扫过清岚。 “这可是真的?四贝勒真的要……”伊尔根觉罗氏遂向清岚打听。 “这个……”清岚放下手里的吃食,面对众女眷八卦的眼神,为难道:“奴婢不敢欺瞒各位,因四贝勒前几日救援过格格一行人,所以,格格的确时常来四贝勒的营帐,不过这几日倒没有了。而且,爷倒是和奴婢提过,格格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郡王提亲、乌仁图娅爱慕胤g后又放弃的事,都是在私下里进行的,并没有传扬开来。至于清岚杜撰的胤g喜欢的女人类型,各阿哥并没有在自家女人面前调侃自家兄弟玩笑的习惯,各女眷现下知晓得并不清楚,不过这事也并不隐秘,她们日后自会听到,所以清岚现在只是模糊一提。倒是回到京中,这个笑话方慢慢传扬开来,被人津津乐道。这是后话。 众女眷都知道胤g冷淡的性子,联想到乌仁图娅的活泼,倒也觉是这么回事。 “不过这事,还得听皇阿玛的意思。”伊尔根觉罗氏道。 众人的心又不复平静,越瞧越觉得这一场篝火晚会带了别的目的。 席宴正酣,一曲舞刚刚结束,胤i站起身,举起酒杯,对着康熙,朗朗道:“儿臣恭祝皇阿玛福体安康,万事如意!” 康熙哈哈一笑,抚掌开怀。 众阿哥忙起身,举杯齐声道:“儿臣恭祝皇阿玛福体安康,万事如意!” “好了!好了!”康熙荣光满面,满意地望着当下一众英姿挺拔的儿子们,一股骄傲之感油然而生。 扎什不失时机地笑赞道:“众阿哥俱是人中龙凤,孝顺至极!” 引得康熙又是一阵宽慰。 众阿哥一饮而尽,纷纷落座,胤i饮罢却仍然立着,脸上露出谦和腼腆的笑容,这副表情让康熙分外的受用,不由慈爱道:“保成,有事?” 胤i略显局促,躬身道:“皇阿玛,儿臣今日有一事相求,望皇阿玛恩准!” “哦?说吧!”康熙的心情很好。 胤i乘兴道:“皇阿玛,儿臣自从见到多罗格格后便惊为天人,更为格格的爽朗直率所钦慕,所以儿臣恳请皇阿玛将多罗格格赐予儿臣为侧福晋!” 此言一出,全场立时静了下来,只余篝火噼里啪啦燃烧的声音。 康熙万万没想到胤i是这个请求,脸上的笑容一点一点地收落,变的晦暗不明,声音也不复方才的明朗:“你想求娶乌仁图娅?” “是,皇阿玛,还望皇阿玛恩准!” 康熙凝视着眼前这个自己一手带大的儿子,眼神复杂莫名。今年五月的时候,内大臣索额图因挑唆太子,被康熙宣布为“天下第一罪人”,拘禁于宗人府,太子的势力大受损失,父子俩的关系又蒙上了一层阴影。如今太子这般急切地拉拢蒙古,是为那般?康熙在心里冷笑一声,却无端地感到一丝失望与悲凉,却又很快地被种种利弊衡量所压下。 康熙久久不回答,胤i却有些忐忑不安了。 各阿哥也俱是神情各异。 听到胤i的请求,清岚亦是一愣,却一眼瞧见胤g面无表情,不紧不慢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丝毫不为场上的形势所动。 胤|倒是眼神闪烁,身子不自觉坐正,看向康熙的目光,也带了一丝紧张。 胤t脸上依然是和煦温润的笑容。 扎什愕然,担忧地看向爱女。 乌仁图娅的脸色及其难看,还带了一丝羞愤,紧咬樱唇。 与她的脸色一般难看的还有胤i的侧福晋唐氏,若是让乌仁图娅这个出身高贵的蒙古侧福晋入了毓庆宫,哪里还能有她的位置? 乌仁图娅按奈住心中的愤懑与冲动,起身行了一礼,干脆利落道:“皇上,奴才小时候曾发过誓,要嫁给一个文武双全的英雄!太子殿下文治武功自是极佳,奴才不敢比肩,却是想要不自量力地见识一下,也让奴才心服口服!” 扎什慌忙道:“小女无礼,请皇上恕罪!” 乌仁图娅的话虽是冲,却是给了康熙一个台阶,遂笑道:“无妨。你想比试什么?” “骑射即可!” 清岚不由为乌仁图娅叫好。各阿哥虽从小练习骑射,但却不是专精于此,多年养尊处优下来,未必一定比得上自小在马背上耳濡目染的蒙古贵族,尤其是清岚听说乌仁图娅的骑射与她的美貌一样,在草原上俱是出了名的。 康熙满口应下:“今日已晚,明日再比!” “儿臣遵旨!”胤i眼中闪过一丝阴沉,脸上的笑容却依旧华丽。明日若是他连一个小姑娘也比不过,今后如何在众兄弟面前抬头? 此事告一段落,康熙之后便有些淡淡的,没过多久,宴席就散了。 席宴上吃了不少羊肉,胤g与清岚毫无睡意,便在夜色下散步消食。两人一前一后,月光将两人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有时候转弯时,影子重合在一起,交叠成一个。 不知不觉地周围的人渐渐地稀少,微风拂面,吹来淡淡的青草香,还有远处些微的嘈杂说话声,倒衬得此处分外的祥和静谧。 “你们先回去吧!”胤g对身后苏培盛一众人道。 “爷?”苏培盛不放心。 “自家营地,能有什么问题?” 见胤g心意已定,苏培盛只好与众侍卫先行回去。 只剩下胤g与清岚。 胤g放慢脚步让身后的女人跟上,与他并行。 两人不说话,却也不显沉闷。 远远地听到模模糊糊马匹酣睡的声音,原来是到了马棚附近。 清岚不由笑道:“爷认为,明日的比赛,情况会如何?” 夜色下,声音也不由低缓下来。 “不好说!”胤g略一思索开口,声音在暗夜里显得格外地低沉而又带有磁性:“乌仁图娅骑射之名盛传,太子亦不成多让。明日,有一场好斗了!不过,太子无论胜负,却……” 胤g的话未说尽。 清岚明了,胤i胜了,康熙显然不乐意看到此次联姻;败了,更是丢人至极。 “若是她嫁与太子,倒是有些可惜了。”清岚老成地叹道。 “你倒是对她印象不错!” 清岚点点头:“她的性子挺不错的。” 两人转过一个蒙古包,抬眼间,却看到远处一个黑乎乎的人影鬼鬼祟祟地进了马棚。 胤g忙一手拉过清岚,两人躲身于蒙古包后。 两人身体紧紧贴近,胤g将清岚圈在怀中,五指交握,她的手又滑又腻,千百柔丝拂在胤g面上,嗅着鼻端阵阵幽香,不由有些心猿意马。却又思及那作祟的人影,意识到此事严重非常,不需多想,面容慢慢地凝重起来。 胤g定了定神,探头向外探去,一双幽深的眸子在夜色下愈发锐利。他瞧的分明,那人影溜进的是胤i的马的马位,乃是蒙古人特意进献的宝马良驹。 少顷,那人影又左顾右盼地一径离去。胤g待想跟过去,却离得远,那人又溜得快,只得作罢。 胤g犹未放下交握的手,略带薄茧的手攥得紧紧的,看向远处黑漆漆的一片,不知在想些什么,过了好一会,方松了松道:“那人已经走了!” 清岚将手撤回,拢了拢秀发。 胤g眸色微闪,手无意识地握了握,却是对清岚微一示意,两人绕了个道往回走。 胤g一路默默不语,不知在思忖些什么。 快到营帐时,胤g停下脚步,略带迟疑地看着身旁的女人,却见她一副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的镇定自若的样子,眸中闪过一丝赞赏,动了动薄唇,终是面色凝重地嘱咐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其他人!” 清岚点头笑道:“爷,今晚有什么事?” 胤g对清岚自是放心。人回到营帐,却依旧心事重重。踱步许久,还是传了苏培盛进来,低声吩咐了几句,苏培盛躬身应下,复又出去。 “爷是要……” “他毕竟还是我的二哥。”胤g的声音不大,几若叹息,飘散在空气中。 清岚低下头,嘴角却是淡淡的上翘。 44、归 程 胤i捏着手里的纸条, 横看竖看, 却看不出是谁的笔迹,对着当下躬身立着的高顺,道:“你是说这是在门口发现的?” “回太子爷, 是。” 胤i看着纸条上写着的“马有问题”,嘴角慢慢地扯起了一个冷笑。将纸条凑近蜡烛, 看着它燃烧起来,映得漆黑的眸中亦有火苗在撺动。 胤|的营帐。 “都已经处理好了?”声音狠厉严肃。 “处理好了, 明日那马只要被人骑上一会儿, 就必然会癫狂。”侍卫躬身答道。 “可曾被人发现?” “并无。爷的人,谁敢懈怠?” “做得好!”胤|满意一笑,目光透过营帐落向胤i的方向, 面目狰狞。 第二日, 天气清爽,日头并不耀眼。骑射场上, 人头攒动。 康熙与众阿哥, 蒙古贵族,嫔妃贵人坐在高高的看台上,清岚亦在看台一角有一处自己的位置,还是与众阿哥的女眷按位份坐在一块。 少顷,侍卫牵了两匹彪悍强壮的骏马过来, 一匹上面有明黄色的马鞍,是胤i的马。另一匹是蒙古那边带来的。 乌仁图娅换上一身火红的骑装,身材娇小火辣, 英姿飒爽,引得众阿哥不由多瞟了几眼,众女眷几番嫉妒。唐氏更是眼中要喷火。 康熙与扎什寒暄几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场上渐渐安静下来,众人不由坐正了身子,探头向场上看去。 乌仁图娅拉了缰绳,便要上马。 胤i的手轻轻抚上自己的爱马,唇角边扯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容,却是大手一止:“格格请稍候!” 乌仁图娅不明所以地看向他。 胤i脸上却是露出宽厚谦和的笑容:“几日前唐突了格格,还望格格不要与孤计较。” “奴才无事!”乌仁图娅丝毫不为所动,硬邦邦道。 胤i似是没看见她的态度,手捋着爱马的鬃毛,依然和气大度道:“孤这马乃是郡王献给皇阿玛的大宛良驹,皇阿玛又赐给了孤。这马日行千里,千金难得,孤若是用这马与格格比试,岂不是胜之不武?” “那太子想怎么做?”乌仁图娅掩住心中的不耐。 “男人的力气与反应本就比女子的稍有优势,为了公平起见,不若孤与你换乘一下?” 胤i与乌仁图娅的对话虽未特意扬高声调,场周围的人却是都听到了。 扎什一愣,却立时对康熙奉承道:“皇太子真是胸襟大度,令人钦佩!”这下小女赢得就更容易了。 康熙呵呵一笑,方才一直端着的笑容终是有了几分舒缓。心下却是认为,胤i果真是聪明。自家的儿子自己心里清楚,这么多年下来,纵然是康熙再看重成年皇子的骑射,但胤i已然三十岁了,心思早已放在政事上,骑射上就必然疏忽下来。来之前,康熙心里还在沉甸甸地想着,若是胤i输了,这面子可该如何挽回,谁知胤i就想了这个主意,即便是输了,也完全可以推脱到马的质量身上,还为太子顺便赢得了谦让的美名。 想到此处,康熙不由大手一挥:“太子谦让,理当如此。” 清岚听到这里,心下一沉,不由看向胤g,却见胤g正好也觑向这边,视线交汇一下,复又凝视胤i的方向,神情复杂。 别人不清楚,他们却是知道得分明,胤i的马有问题,谁若是骑上去,必然会有危险。胤i也明明知道这个事情,却又为何陷乌仁图娅与危难之中?还是说,他本就半信半疑,不过是以防万一?抑或是他想借此大做文章?一面护住自己的安危,一面也要借蒙古人的手发挥一下? 越想越让人寒心! 胤g心下的滋味尤其五味陈杂,太子与他认识的二哥渐渐的相去甚远,皇父与大家包括他自己都慢慢的变了。 既然康熙已经发话,乌仁图娅亦不再忸怩客气,无论什么马,她都会拼了全力地赢过胤i。 两人交换了坐骑,几乎同时翻身上马,动作干脆利落。 一侍卫站在一旁,手高高地举起,待众人的神情集中起来,忽而放下,示意比赛开始。 两人在他的手放下的同时,疾驰而出,如离弦之箭,又见双骏如龙,瞬间就跑出很远。开始之时,齐头并进,慢慢的,胤i拉了下来。 众人的目光紧紧相随。 意外还是发生了。 快速奔驰之时,乌仁图娅坐下的马突然间变得很是焦躁,嘶鸣不已,上下癫狂跳跃,脖子极力扭着,想要挣脱缰绳。 胤i此时已是越过她,很快地将她甩开。 乌仁图娅心跳如鼓,顾不上惊讶与害怕,用尽全身力气想要将疯马驯服,可是毕竟人小单薄,娇小的身躯在马背上颠簸,已是自身难保,摇摇欲坠。 扎什一下站起身,惊呼出声。 康熙亦是忙喝道:“还不快去救格格!” 立时有几个侍卫翻身上马,向乌仁图娅跑去。 但见此时,已是远远离去的胤i忽然掉转马头往回跑,“的的”的马蹄声响,驰向正在与马奋力搏斗的某人。到了她跟前,尽量让两匹马靠近,胤i伸出手朝她大喊;“抓住孤!” 心念电转,清岚明白了胤i的意图。 胤i将马让给乌仁图娅,不是为了自己的安危,也不是让乌仁图娅陷入危险的境地,而是为了这一刻的英雄救美。一旦乌仁图娅被太子所救,那么不管比赛的结果如何,蒙古人连同康熙哪怕再不情愿,也必然不能再拒绝将格格嫁给他。而且胤i顺便也挣了一把英勇无畏的美名,还能让康熙再彻查此事,一举多得,端地反利用了一把这个被人处理过的疯马。 清岚不禁摇头,昨日胤g的举动竟是间接的帮了胤i达成心愿。 清岚能想到的,胤g自是一刹那间亦想到了,薄唇紧抿,眸色低垂,神情愈发肃然。在此时的氛围下,倒是格外贴切应景。 胤i算到了场中的形势,却是没有算到一个女人的决心。 乌仁图娅眼见着这个令她厌恶的人向她伸出手来,她虽然涉世未深,却不是愚笨。她知道,一旦她将自己的手交给他,那么便一辈子也甩不掉了。不由狠下心来,一手捏紧缰绳,双足一蹬,马鞭一甩,狠狠地抽在马的身上。 马高高地昂起头嘶鸣了一声,跌跌撞撞地向前奔去。 胤i尴尬不已,脸霎时阴沉下来,但还是拍马跑过去。 马背上的人如风雨中飘摇的小船一般,摇摇欲坠。 不少人闭上了眼,不忍看到惨烈一幕的发生。 扎什更是急得跑下看台,在一边呼喊,催促侍卫们快赶上去。但侍卫赶得再快,到底一时之间也赶不上这匹宝驹。这马的速度在这一刻反而成了致命的威胁。 虽然有很多事情,但这一切都是在极端的时间内发生的。 清岚看到乌仁图娅倔强地抿着嘴,手被缰绳勒出了血丝,娇小的身躯在这一刻显得分外的单薄,如同她自己一般身不由己,恻隐之心悄然而升。若不是她和胤g发现了胤i的马被人做了手脚,胤g暗下里通知了胤i,她本不该这么无助。而且多日接触之下,清岚对乌仁图娅印象不错,出身高贵却并不骄纵,拿得起放得下,是她所喜欢的一类性子。 不待多想,清岚顺应心意,悄悄掐了个指诀,将一道灵气远远地打入那马的体内。 狂躁的马渐渐地平静下来,“的的的”地又向终点驰去。 待到胤i带着愕然的表情到达终点,乌仁图娅伸手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滴滴汗珠,大大松了口气,回眸嫣然一笑:“太子,奴才赢了!” 胤i的脸愈发如暴风雨来临之际般暗沉,皮笑肉不笑道:“格格好骑术!”连疯马也能驯服。 乌仁图娅却毫不在意,反正已经得罪了。胤i再有身份,也必不能越过了康熙,不顾她阿爸的脸面。康熙一向都是尊重蒙古各部落的。 众侍卫姗姗来迟,拥簇着两人回到看台的场中。 见爱女安然无恙,扎什将提起的心放回,方觉失态,讪讪地回到座位上。 康熙宣布了比赛的结果,至于胤i救美被拒的尴尬,众人都知趣地装作忘记不提。 除了胤i,每个人都对比赛的结果心满意足。 胤i却带了十分的不甘,按奈住心下涌起的强烈的怒气,拱手向康熙道:“皇阿玛,多罗格格骑术精湛,儿臣佩服!但儿臣的马匹却无故癫狂,险些伤及格格,求皇阿玛彻查此事!” 胤|冷笑道:“纵然马匹癫狂,多罗格格亦能胜过太子!” 胤i的视线凌厉地对上胤|:“孤方才挂心格格,并未执着于比赛,但结果既然已定,孤也不会多做辩驳。倒是大哥,若不是孤的谦让,遇险的可能就是孤了,大哥好像并未为孤担心分毫!” 胤i与胤|互相扯皮,康熙大怒,命令彻查此事。 但是一直到了他们离开喀喇沁草原,也未曾查出分毫。 “太子这次失算了!”胤g淡淡道,牵着马,在草原上随意闲走,口气里听不出任何感觉。 “爷,皇上可曾查出是谁人做的手脚?”清岚亦牵了一匹马漫步。过几日就要回京,倒是有些不舍这里的广阔。 倒不是她没见识过这样的景色,只不过是在无论哪里,都比后院的四角高墙要宽广。 胤g摇头,很多事情本就是无头公案。 康熙这几日情绪很是不好,太子的马被人做了手脚,本身威胁的就是储君的安全,乌仁图娅不过是代其受罪。康熙纵然对胤i再不满,但他依然还是对胤i抱有极大的期望。如今有人暗害储君,帝王的怒气,可想而知,硬是杖毙了几个马夫。看谁的眼光,都带了几分审视,尤其是对胤|,更是多了几分凌厉和怀疑。连一向大大咧咧的胤礻我也不敢直接捋其胡须。 这些,胤g都不会告诉清岚。 但营地上的紧张气氛,清岚却是能感觉得到。 “好在那马后来又平静下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胤g皱眉。 “多罗格格性情真是刚烈。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清岚点头赞道,眼波流动,却是眉眼一弯笑道:“爷错过了多罗格格,倒真是可惜了!” 开玩笑的话冲断了胤g沉思的凝重。 胤g瞧着眼前巧笑嫣然的小女人,咬牙道:“确实可惜。”看到清岚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表情,不由磨牙:“走,陪爷比试一场,若是输了……” 胤g的口气里带了阴恻恻的威胁。 清岚立刻翻身上马,不待胤g反应过来,已是驰出了好大一段。 胤g无奈摇头,亦是快马追去。 双马在草原上疾驰,一前一后,酣畅淋漓,胤g多日的沉闷终是一扫而光。 康熙在草原上待了两个多月,八月里,终于下令回京。 回程又是浩浩半个多月的时间。 在离开的这几个月里,每隔一段时间,胤g便和京中书信来往一回。有福晋寄来的家信,也有戴铎收集汇报的京中信息。在回程的路上,他又收到了京里的来信。 这是路上晚间扎营休息的时候。 除开政事上的内容,胤g告诉了清岚另一件事。 “额娘有喜了?”清岚惊喜道。 胤g点点头:“乌雅府管家来府上报信,福晋便将此事写在信上。有一个多月了。” “爷……”清岚求道,声音些微拉长,带了一丝软软的娇柔,清亮的眸中也满是巴巴的期盼。 白佳氏年近四十而有身孕,不可谓不危险,清岚正想着如何让胤g同意她回娘家一趟,调理一下额娘的身体,顺便看一下腹中的胎儿是男是女。 胤g轻咳一下,故意不作答,慢悠悠地放下手中的信,拿起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翻看,还顺带瞄了瞄空空的杯子。 清岚撇撇嘴,忍住笑意,转过身去,在温热的小茶壶上给胤g冲了杯热茶,极其乖巧地端上前:“爷骑马一整天累了,别再看书了。” “难得你对爷这么热情。”以前能让下人做的都让她们代劳了。 清岚磨牙,你哪知眼睛看我热情了,却是笑得格外灿烂:“识时务者为俊杰,奴婢可俊杰了!” 胤g嘴角微微上翘,拳头在唇边稍掩一下,状似漫不经心道:“到了京城,你先不用回府,先到庄子上去,再悄悄地回娘家,不会多少有人看见。” 女子出嫁之后,不能轻易回娘家,特别是清岚这样的皇家后院女子,家人有孕这样的事情,对于皇家,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根本不可能为此特地开例。胤g也不想让人知道他对某个女子特别,算是想了一个万全之策。 清岚不由嫣然一笑:“奴婢谢爷!” 康熙的御驾回京,各阿哥自是先随皇父伴驾回宫,各府女眷先行回府。 待到胤g从宫里出来,那拉氏已是领了李氏、武氏和众侍妾在门口等候多时。一同等来的还有清岚又被贬到庄子上的消息。 说是贬,不过是众人猜度来的。因为那拉氏问及时,胤g不过是淡淡提了一句:“乌雅氏去了庄子上!”便不再多言。 众人自是联想丰富,不由心下暗喜,纵然是陪爷出塞又如何,抓不住机会,还不是惹了爷生气? 盼回胤g的喜悦更是又添了几分。 晚上,那拉氏安排家宴,热热闹闹地庆祝了一番胤g回府。 45、选 秀 几日后清岚回贝勒府, 先去拜见了那拉氏, 见了李氏,又窝回了自己的院子。 “你额娘如何?”胤g晚上过来,问道。 清岚笑吟吟道:“阿玛和额娘对爷很是感激, 千叮咛万嘱咐让奴婢好好谢爷。” 胤g让小女人习惯性地坐在自己腿上,但听她清婉的声音又响起:“额娘一切都好, 不过就是年纪大了,恐有些困难。现在额娘把所有的事情都推脱掉了, 安心养胎。” 清岚不着痕迹地查了, 是个男胎。乌雅·和泰特地请了经验丰富的大夫,亦说是个男孩。盼了二十多年,终于得个嫡子, 不由心花怒放, 只把白佳氏捧在手心里。但家务事却不能拉下,只好又让柳姨娘和苏姨娘共同管家。 前两年和泰很是冷落了柳姨娘一段时间, 又将刚刚诞下的庶长子抱给白佳氏抚养, 取名额图浑,意为身强力壮,对他期望甚高。 白佳氏对额图浑虽不若亲生,却也十分照顾,毕竟当时他有可能是乌雅家后代唯一的男丁。小孩子虽不记事, 却也最认人。自小就在白佳氏身边长大,自是亲若母子,对柳姨娘刻意的贴近和故作的亲热倒是有些生疏。 柳姨娘暗下里没少恨得牙痒痒。 这些, 白佳氏虽没对清岚提起,但这次回去,见到柳姨娘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自是也猜到几分。 现在,阿玛却让柳姨娘管家,着实让清岚心忧。为了额图浑的将来,柳姨娘说不得也会做些动作。 白佳氏却安慰道:“无妨,额娘心里有数。” 家里下人早就被她梳理了一遍,纵然不管家,家里的一举一动也了若指掌。 清岚又炼了几副避毒、调养身体的药丸,让白佳氏悄悄的收了,却说是胤g的赏赐,让她不要声张。 白佳氏自是明白,见女儿如此得宠,气色比出嫁前好多了,便也放心不少。 清岚说话的时候抱着额图浑,小家伙胖乎乎沉甸甸的,也不认生,很喜欢清岚身上清新自然的味道,一直窝在她怀里不肯下来。 母女俩着实说了不少悄悄话。 提到二妹文欣,白佳氏叹了口气:“她那个眼空心大的性子,贾府岂是好相与的?当今的奶娘,国公之家,族人众多,哪里像家里这般简单,着实吃了不少亏。” 文欣也回家过一趟,哭哭啼啼的,直说那些大姑子小姑子,太太婶婶们都欺负她,连家里的下人也不把她放在眼里。贾府惯是会奴大欺主的,长辈身边有脸面的奴才比主子还要体面拿大,何况贾蓉辈分又低,文欣不过是个继室,家世一般,为人行事更不若前任秦氏那般婉转袅娜,深得人心,更是没几人将她放在眼里。 荣国府的三个姑娘倒是极好的,客居的林姑娘仙人一般的人物,宝姑娘对她最是和气,轻声细语的,也从不拿斜眼看她。只是她们错了一个辈分,绣花枕头般的文欣对她们却是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接触也不多。 宁国府更是乌漆麻黑一团糟,外里亮堂,内里却坏透了心。 贾蓉只把她当成个摆设,每日里斗鸡走狗,豢养戏子,甚至公然在府里嬉闹。她一旦与贾蓉计较,两人便大吵大闹,连她婆婆尤氏也劝她安分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 “宁国府……”白佳氏皱眉,深深地忧虑。 文欣回来了一天,便是抱怨了一天,把贾府从上到下数落个遍,该说的不该说的,她都念叨一通。甚至还说到前任秦氏去世的□□,与公公……说到这里,慌得柳姨娘一把捂住她的嘴,恨不得扇她两个耳光。 清岚想起这些腌h事,却也没必要对胤g一一道出,只是怀了与白佳氏一般的担心:“贾府以后……”千万别连累到自家。 胤g显然知道得更多,沉吟一下,便道:“提醒你阿玛离贾府远一些。” 清岚深以为然,次日便着人去通知。 乌雅·和泰见长女刚走一天便又差人回来传话,心知此事是极重要的,便在书房接见了四贝勒府的人。听罢,将这些话记在心里。此后,与同僚贾政来往更少,与贾府,除了与文欣接触之外,更无丝毫其他来往。 康熙四十三年,又开始了新一轮的选秀,意味着贝勒府又要进新人了。 沉寂了两年的后院又开始暗流涌动。 打听消息的,向内务府的探子传话的,初选刚过,各秀女的信息便私下里到处流传,众人猜度着有可能指入府的人选。 那拉氏倒是沉得住气,德妃早早地跟她提过,胤g后院的人太少,子嗣更少,这次,定要好好斟酌,不止指一个,让她早有个心理准备。 一人郁闷不如众人郁闷,那拉氏将这些话都传给了李氏、武氏和清岚,连幽居的宋氏都有看管的奴才在院子里聊天,不经意间的透露出来。 正在佛像前跪着念经的宋氏拨转着手里的念珠,顿了一下,复又继续念经,眼神微闪,不若方才的沉寂。 李氏频频托娘家人打探宫里的情况。 武氏无事便日日去那拉氏处随意坐坐,意图听到些□□消息。 清岚却像平时一般,该怎么做,还怎么做,丝毫不受影响。 连宝絮都每日积极地探听八卦,回来再跟主子念叨。 “听说太后召见了科尔沁过来的格格,很是看好;富察家的嫡次女作了一副画,让宜妃娘娘夸赞了几句……哎……自是没有主子作的画好!瓜尔佳家的格格是京城一等一的才女,艳名远播……还有……” 清岚笑眯眯地倒了杯水:“先润润喉咙!” 宝絮悲愤了:“主子,您到底有没有听奴才在说话!” “听着呀!”清岚真想伸手摸摸宝絮的脑袋,她也这么做了:“宝絮很会讲故事。” “主子!”宝絮又哀怨了一声:“若是指进来一个满蒙贵女,主子又该怎么办?” “若是我被爷冷落了,宝絮会怎么办?”清岚笑问道。 “宝絮还是会好好伺候主子!”坚定不移。 “这就对了,我也会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不会委屈了自己。” “可是……”不是这么一回事。 晚上,胤g过来的时候,忽然道:“爷不会冷落你的!” 清岚一愣。 “爷不会冷落你的!”胤g又重复了一遍,神情很是认真,仿佛说出口的是一个重要的承诺。 清岚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胤g现在对她确实极好;与府里其她女人相比的确特别一些。但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准?连清岚自己,也不会随便对谁做出承诺。何况,只是一个“不冷落”,又能代表什么。只有坚守己心,才是最稳妥的。 胤g见清岚笑得疏离,带了几分公式化的意味,不由暗下无奈。 他从来不知道清岚心里在想什么,正如他不知道她需要什么一样,让他不知从何下手。 五月中旬,乌雅府上派人报信,白佳氏顺利产下一个男婴,取名阿克敦,意为结实。清岚将早已准备好的吉祥金锁送了过去,不好再回娘家。 到了六月份,选秀已近尾声。该指给谁的,宫里早有定论。 康熙却又准备仪仗,六月初七,再次巡幸塞外,随行的有胤|、胤i、胤g、胤祥,还有十五阿哥胤礻禺和十六阿哥胤禄。 这次胤g随行的人是武氏。本来他属意的是清岚,但被清岚拒绝了。若是她再次随侍,太过显眼,定会被康熙侧目。胤g自是明白其中利弊,便也不再多言。而且德妃也随驾而行,这次出塞,指不定要经常伺候德妃,这个差事,还是让武氏去做吧。 胤g人虽然走了,但是指入四贝勒府中的两个格格却是如期而至。 钮祜禄氏和耿氏。 家世普通,让那拉氏松了一口气。若是真的指入一个满蒙贵女,怕是难以压住,诞下子嗣,对弘晖亦是极大的威胁。而且位份低,不过是个格格。 那拉氏便动作极快地给两人安排了院子。由于胤g不在,也方便了她安插人手。 李氏亦是不甘示弱。 这两个人中,稍微让人留意一点的是钮祜禄氏。德妃曾笑着说:“钮祜禄氏出生的日子极好,是二月二龙抬头,很是吉利,特地指给老四。” 现在,这个很是吉利的人不过才十三岁,安安分分的样子,并不引人注意。 宝絮一看便将心落了回去,无人的时候,拍拍胸脯,长出一口气,对清岚理直气壮道:“她们没有主子好看,没有主子有气质,没有主子有才华,奴才这就放心了!” 46、见 喜 那拉氏一脸柔和慈爱, 手有节奏地轻轻拍打着弘晖的小身子, 嘴里喃喃地唱着小调,脸上洋溢着母性的祥和。 弘晖打了甜甜地个哈欠,嘴里嘟囔着:“额娘, 弘晖要睡了……”勉强睁了睁惺忪迷离的眼睛。每日里天还未亮便去上书房念书,下午练习骑射, 八岁大的孩子,很是辛苦。 胤g对弘晖要求很高, 回到府上, 还经常抽查课业,一刻也不会放松。 好在弘晖自己也争气,学什么都一板一眼, 一丝不苟的, 俨然沿袭了他阿玛的行事作风。在上书房里虽不拔尖,却也在一众小萝卜头里崭露头角。 那拉氏欣慰之余, 也只能每日换着花样做了各色精致的菜肴点心, 给他补身子。 “额娘……”弘晖小嘴又匝巴了几句,就沉沉睡去。 那拉氏慈爱地看着弘晖,百看不厌。 宋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悄声道:“福晋,水都准备好了。大阿哥睡了?” “睡了。”小声道。那拉氏捶了捶腰, 在宋嬷嬷的搀扶下起身,嘱咐了守夜的丫头几句,便出了屋子。宋嬷嬷轻轻将门带上。 回到正房卧室, 宋嬷嬷和入夏伺候那拉氏洗漱。 待屋里下人都退去,再无旁人,那拉氏问道:“爷走到哪里了?” “应该是到了塞上!”入夏小心地帮那拉氏拿下指甲上的套子。 “这次便宜那个武氏了!”那拉氏冷哼一声:“不知道她使了什么狐媚手段,竟然让爷带她去塞外!”若是她趁这个机会再次怀上,岂不又是一心腹大患? “说起来,倒还不如让乌雅主子随侍呢!”宋嬷嬷一边应着,一边将她发髻上的珠钗一个一个的小心拿下,放入妆奁。 那拉氏不置可否:“我这也是无人可选了,爷对她也太过上心了些。” 哪怕那拉氏再想得开,也不由心中泛酸,她什么时候见爷对一个女人这般好过? 她嫁给爷十三年,每日里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地给他操持家务,宫里上下谁人不交口称赞她?可爷对她却一直是淡淡的,只有面上的尊敬。他们也是恩爱了一段时间,自从三十八年李氏的弘盼去后,便变成了这个样子;武氏滑胎之后,更是愈发相敬如宾。虽没有直说,态度上却有疑她之意。不知李氏在他跟前念叨了什么,让爷对她渐渐心疑? 那拉氏的目光不由得怔怔。 “主子?” 那拉氏回过神来。“什么事?” “钮祜禄主子和耿主子屋里的人都安排好了,请主子示下,要不要?”宋嬷嬷做了一个心领神会的阴狠表情,放低了声音。 她们不知道正房院内谁是爷的人,每次商量事情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只留了心腹在身边。 那拉氏沉吟不语。卸妆毕,却依然蹙眉,静思不动。 屋里烛光忽明忽暗,也照得几人脸上明暗不定。 半晌,那拉氏方慢慢点头,眼神也慢慢地坚定:“在弘晖没有被皇阿玛封为世子之前,谁人也不能挡了他的道!而且……”脸上露出贤惠大度的笑容:“也该找人分分乌雅氏的宠了……” 后院平衡,也是嫡妻的一个策略。 “趁爷现在不在,让咱们的人下手干净一些,千万别像两年前李氏的卫婆子那般愚蠢!爷的人,可不是吃素的!”那拉氏神情一凛,又低声嘱咐道。 “奴才明白,都是埋了很久手脚极利落的,绝对不会有人发现。”宋嬷嬷亦压低了声音。十来年间培养的人,早已根深蒂固。 那拉氏“嗯”了一声,仍是怀着满怀的心事睡觉去了。 这日一早,清岚来到那拉氏的正房请安,正巧也与匆匆赶来的钮祜禄氏和耿氏打了个照面。 “乌雅姐姐!”两人忙一福。 “别这么多礼!”清岚眼含笑意,对她们浅浅一笑。 耿氏显然是走得急了些,额头上细细密密的汗珠。 钮祜禄氏拿出怀中的帕子很是热心:“擦擦吧,失了恭敬就不好了!” 耿氏拿起帕子胡乱抹了几把,“回头我给你洗一下!”又对清岚讪讪一笑:“妹妹早晨起的迟了些,就有些着急,还差点连累了钮祜禄姐姐。” 钮祜禄氏比耿氏大了几个月,两人便排了姐妹。 钮祜禄氏对清岚亦是温温柔柔的一笑:“妹妹们初来乍到,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还望姐姐多多提点!” 清秀的面容和气地笑了笑,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 耿氏在一旁大力点头。 清岚淡雅一笑,不介意道:“既然叫了姐姐,何须这般客气!” 待人掀了帘子,率先进屋,两人方随后跟上。 钮祜禄氏与耿氏同一时间进府,两人便拧成一团,姐姐妹妹的很是亲热。显见的,两人之间以钮祜禄氏为主,耿氏不过是个不喑世事的小丫头。不过,也不排除做戏的可能。 来了这么久,清岚可不会小看任何一个女人的心计。 不过,这些与她又有什么关系? 钮祜禄氏瞧着清岚进屋的背影,不由瞳孔缩了一下。 清岚的背影婀娜苗条,后颈的肌肤莹白如玉。发髻上几点珠饰,竟不知是谁衬托了谁?方才说话的时候,声音清脆,又娇又嫩,悦耳不已,连她们听了也不禁心中一荡。微笑的时候,不施粉黛却又眉目如画,几分清丽,几分飘逸,还有几分优雅,难怪自从三年前入府,便一直深得胤g的宠爱,至今不衰。 一种女人特有的妒忌之感涌上心头。 自家人知道自家事。 钮祜禄氏勉强可以称得上清秀,在家中上有才华出众的嫡姐,下有貌美如花的庶妹,纵然是嫡出,也并未获得阿玛和额娘过多的关注和栽培。这次若不是她年龄适中,出生日子吉利,也不会被指入贝勒府。连耿氏若是精心打扮一番,也比她耐看。因此,她从小便学会了如何察言观色,如何的忍耐,如何讨得父母的关爱。 这次指婚,亦是阿玛和额娘所没有想到的天大馅饼,一时把目光俱投向了这个不曾过多关注的女儿身上,方忙忙给她张罗起来,钮祜禄氏因此便托他们打听了四贝勒府的情况。 四贝勒府的家风是京中人人称道的。 福晋持家有度,贤惠之名远播;早些年四贝勒宠爱李氏,现在得宠的是德妃的远房侄女乌雅氏,入府不足一年便升位,端地惹人羡慕。有人说是因着德妃的缘故,但现下她看来,倒未必是如此;武氏次之;宋氏好像做错事情被幽禁了。 这些事情都不难打听到,再深入一点的就不可知了。 而且,现在贝勒府子嗣稀少,若是她能诞下一个,那么便很容易站稳脚跟。 至于收买下人之类的,她现在还刚刚入府,一切都还不急。想起那满满一匣子的琐碎银票,心里充满了底气。 钮祜禄氏凝视着清岚的背影,除了外在的条件,如何学习做一个四贝勒喜欢的人,她便是她的榜样。 而且,她的家世还不如她呢,为什么就能站得比她高? 清岚感觉到了背后灼灼的视线,毫不在意地一笑,对这些入府新人的想法心知肚明。若是她们愿意争,便争去好了,只要不惹到她就行。 许是钮祜禄氏失神的时间过长,耿氏催道:“姐姐,我们该进去了!” 钮祜禄氏方回过神来,扯了个笑容:“好!” 胤g不在府上,众人也便失去了争斗的目标,但是私底下却有一丝暗流在悄然涌动。 八月里,骄阳似火,蝉鸣燥人。 屋子四角放上了冰块,桌子上摆着冰镇西瓜和庄子上送来的时鲜水果,俱用冰块镇着。下人们做起事情来也带着几分慵懒。 清岚穿的清凉,越发显得身量苗条,飘逸洒脱。 她本不惧寒暑,但到底也得配合一下实际情况。与其他人动辄娇喘吁吁,香汗淋漓相比,她倒是看起来清爽宜人多了。下午便也不再修炼,常常坐在树荫下看书或小憩。毕竟这么大热天的,再捂了帐子睡觉,倒显得怪异了。 这便给了其她人串门的机会。 钮祜禄氏初时拉了耿氏过来几回,拉家常或是一同看书、绣花。时间久了,钮祜禄氏倒也看明白,这个庶福晋是不大爱说话的,但人却挺和气,说话也从来不绕绕弯的,爽快大方,心下便有了几分有意靠近的意思。只是她人也知趣,不再常来叨扰,过一阵子来一回罢了。那拉氏和李氏那里也不曾落下,总是隔一段恰当的时间拜访一回,端地一副和气面善的样子。 清岚总是能感觉到钮祜禄氏探究的眼神,只是她一直安安分分,说话细声细气的,便也不好直接赶人。与她说话也是淡淡的,不甚热心,时间久了,她便来的少了。 这日下午,清岚正和宝絮分吃着掰好的西瓜,清岚不怎么爱吃,倒是宝絮吃得香甜。 只见小顺子满头大汗地跑来:“主子,出事了!” “怎么回事?慢慢说。”清岚的声音里有着让人心神镇定的感觉。 小顺子喘了几下,定了定神,眸中还是掩饰不住的震惊:“二阿哥、二阿哥出痘了!” 清岚与宝絮面面相觑,都一时怔住,这个事情太过突然。 过了好一会,清岚方面容严肃的开口:“这事确定了?” “确定了,已经通知了宫里。”小顺子略略组织了一下语言,忙将知道的情况都一一告知:“前天,二阿哥嚷着头痛,身上忽冷忽热。李主子便宣了太医,太医说可能是着了凉,不敢确定;昨日,二阿哥又开始恶心呕吐起来。经过几个太医会诊,说,应该是见喜了。” 清岚半晌默默不语,好端端的无故出痘,不知道这事是否是人为,忽然想起什么:“通知爷了吗?” “福晋刚一听到确诊,就已经派人快马通知去了,奴才便赶紧过来通知主子。” 清岚想了一想:“我们去看看!” 还未到李氏的院子,便已经感觉到了府里的紧张气氛。 路上,也遇到了匆匆赶过来的那拉氏。 “福晋。”清岚一福。 “快起来吧。”那拉氏面带焦虑:“怎么就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唉,这可怎么是好!” 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拿帕子擦拭着额头上的汗珠。 李氏的院子前隔了一段距离站满了人,几个太医在一边交头接耳,院子里影影绰绰的还有几个太医,里面的人只准进不准出。 过了片刻,钮祜禄氏和耿氏也过来了,均带了几分忧心。 “情况怎么样了?”那拉氏叫住一个太医问道。 太医用袖子拭了下额头:“来势汹汹,不大好!还得请福晋示下,需要在府里找一处偏僻的地方,将二阿哥移到那里隔离开来治疗。李主子的院子也要暂时封上,将里面所有的东西都烧掉,打扫之后,方能再住人。” “那就快去做吧!”那拉氏叠声道。 “那李姐姐呢?”清岚问道。 “李主子并无事,只需要将随身的东西都换下来烧掉就可以了。只是……”太医面有难色:“李主子非要去照顾二阿哥,奴才们并不敢让主子涉险,现在,连二阿哥住的偏房也不敢让李主子进去。” 那拉氏道:“李妹妹怎么能这么胡来?哪怕再担忧,也要顾及自己的身体啊!她又不是大夫,即便让她去照顾又有什么用处?咱们府里,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太医暗下点头,一个小阿哥出事,宫里已经很震惊了,若是再有人见喜,四贝勒府可就引人侧目了。那拉氏也是怕再担责任。 弘昀很快地被移到一处冷僻的院子,府里谁得过天花的,身强力壮的,挑了去照顾弘昀。原来照顾弘昀的下人,李氏和伺候她的人,太医检查了之后,换了个地方暂住。 弘昀的情况愈发不好了,随着院子里的消息一天一天的传出,李氏哭天抹泪地求着进去看一眼。 远在塞外的胤g收到报信,脚步匆匆地第一时间就去见了康熙,进御帐的时候,竟差点踉跄一下。 “四哥……”胤祥扶住他,担忧道。 胤g抿了抿薄唇,大步迈进帐去。 康熙听了之后,忙让胤g快马赶回去。这个四儿子向来子嗣稀少,万不能有所闪失了。还赐了几人跟过去,日日亦向他汇报一下情况。 胤g也不及收拾东西,当即带了几个侍卫便飞驰而去。 武氏好容易随侍一回,却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一时气得牙痒痒,一时又暗下里幸灾乐祸。胤g匆匆赶回去,自然不可能带着她拖累。余下的日子里便也泱泱的,提不起精神。 清岚每日听着消息,二阿哥身上出了红疹,又痛又痒;李氏心力憔悴,日日拼命念经祈佛,一面念,一面留下泪来;那拉氏面做镇定地安排着府里的事。 几天之后,清岚便听到人来报,胤g回来了。 47、谣 言 胤g一回府, 来不及换衣服, 尚未坐稳,就直接唤了常驻的太医询问消息。 清岚听人报信后,亦赶了过去。 到那里时, 那拉氏得信早,已经到了, 同太医一同汇报府上的情况。钮祜禄氏和耿氏也几乎同一时间到达。在门口碰上时,只是匆匆打个照面, 就陆续掀帘进去。 胤g风尘仆仆, 面有倦容,眼带血丝,显见的是几日不曾休息好。冷峻的脸绷得紧紧的, 清瘦的身体略显僵直, 纵然是坐在椅子上,也不曾倚靠放松半分。见她们进来, 视线放在清岚身上顿了顿, 又滑过钮祜禄氏和耿氏,未曾停留一刻,又专注于弘昀的病情之中。 “见过爷,福晋!” 那拉氏略微点头,示意她们起身。 钮祜禄氏是第一次见到胤g, 却是时机不对,更不敢精心打扮,眼中滑过一丝失望, 随即又带上了应景的担忧。 耿氏老老实实地立着,却是有些紧张,微微低头,眼睛盯着地板,努力将它看出个花来。 胤g想是已经听太医汇报完毕,面色凝重,不执一言,紧抿的薄唇微颤,眉头蹙成深深的“川”字,捏着茶杯的手已是指尖泛白,似是用极大的力气在压住情绪,心下却犹如在火上炽烤,灼烧般疼痛难耐。 门外传来踉踉跄跄的脚步声。 帘子大大掀开,“爷!”李氏跌跌撞撞地冲进屋,噗通一声跪下,眼泪止不住,一滴一滴地落下:“爷,求您救救弘昀,妾身就只剩下这一个儿子了……若是弘昀去了,妾身……妾身也不想活了!” 若了弘昀没了,她这半辈子还拿什么和福晋争?福晋恨她入骨,此后她还有什么资本和福晋斗下去? 弘昀病入膏肓,生死挣扎,李氏却这么说。胤g本就心痛气躁,只是强自压着,但听李氏话说得不吉利,句句挑起他的隐忧,不由愈发烦躁气闷。 那拉氏也皱眉道:“爷的孩子爷岂能不上心?李妹妹挂心二阿哥,爷也在尽力想办法!此时莫要说这些丧气话。为了二阿哥,爷一路赶过来,还没有休息片刻,李妹妹也要体谅一下爷!” 李氏闭了眼,让泪珠滚滚淌下,复又睁开,嗤笑一下,满面晶莹,分外惨然:“妹妹爱子之心,又岂比福晋少半分?弘盼之痛,妾身再也不想经历了!” 胤g浑身一僵,如锥心一般,想起早殇的弘盼,长长的喟叹一声。 不管李氏之前如何利用弘昀,但现下的痛心却丝毫不作伪,看到李氏憔悴的样子,胤g也不忍心再苛责她的失态:“扶你们主子起来,好生坐下!” 李氏在下人的搀扶下艰难起身,却又想起什么,又双膝跪下:“求爷让妾身去看望弘昀!” 那拉氏叹道:“妹妹这个样子,别说是照顾二阿哥,妹妹自己怕是也要支撑不住。到时候,妹妹再有个闪失,太医就更照顾不过来了。” 胤g道:“福晋说的有理,你也莫要这个样子。”声音里带了几分怜惜。转向太医,却是双目直逼,沉声道:“不管你们用什么方法,一定要治好弘昀,爷也不多说什么,弘昀的任何情况,你们定要及时向爷汇报!” “喳!”两个太医在一旁抹汗,冷面爷的威势,不是一般人能扛得住的。 李氏慢慢坐下,用帕子拭泪,哽咽道:“弘昀虽是身子有些弱,可一直好好的,怎么就得了这个……”泣不成声。 胤g一路亦是想过这个问题,此时听李氏的话有蹊跷,神情一凛,若有所思。 这个场合,清岚自然也没有和胤g说上半句话,钮祜禄氏和耿氏更是侍立一旁,一声不吭。 待她们出去后,那拉氏又服侍胤g换衣洗漱了一番。 夜里,书房。 胤g盯着当下直直跪着的侍卫,乃是粘杆处在贝勒府的探子小头目名高斌的,本是镶黄旗包衣:“可曾查出什么?” “府中一切正常,奴才并未发现任何人有不妥之处!” “难道弘昀是平白无故出痘了不成?”胤g显然不信,天花能传染,若无来源,不可能好端端地得上,“李氏的东西可曾察看过?” 高斌汗然:“太医说,李主子院里的东西都不能留,所以当天,福晋就让烧了!” 胤g闻言眯起双眼,目光锐利:“烧了?” 高斌猛然低头,不敢出声。 胤g看了他好一会儿,方淡淡道:“下去领罚!不为你们听太医福晋之言,而为监察不力!” “喳!”高斌心服口服。 “还有,这些日子出入府的人,一个一个排查,必要的时候,爷和福晋屋里的人,也可以随意审查。哪个地方有人出过痘,派人去问一问,有没有可疑的人出入。” “喳!”高斌撤身离去。 屋里空无一人,胤g颓然躺在椅子上,沉思良久。 烛光越发黯淡。 苏培盛轻手轻脚地进屋,劝慰道:“爷,您一连几天未曾休息好,早些歇息吧!” “李氏那里如何?” “李主子屋里的灯一直亮着,听他们院里的人说,李主子常常半夜里惊叫醒来,便再也不能入睡。” “罢了,去看看她吧!” 苏培盛忙着人去安排。 从李氏那里出来,胤g慢慢地走在夜间的石子路上,前面的下人打着灯笼,晕黄一片,却丝毫照不暖他的心。 不是他不想待在那里安慰李氏,只是李氏一直哭哭啼啼的,言里言外非让他给个公道,不停的说着弘盼之死,弘昀之痛,让他愈发烦闷。 难道他就不关心儿子吗? 脚下不知不觉地走向梅园,前面是揽玉轩。 以前早早熄了灯的院子如今竟然亮着,胤g不由让人前去叫门。 “爷?”清岚迎出院子,见是胤g,不由很是惊讶。今晚即便不去李氏那里,也该去新入府的钮祜禄氏和耿氏那里才是。 胤g抿嘴,不执一言,先迈步进去。 清岚随后跟上。 “怎么这个时候还没睡?”进了屋,胤g随意问道。 阖府上下都在为弘昀忧心之际,她也不会没眼色的吃吃睡睡。这些日子,她都等别人的院子熄了灯,她才也跟着熄灯。嘴上却问道:“二阿哥现在如何?” 胤g声音低沉了下去:“太医正在全力照看。”半倒在椅子上,一直硬撑着的身体终是在人前显出几分疲倦,揉了揉眉心,“过来给爷捏捏!” 清岚从善如流地转到胤g身后,纤细白玉般的手指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度适中地揉着圆圈。 胤g闭了眼,身体慢慢放松下来,呼出的气息也慢慢地变得平稳。 良久,也不曾开口说话。但清岚知道,他并未睡着。 一室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胤g按上清岚的手:“累了吗?” “奴婢没事。爷要是休息的话,还是躺在床上比较好。”话刚说出口,倒有些别的意味,清岚不由微赧,很快又恢复如常。 胤g倒没往别处想,清岚的声音又清又脆,让人听了如山间泉水一般清冽甘甜,被她揉了半天,一直紧绷的脑袋也舒缓了不少。 胤g“嗯”了一声,站起身。 夜里到天明,虽然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是只抱着清岚香香软软的身子,便着实睡了个安心舒适、透彻通畅。 来这里到底是来对了。 钮祜禄氏的屋子。 “你是说爷出了李姐姐的院子,便去了乌雅姐姐那里?” 钮祜禄氏惊讶地问道。 陪嫁丫头探云肯定地点点头,“主子,爷回来第一天就这样,咱们以后可怎么办呀?” 钮祜禄氏盯着烛光,脸上阴晴不定,半晌,方幽幽长叹一声:“还能怎么办?只有忍下去了!” 她最拿手的便是忍了。 胤g这次提前回京,为的是弘昀的病,因而这几日,他一直待在府里,也不用去办公。 但弘昀那里传来的消息,却是一日比一日糟糕。 弘昀的体温高得吓人,全身长满了脓疱疹,渐渐干缩结成厚痂,喉咙烧得沙哑,不住的叫着“阿玛”、“额娘”,让人听了不由一阵心酸。 这么小的孩子,就要受这样的罪! 李氏听说了,更是潸然泪下。索性搬到离弘昀的小院最近的地方,每日里呆呆地望着高墙,似是要将那墙看个透。 胤g默许了,甚至开始在民间探访神医。 四贝勒府上的二阿哥见喜的消息传出,宫里和各府邸早早地表示了关切,远在塞外的康熙也时不时差人快马来回闻讯情况,但是渐渐地,一股别样的声音在各府之间流传开来。 庶福晋乌雅氏精通医术,堪比太医! 消息是从太医院传出来的,似乎很让人信服,两三天的功夫,京城各府都知道了。 太医院的副院判张知平听了这个传言后,第一时间就赶到四贝勒府,一面解释这个传言他也不知情,一面连连说回去后定要查清楚是何人造的谣。 不管消息是真是假,足以让绝望中的人如救命稻草一般紧紧抓住。 李氏赶过来哀求清岚,就差给她跪下了。 胤g只觉问题接连而来,整个人如乌云笼罩一般,又命粘杆处的探子查都有谁在造谣。 顺藤摸瓜,很快便查清楚了。 那拉府收买了太医院的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医,并将这个谣言大力传开,而李府在传递谣言的过程中也出力不少。两个水火不容的家族在这一刻不约而同,联手默契。 胤g冷哼一声,对李氏悄然升起的怜惜立时烟消云散。命人将李氏拉回房间,莫要再作态,失了一个侧福晋该有的仪态。 不知道她痛心幼子的时候,有多少心思是花在了算计上? 至于那拉氏……进退有度,持家有方,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但胤g对她的怀疑却尤甚,让人加大了对那拉氏正房和那拉府的监视,对她的态度也愈发淡淡的。 钮祜禄氏的屋子。 “主子,咱们要不要也让家里帮忙把这个消息散播开来?”探云进言道。 钮祜禄氏沉吟半晌,断然拒绝:“算了,这个传言既然能在几天之内广为散播,想必这个背后的势力肯定不小,必然不需要咱们锦上添花。何况此事一出,乌雅姐姐必得爷的怜惜和期望,她若治不好二阿哥,她也没什么损失,左右不过是个谣言而已;若是治好了,地位可就不一般了。若是她不幸……自然有背后散布谣言的人顶着爷的怒火,咱们何须冒这个险?现在,还是安分一点比较稳妥。” 不得不说,钮祜禄氏料的不错,若是她真的这么做了,本来就在胤g心目中没有一点印象的她更是会被狠狠地迁怒上一笔,前路未卜。 消息已然传了几天,李氏日日过来哀求,清岚却不能再无动于衷。 一个小小的后院女子与皇家子嗣来说微不足道,这一点清岚明白,想必胤g也明白。殊不见民间寻来的良医不论年纪多大都被请了进去,谁又在乎他们的安危? 对于一个普通的弱女子来说,照顾一个出痘的病人无疑是冒了生命危险的,没有人知道清岚的底细,这一招不啻于将她推入绝境。 胤g却没有多说什么,整日里依然面无表情,可是清岚能感觉到他随着弘昀的病情心里日渐焦躁。 胤g不过是知道清岚阅读颇杂,懂得几个古方,精通药理知识,却从没有认为过她年纪轻轻的就会治病,何况这事阴谋意味太重,倒一时并没有想过真的让清岚去为弘昀做什么。但是随着谣言的盛传,别人并不清楚底细,康熙迟早也会听到,哪怕是假的,但那个时候…… 胤g攥紧了拳头。 但听苏培盛在门外道:“爷,乌雅主子求见!” 48、照 顾 迟早要发生的事, 清岚从不会躲避。 哪怕康熙知道这是个谣言, 也会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态度,让她看诊一回。既然是这样,她就没有必要等到必须不可的时候让人三催四请的, 倒显得被动了。 胤g能理智的分析情况,一直忍着不开口, 对于这个朝代的皇子来说,难能可贵, 她认他这个情。 所以, 她也会做她这个身份该做的事,不让他左右为难。 “爷!”清岚盈盈一福。 “你怎么过来了?”胤g的书房,后院人从不敢踏入, 但今日的情况太过特殊, 加之在胤g心里,清岚一直是特别的, 也默许了她进来。 “爷让奴婢去照顾弘昀吧!”清岚直截了当, 但是照顾而不是治疗。 “你……”胤g眸色复杂,凝视她好一会儿,方长长喟叹一声:“不过是个谣言,你不必在意……”想到康熙和其他人应有的反应,又抿嘴默然无语。 清岚亦不语, 只是半垂眼帘,静静地立着。 良久,胤g将视线错开, 艰难道:“你……小心一些……” “奴婢明白!奴婢谢爷!” 胤g目送着清岚离去的背影,直到大门紧闭,也不曾移开,手指深深地掐入肉中,却没有感到分毫。 他再一次觉得,自己的势力还是不够,弘昀也好,清岚也好,他都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 总有一天…… 贝勒府占地颇广,康熙对于这个四儿子还是很重视的,很多院子都闲着没有人住,只是定期派了人打扫。 隔离弘昀的小院,位于最偏僻的一角。虽不致于杂草丛生,却也是旧墙蔽瓦,萧索荒凉。这一阵子由于弘昀的到来,反倒添了几分人气。 清岚略略收拾了一下随身的东西,宝絮眼泪汪汪地给她拿着,一路走,一路念叨。 “主子,奴才会每天让厨房做了补身的,给您送去!”清岚没有让宝絮跟着进去,她自己自是无碍,宝絮倒未必了。“要是缺什么了,就派人告诉奴才。” “主子,您一定要小心,太医他们既然无事,您也要学着他们做的……” “还有……”宝絮噤声了。 胤g站在路前。 宝絮拉着小脸,不再与以前那般唯唯诺诺,反倒不声不吭地随着清岚行了礼,就退到一边。 胤g与清岚并行,只觉有许多话要说,到了嘴边,都觉无力。手无意识的松了又紧,紧了又松,余光时不时地瞟着身边的人,欲言又止。他从不知道自己还有这般优柔寡断的时候。 胤g散发出的阵阵愧疚、怜惜和担忧强烈得清岚也无法忽视,笑了笑,怎么每个人都像是要送她上刑场一般。想了一想,道:“爷别担心,奴婢虽然不会医术,但好歹也知道怎么调理身体。奴婢会尽心照顾二阿哥,自己也会没事!” 清岚没想到话一说完,胤g更愧疚了,睇着她恬淡的笑脸,心里愈发不是滋味,脚步却下意识地慢了又慢。 走得再慢,也有到达的一刻。 弘昀隔离的小院前,那拉氏、李氏、钮祜禄氏和耿氏已经等候多时,不失时机地表示一下姐妹情深。 李氏抹了抹眼泪,走上前:“乌雅妹妹,姐姐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姐姐先谢谢你了!” 清岚淡淡一笑:“李姐姐,妹妹根本不会医术,姐姐也别把希望放在妹妹身上。太医们医术高超,岂有不尽力之理。妹妹照顾二阿哥,也理应尽心。” “心不正则言邪,言邪则行歪,你若真的只担心二阿哥倒是好事。”胤g淡淡道,又瞥了一眼那拉氏。 胤g声音不大,批评警告意味却甚重。 李氏却浑身一颤,忙拭泪掩住思绪。 那拉氏也是心神一悸,起伏不定。 那一眼…… 待到清岚进了院子,看到胤g穆然凝视的样子,那拉氏突然生出一丝悔意。 弘昀的屋子有些暗沉,满是药味,众太医和仆妇见进来了一个秀丽的小姑娘,不由一愣。 清岚笑道:“我是来照顾二阿哥的。” 一个婆子强笑道:“庶福晋能来照顾自是更好,只是二阿哥……”相处多日,到底还是有些感情。 床上一个小小的人影,清岚忙走过去,边问道:“二阿哥现在怎么样了?” 弘昀难受地无意识地扭动,紧闭着双眼,本是胖嘟嘟的小脸现下削瘦蜡黄。脸上、脖颈和手上满是脓疱,还不时想用手去抓。旁边一个丫头忙拉住了。 “只靠他自己能不能熬住了。”太医长叹一声。 “额娘,弘昀疼……” 清岚听了不由心下一紧,凝神“看”向他,弘昀身上极淡的金色之气大半被黑气笼罩,但一线生机却仍在,在慢慢地艰难倔强地游走。 清岚松了口气,哪怕有没有她,弘昀最后还是能挺过去。现在她只需照着太医的医嘱,细心照顾就是,她能做的只是减轻弘昀的疼痛,最后治好二阿哥的依然是太医。 若是弘昀真的药石无力,哪怕她用修真者的手段出手,也不敢向阎王要人。逆天改命,不仅无用,还要遭受天谴。 弘昀只觉身边的气息分外的安详,沉沉地醒来,迷迷糊糊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地看到一个清丽的人影,伸出手:“额娘……”声音几若游丝,很是沙哑。 清岚拉住他的小手,放在手心里:“二阿哥。” 弘昀很失望:“你……不……额娘,我……额娘……”手挥动着想挣脱出来。 清岚将一丝灵气悄然在他身体里游走一个周天,弘昀顿觉连日来的积痛微微轻松了一些,喘了几喘,舍不得再将小手从这个温暖的大手里拿出来。 小孩子生病的时候,心里总是格外脆弱,身边这些丫头婆子太医们恭敬照顾有余,贴心不足,弘昀不由自主地将这个气息和善的长辈当成一个依靠,不大会儿,就在清岚的怀里沉沉地睡去。 “二阿哥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旁边的婆子欣慰道。 许是清岚到来的正是时候,弘昀的病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正在慢慢地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消息传到外面,李氏又是心酸又是复杂。 那拉氏默默念一声佛。 胤g负手而立,视线凝视着一个方向,久久也不曾动弹。 弘昀的病情虽减缓,只是体温依然高地吓人,清岚便和婆子一起,每日里给他小心地擦拭身子降温。 最为难受的不是别的问题,而是脸上的痘痂。小孩子总是受不了痒,想要抓挠,清岚只好一直守着他,握住他的小手,温声细语地劝他别乱抓。 好在清岚也不需要休息。 不管做什么事情,都要做好,也是她的处事原则。 弘昀一时昏昏沉沉,一时又清醒。 清醒的时候,便虚弱地问道:“庶额娘,额娘为什么不来看弘昀?” 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清岚想了一想,“二阿哥知道你这个病会传染给其他人吗?” 清岚学不来哄小孩子,便用对待大人说话一般认真地与弘昀说话,这般态度,倒让这些早熟的孩子觉得受到了尊重。 “弘昀知道!”那些下人对他又是怜悯又是躲闪的眼神在他小小的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而清岚看他的目光一直是柔和平静的,让他心里的惶恐无措也镇定下来。 “你额娘这些日子很是担心你,身体就不大好,要是她来看你,就会和你一般生病。二阿哥想让你额娘一样身体难受吗?” “那额娘还是不要来了!”弘昀忙道,又疑惑道:“那庶额娘为什么还会过来照顾弘昀?” 清岚笑了一笑道:“庶额娘的身体很好,那些太医不也是没事?” 弘昀迷糊地眨下眼睛,小手却攥紧了清岚的手。 胤g的书房。 高斌躬身禀报:“爷,奴才这几日细心查访,发现京郊南边有一户人家在年前得过天花,但那户人家愚昧,并没有将衣物全部烧掉,而是远远的将它们埋到土里。奴才派人过去看过,埋藏的地方有泥土松动的痕迹。而且……” 高斌面有难色。 “继续说!”胤g沉声道。 “奴才逐个排查过那拉府的人之后,发现他们府上曾有一下人回乡探亲,走的正是这个方向。奴才将这人的画像悄悄拿与那户人家看,那户人家的主人说,这个人向他们问过情况。” 那拉氏!果真是她!胤g攥紧了拳头,眼神阴冷骇人,半晌不曾一言。 钮祜禄氏的屋子。 “探云,咱们去揽玉轩看看。” 钮祜禄氏道。 “主子,乌雅主子又不在,咱们去了又如何?” “正是不在才好去呢!听说二阿哥这些日子有了好转,如无意外,乌雅姐姐这次若是平安出来,在爷心目中更是不一般。但揽玉轩现在肯定是人心惶惶,咱们不这个时候去照看安慰一下,等到之后再锦上添花不成?” 探云深以为然,又道:“主子要叫上耿主子吗?” 钮祜禄氏微笑,看向远处:“不用了。” 弘昀隔离的小院。一天晚上睡前。 “庶额娘……”弘昀的小手紧紧拽着清岚的衣襟,眼巴巴道:“庶额娘不要走……” 清岚抱着弘昀小小的身子,轻轻地拍了拍:“庶额娘只是去洗漱一下。” “那庶额娘就在这里洗漱!”固执道。 清岚看了婆子一眼,婆子忍住笑道:“庶福晋就依二阿哥的吧。”便出去拿了脸盆,布巾等物。 清岚无法,只得在这屋里就着婆子的手简单地洗漱了一番。 弘昀坐在床上,圆溜溜地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清岚,很是耐心地等待。 见清岚洗漱毕,不由伸了手:“庶额娘抱着睡!” 清岚笑眯眯地坐在弘昀身边,半靠在床上,将他揽在怀中。 弘昀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紧闭了眼,过了一小会儿,又睁开,不放心道:“庶额娘不准走哦!” 清岚笑着“嗯”了一声,佯装生气地打了一下他的屁股。 弘昀不满意地扭了扭,嘟哝了两声,方沉沉地睡去,小手还紧紧抓着清岚的一缕发丝。 半个多月后,当太医宣布弘昀病好的消息,阖府上下松了一口气。 这些日子胤g的冷气,实在是无人可以承受。纵然是九月天高气爽,府里众人却硬是出了一身冷汗,每日里过得战战兢兢。 弘昀由于照顾得当,脸上没有留下丝毫疤痕。至于削瘦下来的小身板,也只能接下来好生补补了。 李氏抱着几乎失而复得的儿子,喜极而泣。 太医在向胤g禀报治疗的过程,稍后还要誊写一份交给康熙。 那拉氏在一边听着,又是懊恼,又是悔恨。她用尽心机,到头来不过是成就了清岚。她怎么就那么好的运气,谁知道弘昀的病会好转起来?她看着单薄,竟没有被传染上! 胤g看向清岚的眼神,竟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欣喜。哪怕胤g再能掩饰情绪,那一抹转瞬即逝发乎真心的喜悦却是被她捕捉到了。 那拉氏心下一沉,一方帕子被她绞得不成形。 乌雅氏!暂时不能出手了。看样子,在胤g心中的地位还更进一步。 弘昀也安然无恙。 她却遭受胤g的怀疑和冷落。 这一局,真是满盘皆输! 李氏五味陈杂地向清岚道了谢。 弘昀挥了挥手,笑得一脸灿烂:“庶额娘!”软软糯糯的声音里透着一股子亲昵。 钮祜禄氏亦满面和煦地向李氏和弘昀道了喜,对清岚柔柔地说了句“姐姐辛苦了!”便面带微笑地退到一边。 胤g睇了钮祜禄氏一眼,这些日子,没有人造访过揽玉轩,只有钮祜禄氏去过两次,看起来倒像是个有心的。 九月底,康熙从草原回来,听到弘昀痊愈,龙心大悦,带进宫看了几回,也给了清岚丰厚的赏赐,德妃亦随着赏了不少。 但随着弘昀得了天花又痊愈,府里的气氛也微妙起来,李氏有时候看那拉氏的背影,也带了几分阴恻恻的味道。 49、晖 殇 弘昀得了天花又痊愈, 众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不同, 随着康熙回京,被抱进宫了几回,直说是个有福的。 弘昀长得又讨喜, 见人都笑得甜甜的,眼下瘦弱了不少, 连康熙也怜惜了几句,赐了不少补品。 那拉氏听了之后, 神色不由一沉。 这些日子, 胤g对她极是冷淡。 十月初一的晚上,胤g照例来到那拉氏的正房,不久功夫就出来去了书房, 面无表情。 其他人却看到, 送出来的那拉氏脸色惨白,身形几乎站不稳。 半夜里, 那拉氏去了弘晖的偏房, 坐了大半夜,一直看着弘晖,嘴里喃喃道:“额娘就只剩下你了!”一面说,一面滴下泪来。 弘晖蓦地惊醒,吓得出了一身冷汗。 那拉氏忙道:“是额娘!”压下哽咽的声音, 强自正常道:“额娘今晚想和弘晖一起睡!” 弘晖疑惑:“额娘,你怎么了?” 那拉氏笑了笑:“无事。”故作轻松地上了床,紧紧地抱住弘晖。 弘晖也懂事地不再多问, 向床里面移了移,躺在那拉氏的怀中,兀自疑惑着,不久就又睡熟了。 那拉氏却一直睁着眼到天明。 十五,胤g还是会来那拉氏的房间,但她却知道,这不过是为了弘晖和贝勒府的脸面规矩而已。 秋日的午后,阳光和煦,微风拂面,揽玉轩院子里树上飘散下来片片树叶,打着旋慢慢地落下。 清岚坐在花架下看着下人们修剪花枝。 院门前冒出一个小脑袋,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向这边看。 清岚嘴角微微翘起,故作看不见,继续品茶看花。 弘昀撅了撅嘴,蹬蹬蹬地跑进院子,软软喊道:“庶额娘!”眼里流露出一丝委屈。 后面的一堆丫头婆子忙跟过来行礼。 清岚止不住一笑,将弘昀抱在怀里,捏了捏他的脸。虽然不喜欢他的额娘,但这个孩子还是很可爱的。 这些日子,李氏给他好吃好喝地补着,终于有了先前圆润的影子。 弘昀忙偏过头,左躲右闪,小脸还是被捏的红扑扑的。不由控诉:“庶额娘!” 清岚抿嘴笑了,道:“庶额娘看看二阿哥吃胖了没有!” 弘昀吭哧吭哧地爬上清岚的腿,心满意足地坐在她的腿上,一五一十地说着今天师傅又让念了什么书,他能把小弓拉开之类的,挺了挺小胸脯,满是骄傲的样子。 清岚脸带笑意地听着,间或夸赞几句,弘昀更是起劲地讲下去。 弘昀自小便知道,他有好几个额娘,自然是亲生额娘最好,现在这个第二好的便是庶额娘。嫡额娘虽然看着很和气,可眼里的光芒总是让他有些畏惧,还把弘晖哥哥看得紧紧的,不让跟他一起玩。但额娘总是念叨着让他好好读书,明年进了上书房,一定要超过大哥之类的,让他很是迷茫。不过,他潜意识里感觉到,这些话是不能乱说的。庶额娘就会一直耐心地听他罗嗦,不会数落他,也不会把他当不懂事的小孩子看,还会跟他一起讨论问题。 院子里阳光暖暖的,洋溢着小孩子特有的糯糯清亮的声音。花架下,一个秀丽的女子抱着一个小小的孩子,形成一幅美好的画卷。 李氏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不由瞳孔猛然一缩,随即又挂了明媚的笑容:“乌雅妹妹!” “额娘!”弘昀挥挥小手。 清岚将弘昀放下,福了礼。“李姐姐。” “弘昀又来叨扰乌雅妹妹了!”李氏歉意地笑道。 弘昀自从病愈之后,常常在功课之后跑到揽玉轩,但十次里有八次都碰到清岚在睡觉。后来,他也摸清楚规律了,便在清岚午觉之后过来。 听着李氏言不由衷的话,清岚笑道:“二阿哥很可爱,也很懂事。” 李氏笑了笑:“明日姐姐要带着弘昀去庙里给他上香祈福,妹妹要不一起去?” 清岚还未开口,弘昀就赶紧道:“庶额娘一起去嘛!” 清岚摇头笑道:“妹妹不大爱出门,就不去了。” 李氏也不再多言,寒暄了几句,就拉着不情不愿的弘昀走了。 次日一早,禀报了那拉氏之后,李氏果然带着弘昀出门了。 但李氏回来的时候,却是心事重重,一夜辗转反侧,不曾入睡半刻。想起庙里德高主持的话,一阵恐惧涌上心头,浑身直颤。 这个孩子与你无缘! 李氏思前想后,不知这是否暗示着弘昀又会遭受不测。自此以后,便将弘昀看得更紧,身边大人,一刻不离。 十月二十五日,康熙派胤i和胤祥阅永定河。三十日,是胤g的生辰,各在京的兄弟聚集一团,热热闹闹地庆贺了一番。由于太子不在,众阿哥倒是不显拘束,着实喝了不少。连胤g亦是带了微醺的醉意,被那拉氏搀扶着去内室休息。 天气渐渐地转凉,快到年底,各府之间均忙碌起来。但在上书房学习的众小阿哥们却依然得每日里早出晚归,一天也不曾耽搁。 天还没黑,清岚就早早的用过晚膳,要去休息。 今晚胤g宿在钮祜禄氏处,每一两个月里胤g总是会去她那里一次,不多,但也没有将她彻底忽视。钮祜禄氏也安安分分、和和气气的,配上她那稍显清秀的面容,让人丝毫感觉不到一点威胁性。 那拉氏却对这个钮祜禄氏有些上心,给她下了药后就更放心了,容貌一般,又不会诞下子嗣,不可能像乌雅氏那般得宠了。有时候也劝胤g多去她那里几回,却被胤g的目光看得说不下去了。 至于耿氏,是个胆小的人,胤g同她说句话都会吓一跳,不怎么会引起别人的重视。 正要熄灯的时候,只听的门外小顺子一路跑得跌跌撞撞、惊慌失措,几乎是连人一阵风冲进了屋。 “进主子的屋怎么不通报一声?”宝絮竖眉道。 “大……大阿哥出事了!”小顺子喘着气嚷出了声。 还未待清岚再问,又一口气说下去;“大阿哥今日下学的早,就去马场练习骑射,结果不知怎的被马甩了下来,头磕在地上,至今昏迷不醒。太医说,怕是不行了!”说完,才狠狠地喘了几把。 “你说什么?”清岚看着眼前满头大汗的人,素来冷静内敛的她,此刻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怎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一个好端端的孩子,就这样没了? 清岚觉得有些难以置信,迅速放下手里的东西,话也不再多说一句,面色凝重的向正房快步走去。 正房院内灯火通明,人进进出出却悄然无声。 一股令人窒息的气氛弥漫在院中。 清岚刚一进屋,便看到胤g负手而立,盯向榻的方向,浑身萦绕着仿若地狱而来的阴冷的气息。 榻上的弘晖气若游丝,气息微弱地几乎探查不到。 那拉氏颓然坐在床边,脸色惨白,眼神空洞,再不复平日的雍容华贵。 李氏和随后到来的武氏、钮祜禄氏和耿氏大气不敢出一声。 太医们哆哆嗦嗦地小声商量,连连摇头叹气。 清岚“看”了弘晖的身体,脑内渗进大量的血,内脏也有破损的地方,身体已然败坏,纵然是大罗神仙也无力回天。额头上一抹血迹,看得人触目惊心。 “阿玛……额娘……”极度虚弱的声音,听得人心里发慌。 那拉氏腾地直起身,连连喊道:“弘晖醒了!太医!太医!”眼里闪过一丝神采,也许…… 太医院的太医全都被叫到贝勒府,刘致一上前把了脉,叹息一声,不过是回光返照。 那拉氏凄厉地哭喊出声:“弘晖!” “额娘……别哭……”弘晖一开口说话,便引来一阵剧咳,咳得冷白的脸色都泛起淡淡的晕红,嘴角咳出的血迹,在苍白的脸上,恍如桃花般妖艳触目。 “额娘在!”那拉氏攥紧了弘晖的手,颤抖地伸出手擦了擦他唇角的血。 “阿玛……” 胤g浑身一颤,僵硬木然地走到床边,紧攥的拳头根根青筋分明,微微颤抖,一滴一滴血顺着左手指尖滴到地上。 “弘晖是不是……要死了?” “你这孩子瞎说什么?”那拉氏哽咽地喝道,“太医马上就会治好你,额娘还要等着你长大……”泣不成声。 “弘晖……不能再……孝顺……”又是一串剧烈的咳嗽,那拉氏的袖子上也溅了点点殷红。 “别说了……”那拉氏将弘晖冰凉的小手紧紧地贴在自己脸上,哀求道。 “阿玛……弘晖……”声音减低,几不可闻。 贴在那拉氏脸上的小手瞬间失去了力气。 “弘晖!”那拉氏撕心裂肺。 …… 贝勒府上下挂上了白娟,这个新年,是在一阵低沉阴郁的气氛下渡过的。 胤g除了进宫,便将自己关在书房一坐就是一整夜,灯也不点,浑身僵直冰冷,像极了一尊雕塑,谁人来也不见。 康熙知道后,深深地叹息一声,体贴地让他暂且不用上朝办公。 京里来往吊唁的人很多,那拉氏病倒了好几回,只好由李氏和清岚帮忙招待各个府里的来人。 纵然事情很多,一切都在低迷而有条不紊地进行。 但胤g却是一连几天不曾吃饭,送进去的饭热了又热,也没有动过一下。 苏培盛苦劝不下,便找来李氏,结果连门也没进。 武氏送了一回,钮祜禄氏和耿氏一起送过一回,都无功而返。 李氏无法,只好跟清岚商量。 清岚柳眉微蹙,想了一想,“姐姐不妨将二阿哥抱过去,让二阿哥每日里陪着爷用膳。怎么说爷也得看在二阿哥的面上吃一点。” 李氏闻言眼睛一亮:“妹妹说的有理!”便忙忙地下去张罗。 现在府里只剩下这一个宝贝疙瘩,李氏这些日子招待宾客也多了不少底气。 胤g却并非像其他人认为的那样沉浸于悲伤之中什么事也没做。 深夜里,胤g盯着地下跪着的人影,声音嘶哑低沉:“查清楚了吗?” 高斌忙道:“回主子,奴才还未用刑,那马场的几人就全招了。其中一个人是一个赌徒,欠了一大笔高利贷,一月前,曾有人找过他,帮他还了债务,还给了他一笔钱,让他有机会就在马的身上动手脚。奴才就问那人,给你钱的人长什么样子,那人说天黑,戴着斗笠,他不知道。但他也留心了,那人的手背上有一条疤痕,还有,声音有些苍哑。” 胤g沉默半晌,缓缓道:“接着去查!” “喳!” 胤g又道:“弘昀身边再多派几个人,一刻也不能放松!” “喳!”高斌撤身退去。 弘晖丧葬之后,府里表面恢复了正常,胤g每日里上朝,拼命办公,晚上也甚少去后院。偶尔去一次,不是那拉氏那里,便是在清岚处。 那拉氏大病了一场,病好后,整个人愈发内敛深沉,气息不似以前雍容明媚,面上多了几分大彻大悟地低调。 胤g对她也多了几分复杂,想起她做过的事,便一阵厌恶,又想起弘晖,心下一痛,又将这份厌恶减淡了不少。 在清岚这里,常常是胤g在说或在呆坐,清岚在认真地听或是等待。 白日里,胤g虽然从来不提弘晖的事,端地一如从前,仿佛已将此事放下,只是清岚知道,他不过是将他深深放在心底,像脚底的石子一般,不明显却又咯得人时常隐隐发痛。 “弘晖一直很懂事,虽然爷常常骂他,可心里还是很满意……”声音越来越低,胤g偏过头,声音嘶哑。 “爷还说过,明年带他去塞外,可惜……” “若不是爷逼着他念书习武,他也不会下学了后还去练习。”胤g的声音里充满苦涩的自责。 清岚知道,胤g对弘晖期待极深,纵然府里以后还会有别的孩子,也绝对不会越过了他。胤g本就对人冷淡,吝啬于施舍感情,仅有的几份其中一份就给了弘晖。越是这样,失去的时候就越发让人心痛。 “爷!”任谁失去至亲的滋味都不会好过,清岚看着眼前这人明显消瘦又强自撑着的样子,不由心下也一酸,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叹了口气,只能紧紧地握着他的手。 “爷和福晋还可以再有一个,像大阿哥一样……” “不会再有了。”胤g闭上眼,那拉氏调理了这么多年,恐怕真的不能再生了。 清岚不再多问,想起胤g在弘晖殇逝的那天曾伤了手,便一根一根的掰开他紧攥的拳头,胤g也不反抗,由着她做。 过了这么多天,掐出的伤口依然没有长好,刚刚一用力,又渗出血来。 清岚拿出金创药和干净的白布,仔细地给他上药,缠上几圈白布。末了,将他的大手摊开,不让他攥着。 胤g感觉到清岚在做什么,嘴角动了动,“清岚……”声音低沉,带着一丝让人揪心的叹息。 清岚一愣,胤g很少叫她的名字,在人前常常是乌雅氏,暗下里,却也没有多少时候用到。一股大力将她扯到怀里,紧紧地抱住。 很单纯的拥抱,只是想找一个慰藉。 透过轻薄的衣服,可以感觉到对方身体的热度,若有若无地传递过来。 清岚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不由伸出双手,亦环抱住他,在他的背上轻拍,一种名为心疼的感觉在心里蔓延开来。 屋内烛花发出轻微的响声,两个人拥抱的身影没有丝毫间隙。 府里渐渐不再有人提及弘晖,仿佛这是一个忌讳。 但不久后的一天,胤g将那拉氏、李氏和清岚叫到书房,屏退所有下人,让苏培盛在门外守着,一页纸在几人手里传阅,纸的边缘已经皱褶,似乎有人大力地捏过。 那拉氏看罢,纸飘到地上,双目赤红,满是血丝的眼睛瞪着李氏,几乎要将她吃掉。 李氏颤抖地捡起地上的纸,快速扫过,却是双腿一软,瘫倒在地。 上面写着何年何月何日,李府谁人收买了谁,谋害嫡子。 这一次,李氏不能再饶了。 胤g盯着地下人,慢慢道:“将弘昀抱给……” “不!爷……”李氏扑向前,凄厉地叫道,却是声息嘎然而止,昏了过去。 太医检查了之后,躬身道:“回贝勒爷,李主子这是有喜了!” 50、托 孤 李氏的身孕来得恰是时候, 救了她一命, 又生出了许多变数。 那拉氏瞪着赤红的双眼,盯着李氏的肚子,喘息许久, 又硬生生地将这股怨毒吞咽下去,浑身却如吞了烙铁一般, 灼烧得疼痛。 胤g将李氏身边的人清洗了一遍,又怕这一胎生出意外, 便将她的院子封上, 对外说是连日疲惫,身子娇弱,需安心养胎, 让其她人无事不要去打扰。 不明底细的人均羡慕李氏的福气, 嫡子已去,府里只剩下她的孩子, 如今又怀上一个, 这一辈子便再也不用愁了。 李氏从昏迷中忽地醒来,支起身子,满头大汗:“弘昀!” 旁边一丫头扶她起来:“李主子!” “你是谁?落英呢!” “回李主子,奴才小翠,以后就由奴才伺候李主子。落英被爷带走了!” 小翠利利落落地说完, 倒了杯水。 “弘昀呢?” “二阿哥也被爷带走了!” “我要见爷!他不能将我的弘昀带走!”李氏尖叫着,惊慌失措,胳膊挥动间, 将小翠手里的水打翻,杯子也掉在地上,碎了。热水溅在两人的手上,李氏却丝毫感觉不到,慌忙就要下床,却被被子缠着,险些掉下来。 小翠面不改色,忙上前扶住:“奴才伺候不周,请主子恕罪。主子怀有身孕,还望主子小心身体!” 李氏闻言身子一僵,缓缓地转过头来,难以置信:“我有了身孕?” 小翠点点头:“是,太医说有一个多月。请李主子为了孩子,好生安心养胎。” 算算时间,应该是在弘晖逝去之前,借着弘昀,胤g来过她这里几回。这一阵子,她忙于算计弘晖的事情,又不明显,倒让她没有留意到身体的异常。 李氏抚摸着肚子,半晌,忽地嗤嗤笑起来,却是比哭还难看。 揽玉轩。 “爷?” 胤g的大手里拉着一个小小的孩子,慢慢地走来。 “庶额娘!”弘昀耷拉着小脸,一脸委屈,扑到清岚怀中:“庶额娘,弘昀想见额娘!” 清岚的视线从弘昀移到胤g身上:“爷,您这是?” “你先照顾弘昀。” “这不合规矩,也该是福晋照顾才是。” 胤g偏过头,看向院子里萧索干枯的树枝,淡淡道:“福晋这些日子身体不太好,还要管理家务,忙不过来。待到李氏将孩子生下来,再做打算。” 清岚想了想,对跟着弘昀的婆子道:“你们先带二阿哥进屋里玩。” 弘昀很不情愿,但被胤g的眼睛一瞪,还是乖乖地进屋去了。 看院子里下人都退去,清岚正色道:“奴婢不明白爷的意思,还请爷明示。” “爷想让你以后抚养弘昀。” 胤g转过头来,看向清岚,她没有想象中的欣喜若狂,只是很认真地看着他。 清岚见他丝毫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却是眸色加深,内里流转着莫名的情绪,不由抿了抿嘴:“爷是打算怎么处置李姐姐?” “生下子嗣之后,缠绵病榻!”淡淡的口气,仿佛说出口的不是一个人即将到来的命运。 清岚微微低下头,不置可否。 胤g迟疑了一下:“你是否觉得爷对李氏太过无情?” 清岚摇了摇头,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原是她先错了,才有这般下场。”只是可惜了几个孩子:“那李姐姐肚子里的孩子?” “抱给福晋抚养。”胤g显然已经想好了。 “其实,若是弘昀也抱给福晋养,对他的身份会更好。”清岚就事论事地说。 胤g动了动唇角,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福晋毕竟害过弘昀……” 弘昀说小也不小了,焉知见了他不是一个心结,难以真心抚养。 清岚心里模糊的猜测一下明了,弘昀的天花,恐怕是那拉氏所为,胤g也是左右为难。 清岚望着胤g的侧脸,见他紧抿着嘴,却是没有表情,身形显出与这寒冬一般的萧瑟来。短短两个月间,这人便消瘦了一圈,本就清癯的身体却不显薄弱,反倒透出一丝隐忍倔强。仿佛感觉到了她的视线,转过头来注视她的目光,带着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清岚将视线移开,见弘昀在屋子门口朝她挤眉弄眼,不由嘴角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夜里,弘昀紧紧地抱住清岚,委屈道:“庶额娘,为什么弘昀不能见额娘?阿玛也不让弘昀见额娘?是不是弘昀做错了什么?” 清岚蹲下/身子,扶上弘昀的肩膀,看着他的小脸皱成一团,不由扯了个笑容道:“二阿哥,你额娘怀了小弟弟,但她身体不好,所以需要安静的调养。” 清岚扫过李氏的肚子,是个男胎。但对于其他人来说,说弟弟比较吉利。 “额娘有了小弟弟?”弘昀注意力被提起:“弘昀想见弟弟!” “当初二阿哥在你额娘的肚子里呆了十个月才出来,所以,你的弟弟也得好几个月后才能见到。” 弘昀失望,闷闷道:“那弘昀不是还要等好几个月了?” 清岚点点头:“若是二阿哥想额娘了,可以写在纸上,让人带过去,就像你亲口跟你额娘说话一样。” 弘昀眼睛一亮,拍手道:“弘昀这就去写!” 弘昀费力地爬上椅子,拿起毛笔,蘸了墨,朝清岚咧嘴一笑,笨拙却又认真的一笔一画写着。 清岚不会像其他女人一样刻意地阻止弘昀与李氏接触,不然反而会适得其反,惹得弘昀的反感与抵触。这个孩子的赤子之心,让她心疼。 弘昀歪歪扭扭的信先是到了胤g手里,胤g长叹一声,又转给李氏。 李氏看了信,一阵哭,一阵笑,抹了抹眼泪,提笔给弘昀写回信。 日子就这样过去,康熙四十四年的二月初九日,第五次南巡,康熙带上了胤i和胤祥;五月二十四日,巡幸塞外,带走了胤|、胤i、胤祥、胤礻禺、胤禄和胤礼,两次胤g都没有随驾,留京协理政事。 李氏的肚子也愈发沉重起来,太医诊过之后,确认是个小阿哥。那拉氏连月来心底深处的阴霾终是露出一丝霁色。没有个儿子靠身,她这个嫡福晋之位不过是个摆设,贝勒府最终还是会落到另一个女人手中。她尽管恨极了李氏,但这孩子若是自小养大,她自会让他只认她为额娘。 八月里,过了六岁生辰,弘昀也到了去上书房的年纪。 胤g生恐弘晖的事情再次发生,命人加强了戒备,弘昀的一应吃穿用度,均由他的人精心安排。清岚也每日里用神识扫视一遍,看身边有无腌h的东西。 那拉氏这几个月里毫无动静,安心念经礼佛,等待李氏生产。但无人的时候,眼睛却如孤狼一般幽幽地盯着李氏院子的方向。 宋嬷嬷轻手轻脚地进来,压低了声音道:“主子,算算日子,李主子快要生了。” 那拉氏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她终于要生了,也不枉我耐心等待了这么多月。”转过头去:“都准备好了?” 宋嬷嬷会意道:“早准备上了。女人生孩子可如同在鬼门关前走一趟,谁人也查不出来。一旦孩子生下来,就……”做出一个狠厉的表情。 那拉氏点点头,面目狰狞:“留着她,这个孩子终究还不完全算是我的。她害死了我的弘晖,我岂能饶过她!”过了一会儿,兀自冷笑几下:“她与我斗了这么多年,我也忍了这么多年,连孩子带命都陪给了我,也不算冤!” 那拉氏瞧着那摇曳的烛光,怨毒的眸中闪过一丝苦涩,又陷入了沉思。 九月中旬的某一天,李氏感觉到阵痛袭来,终是要生了。 早已备好的接生嬷嬷和太医立时忙碌起来,派人通知胤g、福晋和各个主子,清冷的小院一下子挤满了人。 胤g听说之后,头从书本中抬起来,淡淡地说了句“小心照看”又继续看书。 清岚赶到的时候,李氏在里屋叫得渗人,那拉氏在一旁有条不紊地安排。纵然下人端着热水、干净的布巾进进出出,却丝毫不见慌乱,井然有序。 武氏、钮祜禄氏和耿氏少顷也赶过来,带了几分焦急的等待。 李氏的叫声一声比一声凄厉,听得人心惊胆战。 武氏多少有些经验,咬着嘴唇露出一丝羡慕;钮祜禄氏半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耿氏一副惨不忍睹的表情,不停的绞着手帕。 清岚的神识探向房内,李氏面色惨白地躺在床上,汗水浸透了衣襟和头发,双手如爪紧紧地抓着床褥,手背上根根青筋分明。肚子里的孩子有些胎位不正,几个接生嬷嬷满头大汗地忙碌。 一天过去了,众人胡乱用了点饭,已至掌灯时分,李氏的叫声渐渐低沉下去。 一个接生嬷嬷慌忙出来道:“福晋,李主子快支持不住了!” 那拉氏念了一声佛,道:“将德额娘上次赏赐的百年老参给妹妹含着。”便立时派人去取。 “福晋仁厚,是我们姐妹的福气。”钮祜禄氏笑道。 那拉氏但笑不语。 清岚半垂眼帘,掩住眸中的思绪,若不是这个孩子会抱给那拉氏,她怎么会这么上心? 接生嬷嬷复又进去,里屋又传来李氏断断续续地叫声。 弘昀下了学过来,紧紧地拽住清岚的衣襟,瘪了瘪嘴巴,快要哭出来了。 又是两个时辰过去,福晋没有离去,众人谁也不会先行离开。那拉氏连连探头,显出几分焦虑。 胤g的书房。 “爷,高斌有事来报。”苏培盛进来道。 “让他进来。”胤g头也不抬。 高斌进来后,声调平稳道:“爷,探子发现福晋收买了一个接生嬷嬷,给她一副产后血崩的药。” 胤g抬起头,半晌也不出声,余光睇见书桌上一方小小的砚台,那是弘晖生前的,捏紧了手里的毛笔,似是需要几分力气,缓缓道:“你,不用管她!” 高斌面无异常,等候许久,再听不到后面的片言只语。 高斌出去后,胤g却是再也看不下去,心中无端蹿起一股莫名的烦闷,丢下手里的书,大步出了房门。 清岚与众人正在焦急地等待,见胤g过来,不由一愣。 “爷!”众人一福。 胤g微一点头,对那拉氏问道:“情况怎么样?” “接生嬷嬷说,胎位不正,难产。” 胤g看着里屋的门,听着惨烈的叫声,紧抿薄唇,视线良久不曾移开。 时至三更,伴随着李氏的一声惨叫,婴儿的啼哭声终于响起。 “阿弥陀佛!”那拉氏双手合十,松了口气。 门开时,接生嬷嬷喜笑颜开地抱了一个襁褓出来:“恭喜贝勒爷、恭喜福晋,恭喜各位主子,是个健康的小阿哥!”抱到胤g跟前,那拉氏亦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去看。 小小的婴儿紧闭着眼睛,身子皱皱的,刚才嘹亮的啼哭转为抽抽噎噎。 那拉氏展开一丝柔和的笑意:“这个孩子真可爱!”用手轻轻地逗他。 胤g的表情亦和缓下来。 弘昀的视线也被那襁褓吸引,伸长了脖子惦着脚尖。 另一个接生嬷嬷慌慌张张地跑出来:“不好了,侧福晋血崩了!” 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小翠又出来,福了一福:“爷,福晋,李主子怕是不行了,说想要见见爷、二阿哥、小阿哥和……”看了胤g一眼:“乌雅庶福晋。” 那拉氏心中掀起一股不详的预感,喝道:“产房不吉利,怎么能让爷和二阿哥进去?” 胤g突然淡淡道:“无妨,里面设个屏风就是了!” 胤g用眼神止住了那拉氏将要说出口的话,眼睛几无温度瞟了她一眼,毫不犹豫地先行一步迈进里屋。 那拉氏心神一震,后退一步。 清岚看了那拉氏一眼,拉着弘昀,在她忐忑猜疑的目光中亦跟了进去。 接生嬷嬷抱着刚出生的小阿哥亦不知所措地进了屋。 屏风外,站着胤g和弘昀;屏风内,清岚抱着小阿哥坐在李氏身边。屋里下人应李氏的要求全部屏退。 屋里满是闷热的血腥味,李氏脸色苍白如纸,再不见以前半分的娇艳明媚,见到清岚手里的婴儿,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手指颤巍巍地伸了伸:“妹妹来了……让……让我看看小阿哥!” 清岚心下恻然,将小阿哥抱近了,贴近李氏的脸庞轻轻放下。 李氏连手也抬不起,微微用脸蹭了蹭小阿哥,露出满足的笑容:“真好,可惜……我再也见不到了……”眼泪沿着脸庞没入头发中。 弘昀捂住嘴巴,抽抽嗒嗒地哭起来:“额娘!” “弘昀,别哭……”李氏的声音虚弱无力,勉强抬高:“以后……乌雅妹妹就是……你的额娘……你要像待我一样……待她……” “不!”弘昀哭喊出声:“弘昀只要额娘!” “弘昀……别闹……”李氏喘息了几下,对着清岚,歉意地笑了笑:“我以前……做了许多……对不起妹妹的事,还望妹妹……看在我将死了……死了的份上,善待弘昀……” 清岚握住李氏的手,勉强笑道:“李姐姐说什么呢?你永远都是弘昀的额娘,他也是我的孩子。” 李氏放心的微微点点头:“我……看了这么多年,妹妹的为人……我还是……信得过的……”头艰难地探向外面:“爷……” “宛娴。”胤g的声音有些沙哑。 “好久……没听到爷叫……妾身的……名字了……”李氏露出婴儿般开心的笑颜:“妾身求爷……一件事……” “你说!” “求爷把小阿哥……也抱给乌雅妹妹……抚养……” 清岚慢慢地看向李氏,表情凝滞。 良久,胤g也不答话。 “爷……”李氏着急道。 “不行!”胤g断然拒绝:“福晋膝下无子,不可能越过福晋将孩子全部由乌雅氏抚养!”宫里也会侧目的。 “爷……听妾身一言……”李氏闭了眼,积攒了几分力气,又睁开道:“福晋对妾身……恨之入骨……不可能善待……妾身的孩子……弘昀的天花……爷不是忘了……” 屏风外传来弘昀小小的惊呼。 清岚感觉到原本李氏抓住自己的虚弱无力的手渐渐的用了几分劲,像是费了极大的力气又道出:“爷知道弘盼……是怎么去的……妾身的孩子……不能都落在……落在福晋的……手里……还有……武妹妹的小产……” 胤g想起那个在自己眼皮底下下药的事情,拳头不由攥紧,厉声道:“都是福晋做的?” “是……”李氏道:“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妾身现在……不会跟爷撒谎……” 胤g还是未松口。 李氏又道:“爷,你知道吗?为什么……为什么……乌雅妹妹这么多年……一无所出……是福晋……福晋在她身上……下了药……妹妹再也不会……生育了……” 屏风外的呼吸骤然加重。 清岚低下头,偏过一边。 李氏以为她在难过:“妹妹……别怪我现在……才告诉你……”又虚弱地笑了笑:“还有钮祜禄妹妹……和耿……妹妹,她们……她们身上……也下了药……所以……都难再……生出孩子……” 李氏这话言过其实,她也只是一个猜测,此时只是故意这般说得严重。 胤g的表情慢慢地变得骇人:“这么说爷的府里不会再有孩子了?” “是……”李氏虚弱地合了下眼睛:“这样的福晋……爷不能将孩子……交给她……所以小阿哥……”艰难地开口,央求:“这是妾身临终前……唯一的请求了……” “阿玛……”弘昀哽咽道。 胤g深深喘了口气,屋里的空气分外令人窒息:“你的要求,爷会考虑。” 李氏欣慰地笑了笑:“爷……一言九鼎……定不会让……妾身……妾身……死不瞑目……” 李氏的身体猛然一挺,猝然倒了下去,合上了眼睛。 旁边的小阿哥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哇哇的哭声骤然响起,听在耳中,格外的凄厉无助。 清岚觉得眼睛酸涩涩的,心里莫名的情绪蔓延开来,掌心紧握的手蓦地一松,霍然下垂。 温软依旧。 生生死死。 眼前人的脸色虽然被折磨得苍白,却仍能看出生前的美貌。 旁边的小阿哥闭着眼睛一直大哭,哭得撕心裂肺。 弘昀突然从屏风后跑出来,扑在李氏身上:“额娘……”亦是呜呜的流泪。 …… 胤g静默良久,方命人进来收拾。 51、命 格 贝勒府又办起了丧事, 这回, 是侧福晋的葬礼。 小阿哥抱给谁,胤g出来后也没有说。 倒掉一个多年的仇敌,那拉氏的心里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七上八下的,不知道他们在屋里说了些什么, 一面办理着丧事,一面不详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弘昀跪在灵堂里, 坚持守灵, 半步不离,谁也劝不住,一张小脸又迅速瘦削下来。也不再呜呜大哭, 只是默默地淌泪, 更让人看了心疼。 清岚提了食盒走在夜间的路上。 九月里的夜晚,已经有些微冷。走到灵堂前, 层层白得刺眼的帐幔大开, 一眼可以看到里面。 弘昀跪在梓棺前,低着头,挺直着身子。 清岚叹了口气:“弘昀!” 弘昀动了动,没有回头。 清岚将食盒放下,蹲在他旁边。“你想跪多久都不为过, 我也不劝你,用过饭,你接着再跪吧。” 弘昀红肿着眼睛转过头, 眼泪止不住又淌下来,张了张嘴:“庶……额娘。” “要是改不过来,就不用改了。”清岚将食盒里的饭菜端出,都是清粥素菜,却散发着诱人的香气。 弘昀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起来。 弘昀低下头,眼泪却是一滴一滴落到地上。 “额娘很疼弘昀,以前每天晚上都哄着弘昀睡,我想额娘了……” “额娘让我好好念书,我都没有听她的话,是不是我乖乖的,额娘就会回来了?”湿漉漉的眼睛望着清岚。 六岁大的孩子,模糊地懂得生离死别,却不能完全明白它的意义。 “如果你乖乖的,你额娘会很高兴。”清岚道:“如果你把自己的身体弄坏了,你额娘会着急的。” “额娘是不是再也不会回来了?”弘昀很是执着这个问题。 清岚看着他,慢慢地点下头。 弘昀扁扁嘴,眼里又蓄满了水光,扑到清岚怀里,哇哇大哭起来。 李氏临死前说的话,胤g并没有全信。趁着那拉氏这几天忙于丧事,胤g派人将她的陪嫁丫头入夏秘密地带过来。 单纯地审问,入夏的嘴很硬,直喊福晋是冤枉的。但刑房里的刑具没用过几个,便全招了。 李氏说的,基本上都是真的,还有其他一些隐秘的,那拉氏这十几年,做了许多手脚。府里埋下的探子,入夏知道大半,也有不知道的。 入夏以为,自己这次定是活不成了,又熬不住疼痛,索性全招了。 但是府里再不会有子嗣,胤g很是耿耿于怀。 入夏却说,福晋的药虽然强烈,却不绝对,调养个三年五载,想是能恢复正常。 胤g方稍稍放下心来,又对入夏说,若是她能弃暗投明,埋在那拉氏身边,及时给他汇报情况,或可饶过一命。 入夏咽了咽口水,心下升起一股希望,跟着福晋还是跟着爷,孰好孰坏,不用多想。人但凡能活着,谁也不想惨死,却是连磕几个响头,说自己是那拉府的家生子,家里还有一个弟弟在那拉府攥着。 这种小事,胤g自是毫不费力。自此,入夏又回到那拉氏身边服侍。 入夏来去不过一个时辰,打盹的时间,那拉氏毫无所查。至于身上用刑的伤口,皆在衣服的掩盖之下。胤g给了她上好的伤药。 此后,胤g又托了精通妇科的太医给府里众人调养身体,这是后话。 接下来的事情,却有些难办。 那拉氏这些年做了这么多事情,从弘盼、弘昀到武氏的小产,还有给府里其他女人下药,几乎断绝了他的子嗣,胤g打心眼里不想将自己的孩子再交给她抚养。若是两个孩子都给清岚,一个庶福晋,越过了福晋,显然不合规矩,也太令人侧目。 宠妾灭妻、后宅不宁,是忌讳,为康熙所不喜。 家丑不可外扬,胤g又不可能跟别人解释。 一时陷入为难之中。 小阿哥却依然没有人抚养,显得可怜见的。 那拉氏旁敲侧击地催促了几下,在胤g毫无感情的眼神中,渐渐地噤声,不敢再多问什么。 武氏知道自己身份低微,没有资格抚养孩子;钮祜禄氏和耿氏身份也不够,又入府时间短,倒也没做什么痴心妄想。 小阿哥的洗三,由于临着李氏刚刚逝去,又是庶子,便没有大办;但满月酒上,必然要指定额娘,不能再拖了。眼看日期临近,胤g不由有些焦躁。 这日纵马在街上漫行,胤g看到一处粗竹竿支起的算命的摊位,心下微微一动。 命格! 若是能够证明那拉氏不适宜养育李氏的孩子,岂不是名正言顺? 小阿哥的生辰八字,连带府里后院人众人的生辰八字,忌讳冲撞,均早有记录,并无动手脚的余地。 胤g自然不会去找那些江湖术士批命,也不会去愚蠢地收买什么人。若是收买,事关皇家子嗣,到时候还要上报康熙,记入皇室谱牒,康熙岂能不严查? 胤g一下想到了一个人,律宗高僧止安律师,康熙钦命的潭拓寺住持,他说的话,康熙自然会相信,而且他也不是能够被收买的人。 潭拓寺,是皇家寺院,康熙曾多次造访并留住数日,请他演算国运。 胤g信佛,这些日子,府里发生了很多事情,事事指向那拉氏,不免有些疑虑。只是,如果他算出那拉氏的命格很好,适宜养子,又该如何? 那么那个时候,他也会放下心中所有的芥蒂,将小阿哥抱给她抚养。 一切都是为了子嗣。 胤g怀着忐忑的心情去拜访止安律师,但从寺里从来的时候,却是身心愉悦。 止安律师拿着那拉氏和清岚两人的生辰八字,又问了胤g一些问题,观了他的气,算了许久,微微一笑,“恭喜四爷,身边有贵人相伴。” 胤g的视线在两人的八字之间来回逡巡,手捏上扳指,无意识地转动。 止安律师关于命理的话玄之又玄,但胤g却是听明白了。 八旗秀女指婚之时,本就是算过生辰八字的,但命格一说,却不是一生一成不变。那拉氏指给胤g时,两人八字相合,琴瑟和谐,原是佳偶天成。但卦象显示,康熙四十三年是一个坎,若是不顺,则以后不宜子嗣。 乌雅氏·清岚,原本命格极其平庸普通,但康熙四十年后,隐有清贵之相。 康熙四十年,正是清岚指给他的那一年,胤g的心情无端大好,只是他素来冷淡惯了,旁人也看不出来。 但胤g不知道,那一年,也正是清岚来到这里的时间。修真者本就是逆天改命,确实是一个转折。 揽玉轩的书房。 清岚在看书,弘昀下了学后在这里温习功课。 李氏生前透露的那些隐秘,再加上生母骤然离去,让小小的孩子一夕之间仿佛长大了不少。此刻,他坐在书桌前,小身子挺得笔直,一笔一画写得很是认真。 写了半晌,抬起头来,眼睛透亮浑圆,似乎还能看见隐隐水光:“庶……额娘,是不是弘昀好好念书了,额娘就会知道?” 弘昀一时半会还无法改口,并非不喜欢清岚,而是一时对李氏的死难以释怀。 清岚笑了笑,“你额娘就在你的心中,你说她会不会知道?” 弘昀水润润的眼睛看了她一会儿,忽地放下手中的笔,跑到清岚跟前,扑到她怀里:“庶额娘。” “嗯?”将他软软的身子抱了个满怀。 小脑袋闷在怀中蹭了蹭,少顷又抬起头:“庶额娘不能像额娘一样突然就离开了!”霸道地命令。 清岚叹了口气,她知道李氏的死对于年幼的弘昀来说,已经如阴影一般深深刻在他的脑海里。 “好,庶额娘会一直陪着弘昀,直到弘昀不需要了,再离开。” 弘昀立时眉开眼笑,在清岚怀里蹭啊蹭,越发不肯撒手。 “你就是会娇惯他!”冷冷的声音。 弘昀猛地一哆嗦,哧溜地爬下清岚的身子,乖乖一边站好,低头:“阿玛!” 若是他抬头,定然能看到胤g眼里的笑意。 “还不快去温习功课?” “是,阿玛!”像小猫一样,弘昀缩了缩脖子,一溜烟跑到书桌前扎开了用功的架子,不时用乌溜溜的眼睛瞟向这边。 清岚抿嘴直乐。 胤g嘴角微微上翘,心里盈满了淡淡的温馨。 请封侧福晋。 康熙听说胤g向宗人府请封清岚为侧福晋,并抚养两个小阿哥的事情,提起了一丝兴趣。儿子后院之事,于他来说不过是微不足道地小事,并不上心,封谁都无所谓,不过牵连到小阿哥的抚养问题,这个四儿子子嗣又一向稀少,两个儿子都越过福晋抱给一个妾室抚养,有些太过,所以康熙想听听有什么必须不可的原因。 胤g便将止安律师的批命悉数说了出来。 康熙听罢不置可否,只让他先行退去。 康熙看着胤g出去,状似不经意道:“李德全,你说老四说的,可都是真的?”若是乌雅氏的命格真的很好,让她抚养两个小阿哥也无妨。至于那拉氏,倒是看走眼了。 李德全堆起满面笑容,躬身道:“回皇上,奴才以为,若是皇上有疑虑,可派人去问问止安律师。” “谅他也不敢说谎!罢了。”康熙拿起一本折子,不再谈及此事。 小阿哥的满月酒上,赐名下来,康熙赐名为弘时,排行第三,记在清岚名下,一同到来的还有清岚升为侧福晋的旨意。 52、离 间 满月酒后, 在众人嫉羡交加的目光中, 清岚将弘时抱回了揽玉轩。 “太好了,额娘,弟弟又和我们在一起了!”弘昀拍着手, 蹦跳地围着弘时转。 满月酒前,胤g曾要求弘昀按规矩在场面上改口, 得叫清岚额娘,弘昀别别扭扭地叫了几声, 慢慢地也叫顺了。他也不是一点也不通事务, 迟早也会改口。 弘昀趴在摇床边上,头往里看:“弟弟怎么这么小?”手比划了一下,嘟了嘟嘴:“我怎么和弟弟玩啊!” 弘时今日被众人看了一天, 此时睡得正香, 眼睛闭得紧紧的,小拳头攥着, 嘴里还可爱地吐着泡泡。 清岚看着, 心里便软了起来,摸了摸弘昀的脑袋,笑眯眯的诱拐:“弘昀想和弟弟玩?” “嗯。”用力点点头。 “以后你弟弟还要学习说话、走路,再大一点还要像你一样念书识字,哪里有时候跟你玩?” “那……”弘昀的眉毛眼睛纠结成一团, 挠了挠头:“以后我教弟弟说话、走路、念书好不好?” “当然可以,以后额娘就和你一起带小弘时了。” “好。”挺了挺胸膛。 看了一会儿,又兴致勃勃道:“额娘, 我们给弟弟起个小名吧!” 清岚瞧着弘昀跃跃欲试的样子:“弘昀是不是想好了?” 弘昀眼珠子一转,声音嘹亮:“桂花糕!”他最爱吃了,可见对弟弟的喜爱。 清岚拿杯子的手一顿,差点掉了下去。“若是你阿玛同意,我也没意见。” “胡闹!”胤g听说后,对着弘昀虎了脸:“怎么能叫这个名字?” 弘昀扁扁嘴,怯生生地往清岚背后一站。 胤g气不打一处来,这孩子什么时候学会找挡箭牌了。 弘昀拽了拽清岚的衣襟,探出个小脑袋:“你看阿玛……” 清岚莞尔一笑:“奴婢也觉得这个小名很好,很讨喜。反正也是在家里叫一下,出了门,别人也不知道。” 弘昀在后面大力点头。 从此,被弘时耿耿于怀了一辈子的小名便定了下来。 福晋的正房。 那拉氏刚一进院子,脸上摆了一天的笑容立时维持不住,脸色阴沉难看至极,进门的时候,脚步一踉跄,险些跌倒,旁边的丫头忙扶住她,却被她一把推开。 那拉氏将自己关在屋里一夜,没有点灯,也没有人守夜伺候,没有任何动静。 胤g认为,那拉氏会对揽玉轩下手,暗下里加强了戒备,揽玉轩里都是他亲自挑的人,弘昀跟进跟出的,亦是他培养的侍卫。 侧福晋,可以有自己的小厨房,想要从膳食上动手脚,也无从下手。 里里外外布置得如铁桶一般。 那拉氏知道后,心在滴血,养护了多年的指甲一根一根地磕在桌子上,被崴断,手心里攥出深深地痕迹。扑倒在宋嬷嬷怀中:“嬷嬷,我心里难受啊!我的弘晖不在了,爷却这么护着那个女人,我今后可怎么办?我一点后路也没有了!” 宋嬷嬷何曾见过那拉氏这般伤心失态过,从小奶大的孩子,心里已经当成了半个女儿,抚摸着她的头:“主子,以后的日子还长着,你要忍耐下去,以后怎么样,还未可知。你万不能先放弃了!没有了李主子的孩子,还有其她人的孩子呀!” 那拉氏慢慢抬起头,看向宋嬷嬷,脸上满是泪痕。 宋嬷嬷用自己也深信不疑的口气道:“她们不过是格格,哪里有资格抚养孩子?若是诞下一个半个,还不是主子的?” 那拉氏看了一会儿,深深地点下头。 在宋嬷嬷怀中痛哭了一场,发泄之后,抹干眼泪,那拉氏的气息越发深沉圆厚,日日念佛,脸上温和的笑容似乎从来不曾改变。 这日,钮祜禄氏照常拉了耿氏来福晋处坐坐,聊了些家常,顺带聊起宗室间的一些逸闻趣事,说起子嗣来,摸了摸肚子,叹了口气:“不知道奴婢什么时候能有福气养育爷的孩子,哪怕是个小格格也好,小格格贴心。乌雅姐姐的福气,奴婢真是想也想不来的。” 她的心里自然也是有极深苦涩与嫉妒,清岚不就是比她早来了三年吗,凭什么就赶上了?胤g对她虽然比对耿氏要好一些,可也是一个月不见一回的,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怀上? “你们都还年轻,不用担心,日子长着呢!”那拉氏笑得温婉:“太医不是在给你们调养身体?可见爷对你们是上心的。” 那拉氏低垂眼帘,目光瞟过指甲套上纹着的大红的牡丹花,红艳艳的像血的颜色,遮住了断掉的指甲。胤g没有将弘时抱给她养,反而前几日,请了几个妇科太医当着她的面吩咐她协助照顾一下府里众人,不得有差错,俨然是察觉到了她给后院女人下药的事,给她的警告。李氏在临死前定然给她上了不少眼药,可这些都没有真凭实据,爷怎么就信了? 不过,现在她倒真心希望她们的身体快些调养好。 钮祜禄氏又露出羡慕的神色:“说起来李姐姐也确实不幸,听说以前也是怀过三个孩子,怎么这一次就突然血崩了,不然也不会狠心撒手离去,将孩子留给乌雅姐姐。”扭过头,对耿氏道:“你说是吧,耿妹妹!” “哦……”耿氏一直默默地坐着,突然见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忙应道:“是啊!” 那拉氏微笑地听着,笑容分毫不减,却蓦地精光一闪,觉得这话品着有些味道。李氏一死,乌雅氏这次得利最大,那么李氏的死,嫌疑最大的岂不是她?那拉氏因深知此事的根由,根本不曾这么想过。其实,若不是她身处其中,早又怎能不会好好利用一番? 那拉氏意味深长地看了钮祜禄氏一眼,不知道她是无心的还是有意这么说。 钮祜禄氏却是柔柔地笑着,似乎只是平常这么一感慨,根本没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 钮祜禄氏又随意闲聊了一阵,走后,那拉氏默默想了又想,觉得此事大有文章可做,动作好了亦有翻身的可能。可是李氏临死前,胤g看她的那一眼,又让她有些不安,又迟疑了。 会不会是胤g发现了什么? 那拉氏无意识地绞着手帕,不会的,应该只是怀疑,要说谋害李氏,清岚的嫌疑岂不是更大?若是她能够造成既定事实,胤g必得堵住悠悠之口,弘昀与弘时必然不可能再让清岚抚养,这个诱惑太大了! 那拉氏终是动心,叫了宋嬷嬷与入夏,低声吩咐下去。 “你是说,福晋派人将那个接生嬷嬷灭口,又要你们交待府里的探子,散播李氏是乌雅氏害死的谣言?”胤g突然觉得这事荒谬可笑至极。李氏的死,那拉氏难道不是知道的最清楚的吗?现在竟能厚颜利用这一点,胤g对那拉氏已经无话可说了。 “是。”入夏深深低了头,跪等了许久,也没有听到胤g的下一步指示,她也不敢抬头去看。 胤g却在沉思。 那拉氏这一招,虽然无耻,却能达到极佳的效果。若不是他也知道真相,一则必会怀疑清岚心怀叵测,谋害李氏,去母留子;二则也离间了清岚与弘昀的感情,乃至弘时长大之后,也会与清岚心有芥蒂。这样一来,他可能就将孩子从清岚身边抱走,给那拉氏抚养。 那拉氏端地打得好主意! 胤g冷笑,看着地下跪着的入夏,思忖着处理的方法。 若是阻止了入夏,这个棋子便有暴露的可能,而且宋嬷嬷那一边却还是阻止不了,若是不阻止,必然会伤害到清岚与弘昀。 胤g思忖良久,淡淡道:“你先回去,此事爷自有主张。” “是。”入夏应道,悄悄地退去。 胤g又密召高斌过来吩咐了几句。 福晋的正房。 宋嬷嬷面色凝重地进来,在那拉氏身边低声汇报。 那拉氏大惊:“你说什么?你派的人到那个接生嬷嬷那里,人却已经不见了!”绞紧了手帕,莫不是? 宋嬷嬷将那拉氏的隐忧说出:“主子,是不是爷觉察到了什么?” 那拉氏紧皱眉头,人很有可能已经落在爷的手里。 入夏进言道:“主子,万事小心啊!爷的人,咱们不知道在哪里。爷现在没有明着跟主子说,说明对主子还念着旧情。主子最要紧的还是先挽回爷,再做其他打算呀!” 那拉氏稳了稳心神,入夏说得没错,即便爷知道了李氏的死与她有关,但李氏害死弘晖,死有余辜,她不过是为弘晖报仇,爷不会因此对她怎么样。不过,突然想起什么,忙道:“散播谣言的事,就此作罢,让咱们的人先按兵不动,这一阵子……”不甘心道:“先别出手了。” “是。”宋嬷嬷和入夏应道。 这日下了学,弘昀又从胤g的书房出来,向揽玉轩走去,红扑扑的小脸上一抹喜意。方才胤g抽查了他的功课,进步很大,一向不苟言笑的胤g也夸了一句,让他很是受宠若惊。 时间不早了,怕清岚担心,弘昀加快了脚步。 傍晚的梅园,夕阳斜斜地照在枝桠上,如同绽开了浅金色的梅花。园子里人不多,只有他和身后跟着的几个嬷嬷和侍卫,寥寥几个下人来来去去。绕过错落有致的假山,却听得右前方传来一阵唏索声和低语,正向这边慢慢地靠过来,停下,却是两个丫头在窃窃私语。 声音听得不甚真切,却有那么一两个词飘到耳朵里,“李主子”、“难产”等,立时引起了弘昀的注意。 弘昀朝后面跟着的人悄悄地“嘘”了一声,蹑手蹑脚地上前,将脑袋靠了过去。 “你现在里做得如何,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还能怎么样?树倒猢狲散,还有谁能顾着我们。要是李主子还在就好了。” “快别这么说!”顿了一下:“今时不同往日,李主子没的蹊跷,让人听了怕是会招来麻烦!” “还会有什么麻烦!”忿忿的声音传来,微微扬高了些,“李主子那么好的人,又不是第一胎,怎么可能会血崩?还不是有人做了手脚?” 沉默了一会儿。“她真是好手段,不但害了李主子,还能白白抱养两个小阿哥……”后面的声音越来越低,听不大见了。 弘昀如同被人用一盆冰水从头浇下,手脚慢慢地变得冰冷僵直,直到站到麻木。眼前的景象也变得模糊,耳边一时万籁俱寂,什么声音也听不到。 他没有觉察到那两个搬弄唇舌的丫头被人捂了嘴拖下去,他也没有听到嬷嬷在他耳边大声地喊叫。 他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唤醒,恍过神来时,眼前是清岚担忧的面容。 “弘昀你怎么了?” 弘昀呆呆地看着清岚,睁大了黑亮亮的眼睛,慢慢地蓄满了泪水,没有像以前那样扑到她怀里。 清岚将疑问的眼神投向旁边的嬷嬷。 一个嬷嬷忙一五一十地将方才听到的说了一遍。 清岚听罢深深地看了弘昀一眼,转身就走。若是她现在急着向弘昀解释,必然会遭到他的质疑或抗拒,倒不如让他自己冷静下来的好。 弘昀扁了扁嘴,觉得很是委屈,抽了抽鼻子,见没有人理他,只好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到了屋里,清岚兀自忙她的,也不理弘昀,把他谅在一边。 弘昀坐也不敢坐,委委屈屈地站着。 等了一阵,在弘昀泫然欲泣的小脸快要挂不住时,清岚对跟着弘昀的嬷嬷道:“你再将方才听到的说一遍。” “是,主子。”那嬷嬷又重复了一遍。 再听一回时,弘昀的感触不似方才那般强烈,倒本能地觉得有些不对劲来,可又说不上哪里不对劲。 “额娘!”软软地叫道。 清岚望着他,淡淡道:“在你的必经之路上,恰巧有那么两个人在谈论府中的秘密,又恰巧让你听到了,他们不说别人的秘密,恰巧说的就是你额娘的事情。然后,你这个笨蛋就信了。” “弘昀没有!”弘昀此时也回过味来,扁着嘴巴大声说。 清岚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弘昀小小地心虚了一下,扭扭捏捏地上前,拉了清岚的衣襟,左右摇摇。 胤g这时得了信迈步进来,他方才在书房已经听侍卫禀报过,看到这种情况,怎么能不明白。 黑着脸,恨铁不成钢,声调也严厉起来:“眼见为实,耳听为虚,你的书都读到哪里去了?这么容易就被人挑拨利用,看来你是越活越回去了,刚才还夸过你,竟然是看错了,倒还不如跟你弟弟一样,还让人省心一些……” 清岚见胤g居然把弘昀比作刚满月的婴儿,连婴儿也不如,又是无奈又是没好气,默默地转过头,想笑又不能笑。 胤g骂了一阵,还没有停下的趋势,弘昀的头越来越低,几乎要垂到地上了。 清岚忍住笑,给胤g倒了杯水:“爷先润润,一会儿接着再骂!” 胤g横了她一眼,语塞,骂不下去了,转身找了椅子坐下。 清岚上前,将杯子放下,福了个身子,笑道:“奴婢还多谢爷相信奴婢!” 胤g道:“这事本就与你无关。”又向苏培盛:“将刚才嚼舌的那两个丫头带过去问清楚!” “喳!”苏培盛躬身下去。 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桌面,胤g在思忖。 那拉氏那边,他已经警告过了,谁知还有人故意在弘昀面前散布谣言。是那拉氏贼心不死,还是另外有人兴风作浪?那拉氏之前还想作怪,现在就逮了个现行,让人不疑心到她都难。入夏并未汇报,想必不是她做的。 不过,即便不是她做的,也有可能是她暗示其她人…… 弘昀低着头,眼睛左右瞄瞄,脚步一点一点地蹭到清岚背后,藏好,胤g抬头看见,不由嘴角一抽,还是维持住了严父的形象。 苏培盛过会儿进来,道:“回爷,问出来了,那两个丫头是耿主子院内的人,她们也供认不讳,是耿主子指使的。” “耿氏?”胤g想起那个沉默寡言,胆小谦恭的人,有些不大相信,难道是那拉氏暗示的耿氏? “耿氏?”清岚也很意外。 胤g眯了眯眼睛:“将她们交给福晋,告诉福晋,若是她管不好院子,就不用再管了!” 53、酸 枣 胤g不在的时候, 清岚将弘昀叫到跟前, 思忖着如何开口。 这件事虽然证实了是有人暗下里兴风作浪,挑拨离间,弘昀在一边也看得清楚, 可难保不在他的心里埋下一根刺。他日若是再有人在他跟前嚼舌根,岂不生出许多隐患? 清岚还未开口, 弘昀便赶紧道:“额娘,是弘昀错了, 弘昀不该轻信他人!” “弘昀, 难道你听了这样的话,心里就没有一丝一毫的疑心?”清岚直接将话道出。 弘昀愣了一下,低下了头。 清岚淡淡道:“你平日里在上书房也经历了不少, 我并没有把你当成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孩子, 你自己想想,其他人的府上, 你们小阿哥之间, 是不是也有许多这样那样的事情?” 弘昀慢慢地点点头。 在上书房读书的皇子,多是年幼的小阿哥,也有一些到了年龄的皇孙,还有旁支的宗亲伴读。人一多,难免就复杂起来。小阿哥之间也有拉帮结派、相互交好的, 嫡子与庶子之间,也不是一团和气。谁的背景深厚,谁的母家在朝中说的上话, 孩子们自然也会分个三六九等,踩高捧低,人小鬼大。每日里大事没有,小事不断。孩子之间的纷争,大人自然不可能插手,何况,这也是磨炼他们的一个过程。 弘昀在上书房,虽不算拔尖,可因着胤g管理户部,在朝中有一定分量,又是太子一派,虽是庶子,母家不显,可也是贝勒府唯二的两个子嗣之一,又是长子,也无人明着欺负与他,但暗下里绊子肯定不少。但他见人笑嘻嘻的,颇为娇憨讨喜,在上书房也算是混得游刃有余。正因此,清岚也没有小看了这些小鬼的心思。还有李氏临终前,说了那么多隐秘,毫不避讳弘昀,他的天花,是那拉氏造成的,经历了那段痛苦的日子,弘昀不可能再像他的年龄一般单纯。 平常人家的孩子,这个年纪正是在父母膝下撒娇的时候,可皇家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小心眼。 清岚看着弘昀些微别扭又委屈的样子,不由无奈一叹。 “所以你也应该学会判断,别人嘴里的话,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你又不是没经历过,事情的表象,完全可以掩盖住真实,若你没有能力分辨,那么我趁早也别对你抱有任何期望,反正我这里也不是养不了一个闲人!” 清岚从没有说过这样的重话,弘昀慌了,一把抱住清岚:“额娘,是弘昀错了,弘昀不该怀疑额娘!” “这次是有两个人这么说,下次若是又有人在你耳边搬弄唇舌,三人成虎,你能保证不会疑心吗?” 弘昀大力点头。 清岚不置可否。 “在你额娘怀弘时的时候,你就已经抱到我这里了。当时你阿玛曾说过,你以后就交给我抚养,弘时会抱给福晋抚养,这些,你可以去问问你阿玛我有没有骗你。所以,当时我不会图谋弘时,也没有害你额娘的理由。这个,其她人不知道,所以才会编排出来。你自己好好想想,是不是这个理?”那拉氏知道,但她绝对不会说出去。 弘昀瞪大了眼睛认真地听着,闻言点点头。 “至于后来你阿玛决定把弘时抱到我这里,那也是你额娘出事之后一个月的事情,我又怎么能未卜先知,先行去害你额娘?难不成,我还为了福晋去害你额娘吗?” 弘昀扯扯嘴角,想笑又没笑。 清岚不会告诉弘昀是那拉氏害死的李氏,一则她没有证据,二则调唆庶子对嫡母的憎恨,对弘昀来说不是好事,也是大家族的忌讳。这件事,也只能由胤g决定并亲口告诉弘昀。 清岚又道:“你即便不相信我,也要相信你额娘对你的一片心,也要相信你阿玛的决定。他们怎么可能把你和弘时交给一个心怀不轨的人?” 弘昀黑白分明的眼里慢慢的蓄满了泪水。“额娘!”捂住嘴,不让自己大哭出声,他想起了李氏。 “你额娘临终前的托付,我必会好好待你和弘时。可若是你们心存芥蒂,我又有什么意思?”清岚喟叹道。 “额娘!”弘昀扑到清岚怀里,呜呜哭起来。 “以后的闲言碎语不可能消失,不管是这件事,还是其他的事情,你也要分析一下你该相信谁,若是一味轻信,只会让关心你的人伤心失望,才是真正中了他们的圈套。” 弘昀在清岚怀里用力点头。 福晋的正房。 那拉氏望着地下跪着的两个瑟瑟发抖的丫头,心里不由一阵气堵。 胤g刚刚警告过她,接生嬷嬷落在他的手里,便有这两个丫头闹出事来,若是闹大了,万一胤g将这事的真相抖出来,她岂不是在府里再也无脸面立足?耿氏若想整清岚,也别挑这件事! 那拉氏全然忘了,当初她也想这样做过。 咬牙:“将这两个贱婢狠狠掌嘴一百,当着全府的下人,以儆效尤,再发配到杂役那里!耿氏,罚俸一年,禁足半年!” 无视两个丫头哭天抹泪地叫喊,那拉氏揉了揉生疼的脑袋,挥挥手,示意把她们拖下去。 耿氏接到福晋处来的人宣布的惩罚,差点哭出来:“奴婢……奴婢……什么也没做……奴婢是冤枉的……” 可是人证供认不讳,没有人在意她的呼叫。 胤g听说了那拉氏的处罚,暗自点了下头,这下府里不敢再有人乱嚼舌根了。那拉氏管家还是有一套的。 这日晚膳后,弘时被奶嬷嬷哄着睡了,清岚带着弘昀散步消食。 那拉氏迎面过来,脚步匆匆,似是刚刚去办了什么事。 “福晋!”清岚福道。 “妹妹!”那拉氏停下,点了点头,笑容可掬。 “嫡额娘!”弘昀不情不愿地行了礼。 那拉氏慈爱地摸上弘昀的脑袋,笑道:“听爷说二阿哥现在长进了不少……”话语嘎然而止。 弘昀偏过脑袋,错过那拉氏的手。 那拉氏手顿了一下,又收了回去,面不改色地笑道:“姐姐还有事,先行一步。” “送福晋!” 望着那拉氏渐渐行远,宝絮疑惑道:“福晋刚刚过来的方向,好像通向芳辰苑。” 芳辰苑是宋氏的院子。 清岚笑了笑:“这么多年,确实再大的错误也该出来了。”便不再提她。 弘昀笑嘻嘻地挽住清岚的胳膊,清岚瞪了他一眼:“刚刚你对福晋是怎么了,这么不恭敬?” 弘昀别扭了一下,带了几分撒娇的口气:“额娘——” 回揽玉轩的路上,清岚默默无话。 弘昀自觉做错了什么,嘟了嘟嘴,悻悻地跟在后面。 进了屋。 “额娘——”拉长了声音,小身子蹭过去,带了一丝讨好。 “二阿哥现在长进了!”清岚似笑非笑。 弘昀低了头,绞着手:“弘昀不是故意对嫡额娘不敬。” 以前李氏就常常在他耳边念叨那拉氏如何如何,让年幼的他一直对那拉氏没有好感。而且她也害得自己大病了一场,弘昀小小的心里很记仇,一直耿耿于怀。 “那就是有意的?” “呃……”弘昀呆愣了一下。 清岚笑了笑:“我记得二阿哥很喜欢吃那个酸枣,宝絮,给二阿哥拿一些过来。” “别,宝絮姑姑,别去!额娘,弘昀错了!”弘昀哀嚎,扑到清岚身上,身子扭的像麻花一般。 弘昀犯了错,清岚不会打不会骂,可是会让他吃他最讨厌的酸酸的东西。那个酸枣,能酸死个人,弘昀每次都吃得一脸痛苦,发誓再也不接触这样的东西。 “老规矩,五颗!”清岚笑眯眯道。 “四颗!”弘昀讨价还价。 “那就六颗。” “额娘……”控诉。 “七颗!” “吃就吃吧。”弘昀垂头丧气,痛苦地捂着脑袋,看着宝絮手里拿着的精致的碟子,上面是他深恶痛绝地酸枣。 捏起一个,闭了眼,迅速往嘴里送。 “嘶。”好酸!弘昀委屈兮兮,一张小脸霎时变成了一个有褶的包子。 “一,对嫡母不敬;二、做事不考虑后果,轻易得罪人;三,不能自制,任由自己的负面情绪滋长;四,不能掩饰自己的情绪,喜怒形于色,”清岚一一数着,又笑眯眯道:“如果二阿哥吃着酸枣也能露出像你吃桂花糕一般的表情,让人看不出来,才算修炼到圆满了。” 弘昀眼泪汪汪:“额娘!” “来,笑一个!” 弘昀含着枣,笑得比哭还难看。 “没有关系!”清岚大度道:“额娘盼着弘昀以后多犯些错误,才有机会练习。” 胤g收回将要迈进屋的脚步,在门外默默地看着,不由摸了下鼻子。还是别骂他了,这孩子,也不容易。 54、偶 遇 康熙四十五年的春节, 清岚也有资格进宫请安, 参加家宴。 德妃对清岚愈发满意。最早不过是可有可无地放在老四府中,并没有指望她能有多大的造化,清岚对她也不甚殷勤, 谁知竟能到了如今的程度,也让德妃觉得, 四贝勒府的未来,很有可能落在她们乌雅家手里;胤g对她这个额娘, 心里还是尊重的。更兼之前些年救过十四, 可见还是有些顾念的,因而对胤g也带了几分和颜悦色。 胤g对德妃的想法心知肚明,也知道清岚并不是那种与德妃联合算计筹谋之人。这么多年来, 别说清岚从没有主动和德妃联系过, 连清岚的阿玛也从没有和德妃的娘家来往过。便也没有点破,话虽仍不多, 和德妃也颇为母慈子孝了一番。 十四自从那年在塞外被胤g救过一回, 虽没有达到兄友弟恭的程度,除了政事,私下里却也不再事事与胤g捣乱作对。 宫中的家宴之后,回到府中,次日亦有一场小小的家宴。 酒过三巡, 说了几回玩笑,倒也气氛融融。 那拉氏便趁机笑道:“妾身还要回爷一件事。前些日子,芳辰苑的宋妹妹身子有些不适, 妾身招太医看过,已经大好了。” 胤g面色有些淡淡,并不开口。 那拉氏又笑道:“宋妹妹已经幽禁了四年,妾身以为对她的惩罚已经够了。何况她是第一个陪爷的人,曾为爷诞下过一个小格格,还求爷看在小格格的份上,宽恕她吧!” 那拉氏瞧了瞧胤g的脸色,转身笑道:“当时还是因为乌雅妹妹和武妹妹的事情,不知道两位妹妹如今可还原谅了宋妹妹?” 清岚笑道:“全听爷和福晋的安排。” 武氏面有不忿,却又故作大度:“宋姐姐也不容易。” 胤g放下筷子,可有可无道:“既然这样,就解禁吧!” 宋氏的院子。 小院里简陋单调,以前茂盛的草木如今随意地种在那里,稀疏干枯,仿佛将死,显然很久都没有专门的人在照料。 那拉氏进了屋,屏退下人,又将宋嬷嬷和入夏留在门外,可见是有一番私话要聊。 “如今,只有福晋肯来看奴婢了。”宋氏无限寥落,显得有些心灰意冷。 “爷已将你解禁,你可有什么打算?”那拉氏单刀直入。 “解禁与否又有什么区别?爷也不会来奴婢这里。” 那拉氏瞟了一眼正屋的佛像,“你念佛念了四年,不会真的要念到出家吧?”面带一丝嗤笑:“你就甘心以后就这样?” 宋氏默默无语。 那拉氏视线微垂,掩住心下的不屑。宋氏二十九年跟了胤g,熬到如今还是一个格格,比起另一个格格出身的,真是天壤之别,心机是有,可也没有什么大的气魄,若不是她实在无人可用了,又怎会想到宋氏? 那拉氏也懒得废话,从袖中取出一包药放在桌上:“这药能促使女子怀孕,若是服下几天之内行房,必能增加怀孕的可能。” 宋氏抬起头,目光微闪。 “本福晋也和你直说了,若是你的孩子能跟了本福晋,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如何选择,你自己好好想想。”那拉氏意味深长地看了意动的宋氏一眼,起身离开。 她相信宋氏会接受的。 宋氏以前院子里的下人,早已换了一遍,其他院里早年埋下的探子,经过了这四年,又有几个人是终于她的。现在的宋氏,像一只没了爪子的狸猫,除了依靠她,还能依靠谁?何况她又许了她的孩子一个前程,换作谁,都会同意的。 那拉氏走后,宋氏望着桌上的那包药,看了良久。 年下里,各府之间来往频繁,女眷之间聚会颇多,那拉氏总是有意无意地阻止清岚参加这样的聚会。清岚也不是爱凑热闹的性子,不曾在意这些。 上元节,那拉氏领着阖府众人去潭拓寺上香,胤g因约好和止安律师探讨佛法,下了朝亦一同过去。 马车晃晃悠悠地到了寺里,众女眷纷纷从马车里出来。胤g径直去了止安律师的禅房。 清岚拉着弘昀,抬头看见寺门上挂着“敕建岫云禅寺”的字样,是康熙三十六年亲笔题写的寺额,但人们一般还是习惯地称为“潭拓寺”。 众人整理衣饰,肃然敛容,在一僧人的引领下,依次进入各个殿,恭敬地跪拜。 面色庄严肃穆,唇边默默有语,双手合十,虔诚的神色衬得众人也似乎神圣起来,仿佛心底如这佛像一般悲悯慈怀。 拜过之后,大家用过寺里的斋菜,又被领到客房,稍事歇息。 下午,那拉氏碰到几个其他府的福晋,热情地攀谈起来。弘昀早已不耐,拉了拉清岚的衣襟。清岚莞尔一笑,同那拉氏禀报一声,便带了弘昀去后山游玩。那拉氏也让众人自在随意。 这里是皇家寺院,因而不像其他寺庙那样游人如织,往来之人均是衣饰华贵,并后跟着一些仆妇,都有极好的举止教养,整个寺院大气静谧,不闻一丝嘈杂喧哗之声。 沿着石子路通向后山,游人渐渐稀少。冬季冷清,山里愈发阴寒。清岚不觉什么,却从跟着的下人手里拿过一件大毛外套,再给弘昀披上一层。 “谢谢额娘!”弘昀小脸冻得红扑扑的,身子滚圆穿得如一个圆球,仍是不掩喜意:“额娘,咱们快些走吧!”好容易上书房在上元节放假,他也难得出来一趟。 山野之地,树叶落尽,只余松柏苍翠。 清岚深深吸一口清冷的空气,直入肺腑,清冽异常,说不出的透心。 弘昀放开了拘束,眉梢透着一抹飞扬,像刚出巢的幼鹰,急不可耐地飞向天空。 “额娘,快看,这里也有一片梅园!”弘昀在山路尽头挥手。 峰回路转,一大片梅树映入几人的视野。 还未走近,便闻得清香阵阵,幽香萦绕,若有若无。越是靠近,越沁人心脾。一大片红梅,开得肆意绽放,四周萧索荒山,越发衬得这些瓣瓣片片如红云一般,似要燃烧起来。 梅林那边,亦站着几人,被梅树当着,看不真切。只看到最前方似乎是一个小姑娘,穿着大红斗篷。 半晌,弘昀长出一口气:“师傅教过‘应是化工嫌粉瘦,故将颜色助花娇’,比起家里的,这里的才更多一份易趣。” 清岚听这话说得老成,摸摸他的脑袋,正要打趣,却听得那边道:“家里的又如何能跟这边的比?” 声音清雅婉转,带着一丝丝娇柔,光听声音,便觉得这定是个娇滴滴的小姑娘。 那边的梅树下转出一行人,向这边走过来。为首的尽管披着斗篷,仍然不掩纤细的身姿。十岁左右的模样,容颜极为精致,柳叶眉下一双水汪汪的眸子,似水含情,身段稍显柔弱。纵是现在还小,再过一两年不知道是如何模样。 清岚微微一笑,弘昀早收回他嬉皮笑脸的表情,恢复了人前皇家阿哥应有的气度,抿着嘴的样子与他的阿玛如出一辙。 “夫人!”小姑娘一福,眼里闪过一丝诧异而后转为了然,继而有些不甘。 诧异是因她向来自恃甚高,普通人见了她的模样,好点的目露欣赏,赞不绝口,若差些的陷入痴迷,令人厌恶,而这两人却目光清明,似乎她不过是个容貌平平的路人。 美眸再一溜那夫人的形容,不由了然。那夫人看起来比自己大不了多少,却有了个这么大的儿子,清新淡雅,恬静端庄,笑起来却又带着几分灵动脱俗,比起自己的青涩稚嫩,确实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韵味。想到在湖广之地,阿玛任上,自己才貌双全,处处受人追捧,而到了京城,连阿玛和额娘也时时对人低三下四,她虽容颜绝美,但京中哪个人不是见过识广,看自己也带了几分审视和估量。眼前这个偶遇的夫人和她的儿子,更是一丝旁的表情也无,不由心下有些不甘。 “既是偶遇,便无需这般多礼!”清岚淡笑道,睇见她多变的神色。饶是这小姑娘再有心思,这个年纪还未学会怎么掩饰自己。 “夫人也爱红梅?”起了一丝较量。 “世间各花都有它的意义,我并没有独爱的。”清岚笑了笑。 小姑娘目露不赞同之意,正要开口,旁边一个婆子道:“小姐,你已经出来多时,夫人怕是要着急了。夫人不是说过,要你早些回去见一见……”瞧了瞧旁边,没有说尽。 小姑娘柳眉微蹙,横了那婆子一眼,却是想起什么,眼里闪过一丝厌烦与无奈,朝清岚一福,错身沿着他们来时的方向下山。 清岚与弘昀也没有将这段插曲放在心上,绕过梅林继续游玩。 在山上大大绕了一圈,时候也不早了,往回走时,却是选了另外一条路,路过龙潭,一股凛冽扑面而来,水声潺潺,龙泉与泓泉汇于其中,汩汩地向下流去。此间山势大开,正是沿着向西的方向,西去的日头暖暖地照着,从某个角度看去,水面上闪着粼粼的波光。 清岚感觉到后面有人过来,扭头一看。 “爷!” “阿玛!” “住持说这里景色极佳,你们倒是有眼光。”胤g走过来,迎着西去的阳光,幽深如黑潭的眸子里仿佛也流淌了夕阳的脉脉余晖,让人误以为那是一种名为温柔的情绪。 清岚望着他的双眸,微一恍神,旋即又神色清明,注意到胤g手腕上多了一串佛珠。 胤g注意到她的视线:“这是大师送的。” “确实是个好东西。”清岚含笑道。以她的眼力不难看出,这佛珠是用千年檀木制成,已经汇聚了山川灵气,不仅仅是一件普通的凡品,长久戴着可以清心镇气。 “爷平日里常看佛经,口味偏素淡,常来跟大师探讨佛法,如今又带了这佛珠,莫不是真的有出世之意?”清岚眼波流转,浅浅笑着,戏谑道。 “乱讲!不过为的是个心静。”胤g弹了一下清岚的脑门,面对水面,负手而立。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作用,胤g这一刻心绪的确平静下来。近一年来,太子的动作越来越焦躁,行事少了几分顾忌,多了几分急功近利,与胤|的的争斗也越发尖锐。他夹在其中,替太子收拾了不少烂摊子,也被胤|明理暗里下了不少绊子。不知道为什么,康熙却对这一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他隐隐觉得有些不妥。 同大师在禅房谈了许久,忘记了时间,出来时天色已不早。那拉氏还在热切地同妇人们聊天联络,问及其他人,听到清岚和弘昀在后山,想了想便过来了。 这里果然清冷幽静,泉畔佳人,远远地望过去如同一副画卷。让胤g光看着,心情也蓦地平和。 身心无限放松,同清岚一同欣赏着落日时的山景。 这一幕落在了那个小姑娘的眼中,她立在远处凝视良久。 弘昀在另一边玩着,不经意瞥见山下有人向这边望,睇见她痴迷的眼神,不由眯了眯眼睛,面露不屑。 直到清岚他们离开,那小姑娘望着胤g的背影,问旁边的婆子:“他们是谁?” “夫人在和四福晋攀谈,看这人的气度,想必是四爷和他那个得宠的侧福晋。” “是他们。”轻咬嘴唇,回想起胤g专注的眸中的温柔,不知想到什么,脸颊有些发烫,轻呼了口气:“走吧。” 55、戏 弄 上年年底, 湖广总督年遐龄上了奏折, 自陈年逾六十,衰疾日甚,恳请休致, 康熙准其回京养老,年家阖府便回了京城, 自是要拜见主子。 年下里,年遐龄亲自带了年希尧、年羹尧上门求见四贝勒。今次女眷又在潭拓寺偶遇, 年夫人刻意奉承, 一下午间倒与那拉氏热络起来,还特地将幼女引见给四福晋。那拉氏热情地邀她们改日来家中坐坐。 年夫人自是求之不得,过了几日, 便带着幼女上门。 一方是丈夫的得力门人, 心存笼络,一方是主母, 心存巴结, 两人一拍即合,谈兴盎然。 年氏再娇矜自持,此时也乖巧的坐着,听得认真,却仍不掩眉间一抹清高。 那拉氏看到, 心下不屑,这般作态,到了京城还要别人供着不成?面上仍是笑得和煦:“令嫒品貌上佳, 在京中亦是难得,年夫人好福气。” 年夫人掩不住一丝骄傲:“我这女儿,被她阿玛给惯坏了,让福晋见笑了。” “你也别太拘着了她。”那拉氏亲昵道:“咱们聊的,恐她们小姑娘家家的听得闷了,这里的园子倒还有些看头,不若让令嫒去逛逛?” “就依福晋的。” “初春,带年小姐去园子里。”那拉氏吩咐道,入夏刚进了里屋给年氏准备见面的表礼。 “是。小姐请这边走。”一丫头应道。 “多谢福晋。”年氏起身,摇摇一福。 弘昀从胤g的书房出来,往揽玉轩的方向走去。远远地看到那边树下有几人在走走停停,再一看时,竟是那天在潭拓寺偶遇的那个小姑娘。 一张包子脸瞬间绷下来,指过去:“她是谁?” “今日福晋在招待年府的家眷,这位想必是年家小姐。”一侍卫回道。 “年家?” “是贝勒爷的一个门人,刚进京的。” 弘昀冷哼一声,想起年氏看阿玛的眼神,心下极为不快,小小年纪,一副孤芳自赏的样子,也不过是个不知羞耻的人。眼珠子一转,不由计上心来。 故意顺着这条路走了过去,脚步放重,待年氏注意到他时,他亦看过去,脸上带了十分的惊讶,张大了嘴,指着手:“你……你不就是潭拓寺里,盯着我阿玛一直看的那个姐姐吗?” 年氏纵使涵养再好,此时也不免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羞愤交加,几乎恨不得地下有个洞钻进去。她此时不过是个十岁的小姑娘,脸皮极薄,几乎要哭了出来,同时一股恼怒涌上心头,她一直都是被高高捧着,何曾受过这种奚落? 跟着的初春眼神一闪,却是福道:“二阿哥!” 弘昀方觉失态,挠挠头,做出一副回过神来的样子,讪讪一笑,站直了身子,挺了挺小胸膛,方显皇家阿哥的气度,似乎方才不曾失言说过什么:“她是?” “回二阿哥,这位是年家小姐!”初春答道。 “年家?”弘昀面带疑惑:“既然是阿玛的奴才,为什么不向本阿哥行礼?” 奴才?她什么时候被人叫做奴才? 这个小鬼一定是故意的! 年氏咬牙切齿,双颊一抹红晕,煞是娇羞动人,可惜碰上弘昀这么个年幼对她带有偏见的,丝毫还没学过什么叫怜香惜玉的,也是白白无人欣赏。抬头却见弘昀婴儿肥的小脸上一副理所当然地等着她行礼的表情,原先还觉得粉妆玉琢的小孩子现在在她眼中分外可恶。 咬了咬嘴唇,不甘不愿地一福:“二阿哥吉祥!” “起来吧!”弘昀大度道,摆摆手:“你们先逛吧,本阿哥还有事就先走了!” 见远离了她们 ,弘昀嘻嘻一笑,蹦蹦跳跳地往揽玉轩跑去。 那拉氏留了她们用晚膳,在门外吩咐下人的时候,初春悄悄到那拉氏跟前耳语几句。 那拉氏的笑容收敛,眼睛一眯:“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二阿哥才多大,而且他当时是脱口而出的,可见是真切的。”初春肯定道。 那拉氏眼神微冷:“我说呢?培养出这么个才色双绝的女儿,原来打的是这个主意!”闭了口,想了又想,回到屋内,却是又挂了和善的笑容。 这回再看年氏时,越看越不是滋味,虽然年纪还小,但可觑见日后的形容:这身段,娇娇弱弱的;这容貌,堪称绝色;这声音,软软柔柔的;听说,才华亦是极好的;虽是看起来病病歪歪的,却是别有一番风流态度;再添那一抹清冷孤高,男人不就喜欢这样的女子吗? 那拉氏的眼光几乎要凝成实质了,迅速在年氏身上一扫,转向别处,再回来时,早已收敛了凌厉,温婉地笑道:“我瞧着令嫒,真是喜欢的很,今日有一言,不知夫人可否同意?” 年夫人忙道:“看福晋说的,尽管吩咐!” “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话?”那拉氏掩口笑道:“你知道我最喜欢乖巧可人的姑娘,可惜膝下也无一儿半女的,如今令嫒与我投缘,不如趁兴就认做干女儿如何?” 年夫人受宠若惊,哪里能不同意,脸上刚显出惊喜,便见年氏噗通一声跪下。 “福晋抬爱,原不应该推辞。可是月瑶早已认了干娘,再认福晋,恐怕对福晋不恭敬!” “是啊……”年夫人一愣,亦是久经场面,虽不明白缘由,可立时反应过来,“老爷在任上时,认了同僚的夫人……” 那拉氏是何等眼神,怎么能没看到年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惊喜,可见是年氏自作主张,不由心下冷笑,看来她真的怀了这等心思,不然谁会推掉这样的好事? 那拉氏盯着年氏,半晌不说话。 年氏冷汗淋漓,方觉察这个温和的福晋原来竟有这般威势。可她不后悔,亦有一丝傲气,不肯低头屈服。她们不过是凭借了四贝勒的家眷的身份,不然以她阿玛九位封疆大吏之一的地位,又怎需这般低三下四?等到…… “这……福晋,小女年幼,冲撞了福晋,也是小女没这福气……” “罢了!”那拉氏收回气势,反正她还年幼,不愁以后没有机会,淡笑道:“可能是我们没这缘分吧。” 回程的路上,摇摇晃晃的马车中,年夫人急骂道:“我儿糊涂,能认四福晋为干娘,是想也想不来的天大的好事,你怎么就推辞了?都怪我和你阿玛太娇惯你,才让你这般无法无天,如今得罪了四福晋,少不得以后多备几份礼,周全一下。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额娘……”年氏轻咬嘴唇,面上飞红,眼神闪烁。 年夫人一看便知,这分明如怀春的模样,联系及今日的推拒,不由脑海里电光石闪,惊道:“莫非你喜欢上了哪个阿哥?”想了一想,松下气来,慈爱道:“你怎么不早说,凭我儿的才貌,配哪个阿哥也是行的。你喜欢上了哪个?” 年氏哪里经得起她这样问,脸皮发烫,绞着衣角。 “这里只有我们母女,有什么不能说的?”年夫人嗔道。 年氏低了头,却是将放在膝盖上的拇指向手心一拢,玉手轻颤,露出四指纤纤玉指,微微蜷曲。 “你……”年夫人诧异:“你什么时候见过四贝勒的?” 再问年氏只管低头不答。 年夫人沉默半晌,道:“四福晋尽管和善,那也是对着不相干的人,你若是……怕是不好相与,况且额娘听说四贝勒是个不近女色的。” 年氏想起胤g温柔的眼神,摇了摇头。 年夫人见爱女这固执的样子,又想到什么,却是笑道:“也不是不行。老爷是封疆大吏,你二哥又是翰林院侍讲学士,颇受皇上赏识,以后前程也未可知,四贝勒说不定日后还多得我年家相助,若是嫁入贝勒府,也未必就会受委屈。何况我儿这样的,又有谁不喜欢?额娘这就回去跟你阿玛商量商量。总归你还小,离选秀还早着呢!” “嗯!”年氏嘤咛一声。 弘昀回到揽玉轩,仍是不掩得意,不知道那年氏会在福晋那里吃了什么挂落,不由偷偷笑起来。 “弘昀!” 弘昀身子一顿,扭过身来,笑嘻嘻道:“额娘!” “你又在哪里做了好事?”清岚摸摸他光洁的脑门,笑骂道。 “哪有,额娘知道,我最乖了。”弘昀凑过来,带了几分撒娇,手舞足蹈地将方才戏弄年氏的事讲了一遍。 清岚摇头笑道:“你也是个小大人了,怎么连一个小姑娘也欺负?” 弘昀嗤笑一声:“她那副故作姿态,还不是让别人注意她?不过是个奴才,在我面前都端着架子,给我行个礼都不情愿,还一直盯着阿玛看,不知羞耻!” 清岚诧异:“她什么时候盯着你阿玛看了?” 弘昀又将潭拓寺的事说了。 清岚眨了下眼睛,原来胤g那副不苟言笑的样子也能吸引到小姑娘。 “好了,你也别太得意,你今天虽然装得不错,可碰上的不过是几个丫头和一个不喑世事的小姐,你又年幼,别人对你不做多想,才能唬到人。这你就自得了。赶紧去做功课!” “是,额娘!” 年家? 那拉氏在琢磨。年遐龄是封疆大吏,年羹尧是年家的千里良驹,又是胤g门人,为了笼络,指过来的可能性的确很大。选秀的事不是她能做主的,但她也不会让她那么轻易地得偿所愿。 晚上,胤g不经意问道:“今日年府的人来过?” 那拉氏嘴角漾起温和的浅笑,边给胤g更衣边道:“可不是,聊了一些家常和地方上的一些趣事。年夫人还将她的小女带过来了,妾身瞧着,倒是个才貌双全的。” 胤g淡淡地听着。 那拉氏又道:“不过就是身子看起来弱了些,像是有什么不足之症,太单薄了,恐怕以后嫁了人也不好生养。” 那拉氏掩口就说别的了。今日这些已经足够,说多了反而会引起胤g的疑心,以后有的是机会慢慢渗透。 56、白 忙 “主子, 这是今年新做的衣裳, 福晋刚命人拿过来的。主子瞧瞧,可真漂亮。”宝絮让后面几个丫头捧了几摞衣服进来,一字排开。 清岚上前随意摸了摸, 触手细腻,绣纹华美, 都是上好的。 一边翻看,旁边地李嬷嬷却微皱眉头。 “李嬷嬷, 有什么不妥的吗?”清岚问道。 当初胤g将揽玉轩的人都换过之后, 这个李嬷嬷便是胤g亲自挑的,据说还是从宫里退下来,经验非常丰富。宝絮毕竟还年轻、见识尚浅, 揽玉轩一众事情也多亏了李嬷嬷打理周全。 李嬷嬷翻了翻衣服, 桃红湖绿各色都有,锦绣花纹, 袖边领口绣着的花枝缠缠绕绕, 甚是雅致精美,但上面有些花色…… 清岚也看到了,有些衣服上绣着大红的牡丹,艳丽的芍药。 “这几件就收好,以后别再拿出来了。”清岚一一瞧过:“好在还有一件可以穿的, 不然福晋问到可不好说了。” “主子能这么想就再好不过了。”李嬷嬷面露赞赏。“虽说这些小的地方旁人看不真切,也没有人真的计较这些。奴才看到当初李主子屋里也有不少违制的地方,丁儿点大的红色, 从不在意,但主子还是小心谨慎些好。” 清岚微微一笑,深以为然。 宝絮道:“李主子都没有事,为何让主子这般小心?” 李嬷嬷解释道:“主子如今深得贝勒爷的宠爱,又有两个小阿哥傍身,还是长子和次子,奴才说句有些不敬的话,主子在这后院,已经到了极致。俗话说,月盈则亏,水满则溢,主子这时才更需谨慎低调,小心提防。” 宝絮受教地点点头。 “李嬷嬷,你平时留意一下,看这院中还有没有什么不妥当的地方,院里的下人,也多加管教约束。”清岚虽不怕麻烦,可防范于未然,也比事到临头手忙脚乱的好。 “奴才会去敲打一下他们。”李嬷嬷笑道。 “弘时睡了?” “刚刚奶娘喂过奶,又睡了。” 清岚走到偏房,瞧一回弘时,见他睡得正香,捏了捏他的小脸,看他用胖乎乎的小手无意识地挥着,不由会心一笑,逗了一会,又悄悄地回自己的屋内。 宝絮一看便知主子又要睡个回笼觉,将屋子里的茶水温好,服侍清岚睡下,放下帘帐,就掩门出去。 揽玉轩里如今多了两个孩子,清岚不由也提高了几分注意力。每天早晚,俱用神识扫视一遍院子,检查一下有无肮脏或是不属于这个院子的东西。现在她不过是炼气中期,神识范围也只有不足一射之地,比起上一世动辄百里,真是弱小了不少,不过覆盖这个院子,还是绰绰有余。 这样的进度,已经算很快的了。较好的资质,炼气期一般也得几十年,清岚现在的丹药充足,又有经验,进境比之上一世快多了,但灵气就是得一点一点积累,没有丝毫投机取巧的余地。好在清岚心态极稳,不慌不忙地修炼,还有闲心翻看一些杂书,多做一些平常之事,逗逗孩子,细细体会着这些不曾有过的感觉,心境上早超过了上一世。 以前有个前辈说过,人生百态,有人欢喜,有人伤心,酸甜苦辣,俱是只有自己感触最深,所以哪里都是修行。现在清岚终于有所领悟。因而她也愿意将自己放入其中,有亲人,朋友,或是“敌人”,反倒让自己更觉充实。 细细想了一回这些日子的所得所感,清岚洒然一笑。 不过这回她却没有修炼,而是翻出一本炼器的书。 她想做两个护身的法器,最好是玉佩式样的,给弘昀和弘时佩戴。弘晖的惨剧依然历历在目,清岚绝不允许自己护着的人也发生这样的事故。 她炼丹尚好,于炼器上就稍显薄弱,所以临时抱佛脚先行学习。 她的水平和现在的道行做不了什么高深的法器,遇到危险的时候只要能护住头脑和心脉,剩下的太医完全就能治疗。 清岚没有想到,几年之后,她这个未雨绸缪的举动真的派上了用场,这是后话。 这日清早,清岚去向那拉氏请安,刚进屋内,便看见桌子上放着一架精美的四折绣屏,那拉氏和钮祜禄氏正围着它啧啧地欣赏,宋氏面色谦虚地站在一边,旋即,武氏也到了。 “福晋。” “乌雅姐姐。” 互相行了礼,那拉氏招手笑道:“乌雅妹妹快过来看看,这个绣屏如何?” 清岚依言走上前,细细瞧了一回:“木料上乘,雕工精致,难得的是这绣工,花鸟虫鱼栩栩如生。双面绣最是考究又费功夫,这个定是用了极大的心思。福晋是从哪里得来的好东西?”清岚隐隐猜出,却是笑问道。 “宋妹妹足足绣了半年,又特地拿到工坊里让他们做好,刚送来的。”那拉氏笑道。 半年?莫不是在禁足的时候就绣上了?清岚浅笑着不语。恐怕即使那拉氏不求胤g,宋氏也能自救。 “宋姐姐好绣工。”钮祜禄氏羡慕地赞道:“妹妹日后若是向姐姐讨教一二,姐姐定不要嫌妹妹愚笨。” “求之不得,妹妹尽管来就是。”宋氏谦虚一笑。 “这架绣屏本福晋借花献佛,献给额娘,宋妹妹可不要心疼?” 宋氏猛一抬头,眼中迸出惊喜,受宠若惊道:“福晋抬爱,只怕德妃娘娘瞧不上这绣屏粗糙。” “怎么会呢?关键是这个心意!”那拉氏笑得贤惠。 武氏嫉妒地瞟了宋氏一眼,心下冷哼一声,不知道这宋氏什么时候巴结上了福晋,这下可有出头的机会。 钮祜禄氏柔柔地笑着,似乎很为宋氏高兴的样子。 晚上那拉氏和胤g说了宋氏的事,又进言道:“宋妹妹半年的用心,妾身也着实感动。这架绣屏妾身想着献给额娘,以尽孝心,爷看可好?” “这种事你做决定就行了。” 那拉氏见胤g虽然说得淡淡,但多年的夫妻,还是看出来胤g心下比较满意的。 过了几日,胤g到底去了宋氏房内一回。 “主子猜得不错,爷果然会去宋主子那里。”宝絮笑道。 宋氏自从解禁之后,胤g也未曾对她多看一眼,宋氏手里攥着药包,暗下里很是焦急。胤g不来,她哪怕服了药,又如何怀上? 焦心之余,一面奉承着那拉氏,一面加快了手里的绣活,做好之后,立时就献给那拉氏。没想到那拉氏居然如此抬举她,又转手就将这绣屏送进宫,这下,宋氏的心里稳当多了。 那拉氏这边很是积极热情,暗下里也添了不少好话。 胤g虽然跟德妃不亲,但亲生额娘,自己亲不亲是一回事,别人尊重不尊重是另一回事,胤g面上也得过得去。有人替他尽了孝心,他自然也是有些满意。 何况宋氏,他确实冷落了多年。 “那架绣屏,的确用了十足的心思,换了其她人,未必就有这份手艺和耐心。”清岚中肯道,边低头逗着弘时,边笑道:“爷对她还是有些旧情的,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毕竟是跟着胤g的第一个女人,如今又这般用心良苦。 “主子,为何福晋近些日子总是提携宋主子?”宝絮问道。 清岚顿下,想了一想,“总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携。福晋现在所缺的,不过是……孩子!”有些了悟:“若是她诞下小阿哥,必然得抱给福晋养了。” 弘时抓住清岚的手,咯咯地笑着,往嘴里塞。 “宋主子若是诞下小阿哥,虽然出身不高,但若是抱给福晋养,就是半个嫡子,若是记在福晋名下,就更不一般了。”李嬷嬷有些忧虑。 “这大概就是福晋的打算。”清岚道。 她不禁又想到,李氏的事,焉知又不会再次上演,宋氏与虎谋皮,到时候不知道能不能保住性命。不过宋氏相处多年,肯定比她更了解那拉氏的为人,端地看她如何自保了。 这些念头不过随意一转,清岚便丢开,继续逗弄弘时。 一个半月后,太医便诊出了宋氏有孕的喜事。 那拉氏喜笑颜开,脸上得体的笑容透出了几分真心实意。 胤g也很惊喜,他到宋氏房中不过一回,居然就能怀上,府里多个孩子,是极大的好事,命那拉氏好生照料。 那拉氏对宋氏这一胎很是重视,特地拨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专门照看,宋氏的一应吃穿用度,一瞬间也慎之又慎,生怕这一胎生出什么意外。 清岚“看”过宋氏的肚子,太医现在诊断不出,但她却看出来了,宋氏这一胎,不过是个小格格。 57、发 现 宋氏的肚子再大一些的时候, 太医也诊断出是个小格格。清岚看得分明, 那拉氏的笑容当时就僵了一下,随后虽然依然温和大方,但精神头却落了下来, 有些厌厌了。 回到正房,那拉氏脸上的失望再也掩饰不住, 恨铁不成钢的咬牙:“宋氏就是个生女儿的命!给她这么好的机会,她都没有抓住, 真是……”一手揉了揉眉心, 又叹又气,捶手顿足。 “主子,这个孩子咱们还要吗?”入夏问道。 “要个小格格有什么用, 到底还是要嫁出去的。唉, 没想到怎么就是个女儿了!”那拉氏唏嘘叹气,失望不已。 那拉氏的希望落空, 芳辰苑的宋氏待众人走后, 摸上肚子,脸上一时颓丧,一时庆幸,脸色变幻莫测。 那拉氏找上她的时候,宋氏早就看明白了她的打算, 若这一胎是个小阿哥,去母留子,那拉氏下得了这个狠手。李氏的事情, 焉知不是她做的手脚。只是她亦要借助那拉氏,方能翻身。怀胎十月,她是安全的。她甚至瞒过那拉氏的眼线备了一份催产药,到时候偷偷诞下小阿哥,自己也能留下一命。 谁知,竟然是个小格格! 一切的打算全部落空! 宋氏深深呼了口气,小格格也好,到底有个孩子慰藉,她也不用冒险,也不用担心别人打她的主意。 宋氏这么安慰着自己,脸上依旧阴晴不定。 揽玉轩。 “主子,福晋这次恐怕要失望了。”李嬷嬷笑道。 清岚摇头喟叹:“有些事情确实是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她自己不觉什么,但屋里的人仿佛都带了几分庆幸。 清岚说话的时候,边抱着弘时,轻轻地哄着。他刚刚醒过来时,不见清岚,大哭了一场,想是现在哭累了,这会儿眼睛紧紧地闭着,脸上还有泪痕,被清岚抱在怀里,比刚来那会,重了好多,养得白白胖胖。 “主子小心累着,让奴才们抱就是了。”奶娘笑道。 “无事。”弘时的脖子上系了一条红绳,下面挂了个玉佩,掩在衣服里面,弘昀也有一个,是清岚前些日子刚做好的。 胤g带着弘昀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大一小不由都有些吃味。 胤g一眼看到清岚看向弘时的目光,眼中的柔和几乎要将人融化,不由想到,清岚从来没有这么看过他,看着她怀里的小包子,心下翻滚着一股连他自己也未曾觉察的醋意。 弘昀也凑过来看,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戳了一下那张熟睡的小包子脸,带了点报复的快意,又戳一下,真软。 桂花糕,额娘是我的,不准你抢! 清岚见他们进来,将怀里的小包子递给奶娘,弘昀逗上了瘾,跟过去继续戳。 “爷。” 胤g又想起刚刚听到的消息,“宋氏怀的是个小格格。”语气里也有些失望。 “小格格难道爷就不疼了?” “当然不是。”只是若是个小阿哥就更好了。胤g想到,那拉氏当初下的药,入夏说需要调养个三五年,一时半会也急不得。好容易宋氏怀上,又是个小格格。 胤g正兀自失望,突然听到那边哇哇的大哭。 两人转头一看,弘时抓着弘昀脖子上的玉佩,弘昀向后扯着,急得满头大汗。弘时看拿不下来,就嚎啕大哭起来。 见两人看过来,弘昀扁扁嘴:“额娘,桂花糕要抢我的玉佩!” 胤g没好气地训道:“你还是当哥哥的,玉佩让弟弟玩一会又怎么样?” “可这是额娘给的,桂花糕自己也有!”弘昀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无比委屈的样子。 清岚摇头笑了起来,走过去,把弘时脖子里的玉佩掏出来,与他手里的换一下。弘时见拿到了玉佩,立时咧着嘴,露出无齿的笑容。 弘昀拿回了玉佩,立刻收好。 “什么玉佩?”胤g问道。 弘昀诧异地看了清岚一眼,难道额娘没跟阿玛说吗?乖乖上前,顺着脖子上的红绳取下玉佩交给胤g。 玉是上等的好玉,上面还刻了复杂的图案,不知道是什么花纹,但看久了却觉得说不出的深奥,别有一番意味在其中,让人琢磨不出。胤g拿着它端详了一会儿,又还给弘昀。 “你从哪里弄来的玉佩?上面的图案很有意思。” “是奴婢自己雕的,花纹也不过是随心刻的。”清岚笑道。 自己雕的?见弘昀和弘时乐滋滋的人手一个,胤g刚刚下去的醋意又冒了出来,怎么就没想着给爷雕一个? 不提宋氏在心灰意冷地安胎——她这一胎是个小格格,没有人会打她的主意,只是她自己一直心绪不佳,郁郁寡欢;虽然用度上未曾短缺,但也不像之前那般精心了,让宋氏更沮丧了——耿氏禁足半年之期却是到了。 耿氏羞羞怯怯地来给那拉氏请安,一句话不说,比以前更沉默了。 “耿妹妹还好吧!”钮祜禄氏拉了她的手,关切地问道。 “妹妹还好,多谢姐姐关心。”耿氏小声回道,望向钮祜禄氏的目光,多了几分亲近与感激。 在她禁足期间,院子里禁止人出入,没有人过来问候过她,只有钮祜禄氏经常给她送些东西,在院子门口交给看管的人,还帮她打赏这些难缠的奴才。 东西也是难得的,都是年下或是新一季每院发下来的。她禁足期间,自然是没有,钮祜禄氏就将她的那一份分了一半给她。 耿氏在出嫁之前,对后院有一种发自心底的畏惧,入府之后,小心翼翼,没想到还是被人陷害。 但在这里,能遇到对她真心的姐妹,也让她十分喜悦与庆幸。 清岚望着耿氏,心下却愈发疑惑。 耿氏的禁足,还是因为她指使下人嚼舌根,挑拨弘昀和清岚的关系。 但清岚怎么看耿氏,也不像如此心机深沉之辈。 若说她太会做戏,清岚的感官本就比旁人敏锐,看不出她丝毫扭捏做态的样子;若说旁边的钮祜禄氏在做戏,她看着还像,但耿氏…… 清岚摇摇头。 如果那件事不是耿氏挑唆的,那么她必要找到这个幕后之人,如此的心机,直中她的要害,这样的人,蛰伏在身边,清岚必得找出来提防着。 清岚想了一想,此事耿氏亦是深处其中,想必知道点什么,而且还不能确定是不是她做下的,便抽空来到耿氏的院子。 “姐姐?”耿氏见是清岚,非常惊讶,忙将她让进屋。 “不知姐姐来有什么事?”耿氏显得有些紧张。 清岚环视四周,耿氏也知趣地将下人支退,愈发不知手脚往哪里放了。 清岚见此洒然一笑,摆摆手:“妹妹的屋子,妹妹不坐下,倒叫我显得喧宾夺主,不好意思了。” 耿氏微赧,忙找了椅子斜签着坐下,微抬头却见清岚霁月光风、落落大方的笑容,忐忑的心也渐渐安定下来。 清岚见耿氏面色恢复平静,笑道:“我不喜欢寒暄,就开门见山直说了。仓猝过来,就是有一件事想问妹妹一下,妹妹听了千万别恼。” 耿氏定了定神,见清岚问得和气谦虚,也笑道:“姐姐有事尽管问,妹妹但凡知道的,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可先说好了,妹妹可别恼。”清岚不由又罗嗦了一句,顿了一下:“妹妹可否告知,为何会有院子里的下人嚼舌根?” 耿氏霎时羞得满脸通红。 清岚怕她疑心她故意奚落她,忙解释道:“我不是有意提起妹妹的伤心事,只是这件事情关系到我和二阿哥,里面还有许多疑惑,而且,我觉得妹妹并不是那种不安分的人,事情可能另有蹊跷,好容易等到妹妹解禁,所以才过来直言相问。” 耿氏睇见清岚真诚丝毫不作伪的神色,抿了抿嘴,听到她为自己抱屈,不由微红了双眼,又注意到她话里的意思:“姐姐是说妹妹的禁足与姐姐和二阿哥有关?” “难道你不知道?”清岚亦奇道,同时神识大开,关注着耿氏的每一分细节与反应。 耿氏摇摇头:“妹妹只知道,福晋派过来的人说妹妹指使院里的下人挑拨是非,若说是什么事,妹妹也不知道。” 那拉氏当时生怕这件事扩散开来,对外就说是下人嚼舌根,几乎没有人知道真相。 耿氏怕清岚不相信,又道:“妹妹事后也问过钮祜禄姐姐,看她知道什么消息,钮祜禄姐姐也帮妹妹打听过,福晋那里的消息瞒得很紧。所以,连妹妹都不知道为什么被禁足。”声音里带了丝丝幽怨与委屈。 耿氏说这些话的时候,清岚注意到,耿氏情绪有些低落,但心跳正常,精神也没有丝毫的紧张与心虚之态。 人说谎的时候,身体总是有一些细节反应,但耿氏一如往常,看来她八成是被人陷害。 这个耿氏可真冤! 清岚有些失望,耿氏什么也不知道,“多谢耿妹妹,这件事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可惜那两个下人一口咬定是你,也无法为你伸冤。” “妹妹也不知道那两个丫头是怎么回事,平日里看她们还好……”耿氏用帕子抹了下泪,强笑道,顿了一下,又道:“其实姐姐有这样的福气,难怪会有人暗下里嚼舌根了。”耿氏想起清岚刚才说的谣言与她和二阿哥有关。 清岚笑了笑,这个耿氏还挺实在的,自己都在难过,还会安慰她。 “我和钮祜禄姐姐都挺羡慕姐姐的,李姐姐去了,两个小阿哥在姐姐膝下,确实容易遭人嫉妒。”耿氏又补充道。 清岚眼神一闪:“是啊,李姐姐去得突然,倒叫我多了这难得的福气。” “嗯。”耿氏点点头:“钮祜禄姐姐也这么说过。” 耿氏口中三番五次提到钮祜禄氏,充满信任的口气,让清岚留意起来,遂有兴趣道:“钮祜禄妹妹也提过我?” “是啊,钮祜禄姐姐经常提点妹妹,很多地方妹妹想不到,她都帮妹妹想着。妹妹愚钝,有时候院子里的下人还是钮祜禄姐姐借的银子,帮忙打点的。”耿氏略显不好意思:“妹妹知道她也非常希望能有爷的子嗣,也感慨过李姐姐去的可惜,非常羡慕姐姐有这样的机会。所以姐姐这样难免会引人侧目。” 耿氏怕清岚不相信她的话,还特地引用了她最信任的人的话。 清岚闻言心下一沉,却笑道:“哪里能没有一些闲言闲语,这次倒叫妹妹受了连累。” 耿氏叹了口气,微低了头。 将走的时候,清岚突然扭头道:“妹妹院里的下人,还是亲自拉拢的好,要么,也不要让别人拉拢去了。” 觑见耿氏愕然的表情,清岚也无证据,只能提点到此。 耿氏虽然懦弱胆小,却不是愚笨,听了清岚的话,一时难以置信,一时若有所思,直直辗转思忖了一夜。 钮祜禄氏,清岚暗下忖度。 她有这个心机,很会做戏,也有条件收买耿氏院里的人,但到底是不是她做的,清岚还需要进一步的证明。 杂役那里还有那两个被人收买了的丫头,清岚早悄悄去问过,那两个人闻言只是惊慌失措,口口声声是耿氏指使的,其余的什么也不说,想必是早被人死死拿捏住了。 清岚便趁钮祜禄氏来她院里串门的时候,特地让那两个丫头送浆洗过的衣服过来。 那两个丫头恭恭敬敬,头也不抬。 钮祜禄氏面色如常,笑容依然柔和谦虚。 但清岚却看得分明,那两个丫头背后淡灰色雾气飘动的方向,朝向钮祜禄氏。 果真是她! 清岚瞳孔骤缩,垂眸敛目,这个人,以后倒真是要好好提防留心了。 58、欲 来 时间不紧不慢地过去, 转眼间到了康熙四十七年, 朝堂上风云变幻,起起伏伏,后院女眷们所知有限, 但常常在各女眷之间周旋的那拉氏和偶尔也参加一次女眷聚会或是进宫请安的清岚隐隐地感觉到暴风雨到来前的端倪。 不说别的,就是清岚有时候“看”到胤g和胤祥身后的金龙之气时浓时淡, 可见并不是一帆风顺,偶尔进宫, 见到其他阿哥的, 亦是如此。特别是太子,这些年身后浓郁的四爪金龙渐渐变得模糊稀疏。虽然清岚不知道政事上发生了什么,但太子地位不稳却是看出来了。 这两年, 贝勒府大事没有, 小事不断。 弘时抓周,中规中矩地抓了本书。清岚并不觉得这种抓周有什么意义, 但皇家似乎很重视这个过场, 胤g的兄弟们都派了女眷过来参加,与胤g要好的胤祥和胤禄还亲自过来,八面玲珑的胤t也露了个面。 宋氏怀胎十月,诞下个孱弱的小格格,没满月就夭折了。太医说是母体虚弱, 怀孕期间心情抑郁所致,胤g因此迁怒上了宋氏,以为她嫌弃是个小格格的缘故。宋氏从此彻底心灰意冷, 沉寂下来。 耿氏听了清岚的提点,虽不至于完全相信,可到底心里也是有了根刺,对待钮祜禄氏不如先前那般倾心信任。 钮祜禄氏一如往常,进退有度,安分随时,让人挑不出一点错来。 康熙把圆明园赏赐给胤g之后,四贝勒一家一年也常常在圆明园住好几个月。清岚估摸着,是因为离畅春园近,胤g想着亲水楼台先得月的意思。 确实,康熙偶尔也会应胤g的请求来圆明园逛逛,身边时常带着十八阿哥胤礻介。许是儿子们都大了,父子兄弟之间的隔阂猜忌越来越深,到了以后,恐怕连表面的和善都难以维持。胤礻介才9岁,正是童稚无邪的年纪。康熙老来得子,开始在这些小阿哥们身上寻找些皇家弥足珍贵的天伦之乐。 胤礻介与弘昀一般的年龄,很快便玩到一起,两人身后还跟着个小尾巴。 弘时不足3岁,傻乎乎地笑着,屁颠屁颠地跟在两人身后。 “十八叔,糖。”弘时伸出胖乎乎的小手。 胤礻介往身上一摸,尴尬地笑笑:“十八叔没带,下次给你好了。” “十八叔每次都这么说,十八叔骗糕糕。”弘时扁扁嘴,一脸控诉。 胤礻介也是个半大的孩子,顿觉有些心虚。 弘昀不厚道地在旁边偷笑。 胤礻介瞪了弘昀一眼,哄道:“糕糕别着急,十八叔下次一定不会忘了。” 弘时一脸不相信的样子,眼直勾勾地盯着胤礻介身上的荷包。 胤礻介失笑,解下来递给弘时:“那,这个给糕糕,糕糕不会生十八叔的气了吧?” 弘时心满意足地攥紧了荷包,笑嘻嘻道:“十八叔最好了。”一副很容易被人哄好的傻乎乎惹人疼的样子。 胤礻介心里在苦笑,哪里好哄,他已经被骗去了很多东西,但都是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意,胤礻介也乐得配合,过来的时候身上也常常揣着几个。 “糕糕又在要你十八叔的东西了?”清岚走过来,笑道。 “额娘。”弘时扑上前,清岚笑吟吟地弯下身子,弘时将手环着清岚的脖子。 “糕糕越来越重了,额娘都快抱不过来了。” 清岚坐下,弘时窝在清岚怀里蹭蹭,又蹭了蹭。 “糕糕刚才还忘了什么?”清岚点点他的鼻子,笑道。 弘时皱了张包子脸,歪着头想了一想,扭过身对胤礻介,声音清亮:“谢谢十八叔!” 胤礻介摆摆手,微红了脸:“没关系。” 弘时喜欢这些小玩意,但他也分人,不是每个人都去要的,像胤礻介,他就能放开跟他闹,而且也从来不挑那些贵重的,因而连胤g也不会因此苛责。 弘昀挨着清岚,见弘时一直霸占着她,吃味道:“糕糕你快下来,别人让额娘累着了。” 弘时扭了扭,很有小脾气地将后脑勺对着哥哥。 弘昀和弘时围着清岚闹了一会儿。 胤礻介脸上闪过一丝羡慕。他额娘份位低,每天见面的时间屈指可数,哪怕见了,也碍于规矩,不能放开了跟额娘撒娇。康熙喜爱他,将他带在身边,他哪怕再不知事,每日里伴君也是小心翼翼,何况周围还有众位哥哥虎视眈眈。旁人都羡慕他运气好,得了康熙的青睐,可若是让他选择,他宁愿天天留在额娘身边。 “早春微凉,十八阿哥也不多添件衣服。”清岚觑见胤礻介单薄的身子,对旁边人道:“去给十八阿哥拿见衣裳。” 9岁的孩子,看起来才7、8岁的样子,远没有弘昀长得厚实敦壮,脸色还微微有些苍白。 “谢谢侧福晋。” 胤礻介忙笑道。 远远地,康熙带着胤i在胤g的陪伴下逛园子:“那不是你那两个孩子吗?” 胤g抬头看了一眼,道:“回皇阿玛,是。” “他们倒和小十八玩得来。”康熙笑道,很乐意看到幼子难得活泼开心的样子,脸上也不由漾开了一丝笑意。 “十八弟天真烂漫,正是这个年纪。”胤i道。 康熙瞟了他一眼,却并不接话,只是对胤g道:“今年的行围,带上这两个孩子吧。” “是,皇阿玛。”胤g道。 康熙转身又向前走,胤i脸色微沉,暗下里跺了跺脚,紧跟了上去。 到了七月里,康熙难耐酷暑,巡幸塞外,命胤祉、胤t留守京师,带上胤|、胤i、胤g、胤祥、胤祯、胤礻禺、胤禄、胤礼、胤礻介诸位阿哥。 弘昀与弘时从未出过远门,此时兴致勃勃,一直撩起马车上的帘子向外望,一时又叽叽喳喳闹个不停。 “额娘,你看,那边是阿玛!”弘昀的身子已经探出了半个,弘时在一边急得直扯他。 “等会摔了出去,你别哭鼻子。”清岚凉凉道。 “额娘放心!” 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马车外一声斥责:“这个样子,成个什么体统?” 弘昀一哆嗦,讪笑:“阿玛!”忙向马车里缩回身子:“哎哟!” “怎么了?”清岚忙问道。 “卡着了。”哭丧着脸:“额娘,我进不去了。” 不知道胤g在外面是什么表情,清岚不厚道地笑起来:“吃得太胖了吧,看你以后还吃那么多。” 弘时在一边笑嘻嘻地拽着他的衣服使劲拔萝卜。 “额娘!”控诉。 清岚两手扶着弘昀两侧,又好气又好笑地用力帮忙往里拖。 弘时也抱了弘昀的一条腿,向后蹬着身子。 一个用力,弘昀猛地退了进来,清岚将他抱了个满怀,后退一步一下子坐了下来:“快起来,你现在额娘可抱不动了。” 那边咚的一声,弘时滚了个跟头,头一下子撞在马车壁上,摸了摸脑袋,小身子坐在地上,泫然欲泣。 弘昀忙不迭哄了半天,许下无数好处,才将弘时的眼泪给退了回去。 胤g听到马车里嬉闹一片,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嘴角微微上翘,纵马又向前赶去。 到了热河行宫,御驾停了下来。 众人下车,整理收拾,很快就夜幕降临。 清岚坐了半个月的马车,身上依然神清气爽,但还是洗了个热水澡,又吩咐下人带着弘昀和弘时洗了一通,换上干净的衣服,顿扫几日来的满面风尘。 胤g过来的时候,清岚正看着两个孩子新奇地到处玩闹,方才在康熙处见到的不愉快之事立时消散不少。 “爷。” “阿玛!”两个孩子跑过来,面上笑嘻嘻却是动作标准规矩地行了礼。 以前李氏在的时候,弘昀很怕胤g,李氏也教导弘昀要好好讨好阿玛,因而弘昀以前在胤g面前总是唯唯诺诺的,胤g只要一黑脸,弘昀就吓得冷汗直出。那个时候,他一直仰慕阿玛,可总是仰着脖子看得很累,觉得阿玛离他很远。 现在这几年里,弘昀发现,阿玛从来没有在揽玉轩发过火,反而总是在额娘面前无可奈何,这样的阿玛,让他觉得很亲切。虽然还是会虎着脸,功课做不好的时候还是会训斥他,可他却放开了很多,又有额娘在一边外松内严地调解,他也渐渐和阿玛靠近了距离,心怀敬重却没有畏惧,也真心实意地想去学好一些东西,不让阿玛和额娘失望。 弘时就比他幸福多了,除非胤g板起脸来训斥,不然这小子仗着年纪小,特会装无辜可怜。 “今天的功课做完了再跟你弟弟玩。”胤g对弘昀道。 “是,阿玛。” 两个孩子拉手又向屋里走去。弘昀做功课,弘时也在一边学一些简单的字,拿毛笔对着字帖歪歪扭扭地描着。 “爷这么快就回来了?”清岚笑道。 胤g想起方才胤|的挑拨,康熙和胤i的不欢而散,紧蹙眉头:“没有什么事,皇阿玛也没有留膳。” 见旁边没有人在场,胤g面色凝了下来:“这些日子,你带着两个孩子,让他们不要乱跑,若是……”想了一想,还是道:“碰上太子和大哥,能避就避开吧。” 清岚惊异,形势已经到了这般地步?点头应道:“奴婢会注意的,爷在前面也要小心。” 康熙于小阿哥是慈父,但对于年长的皇子,剩下的也唯有君臣。 胤g看得明白这一点,所以自始至终都是兢兢业业,无悲无喜,韬光养晦,做好自己份内的事。 康熙于胤i,倾注了大量的心血,但这份偏爱一旦触及到皇权,不知又能忍耐到几时。 清岚不知道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却是暗下在想,要时时关注一下他们的气运,也可事先避开一些麻烦。 59、暗 涌 这日晚上, 康熙派了人宣弘昀和弘时过去用膳。 从来人宣召的时候, 清岚就看到两人身上的金色之气陡然弥散了一下,不由心下一惊,却也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他们过去。 两个小阿哥走后, 清岚一直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事, 虽说有胤g在场,可这般不安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想了一想, 坐以待毙不是她的风格。清岚于是进了里屋, 对宝絮称要躺一会儿,不要打扰,待人都退去, 她便在自己身上加了个隐身术和御风术, 径直轻盈地飘到康熙用膳的殿前,隐身于一棵苍天大树内, 神识向里探去。 一桌御膳摆得满满, 几个年纪小些的阿哥团团围坐,弘昀和弘时也在其中,胤|和胤g的桌子反倒在两旁。 太子却没有来,也没有人不识趣地问。 五十多岁的帝王对这些年长的阿哥心存提防,反倒对这些小阿哥们和颜悦色, 从他们身上寻找天伦之乐。 康熙面色慈善地与小阿哥们聊着家常话题,胤|和胤g在一边陪着说笑,一时间倒也父慈子孝。 吃了一会儿, 弘时悄悄对弘昀咬耳朵:“哥,我想……”扭捏了一下。 弘昀立时明了,揶揄了几句,向康熙告了个罪,两人出门找个地方方便。 “哥,这里就可以了。”找了个角落,旁边是一面墙,周围有树丛掩映,让跟着的嬷嬷远远地站着,弘时撩起衣袍,弘昀在旁边等着。 完事,正要走时,墙那边由远及近传来几声低语。 两人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一下,立在当下。 “贾嫔娘娘,你说跟了孤有什么不好,皇阿玛待你也不过尔尔,哪里有孤疼惜你。” “若是让皇上知道了,太子殿下自是无事,可嫔妾……” “你不说,孤不说,皇阿玛怎么会知道?”又传来一阵暧昧的低喃声,夜色下,低语声倒也能听得几分。 “皇阿玛这几日晚上在看什么?” “嫔妾虽说给皇上研磨,可也不敢多看一眼,好像是京中来的奏折。” 一时无语,只余两人缠绵厮磨的声音,听得人面红耳赤。 弘昀与弘时年纪再小也意识到此事严重,呆立在那里,身体不敢挪动半分,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清岚此时也默然片刻,暗叹他们也太倒霉了,不过是小解一下就能碰到这样的事。若是被胤i发现,不知道他能做下什么狠手,难怪走得时候发现两小情况不妙。想了一想,怕生出什么意外,手上捏了个指诀,在两小身边下了个静音结界,不管他们发出什么声响,胤i那边都听不到,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弘昀哪里知道清岚为他做了这些,紧紧捂住嘴,尚能沉得住气。 弘时怎么可能经过这样的事,眼中有水气冒出,小身子站不住,略动了动,地上小石子滚动,发出声响。 两小人身子立时僵直。 可那边却毫无动静,不时有喘息声传过来,不由齐齐松了口气,以为是那边太过投入没有听到。 呆立了一会儿,弘时已经有些站不住,听得那边小太监压低声音地催促,带了些压抑地惊恐:“太子爷,时间不早,再迟些就会有人发现了!” “知道了。”不耐烦的声音,又耳鬓低语了几句,听得一阵衣服唏索,脚步渐远,过了一会,弘昀和弘时方面面相觑,一屁股坐在地上,长长呼了口气。 弘昀缓过劲儿来,方觉察心跳如鼓,额头冒出冷汗,怔了片刻,定了定神,发现弘时小脸也是苍白。 弘昀蹲在他旁边,用力扶上他的肩膀,认真道:“糕糕,刚才听到的,你一定要赶紧忘记,谁也不要提起,知道了吗?” “阿玛和额娘也不能说吗?”声音发颤。 “他们当然可以,哥哥是说其他人,千万不能提起,好不好?” “嗯。”弘时点点头。 弘昀忙拉了他离开这里。 快到正殿时,灯火通明,弘昀瞧见弘时脸色依然不对,不由停下来,做了个轻松的笑脸:“糕糕还小,这些事情不要放在心上,一会儿见了皇玛法,要高高兴兴的,知道不?一会儿糕糕若是表现得好了,哥哥回去再给你糖吃。” 弘时眨了眨大眼睛,怯怯地点点头,小手比划了一下:“糕糕要吃这么多。” “那得看糕糕的表现了。” 弘昀又做了几个鬼脸,允诺了好几句,直到把弘时逗笑,方拉着他进去。 清岚也放下一口气,对于弘昀的表现,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回到殿内,两小安稳了不少,只是一味低头吃东西。众人以为他们饿了,胤礻介还给他们不停的夹菜。 又过了一会儿,李德全回报,太子在门口候见。 康熙面色立时沉了下来,放下手中的银箸。“让他进来。” 胤i一身杏黄长袍,气质依然俊朗华贵,但却眼神阴郁,破坏了一张大好的面孔。“儿臣来迟,望皇阿玛恕罪!”弯下腰去。 半晌,不见康熙的片言只语。 弘昀和弘时乖巧地盯着手边的菜,仿佛从里面看出个花来。 好一会儿,“坐吧。” “谢皇阿玛!” “怎么这会才过来?”康熙很是不悦,强忍怒气,淡淡道。 “回皇阿玛的话,来人宣召的时候,儿臣不在屋内,所以没有及时听到,待儿臣回屋,方接到皇阿玛的旨意,便赶紧过来了。” “嗯。”康熙不再多言,剩下的时间里,只顾跟几个小的说笑,把胤i晾在一边。 胤i低了头,脸色阴晴不定。 清岚见宴席快结束,料也无事,便先行回去。 待到胤g将弘昀和弘时带回来的时候,刚一进屋,弘昀便面色严肃地地关上了门,一五一十地把晚上听到的事全部汇报出来。 弘时抱紧了清岚的脖子,再听一遍时,想起当时的情景,依然惊魂未定。 胤g不料竟闻得这样的隐秘,沉默半晌,眸色晦暗幽深:“你们做得很对,以后这事就不要再提了。” “阿玛,儿子知道。”弘昀绷着小脸点点头。 “没有人发现你们?” “没有。”弘昀肯定道。 “这几日你们先不要出去,免得被人发现异常。” 心下也一阵后怕,难怪他觉得刚才吃饭的时候弘时安静得过分,还以为是被康熙的威势所吓到。一时又想着得再召跟着的嬷嬷问一下,弘昀毕竟年小,万一露出什么痕迹自己还不知道。 清岚觉察到弘时小身子微微有些颤抖,拍了拍他的屁股,笑道:“多大的事情,就害怕成这样,又没有人知道,你把你阿玛的荷包藏起来的时候,装得不是挺像吗?” “额娘你怎么知道?”弘时瞪大了眼睛。 “你的小动作额娘怎么会不知道?”清岚点点他的鼻子,笑道:“你就把今天的事当成那个荷包,你把它藏起来了,别人谁也发现不了。” 弘时扭了扭身子,这个他拿手。 清岚又笑吟吟道:“若是怕说露了嘴,就少说话,别人问什么,就说什么,一句也别多说,若是怕自己的表情控制不住,就学学你们阿玛,绷着个脸,谁也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弘昀扑哧一声笑了。 胤g轻咳一下,瞪了清岚一眼,冲淡了屋里凝重的气氛。 过了几日,待到此事的阴影消散得差不多了,两小方又出来溜达。 清岚为了避开那些敏感人物,特地带他们远远地在草原上牵了马漫步,两小倒也玩得很开心。 康熙出去行猎,几个小阿哥年纪尚小,并没有带他们同行。 几尊大佛一走,几个小的便玩开了。几场雨过后,草原渐冷,身体单薄的胤礻介便着了凉。 本不是什么大病,但胤礻介本就底子薄,一时扛不住,竟然病情来势汹汹,势不可挡。太医也不敢用药,只能每天拿温补的方子给他服下,一面赶紧将信报给康熙。 康熙得知丢下围猎,旋即回来,心里又急又痛,每日亲自殷殷闻讯。 弘昀与弘时每天都去看胤礻介,回来后弘时便眼泪汪汪:“额娘,太医说十八叔病得很厉害,他是不是不会好了?” “怎么可能?”弘昀瞪了弘时一眼,给自己打气:“十八叔一定会好的!” 说毕,隔了一会儿又忍不住跑去探望。 康熙的寝宫里,康熙不经意地问道:“李德全,这几日都有谁去看过小十八?” 李德全躬身答道:“回万岁爷,除了太子爷,其他几位阿哥都去看过。四阿哥家的两位小阿哥几乎每天都去几回,十五、十六阿哥也时常待在那里。” 十五、十六阿哥与胤礻介是一母同胞,老四家的两位就比较难得了,康熙如是想着。 “太子?”康熙将一本奏折仍在桌子上,表情晦暗不明。 胤|面有得意地等待在寝宫门前,待康熙宣召之后,方整了整衣冠,进去:“皇阿玛,儿臣有事要报……” 寝宫的大门紧紧闭着,过了一会,胤i听召进去,屋内隐隐传来一阵斥骂声,伴随着瓷器落地的脆响。 行宫的上空乌云压顶,似又要有大雨降临。 清岚带着弘昀、弘时坐在胤礻介的榻前,默默地看着之前还在草地上玩闹的孩子如今闭目苍白的样子。 弘昀与弘时已是泪眼朦胧。 弘时不停地哽咽:“十八叔,糕糕再也不抢你的东西了,十八叔快醒过来吧。”还未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 清岚极少听到弘时哭得这般伤心,不由心下一暗,若是胤礻介去了,弘时还不知道会怎么难过。 清岚“看”了胤礻介的身体,并非无法医治,不过是太医都怕担责任,不敢下狠药的缘故。 若是真的病入膏肓,清岚也不敢与阎王抢人,但现下的情况,却是可以一试。 她也不想引人注意,只是用手轻轻拂上胤礻介的脑袋,在旁人看来,不过是心疼痛心的动作。碰触的时候,将一缕灵气输入胤礻介体内,激活他体内苟延残喘的经脉活力。 摸了摸胤礻介的脑袋,清岚便停下手。 胤礻介的小手动了动,嘴里发出一声呢喃:“额娘……” “小十八!”传来一声惊喜,是康熙。 清岚知道,他一直在门外看着,但由于没有人通报,清岚既然专注于病人,就不会未卜先知地分神四处乱看。 “皇阿玛!” “皇玛法!” 康熙快步来到胤礻介床前:“小十八,你怎么样了?太医!” 康熙看着弘昀与弘时满是泪痕的小脸,面色柔和慈爱,对着清岚,也赞赏地点点头。 胤礻介昏迷了几天,谁人也叫不醒,在他看来,是弘时的哭闹将胤礻介唤醒,也是清岚慈母般的动作唤起了胤礻介心底深处的不舍。 胤礻介醒了,太医把了脉,稍稍加大了药量,病情在渐渐好转。 康熙面色多日的阴郁终于转晴。 胤礻介养病期间,对清岚很是依赖,弘昀和弘时常常围在床前,叽叽喳喳地说笑。 胤礻介病好之后,两小便拉着他出来活动。 这一日,清岚带着他们三个在校场上射箭。 胤礻介大病初愈,身形瘦弱,面色苍白,活动了一会儿,微微带些潮红。 弘昀拿了张弓箭,笑道:“十八叔,你要是像我这样天天练习运动,身体肯定会好。” 胤礻介摆摆手,微喘了喘:“我先歇会。” “你们几个倒是感情很好!”传来一句似笑非笑的声音。 转头,是胤i。 “见过太子殿下!” 胤i负手慢慢走过来,嘴角微微勾起,略低头,对向胤礻介:“十八弟可算好了,让皇阿玛好生挂念。” 胤礻介腼腆道:“多谢太子关心。” 胤i嗤笑一声,眼睛扫过弘时,走近,“这不是我们的小功臣吗?” 弘时退后一步,瞪大眼睛,怯怯道:“太子二伯!” “太子二伯?这称呼孤喜欢!”胤i弯下腰,拍了拍弘时的小肩膀,用了几分力道。 清岚看得心疼,忙淡淡笑道:“太子殿下射箭技艺精湛,若是肯指教他们几下,也是他们的荣幸。” 胤i懒懒地站起身,却是稍加不屑地看了三小一眼,道:“孤没这个时间。”说罢意味深长地望了清岚一眼,施施然地离去。 清岚本就没指着胤i真的放低姿态教导他们,此时不过是故意这么说为弘时解围罢了。 60、废 立 巡视塞外返回途中, 清岚特意约束弘昀和弘时, 让他们不要到处走动。 望着胤i背后的四爪金龙之气越来越淡,清岚隐隐觉得,有什么大事将要发生。因而尽管弘时再撒娇, 她也严加管束,不让他随意出去玩闹。 途经布尔哈苏台行宫, 歇息了几日。 这几天天气不大好,乌云暗沉沉地压在头顶, 行宫里人人自危, 面色严肃,脚步匆匆。 九月四日,胤g被康熙宣去了很久, 晚上很晚也没有回来。 快到天亮的时候, 胤g回来了,头一句便是:“皇阿玛召废黜太子位。” 饶是清岚已经有心里准备, 也怔了一下, 扭头看两小在里屋睡得正香,低声道:“皇上还有什么安排?” “皇阿玛把二哥拘执起来,让爷和大哥轮流看守。” “这可不是个好差事。”清岚道。 “正是这样。”胤g苦笑一下,面色又恢复凝重,紧抿薄唇, 心事重重的样子。 清岚低眉敛容,不由想到,若是废黜了太子, 剩下的这些阿哥里,谁又没有几分心思,便是胤g,恐怕也不甘屈居于人下。 清岚望着胤g负手凝视远处的背影,不知道他这些年又做了什么准备。不过,看他的气运还算稳定,料想也无大碍。 康熙废黜了太子,便一路急行向京城赶回。 胤g一连几日未曾好生休息,总是挑灯到深夜,却只是默然沉思,什么事也没有多做。 康熙这些日子肯定紧盯着这些阿哥,谁若是有什么小动作,向京城来往传信,必然会触动康熙的忌讳。所以众人皆小心翼翼,一句也不多说,连那些小阿哥们也噤若寒蝉,不再活泼好动。 九月七日,康熙令留京的胤t署内务府总管事。这是个非常重要的职位,尤其在现在这种讳暗不明的情况下,谁人都会联想到康熙对他非同一般的信任与器重,进而联想到今后,无不心神各异,思虑百千。 胤g得知后,更是沉默良久。 清岚远远地望过胤i的气运,令她惊异的是,胤i身上的四爪金龙并未完全消散,极淡,却是仍在。 按照常理,帝王隐射的是五爪金龙,太子是四爪金龙,而一个国家一般只有一个太子或是没有,既然胤i已经被废黜,又为何仍有储君之相? 清岚陷入了沉思。 “快到京城了。”想起回京后将有的风云,胤g皱紧了眉头。 清岚道:“如今回去,爷要万事小心。” “爷省得。” 两人说话的时候,站在路边的树荫下,点点阳光透过树叶间隙铺洒在身上,胤g望过去,阳光衬得清岚的一双美目仿若也更明亮了些。 胤g失神片刻,视线很快从清岚身上移开,淡淡道:“这件事,你怎么看?” “爷是问奴婢?”清岚指指自己,有些惊讶。 胤g微微颔首,清岚总是有一些独特的见解,他问的时候也带了几分期待。 清岚想了想,斟酌道:“皇上毕竟将二阿哥从小抚养到大,这个情分,自然非比寻常。” 清岚并未说透,但以胤g的心思,又岂会听不明白:“你是指?” “当他攀到顶峰将要再进一步的时候,看到的都是他的缺点和危险,但若是打落云端,被人落井下石,过一段时间,恐怕又会生出几分顾念,想起往日的好来了。汉武帝时期的太子,岂不是这样?太子据一去,汉武帝又是如何的后悔悲痛,恨其不能再生?” 胤g听出了她的话中之意。这个时候,人们多想的是太子被废之后,下一个会立谁,皆人心浮动起来。却没有人去想,这么做了之后又会有什么结果,会招致帝王的什么忌讳,太子是不是真的没有一点翻身的余地。 胤g不由略带惊异地瞟了清岚一眼,虽然这些他也能想到,却没想到能与清岚的想法竟然不谋而合。 他是深处其中,从小到大亲眼目睹了康熙对胤i的种种,反复思量之后得出的结论,清岚却是仅凭猜测,便能说出这些,若不是后院女子,他必以谋士之礼待她。 这些念头不过是在胤g脑中转了几转,便又回到如今的形势上。 “既然如此,便静观其变罢了。”胤g转动着手上的佛珠,淡淡道。 回到京城,胤g与戴铎的讨论结果亦是如此。 康熙一到京城,便揭开了废太子的序幕,将废太子幽禁于咸安宫,着胤|与胤g轮流看守。 胤祥受到牵连,也一同被禁足他处。 胤|上窜下跳,被康熙斥责,“秉性躁急愚钝,岂可立为皇太子”,受此打击之后,自知无望大宝,便极力推荐胤t。接着,胤t又招致康熙的痛斥。 胤k、胤祯为胤t求情,又引来康熙的大怒。康熙劈手拔剑,怒极之下欲诛胤祯,被胤祺苦苦求下。 短短不足一月,各人纷纷登场,朝中大小百官人心惶惶,通宵达旦,烛光灯影里不知有多少人在碰头商议。 清岚一回到府中,便立时被后院众人围住。 这般大事,大小消息谣言满天飞,她们又怎能安心,无动于衷,生怕被连累到自家府上。 “妹妹这次陪爷出塞,可曾发生了什么事?”那拉氏有些沉不住气,捏紧了手帕问道。“爷这些日子将自己关在书房里,发了好大的火,妹妹想想,也能劝劝爷,让他顾念着身子,消消气。” 胤祥与胤g的交情非同一般,如今被牵连,胤g既担心却又无能无力,隐忍之下心情自是不佳。 那拉氏倒是说得轻松,这个时候,谁也不敢去碰一鼻子灰。 清岚笑了笑:“福晋也知道,虽然是陪爷出塞,可他们男人的事情,又不可能让我们知道。就是觉得这次外出,气氛有些紧张,一点也不轻松,也不敢到处乱走,还提心吊胆的,倒真还不如不去了。” 众人一想,倒也是这么回事,对清岚的几分嫉妒也放下了一些。 “那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武氏关切地问道。 “各位姐妹想想,这个时候连爷都不敢随意传递消息,到了咱这里,就更是一无所知了。” 那拉氏也将信将疑,见问不出什么,便只是叹道:“希望这次咱们府会没事。” 回到揽玉轩,还没进门,便感到一阵强烈的低气压。 清岚一眼瞧见苏培盛守在书房门外,见了她,如同见到救星一般:“哎哟,乌雅主子,您可算来了,爷正等着您呐!” 清岚进了屋,一福:“爷。” “嗯。”胤g抬头见到她,眼中闪过一丝柔和,待她走近,将桌子上的几张纸递给她。 清岚注意到书桌上放了不少书信,有些凌乱,胤g难道是准备在她这里办公? 清岚拿到这些纸,却并不着急看,先道:“爷不会让奴婢看这些东西吧?” 胤g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但看无妨。” 清岚定定地看着胤g,过了一会儿,洒然笑道:“那奴婢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清岚坐在胤g旁边,认真地一张张翻看起来,有些地方胤g还伸过手来,点着纸上的某些地方解释一下。 身体的温度透过单薄的衣料传递到两人接触的手臂上,使得那处的肌肤慢慢地变得滚烫,鼻端呼吸着她清爽宜人的淡淡体香,胤g不由有些心猿意马,但随着讲解,又很快将心思集中到政事上。 清岚看完,合上纸,柳眉微蹙,想了又想。 她亦有自知之明,于政事上定不如这些整日沉浸于权谋中的人懂得弯弯道道多,她所持的唯有观气之术和一些近乎直觉的预感。 而这些,对他们足以可作为参考了。 “大阿哥魇镇太子,以后必不会再翻身。”清岚放下一张纸,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实。 “三阿哥揭发大阿哥,虽是有功,但对兄弟不善,皇上未必喜欢。而且三阿哥只在文人中有一些影响力,皇上若真是属意他,也不会让他掌管礼部。”清岚观过胤祉的气运,从来就没有浓厚过。 “接着说。” “魇镇一事一出,皇上可进可退。”清岚道。 “怎么说?”戴铎也说过类似的话。 “爷密报上写着,皇上虽然废了太子,可还是三天两头去探望,一则就是试探一下众人的反应,二来他就是压根就没有放弃过太子,魇镇便可作为太子行为失策的借口了。”清岚始终坚信,胤i的四爪金龙不散,他仍旧是皇上心中的储君。 “怎么可能?”胤g骇然,清岚前面说的,胤g都与戴铎都分析过,也着实准备继续韬光养晦,明面上依然尊重废太子,可最后一句,就万万没有想到,康熙既然废了太子,又怎么会没有放弃? “奴婢就是这个感觉,并没有什么依据。爷随意听听就好,奴婢想的可能也有欠缺。” “那八弟呢?”在朝中的呼声很高。 “八爷?”清岚莞尔一笑:“帝王最忌讳痛恨的是什么?” 胤g明了,胤t的势力虽然让人忌惮,可也最危险,想起清岚方才提到的关于太子的事,闭目沉思。 十一月中旬,康熙下旨,称立储乃国之大事,着在京五品以上官员,可上折议立皇储。这一道旨意,让所有人的心思都蠢蠢欲动起来。 胤g不动声色,依然上折推举的是废太子胤i,而胤t却因结党营私,被康熙夺了爵位与俸禄。 康熙四十八年正月二十二日,又复立胤i为皇太子,同时,又对诸子进行了分封,胤g被封为了雍亲王。 这一废一立又分封诸子,帝王翻手覆手之间,彻底将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 清岚亦没有想到康熙会复立太子,她所猜的无非是暗下里再次调/教扶植胤i罢了。但对于后院众人来说,连月来的阴霾终是消散,成为亲王女眷,身价倍增,腰杆亦挺直了不少。 朝堂上又随着太子的复立表面上恢复了平静。 至于后宫病死了一位贾嫔娘娘,就无人问津了。 康熙四十九年的选秀,湖北巡抚、一等公年遐龄之女年氏被康熙指入了雍亲王府邸为侧福晋。 那拉氏望着年氏比前些年更增娇艳夺目的容颜,心下咬牙的同时,面上和颜悦色地将年氏安排在了李氏以前的院子住。 李氏的院子这些年一直都空着,本来就与正房离得最近,装饰又典雅华丽,年氏不知前因,自是满意。 而清岚的三妹此次亦参加了选秀,到了指婚的年纪。 61、新 人 年氏入府, 除了清岚, 后院众人都有一种莫大的危机感。 年氏似乎汇聚了女子身上所有的优点,年轻、美貌、才华、家世,再添上那娇娇弱弱、楚楚动人的气质, 很能引起男人的怜惜和保护欲。若是再出身满军旗,就更完美了。 胤g也是男人, 自然也喜欢赏心悦目的女子,但对他来说, 柔弱如菟丝子一般的女子已经并不是他所欣赏的, 政治上的考虑,才是更重要的,因而对于年氏的态度, 也不那么的纯粹。 更何况, 自从知道了年氏的小心思,这些年, 那拉氏心底深处一直防备着年氏, 若有若无地说些对她不利的话,不多,说得也不着痕迹,却都点在胤g的好恶上,让年氏还未入门, 胤g便对她有那么点不喜的印象。 那拉氏这些零零落落、别有用心的话,并没有引起胤g丝毫的怀疑,因为那个时候, 没有人知道年氏会被指入府中,反倒听进耳中,更信了几分。 亲王娶侧福晋,皇家繁琐的仪式忙乱了一整天,清岚听着远处隐隐约约的音乐声,弘时在一边念书。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於至善。……”一字一顿念着书本上的句子,弘时忽而停下来,大眼睛瞟了一下旁边榻上歪着看书的人,又回到书本上,念了一句,又瞟了一下。 终是犹豫道:“额娘!” “怎么了?”清岚放下书。 弘时跑过去,顿了一下,欲言又止。 清岚用手指点了一下他的额头,笑吟吟道:“是不是想出去看热闹了?” 弘时忙把头摇得像波浪鼓一样,大声道:“没有!”迟疑,看清岚面上没有半分不渝:“额娘,阿玛要娶新的额娘了?” 清岚点点头:“你该叫他年额娘。” 弘时老大不乐意的样子:“哥哥说这个年额娘很讨厌!其他额娘都没有额娘好!” 清岚坐起身,温声笑道:“无论对哪个额娘都要尊重,她们都是你的长辈,面儿上万不能表露出你的半分情绪。你要学学你哥哥,越是不喜欢的人,对他笑得越灿烂。你现在这点水平,明年到了上书房,若没有你哥哥护着,还不知道能怎样?” 弘时小身子凑过去,带了几分撒娇:“额娘,糕糕知道,糕糕不过是在额娘面前这么说罢了。” “那要是让你阿玛听到了呢?”清岚瞟了一眼门口,笑眯眯道。 “阿玛怎么会知道?”弘时满不在乎地挥挥小手。 “哼!”门口传来一声冷哼。 弘时一哆嗦,忙回过头,哭丧着脸:“阿玛!” 清岚忙从榻上起身,莞尔笑道:“今天是爷的好日子,爷怎么过来了?” 胤g一身吉服,脸上带了微醺的醉意,却依然神志清醒,后面一个下人也没有跟。 松了松领子:“过来躲躲酒。” 清岚忙吩咐人下去拿了醒酒汤,闻到胤g满身的酒气,纤纤玉手在身前扇了扇,眼波流转间,清清脆脆地揶揄道:“爷醒了酒还是赶紧回去吧,那里还有人等着您呐。您这样的还弄得我们这里不清净了!” 胤g瞪了清岚一眼,眼带笑意,握了她的手,脸色微赧,不知不是不被酒意醺的:“年羹尧升为四川巡抚……” 不明不白的一句话,清岚愣了一下,却是听明白了,微低了头,浅浅笑道:“奴婢明白,爷需要年家。” 胤g捏紧了清岚的手,手心灼热,面上却淡淡道:“年家再怎么样也不过是爷的奴才,你也不用太过在意。” 年羹尧?胤g心里冷笑,他的门人,却娶了明珠的孙女,这个人,亦是个不安分的,可用,却不可完全信任。 年氏,据得到的消息说,也是个眼空心大,恃才傲物的。 年家必然要笼络,却也没有必要去迁就,免得他们心大了,忘记了自己的出身。 想到这里,又道:“你不用想那么多,年氏入了府,家世再如何,也要守府里的规矩。” 清岚点点头,心里流过一丝暖意,洒然笑道:“不过就是多了一个妹妹,奴婢并没有放在心上,爷不用担心。” 清岚这么说,也是这么想的,她不会为别人让自己过不去。 后院女子,所持的唯有样貌和家世,年氏的家世,连那拉氏都有些忌惮,清岚与她同是侧福晋,家世上却天壤之别。 胤g深知这些,担心清岚心里过不去,因而酒席中途心里挂念着,便借故过来一趟。 清岚心性洒脱,丝毫并未为这些事情困扰,这般剔透既在胤g意料之中却又感到无力着手。着手什么?胤g隐隐不敢去深思。 弘时拿书挡着小脸,偷偷向外瞄。 胤g又说了几句,喝了醒酒汤,便去那边了。 晚上,弘昀下学回来,拉了弘时悄悄出去咬耳朵。 “额娘今天有没有难过?” “应该没有吧。阿玛今天下午还来过。” “阿玛来了?”弘昀的眉头飞扬起一抹喜意。 “那当然,阿玛怕额娘难过,特地过来的。看来阿玛还是最在乎额娘的!”弘时喜滋滋道。 弘昀敲了一下弘时的额头:“你也别高兴得太早,那个年侧福晋可不是省油的灯,四年前就盯上阿玛了。眼睛上在头顶上,一副自命不凡的样子,家世又那般好,到时候可别仗势欺人了!” 弘昀眼中闪过一丝厉色。 弘昀如今11岁,在这个年纪已经可以算作半个大人,胤g也有意让他接触政事,平时的功课亦多了不少政事上的内容,与谋士讨论的时候也常常让弘昀旁听并发表看法,所知道的自然要比弘时多。 要说胤g以后肯定还会娶新人进来,若是一般的人,弘昀当然不会在意,但年家的家世与年氏的性情却让弘昀提起了警惕。 但这些现在还没办法对弘时细说。 想了一想,弘昀嘴角勾起一抹坏笑,“糕糕,你希望年侧福晋得阿玛的宠爱吗?” “当然不喜欢了!”弘时摆出一副你明知故问的表情。 “糕糕,我有一个主意……”勾了勾手指,待弘时将耳朵贴过去,弘昀悄悄耳语了几句。 “这样能行吗?”将信将疑。 “当然可以了!我听说年侧福晋身体不太好,很是娇弱,今天又折腾了一天,又不能吃东西,身体肯定早就受不了了。” “那咱们就快去吧!”弘时跃跃欲试。 清岚看到两小出去说悄悄话,摇头一笑,却并没有拿神识去偷听。孩子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道路要走,她不会干涉太多。 而且这两个孩子做事情还是很有分寸的。 年氏静静地坐在新房里,心下涌起无限的娇羞与喜意。 四年前她便喜欢上了胤g,如今终于得偿所愿。 想起胤g眼中那抹温柔的笑意,虽然当时是对着乌雅氏,但她会让他对着她这般的。 虽然是一个侧福晋,新房里不能用大红,但她自认为她的一切都不比福晋差。 她的阿玛和哥哥都是封疆大吏,而福晋呢,费扬古已去,福晋又有什么可以倚仗的?她年轻貌美,才华无双,福晋却芳华已老。除了她是汉军旗,别的都无可挑剔。 在她出嫁前,哥哥曾悄悄对她说过,雍亲王以后必要倚仗他们年家,让她在府中不用忍气吞声。她深信这一点,而且,她也自认为除了家世,她也有那个资本夺得胤g完全的宠爱。 至于那个让她觉得有些威胁的乌雅氏,五品京官的娘家,她根本不屑于放在眼里;膝下虽然有两个阿哥,但年纪比她大,她相信,等她有了胤g的孩子,乌雅氏必没有任何能力和她相争。 这些念头在脑中又翻了一遍,不禁抿嘴粲然一笑,娇艳无双。 但是……年氏揉了揉心口,眉头微皱,额头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 “主子,要不要先吃点东西,您都累了一天了。夫人送您的时候还说过,让您别太劳累。”陪嫁丫头含眉担忧道。 “不了,”年氏摇摇头,眉间满是倦色:“万一一会儿爷进来,看到我在吃东西就不好了。” 年氏硬扛着身子,轻咬嘴唇,分外惹人怜惜,只是此处无人欣赏。 门外传来叽叽喳喳的哄闹声,没多久,一群小阿哥便过来闹新房了。 年氏只得硬挺着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们。 小阿哥们纷纷赞道:“四哥/四伯的侧福晋真是美貌绝伦!” 年氏听到耳中,低头娇羞一笑。 胤礻介在小阿哥中是长辈,先倒了杯酒笑道:“侧福晋今日喜事,先敬一杯,愿侧福晋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 年氏凝眉望着那杯酒,面有为难,但小叔子得罪不起,只得拿起,用帕子掩嘴,一饮而尽,却是不由轻咳几声。 接着弘昀上前,笑容满面、落落大方地行了个礼:“年额娘好!” 年氏压下身体的不适,看着弘昀低头向她行礼,心里却涌上一丝快意,前几年还逼着她叫奴才,现在摇身成了他的长辈,还得给她行礼。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年氏只觉心口的窒闷一下子舒畅了不少,略显得意道:“起来吧!” 弘昀分毫不在意,倒了杯酒,朗朗敬道:“前些年弘昀年幼无知,对年额娘稍有不恭,现在敬年额娘一杯,以做赔罪。” 年氏看着那杯酒,实在不想喝下,闻着那酒气,便觉得腹中心口一阵的不舒服。 弘昀举着酒的手却是高高地敬着,纹丝不动,脸上融融的笑意丝毫未减半分。 小阿哥们有些不乐意了,纷纷起哄。 胤礻介更是看不过去,道:“侧福晋不会是连一杯酒也不肯给面子吧!” 弘昀面带委屈:“弘昀真心赔罪,年额娘若是不喝下,就是还不原谅弘昀。要是让阿玛知道了,又该骂弘昀了。年额娘就当疼弘昀吧!” 口气分外真诚,听得连年氏都于心不忍。 望着那酒,年氏一闭眼睛,再次一饮而尽,艰难地吞咽下。 含眉忙递了水给年氏。 弘昀担忧道:“年额娘没事吧?” 年氏心下发苦,却睇见弘昀纯良无辜的眼神,摆摆手:“无事。” 弘昀放心地笑道:“弘昀也觉得年额娘是将门世家,区区几杯酒,自然是不在话下。” 弘时笑嘻嘻地挤上前:“年额娘,该我了,弘时也敬年额娘一杯。” 年氏骑虎难下,只得咬牙喝下。 弘昀不留痕迹地一使眼色,几个小阿哥也一拥而上,纷纷敬酒。 这些小阿哥们一个比一个难缠,八面玲珑的祝福话随口而出,一轮下来,年氏只觉腹中的酒蔓延开来,一阵灼烧,隐隐发痛。 好在他们见好就收,敬完了酒,闹了几句,便一哄而散。 待人走尽,年氏身子一软,难受地半倚在床上。 小阿哥们喝的酒本就清浅,不算什么,但她今日未进食分毫,这些下来,也足够她受得了。 她也有那么一丝怀疑弘昀是不是故意的,但这念头一闪而过,又否定了。小孩子们顽皮闹新房本来就是稀松平常的事,而且弘昀又不是第一个敬酒,还有许多其他府上的小阿哥,不只弘昀一个,他们满人家的姑奶奶们谁不能喝上几杯?想到这里,年氏暗暗叫苦,只怪自己身子娇弱,却又无话可说,也不能抱怨半分,只得强自忍着。心下还想着,等到见了胤g,定要好好撒娇几分,让他对自己多几分怜惜,男人不就是喜欢她这般柔弱楚楚的女子? 扶了扶胸口,喘息了几下,估摸着胤g快过来了,又撑着身体端坐静候。 弘昀和弘时拉着手兴高采烈地往回走,想到年氏强作欢颜的样子,不禁捂嘴直乐。 今晚年氏那个样子,还不知道怎么洞房? 弘昀坏笑着这么跟弘时说的时候,弘时额头冒出大大的疑问。 “什么是洞房?” 弘昀拿鸡同鸭讲的眼神看着弘时,敲了一下他的脑门:“小孩子家家,不跟你讨论这种问题!” 后来的房中之事,想也知道胤g肯定不能尽兴。 因为第二日胤g从年氏房中出来的时候,面无表情,并未有常人新纳美娇娘的喜悦。 年氏亦一脸沮丧,初夜没有给胤g留下个好印象,反倒身体难受时无意识的抗拒让胤g对她心存不满。垂头丧气地给那拉氏敬了茶,回到院中便宣了太医。 那拉氏今日特地穿了正红,打扮得大方雍容,没想到却毫无用处,心下气得咬牙切齿,以为年氏这般不尊重她,还防备着她。 敬茶的时候,清岚瞧见年氏娇艳更胜从前,却弱不胜衣,虚虚摇摇,眉间的憔悴沮丧却不似一夜劳累所致。 心下疑惑,直觉便与两小有关。 将他们叫到跟前,弘昀忙一五一十地交待了,末了,忐忑不安地看着清岚:“额娘,我们是不是给您惹麻烦了?” “还算好,敬酒也算常理,而且你们也知道拉来几个小阿哥当挡箭牌,不然,谁还看不出来你们是故意的!”清岚笑道:“不过,你们这些小心思,未必瞒得了你们阿玛!” “不会吧?”哭丧着脸。 “你们阿玛知道你们对年侧福晋有意见,当然不会相信你们巴巴地是真心去向她祝贺了。而且,别人不知道,你们阿玛怎么可能不清楚,你们拉来的那些小阿哥,特别是十八阿哥,都是跟你们感情要好的,这些一想怎么还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 “额娘!”弘时拉长了声音,拽着清岚的衣襟,左右摇摇,一脸期盼地哀求。 清岚莞尔笑道:“你们最好先去主动向你们阿玛认个错,又不是什么大事,你们阿玛不会因为这点事就认真惩罚你们,”看两小惴惴不安的样子,便看着他们的眼睛认真道:“做坏事不要紧,关键是你们对你们阿玛不要有什么隐瞒的,这个态度才是最重要的。” 弘昀明白,若是不能做到万无一失,那么这些小心思还是早早主动坦白了,才会让胤g觉得他们心里还是最亲近依赖他的,连这些调皮捣蛋的事也不瞒他,而且也不会等到胤g自己查到了,对他们的心思动机有所疑虑。 弘昀点点头,“额娘,弘昀知道了。” 照常理,胤g在新人房中晚上要待三天,但下午,胤g便命人搬了一堆书来到揽玉轩的书房办公。 空闲的时候,清岚给胤g添了茶,看他向后躺在椅子上歇息,便笑道:“弘昀和弘时都跟爷招了吧?” “那两个小子!”胤g嘴上嗔道,眼里掩饰不住的宠溺,从小都是这么过来的,自然明白两小的心思。 “莫非他们真的打扰了爷的好事?”清岚揶揄,略带一丝八卦的兴致:“那可真该好好罚他们!怎么能坏了爷的大事呢?”尾音带了十足的调侃。 胤g轻咳一声:“倒也无事。”不过是没有尽兴,草草完结了事,这些细节,就不好跟人提了。 胤g压根就没有想过这件事是不是清岚指使的,一则弘昀与弘时身边的人有不少是胤g安排的,两小做了什么,他一清二楚;二则,相处近十年,清岚的为人,胤g自是明白,她的心思不在这上面,但凡她愿意争宠,也不会让他这么无从下手。 清岚失望地“哦”了一声,想继续听下去。 胤g一把将她拉到腿上,坐好,两人靠得极近,几乎能够感觉到对方温热的呼吸。 温度渐渐上升,清岚突然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头,忙动了动想跳下来。 “别动!”胤g按住她,脸上居然露出一丝极淡的笑容,低低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带了几分难得的调戏之味:“既然这样,那你就补偿爷好了!” “那怎么行,他们做错的事,干嘛让奴婢补偿?” 胤g不说话,只是气息加重,圈着的胳膊缩紧,几乎要勒紧清岚的身体里。 脖颈上酥酥麻麻的,传来轻柔的鼻息,清岚用手在胤g肋下轻轻按下去,胤g突然一痒,闷哼一声,胳膊不由一松,愕然的同时,清岚跳下来,撤身站得远远的。 “你敢挠爷?”胤g眯起眼睛,磨牙,还没见过有女人这么大胆的。 清岚笑得眉眼弯弯,带了几丝狡黠:“奴婢去看看弘时,就不打扰爷的正事了。”说罢,迅速逃之夭夭。 胤g怀中已空,略有些怅然若失,苦笑地深吸几口气,平息了好一阵,方将那涌上的□□压下,复又低下头继续办公。 62、家 事 “主子, 都打听清楚了, 您那个院子,以前住的是李侧福晋。”含眉道。 “我还以为是多好的地方,真是晦气!”年氏忿忿不平, 杏眼含嗔:“自己熬了十多年,生下两个小阿哥, 却便宜了别人,让我住这样的地方, 岂不是咒我呢?” “哪能呢?”含眉奉承道:“您没看这个院子, 除了福晋的正房,就数您的院子最好,爷这是重视您呐。再说了, 李主子又怎么能跟主子相提并论?” “这倒是!”年氏不屑一笑:“我怎么可能落得像李姐姐那样的地步?” 不知想到什么, 眼神微微发怔,眉间一抹轻愁。 这些日子, 胤g来她这里的次数, 比乌雅氏少那么一些,让她很是不满;而且听说胤g若是不去衙门办公,白天在府里的时候也时常会去乌雅氏的院中。她虽然也算受宠,可比起乌雅氏,就差多了。 她因着身子虚弱, 胤g对她的态度也还和蔼,常常赐下上好的药材,说话间也多问几句寒暖, 对她颇多照顾,让其他人艳羡不已。她觉得胤g还是怜惜她的,但有时候看着他在房中还是冷冷淡淡的脸色,不禁有些怀疑和幽怨。 她知道胤g生性冷漠,随着年岁的增长,威严日盛,这般冷峻严肃才是正常,可她直觉胤g对乌雅氏不会这么冷淡。 大概她是多心了吧!年氏幽幽叹了一声。 白佳氏递了帖子,清岚回禀了那拉氏,将额娘和弟弟妹妹迎进揽玉轩。 白佳氏刚要行礼,清岚忙一把拉住:“额娘,在自己的屋里,您要是还这么多礼,以后女儿就不敢见您了!” 白佳氏擦了擦眼泪,笑道:“既然这样,额娘就不多事了。”向旁边一看:“这是三阿哥吧!” “郭罗妈妈!”弘时清清脆脆道。 白佳氏欣慰地笑笑:“一转眼就这么大了。” “可不是,抓周的时候额娘还抱过呢!”清岚亦有些回忆的触动。“弘昀在上书房,晚上额娘就能见到了。这是额图浑、阿克敦和秀琪吧!” 三人齐声道:“大姐!” “如今我不在阿玛额娘身边,也只有你们能多照顾一下他们了。” 额图浑今年8岁,浓眉大眼,虎头虎脑的,闻言拍拍胸口保证道:“大姐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阿玛额娘的!” 阿克敦不甘示弱地举起手:“还有我!” 秀琪文静乖巧地坐在白佳氏身边,眼里闪烁着一丝喜悦。她自小便与这个姐姐亲近,如今好些年不见,她长大了,姐姐也越发清丽优雅。 “听说秀琪撂了牌子,额娘有什么打算?” 秀琪如今已是一个珠圆玉润的小姑娘,虽不算貌美,但长得甜甜的,让人很容易心生好感。依乌雅家的家世,撂牌子亦是意料之中的。 “正是想跟你商量这回事呢!”白佳氏笑道。 秀琪是庶女,阿玛不过是五品官吏,但却有一个做亲王侧福晋的姐姐,就冲着这一点,也有不少人家露出些意思来,也让白佳氏有些犹豫不定,遂过来和清岚商议。 聊了一会各家的家长里短,清岚一眼瞧见弘时百无聊赖的样子,笑道:“你不爱听这些,和你两个小舅舅去院子里玩,但还是别出揽玉轩,免得冲撞了什么人!” 弘时忙应一声拉着额图浑和阿克敦出去了。 清岚和白佳氏又说了好些体己话。 清岚笑道:“额娘说的富察家倒是不错,镶黄旗前议政大臣米思翰第四房的庶子,只是他们家大业大,恐家里规矩太多。” “议政大臣去后,富察家早已分家,虽然咱们是有些高攀,但那个傅清不过也是李荣保的庶子,以后也不会袭爵分得多少家产。李荣保跟老爷提过,老爷也有些意动。” 李荣保如今是佐领,正四品官,但乌雅家这边有一个亲王府的姐姐,两个孩子都是庶出,还真说不上是谁高攀了谁。 “这么说倒是可以。富察家毕竟家风方正,教出来的子弟口碑不错,倒千万别像二妹那样了。” “可不是,文欣这孩子可惜了。”白佳氏叹道。 太子废立之后,追随太子的那些人却倒了大霉。贾王史薛四家本就是康熙留给太子的势力,可惜太不争气,看在贾母乳养的面上,康熙一直忍而不发。 贾母病逝后,宫里的贾嫔去得不明不白,康熙再无顾虑,贾府又查抄出窝藏前些年江南甄家抄家的一部分家财来,又连着许多其他的罪证,趁着太子废立的功夫,一并将贾府给抄了。家眷充为官奴,乌雅家几经周折,将文欣赎了出来,如今养在庄子上,不过是聊以度日罢了。 连清岚对文欣这般不喜的,听了亦有些不忍。 清岚不知道的是,犯罪的官员家属哪里有那么容易被赎出,当时胤g亦在后面帮了一把。好在贾蓉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卒子,倒也没有多少人在意他的。 “额娘再找个机会瞧一瞧这个傅清是个怎么样的人。”清岚又白添了一句。 “那是自然。”白佳氏对秀琪亦有几分真心,着实想为她相看一个好人家。 乌雅府里除了柳姨娘偶尔心有不平,挑些事端之外,秀琪的一桩婚事全寄托在白佳氏身上,苏姨娘如今紧跟着白佳氏,再无半分争荣夸耀之心。 到了晚上,弘昀回来,四个小的又是一番热闹。 提起额图浑和阿克敦的以后,清岚笑吟吟地问道:“你们两个将来有什么打算?若是科举的话,满人本就读书的少,科举反倒容易出头了。” “大姐,我们想考武试!” 白佳氏苦笑道:“他们两个整日在家里舞刀弄枪的。” “习武倒也挺好,不过以后上了战场,刀枪无眼,必然会让家里人挂心,你们可想好了?” “就是这个理。”白佳氏道。 阿克敦眉间一抹坚定,声音清亮:“我以后要做一个大将军!” 清岚忍不住笑道:“既然有这个想法,额娘你也别拘着他,是鹰必然会高飞的。” 胤g听说后,倒是留了心:“如果他们喜欢习武,爷派个师傅去教他们。” 胤g自是有自己的打算,费扬古去世后,他在军中的势力大大减少,虽然与费扬古的旧部有些联络,但忠心必不比以前。 年家倒是可用,但年羹尧却是个不好驾驭的,而且年家与胤t胤祯那边偶有来往,态度暧昧,让胤g很是不喜,不可能完全信任他们。 若是能从小好好培养清岚的两个弟弟,若干年后放入军中,他在一旁提携,以后在军中必也是一点助力。 胤g心里盘算着这些,与清岚大概讲了一二。 清岚听后想了一想,“爷这样安排自是妥当,他们的以后阿玛和额娘也不必担心。不过,若是他们资质普通,爷也别太失望。” 胤g微微颔首,倒是决定派个严厉的师傅好好调/教一下两个小的。 63、劫 人 这日, 耿氏来揽玉轩串门。 清岚与耿氏两个人, 耿氏是个软弱胆小,心思单纯的,虽然很多事情看得明白, 却极害怕被扯进去,因而在后院里一直默默无闻, 不声不响,让人很容易忽视她。 清岚也是个心性爽朗洒脱、讨厌麻烦、不喜欢拐弯抹角的, 两人在某些方面的观念倒有些一致, 耿氏隔一阵就会来清岚这里串门。在这里,她觉得能放开些,说话做事也不用左右反复掂量, 生怕得罪了人。 “昨夜妹妹院里好大的动静, 年妹妹可是又生病了?”清岚问道。 今早年氏没有来跟那拉氏请安,派了个丫头过来说晚上又不舒服, 难受了一夜。 那拉氏知道年氏身体不好, 又不能逼着她早起过来,心里恨的牙痒痒,面上还得打发了人过去嘘寒问暖了一番。 耿氏默默点头,眼中盈然有泪,顿了一下, 道:“倒也没什么,爷并没有过去。” “爷自是不会惯出她这样的毛病。”清岚道,不知道该如何安慰。 胤g本就难得去耿氏那里一回, 又碰上了这样的事,自然让人心里堵得慌。 不光是耿氏,武氏那里也撞见过一回,让武氏对年氏横眉怒对了半晌,却也一点办法也没有。武氏但凡多讽刺几句,年氏眼里的泪水就出来了,让人看了好像被欺负了一样。 那次胤g倒是被叫去了,想是年氏尝到了甜头,又用出同样的法子来。 但耿氏这回,胤g不耐烦了,反倒将年氏派的人训了回去。 “爷刚睡下,便听到院子的门拍的一阵响,爷很不高兴,问是怎么回事。苏公公便说,是年姐姐院里的丫头慌慌张张地过来,说年姐姐晕倒了。爷很生气,说生病了不叫太医,来找他做什么。后来那丫头好像被苏公公好一顿骂,但爷的心情本来好好的,这下一来……” 耿氏想起胤g冷硬的眼神,心里发怵。 清岚眉头一皱:“身体不好就应该安静养着,爷自然会怜惜,何必闹得别人都不得安宁!” 谁知道是真昏倒还是装的! 清岚“看”过年氏的身体,确实虚弱,但也不至于到了三天两头就犯病的程度,八成是在拿生病争宠。 自己在自己的地盘上怎么折腾都没有关系,但清岚最讨厌给别人添麻烦的人。 胤g也不是受女人摆布的人,第一次过去了,可能是真的关心,但发现年氏不过是拿身体矫情,再次碰到同样的招式,只会让他心生反感。 “你也别难过,说不定爷过意不去,多去你那里一回也未可知。”清岚安慰道。 耿氏低了头,默不作声。 ———————————————————————— 宋氏寂静的院子,这日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宋姐姐,妹妹来和你学学刺绣,姐姐可别嫌妹妹叨扰。”钮祜禄氏笑道,在院子里的石凳上坐下,眼瞧着宋氏拿了方绣帕在一针一针地绣着。 “妹妹能想着来看姐姐,姐姐就感激不尽。平日里无所事事,只能拿这些打发时间了。”宋氏淡淡一笑,无悲无喜道。 “姐姐说哪里话,姐姐不知道比我们好上多少了!”钮祜禄氏道。 “哦?”宋氏以为她是在客气,自嘲地笑道:“爷对你印象还好,你还年轻,姐姐又如何跟你比?” 宋氏刚过三十,眼角笑起来已有淡淡的纹路,皮肤虽然偏白,却也带了些岁月的痕迹,娇嫩不再。早些年因着出身,身子底子不好,多年熬下来,现在显得有些瘦弱,却完全没有盈盈弱弱、惹人怜爱之态。 钮祜禄氏道:“姐姐的优势,妹妹们可是无法比的。” 宋氏疑问的目光投向钮祜禄氏。 钮祜禄氏接着笑道:“姐姐听了可别恼,这是妹妹的真心话。姐姐是爷的第一个女人,在爷的心目中定然是稍有不同的,又为爷诞下过两个小格格,……” 见宋氏脸带愠色,钮祜禄氏忙道:“不管结果如何,这毕竟是存在的,姐姐若是用的好了,又如何不能在爷心上留下一道痕迹?” 宋氏冷笑:“我如何不知,只怕这痕迹是厌弃而不是怜惜了!” 钮祜禄氏沉默了一下,道:“厌弃也好,怜惜也好,关键看姐姐如何用了。” 宋氏停了一下,淡淡道:“妹妹今日来是有别的事吧。” 虽是疑问,却是肯定的语气。 钮祜禄氏微微一笑:“姐姐真是敏锐!妹妹来这里,是想向姐姐求一道生子秘方,还求姐姐帮忙。” 宋氏低下眉眼,面无表情。 钮祜禄氏柔和地笑了笑,眼睛看着宋氏:“姐姐莫说没有,这么多年来,若姐姐容易生养,早已不止两个小格格了。上次姐姐不过承宠了一回……” 钮祜禄氏没有说完,但宋氏却听明白了。 宋氏依然不语。 钮祜禄氏却也不急,拿起宋氏方才绣的手帕托在手上细细地欣赏:“不说别的,单说姐姐这手艺,就足以让人羡慕了。” 宋氏眼神微闪,半晌,淡淡道:“妹妹还说姐姐敏锐,我看妹妹才是深藏不露。只是我为什么要白白帮你?” 钮祜禄氏料到宋氏会有这般反应,心里早已打算好了:“姐姐如今缺的,不过是爷的另眼相待罢了,若姐姐能帮妹妹,妹妹自然也会不遗余力地帮助姐姐!” 宋氏闻言冷笑:“你如何帮我?你若有方法,为何自己不用?” 钮祜禄氏淡淡笑道:“我与姐姐缺的不同。姐姐也说过,爷对我印象还可以,所以我缺的,是孩子,但姐姐现在需要的,是先挽回爷的注目。我们并不冲突。” 宋氏想了一想:“即便是这样,妹妹就有好的方法了?” 钮祜禄氏但笑不语。 宋氏道:“既然如妹妹所说,我们并不冲突,药方给妹妹倒也可以。但妹妹要知道,这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容易办到的事,像生子秘方一样,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钮祜禄氏知道宋氏说到关键的地方,不由敛容,微微坐正了身子。 但听宋氏道:“这秘方虽然极有效果,但后患却也不小,药性凶猛,对身体损害极大,导致诞下的孩子天生体弱。妹妹这般听了,可还要用?” 谁也不希望生下一个病恹恹的孩子。 这也是宋氏用过之后才发现的。 那拉氏虽然知道一些,却并未验证过。而且她当时求子心切,况且想着哪怕孩子生下来体弱,后天认真调养便是,总比没有的好,聊胜于无。 钮祜禄氏闻言一愣,脸色微变,但随即想到什么,又迅速恢复正常。 “即使这样,妹妹还是想要试一试。” 那拉氏能想到的钮祜禄氏自然也心存侥幸。 而且在她看来,宋氏之言未必可信。宋氏可能想让她知难而退,而且宋氏本就体弱,怀孕期间心绪不佳,身子虚弱造成孩子体虚早夭亦是可能的,未必是药性所致,宋氏的第一个小格格也是早殇,可见是宋氏本身的缘故。 她自认为自己一向身体很康健,诞下一个孩子,不成问题。 宋氏不过是危言耸听罢了。 宋氏见钮祜禄氏不听劝告,淡淡一笑,又道:“妹妹就能确定若是诞下一个小阿哥,妹妹就能留在膝下?” 钮祜禄氏瞳孔骤缩,面色冷了下来。 宋氏又紧添了一句:“妹妹知道,格格的位份是不能抚养小阿哥的,可别为旁人做了嫁衣裳。” 钮祜禄氏沉吟半晌,忽然面容缓和下来,轻笑道:“能不能抚养,规矩什么的,不过全在爷的一念之间。妹妹到时候自然有办法亲自抚养小阿哥。” 到时候她只要略用些手段,不管是谁抱养了孩子,她只要做出那人虐待小阿哥的痕迹,胤g怎么可能还会把孩子再交给其他人? 但这些,就没有必要跟宋氏讲了。 宋氏听得钮祜禄氏这般坚决,亦不再坚持,以后遭了罪,也只是她自己受着罢了。 “妹妹这般真心求取,姐姐便应了妹妹。” 钮祜禄氏大喜:“如此多谢姐姐了!” “姐姐既然帮了妹妹的大忙,妹妹又该如何回报,别只是一句空话吧?”宋氏提及钮祜禄氏方才的允诺。 “妹妹哪里是这样的人,眼前便有这样的一个机会。”钮祜禄氏道,走到宋氏身前,悄悄耳语几句。 宋氏大惊失色:“此事当真?” “自然是真的,是妹妹的人亲眼所见。” 宋氏面色变幻不定。 “姐姐到时候只要恰逢时机,岂不是大功一件,何愁不会得到爷的另眼相看?就光这一件功劳,姐姐这辈子也不用愁了,连那两位以后见了姐姐不也得客气几分了。” 宋氏显然听了钮祜禄氏的话,心情起伏不定。 钮祜禄氏轻笑一声,她就知道,宋氏定然会心动。 ———————————————————————————— 不提宋氏和钮祜禄氏在商议些什么,晚上的揽玉轩,烛光融融,弘昀和弘时欢笑声一片。 夜色已深,胤g没好气地对两个依然赖在清岚身边的两小道:“还不去睡觉,明日又让你额娘喊你们半天!” 弘时丝毫不怕胤g的黑脸,笑嘻嘻道:“阿玛,糕糕好久没和额娘一起睡了!” 胤g闻言想踹他一脚:“你都多大了,还跟你额娘睡?” “糕糕不管多大也是额娘的好宝宝!”弘时昂首挺胸、义正词严。 清岚笑眯眯地看着弘时给胤g添堵,一点也没有帮忙的意思。 胤g哪里会被个小孩子给拿住,似笑非笑道:“既然这样,你也是阿玛的宝宝,今晚我们就父子促膝长谈如何?两个人太少,再加上弘昀吧!今日还没有考较你们的功课。” 弘昀正在一旁做乖巧状,却没想到看戏也能被牵连,忙一把拉住弘时:“阿玛,儿子这就告退!” 弘时也脸色一变,忙讪笑道:“就是,儿子怎么能打扰了阿玛休息。” 话音刚落,两人行了个礼,一溜烟跑出屋。 胤g无奈地摇摇头,忽觉掌心依然温热,低头一看,原来自己还握着清岚的手。 清岚微侧着头,脸上带着柔和清浅的微笑,露出姣好的脖颈,胤g握着她的力道越发紧了些。 眉间一抹温柔,胤g刚要说话,便听得门外匆匆的脚步响。 苏培盛在门外道:“爷,年主子那里来人,说年主子昏倒了。” 胤g心里涌起的柔情立时如同泼了一盆冷水,散了下来,心头一股邪火,紧皱眉头,声音冷冷的没有一丝起伏:“让她回去告诉她主子,若是她的身体真的这么不济,那么爷给她时间让她好好静养!” 胤g说完脸色依然不好,清岚捏了捏他的手,“爷让奴婢问几句话如何?” 胤g自是同意。 含眉在院子里急得都要哭了,她虽然听不到胤g在屋里说什么,但苏培盛在门口问了半天,脸色很是不好,想也知道爷肯定是生气了,但今天主子的确是真的昏倒了。 含眉心下暗暗叫苦,前两次是装的,但谎话说多了,不知道爷这次会不会相信,更何况这次是在乌雅主子这里劫人,主子怎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发病了? 清岚打开房门,淡黄的灯光在外面漆黑的地上洒下一方明亮,对着含眉,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既然年妹妹急急地派人过来,想必是身体不佳,不知道请了太医没有?” 含眉忙道:“奴才来的时候,已经请去了。” 清岚淡淡笑道:“回去替我向年妹妹问候一声,爷又不是太医,去了也给她看不了病,反倒让年妹妹反复坐起地折腾。但爷却又放心不下年妹妹的身体,特意在这里等着太医的回复。若是真的不舒服,爷和我立时去看望她,我亲自给年妹妹赔罪;但若年妹妹的身体问题不大,自然也是皆大欢喜,只是欺骗爷的后果,不知道谁人可以承受?” 清岚逆着光,含眉看不清她的表情,却无端地心下一突,方知这个侧福晋不是寻常之辈,继而心里一松,主子这次的确是犯病,爷听了太医的回复,定然不会对主子心生恼怒,反而会更加怜惜,说不定还会怪乌雅主子不和善呢? 含眉这般想着,松了口气,口里应着退了出去,面上带着轻松的表情。 清岚瞧见含眉的神情,低垂眼帘,不管年氏是不是真的犯病,她都会让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正常无事。 64、落 水 清岚的神识, 大范围地四面扩展出去, 虽然到不了年氏的院子,但却可以轻松地压缩成一缕神念,轻易到达年氏那里, 干扰太医的诊断。这也是她最近琢磨出来的神识的一种用法,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了。 太医诊断的结果自然是正常。 年氏的头昏沉沉的, 半倚在床上,脸色苍白, 几缕柔丝贴在脸颊上, 看得人顿生怜惜。 太医头也不敢抬,心下却想着这位主子装得倒挺像的,从脉象上看, 根本就没有任何问题。王爷又不在这里, 她装给谁看呢? “大人,您再瞧瞧, 主子这个样子, 怎么会没事?”含眉急得额头冷汗直冒。 乌雅主子似笑非笑的威胁,又浮现在脑海里,若主子真的欺骗了爷,这问题可大可小,关键在爷对主子的态度了。 含眉心里还是存着一丝侥幸, 不管怎么说,主子的位份和家世在这里,爷也不会对主子怎么样, 但对主子的印象就……可是主子明明就是真的病了,为何这个太医检查不出来? 太医脸色一冷,道:“莫非你希望你家主子有事,还是怀疑微臣的医术?” “大人莫要误会,奴才只是挂念主子心切。”含眉挤出了笑容:“以防万一,大人还是再诊断一次。” 太医心下冷哼一声,怎么会不明白这些主子的心思,为了争宠,什么手段拿不出来。 那太医又细细诊了一会,道:“年主子无事,微臣还要去跟王爷汇报一声,先行告退!” 太医走后,年氏娇弱的声音传来:“含眉……” “主子?” “你不是去请爷了吗?”年氏顿了顿:“爷来了没?” “主子……”含眉呼吸一滞,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更不知道主子明日该如何和爷解释。 含眉声音一有不对,让年氏发觉了。 “怎么了?” “主子,爷并没有过来,乌雅主子还说,说主子故意欺骗爷。而且刚刚太医诊断的结果,是……是主子根本没发病!”含眉声音里带了哭腔。 年氏心中涌上一丝苦涩,偏过头,看向帐子里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氏天生体弱,本来容易引起别人的同情,清岚也没有必要同她计较什么,但若是将自己的病情当成邀宠的筹码,三番五次惹得周围的人随着不得安宁,就让人反感了。 欺骗人的次数多了,有朝一日真的出了问题,也没有人去相信她。 胤g听了太医的汇报,脸上露出一个果然如此的表情,淡淡地交代下去。 后院的这些事情,胤g都交给那拉氏处理。 第二日,年氏硬撑着一夜未睡身体去向那拉氏请安。她这是老毛病,这一阵过去,自然也和缓下去。 昨夜的事情,后院众人耳目灵通,大都知道了。对着年氏,也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特别是武氏,那看好戏的神情几乎快掩饰不住了,本来对清岚很有意见的,如今竟也看顺眼了不少。 年氏摇摇欲倒地向那拉氏请了安,转眼看到清岚在一侧,视线对上,眼里分明流露出丝丝怨怼,又转移开来。 清岚并不在意年氏在想什么,在她看来,年氏受此教训,恐怕以后不会再用这样的招式。 那拉氏早听到胤g派人过来传的话,要她敲打年氏一番,遵守府里的规矩,那拉氏心里有了底,待众人行了礼,便道:“各位妹妹伺候爷,一直以来兢兢业业,从未有愈矩的地方。爷一向处事分明,善待各位姐妹,眼里也容不下一些歪门邪道的手段。年妹妹,你说是不是?” 年氏身子摇了一摇,脸色白了一分,不情不愿道:“福晋说的是。” “年妹妹这样做,府里人知道倒也罢了,若是传出去,只怕要被人笑话,说我们府上的人不识大体。” 年氏轻咬贝齿,微偏了头。 年氏从小到大被家人捧着,何曾被人说过重话,如今还是当众这般,心下又是羞愤又是恼怒,但见她憔悴苍白的脸上一抹红晕,说不尽的娇媚无限,倒叫众人暗下一阵嫉妒,随即又庆幸自家爷公私分明,并不沉溺于美色,否则这府里哪里还有她们的位置。 年氏却不知大家都如何敌视她,待那拉氏刚说让大家散了,便第一个站起身,搭了含眉的手,瞟了清岚一眼,摇摇离去。 那拉氏望着年氏的背影,眼里闪过一丝流光。 揽玉轩的前面,是一片梅园,梅园的旁边,有一个小池塘,池塘上弯弯曲曲的游廊连接两岸,中间还有一个小亭子,甚是精巧玲珑。 因而到揽玉轩,既可以从梅园里过,也可以从水面上的游廊上经过。 现在是夏季,水面上荷花正开,众人有时候偏爱从这条路上走,只为看看路边的风景。 这日弘昀下了学,正自穿过游廊,却抬眼看见亭子里一个娉娉袅袅的身影,脚步顿了顿,却依然笑容满面地迈步上前。 “年额娘!”声音清朗大方。 年氏斜眼望了弘昀一眼,也不答话,兀自欣赏着夕阳下的流水荷花。 弘昀笑了笑,便也径自回揽玉轩。 “额娘,今日碰到年额娘在前面的亭子里赏荷。”弘昀晚上吃饭的时候,随口笑道。 “咱们前面的景色确实还不错,冬梅夏荷,年妹妹又是喜欢伤春悲秋的,不定又在那里感慨些什么了。” 弘昀低头扒了口饭,咽下,又笑道:“年额娘这般又有什么意思,倒显得惺惺作态了。” 年氏是才女,看到美好的景色定然有一肚子的锦绣文章,但对于清岚他们这种务实的人来说,却丝毫体会不到也不会浪费情绪在这些上面。 无关对错。 “额娘,晚上糕糕想和哥哥去划船。”弘时道。 “不行,大晚上的,万一有什么意外,你们又不会水,该怎么办?”清岚一口拒绝。 弘时嘟了嘟嘴,不再坚持。 他虽然调皮,但对于阿玛额娘的话却从不会反驳,何况又是为他好的。 从他记事起,便知道清岚不是他的亲生额娘,清岚也从不避讳李氏的存在,甚至还主动告诉他。 清岚觉得,这事在府里并不是秘密,与其让其他人趁机挑拨离间,她宁愿亲口告诉弘时。 弘时自襁褓中便被清岚抚养,与弘昀不同,从未见过李氏,更谈不上什么深厚的感情,惊愕别扭了一阵,很快接受了这个事实。 况且,清岚待他与哥哥,恐怕是亲生的也差不多了。 河北旱灾,胤g领命外出办差,这几日不在府里。 众人没有了争夺的目标,天气炎热,一时又懒懒的,但弘昀还是得风雨无阻地去上书房。 这日师傅请了病假,听说宫里太后和不少贵人也中了暑,宫人俱都忙忙匆匆的。弘昀下学得早,与弘时便在亭子上玩闹。下人们远远的散着。 这里隔了水面,清风徐来,甚是凉爽。 弘昀慵懒地背靠在栏杆上,脸上露出闲适惬意的微笑,与弘时说着书房的趣事,惹得弘时一阵捧腹大笑。 说了一会儿,便见耿氏从游廊上走过来。 耿氏隔一段时间过来串门,一来二去,也与弘昀与弘时相熟。 对于这个安分沉默的额娘,弘昀两人对她印象还算可以。 弘昀一挺身子便要站直行礼,却忽觉背后栏杆上轻微的可擦声响,还未有任何反应,身子便向后仰,天旋地转间,噗通一声头朝下栽倒河里,嘴里瞬间灌进了大口大口的水。 这意外在猝不及防间发生,谁人也没有想到。 远处的侍卫惊叫着向这边赶。 弘时一时惊呆了,反应过来时,已经冲到断裂的栏杆前,显见若是没有人拦着,他便要跳下去的样子。 却听得又是噗通一声,旁边又有一人跳下水。 弘时看时,却是耿氏。 耿氏奋力地游到弘昀落水的地方,一个猛子扎进去,过了一会,浮上来深深呼了口气,又扎了下去。 在这个功夫,侍卫们已经赶到,接连几人跳下去,在水里搜寻。 又有人去通知清岚与那拉氏。 惊叫声,催促声和哗哗的水声连成一片,乱糟糟的听得人心烦意乱。 许是人多,侍卫很快拖着浑身湿嗒嗒的耿氏与紧闭着眼脸色苍白的弘昀上了岸。 清岚下午的时候正在安静地看书,忽觉手一抖,书竟然一时拿不稳,掉在了榻上,再拿起时,心绪不宁,却是再也看不进去。 细细回想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坐立不住,倏尔起身,便要去寻两小,在揽玉轩门口的时候,正撞见迎面一头跑过来的小顺子:“主子,二……二阿哥落水了!” 清岚匆匆地跑到河边,却见一堆人围着弘昀,七手八脚地按压着他的肚子,弘昀嘴里不时向外吐水。 清岚蹲下/身,探了探弘昀的身子,幸好侍卫救的及时,身上又有她亲手刻的玉佩护住身子,并未有很严重。只是惊厥住了,呛了不少水。 宋氏和钮祜禄氏不知什么时候赶到,在一边做焦急状。钮祜禄氏还赶忙遣人去叫太医。 那拉氏和武氏此时离得远,还没有赶过来。 耿氏孤单单地缩在一边,浑身透湿,身边只有贴身丫头跟着。 清岚见状,不由道:“先将耿妹妹送回屋,让太医看一看。” 待弘昀睁开眼睛,叫了一声“额娘”,清岚方放下心,命人将弘昀抬上架子,紧跟着送回揽玉轩。 那拉氏赶到时,又看了一回弘昀的身子,但见他已经喝了热水,沉沉地睡去。 “妹妹再请太医看看,别再出什么其他的问题?”那拉氏道。“还有耿妹妹,过会儿也一并瞧瞧。” “已经派人请去了。”钮祜禄氏道,绞着手里的帕子,旁人看过去,似乎是惊悸未定焦急担心的模样。 宋氏也配上了应景的表情。 清岚扫过她们的神情,并未有什么异常,却知今日之事有些蹊跷,无缘无故地弘昀怎么可能落水?微蹙眉头,低头看着弘昀,面色淡淡的,不执一言。 过了一会儿,有下人过来回道:“禀各位主子,年主子中了暑,现在府里轮值的太医正在年主子那里。” 那拉氏脸色一沉:“她天天看病,又能如何,到底还是二阿哥的身体要紧!” “这……这……”下人颤声道:“方才年主子不肯放人!” “还不快再去请!”那拉氏喝道。 “是!”那下人忙一叠声应着又出去了。 钮祜禄氏见暂且无事,便道:“耿妹妹奋不顾身,救助二阿哥,这等勇气真是让人佩服。” 那拉氏道:“可不是,本福晋定要禀报爷,好好奖赏耿妹妹。” “幸好二阿哥被人救助及时!”宋氏也默念一声佛。 65、后 续 几人坐在床前等待, 弘昀头发还是湿的, 早已褪下湿衣,换上贴身舒爽的衣服,清岚用布巾轻柔地给他擦拭头发。 因离揽玉轩近, 耿氏也一同过来,进了里屋换上干爽的衣服, 低头默不作声地坐在一边。 弘时趴在床边默默的看着,今日之事对他触动很大, 除去平日的活泼跳脱, 这个时候的他,紧紧抿着嘴唇,显出不符年纪的稳重来。 弘昀受了惊吓, 睡得很沉, 眉头无意识地不安的皱着,手紧抓着清岚的手。 清岚只觉弘昀的手冰凉, 犹在微微颤抖, 心下一暗,那股冰凉一直传递到心里,在这盛夏丝毫不减冷意,心也慢慢地沉下去。 那拉氏用帕子拭了拭眼泪,道:“好端端的怎么会落了水?三阿哥, 当时你也在场,那时是个怎样的情形?” 弘时抬起头,低垂着眼帘, 慢慢道:“我和二哥在亭子里玩,二哥靠在栏杆上,突然就向后倒了下去。” 清岚感到弘时的身子亦在微颤,扶上他的肩膀。 弘时小身子凑过来,贴在清岚身边。 听了弘时的话,众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了一眼,那拉氏对下人示意道:“你们去亭子上查查,那栏杆可有问题。” 便有人过去查看。 “这事的确很险。听说这些日子年姐姐也经常去那个亭子里赏景,要是年姐姐也出了意外,那她的身子恐怕也经不起这样的折腾。”钮祜禄氏话里有话。 众人眼中精光一闪,这话看似是为年氏着想,实际也点出了年氏的嫌疑。 清岚心下不置可否,也不会被钮祜禄氏的话牵着鼻子,在没有查清楚之前,她不会先入为主地妄下结论。 武氏不经意道:“说起来太医已经请了半天了,怎么还没有过来?” 那拉氏脸色一拉:“入夏,你再去催催,就说是本福晋说的,要是她再霸占着太医,耽误了二阿哥的看诊,看她能否担得起这个后果!爷那里,本福晋也会如实汇报的!” 如夏答应了一声去了。 又过了一会儿,太医才满头大汗地匆匆过来:“见过福晋,见过各位主子。”背上已是被汗水浸透。 “好了,大人快去看看二阿哥!” “是。”太医托着弘昀的手诊了一回,声音里带了几分庆幸:“回各位主子,二阿哥无事,只是呛水受了惊吓。微臣开个凝神静气的方子,二阿哥用不用都可以。” 那拉氏松了口气:“既然这样,就先开了方子。”又想到什么,淡淡问道:“年妹妹身子无碍吧?” 太医面色有些难看,却仍恭敬道:“年主子是老毛病,并无大碍。” 他在年氏那里也是如坐针毡,听说二阿哥落了水,打发人请了好几回,年氏却一直吭吭歪歪的,直说着这里不舒服,那里不舒服的,让他心急如焚,只叹自己倒霉,偏偏是轮到他坐诊,若是二阿哥有个三长两短,便是他的失职了。 后院女子与皇家阿哥,孰轻孰重,谁都看得明白。 那拉氏闻言“唔”了一声,想也是如此,便不再多问。 清岚道:“大人也给耿妹妹看一看吧!” 耿氏忙站起来道:“谢谢姐姐。” 清岚望着耿氏,面色柔和下来:“今日还多谢了耿妹妹,刚才匆忙,未来得及道谢,耿妹妹仗义援手,不是平常人能做到的,姐姐记在心里,感激不尽!” 耿氏一愣,有些受宠若惊,忙摆手道:“妹妹当时也没有多想,姐姐勿要如此客气。” “本能的才是更加可贵!”清岚眼带赞赏。 那拉氏神情微闪,面上温婉笑道:“耿妹妹别推辞了,乌雅妹妹谢你是应该的,不然乌雅妹妹又该不心安了。” 钮祜禄氏亦笑道:“我等都要向耿妹妹学习才是。” 说罢,不着痕迹地剜了宋氏一眼,眼角带了些恨铁不成钢的神情,却是没有人其他人看到。 宋氏心下一阵沮丧,还是强颜笑着。 她听了钮祜禄氏的指示,虽然常常有意无意地路过那里,但她又不知道哪天会有人落水,又不可能天天过去盯着,不然肯定惹人怀疑,反倒便宜了耿氏。 耿氏见众人都笑望着她,越发手足无措。 太医已是给耿氏诊完,躬身道:“耿主子身体底子好,并无大碍。” 那拉氏点点头,方才遣去查看的人此刻回来,垂手敛容:“回各位主子,属下去查看了,那栏杆的裂痕上有利器划过的痕迹。” 清岚眼中厉色一闪而过,淡淡问道:“能看出是什么利器,又是什么样的划痕?” “刀具锉具之类的,而且那痕迹断断续续,似乎不是一次割出来的。” “福晋,这事很显然,是有人故意加害二阿哥。”武氏挑眉道。 那拉氏道:“武妹妹觉得,这事是谁做的?” 武氏冷笑:“既然那划痕不是一次划下的,必然是有人常在那里方能做到。福晋只要查一查谁常常去那个亭子,一问便知。” “查案哪能这样武断,只看表面未必就是事实真相。不过武妹妹之言也有道理,无论怎样,还是先从这里入手。”那拉氏不偏不倚。 此言一出,这事又不是隐秘,很快便有人报出了:“年主子常去那个亭子。” 武氏闻言,脸上浮现出一丝解恨与幸灾乐祸。 那拉氏的目光扫过清岚的脸庞,问道:“乌雅妹妹如何看?” “但凭福晋作主。”清岚淡淡道。 “既然这样,初春,你叫年妹妹过来一趟。” 初春应着去了半晌,回来的时候,只有一个人,吞吞吐吐:“回福晋,奴才刚将福晋的意思跟年主子说了,年主子就……就晕倒了。” 那拉氏的手拍在桌子上,啪的一声响:“这是怎么说的,动不动就晕倒,莫非我这福晋还请不动她了?”声音扬高,显见的真的动了怒。 初春唬得一下跪在地上,哆嗦道:“奴才看着,年主子好像的确是昏了……” 下午中了暑,身子底子又差,谋害阿哥这样的事被问到头上,年氏自然又急又怒,气急攻心。 那拉氏顺了顺气,沉吟着,二阿哥既然无事,若是年氏真的有个什么三长两短,爷回来了也不好交待,更何况还连着年家。退一步说,哪怕年氏真的做了什么事,还不好说能不能直接罚了她?她何必急吼吼地在这里做恶人。 有个可靠的娘家,比什么都管用。那拉氏对这一点深有体会。 今日若硬查下去,总不能将年氏从床上拖出来,若不查,众人的眼睛都看着她呢! 一时也有些为难。 遂将目光投向清岚。 清岚低下头看着弘昀,装作没看见。 钮祜禄氏见机道:“二阿哥今日遭此大难,正该好生休养,天色已晚,我等姐妹在这里,会不会打扰了二阿哥休息?” 那拉氏顺着台阶就下了:“还是本福晋顾虑得不周全,毕竟是二阿哥的身子要紧。乌雅妹妹,你好生照顾二阿哥。”对着太医:“既然年妹妹真有不适,本福晋总不能不近人情地不顾惜她的身体。大人,麻烦您再去年妹妹那里,若她无事,就告知本福晋一声,本福晋还有话要问她,总不能昏了就躲过去了,她是不是清白的,也得出来分证一下。” 后面的是说给其他人看的。 太医苦哈哈地应了一声。 清岚心下冷笑,起身一福,送走那拉氏。 待屋里众人走尽,清岚与弘时来到床边,弘昀睁开眼,“额娘!”眸中寒星点点,眸色深沉。他早已醒来,只是懒得应付,方才的话俱是听到耳中。 “你现在觉得怎么样?”清岚握了握他的手,有些暖意了。 “儿子无事!”弘昀安慰地朝清岚笑笑,面色又转冷:“额娘觉得,是谁要害儿子?” 清岚心里已经有了些分析,摸了摸弘时的脑门:“你也好,糕糕也好,今日都有危险的可能。” 弘时小身子一颤,咬了咬嘴唇,点点头。 弘昀道:“若是这样,我倒宁可受了,也免得糕糕碰到这样的危险。” 弘时哽咽:“哥……” 清岚拍拍他的身子:“你们谁碰到危险额娘都不好受。大家子的事本就防不胜防,你们兄弟齐心,总能一起克服。” 两人点点头。 “额娘,我总觉得此事未必就是针对儿子的。”弘昀想了想道。 清岚示意他再说下去。 “这事虽然听着好像年额娘的嫌疑最大,但她也有可能是受害的。我和糕糕常从亭子上经过,年额娘不也是常去?今日之事只是碰巧,焉知年额娘一时不慎,就不会碰到?” “若这事不是年妹妹做的,你出事了,大家会怀疑年妹妹,若是年妹妹出事了,大家又会怀疑谁呢?”清岚淡淡道。 “是我们!”弘昀惊叫出声。 清岚的脸上浮上一丝冷色:“我们与亭子离得最近,揽玉轩的人大都从那里经过,若是年妹妹出了事,就像方才一样,第一个先怀疑的就是我们。但前提是这事与年妹妹无关,那她们的目的便是要挑起我与年妹妹相斗了。” 她与年氏,如今在府里最为显眼,焉知她们打的不是让两人斗上的主意? 弘昀沉默了。 清岚笑了笑:“若这事是年妹妹做的,那她的嫌疑也太明显了,不过也不排除因此让人觉得没有人会这么蠢,反倒更脱了嫌疑。” 弘昀怔了怔,紧抿了嘴唇。 清岚又与两人说了会话,见弘昀面有倦色,便劝着他先睡下,又将弘时送回他的屋子,也看着他睡了,方回到自己的房间。 待所有下人都出去,帘帐拉上,黑夜里,清岚盘腿坐下,闭了眼,将神念扩展开去。 她准备一个院子一个院子地听。 她相信,今晚大家必定会和心腹讨论这件事,言里言外一定会透露出些信息来。 若是等着那拉氏明日查案或是胤g回来再查,说不定事情又是不了了之。后院的很多腌h事,又有几件是能查得分明的?她宁可亲自查个明白。 以前,她极少偷听别人说话,既是对别人的尊重,也是没有那个兴趣干涉其他人的事情。既然今日之事惹到了自己头上,那她也会毫不客气地偷听她们私下里的谈话。 想及此处,清岚便集中精力,先将神念探到那拉氏院子里。 房间里只有那拉氏与宋嬷嬷两个人。 那拉氏早已卸了妆,揉了揉眉头,显得很是疲惫的样子。 66、探 听 “那栏杆怎么还是断了?嬷嬷, 你说是谁又接着下的手?”那拉氏有些心绪不宁。 宋嬷嬷沉默了一下, 试着道:“会不会是年主子发现了,又接着做下去?” 那拉氏不置可否,心情烦乱:“自从小庆子、小喜子下手差点被人发现, 我便觉得这样做确实有些不妥。入夏说的有道理,我们现在最好还是不要出手。何况即使挑起了她俩的争斗, 哪怕两败俱伤,又能如何?她们俩, 一个背后是年家, 一个身后有两个阿哥,养了这么多年,弘时都已经这么大了, 爷肯定不会再抱走的。即使斗得你死我活, 她们也难以倒下。我总觉得爷的人一直盯着我们,我生怕爷发现了, 境况就更艰难了, 便让小庆子、小喜子早早地停手,谁知……唉!怎么到底还是出了问题……” 那拉氏的目光一时变得凝重,忽然抓住宋嬷嬷的衣襟:“嬷嬷,总不致于咱们不小心做了谁的替罪羊吧?” “不会吧!”宋嬷嬷一惊,亦感到问题的严重, 随即想了一想,又宽慰道:“这事毕竟不是主子您造成的,您早已经收手了呀!下面不知道是谁做的, 但未必会查到主子头上。何况,主子用的也不是自己的人啊!” “还好我用的不是自己的人。”那拉氏手抵着额头,胳膊支在桌子上,默默地合上眼静思。 宋嬷嬷轻手轻脚地收拾着换下来的东西。 过了片刻,那拉氏到底有些心静下来:“嬷嬷,你吩咐下去细查一查,到底是谁做的?不管她打着什么主意,与咱们起初想的一致也好,不一致也好,敢沿着咱们先前做下的痕迹,就说明她抱了拿咱们当替罪羊的心思,咱们也要早做好准备。” “主子思虑的是!” “还有,小庆子、小喜子那两个人靠得住吗?” “他们的家人都在咱们府上攥着呢!主子说一,他们绝对不敢说二!” “那还好!让他们别乱说话,一切照常就是。” “主子放心,都是咱们培养的老人了,机灵着呢!不然也不会发现有人走过来,他们急中生智地躲了过去,才没让人发现。” 那拉氏点点头,想一想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 宋嬷嬷看那拉氏面色疲倦,有些心疼,“主子,您也别想那么多,咱们做得那么小心,不可能有人发现的,连真正下手的人恐怕也只是看到有痕迹,才顺着做下的,根本不会查到主子的头上。” 那拉氏也觉得自己有些思虑过了,“但愿如此吧。” “主子……”宋嬷嬷顿了一下,还是道:“奴才也觉得入夏的话有道理,她们俩再嚣张,一时也扳不倒,何况府里的主子还是您,最要紧的还是得有个小阿哥傍身呐!” “我哪里不知道?宋氏和武氏太不中用,耿氏现在又向着那边,钮祜禄氏倒还可以考虑一下……”那拉氏一时陷入了沉思。 清岚又等了一会儿,发现她们再没什么说的了,便撤回了神念。 这么说,那拉氏有这心,但投鼠忌器,可能是胤g警告过了,对她防备甚深,到底也没有做下去。 清岚又转向年氏的院子。 屋里黑漆漆的,一股子药味,旁边小丫头在守夜,头一点一点的,年氏在床上辗转反侧,显见的没有睡着。 一想也是,若不是她做的,她被人这般猜疑着,肯定心里气怒交加,咽不下这口气。若是她做的,恐怕此时也是各种思量算计在心间翻滚。 年氏这里没有什么可听的,清岚又将神念投向钮祜禄氏的屋里。 烛光融融,人还没有睡。 钮祜禄氏在镜下卸妆,铜镜里映出昏黄模糊的人影。 她拿起一个精致的珠钗,在发髻上比划。 “主子这珠钗还是爷赏的,端地对主子还是在意的。”探云奉承道。 钮祜禄氏幽幽叹了口气:“再在意也没有对两个姐姐那般。” 扶上脸颊,对自己的容貌不由有些气馁,但凡自己再漂亮一些,也用不着这般辛苦地筹谋。 探云给钮祜禄氏卸完妆,又瞧了瞧床铺,早已有小丫头整理好。一眼瞥见枕头边上一条绣帕,便拿过来道:“主子,宋主子送您的帕子,您看是不是要收起来?” 钮祜禄氏斜眼看了一下绣帕,嫌恶道:“收起来吧。真是不中用!” “说起来,宋主子的绣功真是一等一的好,奴才瞧着比宫里的也不成多让。” “绣得再好,人不中用又有什么用?” “可不是!”探云打开橱柜,将帕子扔到最下面,接着过来道:“主子给了她那么好的机会,她都没有抓住。也难怪熬了这么多年,一直都上不去!” 钮祜禄氏一听这个就来气:“枉我们花了半个多月的功夫,战战兢兢,生怕有人看到了,结果却便宜了耿妹妹,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刚刚主子回来的时候还说呢,这下耿主子可要得意了!”探云亦是忿忿不平,嗟叹不已:“多好的机会呀,又立了功,又不用自己出手,连这样的好事都抓不住!” “行了,你一回来就说个不停,她没这命就算了!” 钮祜禄氏不耐烦道,想起耿氏,连自己也有些嫉妒她的运气,真是傻人有傻福! 同一时间进的府,耿氏处处不如她,但今日之后,可就说不准了。 钮祜禄氏心头泛起一股酸酸的不平衡之感。 探云自知话多,忙讪笑道:“奴才不过是为主子不平罢了。” “我知道你是为我着想,要不是你心细,偶然看到年姐姐院里的那两个小太监鬼鬼祟祟,我还想不到这样顺水推舟的方法呢,还不用咱们暴露出来。” “主子现在的人手少,奴才也只有小心为主子盯着了。”探云乖巧地笑道,觑了一下钮祜禄氏,又凑笑道:“耿主子再得意,以她的资质,又能得意多久,还是主子想得长远!” 钮祜禄氏摸了一下肚子,脸上泛起笑容。 “是啊,我虽然也动心,但比起孩子来,什么也没有这个重要。而且白领这个功劳,惹人注意,说不定还惹人怀疑呢!” 钮祜禄氏和探云又说了一会儿今日的事,便睡下了。 武氏和耿氏的房间,想是现在已晚,早已熄了灯烛。 宋氏的房间,黑漆漆的,宋氏却半靠在床上,神情木然。 府里的灯烛渐渐地都熄灭了,此时已是万籁俱寂,些许的声响,很快淹没在黑夜里。 清岚撤回神识,思索着刚刚听到的信息。 下手的是钮祜禄氏,毋庸置疑,那拉氏虽然起了头,但差点被人发现,便越加小心谨慎,顾虑甚多,不再轻易出手。 若是什么也查不出来倒也罢了,若是查出什么蛛丝马迹,钮祜禄氏很有可能拿那拉氏手下的那两个小太监当替罪羊,而那两个小太监,明面上又是年氏的人。这一点,钮祜禄氏应该还不知道,她应该以为,有年氏替她顶在前面。 但这样的好事钮祜禄氏为何不亲自用上,反而将它让给宋氏?还是说,她也想将宋氏顶在前面,以防万一,多一层保险? 清岚不太清楚钮祜禄氏是如何安排的,但不妙的是,她有了身孕,太医现在可能检查不出来,但再过几天半个月,应该就能诊出来了。 但清岚不可能因为她有了身孕,便将这事放下。 钮祜禄氏做事一向深思熟虑,进退有度,在府里的口碑不错。大家提起她,大都说她是个沉稳乖巧,安分随时的人,连胤g对钮祜禄氏亦没有什么坏的印象。 钮祜禄氏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凡事从不贸然主动出手,都躲在别人的背后,清岚也一直没有找到机会发现她的错处,将她的真面目曝露于众人眼前。 如今她终于借着那拉氏和年氏在前面顶着,将一个小小的裂隙顺水推舟地悄然扩大,引发事端。若不是清岚听了事实的真相,要么这事就不了了之,要么也是查到年氏的头上,或者进而将那拉氏牵扯进来,那两个小太监便是明晃晃的人证,根本就不会想到钮祜禄氏的头上。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钮祜禄氏总是想做黄雀,也得看这一次她会不会让黄雀躲在后面。 清岚清澈潋滟的眸中寒星点点,那么这一次,她便让她不得不先跳出来,别让她总是在后面看戏! 次日,那拉氏果然召了年氏相问,年氏矢口否认,身子晃了晃,泪眼楚楚,再问下去,便一副经受不住要昏过去的样子。 没有证据,那拉氏也不能妄下结论。 查了几日,一点线索也没有。 那拉氏只好让人先去修缮亭子,再进一步查访。 又过了几日,胤g回来了。 67、互 咬 胤g在外地的时候就收到弘昀落水的消息, 差事刚一结束, 便匆匆赶回京,进宫回复了康熙,看了看天色, 特地拐道上书房,门外看到弘昀朗朗地在屋内读书, 站着看了一会儿。 此时正是下学的时辰,没多久, 人陆陆续续从屋里出来, 说说笑笑,一打眼,看到胤g, 忙垂手肃容, 纷纷道:“四哥!”“四叔!”“四伯!”“雍亲王吉祥!” 面对冷面王爷,大家都悄然不敢喧哗。 一时上书房门口寂静。 大家行了礼之后, 从旁边匆匆溜走。 胤g想是已见惯了这种情况, 抿嘴点头,在见到弘昀乍一看到他时眼露惊喜,不由嘴角微微翘起。 “阿玛!”弘昀欢喜地叫道,一点也没有畏惧胤g的冷气,身子凑过去, 带了些少年朝气般的喜悦:“阿玛回来了!” 胤g“嗯”了一声,转身便走。 虽然旁人从他的表情上看不出任何变化,声音也一贯没有起伏, 但弘昀却听出了一丝柔和。 脸上挂着傻乎乎的幸福的表情,一点也没有他在上书房时的少年老成,弘昀亦步亦趋地跟在胤g身后,上了胤g的马车,一同回府。 刚一进府,众人得了信在门口相迎。见胤g与弘昀一起回来,愣了愣,忙行了礼。 “见过爷!” 弘昀下了车,亦给各位额娘见礼。 胤g的目光一眼落在清岚和弘时身上,顿了顿,瞟了一眼那拉氏,淡淡道:“都散了吧!” “爷今日累了,妾身先安排爷洗漱休息如何?”那拉氏心头咯噔一下,笑道。 “不用了,你们先散了,爷还有事!” 胤g说完便径直往书房走。 众人相互看了看,不甘心地各自回去。 胤g来到书房,便宣了高斌过来,直接问道:“弘昀落水的事情,你再详细地说一遍,是怎么回事?” 高斌躬身答道:“回爷,奴才听到福晋身边的入夏来报,说福晋暗下令埋在年主子身边的两个小太监小庆子和小喜子,让他们悄悄地将揽玉轩前面亭子上的栏杆弄断,便着人去查,我们的人还没有接近那里,那两个小太监很是机灵,早闻声溜了,没有抓个当场。奴才命人上前看,他们刚锯了一点,没有任何大碍,便派人盯着他们,后来也没有见他们有任何动静。而且之后他们与福晋的人私下里接触了一下,离得远,没有听清楚说了什么,但那两人从此便一直安分。” “安分?那栏杆怎么断了?”胤g沉声道。 高斌猛然低头,羞愧道:“奴才不知!” “这些日子,你还看到有什么异常情况没有?” “一切正常!”见胤g目光看向他,不由补充道:“大都是主子之间相互走动,那个亭子上也时常有人来往伫立,形迹并无可疑。而且事发之后,福晋将常来往的人依次查问了一下,没有发现什么。” 胤g沉吟半晌,“你去将入夏叫来!” “喳!” 高斌应着去了,过了好一会儿,入夏方忐忑地过来,伏在地上:“奴才见过爷!奴才服侍了福晋之后,才敢脱空过来。” 在这里,胤g才是入夏的主子。 “无妨。”胤g道。“之前的事情,你做得很好!” “这是奴才应该做的!”入夏小心答道。 “你先前跟高斌汇报,说福晋有意在亭子上做手脚,但那两个小太监后来收手了,福晋可是又派了人?” “没有!”入夏肯定道:“若是福晋又派了人,奴才一定会及时禀报主子。福晋的人上次被惊动之后,福晋便觉得有些不妥,还特地吩咐下去,让手下的人安守本分。所以,奴才可以确定,后面的事情,福晋没有插手。” 入夏说完,好一会没有听到那头的片言只语。 胤g默默沉思。 既然这事不是福晋做的,谁又有可能?年氏?她的嫌疑最大,经常去那个亭子,做手脚也容易,但这事也有可能是针对年氏而来。耿氏也有可能,哪里就正好恰逢其会地立下大功? 半晌,淡淡道:“你先回去。” 胤g又想了一会儿,吩咐人暗下查访,便起身去揽玉轩。 路上,却迎面碰到一个人,款款站在路口,仿佛在专门等他。 年氏。 年氏穿着桃红色的衣服,娇艳异常,踩着高高的花盆底鞋,轻盈巧致,仿佛没有重量,盈盈楚楚,眼带秋水,眉间一抹似嗔似怨,我见犹怜。 “爷!” “有事?”胤g神色淡淡,与平日一般。 年氏心下浮起一丝幽怨,却似水脉脉地看着胤g,柔声道:“爷连日赶路,奴婢熬了些人参鸡汤,给爷补补身子!” 胤g想起密报上说,弘昀落水时,恰逢年氏犯病,年氏却霸占着太医,迟迟不让太医过去,如今见到她这般作态,不由心底有些反感,面上却仍是不显。 “既然身子不好,便好生养着,别出来到处走动了!” 年氏闻言一颤,轻咬贝齿,“爷也是在怀疑奴婢吗?”眼泪盈了上来:“若是可能,奴婢倒宁愿落水的是奴婢,也不愿意让爷疑心!” 胤g既不点头也不摇头,“你不用多心!” 年氏不知道该如何接话,咬了咬嘴唇。 胤g毕竟还顾忌着年家,见她眼中盈然有泪,眉眼缓和了些,道:“你先回去,得空爷再去看你。” 年氏脸色一喜,刚要张口说话。 胤g已是错身走过几步,慢慢地走远。 年氏幽幽地望着他的背影,隔了几行下人,背影若隐若现,青石色的袍子,渐渐地看不见了。 揽玉轩。 “阿玛!”胤g刚一进门,弘昀与弘时便亲昵地凑了上来,笑嘻嘻地一人一边。 胤g的面容柔和下来,舒展筋骨,背靠在椅子上,先是分别问了他们这些日子的功课。 清岚吩咐了下人去厨房准备晚膳,又回到房里,添水上茶,笑眯眯地听着。 两小一一答了,清脆利落,胤g脸上浮上满意的神色。 “上书房的功课对你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大的问题,接下来我会安排一些旁的事情,让你先练练手。”胤g对弘昀道。 弘昀喜不自禁地点点头。 “你明年也该入上书房,到时候弘昀虽然会帮着你,但你自己也要努力。”这是对弘时的。 “阿玛放心!”弘时挺起小胸膛。 问完功课,两小又叽叽喳喳地说着这些日子的趣事,逗得胤g心里开怀不已,但他们却丝毫没提落水之事。 胤g看着他们濡慕亲昵的神情,顿了顿,缓缓道:“前些天的事,阿玛听说了。” 幸好你们没事。 后面一句话却是咽到肚子里,没说出来。 对着儿子,胤g说不出这些温情的话。 胤g习惯将很多话藏在心里,在揽玉轩说的话,已经是很多了,远远超出了在其他地方的。 弘昀的笑容落了下来,却又随即笑着安慰道:“儿子无事,阿玛不用担心。” 胤g拍了拍弘昀的肩膀。 弘时挨上来,握拳响亮道:“儿子一定要快些长大,保护阿玛额娘和哥哥!” 清岚忍不住笑道:“行啊,额娘就等着你。” 弘时蹭到清岚怀里,扭箍糖一般。 清岚摸了摸他的脑袋:“糕糕既然长大了,就要先保护好自己,弘昀也是,以后也不会一帆风顺,如何让自己安然立身于世,就是你们该学的本事。” 两小一凛,郑重点头,各有所思。 过了两日,清岚收到那拉氏派人的传话,说事情有了进展,心下笑了笑,便去了正房。她先前埋下的手笔,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宋氏跪在当中,头深深低着,看不清表情。 地上扔了一条青绿色的绣帕,精致的花样一半折在下面,一半却露了出来,上面还有些水迹。 少顷,人便陆续过来。 见宋氏跪着,一时神情各异,或了然,或幸灾乐祸,俱掩在那一张张肃然的面孔之下。 清岚注意到钮祜禄氏进来的时候,一见到这种情形,脸色微变了一下,又迅即恢复正常。 若不是清岚对她留意,还发现不了这细微的变化。 待人都来齐,那拉氏开门见山道:“前些日子二阿哥落水一事,有了新的发现。工匠在修缮亭子的时候,发现亭子下面木桩侧面贴着一条绣帕,这绣工一看便是宋妹妹的手艺。”顿了顿,“还请宋妹妹解释一下,为何你的东西会出现在亭子下面,若不是工匠修缮,还真不容易发现。” 宋氏伏在地上,心中惊怒交加,纵然是盛夏,房中四角都摆着冰块,每人的桌上还放上了冰镇西瓜,饶是如此,豆大的汗珠依旧从她的脸上不断滑下来,滴在地上,小小的溅开。 这条绣帕,正是她送给钮祜禄氏的那一条。 上面的花纹,是她亲手绣的,自然记得一清二楚。 当那拉氏将绣帕扔到她面前的时候,她脑子轰的一声,双腿一软,跪在地上,冷汗淋漓。 虽然她也知道,钮祜禄氏心思深沉,对她肯定不是真心结交,但两人利益往来,各有交换,各取所需,应该遵守交换的规则,却没想到…… 转身却咬她一口! 宋氏资质有限,但毕竟也是有心之人,钮祜禄氏这般做,定然是有她的原因,很有可能二阿哥落水一事便是她做的手脚,不然为何她的人偏偏看到栏杆出了问题,又为何要找人做替罪羊! 不但骗去了她的生子秘方,还顺带嫁祸与她! 钮祜禄氏!宋氏的指甲狠狠地掐进肉里。 宋氏迟迟不答,年氏却沉不住气了。 这些日子,她饱受各人的猜忌,连胤g也对她不冷不热,心下早已窝了一团气,如今真相浮出水面,自是发作出来,冷笑:“天网恢恢,疏而不露!宋妹妹做得再隐蔽,也终有被发现的一天。” 宋氏抬起头,神色木然地扫过年氏,转向钮祜禄氏,变得恨然,声音低低的,却分外坚定,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这绣帕,本是奴婢送给钮祜禄妹妹的。为什么会在那亭子下面,奴婢也想问问钮祜禄妹妹!” 盯着钮祜禄氏的眸子,一改往日的谦卑,一转不转,似要将她看出个洞来。 众人一愣,一时俱将目光投在钮祜禄氏身上。 钮祜禄氏站起身,福了一下,神色平静道:“福晋明察,奴婢从未收到过宋姐姐的东西,宋姐姐是在诬陷奴婢。” 宋氏的目光仿若要喷火:“上上个月的二十三日,钮祜禄妹妹来到奴婢院中,我们相谈甚欢,其后上个月,是初十日,钮祜禄妹妹又过来,奴婢以为钮祜禄妹妹是真心相交,又见她颇为喜欢奴婢的绣工,便将自己亲手绣的帕子送与了她,原来却是早有预谋。日子奴婢记得清清楚楚,福晋一查便知。何况奴婢与钮祜禄妹妹平日相交淡淡,为何那些日子钮祜禄妹妹却再三造访;我们以前也并无任何冲突,为何奴婢不诬陷他人,却偏偏要诬陷钮祜禄妹妹?” 众人一听这话在理,敏感地觉得此事别有内情。 连年氏亦沉住了气,一双美目在她们两个之间扫视,若有所思。 钮祜禄氏闻言立时跪下,铿锵有力道:“福晋,奴婢与宋姐姐往来,不过是平日里姐妹联络,光明正大,不怕人查!但奴婢并没有拿宋姐姐的任何东西!至于宋姐姐所说的为何偏偏诬陷奴婢,奴婢倒觉得,宋姐姐急于脱身,只有奴婢可以诬陷了。不然,宋姐姐还能诬陷谁?” 宋氏门前冷落,只有钮祜禄氏光顾过,这般说着,也是可能。 而且她们两个跪在当下,一个眼眶发红,呼吸急促,物证在前,罪名缠身,一个却神色如常,平静镇定,言之凿凿,众人心中的天平便又倾斜了。 钮祜禄氏面上不露声色,心下却心急如麻,预感到今日恐怕真的是麻烦了。 清岚望着钮祜禄氏强自镇定的样子,分明能探到她心跳如鼓,额头冒出极细极密的冷汗,眸子深处一抹惊惶害怕。 那条绣帕,自然是她放过去的。 清岚后来又听了一回钮祜禄氏房中的密谈,发觉了她与宋氏之间的交易,便想出来这个方法。 想要逼钮祜禄氏现身,若直接用她的东西,肯定会被她辩解成栽赃嫁祸,若是从宋氏口中说出,她必然难以分说的清楚。 宋氏为了自保,到时候会扯出什么出来,也是难免。 清岚目光清亮,淡淡地看着她们两人。 68、揭 穿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 钮祜禄氏跪在当下, 膝盖生疼,却不敢挪动半分,面上还得装作被人诬陷之后神情忿忿然的样子, 心下里各种念头不停的翻转。 她进门一看到那绣帕,便知自己和宋氏都是被人算计了, 目的可能就是想要通过宋氏将自己牵扯下来。 宋氏谋害皇家阿哥,罪名严重, 为了脱身, 很有可能将她与自己的交易抖落出来。 不过是一个交易,说白了宋氏不过是知情不报的罪名,与谋害皇嗣相比, 孰轻孰重, 宋氏自然会有明确的衡量,反正她在爷心目的分量也不会多好, 豁出去之下, 也不在乎这些了。 她可以矢口否认有这个交易,但自己身上的确是怀上了。 到时候,谁还会不明白? 转念间想到这些,钮祜禄氏手心里冒出冷汗,可是现下任凭她再有心机, 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来。 心下一阵郁卒,这个孩子,来得真不是时候! 到底是谁? 怎么可能知道通过宋氏能将她逼出来? 想这些已是无用, 还不知道今日该如何脱身。 自己百般经营到这一步,在众人心目中保持的温和安分的形象,难道竟于今日毁于一旦? 越想心里便愈发焦虑与害怕。 听了钮祜禄氏的话,那拉氏纵然觉得此事另有蹊跷,却也不偏不倚道:“宋妹妹,口说无凭,你方才说的那些,并不能作为你脱罪的证据。何况钮祜禄妹妹言之有理,妹妹本就随和,常常与姐妹们往来,对宋妹妹也是一视同仁。宋妹妹若再找不出来确凿的证据,本福晋只能认为你有意拖人下水,可别一错再错了。” 宋氏眼都急红了,瞪着钮祜禄氏,恨不得扑上去,急切地喘着气,恨恨道:“钮祜禄妹妹确实伶牙俐齿,若不是这件事,奴婢也发现不了钮祜禄妹妹的真实面目!”如同豁出去一般,转向那拉氏,“福晋,奴婢还有话要说!” 宋氏的表情不似作假,众人都嗅出了一丝隐秘的味道,那拉氏遂点头:“你说吧!” 清岚嘴角扬起极淡极淡地弧度,心知宋氏必然是要将她们之间的交易抖落出来。 果然,宋氏想是已经不在乎什么了,今日但凡退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她可没有好的家世或孩子做靠山,谋害皇嗣,焉知能得到什么下场,何况还是白白替人顶罪?既然如此,倒不如将实情说出,左不过是遭爷厌弃罢了,没有这件事,爷对她的印象本也好不到哪里去!留得一命,以后安分下来,自是还有余地! 想及此处,宋氏的气息反倒缓和下来,声调尽量地平稳:“回福晋,奴婢认为钮祜禄妹妹才是幕后的真凶。奴婢方才说到上上个月的二十三日,钮祜禄妹妹来奴婢这里,并不是简单的串门,而是为了与奴婢做一个交易!” 众人不由坐正了身子,注意聆听。 顿了顿,“钮祜禄妹妹提出想用一个天大的功劳来交换奴婢手里的生子秘方!” 如同一记响雷,“生子秘方”四个字在众人心里掀起一阵波澜。 那拉氏眯了眯眼睛,意味深长地瞟了一眼钮祜禄氏。她倒不担心宋氏将秘方是她给的说出来,宋氏已经是这般地步,但凡想在后院里再待下去,肯定不敢得罪她。 听到这里,她倒相信了此事是钮祜禄氏做的手脚,连这事都能揭露出来,宋氏想是真的没有办法了。 至于秘方因此会泄漏出去,那拉氏想了一下,便释然了。反正她也需要她们诞下子嗣,她好抱来抚养,让她们自己争取也好,免得自己再用手段。 年氏和武氏眼中异彩连连,心思活泛起来。 耿氏猛然抬起头,不知又想到什么,又气馁地低下去。 清岚面色如常,静静地听着。 钮祜禄氏脸色蓦地一白,膝盖如针刺般的疼痛也感觉不到了。 宋氏浑然不觉自己给她人造成多大的震动,继续道:“钮祜禄妹妹当时说,她的手下发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亭子上做手脚,她便建议奴婢按兵不动,等到时候好一举救下落水之人,捞取这个天大的功劳。现在想来,哪里有这么巧,这般隐秘的事情就偏偏让钮祜禄妹妹发现了,分明就是她自己做下的,为了子嗣,她便将这个功劳相让!子嗣与功劳,钮祜禄妹妹自然选择长久。” “宋姐姐真是编的好故事!”钮祜禄氏硬着头皮道:“这不过全是你的一面之词罢了。宋姐姐之前便想嫁祸奴婢,现在又编了这个故事。请福晋明察!” “奴婢句句属实,何况涉及子嗣这般严重的事情,奴婢怎么可能胡乱编造?”宋氏苦笑一下。 “是不是编的,不过全是你说的罢了。”钮祜禄氏紧口撑着,声泪俱下:“福晋,若是只凭宋姐姐随口编造一个故事,就定了奴婢的罪,奴婢是万万担当不起的!” 钮祜禄氏将头深深地扣在地上。 那拉氏心下冷笑,原来小庆子和小喜子是被钮祜禄氏的人发现,居然还想借此顺水推舟,踩着她的东风,端地打得好主意! 钮祜禄氏,真是真人不露相! 只是……那拉氏还有些疑惑,这般说来,钮祜禄氏不应该拿宋氏当替罪羊,而是年氏才对,或许她不敢得罪年氏,还是她们之间又有了什么事情? 那拉氏皱眉,想不明白。 清岚瞥见那拉氏凝眉,微一细想,便略有所得。 这时那拉氏应该反应过来此事的前因后果,也应该奇怪,钮祜禄氏这般聪明的人,何必自讨苦吃地嫁祸于宋氏,她就不怕宋氏将这些隐秘全部说出,自己也碰一鼻子灰?正如现在这样。 清岚想了想,便丢开了,一点也不在意那拉氏会有什么疑问,毕竟绣帕是在钮祜禄氏房里不见的,没有人会知道她的能力,她们便是想得再多也没有什么用处。 至于其她人,所知有限,只是心惊于钮祜禄氏柔和外表下的心狠手辣,不但将人利用个彻底,反而还反咬一口,一时之间,望着钮祜禄氏,心里直冒寒气。 没想到身边竟蛰伏了这么一个人! 不管众人心下是如何想的,现在事情已经很明了,但钮祜禄氏却死不认罪,就是缺了一个证据。 那拉氏沉吟。“各位妹妹,你们有什么看法?” 年氏一改方才对宋氏的态度,“福晋,奴婢认为,宋妹妹所言不虚。” 武氏也连声附和。 钮祜禄氏脸色愈发苍白,无一丝血色。宋氏一旦说出生子秘方,别说这事是她做的,便不是她做的,也没有人站在她这一边了。 而且方才宋氏说出她发现那两个人的时候,年氏的神情并无半分异常,若此事与年氏亦有关,年氏此刻应该会维护她才是,莫非……钮祜禄氏一想到有别的可能,不由怔住。 一时目色有些怆然,身形晃了晃。 “奴婢并没有做!”还是死死一口咬定。 清岚嘴角略带嘲讽,淡淡道:“奴婢倒想起一个问题,不知宋妹妹是哪一天给钮祜禄氏妹妹的生子秘方?” 宋氏道:“就是那一天,上上个月的二十三日。” “这么说,距今也有近两个月了!” 那拉氏是何等心思,立时明白了,谁得到这药,不是马上用下的?对旁边道:“宋嬷嬷,你查一查,爷是什么时候宿在钮祜禄妹妹那里?” 宋嬷嬷进了里屋拿出一个本子,翻了翻,“上上个月的二十九日,其后爷外出,就再没有了。” 那拉氏道:“既然这样,去请太医过来。” 钮祜禄氏心头一下子凉了。 太医很快过来,见众人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不由忙低了头,应那拉氏的要求,给钮祜禄氏诊了一回。 “回各位主子,钮祜禄氏主子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 钮祜禄氏不知是该哭还是该笑,生平第一次对这个孩子的到来有些怨怼。 若是此刻,没有这个孩子,她倒是可以将宋氏的话全部否定。但有了孩子,没有人相信会有这么巧合的事情,这罪名差不多就定下来了。 虽然这个孩子能保她一命,可她戴罪之身,孩子倘若生下来,她若是想用些手段留住,就更困难了,不,是肯定不可能留下了;而且孩子也不可能有一个有罪的额娘,多半是完全记在别人的名下,与她一点关系也没有。 李氏的遭遇,她早已打听清楚,谋害皇嗣,即便怀了身孕,她的用处也只是生下这个孩子而已。 她与李氏,更不能相提并论。 其后,她即便留得一命,若想再谋划,有了这个罪名在身,做什么都是困难重重,永无翻身的余地。 想及此处,面如死灰。 钮祜禄氏能想到的,其她人亦能想到,众人一时对钮祜禄氏此刻的身孕说不上是妒忌还是别的,五味陈杂。 清岚看到钮祜禄氏这般模样,心下却无一丝感觉。她既然能作恶,便要有被人发现受到惩罚的觉悟。 几年前她挑拨弘昀与清岚的关系,清岚找不到证据,暂且将此事记下。而现在,弘昀又因她落水。所作所为,分外可恨。 清岚不会忘记,弘昀落水之后,虽然面上还在安慰她,让她不要担心,可他毕竟是个半大的孩子,溺水的恐惧,让弘昀一连几夜里做噩梦,惊叫醒来,好容易现在才睡安稳了些。 钮祜禄氏现在的狼狈,比起弘昀心下的阴影与恐惧,一点也无法比拟! 那拉氏听到钮祜禄氏果然有了身孕,心下却很是高兴,一个格格,又是戴罪之身,这个孩子若是个小阿哥,肯定是抱给她养了。 那拉氏遂语气和缓:“既然钮祜禄妹妹有了身孕,怎么还跪在地上?还不快将你们主子搀起来?” 探云脸色灰暗地走上前,搀起钮祜禄氏。 69、指 认 钮祜禄氏一下子挣脱了探云, 又伏在地上, 惨白着一张脸,声音显出几分凄厉来:“福晋,奴婢还有话说, 这事不是奴婢做的,奴婢的人只是看到有人在作怪, 便想着拿它来换些好处,根本没有做下这件事!” 钮祜禄氏此刻和方才宋氏想的一样, 知情不报与谋害皇嗣, 她选择了知情不报之罪。 那拉氏皱眉,有些厌烦:“钮祜禄妹妹还有什么不服的?是你的人偏偏看到有人在作怪,又是你与宋妹妹做了交易, 而你现在恰恰又怀了身孕, 时间吻合得正好。哪里就有这么多巧合的事,都让你碰到了。那作怪的人, 除了你, 还能有谁?念在你有了身孕,本福晋会对你网开一面,但你也不要不知好歹!” “福晋!”钮祜禄氏嘶声道。 她看了看年氏,这个人得罪不起,而那两个小太监背后真正的主子也未必是她。可是…… 钮祜禄氏霎时间分出了利弊, 若是得罪了年氏或是其他人,她只要小心谨慎一些,还有徐徐图谋的可能, 但若是就此认下这个罪,便再难有翻身的余地。 心下一横:“福晋,奴婢所说的看到有两个小太监在作怪,并不是托词,而是确有其人,他们就是年姐姐院中的小庆子与小喜子!” “胡说!”年氏霍然站起身,死死地盯着钮祜禄氏。 “奴婢没有胡说,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做下这样的事。是奴婢的人亲眼看到的,请福晋严加审问这两个人!” “你!”年氏眼圈微红,正待发火,却蓦地反应过来,冷笑:“钮祜禄氏妹妹莫不是急于脱身,现在混赖人吧?” 钮祜禄氏自知无路可退,只得硬撑着讲下去:“满府里这么多奴才,奴婢的人看不到谁,偏偏看到他们两个?奴婢自知有罪,知情不报,但若是让奴婢替人顶罪,也是万万不肯的!” 众人没想到此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竟然其中还有隐情,不知是真有其事,还是钮祜禄氏为了脱罪又编的借口,便又耐心地听下去。 那拉氏此时对钮祜禄氏真有些恼怒了,她好容易培养两个人埋在年氏身边,纵然有着通过他们拿年氏当替罪羊的心思,但若没有牵连到岂不是更好?如今这么一来,这两个探子岂不是保不住了?看向钮祜禄氏的目光,带了些凌厉:“年妹妹说得有道理,钮祜禄妹妹,你现在这般说,大有推脱诬陷的嫌疑。” 钮祜禄氏心中发急,苦涩漾开,指天发誓:“福晋,奴婢方才所言要是有假,便让奴婢终身无依无靠,不得善终!” 钮祜禄氏如今怀着身孕,却发下这样的誓言,看似不像有假。 那拉氏恨恨地咬碎一口牙齿,面上却点头道:“既然这样,传他们两个人过来。年妹妹,你没有意见吧?” 年氏冷哼一声,撇脸甩袖坐下。 旋即,那两个小太监便过来,跪在当下,自是满口否认。 年氏瞧着钮祜禄氏嗤笑一声:“妹妹,你也听到了,你还有什么话可说?还是你认为,我就是那般好欺负的?” 钮祜禄氏抬起头,面色坚定,声音低沉:“奴婢不敢,奴婢既然能赌咒发誓,必然是不会拿自己的终身开玩笑的。年姐姐,你真的以为,这两个人就是忠于你的吗?” 年氏愣了一下,却脸色一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钮祜禄氏低声道:“年姐姐何必急着为他们两个说话,倘若奴婢所言不虚,万一不慎,年姐姐便也做了别人的替罪羊了。” 年氏沉默下来,犹疑的目光投向那两个小太监。 那拉氏心下暗恨,叹息了一声,这两个人怕是真的保不住了。 那两个小太监仍是哭天抹泪地叫冤。 那拉氏揉了揉眉头:“既然这样,为查清真相,将他们两个拖下去,严加审问。” 年氏顿了一下,终是没有阻止。 “钮祜禄妹妹既然有了身孕,便下去好生养着,你是不是清白的,本福晋自会查清楚。”那拉氏淡淡道。 “福晋公正严明,奴婢自是相信!”钮祜禄氏端正地伏下身子。 “宋妹妹急功近利,知情不报,罚俸一年,禁足一年。就这样吧!”那拉氏挥挥手,懒得多说。 宋氏面色一暗,却知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是很好了,真心道:“奴婢知错,多谢福晋开恩。” 忙乱了半天,众人起身回去,脸上均带了若有所思的神色。 清岚带着宝絮回到揽玉轩。 弘时在书房内学习,见清岚一去好久,便扑过来,眉间一抹急切:“额娘,那事怎么样了?” 是谁做下的?弘时对此也是耿耿于怀。 清岚微微一笑,事情太长,便示意宝絮口述,她在一边补充。 弘时一边听着,脸色变了又变,听完后,紧皱眉头,配上那包子脸,倒显得故作老成般的有趣。 清岚抚平他的眉头:“糕糕有什么想法?” 弘时想了想,先道:“这事应该不是年额娘做的。” 清岚含笑点点头:“还有呢?” 弘时挠了挠头,“糕糕觉得钮祜禄额娘很可疑,但她又发下那般的毒誓……” 誓言虽不过是一句话,但莫名的在人们心中的分量却是不轻。 弘时不过5岁,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清岚拍拍他的肩膀,望着窗外,淡淡道:“她的毒誓,可没有说明针对的是她没有做下这件事,还是她的人看到年妹妹的人。” 弘时“啊”了一声,沉默下来,目光不定。 胤g回到府中,那拉氏向他禀报了今天的经过:“爷,妾身已经将那两个小太监看押起来,还听爷的吩咐。” 胤g微微点头,凝神不语。 他自是明白,那两个小太监根本就不是真凶,怕是被钮祜禄氏拿来当了替罪羊。 钮祜禄氏,他还曾跟清岚提过,是个安分的,没想到竟有如此心计,手段狠辣,往日里真是看走眼了。 想起清岚,胤g不由有些出神,因为当时他提起钮祜禄氏的时候,清岚脸上的笑容落了下来,神色异常,他不曾注意,那个时候,他不过是认为在清岚面前夸奖别的女人有些不妥,原来那时,她便隐隐觉察出了钮祜禄氏的真面目。 钮祜禄氏不但顺水推舟地踩着那拉氏做下的手脚,还能一连拉了宋氏与年氏两层挡在前面,那两个小太监不管是指认那拉氏还是指认年氏,她结果都是安然无恙,至于知情不报的罪名,她有着身孕,自是轻飘飘地揭过。以往又是一副乖巧温和的样子,如今看来,心思之深,让人心惊。 钮祜禄氏!胤g捏着扳指:“让她好生养着!”口气淡淡,并不见疾言厉色,那拉氏却蓦地一惊。 钮祜禄氏这般作为,怕是真惹了爷的厌弃! 回到书房里,胤g向苏培盛交待了另一件让他留心的事:“你将那药让太医查一查。” 苏培盛应着去了。 胤g一直知道,后院女人会千方百计地想办法诞下子嗣,各种秘方也是有的,但从没有听说过有这般灵验的。从宋氏和钮祜禄氏的反应来看,似乎很有效,但胤g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过了好半晌,苏培盛方回来:“爷,奴才问了两位精通妇科的太医,都说这药的效果他们虽然一时不能确定,但里面的几味药材药性极为凶猛,他们平时都不敢轻易入药。若是妇人服用了,对身体有极大的损害,而且即便有生效,他们也不推荐使用,母体不健康,药性又不稳定,对胎儿亦是不利,诞下的孩子很有可能天生体弱。” 听罢,胤g心下一阵恼怒,这种东西,即便灵验,莫非让他的子嗣全部都病歪歪的不成?难怪宋氏的孩子生下来就早夭了! 他哪怕再想多子多福,但若都是病弱之躯,传扬出去,他雍王府的面上岂能好看? 即便养着,还得担忧着,生恐哪一日去了,还得经受失去孩子的痛苦。 府里怎么能有这种急功近利的东西! 沉声道:“你去告诉福晋,让她传下去,这府里不能再出现这样东西,谁若是敢私下传递……”声音里带了一丝阴恻恻的味道。 苏培盛心中一凛,忙躬身应道。 钮祜禄氏的孩子,他本来还有些期待,但若真是先天不足,刚刚听到又将多了一个孩子的喜悦不由降了又降,现在竟一丝全无。 大不了就养着,不要太过亲近就是! 胤g将手中的东西往桌子上一扔,对钮祜禄氏的身孕竟丝毫不想再提及的样子,起身向揽玉轩走去。 那拉氏的正房,听了胤g派人的传报,不由一愣,却也赶忙应下,随即又向各院里郑重其事地吩咐下去,同时也说明了这药方的利弊。 听胤g的口气,似乎对这个药方深恶痛绝,好在,宋氏也没那个胆子将药方是她的说出去。 不过显然,胤g对这个即将到来孩子,已经有些不喜。 现在,那拉氏还有一事没有解决。 小庆子与小喜子两个人,显然是保不住了,关键是让他们指认谁的问题。 那拉氏不知道胤g已经完全了解的事情的真相,此刻自是一番计较。 若是指认年氏,一点用处也没有,年氏不可能倒下,若是让他们指认钮祜禄氏…… 那拉氏心头一亮,确定了钮祜禄氏的罪名,她到时候要抱来她的孩子,就更容易了,何况,这事情本就是钮祜禄氏做的,一点也没有冤枉她。 那拉氏思虑已定,暗下吩咐下去。 揽玉轩。 胤g正和清岚与两小谈论今天的事情,有意让弘昀与弘时讲一下自己的看法,不料苏培盛过来,走近,悄声道:“爷,福晋房中的入夏有事来报!” 胤g看了看清岚,略一思忖:“让她进来!” 入夏进了屋,便将那拉氏方才的计议说了出来。 她没想到胤g竟让她暴露于清岚与两个小阿哥面前,心惊之余,不由也为那拉氏叹息,她再百般努力,恐怕也比不上清岚在胤g心目中的分量。 入夏伏在地上,遮掩住了脸上的这些思绪。 “这么说,福晋是想让他们指认钮祜禄氏了?”胤g心下一动,声音里却听不出分毫情绪。 “是。” 清岚没想到入夏竟是胤g的人,眸中闪过一丝异色,却又迅速注意到入夏话中的意思,看来,钮祜禄氏很不受待见了。 但清岚本不应该知道这么多内情,面上还得问道:“爷,这事莫非还与福晋有关?” 胤g点点头,将原委简略地说了一下。 弘昀与弘时没想到此事竟有这么多内情,一时愣住。 清岚沉吟了一下,缓缓道:“这么说来,这事到底还是钮祜禄妹妹做的,福晋这般安排,阴差阳错,却也并没有冤枉她。” “你的意思?” “如果那两个小太监死不开口或是指认了年妹妹,哪怕是指认福晋,钮祜禄妹妹都是无罪,毕竟没有人去想这事前后竟然有两个人动了手脚。” 清岚摸了摸弘昀的脑门,声音微冷:“但若是这样,一则年妹妹无端被冤枉,二则,真凶得以逃脱,而且,”顿了顿:“弘昀落水的真相,怕是就此被掩盖下去了。” 弘昀张了张嘴,却还是没说什么。 胤g默默点头,本来他听到入夏的禀报,也有这个想法,遂道:“既然如此,吩咐晚上看押那两个小太监的人,悄悄地放福晋的人进去。” 这下一来,钮祜禄氏的罪名就彻底定下来了。 70、调 侃 钮祜禄氏罪名定下来后, 惊愕之余, 立时想明白了其中的原委,彻底地低沉下去,深居简出, 安静养胎。 不管她乐意不乐意,这个孩子也是她最后的希望。 此时, 她倒是希望这个孩子是个小格格,这样既能养在自己身边, 胤g也会看在女儿的面上宽待于她, 多来她这里几回看看女儿。若是个小阿哥,恐怕就是为人作嫁了。 但是半月后太医诊断的结果是个小阿哥,钮祜禄氏的心凉了半截。 那拉氏却是放下心来, 这次终于盼来个小阿哥。 尽管钮祜禄氏是戴罪之身, 但一应孕妇该有的用度,一分不少, 还时常暗下里关注着她院中的情况。 既然用过这个药, 母体胎儿都会虚弱,那拉氏就格外在意钮祜禄氏的身体状况,生怕生出什么意外。 但好在钮祜禄氏的身体底子比之宋氏要好上不少,让那拉氏又存了不少侥幸。 又是两个月,耿氏也诊出了有孕, 但面上却并不见喜悦,反而有些忐忑。 揽玉轩。 “妹妹这是好事,怎么反倒愁眉不展的?”清岚浅浅地笑问道。 又是秋季, 微凉的清风拂面,很是舒爽,阳光也暖暖的,透过花架照下来,留下斑驳的光影。 耿氏微蹙眉头,眸中混合着欣喜与不安的光芒,还带着一丝母性特有的柔和,平淡的面容此刻倒显得格外生动。 “爷才命令过不能用药,妹妹却在这个当口怀孕了,会不会惹人怀疑?” 原来是这回事,清岚哑然失笑,这耿氏也太小心了。 算算时间,耿氏也差不多正是那个时候怀上的。 “你别多心,所谓清者自清,那些日子,爷的确多去你房中几回,怀上也是极有可能的。再说了,若是你诞下个健康的子嗣,谁还会说什么?所以,你只要养要身子,别的就不用多想了。” 耿氏的心慢慢安定下来,过了一会,却又叹道:“但愿是个小格格。若是个小阿哥,还不知道能不能留下。” 耿氏的目光怔怔地看向远处。 清岚半垂眼帘不语,她自是“看”出来耿氏怀的是个男胎。 花架下一时沉默。 待到太医亦诊出耿氏怀的是个小阿哥时,与之钮祜禄氏那一胎相比,府里上下均表示了极大的关切。 时隔多年,终于又盼来健康正常的子嗣,胤g面上虽然没有表现出来,但心下却很是高兴。 那拉氏更是做梦都要笑出来了。 钮祜禄氏一个,耿氏一个,两个小阿哥,怎么着她这里也能留下一个,说不定两个都归她抚养,那她从此在府里底气就充足了。 而且钮祜禄氏的那一个,说不准还是个病秧子,自然还是耿氏的这个更稳妥。 那拉氏这般想着,对府中的两个孕妇,天平自是倾斜了又斜。 宫里赏赐的药材大半流入了耿氏的院中,胤g隔一段时间就去耿氏那里看一回。 反正钮祜禄氏是戴罪之身,连胤g都不多过问,只要面上过得去,就不会有人说什么闲话。 更何况,钮祜禄氏的为人行事,让大家都心里发寒,生怕与她接触的近了,又遭了什么算计。 后院女人有心计相互算计不可怕,就怕这种蛰伏不动,心思极深,连同盟都会出卖的。 更没有人替她说话了。 冷清的院中,钮祜禄氏呆呆地望着树上飘下的落叶,半晌,道:“探云,你说耿妹妹是不是天生就和我犯冲!我们同一时间进府,又几乎同一时间怀上,但她的儿子却夺去了我的儿子应有的关注。” “主子……”探云站在后面,捂着嘴,哽咽。 “不过,这下一来,有耿妹妹在前,我的孩子还是有希望留下。” 钮祜禄氏摸了摸已经显怀的肚子,嫌弃与期盼在脸上交替闪过。 耿氏却并无分毫得意,依然默不作声,谦恭又小心地应对着这突如其来的重视。 年氏和武氏有些坐不住了,悄悄向宋氏那里递去了善意。 宋氏却道:“爷已经说过,不准让这个药方在府里传递。妹妹现在的情况,再也不敢有任何差错了。还请姐姐体谅。” 两人只得不甘心地作罢。 “这个宋妹妹,真是不知好歹!她这个情况,只要有我帮衬着,岂不是好多了?”年氏有些忿然。 “主子何必跟她斤斤计较。”含眉劝道:“奴才倒觉得,主子还是不用那个药的好。” “哦?” “奴才说句不敬的话,主子本就体弱,这个药对身体又不好。依爷对主子的情义,主子怀上亦是迟早的事,何必用这些东西,反倒惹了爷的忌讳?” 年氏轻轻一笑,丽色顿生,却又随即黯淡下去。 “情义?”低低地叹了一声。 她再迟钝,也感觉到,胤g对她所谓的“情义”与对乌雅氏的根本不值一提。 这日,弘昀从宫里回来,兴致勃勃地带了些从市井摊贩那里买的一些小吃,油纸包着,摆了满满一桌子,香气四溢。 “额娘,十八叔说市井中的东西也有不少可口的,额娘和糕糕尝尝。”动手拆起来。 “难怪你今日回来得这么晚,幸好还知道派侍卫回来说一声,不然……”胤g迈步进来,冷冷地瞟了弘昀一眼。 “爷。”清岚一福。 “阿玛!”弘昀毫无害怕,笑嘻嘻道:“儿子也是想着阿玛吃多了府里厨子做的东西,未免口腻,吃点别的换换。” 胤g哼了一声,捡几样略略吃了几口,便放下,对这些东西还是有些嫌弃。 清岚与弘时却是连吃好些。 胤g皱眉:“别吃得太多了,到底不干净。” 清岚葱白如玉的手指托着油包,轻轻嗅了一口,诱人的香味扑面而来,盈盈笑着:“市井东西虽然粗糙,但滋味独特,让人齿颊留香,偶尔尝尝鲜,与家里中规中矩的自是不同。” 清岚不过是随口说的,但这话听着却别有意味。 胤g想到什么,脸上浮上笑意:“民间说的,家花不如野花香,正是如此。” “咳咳”弘昀差点喷出来。 这话大异于胤g平日的风格,一本正经的脸,配上这句调侃意味的话,颇为古怪。 清岚虽然面上清冷,与相熟的人也会说笑。胤g虽然整日板着个脸,不苟言笑,但在自己认同的人面前却会彻底放松下来,所以他们有时候私下里也会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没想到今日却当着孩子的面说出来。 拿着纸包的手顿了一下,清岚脸上亦浮上意会的笑容,镇定道:“原来爷已经深有体会,奴婢倒是班门弄斧了。” 弘时默默撇过脸,小肩膀抖了抖。 胤g脸上几不可见的笑容凝滞了一下,有了皴裂的痕迹。 71、相 求 自从康熙四十四年弘时出生后, 到如今五十年, 在这之间,府里就再没有孩子出生。 胤g心里的期盼慢慢地按奈下去,化为平静。 虽然府里孩子少, 但并没有人多说什么。 八阿哥胤t那里已经足以引走所有人的注意。 而且康熙老爷子的儿子多,孙子更多, 皇孙之中,都未必叫得出名字, 认得出人来。弘昀和弘时还算好些, 康熙偶尔还会夸赞几句,再添着与十八阿哥的关系,反而还常见到。在一众皇孙中间, 算是混得出头的。 弘昀和弘时渐渐长大, 胤g也放了不少心思在教导两个孩子身上。再兼之他心里的那些念头,对待弘昀的教导, 格外严厉了些。 好在弘昀不负他的期望, 大事虽然没有经历过,但交给他的小事已经可以处理的有条不紊。 胤g面上不显,心里还是很满意的。 满人讲究子以母贵,福晋无子,弘昀是侧福晋李氏所出, 胤g最偏爱的乌雅氏所养,不出意外,世子之位必然是他的。 所以府里虽然多了两个孕妇, 但生母份位低下,除了对多子多福的期盼与喜悦之外,胤g也并无多的心思。 康熙五十年的三月,钮祜禄氏终于临产。 她这一胎虽然极不受重视,但那拉氏别有居心,因而一听到消息便赶过来。 胤g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提。 清岚听到后亦赶了过去。 钮祜禄氏这几个月怀得极其辛苦。前几个月还不显,但到了后面慢慢地力不从心,身子虚亏下来。太医用了各种手段帮她保胎,保胎药更是如水般地灌下去,就更别提身上的种种苦楚,心下不止一次地后悔起来。 好容易捱到生产,此刻浑身更如刀割一般,痛入骨髓。 接生嬷嬷不停地在她耳边嘶喊,让她用劲,钮祜禄氏大口喘着气,脸色蜡黄,大滴大滴的汗珠顺着额头流淌下来,没入头发里,已经是出气多入气少。 旁边的嬷嬷眼看不妙,赶紧往她嘴里塞参片,一边道:“主子,您再加把劲儿,千万要撑住,您要为未出世的小阿哥着想啊!” 小阿哥…… 钮祜禄氏一阵出神,这个孩子反正爷也不喜欢,外面还有人虎视眈眈。 可是,她不甘心就这样! 她还年轻,她还有小阿哥,还有以后! 钮祜禄氏的手在床铺上攥得死紧。 那拉氏在外面等得很不耐烦。太医说了,钮祜禄氏这般状况,母子都不好说。她已经传进话去,若有万一,自然是保孩子。现下看来,还有得等。 那拉氏皱眉,帕子在脸侧扇了扇:“这到底还要多久,真是,唉!” 她也没有想要一个答案。 年氏用香帕捂着鼻子,听得心里发怵,这里的气味让她觉得有些作呕,但那拉氏不走,也没有人敢提出先走。 清岚耐心地坐在一边,一手托腮,一手拿着杯子慢慢地转着。 耿氏挺着大肚子,每听得里屋一声厮喊,脸色便白了一分,手绞着衣襟,“乌雅姐姐,奴婢听着心里害怕,奴婢到时候会不会也……” 还没待清岚转身回答,那拉氏便撇过脸笑道:“女人生孩子都是这样,但耿妹妹与钮祜禄妹妹不同,太医不是说耿妹妹的胎一直养得很好,必不会像钮祜禄妹妹这般难产。” 清岚笑了笑,握住她发凉微颤的手,温声鼓励:“你又在自己多想,有这功夫,倒不如想想太医嘱咐的,如何让自己的身子更健康点,好顺利生产。” “乌雅妹妹这话说的正是。”那拉氏点头含笑,目光轻轻拂过耿氏的肚子,带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热切。 年氏撇撇嘴,冷笑一下。 那拉氏装作没看到,又关切道:“耿妹妹的身子越发重了,一直在这里也不是回事,看样子还要等很久,耿妹妹还是先回去好生休息。” “这怎么能行?”耿氏忙道。 “怎么不行?你的身子要紧。”那拉氏温婉和煦地笑道。 耿氏又推拒了一回,挺着大肚子在年氏与武氏嫉妒的眼光中先回去了。 天色已晚,那拉氏问了回时辰,听太医说今晚未必能生下,遂淡笑一下,起身道:“既然这样,咱们明儿再来看吧!”搭了入夏的手摇摇离去。 那拉氏一走,其余人便也跟着回各自的院子。 次日一早,清岚便听得报信的人说,钮祜禄氏痛苦地熬了一夜,于凌晨诞下一个小阿哥。又听说小阿哥刚生出来那会儿,哼哼唧唧的哭了两声,像小猫一样,就再没了声响,让人一度以为恐怕就这样过去了。体重轻得几乎没有,瘦巴巴的,呼吸微弱。 太医看过了,叹了一回,只说就这样好生将养着,即便能活下来,一生也得与药石为伴。 能养到几岁? 钮祜禄氏抱着孩子红着眼睛问。 太医摇头,不好说,看调养的情况了。 胤g听了之后,沉默了半晌,也不再说去看自家新生儿子的话,怕养出感情了再失去会更痛苦。 后院众人都象征性地去看了一回,说了些安慰的话。 小阿哥睡得沉沉的,弱小得仿佛一个指头就能戳破,即便哭闹,也是声息微弱,好像下一声就没有了似的,看着就让人揪心。 那拉氏盯着看了一阵,起身离开,转头吩咐人仔细照看耿氏。 钮祜禄氏松了口气,抱着这个处境尴尬的孩子,贴紧自己的脸。出生几天了,胤g连看也没有看过。但她也不用担心有人会图谋自己的孩子了。 忍着身上还未恢复的疼痛,苦涩在心里蔓延开来。 小阿哥的洗三和满月酒,草草地办了。没有请什么人,只是后院众人聚了一下。还有钮祜禄氏的娘家过来了人。 洗三上,小阿哥紧闭着眼,随着嬷嬷的折腾轻轻的皱眉,难受地哭了两下,比起弘时那会哭得响声震天,这个就好像没有反应一样。 满月酒后,小阿哥也没有赐名。 除了钮祜禄氏心情复杂地照看着孩子,众人的眼光又集中在了耿氏身上。 七月里,耿氏折腾了一天后,诞下一个胖乎乎的小阿哥。 胤g看了孩子,脸上也难得露出一丝笑容。 那拉氏早在放弃了钮祜禄氏的孩子后,就明理暗里地旁敲侧击,但胤g一直淡淡地说自有安排,那拉氏也不敢再多问,只是吩咐了人多加照看,也私下里去见了耿氏几回。 那拉氏想得挺好,若是耿氏能主动放弃,爷也不会多说什么。 但耿氏一直没有表态。 这日,清岚去看望耿氏,聊了一会儿,逗了回孩子,告了辞便要走。 耿氏眼带挣扎,欲言又止,似是下了什么决心,却是先对周围道:“你们都下去。” 清岚有些不解。 待屋里的人都退去,耿氏原本是躺在床上的,却掀开被子硬撑着爬起来。 “妹妹要做什么?妹妹刚生下孩子,身子还没有修养好,怎么还这样折腾自己?”清岚忙上前扶住她。 耿氏不听劝阻,硬是在清岚惊讶的眼神中在床上叩了个头。 “妹妹这是在做什么?”清岚扶上她的双臂,阻止她再叩下去。 耿氏抬起头,眼中盈然有泪,脸上多了几分憔悴,“妹妹实在无法,有一事还请姐姐帮忙。” 清岚心中若有所思,唇角微微一动。 耿氏见状惨然笑道:“姐姐想必也猜出来了。妹妹想留下自己的孩子,可不知道该如何才好。福晋找了妹妹几次,意思也跟妹妹说的明白,可是……” 清岚望着耿氏凄楚的双眸,慢慢放下她的手臂,坐在床边,柳眉微蹙,默然不语。 耿氏瘫坐在床上,垂泪道:“妹妹知道,孩子跟着福晋自然是比跟着妹妹好,但谁愿意将自己的孩子送给别人。妹妹不求小阿哥以后能做成什么大事,只要平平安安就够了。但福晋苦苦相逼,妹妹实在走投无路,想了又想,满府里也只有能跟姐姐说一说了。” 被耿氏祈求的眼神灼灼盯着,清岚顿了一下,清澈如水的眸中溢出几分同情,皱眉为难道:“我即便想忙你,可这事又不是我能做主的。” 耿氏扯了个难看的笑容:“妹妹也不求姐姐能帮多少,只求姐姐帮妹妹求一求爷。姐姐知道,妹妹在爷面前说不上话,姐姐的话,爷想必会听一些。若姐姐也无法,妹妹也只有认命了。” 咬了咬嘴唇,“妹妹知道这事是为难姐姐了,可妹妹实在没有办法了……” 说着,眼泪便止不住地淌下来。 清岚叹息一声,抿着嘴,心下沉吟。 若只是开口问一问胤g,也未尝不可。 胤g前几日还跟她提过,也在犹豫。并不只是耿氏的孩子,还有钮祜禄氏的孩子。 说实在的,她也不认同这个朝代将孩子抱给别人抚养的做法,母子本就是天性,又何苦将他们拆开。 从私心里讲,为了弘昀和弘时的将来,小阿哥能留在耿氏身边是最好不过的。若是抱给那拉氏抚养,以后的纷争更是在所难免。 而且耿氏救助过弘昀,她也不愿意欠下这个人情,这一次帮她努力一下,也是还了这个因由。 耿氏见清岚在沉思,也不敢再开口,只是掩口小声啜泣。 想了一会儿,清岚道:“我也只能帮你问问,但爷会做什么决定,我也不能保证,妹妹也别对我报太大的希望。” 耿氏止住了哭,拭了拭泪,感激点点头,“不管结果如何,姐姐愿意帮妹妹问一声,妹妹都对姐姐感激不尽。” 72、归 属 耿氏的托付, 清岚放在心上。这日, 趁胤g闲暇之余,两人聊起府里府外的琐事,不免谈起这个。 “爷有什么犹豫的, 她们的孩子还不能自己抚养吗?”清岚淡雅地笑着反问,仿佛说得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小问题。 胤g没有回答, 招招手让清岚坐到他旁边。 两人的身体紧挨着,热度透过单薄的衣服慢慢地透向彼此, 五指交握。 虽然天气热, 但两人都是极心静之人,屋子里也放上冰块,并未感到丝毫炎热。 烛光下, 清岚的脸庞似乎浮上淡淡的晕黄, 似朦朦胧胧,又似清晰如画。 胤g有些恍神。 但见清岚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眸中还透着疑问, 遂回过神道:“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皇家防备外戚,一般都让子嗣与母家隔开,只是对于她们两个,好像这么想又有些小题大做了,但她们两个位份又太低。 “那爷有什么打算?” “爷本想着, 让她们两个换养孩子。” 清岚瞪大了眼睛,哑然笑道:“爷怎么会有这个想法?”顿了一下:“奴婢看福晋这些日子对耿妹妹挺上心的……” “她……”胤g冷哼一声:“爷就没打算让她抚养孩子!” 那拉氏的命格摆在那里,不易子嗣。何况, 即便没有这个命格,为了弘昀和弘时,胤g也不会让那拉氏有孩子。 当年的弘晖就是被她牵连的,若不是她对李氏的孩子下手,弘晖又怎么会惨遭厄运? 那拉氏这些年做得挺好,都是没有孩子的缘故,一旦让她再有了希望,她又怎么会安分? 这些胤g没有直说,但清岚也没有多问,显然是猜到几分,也不再提这个话头。 清岚又想了一想,稍稍坐正身子。 “爷方才犹豫的,是不是让她们换养孩子的事?” 胤g点点头。 “奴婢倒有些想法。” 清岚见胤g等着她继续,便眉眼含笑,娓娓道来:“其实换养孩子也不是不可以,但这样对于耿妹妹岂不是太不公平了些。钮祜禄妹妹小阿哥的情况,爷也知道。耿妹妹一向安分谦恭,入府从没有出过错处,却将健康的小阿哥换走,她又何其无辜?而且钮祜禄妹妹的为人……” 清岚皱了皱眉头:“奴婢也不怕直说,弘昀因她受过难,奴婢说喜欢她肯定也没人相信。若是将耿妹妹的小阿哥抱给她抚养,她戴罪之身怎么反倒修成善果?要知道,钮祜禄妹妹的小阿哥身体虚弱,有很大原因还是钮祜禄妹妹自己造成的。” 最后一句胤g显然是听到心里了,握住清岚的手紧了一下,眼里闪过一丝厉芒。 清岚想到什么,凝眉,复又展开,顿了一下,还是道:“奴婢下面这话,爷听了千万别恼。” “你说吧!” “奴婢说句不吉利的话,”清岚慢慢道:“钮祜禄妹妹的小阿哥,无论抱给谁抚养,都不合适。若是……奴婢是说若是有个万一,那人又该承担怎样的后果……若是小阿哥由亲生额娘照顾,想必会更尽心尽力,也更能放开些,不用瞻前顾后……” 胤g闻言心头一紧,半晌,叹了一声:“你说得何尝不是这个道理,”又语带厌弃:“爷的孩子,竟然被这些人……” 语塞,说不下去,拳头慢慢地攥起来,微微颤抖,清岚扶上他的手。 “爷至今还没有见他……”喟叹一声,带着隐隐的疼痛。 自己的孩子,何曾不想相见,却又怕见了更难过,也不看到钮祜禄氏的嘴脸,便刻意地不去想他。如今提到,再也不想压制自己的想法,任由自己心上的愤怒与伤痕裂开。 清岚唇角动了动,望着胤g强自隐忍的样子,心头浮起莫名的滋味。 这些年,外面的事情,清岚知道得不多,刀光剑影,却也有所感觉;在府里,这人却实实在在经历了一次又一次的失去,而且又都是枕边人造成的。她知道这个朝代大多数大户人家都是这样,也都有种种顾虑和考量无法畅快淋漓地惩治作恶的人,只能让自己的心墙被一遍一遍地冲刷得越来越坚韧。 直到现在,再遇到这样的事情,胤g面上已然毫无感觉,在别人看起来越发不近人情。但心里,却未必不曾隐痛。 清岚脑海里乱七八糟地想着这些。 过了一会儿,胤g和缓下来,眼眸又恢复平静。 “你的意思,还是让她们各自抚养自己的孩子?” 清岚回过神来:“奴婢就是这个意思,不然还能有什么更好的方法?” 那拉氏不能抚养,年氏胤g压根就没有想过,换养孩子也不合适。 而清岚自己,本身就有两个小阿哥,从情感上来说,胤g也希望能由清岚抚养他的孩子,但从事实客观上,清岚是最不可能的。 一一排除下来,胤g点点头:“只有这样了。” 清岚浅浅一笑,眸中有点点柔光。 耿氏小阿哥的满月酒上,胤g便只口不提孩子的归属问题。 那拉氏眼睁睁地看着耿氏一脸欣喜地将小阿哥抱回去,一条丝帕在手里绞了又绞,回去的时候,方发现丝帕竟被撕裂开来。 看来胤g真的不想让她抚养孩子了! 从李氏的弘时到耿氏的小阿哥,那拉氏再迟钝也看明白了,何况她又是个精明的。 那拉氏心头涌起一阵愤怒与不甘,慢慢地消沉下去,自嘲地笑笑,木然地望着窗外,有些心灰意冷。 满月酒上,耿氏的小阿哥赐名下来,顺带钮祜禄氏的小阿哥也终于有了名字。 钮祜禄氏的小阿哥赐名弘历,齿序第四。 耿氏的小阿哥赐名弘昼,齿序第五。 钮祜禄氏垂手敛容,对着紫禁城的方向遥遥一拜,伏下身子,掩住脸上的嫉妒和失落。 弘历今日没有抱出来,刚喝过药睡了。 虽说这么小的孩子吃多了药不好,可也是没有的法子。 若是弘历有个闪失,她便再无任何希望。 只要能照顾好弘历……钮祜禄氏尚存一丝侥幸。 过了没两日,耿氏特地来清岚这里串门,抱着弘昼就对清岚跪下,喜极而泣:“妹妹多谢姐姐了!” 清岚莞尔一笑,忙将她扶起来:“这也是妹妹为人敦厚,姐姐才愿意帮你。” 耿氏止住泪,破涕为笑:“妹妹和姐姐投缘,也是妹妹的荣幸。姐姐的大恩,妹妹和弘昼今生必然牢记心中!” “妹妹这话严重了,”清岚带着她坐下:“母子本就是天伦,爷本来也有这个意思,姐姐才能顺势而为罢了。” 耿氏心知清岚不过是在开释她,心下愈发感激。 这日,那拉氏带着清岚进宫向德妃请安。 德妃不怎么待见年氏,有时候便没有召见她。 请安过后,德妃满面笑容,语带慈爱:“二阿哥今年也有12了吧?” 弘昀按虚岁算,确实有12岁了。 73、通 房 听见德妃问到弘昀, 清岚笑答道:“回娘娘的话, 可不是有十二了。” 德妃的笑容愈发加深,“说起来也是个大人,该知人事了。身边可有放了人?” 清岚才反应过来德妃要说什么。 这个时代大户人家的男子, 早在十一、二岁的时候房里就有了通房丫头侍妾之类的引导人事。若是没有,反倒让人觉得奇怪。 弘昀这个年纪, 也该开始考虑这些问题。 但这不止是清岚的责任,也是那拉氏的责任。 那拉氏遂羞赧道:“尚且没有, 还是额娘念着二阿哥。”见德妃亲自问这些, 想必是已有安排,便故意为难地笑道:“儿媳早想着了,可看来看去, 身边就没有个伶俐的人儿……” 见那拉氏这般识趣, 德妃“唔”了一声,像是想起什么, 随口道:“既然这样, 本宫这里倒有个丫头,做事很是周到细心,又是内务府调/教过的,就让她去伺候二阿哥吧!” “额娘这里的人,自然是极好的, 媳妇无用,反倒还让额娘操心。”那拉氏自知无法推脱,倒不如一口应下, 反正也不是她儿子。 德妃满意道:“无妨。” 说着,屋里走进来一个宫女打扮的。 “奴才陈氏见过娘娘,”低眉顺眼地向德妃行了大礼,又转身:“见过福晋、侧福晋!” 清岚拿眼溜了一下,这人微低着头,双手放在身前,一副规规矩矩、稍显拘束的样子。样貌上佳,身材丰满,一看就是好生养的。 可见德妃也是用心地挑了。 “起来吧。”德妃淡淡道:“以后好生伺候着二阿哥!” “是。”低低地答道。 出了宫,那拉氏不怎么理睬陈氏,反倒与清岚热络起来:“说起来一眨眼间,没想到二阿哥如今也这么大了。” 清岚抿嘴笑道:“福晋说得是,昨天看着还是个孩子,今天就成大人了。” “可不是,后年选秀,定该给二阿哥指婚了。”那拉氏微笑,边走着刻意放慢了步子,与其后一步的清岚同列:“妹妹也该留意着好人家的闺女,到时候可以跟额娘和爷先提一下,让他们参详参详。” 那拉氏的话似乎意有所指,分外关心弘昀的事情。 清岚微一凝眉,便想通透了,那拉氏怕是想对弘昀的婚事插上一脚,更有可能会推荐自己娘家的人。 那拉氏自己膝下有子已经不能指望,现在便想着从下一辈入手。 清岚淡淡一笑,笑容淡薄如浮云,温文道:“福晋的话,妹妹记在心上。不过总归现在还早,可以慢慢看着。” 那拉氏也没指望清岚现下就能应下什么,先前与清岚的关系不怎么和乐,早早说下,早些入手准备。 回到府里,众人闻知那拉氏从宫里带回来一个人,不由警惕之心大起,后又得知是赐给弘昀的,纷纷舒了口气,不再关心。 清岚将陈氏先安置好,待到弘昀回来,看着站在自己面前挺立疏朗的某人,转眼间便笑嘻嘻地露出洁白的牙齿,不由有些感触。 弘昀刚到她身边的时候,还只是个白白软软的小屁孩,被李氏养得有些娇气,但一片赤子之心。 如今赤子之心仍在,那些娇纵之气却早已磨去,留下的是一个宽仁谦和,稳重老成的少年了。 清岚颇有种吾家有子初长成的欣慰。 见弘昀疑惑地看着她,清岚温和一笑,揉了揉他的脑袋,想到什么,嘴角上扬,语气里带了几分狡黠,“你房里有个惊喜,不妨先去看看。” 弘昀直觉未必是什么惊喜,在清岚满含压力的目光中慢吞吞地后退,消失,不到片刻,面色古怪地过来。 “额娘,她是给我的?”“惊”是有了,却无“喜”。 “嗯。”清岚笑眯眯地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二阿哥也长大了!” 弘昀扶额无奈:“好吧,既然是额娘赐的,儿子会好好待她。” “她可不是额娘给你的,是德妃娘娘赐的。” 弘昀眼神闪了闪,亦淡淡笑道:“儿子知道了。” 胤g回来之后,听说德妃给弘昀赐下一个宫女,便抬脚来揽玉轩。 看着自家儿子,半晌,面色柔和下来,点点头,开始教导:“既然长大了,便要学会担当起来。以前你那些小打小闹的,做错了还可以说个年纪小,以后凡事都要自己承担。” 弘昀一脸认真:“儿子谨记!” “做事前多动动脑子,什么是该做的,什么是不该做的,别指望阿玛给你善后。”又加了一句:“给你弟弟做个榜样!” 眼睛瞄向一旁企图看好戏的弘时,今日与弘昀一同从上书房回来。 “还有你,上书房的情况,你已经见识过了,如何?” 弘时一脸复杂深沉状,咂咂嘴:“还好,就是功课有些紧,儿子会努力的。” 都说后宫是个另类的朝堂,上书房又何尝不是?好在弘时有弘昀领着,先前早与一些小阿哥混在一起,不至于孤立,虽然有些不适应,但过些日子就好了。 胤g“嗯”了一声,又教导了几句,方道:“去温习功课吧!” 两人应了一声下去,快出门的时候,胤g又想起什么,顿了顿,像是忖度着如何开口:“你现在还小,不可贪图女色,其中的分寸,你自己把握!” 刚刚还说长大了,现在又说小,弘时听出了胤g话里的意思,揶揄地看着弘昀。 弘昀脚步一顿,脸皮一红,“儿子明白!” 两人离开后,清岚琢磨道:“也该给弘昀安排个院子了。” 胤g表示同意,这不过是小事,反倒颇为在意另一件事:“额娘既然赐给弘昀一个人,他身边还得再放一个。” 弘昀再稳重,也不过是个血气方刚毛头小子。德妃调/教出来的人,若是与弘昀长期单独接触,难免把他拐带走。 这人本该是那拉氏或是清岚拨下,但胤g显然不可能让那拉氏在弘昀身边放人,清岚又没有这个人力。 “德妃娘娘刚赐了人,咱们便紧跟着又添上一个,显得对娘娘不恭敬。”清岚想了想道:“既然这样,过些日子,不如就将弘昀身边伺候的大丫头挑一个抬上去,这样也不会让娘娘多心。” 弘昀身边的人,大多数是胤g亲自挑的或是身家清白的,本身就是预备给他做通房。而且与弘昀相处得久,弘昀肯定会更亲近些。 胤g深以为是:“就这样吧!” 清岚随后选中了弘昀身边的一个大丫头张氏。 自然事先还问一问她的意思。 张氏想是早明白自己的身份,亦多少存了这个心思,伺候弘昀也格外贴心,见清岚问起,自是满脸通红的小声道:“奴才愿意。” 于是张氏便开了脸,放在弘昀房中。 弘昀搬出去之后,每天早晚过来请安,接着与弘时一同去上书房,又打发了陈氏和张氏来伺候清岚。 清岚觉得没什么必要,但弘昀却道:“她们伺候额娘是应该的。” 清岚也不再坚持。以后弘昀若是娶了正妻,哪怕再出身满族大户,也得服侍婆婆,何况这两个通房。 婆婆?清岚眼皮一跳,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她从刚刚来时做为乌雅家女儿,到王府小妾如今又升级为婆婆,短短十年间,角色变换得真快。 清岚白感慨了一句,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这两个人。 张氏本就熟悉,不用多说,一直伺候弘昀,细心周到,但就是年纪稍大了些。 陈氏本自以为是德妃赐下的,一开始有些自得,后又发现这府里规矩森严,人人都是她的长辈主子,张氏又做得如鱼得水,在府里人缘不错,便歇下了一时争荣夸耀的心,安安分分起来。而且…… 陈氏偷偷瞄了一下清岚,早在德妃选中她的时候,她还以为未来的婆婆会是个怎样的妇人,没想到竟如此年轻。她本就自持年轻貌美,但清岚分毫不让,身上毫无岁月的痕迹,比之她们的青涩又多了一层说不出来的韵味,让她看了自惭形秽。而且人家是正经德妃娘家的人,她也是德妃赐下来的,若是巴结好了清岚,又何愁以后? 想到这里,陈氏酸溜溜地睇了一眼与宝絮热络说笑的张氏,殷勤地走上前。 天气慢慢地转凉。 弘时从上书房回来,连打了几个喷嚏,嚷着头痛。太医看过后,说是着了凉。 喝了药,弘时揉揉红红的鼻子,腻在清岚跟前撒娇。 胤g听说弘时病了,忙过来,一瞧这小子还是活蹦乱跳的,方放下心,嘴上还道:“真是娇气,这点病还跟你额娘闹!” 弘时哼哼:“阿玛妒忌儿子了?” 嘣!弘时脑袋上狠狠地挨了一下。 弘时捂住脑袋,哇哇叫起来:“额娘,儿子头痛,真的很痛,儿子的病肯定又重了!” 胤g脸黑了,恨不得掐死这个小子。 年氏的房间。 夜色已深,年氏盯着烛光,幽幽地叹了口气,手边的茶水早已凉了。 含眉轻手轻脚地进来,吞吞吐吐:“主子,您别等爷了,爷去了乌雅侧福晋那里……” 哗!水杯打翻。 “爷不是说今天来我这里吗?” 含眉为难道:“好像是三阿哥病了……” 年氏将茶杯扫在地上,俏脸气得通红,“我病了就是拿腔作势,她那边病了就可以了?”眸中含着三分委屈,七分幽怨:“凭什么爷这么护着她?” 她已经可以想见,明日大家该怎么笑话她。 乌雅氏就算有两个小阿哥,可别的她什么比不过她?明明她比任何人都在乎爷,可连耿氏那个她不放在眼里的都有了孩子,连钮祜禄氏也有个病秧子,她却什么也没有。 年氏咬着嘴唇,怔怔地立了一会儿。 74、着 凉 弘时着凉不是很严重, 折腾了两天就好了, 连功课都没有耽误。倒是幼小的弘昼着实受了天气的影响,身上发热,咳嗽, 一直哇哇地哭。 耿氏急得直上火,一连几天守在旁边, 眼睛不曾合上一下。 太医小心谨慎的酌量用了温和的药,几天下来, 病情稍稍稳定, 身上的热度开始下降。 耿氏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一直提起的心也慢慢放下来。 好在弘时这些日子去上学,早出晚归, 与耿氏的院子更是没有搭边, 倒没有人跳出来说弘昼的病是弘时带来的之类的闲话。 后院众人陆续去看望弘昼。 这日,清岚亦来到耿氏的院子。 见到清岚, 耿氏的表情放松了些, 不是人前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显出些疲态。 清岚瞧着她眼睛下面淡淡的青黑色的眼圈,温声道:“你自己不照顾好自己,到时候五阿哥病好了,你又该倒下了。” 耿氏笑了笑:“妹妹就是放不下心, 非要亲眼看着弘昼好了才罢。” 清岚摇摇头,“没有多大的事,你也别把什么都压在心上。” 耿氏说笑着便要引着清岚去偏房看望弘昼, 却见这时那拉氏房中的宋嬷嬷过来,后面跟了一串的人,均捧着托盘。 福了礼,宋嬷嬷笑容满面:“福晋很是关心五阿哥,让奴才特意送了些药材过来。这都是往年宫里赏下来的,福晋都舍不得用。” 说着,便往旁边一杵,一一介绍。 无外乎这些药材多么的珍贵,个个来历不凡,个个都有年头,那拉氏对弘昼多么的照顾。 宋嬷嬷一边说,一边瞄了瞄清岚,颇有炫耀之意。 清岚也不在意,淡笑地等着。 待她说完,耿氏受宠若惊地接过。宋嬷嬷离去后,耿氏方才引清岚往偏房走。 清岚悄声问:“看这个样子,福晋对五阿哥还是很关心的。” “是啊,天天派人过来嘘寒问暖。”耿氏忧心忡忡,亦小声道:“姐姐,是不是福晋对弘昼还没有死心?” “放心吧。”清岚拍了拍她的手:“爷不会同意的。” 听到是胤g的意见,耿氏心中大定,待进门时,后退一步,让清岚先走,在侧边低声道:“妹妹多谢姐姐周旋。” 清岚顿了一下,迈向屋内。 弘昼静静的躺在摇床里,呼吸绵长,显然是睡着了,这时候轮到乳母王嬷嬷坐在一边照看。 见两人进来,王嬷嬷忙起身笑道:“见过侧福晋,见过主子。” “起来吧。”清岚笑问道;“五阿哥今日怎样?” 王嬷嬷恭敬地答道:“五阿哥今天就是喝药的时候哭闹了一次,其他的时候睡得香甜,太医说身上的热度已经降下来,再过几天就完全无事了。” 耿氏怜爱地给弘昼掖了掖被角,手触了触他胖乎乎的脸蛋,不时用帕子擦去他嘴角留下的口水,疲倦的脸上闪现出柔和的光芒。 “主子这几日可是累坏了,乌雅主子可要好好劝劝我们主子。” 耿氏笑嗔道:“多嘴。”听到弘昼无碍,脸上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 襁褓中的弘昼眉清目秀,粉嫩可爱,清岚与耿氏看着悄声说了几句,过了一会,便听到门口有人叫。 “主子,福晋那里又派人过来。” 耿氏叹了一声,苦笑道:“妹妹去去就来,姐姐先别走,妹妹还有好些话要跟姐姐说。” 清岚笑着点点头。 耿氏出去后,清岚与王嬷嬷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半晌,耿氏还不见回来。 王嬷嬷不时往门外张望,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五阿哥的药按理说这个时候应该已经送过来,可是……” 絮絮叨叨地向清岚抱怨:“这起子奴才,见我们主子好性,有时候就故意怠慢,主子也总是狠不下心来惩罚。一来二去,都端起来了。这个药,太医说误了时辰喝就不好了。”坐不住:“奴才得去催催。”讪讪地挤出一丝笑容;“还劳烦乌雅主子在这里照看一下。” 清岚的目光在王嬷嬷慈祥的面庞上扫过,心头略有略无的浮上一丝怪异的感觉。 王嬷嬷出去后,这五阿哥的屋里岂不是就剩下她和宝絮? 若万一出了什么事,岂不是纠葛不清? 虽然平白无故的应该也没什么事,但不管是不是多心,她还是防范于未然的好。 清岚垂下眼帘,淡淡地笑道:“既然这样,我在这屋里也坐乏了,出去走走,顺便帮你叫人。” “这……”王嬷嬷慌忙摆摆手:“怎么好意思劳烦您?” “无事。”清岚轻描淡写道。 起身出了偏房,在院子里碰到耿氏的奴才,跟他说了一声,确实五阿哥这个时候需要喝药。 哪怕是真的无事,清岚也不介意自己的多心。 迎面碰上年氏搭了含眉的手,摇摇地走来。 见到清岚似从偏房的方向过来,年氏瞳孔微缩,嘴角噙着一丝讽意:“姐姐来得早,对耿妹妹真是上心。” 这点小刺清岚哪会放在心上,脸上的微笑分毫不减,点头道:“耿妹妹敦厚,我自是喜欢。” 年氏没想到清岚顺着她的话接下来,表情凝滞了一下,眉间一抹懊恼,从清岚身边走过,“姐姐说得是。”错步甩着帕子向偏房走去。 清岚望着她的背影,手扶一下脸颊,似是想到什么,笑了笑,转身走向院子的正屋。 下午的时候,耿氏的院子闹腾开来,听说弘昼身子又突然发热,刚刚缓和的病情又严重起来。 众人都赶了过去。 弘昼啼哭不止,小脸通红。耿氏不停的抹泪,泪眼朦胧地巴巴看着太医把脉。 太医紧蹙眉头,面色不渝,还是恭敬道:“五阿哥病情反复,实是因又着凉所致。微臣曾嘱咐过,五阿哥受不得一丝凉气,如今怎么……” “怎么可能又着了凉,弘昼一直都在屋内,从不敢让他出来,身上也盖得严严的,窗户也关得好好的,怎么会?”耿氏含泪摇头惊诧。 那拉氏耳边听着弘昼的大哭,用帕子拭了拭眼泪,“可怜的孩子!”回头对乳母、嬷嬷骂道:“糊涂东西!你们怎么照顾五阿哥的?” 地下忙跪了一堆人喊冤:“奴才们半分没有懈怠!” “五阿哥身边可一直跟了人?” “奴才们都轮流守着呢!” 清岚低眉,心下想到,不管弘昼病情反复是自然还是人为,若不是上午抽身得快,这个脏水定然是要泼到自己身上了。 只是,心里还是有些怪异的感觉,上午刚起了防备之心,下午果然就出了问题,时间如此凑巧,真是…… 微微摇头将这些念头撇开过去,又继续看着。 那拉氏仍在训话:“既是一直守着,便不应该发生这样的事才是。好端端地怎么可能着凉了?”瞪眼:“你们可要想清楚了,别一个个的推卸责任,有问题而隐瞒不报!若是事后查出来了,罪加一等!” 地下奴才们面色紧张,互相看了几眼,口中均道:“奴才们真的没有懈怠。” 那拉氏看着她们,过了一会,缓缓道:“既然这样,没有照顾好五阿哥,都拖出去各打二十大板!” 嬷嬷们一片求饶声。 王嬷嬷眼神闪烁,往前膝行几步,越众而出。 “奴才……奴才有事要报……” “说!” “奴才……上午的时候出去了一会儿,去催了催五阿哥的药……” 清岚点着下巴,几不可见地冷冷一笑。 这个王嬷嬷看来有些问题,她已经帮她去催药了,怎么又劳的她再亲自去一趟? 清岚眯起眼睛,莫非王嬷嬷本来想要陷害她? 王嬷嬷瞟了一眼清岚,接着冷汗淋漓道:“本来当时乌雅主子已经出去帮奴才问过了,但奴才等了好一会,药还没有过来,便自己去了药房,原来是药房的小厮慢了……” 那拉氏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怎么又扯到乌雅妹妹身上?” “乌雅主子刚看过五阿哥,出门的时候就顺便帮奴才催了一下。” 那拉氏瞧着清岚道:“这起子奴才真是越来越懒了,竟然劳烦乌雅妹妹!” “不过是随手的事,福晋严重了。”清岚道。 “接着说!” “是。然后……然后奴才回来的时候……”吞吞吐吐:“年主子已经在屋里了……” 那拉氏道:“那个时候只有年妹妹一个人在屋里?” 年氏坐不住了,听如此说,立即起身:“还有含眉……”却也想到这么说没什么意思,又道:“即便只有我一个人,又能如何?”忿然:“莫不是五阿哥着凉还要赖在我身上?” 王嬷嬷的眼睛乱瞟,颤声道:“奴才不过是将实情说了出来,并没有别的意思!” 说是没有,众人谁不会多想?怀疑的目光纷纷往年氏身上投去。 耿氏只是低头抱着弘昼默默流泪,并没有多说什么。 年氏憋的脸通红,胸口不断起伏:“谁知道你这奴才说得是真是假,你们照顾不好五阿哥,便往别人身上混赖。再说,又不是我一个人看望过五阿哥,乌雅姐姐不是也去过了?” 那拉氏皱眉道:“年妹妹这话说得奇怪,方才这嬷嬷不是已经说过了,乌雅妹妹去的时候,这嬷嬷也在。” 年氏睇了清岚一眼,冷冷道:“妹妹并没有做什么,也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便径自坐下。 那拉氏望着年氏,半晌,方将视线移向别处。 她又不能硬逼着年氏认罪,只得命人将王嬷嬷打二十板子,吩咐了人好生照看弘昼。 清岚的目光在年氏委屈的样子上拂过,落在王嬷嬷身上,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王嬷嬷忙低下头去,继续伏在地上求饶。 清岚嘴角噙着一丝冷笑,却又凝眉,王嬷嬷先是对她挖了个坑,见她没有上当,又陷害了年氏。 真的是没有明确的目标吗? 清岚思忖,直觉这事还没有完结。 75、挑 拨 晚上胤g回来, 那拉氏向他禀报了弘昼病情反复的事情。胤g忙去耿氏的院子看了一回, 敲打了奴才一番。 无人的时候,那拉氏叹道:“可怜五阿哥还这么小,下午的时候哭成那个样子, 妾身听了着实不忍。” 胤g紧抿薄唇,并不说话。 那拉氏又斟酌道:“养育孩子最是劳心劳力, 耿妹妹到底年轻,没有照顾孩子的经验。这不, 天儿一冷下来, 五阿哥就着了凉;好容易病快好了,又反复起来。唉……”摇头叹息,一副替耿氏焦心的样子:“耿妹妹这样子, 到底稚嫩。” 胤g睇了那拉氏一眼, 不紧不慢道:“不是还有嬷嬷们吗?” “虽是有她们,可今日到底还是她们照顾不周。”那拉氏皱眉。“耿妹妹的性子又过于和软了些。” “恶奴欺主, 这些嬷嬷是该好好惩治一下。”胤g淡淡道。 那拉氏见胤g如此说, 似乎分毫不知她话里的意思,心下暗沉,不再不识趣的继续提及,话锋一转,又道:“年妹妹的事情, 爷该如何处置?” 胤g停了一下,眼神晦暗不明:“不是没有任何证据?” “可明里看起来年妹妹的嫌疑的确最大。年妹妹年纪小,又是那样的家世娇养出来的, 不知道如何呵护孩子也是可能……” 那拉氏在胤g望着她的目光中渐渐地噤声。 胤g的眸色一如往常的漠然,口气里隐藏着漫不经心的冷淡:“你也说是表面上。”凝望着那拉氏,似是解释,又似是警告:“年氏虽然娇纵,却不是心狠手辣之人,爷相信此事与她无关。” 那拉氏触及胤g的目光,不由心中一怵,很快又微笑道:“爷分析的是,是妾身着相了。” 入夏曾和胤g密报过,那拉氏有着想要挑拨清岚和耿氏之间关系的念头,不知道与今日之事有没有关联。但入夏也说,府里的嬷嬷这边不归她管,都是宋嬷嬷在穿线,也不知道这个王嬷嬷是谁的人。 过了半个月,清岚回揽玉轩的路上,斜刺了冲出来一个人,定眼看去,却是弘昼身边的乳母王嬷嬷。 “见过乌雅主子。” 清岚有些奇怪:“你怎么在这里?” 王嬷嬷躬着身子,走路的姿势有些怪异,想是那天打板子的伤还没有好,向左右看看,脸上挂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暗示周围的下人回避。 清岚见此心中厌恶,王嬷嬷明明是那拉氏的人,她那天已经“看”得真切,是那拉氏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实为想嫁祸她或是年氏。如今王嬷嬷却私下里找她,不知又打了什么主意。而且…… 清岚心中一凛,旁边的道上方才也过来了一个人,是年氏,正隐在树后向这边张望,捂住嘴,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王嬷嬷并没有发现,是清岚的神识“看”到了。 清岚越发觉得没什么好事,冷淡道:“我与你并无什么关系,也没有什么事情要听的。” 说罢,领着众人从她面前走过。 王嬷嬷低下头,脸上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清岚向前走着,渐渐地放慢了脚步,心下涌上一丝违和的感觉。 王嬷嬷守在她的必经之路上,非要跟她说两句话,而年氏这个时候又恰恰看到,那么…… 联想起那日的情形,年氏被人诬陷,是因为只有年氏曾经单独待在弘昼的屋子里,在她之前,是她与王嬷嬷两人一起,如今她又与王嬷嬷在别处碰上面,哪怕什么话也没有说,只要有这么一个照面,捕风捉影,年氏会如何猜想? 年氏必然认为,王嬷嬷是她的人,进而理所当然地想到是她们串通好了,想要陷害她! 而且,年氏心高气傲,怎么受得了这种委屈,必然会想办法揭穿! 清岚停住脚步,嘴角浮上一丝冷笑,揭穿了她,便是耿氏与她决裂。府里有三个健康的小阿哥,都与她交好,那拉氏怎么允许这样的情况出现? 先是分化了她与耿氏,再想办法徐徐图谋,才好再拉拢过来。即便不能抱养,也得站在自己这边才是。 那拉氏原来打得是这个主意! 那么那天本来是想陷害于她,却被她躲过了,年氏倒霉一头撞了进去,现在将错就错,将王嬷嬷变成她的人,再顺带利用年氏将此事抖出来…… 清岚站在日头下,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容色在明亮的日光下格外清丽照人,嘴角弯起醉人的弧度,眸中却满是寒星点点。 顿了顿,转身向耿氏的院子走去。 清岚虽然不在意别人的看法,可也没有增添不必要的麻烦的喜好。 既然府里有人存了这个心思,她还是早早和耿氏开诚布公的好,实在没有那个兴趣和耿氏玩考验彼此信任的游戏。 一则为了弘昀和弘时的将来,没有必要增加一个“敌人”;二则耿氏目前看着还算顺眼;再来,她也不能让这些人的阴谋得逞,若是没有反应,让年氏闹腾起来,话传到耿氏耳中,岂不是遂了那拉氏的意? 耿氏再信任她,涉及到孩子,恐怕心里也会留下一道痕迹。 这时年氏早已不见了踪影。 年氏没有证据,一时半会还不会怎样,八成是满心想着如何抓她的小辫子。 边想着,很快就到了耿氏的院子。 “姐姐?”耿氏一脸欣喜地将清岚迎进屋。 见清岚一双美目往四周一溜,耿氏忙将下人屏退。 “五阿哥身子可好些了?”清岚坐下,脸带微笑,先问道。 “已经大好了。”耿氏脸上洋溢着喜悦,又疑惑:“姐姐可是有什么事要和妹妹说?” 清岚笑了笑,笑容慢慢地缓下来:“你知方才我在路上遇到了谁?” 耿氏摇摇头:“谁?” “是你这里五阿哥的乳母王嬷嬷。” “啊!”耿氏愣了一下,没有反应过来:“姐姐碰到她又如何?”皱了皱眉头,却也觉得有些别扭。 清岚望着耿氏,不疾不徐道:“其实我也觉得奇怪,好端端的王嬷嬷守在我的路上,好像是专门要见我一面似的,我觉得她是妹妹房里的人,也没有和她说话。后来转身的时候,却瞥见树后年妹妹的影子。” 耿氏的面色有些纠结,似隐隐明白,又似似懂非懂。 清岚浅浅一笑,也不待她猜来猜去,直接道:“你想想半个月前的那个事,五阿哥病情反复,年妹妹嫌疑最大,只是因她曾单独与五阿哥待在一起过……” 耿氏咬了咬嘴唇,“妹妹也不知道该不该疑心她?” “瓜田李下,确实不妥。”清岚道:“在年妹妹之前,我也曾来看望过五阿哥,还当时还与王嬷嬷同处一室,今日王嬷嬷却特地找我,妹妹难道就不疑心?” 清岚目不转睛地望着耿氏。 76、反 应 见清岚如此说, 耿氏脱口而出:“怎么可能?”自己先摇头笑道:“姐姐不可能这样做的!” 清岚慢慢道:“年妹妹肯定认为王嬷嬷是我的人, 故意陷害于她。这个可能也并不是没有。” 耿氏定定地看着清岚,却见她面色平静,眸色清澈坦然, 方才听到自家儿子身边竟然埋着这般隐患时一瞬间慌乱的心霎时定了来,亦是认真回望过去:“姐姐是不会这样做的。王嬷嬷是谁的人都有可能, 却不会是姐姐的人。不然,姐姐今日为何直接告诉妹妹?” “说不定我是因被年妹妹发现, 特地过来混淆你的。”清岚轻笑一下。 “姐姐莫打趣我了。与姐姐相处这么久, 姐姐又岂是这般拨弄手段之人?”耿氏笑了一下。 清岚见耿氏的笑容由衷而发,不似作伪,亦盈盈回笑。 若是耿氏现在有那么一丝的勉强和迟疑, 她便只将此事解释完全, 撤身便走,此后只管将她看成和后院其她人一样, 面上和气, 内里疏远。如今看来,耿氏第一反应还是信赖她的。但这只是一种长期相处的惯性,还需要事实来为它增加分量。 耿氏笑着脸僵下来:“弘昼身边竟然有这样的人,我真是糊涂!”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幸亏姐姐告诉妹妹, 不然妹妹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知道。姐姐你觉得,她是谁的人?” 清岚道:“我也没有任何证据,现在想一想, 也只有她最有可能了。你在怀着五阿哥的时候,谁对你最上心,又是谁给你找的嬷嬷?” “福……”耿氏捂住嘴,惊道,却也觉得确是这样。 “是她的人,妹妹也觉得是,可她为什么这样做?害了弘昼,陷害年妹妹?不对……”耿氏诧然道:“她是想陷害姐姐?” 清岚点点头,眉间也浮上一抹森然的冷意:“若是让你们误以为王嬷嬷是我的人,那么上次弘昼病情反复也会认为是我造成的,妹妹肯定从此会对我心存芥蒂,让我们之间不再和睦。” 耿氏神色肃然,点点头。 清岚微微凝眉,似是想起什么,无奈地笑道:“而且,我害弘昼的理由也很充足。本来府里只有我身边的两个阿哥,钮祜禄妹妹的弘历身子弱不提,还有妹妹这里的弘昼。以后肯定会有人在妹妹耳边说,我为了弘昀和弘时的未来,容不下弘昼,所以才要下手害他。听着,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 清岚两手一摊,这种形势造成的敌对,她也没有办法,只看那人是不是个有野心的了。 耿氏听了,若有所思的默默点头。 “其实,我若是真容不下弘昼,当时也不会一力促成让弘昼留在妹妹身边了。我这么说不是为了邀功,提醒妹妹我做过的事,而是让妹妹好好想想,若是我真的有这个心思,见不得弘昼好,一开始我只需把弘昼放在别人身边,又不是亲娘照顾,岂不是更容易下手,还能撇开自己的嫌疑,嫁祸于那人?” 耿氏的目光有些怔然,听了清岚一番近似解释的表白,动容道:“姐姐的心意,妹妹明白,定不会受奸人挑拨。姐姐对妹妹这般坦诚,妹妹若是因别人的话就疑心姐姐,那真是没有良心了。” 清岚洒然一笑,这些话虽是为了抹去耿氏心里不管有没有的疑虑,却也是实情。 耿氏现在因着几年的情分和当初的一力周旋选择相信她,可事后难免不会再有其她人的反复拨弄。涉及到孩子,女人的心思一向细腻。只有从根儿上打消这些可能,事实在前,耿氏以后才不会动摇。 “待到孩子们长大,说不得以后还会有人提起。若是因着府里多一个小阿哥我就容不下,那爷以后再有子嗣,我还能都容不下不成?弘昀和弘时的将来,我说不在意是不可能,但那些一则爷自有安排,二则我也想让他们自己去努力争取,何需我在后面替他们排除异己?谁若是个有出息的,自然大家都看在眼里,谁若是平平常常,他也是我的孩子,我也不会嫌弃,总能保他一世平安!” “姐姐这话说的是。”耿氏深有体会:“妹妹只希望弘昼能平安就好,至于再有什么出息,妹妹也没有奢望。没有孩子的时候,盼个孩子,只是为了自己以后能有个依靠,现在妹妹这样,已经很知足了。” 耿氏脸上露出恬淡的笑容,本就小家碧玉的面容如今似莹莹蒙上一层光芒,惹人怜惜。 耿氏虽然迟钝,但并不愚笨,也是个有自知之明的。 她的安分,只是她有自知的表现。 虽然现在有了弘昼,但侧福晋的两个孩子在前,爷的心意在前,她又是个汉人,两个人的差距太大时,让人兴不出分毫旁的心思来,只能自惭形秽,仰望其后。 刚来的时候,她对钮祜禄氏的轻信,让她对府里的人心再没了期盼。 但与清岚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以她的地位,若是清岚想要算计她,早就有千百个机会了,她何曾还有机会诞下弘昼? 现在清岚还在与她耐心的解释,这份心意,足以使她动容。 何况,她确实也没有任何的野心和欲/望。 见耿氏柔和笑着,清岚心中微微一动,耿氏这般安分的性子,在胤g的后院,虽说容易被人算计,却也未尝不是好事。 清岚了解胤g的性格,最讨厌后院有人兴风作浪,胤g面上不显,说不得心里有多反感。耿氏这样,反倒让人放心。但耿氏也□□分了些,恨不得将自己严严地躲起来。 “姐姐?”耿氏探头喊道:“姐姐在想什么?” “我在想……”清岚回过神来,脸上展出一个笑容:“年妹妹什么时候来找妹妹?” 耿氏意会地抿嘴一笑,随即又叹道:“年姐姐也是被人误导……” 清岚却不会这般替她感慨。 若年氏真的如此轻信,那也是她自己不济,怨不得别人。 清岚和耿氏相谈的时候,年氏心里无比愤懑,胸膛里似有一团火在灼烧。回到屋里,将桌子上的杯盏全部扫落在地。 从她入府开始,乌雅氏就处处压她一头,现在竟然又如此算计她! 可乌雅氏千算万算,谁知却这般不谨慎,居然被她发现了!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她看得清清楚楚,乌雅氏与王嬷嬷在私下里碰头。这王嬷嬷不是她的人,为何还来找她?可恨她平时太会做人,让别人都想不到她竟然是这样的人! 年氏想到这里,胸中的怒气陡然将了大半,一股得意又涌上心头,抓住了乌雅氏的把柄,还愁不能揭穿她? 年氏粲然一笑,娇艳万状。 晚上,胤g过来的时候,年氏揉红了眼圈,低声啜泣。 “又怎么了?”胤g瞧着年氏眼中盈满了泪珠,默默向下淌着,本就艳丽的脸庞此刻显得分外楚楚动人,不由放缓了声音。 “爷,奴婢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得罪了乌雅姐姐,竟然……竟然……”哽咽起来,轻咬贝齿,用帕子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痕。 虽是哭着,可声音却娇柔婉转,还带着一分似水的柔咽,如嗔如泣,光是听着就让人心里软了半分。 胤g听她提到清岚,柔和的目光慢慢地逝去,似是漫不经心道:“乌雅氏又如何你了?” 胤g的声音一如往常的平淡,年氏没有听出分毫异样,见如此问,眼露委屈与悲切:“今日奴婢亲眼所见,乌雅姐姐与耿妹妹屋里的王嬷嬷在小路上私下相见,可见那时五阿哥病情反复……” “哪个王嬷嬷?”胤g打断了年氏的话。 “就是五阿哥的乳母,半个月前曾因没有照顾好五阿哥而被打了板子的。” 胤g想那回事:“乌雅氏与王嬷嬷私下相见?” “是,”年氏见胤g问起这个,心中暗喜,面上却含泪嗔怨道:“那时因奴婢与五阿哥独处一室,才会被人误会,今日见到这般,才方觉事情另有蹊跷……” “你是怀疑乌雅氏陷害于你?”胤g的目光拂过年氏泪痕斑驳的面容。 “奴婢也不愿意多心,可这是奴婢亲眼所见,不由得不多想。”年氏缓缓摇头,似是不情愿,又似是痛心。头上垂下的流苏却随着年氏的摇头轻轻晃动,宝珠碰触在一起,发出脆脆的轻响。 胤g收回眼神,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淡淡道:“两人相见也没有什么,说不定是耿氏差她过来。” 这个理由太牵强,年氏忙道:“耿妹妹有事为何差遣五阿哥身边的人,又为何在小路上?光明正大,有何不可?非得这样不成?” “乌雅氏不是这样的人,这事必定另有内情。你也莫要捕风捉影。”胤g瞟了她一眼。 说王嬷嬷是清岚的人,胤g第一个不信。别说清岚的为人胤g深为所知,便是揽玉轩上下都是胤g派去的人,清岚哪里有这个机会和可能去收买其她人? 年氏所见,胤g也相信,但他更能想到此事还有隐情,并不只是年氏所猜想的那些。 年氏因着争风吃醋,才如此揣度,胤g却不会被区区几句话所惑。 年氏大急,见胤g如此护着清岚,心中如同被针刺刀割一般,颤道:“奴婢是亲眼所见,怎么是捕风捉影?知人知面不知心,在这之前,奴婢也想不到她竟是这样……” 胤g面无表情地看着年氏,目光如同冬季的冷风一般在年氏娇美的面庞上扫过:“你既然饱读诗书,应懂得慎言知行一词,如此妄下结论,又岂是知理之人?” “奴婢……”年氏后退一步,惊怒与委屈交加,几乎又要哭出来,好容易才忍住,低身一福:“奴婢知错。” 手下却将指尖掐得泛白。 77、休 沐 “今天听鲁泰说, 额娘的骑术很好, 什么时候一定得见识一下额娘的风采!”弘昀摩挲着下巴。 鲁泰的骑术,他是知道的,能从他口里听到对清岚的赞赏和敬佩, 弘昀也有些意外。 “真的?”弘时惊喜,又疑惑:“那为什么我们去塞外的时候额娘也没有骑给我们看?” “糕糕是在质疑我的话?”弘昀眯起眼睛。 “不要叫我糕糕, 你一叫我糕糕,他们都笑话我!”弘时气鼓鼓道。 他喜欢额娘叫他糕糕, 听着分外亲昵舒服, 可在上书房,只要弘昀一这么叫,旁边的一推小阿哥都笑话他。几次之后, 他就郑重其事地告诉弘昀, 不准再这么叫他。 “人小鬼大,你这小名还是我给你起的!”弘昀抱着胳膊, 嘲笑他。 “都怪你!你也没比我大几岁!”弘时张牙舞爪地扑上去, 与弘昀闹成一团。 胤g与清岚进来的时候,就看到两小如同两只小狗一样在榻上滚来滚去。 胤g干咳一下,面容严肃,嘴角却抽了一下。 弘昀与弘时忙顿住,嬉皮笑脸立马收拢, 蹭地蹿下榻,迅速整了整衣服,脸上露出一副比胤g还正经的表情, 过来行礼:“阿玛!额娘!” 两人均绷着小脸,声音平稳,恭敬垂腰,聆听训示,仿佛方才的嬉闹不是这两个人。 胤g安抚了一下额头想要跳起的青筋,张了张嘴,训诫他们行为不规矩的话却是说不出口了。 清岚用黑白分明的眸子满含笑意瞟了胤g一眼,嘴角噙着一丝狡黠的弧度,“爷舍不得训他们,要不让奴婢替爷说了?奴婢可是记了好久了!” 一手握拳在嘴边咳了数咳,声音刻意压粗了些,摆开架子对弘昀道:“你如今也成人了,怎么还这么不稳重,让人怎么放心你,怎么给弟弟做个榜样?” 弘昀一愣,继而低下头想笑。 “还有你,怎么跟哥哥说话的?没大没小!作为阿哥,一言一行都要规规矩矩,慎言慎行,半分不能懈怠。” 清岚说完这些,眉眼笑得弯弯,声音转为清脆:“奴婢说得可对?” 胤g哭笑不得,指着她:“你倒是背得一字不差。” “奴婢听了好多回了,还有好些没有说出来呢!”清岚满口接道。 弘昀与弘时相视一眼,偷偷直乐。 “好了,在自己屋里没人的时候也无妨。只是在人前,万不能像刚才这样!” “是,阿玛!”忍住笑道。 “你们想和你们额娘去骑马?”胤g想起之前在门口听到的话。 “阿玛!”一大一小两只凑上前,巴巴地瞅着他,让胤g想起了曾经养过的京巴,甚至还能感觉到后面有两条毛茸茸的尾巴在殷勤快活地摇动。 清岚的兴趣也被勾起来,好久没有出过门,水波潋滟的双眸亦紧盯着胤g,唇角微动,一张娇俏的面容上就差写着“去吧”两个字。 胤g大感吃不消,手掩嘴唇,干咳一下,撤回眼神:“左右明日休沐,去别庄里住上一两日,那里可以跑马。” 两小立马欢欣鼓舞,险些跳起来。 清岚脸上登显喜色,犹如鲜花初绽。 “奴婢谢爷!” 盈盈而屈,身量苗条;由衷之喜,发乎心声,更如晓露荷花,倍增清丽。 胤g心下一动,在两小面前,忙将视线移开,心跳却陡然加快。 虽然府里女人众多,内心深处却也想与清岚单独待在一起。 四人出行,轻车简从,不提府里其她人如何的咬牙切齿,绞破手帕,马车很快就到了京郊。 庄子以前都是住过的,一应东西都齐全,一直都有人料理。 此时正值深秋,草木渐渐萧疏,但那一盆盆的菊花开得如霞似云,灿黄嫣红开得满眼璀璨。微冷的凉风拂过,带来菊花淡淡的清香。 几人看得目不转睛。 胤g知他们喜欢这里,心下也满意这边的打理,面上却淡淡地吩咐两小下去休息。 次日几人换上骑装。 胤g早已过而立之年,身形偏瘦,本是清俊肃然的形貌在马上带了几分疏朗之气,身心彻底放松下来,眉间一抹意态悠然。 清岚的骑装将身形衬得越发婀娜,不同与平日的优雅款款,几分英气,几分飘逸,同时娇美秀丽,比之平日更加灿然夺目。 胤g眼中闪过惊艳,一时之间眸中全然映着这人的身影,却很快回过神来,掩饰性地将目光投向别处。 他知道这个女人在他心中是不同的,他也任由这种情绪的滋长,没想到随着时间的推移,竟也丝毫不想再放下这种感觉,仿佛一想到放下,心中便似刀割般的疼痛。 任由她在心中占据着一块,不管其他地方多么的千疮百孔,这里总是他最柔软最慰藉的地方。 弘时骑着一个小马驹,兴致勃勃:“阿玛,可以走了吗?” 胤g尽量声调平稳道:“不要乱跑,身边必须跟着人。”声音却有些低沉。 “知道了,阿玛。”弘时嗯了一声,巴巴地看着清岚:“额娘,儿子跟您比一比!” “你?”清岚葱白如玉的手往他的马上一指:“就这身板……” 弘昀不客气的笑出声,毫不留情地吐出几个字:“没长大!” 弘时气馁地拉着手里的缰绳,立住不走了:“儿子想骑大马!” 却又眼珠子轱辘辘往清岚的马上瞟。 清岚看出了他的意思,移到他跟前,伸手:“上马!” 弘时笑嘻嘻地伸出胳膊,弘昀在旁边帮他,清岚伸手用力,将他拽上自己的马,坐在她前面。 “走吧!”胤g淡淡道,剜了几眼在清岚怀里撒娇的弘时,莫名地有些不快。 弘昀也醋溜溜地瞟了弘时一眼,父子俩相视,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意思。 胤g没好气地想着,以后出来坚决不要带孩子了,太碍事了。 弘昀默默念着,以后绝对不能鄙视弘时的身高,免得他倚小卖小。 ———————————— “福晋,爷和乌雅姐姐昨日宿在庄子上。”大清早请安,年氏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声音里的酸味很远都能闻到。 那拉氏端起手里的茶盅,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点点头,面色平淡,不见分毫不悦。 “爷休沐,出去松散一下,顺便带二阿哥和三阿哥去跑马。” 乌雅氏的得宠,她早已麻木,现在争取的不过是在府里的长久。若是连这点子都受不了,以后可有的受的。 那拉氏瞟了年氏一眼,心下嗤笑,到底还是年轻气盛。 年氏咬了咬嘴唇,暗恨不已。 那拉氏面上这般贤惠大度,她就不信她心里没有一点疙瘩。 见那拉氏丝毫不为所动,年氏的眼睛扫过抱着弘昼的耿氏和一旁沉寂了不少的钮祜禄氏,轻轻一笑,嫣然道:“既然爷带了二阿哥和三阿哥,又为何不带四阿哥和五阿哥出门?” 钮祜禄氏低声道:“弘历的身子,怕是不能出去吹风。” 耿氏道:“弘昼也还小,出去也只会给人添麻烦。” 两人一副自甘退后的样子,让年氏颇觉无力可使,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又想起什么,向左右看看:扬起了声音:“今日怎么不见五阿哥的乳母王嬷嬷?平日里可是都跟着的!” 耿氏顿了一下,道:“让她留在屋里还有事。” 王嬷嬷她自是不放心再使用,过些日子就要找个借口打发她出去,现在更是防着她靠近弘昼。 年氏微微一笑,盯着耿氏,扬眉缓缓道:“妹妹可要看好自己屋里的人,免得她乱跑,跑到不该去的地方。” 耿氏似是没有听出年氏话中的意思,点头:“姐姐说的是。” “什么是不该去的地方?”武氏插了一句,一副好奇的样子,眸中浮过看好戏的神情。 年氏抿嘴一笑,正待再说,却听到弘昼睡饱了醒来,哇哇啼哭起来,将年氏满肚子想要挑拨的话堵了回去。 耿氏忙拍了拍,轻声哄着,一面歉意道:“奴婢失仪,让姐姐们见笑。” “无妨。”那拉氏眼露羡慕,和蔼可亲道:“抱过来让本福晋看看。” 耿氏迟疑了一下,走上前将弘昼小心翼翼地交到那拉氏手中,一眼不错地看着他。 那拉氏接过弘昼,双手轻轻托着,熟练地哄着,脸上的精明悄然褪去,闪过几分柔和。 “看这孩子眉清目秀的,以后定然是个俊俏的小阿哥。” 手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又凝眸多看了几眼,情绪低落下来,微微露出苦笑:“想当初弘晖我也是这般哄他……”顿住,不再说下去。 过了一会,方微笑道:“妹妹真是好福气,有了这么个乖巧的小阿哥。” 耿氏看得一时心惊肉跳,一时又对那拉氏浮上一丝母亲特有的同情,可一想起夺子之患,这同情又立马烟消云散。 听如此说,忙道:“若不是福晋的照顾,妹妹哪里能有这样的福气?” 那拉氏将弘昼交给耿氏,脸上恢复了精明,笑得意味深长:“你若是好好抚养五阿哥,以后的福气还有的是!” 耿氏想起清岚的话,心中蓦地一突,勉强笑道:“福晋严重了。” 抱紧了弘昼,手在襁褓下微微发颤,她只想安安静静地养育孩子,这点愿望也不能实现吗? 钮祜禄氏显然听懂了那拉氏话中的深意,低下头,嫉恨之色在眸中一闪而逝,想起房中病恹恹的儿子,心中又是苦涩又似一团火在灼烧。 年氏酸溜溜地望着弘昼,眼眸有些刺痛,眼斜斜地剜了耿氏一眼,心下道,待到你知道你投奔的人暗下里算计你,看你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年氏早已经派人盯着王嬷嬷,一旦她再去联络,还怕捉不住个当场? 到时候,看那个乌雅氏还如何辩白! —————————————————— 悠闲的日子总是短暂的。 在两小叽叽喳喳地嬉闹中,一日的时光很快过去。 胤g再一次眯了眯眼睛,下定了决心,以后出来定不能再带孩子!连他跟清岚说句话,旁边就立时有一只不甘寂寞地蹦达出来,说东说西,让他们独处的时间也没有! 次日回府,还带了几盆菊花,清岚每个院子送去一盆。 众人面色含笑地收下了,至于心里怎么想的,清岚也不在意。 王嬷嬷那边,她知道年氏必然会派人盯着她,但也要知道,王嬷嬷不仅会假意跟她凑近,也会跟她真正的主子来往。到时候年氏捉住的是谁,还真不好说! 78、心 态 清岚压根就没有把王嬷嬷的事情当成严重的事。 虽然说这个时候那拉氏肯定会言令禁止王嬷嬷和正房联络, 说不定还指着她三天两头来找清岚套近乎, 但架不住有清岚帮她们搭桥。 没过两日,王嬷嬷的房里就莫名其妙地出现了一个药包,不是多么狠毒的药, 不过是让人头疼脑热的。既然上一次弘昼病情反复是王嬷嬷造成的,那么便坐实了。 王嬷嬷在大冷天里唬得出了一身冷汗, 怔了半晌,将药包塞得严严实实, 心里扑通扑通直跳, 没收到这个信儿啊!也不敢胡乱做主。 说起来也巧了,耿氏平日里虽说和气,不轻易打骂下人, 但涉及到孩子, 再温顺的小白兔也会伸出利爪,一门心思找机会将王嬷嬷赶出去。 两件事情凑到一起, 王嬷嬷没了主意, 连夜里递了暗号,仗着自己多年的谨慎,轻手轻脚地来到联络的地方。 年氏接到消息,精神一震,守了几天, 兔子终于撞到树桩上,忙指挥人去捉个当场。 清岚事后得知,不过洒然一笑, 该干什么还干什么,尽管当时的场面的确很尴尬。 年氏的人当场捉住王嬷嬷与联络的宋嬷嬷,闹腾开来,到了明面上。 那拉氏恨得咬牙切齿,早说了不让王嬷嬷和她联系,谁知这人竟这么愚蠢!那拉氏压根就不知道药包的事,只当她被耿氏赶出去就没了主见,来找主子拿主意,却将自己牵连出来。 面对着众人疑惑的目光,那拉氏很尴尬,也很没面子。 私底下的龌龊事做了很多,却从没有被人当众这般质疑地盯着。她是管家之人,房里的人却犯了错,让她的脸往哪搁? 何况还是在别人房里安插探子,这种事谁都知道,本就不能放在明面儿上。 心里不由对年氏的多事记恨了一遍又一遍,全然忘记了年氏完全是被她鼓动算计起来的。 年氏更尴尬,也更愤怒。没钓到清岚,却钓出了那拉氏。 一瞬间,她想明白了前后所有,一种被人愚弄的感觉涌上心头。 年氏的目光徐徐扫过清岚,顿了顿,见她气定神闲、事不干己地坐着,心里五味陈杂,更多的是不甘心和不服气。 虽说这事证实与清岚无关,可同样是被人算计,凭什么清岚就能全身而退,从头到尾似乎什么事也没有,胤g向着她,耿氏也与她从无芥蒂,而她却先是被人误解,又劳心劳力,还因为清岚落了胤g一顿训斥。 这段日子茶饭不思的苦涩蔓延开来,但此时再不服气也不能拿她怎么样,罪魁祸首还高高坐在上面。 想拿她当枪使,对付清岚? 年氏胸中憋了一股子气,不再盯着清岚,只拿一双美目望着那拉氏,声音婉转娇柔,却带了一丝咄咄逼人:“福晋治家一向公正严明,如今这事,虽然涉及到福晋房里的人,但奴婢相信福晋一定会秉公处理!” 那拉氏心中的尴尬与慌乱早已很好地掩饰下去,亦回望着年氏,微笑道:“这是自然,不论是谁犯了错,都要受到应有的惩罚。”视线投向地下跪着的宋嬷嬷,严厉道:“当着大家的面,你好生交代,为何大晚上的与耿妹妹屋里的王嬷嬷鬼鬼祟祟?” 看那拉氏如此作态,年氏扶脸轻笑一下。 宋嬷嬷叩了个头,镇定道:“回主子,奴才与王嬷嬷是多年相识的朋友,因而常有联系。” 王嬷嬷亦附和道:“确是这样。” 年氏满脸不信,挑眉嗤笑:“即便是朋友,朋友之间用得着半夜三更相见吗?”转身对着清岚,似轻描淡写地提醒道:“就像上一次王嬷嬷来找姐姐,不就是大白天里,可见是光明正大、堂堂正正,不像现在这样。” 清岚放下手中的杯盏,“年妹妹心胸坦荡,自然也会认为别人的行为坦荡。” 年氏噎了一下,吃不准清岚是在夸她还是知道了什么在讽刺她,剜了清岚几眼,心神很快又关注当下。 宋嬷嬷道:“奴才确实有罪,只因奴才时常有机会出府,王嬷嬷又因被耿主子赶出去而无颜面对家人,便将她攒下多年的体己让奴才帮忙捎带出去给家里。奴才犯了私相授受的罪,给主子蒙羞,还请主子责罚!” 王嬷嬷手中确实有银票,那是宋嬷嬷带来收买她,顺带封口的,还特意展开放在地上。 那拉氏面上气急,嘴上骂道:“你也是府里的老人,怎么能明知故犯?” 谋害皇家子嗣的罪转眼间变成了不痛不痒的私相授受,年氏大急,登时憋的双颊微红,双眸冒火。但两人口径一致,让年氏嘴唇动了半天,也无话可说。 “既然这样,按照规矩,就打你们每人十板子,你们可服气?” 那拉氏问着她们,眼里却看着其他人。 “奴才谢主子/福晋大恩!” 那拉氏心中稍定。虽说大家都不是傻子,都能看出个一二,但只要面上过得去,谁手底下没有个几件说不清的事? 年氏冷笑一声,正待再说什么,此时收拾王嬷嬷房间的人却匆匆进来,手里拿着个药包。 手高高地举起:“回各位主子,奴才在王嬷嬷的房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这是什么?”那拉氏神色不变,心里却一突,直感不妙。 入夏接过,打开,里面是一些粉末。 “奴才方才问过太医,这是能致使人头疼脑热的药。” 峰回路转,年氏松松的舒了口气,嫣然转眸,望向那拉氏:“原来五阿哥着凉全赖它所赐。奴婢就觉得奇怪,五阿哥平日里身体好好的,耿妹妹又照顾得细心,怎么会平白无故地着凉?原来全是这奴才搞得鬼,只是不知道是何人指使?” 那拉氏心下大恨,面上淡笑:“是何人指使,妹妹不妨问问这两个奴才?”眼睛凌厉地盯视下面。 宋嬷嬷向地下扑倒,直喊冤:“奴才并不知道,与药包的事也没有一点关系。若只是因奴才与王嬷嬷交好便怀疑奴才,奴才不服!”转身对向王嬷嬷,恨然道:“枉我把你当作朋友,还替你照看家人,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人!身在府中,深受爷和各位主子大恩,你不思回报,却做下这样的错事!你让我如何说你才好?” 一番话说得痛心疾首,义正词严,目光咄咄,直逼王嬷嬷。 耿氏默默地转过头,指甲掐进了肉里。 年氏没料到宋嬷嬷突然如此说,微微一怔,继而冷哼一声,面露不屑。 清岚倒觉得这么说很正常。如今那拉氏被年氏弄得灰头土脸,只得丢卒保车,面子没了,保住里子也是好的。宋嬷嬷是她的心腹,又岂能轻易被人扳倒? 王嬷嬷张口结舌,望着宋嬷嬷,半晌,眼里划过一丝了然,头砰然磕在地上:“奴才糊涂,都是奴才一人所为,与别人无关!” “你不过是一个奴才,好端端地害五阿哥做什么?”年氏毫不懈怠,似是漫不经心道。 那拉氏心下大怒,再好的脾气此刻也被年氏再三的挑衅所激起,目似寒星投向她:“年妹妹这般寻根究底,不知道的还以为年妹妹与此事大有关系呢!”又想起什么,恍然:“说起来这两人还是妹妹抓住的,难怪妹妹如此上心。妹妹是热心肠,但爷不是也说过,妹妹身子不好,就得好生多修养,怎的半夜里抓起人来?还有……”那拉氏话锋一转,变得严厉:“府里晚上除了巡视的侍卫,各院严谨随意出入,妹妹怎的就无视这个规定?” “这……”年氏满腔的斗志昂扬如同被一盆冷水浇下,一口气堵在心里,不上不下,憋得难受。 那拉氏望着她,分毫不让,似在等着她回答。 年氏微偏过头,咬了咬嘴唇:“奴婢是看这个王嬷嬷行为鬼祟,怕出什么事……”又振奋起来:“果然就发现了她们两个人。” “原来年妹妹是迫不及待地想替本福晋分忧了。”那拉氏说得玩味,又轻笑,对着宋嬷嬷:“既然有人见不得你好过,非想将你拉下马,你还不如按着她的意思招了,顺带再把本福晋也算进来,一应齐了,免得再有人费功夫!” 那拉氏咬重了“她的意思”几个字。 清岚暗赞一声,那拉氏先是指出了年氏的错处,打消她的气焰,又以退为进,亮堂堂地将年氏的企图说出来,这样一来,年氏还怎么再说下去?谁还会再逼着宋嬷嬷?还顺便堵了众人的嘴,让大家不好再追究下去,再逼宋嬷嬷,就是在逼迫福晋。而且矛头一转,就变成了年氏别有用心。 年氏觉得很不对头,这事显而易见就是那拉氏搞的鬼,自己现下却怎的被动起来?柳眉紧蹙,不由含了些委屈与羞怒:“奴婢怎么会有这个意思?不过是觉得奇怪,多问一句罢了。” 那拉氏看着年氏,恢复了脸上本有的温润。 “既然这样,你这奴才就给年妹妹解惑吧。” 王嬷嬷心知自身难保,倒不如全然揽下,还能换得家人的平安,眼一闭,搜肠刮肚地找着借口:“奴才的儿子受了风寒,奴才却不能回家探望,说是怕传染给五阿哥,因而心里怨恨,见不得别人的儿子好。” 年氏情知是个借口,却也不能再说什么,心里噎得慌,同时又急又怒,五内俱焚。 那拉氏还问了一句:“年妹妹还有什么要问的?” “奴婢无话!”年氏硬邦邦地回道,眼圈泛红。 那拉氏环视四周,望到清岚。 清岚情知那拉氏是在逼众人表态,保住了里子,现在又要面子了。 清岚淡然一笑,轻启朱唇:“奴婢也没有什么要说的,只是平白有些感慨。” “哦?”那拉氏眼中精光一闪,微笑:“妹妹有何感慨?” “奴婢觉得,交友一定要慎重,有些朋友可以为人两肋插刀,有些朋友却会连累到别人。” “妹妹说的是,”那拉氏望着清岚,半晌,撤回眼神,对地下的两人道:“既然乌雅妹妹提到你交友不慎,识人不明,夜间又随意走动,宋嬷嬷加打二十大板,王嬷嬷打四十大板,赶出府去。妹妹觉得如何?” 清岚不置可否:“但凭福晋做主。” 那拉氏又转向耿氏。 耿氏的拳头在衣袖下握得紧紧的,微微颤抖,低下头,不敢将眸中的情绪泄漏出去,低声缓缓道:“奴婢……没有任何意见。” 钮祜禄氏微笑道:“福晋处事很公正,奴婢心服口服。” 那拉氏目光一顿,微一点头。 宋氏和武氏也连忙表态。 “至于年妹妹指使下人夜间乱走,但又因抓到两人私相授受,功过相抵,就此抵消。年妹妹觉得可好?”那拉氏也不想将人逼得太紧,毕竟今日之事大家心知肚明,她面儿上虽然一派雍容气势,虚张声势地遮掩过去,心里却心虚至极。 年氏嘴角微动,慢慢地将眼中的水气逼下,一字一字道:“福晋仁慈。” 众人散去后,那拉氏揉了揉眉头,心下的忧患并未退去,反倒愈发强烈。 药包的事情另有蹊跷,莫非是耿氏?但耿氏有这个心计?又或者是乌雅氏与耿氏合谋想要赶走王嬷嬷?但现在这个问题已经不重要了。 今日之事虽然得到了大家的“口服”,但那只是因着她嫡福晋的位置,心里未必不明白,爷那里也不好交待。想起胤g,心下一抖。面儿上虽然圆过去了,可事实爷又岂能猜不到? 今日这般处理不过是硬生生地盖了个遮羞布罢了。 心事忡忡地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惹了一身灰,还得看跟爷怎么交待。 这些年因她管着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胤g对她好容易改善了些,如今,处境怕是又尴尬了。 清岚与耿氏出了正房,年氏正在前面慢慢地走着。 两人走得再慢,就这一条道,不多时也赶上。 “姐姐。”耿氏请安行礼。 年氏眼中隐有怒气,对耿氏嗤笑道:“妹妹真是好肚量,自己的儿子受了那般罪,还能嘴里说着无事!你这样的软弱,如何能保护的了自己的孩子?” 耿氏忍住想要涌出的泪水,低低道:“奴婢又能如何,她是福晋啊!” 年氏心下猛然一震,若有所悟。 今日即便真的牵扯到那拉氏,又能如何?还会让胤g休妻不成?别说五阿哥现在好好的,便是真的去了,胤g将此事遮掩还来不及,怎么还会宣扬出去而为此休妻?顶多是冷落一阵,她是嫡福晋,本就不受宠,哪怕去了这个,再来个新的,又能好到哪里去? 年氏低笑起来,觉得自己今日真是白忙活了,不,也不算是白忙,倒是为人作嫁还差不多! 那拉氏本来栽赃的是乌雅氏啊! 转向清岚,似笑非笑:“乌雅姐姐今日得好好感谢妹妹才行。” 清岚回望过去,浅然一笑,缓缓道:“妹妹说得不错,确实得感谢妹妹,虽然妹妹本来想抓的人是我,但结果如此,我也不会否认。” 年氏又气又叹又不甘心,半晌,道:“姐姐真是好运气!” 清岚不置可否,这世上哪儿有平白捡来的运气,不过都是为自己的失败找的借口罢了。 年氏又挑眉:“福晋想要嫁祸姐姐,姐姐难道就像耿妹妹一样没有任何反应吗?依姐姐的能力,还有两个阿哥做倚仗,还怕福晋不成?” 若是真没有反应,年氏又如何能顺藤摸瓜给那拉氏抹一鼻子灰?倒霉的早就是她了。 年氏这点激将和挑拨清岚还真不放在眼里。 “她是福晋!”这话与耿氏说得一样,却没有耿氏的无奈与心酸,只是心平气静地说出这个事实。清岚能接受这里的社会规则,也别说这里,就是上一世的情况,一山还有一山高呢! 在这里,胤g在府里是爷,出了门还有康熙和太子在头上。 康熙是帝王,尚且还要顾忌御史的言论和想做明君的愿望,活得也不见得自在。 她不管处在哪个位置,上面必然有人压着,她没必要都一一挑衅,也没必要因此让自己心里不舒服。 “我没有怕她,也阻止不了她对我的恶意或是善意,我们这样,总是要经历这些。”清岚又不是圣人,控制不了人心。 不见得人只能听好话,碰上好人,却受不了一点挫折和磨难。 “我也尽量不会让她伤害我和两个孩子。”这一句清岚虽然说得有分寸,语气却分外笃定。 听到耿氏耳中,微微一震,心下涌起一股羡慕。 年氏怔了一下,有些不信,却笑得勉强。 79、让 权 装病这一招, 不独娇滴滴的年氏会, 那拉氏也会。 但那拉氏装得不像年氏那般明显,而是确有其事。不过是一些陈年旧疾,稍微触发一下, 太医的看诊都一一记录在案。 王嬷嬷的事情之后,胤g与那拉氏之间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这个月的初一十五也是在书房里度过,嫡福晋的处境一时变得艰难。 听说那拉氏病倒, 胤g第一个反应便是不信, 时间太凑巧了。 后又想到那拉氏从未装过病,也许是真的病了,问了太医之后, 想了想过去看她。 那拉氏脸色憔悴, 见到胤g和来看望她的后院众人,微微挣扎着坐起, 脸上露出一个欣喜的笑颜, 笑容苍白,眼里隐有泪光:“爷能来看望妾身,妾身很高兴,咳咳……”没说两句,连连咳嗽起来。“让爷和各位妹妹见笑了。” 胤g沉默了一下, 声音放缓了些:“好端端地怎么会病了?” “这都是生弘晖落下的老毛病了,这些年一直压着,谁知这些日子就发作了。”那拉氏用丝帕擦了擦嘴角, 脸上微微露出赧意。 胤g听到弘晖,默然了半晌,明知道那拉氏是故意提起他,心下却无法不和软起来,又见那拉氏说得艰难,想是这些日子也不好过:“你也不要多想,先把身子养好了要紧。” 那拉氏淡淡微笑,却话锋一转,欠身恭顺道:“妾身还想求爷一个恩典。” “你说吧。”胤g瞟了那拉氏一眼。 那拉氏笑了笑,不疾不徐道:“妾身的身子,这些日子确实感到力不从心,所以想着,要不要……咳……”帕子捂着嘴偏头咳了一下,复又抬首道:“将府里的事情分给乌雅妹妹和年妹妹一些。” 胤g一顿,意味不明地望着那拉氏,没想到一向将手中大权把持得紧紧的那拉氏竟然舍得将权力分散出去。一时之间,想不出她这么做的缘由。 莫不是真的退让了? 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胤g不信,那拉氏又怎么可能就此变得贤良? 胤g转动着手腕上的佛珠,并未直接答话,只拿一双幽深漆黑的眸子望着她。 那拉氏也不心虚气馁,神色一片坦然。 年氏陡然坐直了身子,双眸微亮。 清岚微微凝眉,没有平白得来的好处,暗下思忖那拉氏这般做的目的。 与胤g想得一样,真心悔改是不可能的,但那拉氏这些日子颇受胤g冷落,嫡福晋之位尴尬,举步维艰,这般以退为进,另谋他路,倒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法。 退让了,胤g就不便再追究先前的错误。她都能将手中的权力分出去了,还能怎么样?这样一来,反倒让人不好再拿捏着先前的事情再三计较。 再来,也是提醒胤g,后院一直都是她在勤勤恳恳地管理着,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然换个人来试试?换个人还未必有那拉氏做得好呢! 清岚蓦地明朗,插手管理后院,管得好了,是理所应当;管得太好了,还会让人觉得她居心叵测;若是管得不好,自己惹上一堆麻烦不说,说不定还会引起胤g的反感——那拉氏管的时候就没什么事,偏偏你管的时候事情就多了——让人觉得无能,愈发反衬那拉氏的能力和功劳,还愈发让胤g倚重那拉氏。 何况,那拉氏会把重要的地方交给她做? 她又会让她管事的时候顺顺当当? 为了这么一点蝇头小利,真没有必要将这个差事揽上身! 自己每天修炼都来不及了,何苦再没事找事! 清岚想到这里,起身淡淡一笑,声音清亮徐缓:“福晋的好意,奴婢心领了,但奴婢从没有做过这样的事,实在难当大任!” 年氏愣了一下,不情愿地起身跟着道:“奴婢也觉得自己年轻没有经验。” 那拉氏咳嗽了几下面色苍白,转眸看向屈身福着的清岚与年氏,面露欣慰:“两位妹妹都极是谦让之人,但我的身子我自己明白,就当是替我分忧好了,两位妹妹勿要推辞。” 胤g的目光扫过清岚姣好的面庞,似不经意道:“有什么事先起来再说。” 那拉氏似笑非笑地睇了胤g一眼:“还是爷心疼两位妹妹。” “奴婢谢爷!”年氏盈盈站起身,脸泛红霞。 清岚却又坚持福下去:“福晋看重奴婢是奴婢的福气,但奴婢的能力自个儿也清楚,怕是到时候不是替福晋分忧,反倒是给爷和福晋增添更多的麻烦,还请爷和福晋三思。” 那拉氏正待再说,胤g却见清岚拒辞不受,心知必然是有她的理由,遂道:“既然你不愿意,那便罢了,”对着那拉氏:“让年氏帮衬着你也够了。” 那拉氏心道一声遗憾,只得道:“既然这样,还多劳烦年妹妹。” 年氏脸上微微露出笑颜,秋水盈盈的眸子有些为难,却又谦虚腼腆道:“奴婢哪里能帮上什么忙,不过是跟着福晋学习而已。” 胤g走后,果然,那拉氏并没有将什么重要的事情交给年氏管理,而是把后院的花草树木一项拨给了年氏。 晚上无人的时候,胤g问起清岚为何执意推辞。 他倒不是认为清岚在意那点子权力,而是想到她可能猜出那拉氏的些许想法。 “奴婢怕麻烦!”清岚干脆道。 胤g弹了一下她的脑门,对她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你爷还不知道?怕麻烦是真的,肯定还有别的原因!” 胤g说得笃定,清岚无奈:“那……奴婢若是说了,爷可别生气。” “有什么不能说的?”胤g闲闲地往椅子背上一靠。 清岚心下腹诽,猜忌别人这点子心思怎么好意思光明正大地说出来?那拉氏都将权力让出来了,虽然只是一点点,她若是再在背后说坏话显得有些小人之心。 “那奴婢打个比方。”清岚想了一想,眼珠子一转,双眸灵动含笑。“先说好,只是个比方,爷不能生气。” “这可未必,先说说看。”胤g心下一动,起了一丝玩笑之意,声音低沉,听上去别有一番感觉。 清岚嘴角微撇,还是比划了一下:“比如说爷现在管理着户部,然后爷犯了个错误,怕皇上责罚……”比划的时候抽空瞄了胤g一眼,见他没有不悦的样子,“所以爷以退为进,主动对皇上说,愿意将户部分一杯羹给八爷和十四爷,”又瞄了瞄,见胤g若有所思,“皇上很高兴爷的大度,满口同意,还让爷安排他们两位,爷会如何待他们?”又拿眼瞄过去。 “看够了没?”胤g捉到清岚的一丝视线,不由脸上浮上一丝淡笑。 听清岚这么一说,他哪里还不明白,不过是找个虚位供着,再暗地里下绊子这些把戏。不过是之前对女人的心思没有过多在意才一时没有往这上面想。 清岚无语,眼神默默地飞向别处。 “你倒是大胆,竟然拿爷跟那拉氏相提并论!”胤g回过味来开始挑刺。 “不过是个比方,爷怎么就对号入座?”清岚浅浅含笑。 反问的尾音听得胤g心头怦然一动,但见她眼中满是笑意,莹莹的烛光衬得眸中似水脉脉,又听她道:“再说了,从外人看来,爷许了年妹妹参与管家,却没有让奴婢管家,传到年家那边,也是好事。” 胤g失笑:“是这么回事,但也不在这些。” “聊胜于无嘛!”清岚笑眯眯道。 年氏虽然分了一个不要紧的差事,心里有些失望,却还是打点精神准备好好干一场,做好了这个,才有底气再图谋其他。谁知真的接上手来,却不是那么回事。 花草那些东西,看着赏心悦目,年氏还能对着它们一待半天,顺带吟上几首诗词。若是真轮到伺候它们,可就没有这么高雅。 不过总归还用不着年氏亲自动手,各处使唤的人都是现成的,但那些人早就接到上头的密令,活照干,但干到什么程度,可就大有有讲究;下人之间也并非和睦,再加上几个暗地里几个拨桥架火、阳奉阴违的,大事没有,小事纷争不断,搞得年氏大为头疼,争风吃醋的时间都没有了,天天忙着这个。 那拉氏也不敢做得太明显,一开始还是给了年氏些好处,让年氏颇受鼓舞。后来的一堆琐事,亦是本来就存在的,但年氏的能力确实稚嫩是其一,那拉氏有意扩大是其二,直让她焦头烂额。 时间越长,越是深陷其中难以自拔——这个时候若是说丢手,只会让人笑话,只得咬牙坚持下去。 年氏心中暗自发苦,悄然涌上一丝悔意。管家之后一点好处没捞着,自己整天还疲于应对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府里抱怨之声还不断。见清岚活得悠闲,更是心下暗恨。 转眼间又到了新年,年羹尧回京,带着年礼上门拜见。 80、琐 事 胤g虽然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 不与朝臣结党联络, 但身边还是有几个得用的人。府邸一个戴铎不说,在外还有隆科多,年羹尧更是在四川干得风生水起, 提出了很多兴利除弊的措施。此次回京,也颇受康熙的嘉奖。 胤g在圆明园见了年羹尧, 说完了政事,又道:“去见见你妹妹。” 年羹尧欣喜抱拳:“奴才多谢四爷!” “这两年妹妹过得可好?” 在年羹尧看来, 这话纯碎是白问。自家妹妹, 才华相貌样样出色,到哪里都应该是被人捧着的。再细细一打量,样子也没有多大变化, 更添了一抹娇媚, 见到他,眼里泛出喜意, 只是眉间却多了在家时从不曾有过的轻愁。 “我过得很好, 多谢哥哥记挂。”年氏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笑得有些勉强。 年羹尧哪里知道后院的弯弯道道,只是觉得年氏的情绪很不对头,不像是纯粹见到亲人的喜极而泣:“谁欺负你了,告诉哥哥, 哥哥替你出气!还是……”压低了声音:“四爷对你不好?” 怎么可能,与听到的消息不一样啊? “爷对我挺好的……”年氏低了头,眼圈泛红, 绞着手帕。 表面上看来年氏的确也很得宠,乌雅氏不过是占了两个阿哥的光。胤g本就为人冷漠,年氏因着身子不好,胤g已经算是很体贴照顾她。可直觉上的事,怎么形容得出口? “听说四爷还让你帮四福晋管家?这是好事!”年羹尧回家的时候也是打听过了。 “唉,哥哥,别提了。”年氏幽幽叹了口气,目光一时变得怔然。 早先回娘家的时候,年夫人就曾拉着她面授机宜,“做女儿和做人家的妾室是完全不一样的,难免会辛苦些”,说了好些经验之谈,但年夫人最后又拍了拍胸脯,“依咱家的家世,没有人会亏待我的女儿!”年氏听进去了,却没想到这么辛苦。 年羹尧愈发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她们欺负你了?” 面对一个大老爷们,年氏还真没法将那些争风吃醋的事说出口,只简要地捡个三两句说了。 “嗨,不就是你们妇人间的那些事吗!”年羹尧听罢恍然,放下心来:“要我说,妹妹,你就不该让着她们,福晋倒也罢,乌雅侧福晋不过是个五品京官的女儿,你还怕她怎的?”年羹尧堂堂一省巡抚,手下多少四品、五品官员,他何曾放在眼里?“你说四爷待她比待你好?这你就不知道了,男人总是在意子嗣,何况四爷?二阿哥和三阿哥我也见了,确实稳重大气,有皇家风范。你呀!这话也不该我和你说,下次让额娘帮你想想办法。” “哥哥!”年氏跺脚,小脸一红,急了,哪里是这么回事?她总有个感觉,即便她有了孩子,胤g对她也未必比得上乌雅氏。 “好了,好了!”年羹尧哄道,呵呵一笑,“咱们兄妹好容易又见,别提那些扫兴的人。到时候我向爷请求让你回家一趟,让额娘跟你分说分说!” “嗯。”年氏一想跟年羹尧也不便说这些,方展颜一笑。 胤g留了年羹尧用晚膳,年氏作陪,顺带,胤g当晚就留在年氏这里。 晚间的时候,清岚的屋里。 “额娘,今儿阿玛让年大人在校场上指点我们。年大人出身翰林院,却没想到竟有一身好武艺。”弘昀道:“论骑射,比上书房的师傅们强多了。可惜……” “可惜什么?”弘时问道,又摸摸脑袋恍然:“可惜他是年额娘那边的人对不对?” “那倒不是。”弘昀淡淡一笑:“才能极佳,只是为人有些轻狂。”阿玛说过,能用,却得时时敲打,免得鹰飞得远了,不知道回巢。 清岚道:“年大人我没有见过,也是早有耳闻。你们想想他现在才多大,就已经是一省巡抚,那么多的官员熬到头发花白也未必有他这个地位,轻狂一些也是可能。” “这倒是。”弘昀轻笑一下,摩挲着下巴:“对我们也是一副指教的态度。好歹也是我们家的奴才,若是没有阿玛,他再有才干,也怎么可能平步青云,升迁得如此之快?” “哼!”弘时冷哼一声,扭扭身子,包子脸皱了起来。他不像弘昀,骑射本就刚开始学,被年羹尧鄙视了一遍又一遍。 清岚瞧见他苦大仇深的样子,拍拍他肩膀,笑了:“得,恃才傲物的人哪里都有,你们要学的是怎么用这种人,而不是被他们牵着鼻子走。他才能越出色,不是还得‘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么?” 弘时乐了:“可不是?” “也别忘了我说过的,再讨厌一个人,也不能放在脸上。他现在还得你们阿玛重用呢!” “儿子知道!”心情好起来。 清岚想了想,觉得年羹尧真是一个很好的反例:“年大人出身好,他阿玛是封疆大吏,即便他是个阿斗,周围也有一堆人巴结着,何况这人才能真的不错。官途顺利,前途无量。这种人,从没有受过挫折,自然就骄傲了些,难免惹人讨厌,不像那种被反复打击之后磨去了周身的棱角,圆润玲珑的人处得舒服。”顿了顿,目光看向两小:“你们也是出身富贵,身边不乏巴结之人,别光听好听的话就昏了头脑,把握不住自己。弘昀还好些,自小就受过磨难,知道些世事艰难……” 弘昀想起天花和落水,两次生命都受到威胁,不由瞳孔一缩,眼神暗沉。 清岚对着弘时:“你可是从没有受过苦,吃过亏,缺乏磨练。周围的人捧你,那是因着你们的身份,可不是对你这个人的,自己心里要有个数;哪怕真的是诸葛再世,人也没有高调张扬的。不过你现在还小,心里知道就行。” “是,额娘。”弘时笑嘻嘻道,小身子凑过来。 这几日,胤g都宿在年氏那里。每次给那拉氏请安的时候,年氏满面春风,娇羞无限,风头一时无两。但除了武氏稍有醋意之外,其她人都没有什么大的反应,让年氏失望不已。 默默瞟了一眼清岚,心道,她怎么就那么沉得住气? 蠢材!那拉氏心下嗤笑。 跟着胤g这么多年,她还看不出胤g的心意,那她真是白活了。再说,乌雅氏现在有两个小阿哥,甭管人家是从哪里来的,记在她名下是真,何苦跟你这个不下蛋的较劲! 而且,以她对乌雅氏的了解,也不会做这种幼稚的举动。 耿氏一门心思放在弘昼身上,本就是安分的人。 钮祜禄氏现在只想着把弘历养好,就是大功一件,还顾不上争宠的事。 那拉氏私下里去看过弘历,都8个月了,还不会翻身。 弘昼比他生得晚,小胳膊小腿儿白嫩嫩的像藕节一般,挥动起来力气还不小。弘历却瘦巴巴的,头发稀疏,脸色蜡黄,叫声还是像小猫一样。 那拉氏叹了口气,弘昼是不能指望,耿氏怕是心里将她恨死了。只能看看这个弘历的造化。 那拉氏转身将大量补药大方地赏赐给钮祜禄氏,让她安心养好弘历,别的暂且先别想。 宋氏自从禁足放出来后,整个人似是变了一般,沉默寡言、低眉顺眼的模样,就算是人多的地方,她也能躲到不被众人注意的角落里,一站就是半天,也不说话,让人几乎想不起她的存在。那拉氏倒也从未苛待过她。 年氏想在这里挑出什么事来,还真是不容易! “阿玛!”弘时远远地奔过来,到了近处,见胤g看向他,他疾步上前,整个人往前扑,抱住胤g的腰。 “跟你说了多少次了,要行得正,站得正,看你这个样子!”胤g抬起手,到底没舍得拍他,摸了摸他的后脑勺。 “儿子想阿玛了嘛!”弘时闷闷道。 胤g的手一顿:“年下里本来就忙,皇阿玛又派了差事,亮工也回来了……”最后一句低下去,又想到什么,目光一闪,继而嘴角微微翘起:“阿玛不是每天都检查你的功课吗?还说什么想不想的?” 弘时将头闷在胤g怀里不吭声了。 胤g心下笑了,这孩子,也学会跟阿玛耍些小心眼了,真是别扭得可爱:“你白天去上书房的时候,阿玛就在你额娘的书房办公。” 弘时更不好意思了,忸怩:“儿子没有别的意思。” “阿玛知道!”胤g放缓声音:“你现在大了,也该知道些事情。年家得用,阿玛现在还离不开他们。但这不代表阿玛就真的喜欢他们。你额娘……”胤g的声音忽而变得低沉,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 弘时咧嘴笑了,又跟胤g闹了一会,方离开。 清岚闭目歪在榻上,意识早已飘到了“木心小筑”里。她的修行一直顺利,只是现在卡在炼气后期的瓶颈上,一时半会突破不了,得重新练至一种丹药。 正兀自思索,忽觉屋里进来一个人,坐在身边,手抬了又放下,又抬起。 清岚睁开眼睛,是胤g。 见她醒来,面色稍微有那么一瞬的不自在,抬起的手顺势将她额头的发丝缕到一边。 清岚坐起身子,要下来行礼,被胤g按住:“又没有外人。”又见她秀发微蓬,声音不由暗哑低沉。 清岚也不矫情,就势坐正:“爷这会过来有什么事?” “刚刚弘时找爷……”胤g说到这里,差点想咬掉自己的舌头。弘时不过是为母不平,但清岚又岂是争风吃醋之人?这么说,既看低了清岚,又显得自己像是被弘时叫过来的一般,扭曲了自己的心意。 清岚微一凝眉,便想通了前后,失笑:“这个小子……” “爷不是……”不是什么?胤g想说他并不是被弘时提醒才过来的,而是一直都未曾放下她。只是话到舌边翻了个滚,却说不出口。 “奴婢明白!”清岚知道胤g不是那种被人一鼓动就昏了头的人,而且这几天胤g虽然晚上没有来,但时常在这里办公,并没有感觉到有什么不同。除了年氏总是在她面前晃来晃去,弘时晚上总是一脸忧郁地看着她,然后被弘昀提着耳朵拎走,别的真的没有什么变化。 “嗯。”胤g不再多说,握住清岚的手。 “阿玛!额娘!”门口传来一声大叫。 胤g吓了一跳,转过头,冷着脸:“堂堂皇家阿哥,大吵大叫地像什么样?什么事?” 弘时摸摸脑袋,嘴里嘀咕着,我声音也不大呀,然后笑嘻嘻道:“儿子和哥哥做完了功课,现在还早,想出去逛逛!” “不行!”要是往常胤g早答应了,现在看着他那副乐呵呵的样子,很想打击他:“你们把明天要学的先抄一遍!” “阿玛!”哭丧着脸。 “怎么不听阿玛的话了?”拉下脸。 “额娘!”转过脸,可怜兮兮。 清岚手一摊:“我也得听爷的话!” 弘时泱泱地“哦”了一声,耷拉了脑袋往外走。 弘昀抱着胳膊站在院外,“碰一鼻子灰了?我早跟你说别打扰阿玛和额娘,你就是不听!” 弘时鼻子哼哼了两声:“那你也没拦着我,你就是要看我的笑话!不对,”听出什么:“你早就知道阿玛这些日子下午在这里?” “是啊!怎么了?”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弘时才明白自己白操心了,本来是甜甜的味道,自己非要加些醋。捂着脸,没有别扭也被自己整的别扭了。 “发生什么事了?”弘昀饶有兴趣地看着弘时的苦瓜脸。 “没什么事!” “快说!” “不告诉你……” 两人越走越远。 81、赌 试(上) 年氏这几天颇为得意, 回了娘家一趟, 向年夫人取了回经,心绪不再浮躁不安;胤g又多宿在她屋里几回,虽说有她哥哥的原因, 但那也是自家人不是?别人想有个争气的娘家还没有呢! 年氏这般想着,搭着含眉的手, 款款向书房走去,后面的丫头提着个食盒。 花盆底鞋穿在脚上, 巧致轻盈, 似乎完全没有重量,袅袅娜娜,我见犹怜。 虽是冬季, 但圆明园景色极佳, 庭院明朗开阔,落雪尚未化去, 红墙琉璃瓦, 银装素裹,几种颜色放在一起,明艳又张扬。 到了书房门口,停下,含眉道:“麻烦通传一下, 年侧福晋给爷送些点心。” 侍卫扫过几人,面有难色,王爷的书房一向不准后院人进入, 只是这个年侧福晋……想起年羹尧也在里面,犹豫再三,还是抱拳道:“回侧福晋,主子说过,任何人都不能打扰。” 年氏嫣然一笑:“我哥哥就在里面,我给爷和哥哥送些吃的也不行吗?” “这……”侍卫皱眉,“这是主子的命令,恕难从命!请侧福晋不要为难我等!” “你!”含眉横眉怒对,上前一步。 “谁在外面吵闹?”里面传来胤g的声音。 侍卫推开门进屋,垂手肃然:“是年侧福晋给主子和年大人送点心过来!” “呵呵,原来是家妹!”年羹尧捋须笑道:“妹妹在家时被我们惯得不像样,现在也学会疼人了。只是……”眼睛横过那侍卫:“为何将我妹妹堵在门口?” 侍卫抬眼看向胤g。 胤g的目光拂过年羹尧,淡淡道:“书房重地,岂是妇人可以进来的?”声音一如方才的平稳。 “法不外乎人情嘛!”年羹尧满不在意。 胤g几不可见地淡笑一下:“亮工跟着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的规矩你该知道。”注视着年羹尧。 年羹尧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下一怵,忙起身道:“是奴才愈矩了。” “好了,”胤g放缓了声音:“你也是心疼妹妹。”对着侍卫:“将年氏的食盒留下,告诉她,过会爷去看她。” “喳。”侍卫应着退出。 年氏没有见到胤g,有些失望,但听到他的允诺,又喜悦起来,步伐轻盈地往回走。 路过一个亭子,停下:“咱们就在这里等好了,还可以早些看到哥哥。” “主子小心着凉。”忙在石凳上铺了一个锦绣垫子,含眉笑道:“主子想早些看到的怕不止是年大人吧?” “贫嘴!”年氏笑嗔道,坐下。 过了好一会,人还没有过来,大冷天里,年氏紧了紧衣服,抱紧了手中的小手炉。 “主子,咱们还是先回去吧。”含眉道。 “再等等。”年氏探头张望。 清岚从耿氏的院子里出来往回走,路过这边,看到年氏的时候,年氏也一眼望见了她。 “姐姐。”年氏被含眉扶着慢慢站起身,柔柔的叫住清岚。 清岚脚步顿了一下,拾级而上,随口笑道:“这天气妹妹还坐在风口里,也不怕着凉。” 年氏眉眼略含得意:“爷让妹妹等着他。”只拿一双美目睇着清岚,想看她有什么反应。 清岚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原来是这样。”点点头,“那妹妹先等着吧,姐姐先走了。” 年氏心下有些失望,脱口而出:“姐姐先等等……”又顿住,一时想不起什么话头。 清岚淡淡地看着她。 年氏在她澄澈的目光下有些心虚,她是有自己的小心思,若是当着她的面将胤g拉到她的房里,岂不是很快意?讷讷道:“姐姐难道不愿意和妹妹说话?” 清岚笑了笑:“看妹妹魂不守舍的,姐姐也不好打扰。” 年氏挑眉正要再说什么,视线突然定住不动,越过清岚投向后面,双眸一下子微亮,闪现着莫名的激动。 “爷!哥哥!”娇呼一声,忙忙地迈起小脚,踩着高高地花盆底鞋,提了衣襟,攥紧了手里帕子向亭外奔去。 含眉等丫头忙在后面跟着。 清岚后退几步,给年氏让开路,然后就听到一声惨叫,看到……看到人不见了。 往下看,年氏坐在台阶上,手扶着脚踝,疼得脸色发白,泪水直在眼眶里打转,凄楚的眼神愈发显得整个巴掌大的小脸楚楚动人。 “妹妹!”年羹尧一阵风似地奔过来,小心翼翼地将年氏扶起,在她呲牙咧嘴地啜泣声中慢慢地将她扶到石凳上。 “妹妹你怎么样了?”年羹尧急着大声问。 “疼!”年氏眼泪汪汪,一只手捏紧了年羹尧的胳膊,从衣服的皱褶看,似是用了极大的力道。声音娇娇软软,带着些泣声,听得人的心几乎也要化了,却不包括清岚与胤g。 年羹尧的眼神越发心疼。 清岚摸了摸鼻子,很想不厚道地笑出声,人说得意忘形,果然是不假。 “还不快去请太医,再将藤屉子春凳抬过来!”胤g扫过旁边的下人。 “是。” “爷。”清岚屈身一福。 胤g的目光投在她身上,顿了顿,微一点头。“你怎么在这里?” “奴婢是偶然路过。” 年氏细声细气含泪道:“恕奴婢不能跟爷请安了。”嘴又呲起来,秀眉紧蹙,额头冒出了大滴的汗珠。 美人呲牙也分外赏心悦目,双眸柔情脉脉,脸上泪痕斑斑,嘴唇咬得发白,还强自忍者,一双美目一瞬不瞬地望着胤g,看得让人揪心。 “无妨。”胤g神色淡淡,与平日无异,又添了一句:“太医一会就过来。” “嗯。”年氏乖巧地点点头,身子微微颤抖,缩得小小的。 年羹尧扶好年氏,转身盯着清岚,目光灼灼,仿佛要看透人心,“侧福晋与家妹同在一处,见家妹摔倒了也不扶一下,未免太没有仁爱之心了!” 胤g眉头几不可见地皱了一下。 清岚扯了扯嘴角,望着胤g,“这位是年大人?” 胤g点点头,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清岚淡淡笑道:“年大人雷厉风行,行事果毅,我不过是一个妇道人家,行事反应又怎比得上年大人骁勇矫健?” 年羹尧一时语塞,只拿眼逼视清岚。 清岚笑容浅浅,温文尔雅,不温不火。“久闻年大人文武双全,功勋卓著,进退有度,今日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年羹尧双眉紧皱,蓦地眼中精光一闪,盯着片刻,抱拳道:“奴才见过侧福晋,恕奴才方才紧张家妹,并未及时行礼!” “年大人无需客气。”清岚微微一笑,转身向胤g福道:“奴婢先行告退。” “去吧。”胤g不好多说什么,只是目送着她离去。 年羹尧凝视半晌,忽地笑了,目光又渐渐变得深沉。 无人的时候,年羹尧对年氏道:“妹妹,那个侧福晋我也见过,你……暂且不要和她对上!” “哥哥!你让我退让?我怎么忍得下去?”年氏大急,身子一动,牵动脚上的伤:“嘶~”脸色一白。 “妹妹小心些!”年羹尧忙扶住她:“别乱动!”又道:“我的意思不是让你忍耐,而是,你……并不是她的对手!” “哥哥你怎么长她人志气灭自己的威风?”扭过头不服气。 年羹尧疼爱地看着年氏,笑了:“你呀,都是我们把你惯的!这个侧福晋,人不简单,你和她对上,必定落不到好!” 年氏咬唇不吭声了。 年羹尧拍了拍她的肩膀:“放心吧,有哥哥在呢!必定不会让你吃亏的!” “嗯。”年氏展颜一笑。 这日,校场上,清岚正展目望着弘昀与弘时练习射箭。 弘昀嗖地射出去一箭,转头抹了把汗水,朝清岚露了个大大的笑容:“额娘!” 清岚上前给他擦了擦汗:“要不要歇一下?” “不了,再练一会儿。”弘昀又射出一箭,虽未中红心,却也相去不远,也算不错的成绩了。 啪啪啪。 稀疏的掌声响起。 清岚与两小来不及转头,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赞赏:“二阿哥的功夫,可是越来越好了!” 来人双手背负,慢慢过来,走近后,停下,抱拳道:“见过侧福晋,见过二阿哥、三阿哥!” “年大人有礼了。”清岚道。“年妹妹可好些?” “多谢侧福晋关心。”年羹尧道:“就是行动有些不变,四爷还在看望,奴才就不便打扰了。” 听到年羹尧亦有所指的话,清岚淡淡一笑,并不吱声。 这兄妹俩不愧是一家人,连争风吃醋的方式都是一样的。 年羹尧眼神一闪:“方才看到侧福晋对射箭颇有兴趣,不如请侧福晋指教一下?” 年羹尧这算是刁难了,满洲姑奶奶骑射再好,又怎么比得上自幼习武的大男人? 清岚不疾不缓地一笑:“我就不再这里班门弄斧了。” 弘昀不悦道:“年大人这不是强人所难吗?额娘又不像我们这样整日练习!” “是奴才失言了。”年羹尧毫不在意地笑了笑:“听闻侧福晋知书达礼,饱读诗书,必定是在诗词上有所建树。正好家妹写了几首诗词,还请侧福晋点评点评,也让家妹见识一下侧福晋的文采。” “年妹妹的诗词,也得知心人方能读懂,年大人莫不是给错了人?”清岚笑着反问。 年羹尧一顿,不认同道:“文到深处本就是触类旁通,莫非侧福晋认为家妹的诗词不值得侧福晋赏鉴?” “年大人多心了。”清岚淡淡道。 弘时握了小弓,挺了挺胸膛:“年大人,本阿哥和哥哥休息够了,现在应该开始练习了!” 年羹尧后退一步,笑了笑,抱拳:“奴才告退!” 转身低低地嘀咕了一句,“原来这个侧福晋也没有什么,还需要儿子救场!” 声音不大,清岚却是听了个一清二楚。 眼神一闪,本是平淡的面容换上了一脸的严肃,眸中寒星点点。今日若是退却半分,只会被他们看低了,依他们兄妹的性格,以后怕不是经常奚落的问题了。 “年大人!”清岚叫住,待他转身时,换了个大大的笑容,分外灿烂。 弘昀和弘时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觉得额娘身边的温度似乎降了几分,笑容也很渗人。 可惜年羹尧没感觉到:“侧福晋还有事?” “不知年大人自认为自己最精通什么?” “射箭!”年羹尧指着靶子,一脸傲然:“对于奴才来说,支支正中红心简直是手到擒来。” 清岚笑得玩味:“可我却觉得,大人今日可能一支也进不去。” 年羹尧满脸不信,负手而立,并不接话。 “不如我与大人一同射箭,让大人看一看我说的可对。” 年羹尧蓦然明朗,自以为清岚是想和他比试,欣然道:“奴才自当从命!” “额娘!”弘昀急道。 “无妨。”清岚按住他,垂眸,轻轻一笑:“只是比赛又有什么可看的,不如再添点彩头。” “侧福晋请说!”年羹尧的兴趣亦被调动起来,眼中异彩莫名。 “比赛嘛,就是有输有赢。我赌的是年大人今日一支也射不到靶上去,年大人却认为这不可能,是这样吧?” “侧福晋说得是!”年羹尧至今也认为清岚说得不可思议,即便自己真的发挥失常,又怎么可能射不到靶上?按清岚所说,只要有一支上靶,自己即便没有正中红心,清岚也是输了。 “若是我输了,从此看到你们年家人都退避三舍,甘拜下风,若是年大人输了……” 82、赌 试(中) “若是年大人输了……”清岚笑得玩味。 “奴才怎么可能输?”年羹尧傲然道。只要射到靶上, 别说他, 连7岁的弘时也能做得到。这个比赛他赢定了! “凡事没有绝对不是吗?还是年大人输不起?” 清岚的笑容明丽灿烂,却能看到微微弯曲的嘴角那分明的嘲讽。 年羹尧被这笑容所激起,在这种几乎不可能输的情况下他若是还不敢跟一个弱女子打赌, 连他自己也看不起自己了。 “若是奴才输了,我们年家亦从此对侧福晋退避三舍、甘拜下风!” 清岚眯了眯眼睛, 笑容加深,双眸清亮, 越发神采飞扬:“年家人才辈出, 年大人文韬武略,也用不着对我区区一个女子甘拜下风。若是年大人输了,只希望你们年家今后更加忠于皇上和爷, 用心办差就行。别的, 还请你们不要多管!” 清岚最后一句说得意味深长。 年羹尧呼吸一滞,随即眸中精光一闪, 立时明白了清岚的用意。 今日两个人若只是争风吃醋, 未免流于下游,清岚这般说,便将自己的行为拔起了一个高度,哪怕清岚输了,传到别人耳中, 也只会说她连跟人比试时也还不忘为自家爷着想。 况且,清岚说是让年家用不着甘拜下风,但其中这意思也并未漏掉分毫。而且年羹尧堂堂男子汉大丈夫, 倘若真的输了,以他的骄傲,即便什么赌也没打,以后又怎会有脸面再在清岚面前显摆?又怎么会再来掺乎年氏的事情?这个条件显然不用多说,倒还不如换上更大义凛然的说法。而且也暗讽了年羹尧不务正业,插手别人后院的事。 年羹尧想到这里,眸色变深。 他堂堂一封疆大吏,在外如何的叱咤风云,指挥万人,如今在话语、在气势、在大义上竟被清岚压了一头! “侧福晋真是用心良苦!” 语气里有着些微的讽刺,既是讽刺清岚说话冠名堂皇,又是讽刺她不自量力。 心下却一赧,如今拿自己最拿手的去“欺负”一个弱女子,还是用这种比试的方法,对于他的自尊和骄傲来说,有些胜之不武;随即又一凛,依清岚的心计,自家妹妹是拍马也赶不上。好在今日他就为妹妹比试一番,为妹妹从此除去一个心腹大患。 但听清岚又道:“年大人以为如何?” 年羹尧上前一步,目光灼灼,“好,一言为定!” 清岚洒然一笑:“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年大人是堂堂七尺男儿,必会说到做到!” 两人站在同一起点,相隔几人的距离。 “以十支箭为计,如何?”清岚道。 “但听侧福晋的。” 弘昀将弓箭递给清岚,似是被她从容不迫的情绪所感染,微微挺直了身子,面色坦然,神情肃穆。 弘时紧张地立住,小弓掉在地上也不曾察觉。 两人挺直了腰,目视前方,肃容而立,搭箭,拉弓,射出,一气呵成。 年羹尧的箭离了弦,倏地一声往前飞去,看那箭的趋势,正是直直射向靶子正中。 清岚与他几乎同一时间放箭,却不是对准靶子的,竟是稍微射偏了一点。 年羹尧在射出箭的那一刻便展出了微笑,弓箭在他手上,便如同自己的胳膊一般,能射到哪里,简直是闭着眼睛都能猜得出来。 忽地,他脸上的笑容凝滞了。 清岚射出的箭正恰恰击在年羹尧的箭上,两只箭在快到达靶子的那一刻相撞在一起,同时掉落在地上。 年羹尧呆住了,脸上的惊诧几乎再也掩饰不住。 能射中红心本就困难,却也不是不可以办到。但若是能射中别人在空中飞驰的箭,那又是何等的技术? “额娘!”弘昀和弘时眼中亮晶晶的,闪动着热切的光芒。 年羹尧不可思议地望了清岚一眼,却见她挺然而立,神色淡淡,庄重凛然不可逼视。 年羹尧双眉继而蹙成深深的“川”字,倘若清岚不是碰巧,照这个势头下来,她所说的让他射不中靶子未必是空口白话。 “再来!”年羹尧心中发狠,他就不信清岚能箭箭都射中别人的箭! 年氏的院子。 “主子,乌雅主子和年大人在校场上比起射箭来了。”苏培盛在胤g身边低声道。 声音不大,但胤g和年氏却是都听到了。 “他们为何比试?” “奴才听校场的侍卫说,先前年大人和侧福晋口角上有些争执。” 胤g脸色蓦地一沉。 年羹尧的性子他是知道的,必然是为了妹妹出头。清岚性情清冷,从不主动招惹是非,但内心刚硬不可侵犯,如今与年羹尧比试,可见是被逼到如此。 想及此处,不由淡淡地瞟了年氏一眼。 年氏被他看得心中发虚,自家哥哥的性子想也知道,却也有些委屈,未必都是哥哥的错。 娇柔道:“爷,乌雅姐姐和哥哥都是稳重之人,想必没有什么大的事情!” 胤g的心早飞了过去,起身道:“爷去看看。” 年氏咬了咬嘴唇:“爷不陪着奴婢了吗?” 胤g道:“你的脚需要好生歇一阵子,别想那么多了。” 语气里有些不耐,转身毫不留恋的大步离去。 年氏幽幽望着胤g离去的背影,半晌,“含眉,你也派人去打听一下。” 匆匆赶往校场的路上,胤g一边听着苏培盛汇报,一边心里如同被打翻了调料瓶子,五味陈杂。 苏培盛道:“校场的侍卫说,年大人与乌雅主子十箭一比,赌年大人不可能将箭射到靶子上。”不由乍舌。 苏培盛过来的时候,两人还没有比起来,自然不知道情形,只是亦觉得颇为不可思议。心下也道,乌雅主子这般聪明的人,怎么就打了这么个赌? “这怎么可能?”胤g大惊。 “这是侍卫亲口说的。赌约是……”犹豫了一下:“若是乌雅主子输了,从此见到年家的人,都需甘拜下风,退避三舍,若是年大人输了,年家却只需今后更加忠于皇上和爷,用心办差,心无旁骛。” 胤g脚步一顿,明明听出了清岚的话里另有深意,一股酸酸的炽热的东西却还止不住几乎要涌上心头,从眼里流出来。 清岚压上的是她自己今后的命运,却还顾忌到年家对他的忠心,显然是记得他以前说过的年羹尧桀骜不驯之类的话,担心自己激怒年羹尧会影响到胤g。 胤g的心仿若被人大力攥了一下,痛得让人发颤,痛中却又带着满满的欢欣和感动,让他越靠近校场,越觉得脚步沉重。 胤g到达校场的时候,看到的正是清岚一箭将年羹尧的箭击了下去,不由愕然呆住。 “六箭喽!”弘昀笑得轻松快活。 年羹尧额头冒出冷汗,神色慌张焦急,再不复平日里的大将风范。 胤g朝校场的侍卫和看过来的弘昀弘时摆摆手,示意他们不要出声。 年羹尧弯弓搭箭,这一回,准头有些稍偏,但正常的情况下,还是能射到靶上。 几乎同一时刻,清岚不慌不忙地跟过去一箭,如行云流水,一箭紧逼前一箭,将它击落在地,甚至还似乎能听到两箭在空中撞击的声音。 胤g瞳孔蓦地紧缩,这等水平,让他震惊,同时心下还有一种莫名鼓胀的感觉,仿佛要在胸膛中炸开来。一时间,眼中满是清岚的身影。 周围的人心提得高高的,全然注视的是射出去的箭,而胤g,此时关注的唯有这个人。全身上下的肌肉因为过分的专注而僵硬,连声音也一时发不出来。 是骄傲?是欣喜?抑或还有一丝隐隐的恐惧? 这个人,从来都未曾将什么放在心底,还是,他从来都没有握住过她? “七箭喽!”弘时喜笑颜开,笑得见牙不见眼。 如同惊雷一般,弘时的欢呼声将胤g惊醒,眼眸莫名地望着清岚的背影,攥紧了拳头。无论如何,这个人是他的女人,永远都是! 还有最后三箭。 年羹尧眼中厉色一闪,从箭筒中抽出三只箭,一起搭在弓弦上。 “无耻!”弘昀怒目骂道。 “侧福晋没说不可以这样吧?” 年羹尧脸色发烫,但他皮肤本就偏黑,看不出脸色发红。声音虽然说得响亮,心下却已是羞愧万分。 连射三箭,他未必能保证都射中红心,却能保证都射到靶子上,但清岚若是想同时将三箭都射落下来,那简直是不可能办到的事。 这件事了,即便清岚输了,他为妹妹扫除了障碍,但他胜之不武,从此也不会再帮妹妹招惹这个人。 年羹尧暗自下了决心。 83、赌 试(下) “侧福晋没说不可以这样吧?” 年羹尧声音说得响亮, 却掩饰不住心里的羞愧与心虚。 “无妨。”清岚淡淡道, 亦从箭筒里抽出三支箭,一起搭在弓弦上。 “侧福晋小心了。” 年羹尧不知自己为何多说了这一句,抿了抿嘴, 弯弓,放箭。 周围的人屏住了呼吸, 只听得空中嗖的两声,眼睁睁地看着清岚的三支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与年羹尧的三支箭在空中相遇, 同时将它们击落。 校场上一瞬间的寂静,继而弘昀和弘时欢呼起来。 清岚放下弓箭,拉住两小, 摇头示意他们噤声。 年羹尧怔怔地望着地上的箭, 脸色一阵红一阵白,阴晴不定, 饶是大冷天里, 额头大滴的汗珠淌落下来。 忽地转身,目光灼灼地盯视清岚,如同盯着猎物的苍鹰一般,锐利的视线,如同一把锋利而又冰冷的剑, 似要将人穿透。良久,身形不曾移动分毫。 周围的人渐渐的悄无声息,大气不敢出一声。 弘昀上前一步, 护住清岚。 胤g唇角微动,用极大的毅力止住将要上前的步伐,静静等待着年羹尧的面色从羞愤到凶狠继而变得沉重。 他了解年羹尧,以他的自尊和自负来说,此时被清岚狠狠地落了面子,若是这个时候打破僵局,只会让年羹尧将对清岚的怨恨之心就此种下,以后恐怕对清岚不利,只有等到他自己平静下来。年羹尧堂堂一个朝廷重臣,又如何跟一个女子在这种丢人的事上斤斤计较?以他的骄傲,内心天人交战之后,必会做出正确的抉择。 清岚亦是站在当下,屹立不动,面色如常,其时夕阳如血,斜映双颊,整个人似笼在一层不真实的光晕中,丝毫未被年羹尧噬人的眼神所骇住。 半晌,年羹尧周身的气势渐渐地收回,整个人变得平静无波。上前一步,在弘昀警惕的目光中道:“侧福晋好功夫,奴才佩服!” 吐字铿然有力,声调平稳,却无以前的咄咄逼人。 清岚微微一笑,气氛松缓下来。 胤g舒了口气,方发觉手心里已是冷汗淋淋。迈步上前,将步伐放重。 年羹尧蓦然转身,在胤g走到近前时,单膝下跪,将高傲的头颅低垂。 胤g沉默半晌,亲手将他拉起来。 “第一次见到亮工,是三十六年,那个时候,令尊命令你参加科举,而你却说,想成为一个大将军。” 顿了一下,接着道:“后来,你果然中了进士,在一众汉臣中颇为显眼,我却对令尊说,我身边不缺文人,你便着急道,你的功夫要比才学好。我们还比过一场,我输了。” 年羹尧回想起了以前,身形微动。 胤g又淡淡道:“我知道你想上战场,却还是保举你做内阁学士,那个时候,你心里肯定很憋屈。但是为官,并不是只要有才学和智谋就可以,你的性子,需要磨一磨,不然以后定然会吃亏。我不希望我寄予重望的人因为这些原因栽了跟头。好在,你也做的很好,皇阿玛很欣赏你。” 拍了拍他的肩膀:“你上的折子,皇阿玛看了,赞不绝口,命众大臣传阅,我从未见过皇阿玛如此欣赏一个人。你,接着好好干!” 年羹尧双眸微微闪动,唇角颤抖,猛然低头:“奴才惭愧!” “好了,有什么惭愧不惭愧的?都是自家人,别放在心上,我不是也输在你手里过?我对你的看重不仅仅在于此。你知道!” 胤g语气肯定,包含期许的目光定定地放在年羹尧身上。 年羹尧凝视片刻,重重一点头。 “方才你府里来了人,你快回去看看。” “奴才告退!”年羹尧抱拳,转身时,视线与清岚对上,顿了顿,神色平静,转身离去。 胤g望着他的背影,眸色晦暗不明。 弘昀神情莫测,心下乍舌,若不是事出偶然,他必然不相信自己的阿玛和额娘竟然配合得如此之好。驯服年羹尧这批烈马,额娘打一棒子,阿玛给一个甜枣,让他的气焰一时之间再不能张狂,将其掌握于股掌之中。 胤g收回视线,转到清岚身上。 清岚走过来,屈身一福:“爷!” 不等她蹲下/身去,胤g快步上前,大手紧紧地箍住她的胳膊,让她无法蹲下去。 他的手用力地攥紧了清岚纤细的胳膊,若不是顾忌着周围的人多,只想将她拥入怀中,狠狠地揉入骨血内。又见她面露疑惑的表情时,手稍微放松了些,张了张嘴,却连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回想着她方才神采飞扬的样子,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跳出来,既骄傲,又恐慌,只能紧紧地抓住她,以确保她就在他身边。 面莹如玉,眼澄似水,荣光照人,让他移不开视线,却也自觉愧对这清亮的眸子。 面对年羹尧的咄咄逼人,他也想不顾一切地护住她,却被理智所止住。 不过是为了几句不中听的话,他若是就此为她呵斥朝廷重臣,年家的忠心不用再说,传扬出去,不知有多少人乐意落井下石,清岚的清净日子亦不可能实现。 尊贵如他,亦有许多无可奈何之事。 清岚能够痛快淋漓地打击对手,他却只能反复深思筹谋,既羡慕,又深觉大快人心。 “爷?”清岚疑惑,胤g抓住她胳膊的手在微微颤动。 “无事!”胤g缓缓将手放下,双眸如深潭一般幽暗,一直凝视着清岚,内里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校场上的事情,只有府里的几个人知道,并没有传扬开来。 胤g不想清岚太引人注意,又不能因此让年羹尧受人诟病,毁了他的仕途。 但年羹尧从此之后果真极少露面,若是需要与胤g商量事情,也只是在书房,商量完便离开。 年家亦对此表示沉默。 年氏因着脚伤也称病了好一段时间,躲着不敢见人。 84、四 年 太子第一次被废, 在朝堂上引起轩然大波, 如同地震一般,波及到每一个人的心里。多少府上因此彻夜通宵达旦,彷徨密谈。朝中上下起伏, 牵连甚广。 第二次被废,只余一颗石子在心湖上泛起波澜, 很快又沉下去。众阿哥的神情越发高深莫测,各大臣的眼神在各阿哥中也多了几分谨慎与审视。 只是自此, 康熙直口不提立储之事, 讳莫如深。 转眼间到了康熙五十二年,弘昀14岁,也到了指婚的年纪。 “今年的秀女里, 倒有不少好人家的女儿, ”德妃一早便拿了名单,长长的鲜艳的指甲套划在几个人的名字下面, 留下深深的划痕:“本宫筛选了一下, 这几个的家世看着还不错,你来看看。” 清岚拿眼看过去,赫舍里氏,尚书赫呢之女;佟佳氏,佟国刚之孙女;博尔济吉特氏, 都统伯四格之女;那拉氏,费扬古之孙女;西林觉罗氏,鄂尔泰之女。 皆是满族蒙族大姓, 对待孙儿,德妃也着实花了不少心思。 弘昀指婚之事,胤g与清岚早已商议过几次。指着朝中大臣,翻来覆去斟酌个遍。背景太过深厚的,不予考虑。但又不能家世太单薄,毕竟是皇子龙孙,胤g又对弘昀寄予厚望,私下里也圈定了一个范围,点了几个人家。如今看来,德妃的考量与胤g倒有一致之处。 康熙如今对待皇子与官员之间的关系分外敏感。离得近了,有结党之嫌,必然是居心叵测。老爷子当皇帝当得久了,全然用高高在上的心态来揣测别人。 胤g猜测人心也算是有一套,有时候也看不透康熙的心理。但对弘昀的婚事,却是明白,有些人家是万万不能要的。 “姑妈,爷提到过,这个人,爷不会要她们家的女儿。”清岚指的是佟佳氏。 一废太子之时,佟国维力挺八阿哥,佟半朝的能力不可小觑,谁与他家挂上勾,谁就是明晃晃地在脸上写着他有野心。何况胤g已有隆科多私下往来,隐忍蛰伏已久,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浮于明面。 德妃特意将佟佳氏放进来,并非是喜欢这一家,而是想看看胤g的反应。 听清岚如此说,明知胤g肯定是另有考虑,德妃脸上还是露出笑颜:“老四不喜欢倒罢了,本宫看上的是这个赫舍里氏,家世好,又与先皇后沾亲带故的。自从先皇后去后,他们家也低调。虽然现在爵位不高,但皇上对他们家也颇多眷顾。” 德妃并非是不关心胤g,只是与十四放在一起,必然是偏心十四。但若是只有胤g一人,德妃又焉能不留心?能选上赫舍里氏,可见德妃对胤g还是留有一分心意。 清岚想了想,“姑妈选的人,肯定是极好的。只是……”顿了顿,声音放低了些,“就是太好了,才不敢要……” 德妃沉吟了一下,看了清岚一眼,“你们考虑的也有道理,”遂道:“那老四那边是个什么主意?” 清岚指了指西林觉罗氏。 德妃惊诧,这几人里,就数这人背景稍微薄弱:“鄂尔泰家世颇有渊源,只是近几年有些不得意。你们呐,也别太谦虚了……” “也不是谦虚……”清岚斟酌道:“爷的性子,姑妈也知道,平时不怎么显山露水的,就喜欢踏实苦干。爷说这个鄂尔泰的为人他比较欣赏,想必教出来的女儿,应是不错。” 德妃沉默了片刻,反正清岚指的人也在她的名单之内,何必在这些地方上较劲? “若说是别家,本宫还不敢打包票,若是这一家,想必皇上不会在意那么多。”德妃笑道:“本宫会和皇上好好分说分说。” “多谢姑妈了,改日让弘昀给您过来磕头。” “那感情好,光磕头可是不成?”德妃提起孙儿,亦高兴起来。 “那是当然,等弘昀娶了媳妇,让她过来,天天伺候姑妈,顺便让姑妈调/教一下。在姑妈这里一天,顶上我们说几天的呢!”清岚笑道。 “你倒是会说话!”德妃指着清岚:“让本宫伺候是假,偷师是真呢!” 清岚抿嘴一笑,又与德妃说了些家常,方从宫里出来。 马车走在回府的路上,晃晃悠悠。 弘昀指婚一事,目前已是雍王府的头等大事,那拉氏、钮祜禄氏甚至是年氏都向清岚递去了善意,不光是自家的孩子,相熟的姻亲家族的都有,还有京中女眷聚会时,纷纷牵了一个娇俏的小姑娘过来打招呼的,这一年从一开头,就没有安静的时候。 本来那拉氏的话也应是极有分量,但她一直推荐自家侄女,德妃和胤g都不置可否,因而德妃私下召见清岚,又和她商议。 其实若不是乌雅家实在拿不出来一个能配得上皇孙的,结果还真不好说。 德妃定然会偏向与自家,而胤g又不可能让一家三代都落于乌雅氏手中,到时候母子俩恐怕又会升起矛盾。 好在,现在这事并无冲突。 如今快定下来,弘昀指了婚,也算正式长大成人了。 清岚透过半透明的帘子望着窗外,脸上露出淡淡的欣慰的笑容。 马车正自走着,却是慢慢地停下来。 “怎么回事?”宝絮向外问道。 “回主子,前面有个马车撞到人,路被堵上了。”车夫道。 清岚掀开一角帘子向外看,被撞的是个老人,坐倒在地上,像是受了惊吓,周围的人指指点点,却没有一个人过来扶这老人。路对头亦有一个马车被堵在半道上。 那车夫还在兀自嚷嚷:“哪来的不长眼的,故意来讹我的钱的吧!我这车明明走得不快,你还一个劲的撞上来!” 清岚皱了皱眉头,看那老人低着头,衣服蔽旧,面容苍白,难怪那车夫狗眼看人低。只是京城这块地儿,人都说,一个牌匾砸下来,砸到三个人,也有一个家里有人当官儿的,随便撞上个人,一个保不齐就是某皇亲国戚拐弯抹角的亲戚。清岚虽然不惧,也不想节外生枝,而且确实有些地痞无赖,假装被撞上,实际上只不过是为了讹诈些钱财。 清岚眼中精光一闪,那老人虽然表现得惶恐,表情也很凄惨,可给人的感觉却有些做作。 “怎么回事?”对面亦被堵在半道的那个马车上下来一个小姑娘,不过十来岁年纪,一身淡雅的旗装,两把头上只点缀了几副金镶宝石的首饰,却是恰到好处,耳朵上是羊脂玉攒成的梅花状的坠子,袖口一只翡翠镯子,站在一堆路人中间,分外清新如玉。 她眼睛不自然地向这边瞟了瞟,又望着地上的老人,脆生生道:“怎么把这老人家就这样仍在这里,还不快扶他起来?” 旁边有小厮立即将那老人搀了起来。 那小姑娘向后退了一步,眼中的嫌弃一闪而逝,从荷包里掏出一个金镙子,仍给那老人:“撞到了没?这个是给你看病的,以后走路得小心些!” 不管那老人如何的感恩戴德,那小姑娘又说了几句关心的话,又向这边瞟了一眼,方回到自家的马车上,将车向路边靠了靠,让出一条道来。 清岚笑了笑,不客气的先走,因为李嬷嬷说了一句:“这是那拉府上的格格!” 清岚一手扶着脸颊,轻笑一下,那拉氏真是煞费苦心。 不但将自己的侄女打扮的非常合乎清岚的眼缘,也特地精心安排好这一幕,想博得清岚一个好感。只是小姑娘太过稚嫩,演技不到家。而且退一步说,即便这姑娘真的心地善良,清岚也不会让弘昀娶她家的女儿,否则到时候,这个儿媳到底是谁的,还真不好说。 回到王府,清岚丝毫不提路上遇到的事情,只是将德妃的认同与胤g说了,两下里一使劲,康熙也并未多做犹豫,便将西林觉罗氏赐婚于弘昀。 指婚之后,皇家成亲又有一套繁琐的程序,等到真正成亲,已是康熙五十三年了。 不知不觉两年的时间一晃而过,康熙五十五年,府里一下子多了两个孕妇,年氏和清岚的儿媳西林觉罗氏。 不知道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这一次怀的居然都是女儿,年氏先了两个月。 因为怀的是个小格格,年氏有些沮丧,却又转眼间振作起来。 年氏自从入府,多年来一直未曾有孕,私下里从娘家搜罗了不少偏方,药也吃了不少,如今既然怀上,可是证明她的身体并没有问题。而且只要有了小格格,以后小阿哥还会远吗? 年氏抚摸着肚子,笑得娇美又得意。 揽玉轩。 “额娘!”西林觉罗氏甩着帕子,携着贴身丫头的手,六个月大的肚子,走得既慢且稳。 高高的花盆底鞋早已换下,换上汉家的平底的软鞋。 还未待她吃力地弯下身,宝絮忙上前将她搀起,慢慢地在一边的榻上坐了。 85、心 声 榻上的炕桌上正放着鲜嫩的荔枝, 拨好的白瓢的瓤配上红艳艳的玛瑙碟子, 颜色鲜艳夺目。 西林觉罗氏笑得温顺,亲昵又不失恭敬:“这东西可是个稀罕物,儿媳听说每家府上分不到几枝, 咱们府里算是多的了。” 西林觉罗氏在嫁过来之前,可是从未吃到过。虽然喜欢, 但并不在意口腹之欲,说话的时候只是扫了一眼, 便含笑地望着清岚。 “你既然喜欢, 我这里还有,你拿回去一些。”清岚笑吟吟地朝宝絮点了点头,宝絮便下去准备。 “这怎么使得?”西林觉罗氏忙有些着慌地站起身。 清岚将她按住, “你只管拿着, 说到底也是个吃的,不是什么贵重的东西。” 宝絮过来时, 手里便多了两碟子的荔枝。 西林觉罗氏不由纳罕, 方才在路上见到年氏的时候,年氏还半是得意半是不经意地提到请她吃荔枝之类的话,想是年氏那里赏了不少,没想到清岚这里竟有这么多,可见…… 西林觉罗氏心下更是微微一笑, 亦有些与有荣焉。入府两年来,不用多说,也看出了清岚在府里的地位。没来的时候在家听说, 只当她是个手段厉害的,相处久了才发现,清岚厉害是真,却不是她原本以为的厉害。 嫡福晋那拉氏早已年华老去,除了地位与表面的尊崇,再无其他;年氏是她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娇弱风流,自有一段不胜柔弱之态,惹人怜爱,只是未免太流于做作矫情。她阿玛性情豪爽,她自是也看不惯这样的人。 而她的这位婆婆,虽说是长辈,眼看着就要做玛嬷了,可看着却丝毫不比她大多少,不施粉黛,却依然这般荣光照人,清丽雅致,盈盈一笑间三分娇美,三分洒脱,更兼之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自惭形秽,不敢逼视。而且与她相处,从未以长辈规矩压人,言谈之间更若平辈一般尊重,让人心生亲近,更心生敬意。 她亦来自大家,自然知道大家族里的一些龌龊之事,可她发现,她的这位婆婆从未在意也从未掺和过这些事情。不是退避,而是真的不放在心上。身处后院之中,心态却游离于后院之外,冷眼旁观,平淡从容,玲珑剔透,这既是本事,也是极难得的心态。 若是说到雍亲王对她这位婆婆的在意,连她作为一个女人也不由羡慕,亦觉得是理所当然。她只盼着能学到自家婆婆的一分之好,从此便再也不用发愁了。 正自微微发怔间,宝絮已是将碟子轻轻放在炕桌上。 西林觉罗氏微一欠身,亦是大方柔和地笑道:“有劳姑姑。儿媳这就不客气了。” 清岚点点头,又想到什么,提醒道:“东西虽然好,可荔枝多食则发热,你的身子记得不能多吃,饿着肚子的时候也不要吃它。” “儿媳知道了。” 西林觉罗氏轻轻地扶上肚子,迟疑:“刚刚在路上碰到年额娘,还说起要请儿媳吃呢!” 她不欲隐瞒清岚什么,她深知许多误会都是从隐瞒开始。 清岚微一点头,并不答言。 年氏这些年对她客气又疏离,想是心里忌惮了不少。 听西林觉罗氏如此说,一个念头在脑海里一闪而逝,年氏不会是拿这当个好东西真的可着劲儿吃吧?不过是闪过,很快就将这想法抛在脑后。 年氏不值得她想这么多! 到了晚间,清岚这个模糊的想法得以证实,年氏腹部疼痛引发早产。 折腾了一天一夜,终于诞下一个瘦巴巴的小格格。 西林觉罗氏害怕的脸色发白,一手托着肚子,几乎站不稳,清岚忙让人将她扶回去。 年氏本就身体不好,八个月大的肚子,还不如西林觉罗氏六个多月的大,再加上自己疏忽早产,太医说小格格能不能养大还是一回事。 宋氏一看便不忍地扭过头去,低头默然不语。 这个小格格的样子情形,竟与她早殇的孩子一般,勾起了她的伤感。只是现在怎么敢说出来? 年氏却并未失去希望,弘历出生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到底还是磕磕绊绊地养了这么大,心里还有些生气太医说的话太过晦气。 娇弱无力地昏睡了两日,年氏醒来的时候怜爱地抱着自己的女儿,贴近了脸庞,喜极而泣。 这些年,她的日子很不好过,原以为能够嫁给胤g,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她认为的胤g,对外冷漠,对自己人却极尽温柔体贴。 只是她想错了,温柔体贴是真,却不是对自己。 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得到,更遑论还有一种嫉妒不甘的心理在作祟。 如果起初只是一个朦胧的好感与爱慕,那么现在已经变成扎根于心底深处的执念。 她撼不动清岚什么,但好在,现在她与胤g之间终于有一个牵盼。 这个小格格,便是她希望的开始。 不提年氏的念想,清岚现在却遇到了自从重生以来最大的难题。 她修炼到炼气期大圆满,已经可以开始冲击筑基。到了筑基期,才算是真正迈入修真的大门,可以辟谷,可以御空飞行,与凡俗人彻底不同。 只是要冲击筑基,必得找个僻静的地方闭关,少则几日,多则几个月时间不等。 而她,哪怕是一天,都不可能离开。 她有“木心小筑”还好说,时间缩短了十倍,只是还是离不开呀! 清岚若有心事地躺在榻上。这些日子她不再修炼,尽力压制自己的修为。 一手托腮,柳眉微蹙,目光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额娘!”弘时小心翼翼地走过来,觑了清岚一眼。 清岚转过头:“怎么了?” 弘时面露担忧,还是笑道:“额娘,儿子去看了,妹妹好小,只有这么大。”比划了一下,“还皱巴巴的,真难看!” “糕糕小时候也是这样呢!” “才不是。”嘟起嘴巴:“哥哥说我小时候白嫩嫩胖乎乎的,比她可爱!” “那是当然。”清岚扑哧一下笑道:“小猪当然可爱了!” “额娘!”睁大了眼睛控诉,又拉着清岚扭了一会儿,方笑嘻嘻地离开。 弘时刚走出门,笑容立刻落了下来,小脸绷得紧紧的,往回看了一眼,忧心忡忡地叹了口气。 清岚低眉,心里流过一丝暖意。 弘时看起来嬉皮笑脸,心里还是很敏感的。 弘昀在朝堂上有了差事,却还是每天抽空过来陪她。 她若是就此彻底离开呢? 这个念头在脑海里打了个转,很快又否定了。 一走了之太不负责任,若是她出走,乌雅氏的名声将彻底被败坏,她阿玛和额娘怎么办?乌雅府上下怎么办?弘昀和弘时有了个这样的额娘,以后又该如何?胤g的名声也不用说了。 她一向鄙视这样自私任性的人,还不屑于为了一己之私给这么多人造成伤害,尤其还是相处多年待她真心的亲人! 若是假死,就算她能忍心抛下这些亲人,可皇家丧礼特别繁琐,她能不能在棺材中躺够七七四十九天还不好说,可之后,她又不会木遁术、金遁术,五行遁术都是在筑基期才能学的。 这真是个矛盾! 而且,弘时现在还小,弘昀还有未出世的孩子,现在就走,胤g还年轻,未来的变数太大。虽然今后的路是他们自己的,但她也绝不允许自己羽翼下的人受到别人的欺负。 还不到时候啊! 到底,现在还是放不下他们吧! 清岚低笑一下,脸上绽开浅浅淡淡的笑容,心里却未感到丝毫的不情愿,对于这一点的决定,她从来都不会后悔! 对于真心待她的人,她愿意回以自己的真心。这种盈盈涨涨的满足感与修炼取得的成就不同,却能让人回味悠久,更能成为心底深处珍藏的记忆。 何况,事情还没到必须不可的时候,思索了这些天,她心里已经有了一个大致的想法,只是还要等待机会。 身后传来特意放重的脚步声。 清岚转头一看,是胤g。 欲要起身时,胤g快步上前,将她按住:“无人的时候,不用这么多规矩。”在她身边坐下。 说了些朝堂的趣事,弘昀开始领差的事情,清岚目不转睛地听得认真,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眸中流光溢彩。胤g的声音却渐渐地低下去。 清岚向胤g睇去,对上他的目光。 胤g沉默地看着她,眼神逐渐复杂起来,一寸一寸地在她的清丽的面容上拂过,手轻轻地摸上她的脸颊:“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没有。”摇了摇头。 胤g扬眉,很显然不信。“清岚,你是不屑于说谎的人。” 清岚语塞,过了一会儿,“奴婢自己能够解决。” 胤g几不可见地叹了口气,声音变得低沉而又诚恳:“爷原本以为,爷很了解你,相处十五年,你的为人爷清清楚楚,但你这里,”胤g指了指清岚的心口处:“有一处却是爷不知道的,弘昀和弘时也不知道,你将它封闭得紧紧的,没有人能够窥探得到。” “……”清岚沉默,心似乎揪了一下。 胤g顿了顿,嘴角似乎带了一丝难以觉察的苦涩,“你不说,爷也不逼你,只是希望你知道,你的每一点,弘昀和弘时都很在意……”偏过头去,声音暗哑。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侧脸,清岚忍不住低声问道:“爷不生气?” 胤g看她,“是有些不高兴,但你的为人爷了解,爷也说过,不会逼你,总有一天,你会说的?” 清岚想了一想,点点头,可能以后走的时候会说吧。 对上她平静坦诚的视线,胤g的不安稍稍放下了些,握紧了她的手,下定了决心,无论如何,终有一天他会打开她的心! 86、拜 访 “三哥, 等等我!”从书房出来, 弘昼肥肥的小短腿一溜小跑追上弘时。 弘时放慢了脚步,扭过头:“五弟有什么事?” 弘昼仰着胖乎乎的小脸,眼睛笑得眯成一条缝:“三哥我带你去看好东西。” “什么好东西?”弘时奇道。 弘昼摆摆手, 做出一副保密的样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切!”弘时不屑的嘁了一声,还是任由那白白软软的小手拉着自己走。 弘历一出书房, 就被嬷嬷抱在怀中,羡慕地看着远去一高一矮的两个身影, 嘴唇抿得紧紧的。 “四阿哥, 日头大,小心晒着了。”嬷嬷忙笑道:“主子还等着您回去呢!” 这个小祖宗,跑不得, 走不得, 走一会儿路就会累得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真是捧在手里怕掉了, 含在嘴里也怕化了,嬷嬷们每天照顾得提心吊胆,生怕一个不慎出了什么问题,更别提和其他小阿哥一起玩了。 到时候真到了上书房,唉!嬷嬷看着弘历蜡黄干瘦的小脸, 也叹了口气。 “嗯。”弘历闷闷地应了一声,让嬷嬷抱着回去。 弘时和弘昼叽叽喳喳地到了耿氏的院子,还未进门, 弘昼就大叫:“额娘!” 耿氏满面笑容地出来,见到弘时,“三阿哥也来了,”忙将两小让进屋。 弘昼不待坐下,拉着耿氏的胳膊左右甩呀甩,糯糯道:“额娘,你说过的,只要儿子进上书房,你就将东西还给儿子!” “什么东西?”弘时好奇地问道。 耿氏不好意思地笑道:“还不是弘昼的那些体己!”口气里又是怜爱又是好笑。 “体己?”弘时摸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弘昼。“你还有体己?” “额娘说过,我有一个很大很大的箱子……”弘昼小手划了个大大的圈,“里面都是我的宝贝,可额娘说我还小,不让我拿着……”扁扁嘴巴,“但我现在要进上书房了,额娘不能说话不算话!” “你哪有什么宝贝?”弘时点点他的脑门,笑话他。 “当然有的!”小脑袋用力点了点,转头:“额娘!” 耿氏笑着摇摇头:“三阿哥,那都是这些年赏赐弘昼的,我怕他年纪小,拿着不妥当,就替他保管了,还说等他进上书房就还给他,谁知他倒记得清楚。” 弘时恍然,看弘昼的小嘴越嘟越高,亦是忍不住笑道:“好了,就让三哥看看你有什么宝贝!” 弘昼开心地笑起来,拉着弘时随耿氏进里屋。 弘昼的眼睛瞪得大大的,一眨不眨地盯着耿氏的动作,看从她柜子里拿出一个小木箱子,又取出一把钥匙,将箱子打开,欢呼一声扑了上去。 满满一箱子的东西,弘昼一样一样拿出来给弘时显摆:“这个我记得,是过年的时候阿玛给我的,这个是嫡额娘给的,还有这个……” 耿氏扶额:“你要是读书能记这么清楚就好了。” 弘时笑眯眯道:“五弟算学学得不错。” “这毕竟是偏门,”耿氏无奈:“这孩子,读书一般,怎么就对这些俗物上了心?读书要是能有四阿哥一半好就好了。” 可弘历读书再好,身子也不中用,连胤g也没有对他抱太大的期望。 弘时摸了摸弘昼的脑门,还是这个弟弟看着顺眼:“我还记得五弟抓周的时候抓了个金元宝呢!”那时候,胤g的脸色可真是好看。 耿氏笑叹一下。 弘昼将东西摆了满满一桌子,心满意足地点着。忽地,脸色一变,哇哇大哭起来。 “怎么了?”耿氏着慌地哄着。 弘昼一边哭,一边指着:“明明有八个金镙子的,怎么只有四个了?” “这是什么大不了的,值得你哭成这样!”弘时给他擦着眼泪,没好气道。 “少了四个……”弘昼比划出四个胖乎乎的手指,分外执着。 “好了,好了,一会儿额娘给你补上。”耿氏哄道。 “真的?”哭声嘎然而止,泪眼朦胧。 “额娘什么时候骗过你?” “嗯!”破涕为笑。 “你这个财迷!”弘时在他脑门上轻轻敲了一下。 弘昼脸上挂着泪珠,手里攥着金镙子,笑得见牙不见眼。 “这个性子,也不知道像谁?”耿氏摇头叹道。 “当然是像你们阿玛了!”回到揽玉轩,清岚笑眯眯道。 “阿玛怎么可能这么……”财迷。弘时挠了挠头,不敢说出那个词。 “你问问弘昀就知道了。”清岚笑而不语。 弘昀顿了一下,在弘时期盼的目光中,慢慢点了点头。 他跟随胤g向各官员追回户部的欠款,胤g那时的情形,可比弘昼财迷多了,恨不得一两银子都不放过,也因此得罪了不少人。 拍了拍弘时的肩膀,“回去跟你细说。” 弘时点点头。 他今年虚岁12,房里也放了一个自幼伺候的丫头杨氏,另开了院子。 弘历与弘昼年纪相差不到几个月,因此一到虚六岁,就一同去上书房。 弘昀大婚之后早已不再上学,跟随胤g办差。 上书房里便只剩下弘时,胤g嘱咐他照看两个弟弟。 弘昼本就与弘昀和弘时亲厚,不用多说,弘历很少和他们相处,隔得有些远。 尽管与清岚间隙甚深,钮祜禄氏还是带着弘历过来串门。 自己儿子的身体,自己明白,读书是不错,可上书房那个地方,钮祜禄氏多少听过一些,弘历本就不受雍亲王重视,出身又不高,若是没有个人领着,这样的身子骨,被那些小阿哥们踩高捧地地闹着,万一与弘时不对付,他随便使个什么手段,到时候恐怕被人吞得渣子都不剩了。 可两人嫌隙极深,即便不能交好,也别让弘时记恨弘历才是。 钮祜禄氏不由对早些年对弘昀下手起了一丝懊悔。 想了又想,为了弘历,还是硬着头皮登门拜访。 “姐姐。”钮祜禄氏温和笑道,拉拉弘历。 “乌雅额娘。”弘历上前道。声音有些发虚,一听就是内里不足。 清岚一看这情形,明白了他们的来意,虽然不喜欢钮祜禄氏,却也不会为难一个小小的孩子。 将弘历拉起:“快起来吧。四阿哥看起来气色好多了。”笑了笑。 弘历拽着清岚的手起身,仰着头,能看到她莹白如玉的面庞和清澈含笑的眸子,眼睛立时亮亮的:“谢谢乌雅额娘!” 弘历幼小的心里总觉得有的人看起来很舒服,像乌雅额娘,淡雅如画;像年额娘,弱柳扶风的,还有以前伺候他的一个丫头,笑起来很好看,弘历这个时候还不知道娇媚这个词,但不妨碍他的偏爱,可惜后来被钮祜禄氏赶走了。 钮祜禄氏摸了摸弘历的脑袋,不留痕迹将他拉回:“弘历一听说要去上书房,高兴得很,看起来就精神多了。” “可不是?那个时候弘时也是兴奋的一夜未睡。”清岚也不主动点破。 钮祜禄氏抿了抿嘴唇,有些不好开口:“弘历的身体,姐姐也知道,平日里妹妹也不敢认真逼着他学,到了上书房难免吃力……” “四阿哥的读书,爷可是夸奖过呢!”比起弘昼,弘历显然比他学的好。 夸奖?钮祜禄氏心下苦涩,一般人家,倘若读书读的好,早就会引起重视了,可是对弘历,胤g只是淡淡地鼓励了一句,视线照样没有放在他的身上。 “弘历的骑射,怕是不行了,以后也只有在读书上多放些心,饶是这样,妹妹还怕他累着了。” 哪有哪个皇子皇孙不能骑射的?这样的人,在皇家眼里怕是已经废了一半。难怪胤g不怎么上心! 钮祜禄氏这般说,也是暗示清岚弘历不可能也无力与弘时争什么。 清岚淡淡一笑,听出了钮祜禄氏的话中之意。 “爷既然已经跟骑射师傅打过招呼,到时候必然会对四阿哥量力而行。妹妹也别太担心。”钮祜禄氏小人之心,也太看低了她,看低了弘时,怕弘时在上书房挤兑弘历。别说她不屑于拿一个小孩子出气,弘时也从来没有将弘历放在眼中,顶多是漠视而已。 “怎么能不担心?”钮祜禄氏心下一横,站起身,朝清岚跪下。 “妹妹这是干什么?”清岚皱眉,她不喜欢有人这般逼迫自己。 钮祜禄氏被清岚拉着,执意不肯起身:“妹妹知道,以前妹妹有些事情做得不对,这么多年下来,妹妹心里一直懊悔,还求姐姐原谅!” “事情早已经过去,妹妹不必放在心上。”清岚淡淡道。 “姐姐宽宏大量,可妹妹却不能这般轻易原谅自己。”钮祜禄氏道:“妹妹只盼着弘历能够长大成人,用心读书,到时候能对爷和他的兄弟有所帮助,妹妹才会安心。” 清岚自是不会轻易相信钮祜禄氏的这些投诚之语,微微一笑,道:“兄弟齐心,其力断金。四阿哥是弘时的弟弟,在外又岂能不顾念一二?”但也只是顾念而已,雍王府内部在外不可能内讧,剩下的还要靠他自己去努力。 有这个保证就足够了,钮祜禄氏心道,她只是怕弘时暗地里下绊子,别的,自然也不会轻易相信任何一个人。 谢过清岚之后,钮祜禄氏回到自己的房中,望着弘历,幽幽叹了口气。 “额娘,儿子和哥哥们一起去上书房,乌雅额娘也同意了,额娘还有什么担心的?”弘历不解。 “弘历!”钮祜禄氏扶上他小小的肩膀,“你记住,你乌雅额娘的话,你听一听就够了,别太当真。” “可乌雅额娘说了三哥会照顾我的。” 看弘历迷茫的样子,钮祜禄氏耐心道:“你乌雅额娘心里怕是恨死咱们了,她说的话,怎么能信?额娘这次去拜访她,主动和她交好,只是要告诉她,你不会和她儿子争什么,让她放低戒心,别暗地里使坏。额娘若是不主动放低姿态,说不定到时候出门在外,你羊入虎口,他们随便用个什么手段,你怎么办?” “额娘,乌雅额娘不是这样的人!”弘历难以置信,他不相信笑得那么漂亮的人会是额娘口中说的那样。 “是不是额娘比你清楚!”钮祜禄氏严厉道:“别被她们的表象迷惑了!” 自家儿子到底是个什么毛病,聪明是聪明,可就是喜欢看漂亮的小姑娘,还喜欢以貌取人。 “额娘!”弘历不乐意道:“儿子还是不相信乌雅额娘是这样的人,她看起来这么善良,这么美好,怎么可能像您说得那么恶毒?” 钮祜禄氏差点吐血,儿子这毛病到底是从哪里来的?那次赶走那个侍女,弘历差点和她闹翻,这一次,又因为人漂亮就不听她的话。 莫不是被谁蛊惑了? 钮祜禄氏面色狰狞了一下,看弘历向后退了一步,忙又恢复了慈爱的笑容:“好了,额娘只是提醒你,凡事长个心眼。在这府里,只有额娘是真心为你好的,其他人都别相信他们。” “嗯。”弘历半信半疑地点点头,忽然又想起什么,抬头道:“额娘,儿子去看过小妹妹了,她真小,身子也和儿子一样……”声音低低的。 “谁让你去你年额娘那边的?”钮祜禄氏斥道:“那个病歪歪的怎么能和你相比?以后别去那边了,万一出个什么意外,岂不是要赖在你头上?” 弘历撇撇嘴,刚想反驳说年额娘不会这样,一想起钮祜禄氏方才说的话,又抿紧了嘴唇。 钮祜禄氏叹了口气,眉头夹得死紧。这个儿子,以后真要看紧了,别被她们迷惑了去。 87、得 孙 十月里, 胤g和清岚从草原回来, 正逢着西林觉罗氏的产期。清岚早就派人报信让她不用出来相迎,但在门口还是看到她穿戴齐整的站着。肚子挺的老大,看着就让人觉得心惊。 清岚对弘昀道:“还不快把你媳妇送回去?站了这么久, 累坏了可怎么着?”语带嗔意,话里含笑。 西林觉罗氏道:“额娘心疼媳妇是额娘的仁慈, 可媳妇总不能自己先娇纵起来。” 弘昀点头道:“正是这话。” 那边年氏已是抱了小格格莲步轻移,靠近胤g, 一双美目脉脉含情, 带了些幽怨:“爷,咱们的小格格自从生下来后,爷还没抱过几次呢!” 小格格出生后, 因着早产体虚, 太医说养不大,胤g便一直刻意回避。后来随康熙巡幸塞外, 更是没有见过几回。 一听到“咱们的”几个字, 旁边的武氏泛酸了一张脸。 那拉氏宽厚地笑笑,也不吱声。这些年,她越发淡然无争了。 胤g就着年氏的手摸了摸小格格,脸色一变:“手怎么这么凉?”一看小格格的脸通红,脸色不对, 到家的喜悦降了几分,瞟了年氏一眼:“天已入秋,怎么还将她抱出来?” 年氏委屈道:“奴婢只是想让小格格早点见到阿玛!” “这么小的孩子, 能知道什么?也不在这一会儿。”胤g迈步向前:“先传太医!” 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跟着去了年氏的院子。 弘历和弘昼很是失望。 清岚嘱咐弘昀送西林觉罗氏回去,自己回了揽玉轩,洗漱了一番。 晚上的时候听说年氏的院子闹腾起来,小格格着了凉,情况很不好。太医私下里对胤g说,让他先有个心里准备,只是还瞒着其他人。 清岚点头表示知道,派人过去问候一番便罢。 次日,清岚去了弘昀的院子,西林觉罗氏的产期就在这几天,清岚很是上心,胤g也偶尔问过几句。这毕竟是雍王府第三代的第一个,长子长孙女。 西林觉罗氏也很是乖顺,遵着医嘱,吃行坐立,该如何做,执行得一丝不苟,心平气和地安心养胎,也不爱生事。完全不像年氏那边三天两头闹出点事端。对清岚说话,也不是一味的远着怕着,尊敬中还有点唠家常的意味。 西林觉罗氏抚摸着肚子:“这几个月,爷去京郊办差了几天,回来的时候累得可不轻,一回来就躺下睡了。四阿哥和五阿哥去上书房,四阿哥念书念得很好,师傅当众表扬了几回,只是骑射课却上不下去。听说在日头下骑了几回马就昏了过去,后来也没有师傅敢让他上马。这身子骨……”摇了摇头,顿了顿:“年额娘的小格格也是,经不得一点波折,这些日子可没把嫡额娘折腾得够呛。”想起小格格一有问题就喊太医,那拉氏起先还匆匆过去看望,后来只是淡定地叫人过去问候,“只希望我的女儿能够健健康康的……” 清岚习惯性地“看”了一下西林觉罗氏的肚子,一切正常,“你身体养得好,胎儿肯定健康。太医说可能就这两天,你心里有个准备。胎相很稳当,你不要担心。” 西林觉罗氏有些紧张:“听说那个很疼的……”想起年氏生产那会儿,叫得凄厉惨烈。 清岚摇摇头,笑道:“疼是一定的,但为了孩子,还不是得忍下去?你别看她们喊得那么大声,到时候其实不应该拼命叫喊的,把力气都用完了,肯定坚持不了多久。” “是这样吗?” 西林觉罗氏听说生孩子都是大喊大叫的。 清岚点点头:“有时候是真的忍受不了,有时候不过是叫给外面的人听的,但凡为着孩子,都会憋着一口气的。” 西林觉罗氏想起什么,立时会意地一笑。 正自说话间,西林觉罗氏心里突地一沉,然后便觉得腹部一阵疼痛。 清岚最先发现不对劲,恐怕是要生了,忙叫来下人扶西林觉罗氏入产房,一面报了那拉氏、在衙门的胤g和弘昀,一面宣接生嬷嬷等入内并宣太医随时候着,同时也派人向宫里去报信。 “额娘!”西林觉罗氏很是害怕,脸色发白,攥紧了清岚的手,微微颤抖。 清岚拍了拍她:“没有什么大不了的,肯定会顺利的!” “会顺利吗?” 西林觉罗氏反复地问,只是想求个安心。 “会的!”清岚肯定道,看着她的眼睛,“没事的,额娘在外面等着你和小格格。” “小格格……”西林觉罗氏沉了沉气,觉得找到了主心骨,勉强笑了笑,随嬷嬷进了里屋。 福晋的正房。 “主子,西林觉罗主子要生产了。”宋嬷嬷进来道。 那拉氏腾地站起身,又坐下了:“接生嬷嬷和太医都过去了吗?” “都过去了,乌雅主子在那边安排。” 那拉氏点了点头,沉吟了一下:“将咱们珍藏的那个千年老参给她们送过去。” “主子!”宋嬷嬷微微提高了声音:“那可是您都舍不得的……” “我留着这个还有什么用,倒不如做个人情。” 那拉氏觉得心里不太平静,站起来走动了几步:“算了,我还是亲自去一趟。” 宋嬷嬷很是不平:“您是福晋,何必这么抬举一个晚辈?” 那拉氏苦笑一下:“她是晚辈不假,可以后呢?” 弘昀在胤g心中的地位谁都看得出来,只要不出什么大的差错,一个世子之位是少不了的,到时候说不定还要看他们的脸色,倒不如现在开始慢慢交好。 那拉氏如今早就看得明白,对清岚说话也客气了许多。别说是那拉氏,府里除了那个拎不清的年氏,谁不是有些忌惮清岚? 听那拉氏如此说,宋嬷嬷不吭声了。 一行人很快来到弘昀的院子。 清岚出来将那拉氏迎进屋:“怎么劳烦福晋过来?” “这么大的事情,本福晋怎么不关心?”那拉氏很是热络:“弘昀媳妇进去多久了?” “还不到两柱香的时间。”清岚答道,那拉氏过来得很快。 “这是一支千年老参,赶紧拿进去让弘昀媳妇含了。”那拉氏道。 清岚垂眸,明白那拉氏的用心,不好推脱,便也不矫情,命人收下,微微笑道:“奴婢代弘昀谢过福晋。” 那拉氏见清岚收下,很是高兴。 耿氏携了丫头的手迈步进来,也先是问候了一番。 过了好一会儿,武氏、宋氏、钮祜禄氏听说那拉氏亲到,也忙赶了过来。 西林觉罗氏嘴里咬着干净的布巾,在外面听到的呼喊声并不大。与以前府里女人生产时的惊天动地相比,这一次安静多了。 等了小半个时辰,清岚走到那拉氏跟前,屈身一福,笑道:“看这样子,还不知道要等多久。福晋家事繁忙,怎好为了小辈一直在这里等待?福晋对待弘昀和西林觉罗氏之心,奴婢代他们心领了,但这般劳动长辈,恐他们知道了也于心不安。” 那拉氏望着清岚,沉吟片刻,笑道:“这倒也是。”反正人已经亲自来过,给足了面子。这么多长辈等候一个晚辈,也不像样。 这个时候,入夏匆匆进来,道:“福晋,小格格又犯病了。” 那拉氏眉头一皱:“又犯病了……”顿了一下,“你过去看看。”起身径直回正房去。 其她人见那拉氏已走,待了一会儿,也陆陆续续地离开,只有耿氏还一直留在这里。 年氏这次是真的绝望,太医已经声言放弃,全然看小格格的造化。 从昨天夜里到现在,太医一直没走,小格格呜呜哭个不停,刚刚止住,昏睡了一会儿。 年氏听报信的人说西林觉罗氏生产,也没有放在心上。总归是个晚辈,哪里值得她去屈就?守着小格格,听到她被报信的人惊醒,又哭闹起来,声音越来越低,声息越来越弱。 年氏颤巍巍地将手放在小格格的鼻子前,每次探到微弱的鼻息,不由微闭双眼,松了口气。 “爷回来没?”年氏头也不回地问道,屋里没有点灯,光线昏暗,衬得年氏的声音越发幽幽。 “主子,还没有。” 过了一会儿,又派人去打探,她只盼着胤g能见到小格格最后一面。 天色渐渐黑下来,含眉过来报:“主子,那边生了。” “生了就生了,关我什么事!”年氏呵斥道,将小格格抱起,贴近自己的脸颊。 小格格的身子很凉,让年氏的身体也慢慢冷下来,心里一阵悲凉。 含眉讷讷地退后几步,忙又出去打探,半晌,跌跌撞撞地跑进来。“爷回来了,只是……”吞吞吐吐:“只是先去了二阿哥的院子。” 年氏心里一沉,闭了双眼,带了嘶哑:“你有没有跟他说,小格格快不行了?” 含眉“噗通”一声跪下:“奴才说了,可是……可是爷……说一会儿再过来!” 胤g只是脚步顿了一下,叹了几叹,沉默半晌,叫含眉只身回去。 “你先过去,一会儿爷再去看她。” 听到西林觉罗氏生产的喜悦被小格格的病危冲得干干净净,心里无端地沉重了许多。生产的日子是好日子,两件事情却撞到一起,一生一死。 对于他来说,这早有所感,所以并不想立刻见到这个福薄注定早夭的孩子。以前早夭的孩子,他都不忍多见,包括现在的弘历,也是不愿意放上过多的感情。 而且,他若是先去见小格格最后一面,必定不能再去弘昀的院子,不能亲手抱一抱自己的第一个孙女。这样太不吉利,因为对于自己的孙女来说,从那边带过来的临去前的气息,势必是不祥和晦气的。 一个寄予重望的儿子加上一个刚刚出生的长孙女和一个没见过多少次而且刻意回避的女儿,孰轻孰重,不用多说。 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会先去弘昀那里。 所以胤g只是淡淡地说了句“一会儿再过去”,含眉也没有听出胤g声音里的沉重。 “一会儿过来?”年氏嗤笑一下,比哭还难看,显然认为这是胤g的应付之语。在那里被乌雅氏绊住,还怎么可能再过来? 闭上眼睛,任由泪水淌下,心下涌上一丝怨恨,早不生晚不生,为什么偏偏是这个时候,连让胤g见小格格的最后一面也被夺去。 蓦地,年氏身子一震,颤抖地将手伸到小格格的鼻子前,全身的力气如同被抽去一般,瘫在摇床边,身体也似乎随着小格格的逝去慢慢地发冷发僵。 一时间里,心中的怨恨达到了极点。 弘昀的院子。 清岚抱着西林觉罗氏刚诞下的小格格,饶有兴趣地逗着,却见到胤g和弘昀面色凝重地进来。 弘昀看到清岚怀中的襁褓,立时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脸上露出欣喜,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却不知道该怎么抱,有些不知所措。 旁边的嬷嬷忙教弘昀,弘昀抱正了,脸上再不见方才的肃然,不住喃喃道:“这是我的孩子,额娘,你看,我女儿多可爱!” 刚出生的婴儿皱巴巴的,怎么会可爱,只是此时在弘昀眼中那小婴儿的什么都是好的。 喜滋滋道:“你看你看,她朝我笑了!”一副傻乎乎的样子,哪里能看出在外面时的老成稳重。 胤g也凑上前去看,忍不住伸手抱过去。 “阿玛,小心点!” 胤g瞪了弘昀一眼,看着怀中的婴儿,有些感慨,这是他的第一个孙女。 清岚笑道:“刚才可是有什么事,看你们进来的时候有些不对头?” 他们肯定没回府就有人报了喜,进门时却并不见高兴。 胤g略抱一下,便将婴儿交给旁边的嬷嬷:“年氏的小格格不行了。” 胤g此时还不知道小格格已去。 弘昀低着头的脸色又一沉,无声地逗弄自己的女儿,并不将自己的表情显露出来。喜得爱女本是好事,现下却不好说年氏的小格格病危得真不是时候。 清岚沉默一下,并未说话。 她不会假惺惺地劝胤g节哀或赶紧过去之类的话,也不会干扰胤g去哪里。 胤g拍了拍她的手:“你在这里看着,爷过去看看。” 清岚点点头,死者为大,她不会多说什么。 胤g走后,弘昀用手指戳戳自己的女儿,心里还是很不高兴。 “西林觉罗氏怎么样了?”弘昀问道。 “你媳妇累得睡过去了,别的无碍。” “嗯。”弘昀闷闷地应了一声。 “好了!”清岚拍拍弘昀的肩膀:“生老病死是谁也料不到的,别想那么多了。” 弘昀小声嘟哝了一下:“我知道,但还是很扫兴。” 88、诅 咒 胤g一连陪了年氏几天, 还特准许年夫人进府安慰年氏。 “额娘, 我这心里难受啊!”年氏捂着胸口,哭倒在年夫人怀中,哭得肝肠寸断。 “我可怜的孩子……”年夫人一同陪着掉眼泪。 母女俩抱头哭了半天, 年夫人拭了拭眼泪,安慰:“小格格与咱们没有缘分, 你还年轻,不要灰心, 额娘看四爷对你还不错……” “额娘!”年氏打断了她的话:“爷要是对我好, 为什么连小格格最后一面也不肯见,还赶着去见那个女人?” 年夫人忙捂住年氏的嘴,向两边看了看, 屋里的下人早遣了出去。 “我的儿, 这些话又岂能轻易说的?让别人听到,你会被人说成善妒的!” “善妒又如何?”年氏咬牙恨然道:“别的时候倒也罢了, 那可是我的小格格……”眼泪又如珠子般淌落下来。“他连最后一面也没有赶过来, 这是最后一面啊……” “这不是正逢着四爷的长孙女出生……”年夫人说到这里,忽地脸色一沉,厉声道:“我的儿,你再给额娘说说看,小格格是什么时辰去的, 四爷的长孙女又是什么时辰生出来的?” “额娘!”年氏摇头,不忍回想。 “快说!额娘突然想起个事儿!” 年氏又忍痛回忆了一下,泪眼朦胧地望着年夫人。 年夫人沉吟片刻:“额娘还得回去查查本子。” “到底是怎么回事?”年氏也似是想到什么, 捏紧了年夫人的手,颤声道。 “我的儿,你细想一想,那边刚发动,你的小格格就不行了;那边刚生下来,你的小格格就去了。这岂不正是她的孙女克了你的女儿?额娘再回去查一查她们的生辰八字,是不是相克的!” “一定是的!”年氏的指甲掐进了肉里:“可不就是这样!乌雅氏什么时候不在克我?” “额娘只是觉得蹊跷,我的儿,你先不要当真。”年夫人看年氏的状态不对,忙道:“即便是这样,你又能如何?” “是不能如何!”年氏咬紧了嘴唇,恨然道:“额娘你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年夫人有些后悔自己嘴快,又忙安慰了一阵。 年氏口里只说着无碍,眼神却渐渐地冰冷。 胤g再次过来的时候,年氏正抱着小格格空落落的襁褓泣不成声,她本来就长得娇美,这么一哭,梨花带雨的,更加惹人怜惜。 胤g却揉了揉眉头,有些头疼,心下升起一股不耐。 他本就不擅长安慰别人,早夭的孩子也多,没有那么多时间和精力去悲伤。年氏却一连几天哭哭啼啼的,胤g的耐心并不会一直放在她的身上。 “别伤心了,以后孩子还会有的。”胤g还是重复着这几天的话。 年氏的身体微微一震,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美目哭得有些红肿,却并没有一般人的丑态,反而显出几分楚楚可怜。 她放下怀中的襁褓,起身直直地跪在胤g跟前。“爷,求您给奴婢作主!” 胤g有些不解,将她扶起来,尽力温声道:“小格格自从出生就有些体虚,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奴婢的小格格是被人克死的!”年氏蓦地打断,眼睛直直地盯着他,厉声道。 胤g脸色一变,语调一沉。“你在胡乱说些什么?” 小格格既然已去,年氏还要生出事端!胤g的耐心正在慢慢地失去。 “奴婢怎么敢胡言乱语?”年氏惨白着一张脸,声音却显出几分凄厉来。“二阿哥的女儿刚出生,奴婢的小格格就去了,这不就是他的女儿克死了我的女儿!” “一派胡言!”胤g断然喝道,愤然甩袖,将年氏扫到一边。“爷念你悲伤过度,神志有些不清醒。这些浑话,以后不要再说了!” “奴婢偏要说!”年氏有些激动,声音颤抖而尖细,再不复平日的娇柔:“奴婢查过,她出生的时辰正是与奴婢的小格格是相克的,奴婢的女儿就是被乌雅氏的孙女给克走的!” 年氏嘶喊过后,屋里一瞬间的死寂。 胤g的神色慢慢地变冷,昏黄的烛光下,眸色越发幽暗噬人,锐利的视线投向年氏。缓缓站起身,向年氏走去,脚步声在屋里分外清晰,一步一步踏在她的心头。 年氏瘫坐在地上,胤g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你说的乌雅氏的孙女,也正是爷的孙女,你莫不是还要她偿命不成?” “奴婢没有这个意思。”年氏回过神来,慌忙道。 “你明明知道小格格身体孱弱,还要带她出来吹风,使得小格格的病情愈发严重,你难道就没有一点责任?”胤g的声音变得凌厉。 “是,奴婢是不该带她出来,可小格格也不至于此。若不是两人相克,为何时辰吻合的这般恰巧?奴婢记得清清楚楚,她刚刚出生,奴婢的小格格就……” “啪”的一声,打断了年氏的嘶喊。 年氏倒向一边,捂着脸,难以置信地回头望着胤g。 胤g看了看自己的手,有些懊悔。 “爷,奴婢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这样惩罚奴婢?爷为什么要护着那个女人?是不是她的一切都是对的,奴婢说什么都是错的?奴婢只是想讨个公道啊!”半晌,年氏反应过来,声音里满是凄楚和怨恨。 胤g正自忖方才听了年氏的话有些冲动,此时听了她的质问,反倒坚定了心意,沉声道:“疑神疑鬼,一派胡言!小格格既然已去,你也要为她积些功德,不反思自己,却在这里惹是生非。既然如此,你悲伤过度,就卧床休养一阵吧!” 胤g说完,大步毫不留情地离去。 年氏伏在地上,捂着红肿的脸,双膝跪在冰冷的地板上良久,细细密密的寒凉如小虫子一般慢慢地咬上来,泪水已干,眸中无一丝泪迹。 年氏这一休养,就养到康熙五十六年的年下才出来。 众人并未多疑。小格格逝去,年氏本就身子娇弱,不堪重负倒下亦是正常。 只是年氏这次所谓的大病初愈,整个人却是变了几分。不再如以前那般浮躁地争风吃醋,斤斤计较,话语反倒少了不少,只拿一双含笑的眼睛望着大家。看到清岚时,眸中时而几点寒星,转瞬即逝。 众人都笑说年氏经历了一回挫折,稳重多了。清岚却觉得年氏骨子里变得阴沉沉的,让人背后发凉。遂提高了警惕,对弘昀弘时和小孙女的关注又多了几分。 这日给那拉氏请安后,清岚与年氏几乎一同出来。 年氏站住脚步,嫣然一笑道:“姐姐给福晋请安一向勤勉,怎么这些日子来得有些晚了?” 清岚笑了一下:“有吗?” 以前清岚总是第一个或第二个到,这几日不过落后了几人,但并未挨到最后一个人,根本不算迟到。 这也是因为清岚如今压制着修为已经有些吃力,若再想不出什么办法,说不得只得强行突破。 这些细节年氏以前从未注意,现在却能发现,确实有些长进。 年氏笑了笑,看着清岚,语气变得真诚:“姐姐伺候爷难免劳累,若是身体有什么不适,不但妹妹会担心,爷也会担心的。” 清岚淡淡道:“多谢妹妹挂心。” 其他人站在后面,也不敢迈步先出。 年氏轻笑一下,与清岚对视片刻,转身离开。 清岚却望着年氏的背影,心中的怪异感越发强烈。 她相信自己的预感,年氏那边一定发生了什么。 回到揽玉轩,清岚屏退下人,放松心神,将神识压缩成一缕,向年氏的院子探去。 年氏回到屋里,亦是将下人全部遣散,房门紧闭。看看周围无人,年氏方从床角褥子下面拿出一个小布娃娃,布娃娃上插满了针,上面还写着清岚的生辰八字。 针根根细长,泛着银色的寒光。字秀气妩媚,收笔却极为用力。 年氏攥着布娃娃,半晌一动不动,表情冰冷阴骘。 清岚收回神识,扶了一下脸颊,神色古怪。莫非她认为一个小小的巫蛊娃娃就能将人整倒?难怪年氏今日问她身体是不是有什么不适,莫不是她认为自己的巫蛊娃娃起了作用? 清岚嗤笑一下,嘴角翘起淡淡的嘲讽。若是诅咒真的有用,别人还用得着整日里殚精竭虑、费劲心思,只消拿这个不就万事大吉? 却也不知道年氏为何对她这般恨之入骨,不惜用这样的下做手段诅咒她。这几个月胤g的确很是冷落年氏,莫非就是因为这个? 不待多想,清岚冷冷一笑,便要将此事放下,一个小小的巫蛊娃娃根本不起任何作用,不值得她放在心上。却想到什么,人忽地顿住。 这不就是一个大好的机会? 清岚正愁找不到一段安静无人的时间修炼,以突破筑基期,年氏便将这个机会送到她的手里。 她不相信巫蛊娃娃,这个时代的人却是迷信的很,认为它确实有效。 如果她装作中招的样子,昏迷不醒,将五感全部封闭,心身沉浸于突破之中,岂不是可以不用避开人就能冲击筑基了? 清岚越想越觉得此事可行。 她现在灵气的积累已经完全达到饱和,冲击筑基已是迫在眉睫。她既有上一世的经验,灵气量也充足,只差那么一层窗户纸就可以捅破,不用很长时间。有“木心小筑”的帮助,意识体还可以缩短十倍的时间,在外又能用被诅咒了中招来掩饰,这样做完全没有问题。 只是这样一来弘昀他们肯定会为她担心。 清岚又有些迟疑。 触及到身体里蠢蠢欲动的灵气,还是下定了决心。此事已不可再拖,顺利的话可能就几天功夫,除了这个,她也找不到其他的方法。 清岚思前想后,下了决定之后,便不再犹豫。 89、定 心 很平常的一个早晨, 清岚却没有按时醒来。宝絮和李嬷嬷觉得奇怪, 上前叫人时,却怎么也叫不醒,才发觉事情大条了。 拖着发软的手脚, 如同失了主心骨一般,揽玉轩的人惊慌失措, 报信的报信,请太医的请太医, 一片忙乱。 太医过来后, 把了脉,找不出一点原因。 脉相没有任何问题,身体一切正常, 人仿佛只是睡着了, 呼吸清浅,肌肤温热, 胸膛还在微微地上下起伏, 睡得安静平稳。 不平稳的却是其他人。 那拉氏来过,抹了抹眼泪,将太医们骂了个狗血喷头,命他们早日找到病因。转头时,侧脸隐藏在阴影里, 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年氏来过,装模作样地叹息了一回,回到房中, 捂嘴悄然笑了。 武氏、宋氏和钮祜禄氏也陆续过来,说了几句“盼姐姐无事,早日醒来”之类的话。 耿氏一句话也没说,愣愣地望着床上的人,不住地抹着眼泪,回到院子,晚上又将下学的弘昼拉了过来。 清岚平静地躺了五天,没有一点醒来的迹象。 太医们无能无力,胤g已经开始在民间寻访良医。 白日里虽然照常办差,但跟着的人却觉得雍亲王的脾气越发暴躁,动辄发怒,真是应了康熙的那句“喜怒无常”的话。 弘昀弘时侍母至孝,请了假,得以朝夕侍疾。西林觉罗氏抱着小格格,几乎就扎根在揽玉轩。 可是没有一点用处。 小格格仿佛感觉到了旁边凝重的气氛,哇哇大哭起来,哭得撕心裂肺,也没有人阻止,心下存着一丝侥幸,盼着这哭声能将清岚吵醒。 小格格才几个月,平日里只会咿咿呀呀地叫,爱笑,不怎么哭,一张白白嫩嫩的包子脸总是被人捏成胭脂包子,还笑得见牙不见眼,何曾这般大声的哭过。 西林觉罗氏转头拿帕子抹眼泪,“阿玛,爷,三阿哥,这么晚了,你们歇会,这里有我!” 弘昀摇了摇头:“我无事,你先把端宁抱回去。” 端宁是小格格的小名。 端宁哭得嗓子都有些哑了,西林觉罗氏无法,先抱了她出去,将她哄睡。 胤g道:“你们都出去!” 弘昀与弘时对视一眼:“阿玛!” “出去!”胤g头也不回,口气里带了强硬。 两人无法,看了看胤g,欲言又止,还是先后出门。 胤g在清岚的床前坐下,默默地看着她闭目安详地睡颜。 像平时一样,好像只是睡着了。 手慢慢扶上清岚的脸颊,从眉梢到朱唇,温软依旧,面容淡雅如画,波光潋滟的眸子紧闭着,双手交叠,放在胸前。 心如同被人大力攥着一般,抽搐般地疼痛。 还记得初次见面的时候,她是德妃的远房侄女,心下便不怎么喜欢,想着只要将人在后院里放着,派人盯着就行,心里还埋怨德妃既然不关心他,为何还要插手他的后院。 却没想到她并没有像一般的女人一样媚俗和争宠,只是过着自己的日子,平淡从容,有他没他仿佛都一样,就起了一丝探究。 这一探究就是十六年,他入了心,却不知道她有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有时候胤g想,清岚心里应该是有他的吧,却也知道她并没有将心怀完全敞开。 他有耐心,等着那一天,却从没想过他有可能等不到那时候。 清岚从未生过病,这一倒下,竟是毫无征兆。 若是有一天她真的去了……胤g心里一阵恐惧,一想起那个可能,就浑身颤栗,他不知道自己那个时候会做出什么事情,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胸膛里爆发出来,想要嘶喊,想要毁灭,现在却只能静静地等待,一动不动,如同雕塑一般。 “清岚……”胤g轻轻地换她,似乎生怕惊动了她,又似乎盼着将她唤醒。 清岚没有反应,依然安静地沉睡着。 时间慢慢的流逝。 弘昀与弘时站在门外,捂着嘴巴,发出细细的抽噎。 又是几天过去,雍王府里气氛沉闷,胤g的气势越发冷冽骇人,那拉氏分外低调,其他人也识趣地不再多话。下人们偶尔在路上碰到,也只是相互交换个眼神,脚步匆匆。 清岚丝毫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那晚,她服了一粒筑基丹,便将五感全部封闭,心神沉浸于内视之中,开始运功化开药力。 之所以要封闭五感,就是怕突破的时候受到外力的干扰导致走火入魔。在这里应该很安全,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筑基丹的药力发挥得很快,短短数个时辰后,清岚就感觉到丹田处开始有一团烈火在越烧越旺,化为无数的热流,顺着经脉立即遍布全身,甚至深入了骨髓之中,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灵气在体内疯狂的运转,原本气态状的灵气渐渐稠密黏稠起来,并大有向液态转化的趋势。从第一滴液滴转化成功,到液滴一滴一滴地慢慢凝聚,清岚正稳步顺利地向筑基期冲击。 又是一夜过去,胤g缓缓站起身,迈着僵硬的步子先去书房,在书房里换上朝服。 弘昀和弘时能光明正大地为母悲痛,他却不能让康熙知道,他为了一个女人哀伤至此,只能有时候半夜里一个人过去,一坐就是一整夜,再一个人默默出来。 想了很多,却似乎什么也没想。 以前在他心中,女人永远是可有可无的,他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有那么多心思去考虑女人。哪怕后来对清岚上了心,将她放在心里,却也不过是占了些分量罢了。 他以为,清岚会一直陪着他,在他身边,在触手可及的位置,所以哪怕知道她心里并未完全对他敞开,他虽是不快,却也很有信心,并没有很惊慌。 他却从没有想过,清岚有一天会先他而离去。这种仿若要失去一切的感觉,让他恐惧;这种恐惧,让他害怕。 他仿佛明白了什么。 胤g轻轻勾住她的手,温暖熟悉的触感比往日里更是不同。 如果她醒来…… 清岚一躺就是十几天,连宫里的德妃都惊动了,每日派人过来问询。 乌雅府那边,暂且先瞒着。 那拉氏也暗下里询问胤g,要不要先将东西备下,冲一冲。 那拉氏自是有自己的考虑,只要有弘昀和弘时在,清岚就立于不败之地。如今她若是去了,那拉氏便是嫡母,弘昀哪怕成了世子,也只能敬重她。 准备后事?光是听着就让胤g心下剧烈一痛,欲拿茶杯的动作一顿,改为紧紧扣住掌下的椅子扶手。 “这么多天,一点动静也没有,怕是……”那拉氏摇头叹息,忧心忡忡。 胤g低下头,哪里不明白那拉氏的心思,有些人坐不住了。掩住眸中忍不住喷薄而出的戾气,咬牙,勉强抑制住心底深处的狂躁,唇角微动,半晌发不出声音。 那拉氏见胤g低首,似在思量,又道:“冲一冲,说不定就好了。” 胤g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看向那拉氏,双眸漆黑幽暗,声音暗沉低哑:“你怎么就认为她不行了?” 那拉氏被胤g盯得后退一步,讪讪道:“这么多天不吃不喝的,是个人都受不了,而且,只是这样躺着,查不出病因……” 胤g怒极反笑,锐利的视线似要将那拉氏看透:“查不出病因就再查,你又急什么?” 那拉氏见胤g心疑她,心下一怵,不敢再说下去。 雍王府请了很多民间所谓的神医,但都没有什么结果,直到有人无意中说了一句,“这怕不是有人下咒”,胤g幡然若有所思,目光盯住了后院的几个人。 那拉氏有动机,却并没有查出什么。 年氏前后的变化太大,不止清岚发觉,胤g亦是有所觉察。 初始只是认为她真的稳重了收敛了,现下看来,内里却是大有问题。 没费多少功夫,在年氏外出的时候,胤g派的人从年氏的房中搜出了那个巫蛊娃娃。 清岚莫名其妙的昏迷有了缘由和解释。 “年氏!”胤g一字一字地咬牙,手里攥着那个娃娃,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银针和清岚的生辰八字,面容一瞬间的狰狞和扭曲。 年氏娇美柔弱的面庞如今彻底化为恶心与深深的厌恶。 既然能用下这样的恶毒手段,胤g迈出的脚步顿住,一点也不想再见到年氏丑恶的嘴脸,也没有一点必要再去质问她。 让人将巫蛊娃娃悄悄拿出去破解,脚下却不由自主地又来到揽玉轩清岚的床前。 年氏竟然敢这样伤害她! 找到了原因,她应该就能醒了吧,胤g凝视着清岚的睡颜。 既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意,胤g绝不会轻易放过年氏!一时间里,康熙,年家,年羹尧等人的面孔反复在他脑海里闪过,一会儿又是那高高在上的椅子,一会儿又是清岚巧笑嫣然的模样…… 良久,胤g站起身,对苏培盛下了一道密令,速将以前钮祜禄氏用过的那种促进怀孕的药找出来。 钮祜禄氏那般康健的身体,用了那种药之后,生下的弘历尚且连路也走不远,一生离不开汤药。 宋氏身体也比年氏好多了,尚且生女早殇。 那么以年氏本就虚弱的身体……胤g阴恻恻地冷笑。 年氏应该庆幸,他不会将巫蛊娃娃的事情传扬出去,自古以来巫蛊事件都牵连甚广,康熙若是知道,年家的下场,怕不只是抄家流放的问题。 年氏应该庆幸,她生在一个好人家,胤g不会对付她的家人,却不会放过她。 他根本不会让年氏再生下他的孩子,以后也实在不想经常再与年氏虚与委蛇,却又不会因为这个愚蠢的女人断了年家的襄助,那么,就让年氏的时间一直被占据着,也可以迷惑年家。 怀孕,真是一个好的理由! 胤g嘴角漾起残忍的冷笑,望向清岚时,复又转为柔和。 90、醒 来 年氏当晚回到屋里, 就发现巫蛊娃娃不见了, 当即吓得脸色苍白,几乎站不稳。 巫蛊是个什么罪,她再清楚不过, 原以为没有人会知道,自己的房间, 除了心腹,不可能有人进来。如今…… 年氏忐忑不安的过了两天, 未曾合眼, 满眼里都是自己被人抓起来,连累年家上下,越想越是害怕, 心下不由有些后悔, 连清岚醒来的消息也顾不上关注。若是以前,她早就拍手称道, 现在, 只被周身的恐惧环绕,惶惶不可终日。 就这样过了一周,年氏未曾安心过片刻,脸上的憔悴任谁也看的到。 就在年氏忍不住干脆心一横,准备早死早超生了事;就在胤g觉得年氏精神已到极限的时候, 将年氏身边的人一个一个慢慢地换掉。 先是含眉,接着又是其他的心腹。每换一个人,年氏都仿若惊弓之鸟。到了最后年氏周围全是新的面孔, 无一人认识。 伺候的人都是少言寡语,老实木讷的样子,问什么说什么,一句也不多说。问到胤g和府里其她人时,只说不知道,奴才不清楚主子的事情。 年氏越发手足无措,惊吓惶恐之余,又病倒了。 胤g索性宣布让年氏静养,不用去向福晋请安,别人无事也不要来打扰年氏的修养,在外人看来,竟是呵护备至,宠着惯着,颇有点金屋藏娇的意味。 后院其她人心下酸涩不已。 年氏以为这就是胤g对她的惩罚,以为胤g顾忌着年家,并没有将此事宣扬出去,心安了不少,亦庆幸不已,也着实借着养病老实了一阵子。 清岚醒来的时候,发现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揽玉轩上下喜气洋洋不说,弘昀和弘时欣喜若狂之余,又带了几分小心翼翼,似乎她就是个一碰就碎的瓷娃娃一般。 “我躺了多少天?”清岚问道。 “整整十五天!”弘昀喜极而泣:“额娘,您以后别吓儿子了!” 清岚有些愧疚和心虚,撑着身子坐起,却不料胳膊一软,又倒下了。这个身体毕竟十五天一动未动,早已僵硬。运转灵力一个周身,浑身上下神清气爽,灵气比以前运转更快,身体也似乎更加轻灵,感觉从未有过的好。 弘昀却是吓坏了,一个箭步上前,动作轻柔地将清岚扶起,身后放了一个软枕,让清岚靠在上面。 弘时亲手倒了杯水,弘昀接过来,看样子似乎还想喂清岚喝下。 清岚无奈:“我现在好得很,你们别把我当成病人。” “额娘!”弘昀少见地带了些语重心长与强硬:“您是没病,可这一躺就是十五天……”声音有些哽咽:“我们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一直看着,就这样看着,生怕……” 清岚鼻子一酸,心下的愧疚感蹭蹭往上升,“对不起……” “额娘您说什么对不起,您只要身体好好的,我们就什么都不怕了!”弘时强忍着将泪水退了回去。 清岚摸了摸弘时的脑袋,点点头。 宝絮声音有些发颤,抹着眼泪笑道:“主子这么多天没吃东西,奴才先煮点清粥。” “有劳姑姑。”弘昀道,又笑道:“额娘想干什么,儿子忙您拿。额娘要是无聊了,儿子给您念书!” “都行。”清岚手里托着杯子,笑道。 弘昀拿起一本清岚最近看的书,一边睇了清岚一眼,一边念了起来。 少年的声音温润柔和,抑扬顿挫,微微有些颤音,还有一丝不易觉察的激动和仿若劫后余生的恐惧,慢慢地情绪稳定下来,不疾不徐地念着。 清亮声音在屋子里回响,胤g站在门外,脚步顿住,只是静静地凝望着这一幕,酸涩得仿佛不真实。 他刚从衙门里出来,便听到清岚醒来的消息,一路疾驰回府,天气并不热,身上却出了薄薄的一层汗。走在府里,只觉得院子怎么这么大,半天还没有到,脚步越来越快,后面的人几乎要小跑才能跟上。 走到门口,不让人通报,人却迟疑了。 站在门外,静静地看着屋内,伊人眉眼依旧,一如往常,嘴角挂着浅浅的微笑。看起来与以前一样,再一看,似乎又多了几分飘渺与清逸。 凝视良久,与清岚的视线对上。 不知什么时候,胤g走到床前,屋子里的人都退了出去,将空间留给两人。 心心念念的人就在眼前,生动明艳,胤g却忽地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满腔的柔情化为一个紧紧地拥抱,满足地喟叹一声:“清岚……” 被胤g紧紧地圈在怀中,清岚只觉得那股从对方身上传来的灼热几乎要透过衣裳蔓延到她的身上,温热的鼻息萦绕在颈间的感觉,亦是灼热得近乎滚烫。 身体在微微颤抖,环着的手臂越圈越紧,大力地似要将她揉到骨血里。 哪怕清岚再迟钝,也能感觉到胤g那种失而复得的恐惧与欣喜,还有那种浓浓的令人窒息的情意。 清岚的手慢慢地抬起,轻轻地拍了拍他,直到圈紧的手臂慢慢地放松,却并没有放开。 “还好,你没事……”声音几近呢喃,传到耳朵里只剩下模糊的音节,仿佛那种带着沉重情绪的声音,只是人的一种恍惚的错觉。 清岚却听得清楚,心跳一瞬间的失速。 寂静的屋里,只剩下两人一深一浅的呼吸声。 这一夜,两人相拥而眠。胤g睡得很沉,多日来不曾睡好,几乎是一挨上枕头,立刻就睡着了。哪怕是熟睡,一只手臂也紧紧地揽着清岚。 清岚却毫无睡意。 缓缓地转过头,看着身边人近在咫尺的沉稳刚毅的脸。 没有了平日里冷峻隐忍、给人压迫的气势,睡着的胤g身上的气势收敛了不少,高挺的鼻梁和坚毅的薄唇,让沉睡中的他看起来非常俊朗,因是熟睡,线条又看起来出奇地柔和。 看了良久,蓦地转过头,心下五味陈杂。 凌晨的时候,胤g睡得有些不安稳。 光怪陆离的种种片段在梦境中掠过,如同走马观花一般,纷至沓来。 与清岚的初次见面,两人十指交握的双手,清岚时而浅笑、时而神色清冷地侃侃而谈,玩笑时的狡黠、被诬陷时的冷冽、垂眸时的不亢不卑、出谋划策时的神采飞扬,还有弯弓射箭时的冷漠从容。 清岚笑吟吟地看着他,身形却向后退去,越离越远。 他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快步向前追去,却无法让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一些。 也不知追了多久,人蓦地停下。 他心下大喜,忙几步上前。 人却忽地消失,他才发现,这是他雍王府的正厅大门,空无一人。大门洞开,里里外外挂满了白布。 屋内正中一副漆黑的棺材,他正想斥责,谁在这里乱来,却猛然一抬头,案台中央放着雍亲王侧福晋乌雅氏之灵位,字字触目惊心。 这是…… 胤g怵然一惊,突然醒来,笔直地从床上坐起来,满头大汗。 撒花帘帐,薄被覆身,这里分明是清岚的房间,哪里在什么正厅,有什么棺材与灵位? 梦中的情形是那般地清晰真实!胤g心跳如鼓,那种惊诧与恐惧依然在心头萦绕不散,如同这些日子的提心吊胆一般。 胤g在被窝里握紧手,急促地喘息着,可怕的梦境让他的脸色有些不自然的苍白。 过了好一会,呼吸渐渐地平静,胤g勉强控制住激烈的心跳,理智慢慢的恢复过来。又忽地想起什么,脸色煞地变了,心跳几乎一瞬间地停滞。 这是清岚的房间,为什么只有他一人,明明昨夜不是一起…… 立时掀开被子,便要下床,门开了,一个窈窕的身影端着一个托盘进来。 是清岚。 逆着光,胤g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道:“爷醒了,看爷睡得沉,就没有叫您,先去准备了些清粥小菜。” 声音同平常一样,在胤g听来却仿若天籁。 刚刚狂跳的心忽地又落了回去。 想是情绪大起大落,胤g脸色有些不自然地潮红,额头又冒出冷汗。 清岚看他半晌不说话,将托盘放下,走近了,发觉他不正常的脸色,弯下/身子,伸手在额头探了探:“爷有些发热,这么多天没有休息好,别生了病才是。爷不如请假一天,休息一下。” 随着清岚的靠近,盈盈幽香从袖子里散发出来,萦绕在鼻端,是那般真实。 胤g将她的手拿下,却不放开,凝视片刻,唇角动了动,最后只化为一句长长的叹息:“幸好……无事。” 清岚虽觉有些怪异,却也不疑有他。 “阿玛准备就这样对待年额娘?”书房里,弘昀问道。 胤g为了栽培弘昀,很多事情都不避开他,所以弘昀知道,这事是年氏下的手。 “长辈的事情不是你该问的。”胤g平静道。 “阿玛!”弘昀上前一步,“额娘被她害成那样,阿玛难道就准备这样轻轻放过她?若是这样,那额娘……” “弘昀!”胤g喝道,又放缓了声音:“年氏的事情我自有安排,你不用多问。” 弘昀扭过头,很是气闷。 胤g沉默了一会儿,道:“她不会好过的。”语气里带了几分刻骨的狠厉。 弘昀没出声,脸色虽然还是绷着,却是渐渐地和缓。 胤g问:“这事弘时知道吗?” 弘昀顿了顿,还是道:“弟弟若是知道了,还会这么安静?” 胤g无奈:“弘昀,有些事情阿玛不会说,但你可以慢慢看,阿玛不会让你失望的。” 弘昀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道:“儿子相信阿玛。”又低首,小声道:“阿玛,对不起。” 胤g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再说什么。 年氏卧床多月,病好了没多久,就诊出有孕,但这一次她怀的格外辛苦,别说到处走动走动,就连床也下不了,整日里汤药不断。 但凡身体偶尔感觉略好一些,想要出院子走走,便有一大推丫头婆子跪在地下,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请求她注意身体,不知不觉地,时间滑过半年,除了过年,年氏竟在院子里,几乎未出去过。 有时候她仗着有身孕,想让胤g过来,胤g总是推脱公事繁忙,倒是赏赐补品什么的没少落下,人却极少出现。 年氏因着心虚,倒没有太大的疑心,下定决心安心养胎,以挽回胤g的视线。年夫人来过,也向她多少说了一些朝廷上的事情。年羹尧也偶有信件来往,字里行间意气风发。 自从噶尔丹之后,西北安稳了好些年。但那个地方素来多事,现在又有个野心勃勃的首领策妄阿拉布坦盘踞在那里,盯视着整片蒙古,虎视眈眈。 康熙五十七年,策妄阿拉布坦出兵进攻西藏,拉藏汗请求朝廷发兵救援。年羹尧被授予四川总督,与其对峙。 但打仗毕竟不是一件小事。三军未动,粮草先行。如今国库入不敷出,官员腐败,吏治已有乱象,要支撑大军源源不断的供给,却是非常困难。而且这几年时有灾患,哪里都要银子赈灾,户部几乎耗空,已是拨不出多少银两。这些担子,就全然压在户部头上。 而掌管户部的,正是胤g。 年氏几乎见不到胤g的面,虽有胤g刻意为之的意思,但府里其她人的确见面也少了。胤g偶尔还彻夜在衙门里,忙得脚不沾地。 揽玉轩的书房也摆满了资料,有时候通宵达旦,灯烛整夜不灭。 91、世 子 西北大营。 军营边的空地上, 闲暇之余, 争强好胜的兵士们常常在这里打擂比试,以发泄他们多余的精力。 年羹尧路过时,看到他们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叫好声起哄声不停地响起,不由微微一笑, 远远地驻足观看。 高台上,一个穿着百户长服饰的军官与另一个人高马大的士兵在摔跤。 那百户长动作干脆利落, 下手游刃有余, 力道极有分寸,一看就是受过正规的训练,引得周围人不住的叫好。 当他再一次将对手过肩摔之后, 抹了一把汗水, 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 黝黑的皮肤衬得那笑容分外灿烂。 年羹尧对他好感顿生, 指着问:“他是谁?怎么以前没有见过?” 身后的亲兵想了想,对这个人很有印象:“回主子,他叫乌雅额图浑,有着一身的好功夫,在新兵中薄有名气。不过毕竟只是个小小的百户长, 主子不知道也是可能。” “哪个乌雅家?”年羹尧心下一动,不露声色道。 亲兵道:“主子您忘了,这人还是四爷安排进来的, 还有他弟弟,功夫也不错。当时您事多,就让人随便安排了。” 边说着,心下不由嘀咕,这小子如今被总督大人看上,怕不是以后要平步青云了。 年羹尧这才想起,胤g当时轻描淡写地提了一下,说放几个人在他营中历练一下。年羹尧哪会把这些初生牛犊放在眼里,自是交给下面的人安排了事。 他以为,这小子不过是个简单的八旗子弟进来混军功的。 姓乌雅,又是四爷交代的,那他的身份不言而喻。 年羹尧目光深沉,望着台上面容尚且稚气的少年。他又换了一个对手,依然身形矫健,生龙活虎的样子。 年羹尧自然不会忘记他与清岚的口头约定,也不会忘记他是怎样被那个女人一点一点地打败,但以他的自负和骄傲,以他现在的地位,以他妹妹如今在雍王府的受宠,既然做下承诺,就没有必要跟两个毛头小子计较什么。但若是像四爷交代的那样照顾他们,也绝不可能。想混军功,就看他们的造化了! 年羹尧又望了额图浑一眼,挥手道:“走!” 亲兵挠了挠头,难道他想错了,总督大人并不想提携这个小子。 额图浑下了擂台,阿克敦朝他招招手:“哥!累了没?家里来信了。” 额图浑忙伸出手:“快给我!” 阿克敦笑嘻嘻道:“哥急什么,是想嫂子了还是想小侄子了?” 额图浑踹了他一脚,脸色微赧:“胡说什么?” 很快到了营帐,额图浑将被汗水浸湿的衣服一脱,光着膀子,脖子上挂着一个红绳,下面栓了个玉佩,大大咧咧道:“信呢?” 阿克敦将信交给他。 额图浑很快看完,愣了一阵,傻笑了几下,又很宝贝地将信收好,回头笑道:“你还说我,额娘不是还催着你回去成亲?” 阿克敦脸皱成一团:“我不想回去。” 额图浑笑气道:“你不回去不成,额娘说到时候会告诉大姐,四爷一声令下,看你怎么办!” “哥快帮我想想办法,我总要挣了军功,风风光光地回去!” 额图浑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大姐那里,你写信求求她,让她劝劝额娘。大姐一定会理解你的。” 两人离去前,清岚特地派人转交了两个玉佩,上面设的保护阵法比之先前的改进了不少,还有一句话:只要他们严守军规不出差错,让他们放心大胆的闯,不用畏首畏尾。两人很是受鼓励。 额图浑和阿克敦又说笑了一阵,晚上就给白佳氏和清岚分别写了回信。 清岚收到阿克敦的求救信,会心地一笑,忙派了李嬷嬷跑了一趟乌雅府。 “年轻人能闯是好事,何必拘着他们。夫人放心,两个孩子的身手都是四爷亲自派人调/教多年,怎么着也不会让您失望。” “战场上刀枪无眼的……”白佳氏抱着小孙子,担忧道。 “这个主子早有安排,虽说战场上的确危险,但一则他们一过去就安排了职位,”每年都有不少八旗子弟去战场上镀金,这些各官员早已心知肚明,百户长虽小,到底还是正经的六品官,“不用从最底层熬起;二则他们也有人保护,”这么说是为了安白佳氏的心,“等他们挣了军功,再给二少爷议亲,岂不是更好?” 白佳氏听了略略放下心,而且到底也拗不过自家倔强的儿子,只得放手。 不提清岚的两个弟弟如鱼归大海,康熙五十七年,西林觉罗氏又怀上了,这次太医诊断的是个小阿哥。 弘昀成婚多年,终于喜获嫡子。 五十八年,雍王府双喜临门,西林觉罗氏诞下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子,康熙赐名为永瑞;弘时大婚,娶的是尚书席尔达之女栋鄂氏。 一年后,永瑞抓周之后,胤祉、胤g、胤祺几乎同时上书请求册封胤祉之子弘晟、胤g之子弘昀和胤祺之子弘升为亲王世子。 册封弘晟和弘升为王府世子的碟文很快就下来,但册封弘昀的碟文却迟迟没有动静。 胤g派人询问宗人府,却被告之他的上书被康熙压下了。 “皇阿玛没有同意,总不至于弘昀太差劲,如不了他老人家的眼吧。”胤g负手而立,在屋内慢慢踱步,皱眉道。 “弘昀虽不算最出色,也定没有辱没皇家子孙的身份,何况奴婢看弘晟和弘升也没有比弘昀出色多少。”清岚看着他笑道。 “也不知道皇阿玛是怎么想的。” “既然弘晟和弘升能被封为世子,那弘昀必定不是在能力上有所欠缺,皇上想必还有别的考虑。” 清岚进入筑基期之后,观气的水平自是不同以往,并不像胤g一般担忧,因她看出弘昀身后的金色之气越来越浓,而胤g亦是如此,身后模糊的金龙渐渐清晰,在雾气中腾飞起舞、若隐若现,心里也有了底。 哪怕如今呼声最高的十四阿哥,被康熙亲封为抚远大将军,并由固山贝子超授王爵,在清岚看来,其气运还及不上胤g。 “皇阿玛不肯册封弘昀为世子,要么是他的能力不行,这一点显然不可能,要么……”胤g想到一个可能,猛然抬头,眼神微闪,心跳陡然加速。“你方才的意思……” 清岚慢慢点点头,“爷想到了什么,奴婢也是这么猜想的,不然也说不通啊!” 胤g的头脑一刹那的空白,很快又压下心底深处涌起的激动,片刻便恢复了理智。一时间,各种思绪纷至沓来,脑中迅速分析判断了半晌,定了定神,声音平静道:“这不过是个猜想,皇阿玛的想法,不是我等可以猜透的。” 清岚微笑:“奴婢知道。” 92、登 基 这日康熙莅临圆明园, 胤g带着一家子大小出来迎驾。 “都起来吧。”康熙心情看起来很好, 环视四周,发觉除了胤g、那拉氏、清岚还有弘昀和弘时之外,其他人都没有什么印象, 包括自己另外的两个孙子弘历和弘昼,也是几乎没有见过面, 从未放在心上过。 年氏自从第一胎产下一个死胎后,修养了好久, 如今又怀上一胎, 病病歪歪地整日在屋里养着,也没有现身。 嬷嬷抱着永瑞,站在清岚身后。 永瑞不过一岁多, 活泼好动, 什么也不懂,只是眼见着周围的大人们小心恭谨的样子, 也不敢妄动, 只是瞪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好奇地看着。 康熙在人群中看到弘昀,眼中一抹笑意,招手:“过来朕身边。” 弘昀走上前,说了几句吉利话,又露出欣喜的微笑, 凑上前亲昵道:“皇玛法,孙儿的儿子,您还没有见过呢!”语气里满是想将自家儿子抱出来向自己最亲近的人得瑟一番的小模样。 弘昀的口气让康熙很是受用, “哦,朕记得你那儿子……”想了一下:“有2岁了吧!” 康熙说的是虚岁。 “皇玛法还记得呢!”弘昀一边道,一边示意嬷嬷上前将永瑞放下。 永瑞吮着手指,看了看清岚,又看了看康熙,慢慢地摇摇摆摆地走向康熙。 “翁库玛法!”软软糯糯的声音让康熙笑了起来,心中也起了几分慈爱,张开手臂将他一把抱住。 “几岁了?” 但凡大人一般都喜欢这般逗小孩子,康熙也不例外。永瑞想是被人问这个问题问得多了,立时声音响亮道:“2岁!”还伸出了胖乎乎的两个指头。 “永瑞最喜欢谁?”康熙又逗道。 永瑞歪着小脑袋想了一会儿,扳着指头:“翁库玛法、玛法、玛嬷、阿玛、额娘、三叔……” “怎么这么多人?”康熙笑着打断了他。 这个问题永瑞听不懂了,小脸一派迷糊,弘昀忙笑道:“这些都是孙儿教过他的称呼。” 康熙闻言呵呵笑起来。“倒也难得,你这个儿子教得不错。” “皇玛法过奖了。”弘昀腼腆一笑:“永瑞平时调皮的很,今儿个还是在皇玛法面前,才显得乖巧了些。” 这种家常又不失敬重的语气让康熙很是满意,对胤g点点头,“都散了吧,朕和朕的孙子走走。” 胤g恭敬地躬身:“儿臣告退。”又对弘昀道:“皇阿玛前几日脚面略有些浮肿,你搀着皇阿玛,莫走太多路。” 康熙挥挥手,面上不耐,口里却笑道:“就你事多。” 一行人很快退去,那拉氏去厨房张罗着晚膳,清岚和胤g望着远处慢慢走着的一老一少,相互对视一眼,不用多话,彼此便明白了心中所想。 康熙和弘昀聊了半晌,兴致很高,晚上又在这里用过晚膳方回宫。 康熙一走,胤g便将弘昀拎去了书房。 “皇玛法考了儿子一些书上的问题,还问了儿子关于吏治的看法……”弘昀摸了摸脑袋:“让儿子明年去避暑山庄伴驾……” “你怎么答的?”胤g问道。 弘昀一面回想,一面不疾不徐地娓娓道来。 胤g和弘昀在书房待了整整两个时辰,出来的时候,胤g依然面无表情,弘昀的步态愈发稳重,双眸神采奕奕,炯炯有神。 次日,册封弘昀为王府世子的诏书便下来了。 从那之后,弘昀时常被召去宫里,康熙去热河避暑山庄的时候,也常将弘昀带在身边。 日子不紧不慢地过去,除了府里的人待清岚的态度越发谨慎之外,其他的也没有什么变化。 清岚倒是私下里嘱咐弘昀,让他每次进宫的时候别忘了去向德妃请安。 人的关系都是相处出来的,胤g人冷面冷,自然说不出什么好听孝顺的话来,但弘昀却颇能装乖弄巧,德妃对待这个孙子,倒不是一点也不在意。 清岚并非是害怕想要讨好德妃,她只是隐隐觉得,这样做未雨绸缪,以后能够避免不少麻烦。 康熙的几个儿子,太子早被拉下马去,老大老三也下了马,连老八都没了指望,如今数得上的只剩下胤g和十四。德妃自然是更偏爱十四。 倘若清岚对胤g的气运“看”的不假,那么以后,胤g真的有一天得偿所愿,十四必定会很不服气,谁知道德妃会不会为了十四与胤g打擂台?好歹多少混个人情脸面,到时候也能调和一两句。 若这一切只是清岚多心,那么让弘昀多去向德妃请安也不是什么坏事。 胤g显然明白了清岚的用意,心暖之余,也默认了她的做法。 康熙六十一年十一月十三日,胤g凌晨就被急召入宫,一夜都没有回来,紧接着全城戒严。 清岚若有所感,静静沉默了半晌,当晚也没有修炼。 次日,才传出康熙殡天以及传位于皇四子的消息。 随着皇位的更迭,眼花缭乱的事情纷至沓来,混乱不堪,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清岚已是身处紫禁城中。 康熙的遗体移入梓宫,每日里还要让诸王大臣、宗室百官前来跪拜瞻仰,然后停灵于乾清宫,上至新帝,下至百官家眷,皆要进行沐浴斋戒,二十七日内不得除服,不得嫁娶,百日内不得饮酒作乐。 满人入关之后,学习汉人的做法,对这些孝道礼节看得极重,兼之又是皇帝大行,一套程序极为繁琐,不能出半分差错。这么数十天下来,人人都已是双目红肿,喉咙沙哑,好点的也就是精神差些,下巴上长了一圈胡渣,脑门上冒出短短的黑茬子,看起来很是邋遢;年纪大些的老臣,有些捱不住的,竟当场昏了过去。 年氏艰难地挺着大肚子,每日里站起又跪下,很是辛苦困顿。 这是她的第三胎,前一胎也没有保住,六个月的时候就小产了。那一次,几乎要了她的命。幸好胤g日日用上好的药材吊着,总算是熬了过来,修养了整整一年。如今这一胎…… 年氏不由心下苦涩,莫不是她没有子嗣的命? 雍王府的旧人原封不动地全部进宫。那拉氏自然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清岚和年氏封为贵妃,李氏追封为齐妃,耿氏为裕嫔,钮祜禄氏为熹嫔,武氏为宁贵人,宋氏为懋贵人。 年氏因着体弱,又有身孕,胤g又下旨,免了各嫔妃的见礼。在外人看来年贵妃是圣眷正隆,年羹尧在百官中的风头一时无人能及,但原府里的人却是隐隐明白,弘昀身份已定,哪怕年氏真的诞下健康的子嗣,也未必有清岚的造化。 弘昀入住了毓庆宫。弘时暂且先住在阿哥所,待宫外府邸修建好之后,再搬出去。弘历和弘昼在阿哥所待到成年大婚,再开府搬出宫。 胤g初登基,诸事繁忙,他个性又要强,事无巨细均亲自过问,纵然他身体强健,也熬不住这么劳累,脸色苍白不说,双眼也凹陷进去,看起来颇为惊心。再加上老八、老九不服新帝的,十四千里迢迢赶回来,在灵堂上顶撞胤g,让胤g颇为难堪的,一月里更是人整个瘦了一圈。 “奴婢拜见皇上。”清岚跪下行了个大礼。 胤g忙一步上前去扶跪着的人,不悦道:“快起来吧,以后不要这么行礼。”握住她的手,苦笑:“其他人倒也罢了,你怎么也这么生疏起来?” 清岚低笑一下:“这不是第一次离皇上这么近嘛。”“皇上”两个字说得玩味。 胤g摇头笑笑,坐在椅子上,揉了揉眉心:“十三弟也是,动辄跪拜,若是连你也客气起来,那真是……” “你现在是皇上,身份不同以往,自然该有帝王的威仪,”清岚倒觉得这是理所当然:“怡亲王真是个聪明人。” 胤g当然明白,只是他再有城府,也不免有些失落和感喟。 疲惫地叹了口气,合上双眼。 清岚走到他身后慢慢地给他揉太阳穴。 “永瑞呢?” 宫里各处人人都忙,别说弘昀和弘时,连懒散的弘昼都被拉了出来帮忙。弘历跪了几天,在日头下昏了过去,也没敢勉强他。那拉氏打理后宫忙不过来,西林觉罗氏在旁边帮忙,就把永瑞和端宁放在清岚这里。 “在屋里睡觉。”永瑞大礼上跟着一同跪拜先帝,但他毕竟只是个三岁的孩子,被嬷嬷抱着回来时就睡着了。 胤g的呼吸渐渐放缓,整个人放松下来,这一会儿功夫竟是累得睡过去了。 清岚示意屋里的下人放轻了手脚。 没待多久,就听得外面苏培盛急促的声音。 “万岁爷,奴才有要事禀报!” 胤g立时睁开眼,坐正了身子:“进来。” 苏培盛满头大汗地走了进来,向前几步,躬身道:“永和宫那边发了脾气,连皇后娘娘都被赶了出来。” 胤g脸色迅速沉了下来。 德妃生气不为别的,自然是因为十四。 十四年少气盛,生得时日好,出生时生母就已位居妃位,因着前两个儿子的遗憾,对他宠爱备至。康熙也喜欢他少年英姿飒爽的样子,因而一直以来十四顺风顺水,既没受到过哥哥们被康熙猜忌打压甚至圈禁的经历,又从没有看过人脸色办事,年轻人的锐气和骄傲在他身上从没有被磨去。 西北大捷,十四踌躇满志,凯旋而归,满以为康熙会龙心大悦,他再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谁知迎接他的却是新帝登基的旨意。 本以为是成竹在胸的事情,却一朝外出,回来时已是面目全非、满盘皆输,让他如何甘心?一时冲动,竟在灵堂前与胤g冲撞起来,再加上老八老九在旁边煽风点火,场面越发不可收拾。 胤g下令暂且将他圈禁家中,他却极为愤怒和不甘,传了消息到宫中。 德妃自然是心疼小儿子,让胤g即刻将十四放出来,母子俩一时僵持着。 93、劝 说 按照常理, 德妃(下面称太后)应该移居慈宁宫, 但她只说自己在永和宫居住多年,不忍别舍,执意不肯搬走。 胤g和清岚赶过去的时候, 那拉氏正在外面难堪地徘徊,见到他俩, 如蒙大赦。 “里面怎么样了?”胤g沉着脸问道。 那拉氏面有难色:“皇额娘大发脾气,说是……” “她说什么?”胤g隐隐猜出, 强忍着怒气问道。 “皇额娘说, 只要皇上将十四爷放出来,她就接受太后的封号迁宫。”那拉氏低声一口气说完。 胤g静默了半晌,拳头紧了又松, 松了又紧。 清岚也微皱眉头。 怎么会有这样的母亲? 胤g这个时候安抚朝廷内外已是困倦不堪, 太后身为亲母却不考虑为儿子分忧,反倒徒惹事端。当朝以孝治天下, 太后这般不给胤g面子, 传扬出去,让天下人如何看待新帝?肯定又会被廉亲王拿来作为攻歼新帝的借口了。 但就清岚长期看过来,太后并非一点也不顾忌胤g,只是如今受难的是她心尖上的十四,自然是气狠了, 拿自己做要挟,不择手段。 胤g将心头涌起的怒气压下去,迈步进门。 清岚跟在身后, 心下无不忧虑。 太后端坐在殿中,见到胤g,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随即便移开视线。 胤g面无表情地弯腰:“儿子给皇额娘请安。” 太后冷着脸并无反应。 昔日不过是四妃中的最末位,如今已是当朝最有身份的女人,为了心爱的儿子还要这般折腾。 “奴婢给太后请安,太后娘娘万福金安。”清岚也跟着道。 太后鼻子里冷哼一下:“你如今是皇上的宠妃,以后便是太后了,何须对我这个老婆子行礼?” 太后这话就有些诛心。弘昀确是内定的下一任皇帝,但太后这般直辣辣地说出来,倒是让清岚很是尴尬。 胤g怒极反笑道:“贵妃再如何,也是该对皇额娘尊重的。” “尊重?皇上要是真的尊重我这个老婆子,就该把十四放出来。你已经得了皇位了,什么都有了,为何还不放过十四?” 太后的话题绕到十四身上。 胤g木着脸道:“朕不放十四,只是因为他和老八老九牵扯不清,只是因为他在朝堂上兴风作浪,太后能够保证十四出来了就会安生?” 太后要说什么,却又不吱声了。 “十四是朕的亲弟弟,朕又不会对他怎么样,太后为何就这般信不过朕?” 太后虽没有回答,脸上的神色却露出了她心中所想。 胤g定定站了一会儿,突然觉得有些疲惫,望着太后倔强的面容,淡淡道:“既然这样,皇额娘再好好想想,朕明天再来请安。” 说罢拂袖而去。 太后嘴唇动了动,看着胤g的背影,抓起手边的瓷杯狠狠向地上摔去。 胤g远走的脚步一顿,又继续向前。 清岚将要迈开脚,随着胤g出去,却又想了想,立住了。待太后的情绪稳定了一下,开口:“太后……” “不要叫本宫太后!”赫然打断了她的话。 “那好,”清岚从善如流,平静道:“那该叫您太妃吗?” 太后神色一滞,她从一个包衣宫女爬到如今的位置,怎么可能轻易放下现在的一切?她不过是想拿大,要挟胤g罢了。 太后如今并没有像老八老九造谣的那样怀疑胤g的皇位来得不正,当时有张廷玉、隆科多、马齐等众多老臣在侧,遗诏不可能造假,只不过是她心疼小儿子,认为胤g囚禁折磨小儿子,等着她来营救。 “如果是叫您太妃,您就可以从宫里搬出去,和十四爷一起住了。”清岚接着道。还有一句她没有说,如果是太妃,也是四个太妃中地位最低的,说不得还得向与她斗了一辈子的宜太妃低头。 太后显然很是明白这一点,眯起眼睛:“这也是你该说的话吗?” 清岚镇定道:“因为您是姑妈,是乌雅家的人,所以奴婢才敢说这些大逆不道的话。” “你还当本宫是你姑妈?”太后嗤笑。 “自然是的。”清岚低声道,叹了口气:“姑妈这般跟皇上扭着,反倒会与皇上越走越远,若是再想为十四爷求情,就更难了。” 太后一愣,冷漠的神色渐渐地变的若有所思。 “皇上虽然不在您身边长大,可他对您的濡慕之情一点也没少,只是他,您也知道,心里哪怕是这么想的,嘴上也不爱说出来,看起来就让人觉得生疏了些,其实您是他的额娘,又怎么会不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清岚婉言道来。 “你倒是向着皇上。”太后不咸不淡道。 “奴婢自是也向着姑妈。”清岚道:“若是对着别人,奴婢也不敢说这么些。奴婢只是觉得,太后这般做,反倒是害了十四爷。” “本宫怎么就是害了他?” “太后若是跟皇上闹僵了,皇上自然不会埋怨太后,肯定会更加恼怒十四爷,岂不是适得其反?再则,皇上这样做,也是保护十四爷。” 见太后在沉思,清岚又道:“如今朝堂上的事情,奴婢不该多说,可也知道跟八爷九爷混在一起定是不好。若是现在就让十四爷出来,十四爷必然会被八爷九爷所蛊惑和利用。” 清岚将十四的不服和闹事说成是老八老九鼓动的。 “待过了这一阵,安定下来,再将十四爷放出来,他是皇上的亲弟弟,又岂有亏待的?” “十四那个性子,怎么受得了拘束,在家里都快闷出病来了。”太后口气和软了些。 “既是这样,奴婢去求求皇上,让十四爷去畅春园住,那里还有马场,到时候太后也可以偶尔过去看望一下儿子,”让太后亲眼看看胤g有没有亏待弟弟,“您看暂时先这样行吗?” 太后并没有表态,脸色却是缓和下来。 清岚好说歹说了半天,才从永和宫出来,却发现弘昀就站在永和宫门外不远处。见到她,忙大步过来。 “额娘!” “你怎么过来了?” “还不是听说皇玛嬷大发脾气,不肯接受太后的封号和迁宫,想着过来能不能劝一劝。”弘昀苦笑:“毕竟一直以来皇玛嬷对儿子还不错,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看能否让她松口。” “你现在先别进去。”清岚想了想,“我刚跟太后说了半天话,若是你再进去,倒显得咱们刻意了。待晚上你再过来陪太后用膳。” “儿子听额娘的。” 清岚与弘昀慢慢地走着,宫人们在后面不近不远地跟随,迎面急匆匆地有宫人过来报:“年贵妃小产了。” “又小产了。”弘昀重复了一遍,面色古怪,话里带了些玩味。 他以前还暗下埋怨胤g对年氏太过客气,惩罚也不轻不重,现下看来,长痛竟比短痛更让他觉得快意。 “是,”那宫人道:“皇上吩咐了,不让人轻易去打扰。” “知道了。”清岚道,她也没有打算去假惺惺地安慰年氏。 弘昀的事情多,见太后这边暂且没事,与清岚说了几句,就忙忙地又走了。 清岚回到自己的宫里,胤g早已静坐着,眼睛望着某个地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见她进来,道:“朕方才有些生气,走到半道才发现你没跟上。这个时候才回来,可是又留下来劝太后了?” 清岚见他语气里并无不悦,遂点头道:“这个时候若是劝不回太后,对谁都不好。” “朕又岂能不知?”胤g脸上又浮上一层怒意:“皇额娘心心念念只有十四,只有十四才是她的儿子,何曾把朕放在心上?” “太后是太担忧十四爷才会手段这般激烈,在她看来,能救十四爷的只有她了。” “救?”胤g冷笑连连:“在皇额娘眼中,朕就是那样的人?十四做了那么多的事情,若不是朕的亲弟弟,朕又岂能容他?” 清岚摇摇头,太后性子倔强,胤g又如何不是。“皇上的苦处,奴婢明白,可天下人不明白,皇上又没有办法跟天下人解释,即便是解释,因为孝道,也未必会站在皇上这边。太后……就是看准了这一点。” 胤g冷笑一声。 “春秋时的郑庄公,那般聪明的人,还不是碍于这个,硬是想出‘黄泉见母’的法子,才不算违背誓言。人年纪越大,就越是执拗,皇上又何必跟太后硬着来呢?” 胤g不是不明白道理,可他与太后本就有心结,十四更是这个心结中最难解的一环。 “朕知道了,以后不会那么冲动。” “其实皇上一直将十四爷软禁着,即便太后一时劝好了,没多久肯定又会闹起来。”清岚看了看胤g,斟酌道。 “十四若是出来,跟老八老九又岂不是沆瀣一气?”胤g不悦道。“他又手握军权……” “也不是现在就放出来。”清岚慢慢道:“十四爷无非就是认为他军功在身,在战场上所向披靡,运筹帷幄,才踌躇满志,心怀妄想,他的经历一直都很顺利,若是……若是等到合适的机会,把他放到别的部门,”其他各部除了吏部是老八的人之外,都不是十四那边的:“想必经历过一些挫折,才会知道世事并不容易,不是只要有了军功就能做好所有的事情,就能得到皇位……” 胤g若有所思,并不说话。 清岚道:“奴婢不过是随便说说,对朝廷大事并不懂,皇上也别当真。”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 “奴婢知道。但现在将十四爷圈在家中毕竟不能解决问题,太后那边就无法交代,奴婢倒有一个建议……”清岚顿了一下。 “说。” “皇上不如将十四爷移到畅春园,太后也可以时常去那里探望。这样以来,太后看到儿子,安心了,皇上再在一边劝慰着,说待政局稳定了再重用十四爷之类的话……” 胤g沉默半晌,道:“暂且也只有这样了。” 胤g不可能将十四放出来,太后又担心儿子是不是受到胤g的虐待,倒不如让她亲眼看着十四。 清岚又日日差弘昀向太后请安,时常不留痕迹地向太后诉苦,说胤g、说他自己如何不容易之类的。 等到太后在畅春园见到十四,看到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不仅面色红润,底气十足,一点也没有他派人抱怨的那样憔悴和难堪,还有力气大骂胤g。 十四骂胤g抢了他的皇位,这一点太后没有附和。 别说康熙的遗诏不可能造假,康熙最后两年还派胤g代他祭天,十四远在西北,并不知道康熙最后是如何的重视弘昀,显见的是看好胤g。 十四又骂胤g刻薄兄弟,比如他亲近的八哥九哥。 太后也没有应声,她早就从弘昀那里得知老八老九是如何给胤g找麻烦,她本也对他们没有多大的感情。 说来说去,十四不过是心气不平,无病呻吟。 太后回到宫里,不久就接受了封号,移居慈宁宫。 清岚发觉,自己的功德陡然增加了许多,换成修为,竟一下子从筑基初期升到了筑基中期。 她以前就感觉到,有时候帮助胤g可以增加功德,但有时候又没有任何反应。想必这一次帮助稳定新帝的位置,这个功德不小。 待到雍正三年,太后病逝,彼时老八老九的势力已经被拔除的差不多,十四早被放了出来,被胤g激将之下到了工部,正拍着桌子,每日里和一干老臣争得脸红脖子粗。 这一年,年氏在修养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怀上的第四胎又小产,终于身子挺不住了。 十一月,胤g得到年氏病危的报信,来人还说,年氏想见胤g最后一面。 94、疯 狂 时至年底, 天气渐冷, 胤g披着大氅,慢慢地进了年氏的殿内。 殿内依然处处皆是华丽精致的装饰,无一不是上好的;炉火烧得旺旺的, 屋里极暖和。胤g没有将大氅脱掉,也没有坐下, 只是站着,他认为, 说不了多久就可以离开。 年氏听到脚步声响, “皇上来了”,命宫人将她扶起,又示意她们都下去。 屋内只剩下胤g和年氏两人。 半垂的帐幔挡住了容颜, 帐幔后传来低低的咳嗽声, “恕奴婢不能给皇上请安了。” 声音带了些虚弱与嘶哑,却不掩昔日的娇音软语。 “无妨。”胤g淡淡道, 走上前欲将帐幔掀起。 帐幔的边缘被一只干瘦的手拽着:“皇上……求您, 奴婢这个样子……奴婢不想让皇上见到奴婢如今的模样。” 胤g也不勉强,无端地觉得气氛有些压抑:“你,让朕过来有什么话要说?” 年氏低咳一声,她的身子已经全然败坏,现在不过是干熬着时间, 连说一句话都有些吃力。 “皇上可否饶恕哥哥……” 胤g半晌不说话。 年氏心头一阵苦楚,闭了眼睛,任由泪水无声地淌下。过了一会儿, 咳了数咳,又道:“奴婢还有一个问题……” “说。” “皇上……皇上心里可曾喜欢过奴婢……”话音里能听的出分明的紧张和期待。 “没有。”胤g毫不犹豫道。 “哪怕是一点?”年氏犹不死心。 胤g沉默了。 帐幔后传来低低的一阵笑,笑里满是绝望之意,带的又是一阵的咳嗽,“那……皇上心里可有喜欢的人?” 胤g也没有回答。 年氏等了一会儿,道:“应该是有吧……是乌雅氏吗?” 胤g道:“你累了,先歇息吧。” “皇上,”年氏大急,话里带了哀求:“奴婢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皇上连奴婢的最后几句话也不愿意听吗?” 听到胤g停住了脚步,年氏方道:“皇上,您知道吗……奴婢第一次见到您是什么时候……那一天在潭拓寺……天气很好……奴婢看到您……看到您对那个乌雅氏笑得很温柔……” 停了一会儿,年氏又自顾自地说下去:“奴婢从没想到过……像您这样一个冷情的人还会有这么温柔的眼神……好像……所有的人您都漠然以对,只有那个人是特别的……奴婢从那个时候……就喜欢上您了……”顿了顿,像是陷入回忆之中,“奴婢等了四年,才终于等到选秀……阿玛不同意,可奴婢以绝食相要挟……最后,还是来到您的身边……” “可奴婢,奴婢有哪一点比不上那个乌雅氏……皇上您为什么……为什么就看不到奴婢……”苦涩与哀伤在胸膛中化开,疼得她心里一阵揪痛。“您眼里看的是奴婢,可心里,奴婢感觉不到……” “你要说的就是这些吗?” 胤g听到年氏每次提及“乌雅氏”三个字时,咬牙切齿的语气里满是刻骨的怨毒,不由皱了眉头。 年氏一阵低笑,末了,平静道:“太医说,奴婢的身体……早就不适合生育了……可奴婢就是想要个皇上的孩子……皇上也默认了是不是?要是乌雅氏……皇上恐怕就会极心疼她,不会让她受这个苦……这些年,奴婢才发现……奴婢见到皇上的次数屈指可数……哪怕皇上再忙,也不会不去见乌雅氏吧……” 年氏蜷手成拳捂嘴又咳嗽数声,淡淡道:“奴婢有时候想着……奴婢怀了孩子到底好还是不好……这是不是就是皇上应付奴婢和奴婢家族的一个方法……可又不敢深想下去……奴婢又很想要一个属于皇上和奴婢的孩子……奴婢有时候也想着,皇上是不会对奴婢这么心狠的……皇上,您不会对奴婢这么残忍的……是不是?” 胤g默然良久,没有答言。 年氏知道了答案,心下猛地一缩,一股檀腥味在口中蔓延开来。 年氏品着这股苦涩,极浓烈,又哀恸入骨:“算算时间,是不是从巫蛊事件开始的?……皇上为了乌雅氏,可真是用心良苦!”自嘲与恨意在嘴边萦绕。 胤g沉声道:“若不是你心术不正,朕又岂会不善待你?” “善待?仅仅是一个善待?……若是奴婢什么也不做,奴婢想要的,皇上就能给吗?”年氏激动地反问。 胤g的目光投向帐幔,似要透过它看过去。 “朕本对你也没有多少恶感,若是你一直安分守己,哪怕现在没有年羹尧的拖累,朕也定会给你一个善终。但你太贪心不足,想要的太多,又一直不思悔改,竟想置乌雅氏于死地,朕又岂能容你?” “皇上竟不能容奴婢?”带着愕然与绝望,年氏紧握着剧痛的胸口:“奴婢做的这些……都是因为皇上,皇上却……”顿了顿:“这些年,奴婢一直心存侥幸……以为皇上对奴婢还是有些情义……原来,这只是一个笑话,皇上……竟容不下奴婢……” 年氏忽地嗤嗤笑起来:“求而不得,求而不得……皇上怕是从来没有尝到过这种滋味,才会说的这般不痛不痒。”年氏的声音里带了怨毒:“真想让皇上有朝一日也尝一下……真想让皇上也知道,这种滋味是何等的让人心痛……若是有朝一日,皇上也尝到这种滋味……怕不是比奴婢做得还要过分……”话语分外认真,带着一丝疯狂,反复重复,又竟似带了诅咒一般。 年氏的声音越笑越大,边咳边笑,边笑边说,又吐了数口血。 “你真是……”疯了,胤g厉声喝道,听着年氏的声音已经变得癫狂,初来时对年氏的一丝感喟也烟消云散,剩下的唯有反感与厌恶。 回到西暖阁,胤g静不下心来,无端地觉得有些不安,年氏最后的话一直在心里徘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心下有些不祥的预感。 转动着手里的佛珠,想把精力放在奏折上,却始终难以释怀。 “苏培盛,去看一看淑贵妃在做什么?”胤g突然道。 “淑”是清岚的封号。 苏培盛应着去了,没过多久就回来了。 “回皇上,淑贵妃午后小憩了一会儿,现在在看书。” 一切都跟以前一样正常,但这股从心底深处蔓延出来的恐惧与不安又是因为什么? 胤g平日里自然不会被年氏的几句话所左右,可现下分明竟似被她诅咒般的话所缠绕住一样,无法挣脱。 默念几遍心经,胤g将这股不安压在心底,勉强集中了精力批阅奏折。 年氏待胤g走后,精神竟变得出奇的好,从荷包里拿出一个药丸放入袖中,眸中神采奕奕,闪烁着一丝疯狂。 “来人!” “娘娘。”几个宫女应声进来。 “给本宫梳洗打扮一下。” “娘娘……”几人惊疑不定:“太医嘱咐过,让娘娘卧床静养……” “你们是听太医的还是听本宫的?”年氏听这话已经听了多年,现下无比厌恶。望着这几个人,她们都是胤g亲自挑过来的:“还是说,你们从没有把本宫当成你们的主子?” “娘娘的吩咐,奴才们自当从命。” 年氏这般模样,竟似回光返照一般。几人不敢怠慢,忙将年氏搀扶下床。 年氏坐在梳妆台前,抚摸着自己的脸颊。西洋镜中的人脸色苍白削瘦,颧骨突出,眼白浑浊,哪里能看出以前的风华绝代。她一把将镜子扫落在地,厉声道:“还不快给本宫梳妆!” 几人颤栗了一下,忙稳住心神,手脚麻利地给年氏上妆。 胭脂掩住了苍白的脸色,又描了眉毛,红了嘴唇,梳了发髻,一番打扮之后,人又恢复了以前的几分风采。 年氏满意地站起身,推开搀扶的人,径自向外走去。 “本宫随便走走,你们不用跟随。”又阴狠地瞪视她们:“若是让本宫知道谁往外通风报信……” 几人忙道:“奴才不敢。” 年氏摇摇地走出殿外,扶着墙慢慢地走过几道宫墙,穿过几个回廊,一径来到清岚的宫殿前。 “姐姐。”年氏笑吟吟道。 清岚看到年氏,很是意外,很快又发现年氏现在的身体已经几无生气,俨然是回光返照的样子。 清岚不知道年氏在临死前为何还要孤身来找她,必定不是什么好事,却也微笑道:“妹妹。”一面使了眼色让李嬷嬷去叫太医和年氏宫里的人。 年氏定定地看着清岚,看了好一会儿,方道:“姐姐果然非比寻常,过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年轻貌美,脸上没有一丝瑕疵,连那些刚入宫的秀女也比不上。” 清岚丝毫不为所动,淡淡道:“妹妹过奖了,妹妹才是风采过人。” “我?”年氏轻笑一声,挑眉:“妹妹不信姐姐没有看出来,妹妹妆容下的样子。”话语毫无掩饰,竟是丝毫不在意自己的模样一般。 清岚看着年氏的精神似有些不正常,并不答言。 年氏凑到近前,接着道:“你瞧,妹妹这个样子,还是拜姐姐所赐,妹妹又如何不感激姐姐。如今妹妹已是快死的人,想来想去,放不下姐姐,特地过来看姐姐最后一面,姐姐觉得妹妹对你可好?” 声音不高,近若细语呢喃,却掩饰不住口气里的一丝丝阴骘与怨毒。 清岚面无表情:“没什么好不好的,我不觉得被你惦记是一件好事。” “可不是?”年氏笑了一下:“姐姐可真命大,那个时候躺了那么多天都没死掉,如今妹妹竟然死在姐姐前面,这可真是让人遗憾。” 摇了摇头,想是摇得脑袋有点昏,又扶了扶额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清岚,“可是妹妹很不甘心。姐姐依然这么漂亮,皇上依然这么宠爱姐姐……”瞳孔骤缩,“姐姐又子孙绕膝,前途无忧,而妹妹却家破人亡、一无所有,妹妹怎么能甘心?妹妹死也不会甘心!” “你过来要说的就是这些吗?”清岚心里很是腻歪和厌烦。 年氏低低地笑起来:“你的话跟他说的一样……”随即又自顾自道:“既然不甘心,妹妹哪怕就是死,也不想让姐姐好过。所以,妹妹特地来跟姐姐道个别,顺便送姐姐一份大礼……” 年氏转过身,似是打量着殿里的陈设,人却不留痕迹地从袖里取出一个东西,迅速往嘴里送。 清岚一直留意着她,蓦地上前,劈手将她手里的东西打落在地,冷冷道:“妹妹真是好算计,在我宫里服毒,还是这种见血封喉的□□。莫不是即便死,也要嫁祸与我?” “你!”年氏脸色大变,“你怎么会知道?”忙忙地趴下/身子,跪在地上到处翻找,脸上一片焦急。可哪里找得到?抬起头恶狠狠道:“你把它弄哪里了?快还给我!” “你疯了!”清岚摇头。 “我当然是疯了,我早就该疯了!要不是你,我怎么会弄成这个样子!”年氏厉声嘶喊,面目狰狞。“我就是死也不会让你好过!谋害贵妃,我看那个皇上还怎么护着你!” “你真是死性不改!”胤g大步迈进来,看着地上的年氏,眼神冰冷毫无温度。 “临死前还要惹是生非,兴风作浪。本来念在你服侍朕多年,想给你一个厚葬,现下看来,竟是不必了!”淡淡地,却是一字一句道:“年羹尧自恃功高,大逆不道,欺君罔上;植党营私,贪赃受贿,传令下去,命其自裁;贵妃年氏在宫中与其遥相呼应,互通往来,助纣为虐,即刻起贬为庶人,打入冷宫。” “不!皇上,求您饶了哥哥,饶恕奴婢吧!奴婢错了!求皇上饶恕奴婢!”年氏扑上前哭诉。 胤g厌恶地将她一脚踹开:“还不快把她拉下去!” 左右太监立时架起年氏,不顾她的一路哀嚎,将她拖了出去。 “皇上,奴婢错了!求皇上饶恕奴婢!乌雅氏,你真的喜欢皇上吗?皇上,你一定会得不到你最想得到的……”门外传来年氏凄厉的嘶喊,紧接着发出呜呜的声音,年氏的嘴被堵上了。 年氏的声音虽已落下去,可仿佛依然在殿内回响。 胤g心里骤然一紧,下意识地转脸看向清岚。 “你……”顿住了,他不知道要问些什么,明明知道年氏哪怕是临死前也要挑拨他们的关系,可就是止不住心底深处再次涌起的不安。 “皇上想问什么?”清岚平静道,心里却忽地窒闷起来。 胤g望着她澄澈的眼睛,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两人凝视良久,却听的苏培盛在门外低声道:“皇上,庶人年氏在去冷宫的路上……没了。” 95、离 开 年氏一族彻底没落下去, 在外人看来, 贵妃年氏是因为受了年羹尧的拖累才被皇上厌弃,并不清楚内里的事情。 宫里少了个年氏,并没有太大的变化, 除了胤g有时候望着清岚,总是欲言又止。 “皇上, 您到底还是把年氏的话听到心里去了。”清岚道,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感觉, 有一个地方忽地被揪起来, 钝钝的隐痛。 胤g虽然知道,清岚心里是有他的,但这个分量到底是多大, 却也没底。他越是在意看重她, 就越是患得患失。清岚总是那么冷静淡然,仿佛一松手就会远去。胤g也问不出那么儿女情长、痴男怨女的话来, 沉默了半晌, 只是问道:“皇阿玛在位五十六年的时候,你曾说过,你有心事瞒着朕,迟早会告诉朕,现在都快过去十年了, 你……” 清岚怔了一下,眸中有些挣扎,却良久也没有答话。 该告诉胤g吗? 这个世界并没有修真, 这事也太匪夷所思。何况,谁人不对长生不老心怀妄想,特别是帝王,她不想她与胤g之间的关系变得功利。 雍正六年,弘昀被册封为太子,彼时他已经有两个嫡子,胤g又赐了他一个侧福晋富察氏。 此时弘昀的岳父鄂尔泰是胤g的心腹,任云贵总督,兼管广西。富察氏则是康熙朝前议政大臣米思翰的第四子李荣保的长女,以侍卫袭管牛录。 弘时早已在宫外建府,封为荣亲王。 弘历弘昼大婚开府。弘历被封为慧贝勒,娶的是喀尔罗特氏,员外郎达克屯之女;而比他小几个月的弘昼却被封为和郡王,嫡福晋吴扎库氏,副都统五什图之女。 钮祜禄氏纵然心有不平,却也不敢说什么。 弘历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万幸,这还是身在皇家,用上好的药材日日补着,若是普通人家,早禁不住这般折腾。 他虽然聪慧,可胤g并不敢狠用他,极少给他安排差事。他不能武,但文采学识方面很是不错,胤g有时就让他编纂书籍,在文人中倒有些名声,经常有人来找他品鉴。弘历鉴赏完之后常常顺手就盖上了自己的印章,胤g对他这个习惯哭笑不得,一来二去,以后不敢再拿一些古画墨宝来赏赐他了。 这日,弘历兴冲冲地进宫找钮祜禄氏。 “额娘!” 钮祜禄氏欣喜了一下,又板了脸:“你别整天这么游手好闲的,有这个功夫倒不如去求求你皇阿玛,让他给你安排个差事。你看看人家和郡王,皇上把内务府交给他掌管,你呢,就知道天天写诗作文,一点用处也没有!” 弘历的兴致立时全无,皱眉道:“额娘,儿子怎么就没有用处了,皇玛法时没有编完的《古今图书集成》,还是儿子完成的。” 钮祜禄氏恨铁不成钢,提高了声调:“那有什么用处!满朝大臣的眼睛里看的是什么?太子、荣亲王咱比不上,连和郡王那个不着调的都比你有脸面!” “额娘!”弘历恼怒地涨红了脸:“皇阿玛那是怕累着儿子!” 钮祜禄氏嗤笑一下,刚想说“你皇阿玛眼里哪里看得到你”,却一看睇见弘历羞怒的双眸,愣了一下,到底不欲与儿子争吵,先缓和下来:“好了,咱母子俩不说这些不愉快的事。你今儿找额娘有什么事?” 弘历已经没有了方来时的心情,踌躇了一下,还是忸怩道:“儿子……儿子看上了一个人。” “咦,是哪家的姑娘?”钮祜禄氏奇道。 “就是……就是太子/宫里的一个宫女,高氏。” 钮祜禄氏脸色立马变了:“你看上谁不好,偏偏看上他宫里的人!” “儿子,儿子就是喜欢她。”弘历不悦道:“太子/宫里的怎么样了?太子二哥对我也不错,额娘你怎么就……”甩手:“不过就是一个宫女,有什么大不了的,额娘要是不帮儿子,儿子就自己去找太子讨!” “你……”钮祜禄氏被气得全无脾气:“好了好了,不就是一个宫女,额娘这就去找皇后和淑贵妃。” “谢额娘,额娘对我真好!”弘历大喜。 “若是额娘不帮你讨,是不是就不好了?”钮祜禄氏心里有些凉,面无表情。 “哪有?”弘历摸着脑门讪笑道:“额娘自是最疼儿子的!” 钮祜禄氏既应承下了弘历,却也留了个心眼,悄悄去看了那个高氏。 柔柔弱弱,似水含情的,一看便是逝去的年氏那种类型。 钮祜禄氏的脸黑了,回头又把弘历叫进宫:“那个高氏,太瘦弱了,一看就是不好生养的,额娘觉得不吉利……” 年氏怀一胎流一胎,在她心里已经成笑话了,何况又不是善终,高氏又那般宵像年氏,想想就咯应。 “额娘!”弘历打断了钮祜禄氏的话,梗着脖子:“额娘可是答应过帮儿子讨的!” “可她那个样子……” “儿子就是喜欢她!”弘历断然道,看着钮祜禄氏,沉声道:“额娘既然口口声声为了儿子,又为何不成全儿子的心意呢?”弘历似有些激动,掩口咳嗽几下,脸色不自然地潮红:“不管怎么说,她,儿子是要定了!额娘答应不答应也罢!儿子以后不求额娘就是了!” 钮祜禄氏看弘历脸色不对,怕再刺激着他,又怕母子失和,她以后没了指望,只好勉强同意,心里却恨得牙痒痒,高氏俨然是一个狐媚子,把弘历迷惑得连她这个额娘也不认了。不过好歹只是一个宫女,弄到弘历身边,她还怕拿捏不了她? 想了又想,到底先去找那拉氏。 那拉氏笑道:“这事本宫没有意见,只要太子殿下同意,本宫又何不做个顺水人情,改了这宫女的名册?” 钮祜禄氏附和道:“皇后娘娘说的是。”转身又来找清岚。 清岚此时心情也不大好,越是修炼,修为越高,就越发心绪烦躁。她因着功德,修为增长得很快,现在已是筑基后期,说不得不久到达筑基顶峰,就该冲击金丹,到达她前世的那个境界。 这本是她梦寐已久的好事,可想起以前冲击筑基时,尚且需要十几天,那么现在突破金丹,又何尝不需要更长的一段时间?而且突破金丹还会出现天象异常,她又怎么可能这么招摇? 清岚不由苦笑一下。 相处这么多年,怎么会不生出感情?弘昀弘时是她的亲人;胤g,也是她前生今世唯一的一个男人,以后,可能也不会再有其他人与她相处这么久、这么融洽,能够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在她心里牢固地占据着一个特殊的位置。 白佳氏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如今膝下已有三个小孙子,每日里含饴弄孙,与阿玛相互敬爱,富足安乐,若是离开,她这一世也算是对得起乌雅氏这个姓。 但是胤g…… 这一次若是离开,恐怕就是永别,再也见不到他。现在也不可能停止修炼,身体在进入筑基就已形成自主循环,哪怕她不刻意吸收,外界的灵气也在源源不断地进入体内。 死遁还是坦白,清岚心下犹豫不定,挣扎不已。 她现在的能力,已经完全可以在棺材中躺几十天,等入葬了,再悄然遁去。只是一想起离开,心中忽然涌起的难耐与不舍让她踟蹰不已。 清岚从没有想过,一向冷心冷清的自己竟有如此这般柔肠百结的时候,几十年相处的点点滴滴一点一点沉淀在心底,等到真的需要离开时,才一并爆发出来。 但若是对胤g讲明实情,她不知道他会如何看待她,把她当成一个异类,还是想从她身上取得修真的法诀,抑或是一如既往? 帝王不能修真,不是说他们没有这个资质,而是帝王本已经是一国之主,上天的宠儿,若是再有那长生的本事,天地间的好事不可能全部给予一个人,天道有时候是公平的。 没有人敢去尝试会有什么后果。 既然胤g不能修真,她告诉他又如何? 心下辗转悱恻,清岚面上一如既往。 钮祜禄氏这个时候登门拜访,说明了来意。 “妹妹看过那个宫女,人着实不错,可就是不知道太子是不是也……”顿了一下,谦和地笑道:“若是姐姐对那个宫女另有安排,妹妹也不会勉强。” 钮祜禄氏巴不得弘昀也看上那个宫女,好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给弘历一个交代。 清岚想了一想,记起了那个高氏。 高氏的身份的确不高,但她的父亲是高斌,明面上是旗人包衣,现任内务府慎刑司的管事,暗下里却是胤g粘杆处某分队的头目。她就不能轻易做决定了。 “弘昀并没有对什么人另眼相待,我还是先去问问他。”清岚笑道。 “有劳姐姐了。” 待弘昀过来请安的时候,清岚向他提起了这件事。 “高氏么,我无所谓。”弘昀笑了笑,“以她阿玛的身份,不可嫁入皇家,粘杆处的人是不能有私心的。但儿子听皇阿玛提过,想把高斌由暗转明,这事还得问一下皇阿玛。” “朕本来是想把这个高氏赐给你。”胤g道。 “哪怕是赐给儿臣,以她阿玛的身份,怕到时候会动了不该动的心思。”弘昀道。 一旦高氏诞下子嗣,焉知高斌会不会利用职务之便做什么手脚? “高斌是个人才,待在内务府倒是埋没他了。朕打算断掉他与粘杆处和内务府的关系,将他调到江南,管苏州织造,到时候就可以把高氏放在你身边。” “若是这样的话,高氏给谁倒也无所谓。”弘昀笑嘻嘻道:“儿臣听说四弟为了这个高氏可是茶饭不思,连熹娘娘都敢忤逆了。” “逆子,真是不孝!”胤g冷哼一声,最是看不过这样的人。 “若是儿臣真的收了高氏,怕是会引得兄弟不和。”弘历怕是要和他拼命!弘昀也不乐意自己的女人天天被别人惦记着。 “弘历还敢为了个女人忤逆不成?” 那可说不准!弘昀在心里道,嘴上道:“何必呢!既然高斌再不会与粘杆处联络,儿臣倒不是非一个高氏不可。况且四弟那身子,儿臣真怕气坏了他,到时候传扬出去,说我们兄弟俩为了一个女人……” 胤g脸黑了。 过了几天,高斌被授苏州织造,胤g又将高氏赐予弘历做侧福晋。 钮祜禄氏本以为高氏只是一个小小的宫女,到时候她成了她的婆婆,想怎么拿捏都成,没成想竟成了上了皇家玉牒的胤g心腹官吏之女。只能捏着鼻子日日看着弘历宠着这个酷似年氏的女人,心里觉得厌烦晦气得不行。但凡她多说两句,训斥高氏两句,弘历就护得要紧,母子俩经常争执不已,被人看了不少笑话。 “这个弘历,真是混帐!宠妾灭妻、忤逆生母,朕看他生病把脑子给生坏了!”胤g进入殿内,提起弘历,就是一阵大骂。 骂了一会儿,见清岚心神不在这里,停住迟疑一下,问道:“清岚,你……”在想什么。 清岚抬头看了胤g一会儿,道:“四阿哥虽然不争气,但好在皇上对他也没有寄予太大的希望,并不会影响什么。皇上如今朝政稳定,又有太子协理政务,弘时是亲兄弟帮衬着,皇上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胤g愣了一下:“什么什么打算?” 清岚低声道:“奴婢是说,皇上……”抿了抿嘴,顿了顿,还是心一横干脆道:“皇上可曾想过,若是有一天累了,放下自己的身份与地位……与奴婢一起,各处走走,自由自在……” 清岚偏过头,她并不擅长说这样的话。但既然不舍,那就索性努力一下能否在一起。 胤g是帝王不能修真,那不知道他能否为了她放弃皇位。之所以说是为了她,因清岚担心,倘若她现在就说出修真,再让胤g来选择,焉知胤g到时候的放弃是否是出于长生,那他们的感情也变得不那么的纯粹。 “你是说让朕退位?”胤g愕然,却见清岚的神色分外郑重,蓦地直觉到清岚这个问题很重要,仔细想了想:“朕推行的‘摊丁入亩’和将耗羡归公的政策,已经初有成效,现在不能中断;朕还想取消西南少数民族地区的土司,还没有施行,还有其他的一些……弘昀虽然能干,但现在到底还不能独当一面。” “皇上的意思是不能了?”清岚低下头,掩住眸中的失望。“那若是没有这些事情,朝政都已施行稳定,弘昀也没有问题,皇上正值壮年,就真的舍得吗?” 胤g迟疑了一下:“再等等吧,”握住清岚的手:“等我们老了……” “奴婢知道了。”清岚没有抬头,挣扎的天平终是倾斜了一点,心里反倒蓦地平静下来。 胤g突然有些不安,却见清岚之后神色如常,又道:“若是你在这里闷了,朕今年下江南……” “皇上还是随着政事的安排吧,奴婢无事。”清岚笑道。 待胤g走后,清岚拍了拍自己的脸颊,真是糊涂了,什么时候自己竟变得这般儿女情长起来?胤g一个皇帝,筹谋隐忍了多少年才得来的这一切,怎么可能单单为了你放弃皇位?方才自己真的是傻了!还不是想着要离开,到底多了不少离愁别绪,才这般小女儿作态。 摇摇头,将心中的失望与难过放下,转过身,又恢复了平静的面容。 雍正七年初,贵妃乌雅氏病重,不治身亡。雍正帝悲恸万分,罢朝数日,被众朝臣劝回。最终葬于西陵之泰陵,加封为皇贵妃。 待到弘昀继位,又追封为皇后。这是后话。 京西的山上,清岚迎风而立,俯瞰着不远处的紫禁城。 皇城巍峨,殿宇林立,庄重肃穆。 从早晨到日落,不知不觉地站了一天。 她想了很多,从初见到现在,点点滴滴,汇聚起来,一幕幕仿佛在脑海中回放,极浓烈的思绪在胸膛里翻滚,终是化为一声叹息,收在心底深处。 落日的余辉洒在皇城的琉璃瓦上,以各种角度映射出一片灿烂的辉煌,清岚忽然觉得有些刺眼。 又站了良久,再次凝望了一眼紫禁城,毅然转身,没入山林之中。 养心殿中的帝王忽然略有所感,慢慢走出殿外,望着天边的夕阳,身形无限寂寥。 96、番 外 - 发 觉 雍正九年初春, 雨滴滴答答地下了十几天, 细密得几近缠绵。 紫禁城树木的枝条上抽出新嫩的绿芽,被雨水浸染得越发嫩绿青翠。亭台楼阁洗去铅尘,愈显清亮。 偌大的空旷的殿内, 只有一人负手而立。身形清瘦,鬓间灰白, 整个人笼罩在一层哀恸的回忆之中。 “皇阿玛!”一个长身玉立的青年慢慢地迈步进入殿内,稀落地脚步声在殿内回响。 胤g却没有任何反应, 兀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之中。 “皇阿玛!”又叫了一声, 声音有些哽咽。 胤g缓慢地转过身,怔了一会儿,似是看清楚了前面的人。 “你来了, 给你额娘上柱香。” “是!”弘昀应了一声, 飞快的抹去脸上的泪痕,快步走上前, 从案上拿起香。 “额娘, 今天是您的忌日,儿子不孝,不能亲往泰陵祭拜,弟弟过去了,您应该可以看到他吧。弟弟现在稳重多了, 又添了一个儿子,您看到他肯定会很高兴。端宁定了亲,都长成大姑娘, 可惜您看不到她出嫁了。永瑞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弘昀絮絮叨叨地说着,胤g在旁边神色淡淡地听,眸中悲伤愈盛。 “额娘,儿子想您了……”带了泣声。 沉默了半晌,弘昀转过身,低声道:“皇阿玛,您要注意身体!” 胤g没有回答。 这两年,他极少进后宫,宫里也再没有孩子出生,只是拼命地工作,想把自己的精力全部占去,可是心中空掉的一块却是再也无法弥补。 弘昀叹了口气,他就知道胤g是这种反应,想起额娘刚去的那一阵时日,眸中刻骨的哀恸让他心惊,整整几日不吃不喝,将自己关在养心殿,谁人也进不去。还是他硬砸了锁,进去后看到一向注重仪表整洁的阿玛憔悴不堪,身形佝偻,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几岁。他一度担心阿玛会挺不过去,最后还是走出殿外,人却越发沉默,越发拼命地忙于朝政,也不顾惜自己的身体,晚上经常只睡两三个时辰。 “阿玛!”弘昀这一次没有叫皇阿玛,走上前,慢慢地跪下,像小时候一样抱住胤g的大腿:“阿玛,额娘不在了,您还有我们,我们不能再失去您!” 胤g原先修长却蕴含着力道的身躯如今只剩下清瘦而已,脸上难得浮现出与外面截然不同的脆弱模样,也只有在这里才能看到。 “额娘……肯定不想看到您这个样子……” “你额娘……”胤g动了动,叹息一声,落在心底,着实让人揪痛:“我没想到她这么快就去了……除了五十六年的时候,她从没有生过病……” “我以为我们能够白头到老,没成想她竟先一步……” “她走了两年,我总以为她还在我们身边,就像昨天一样……” “我没有办法忘掉过去,好像一转身,她就坐在那里等着我……” 声音悲戚,终是化为一声呜咽。 纵然是帝王,也有办不到的事情。生老病死,谁也无力阻止。 没有了她,这个皇位也是那般的冰冷寂寥。 “阿玛!”弘昀捂住嘴啜泣,什么东西滴在他的额头,滚烫灼热。 在这个殿内,他们可以尽情哀伤,但出去之后,又恢复了冷面冷清的样子。 养心殿内,夜色已深,胤g还在批阅奏折。 紧抿着薄唇,面无表情,周身的气势越发冷硬得不近人情。 写完一行字去蘸墨时,却发现砚台中墨已干,不由扬声略带怒意道:“苏培盛!” 胤g办公的时候一般不喜人伺候,养心殿内常常只有两三个宫人。 “皇上,苏公公刚出去向御膳房传宵夜,让奴才来吧。” 一声清灵婉转的声音响起,旁边侍立的宫女轻盈却步态优雅地走上前,一手拢着衣袖,纤纤玉指拿起桌上的墨条,缓缓转动。头微垂,露出莹白如玉的脖颈,头上发饰不多,却是妆点得恰到好处。 清新淡雅。 胤g微微一愣,在她磨墨的时间里,不由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宫女淡淡一笑,抿嘴道:“奴才是四品柔婉刘氏。” 磨完了墨之后,又静静地退到旁边,垂手而立。 胤g忽地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不并着急继续写字,只是凝望着她,似要透过她在缅怀什么,半晌,道:“你以后就进为三品淑仪,伺候朕磨墨吧。” 刘氏跪下道:“谢皇上。” 低垂的眼眸里闪过一丝欣喜。 养心殿里多了一个新宠,让后宫位份低的贵人答应和宫女们捻酸不已,暗下里直念叨刘氏的好运气,不知什么时候会被封为娘娘。但各宫主位却丝毫不为所动。 此时那拉氏已经逝去。耿氏进为裕妃,代管后宫,太子妃西林觉罗氏在旁协助。 钮祜禄氏忙于弘历的家事,帮着嫡福晋喀尔罗特氏与高氏打擂台。 弘历上书请示胤g要将高氏抬旗,胤g出于高斌那边的考虑,应下了弘历的请求,将高氏抬入镶黄旗。钮祜禄氏不明就里,对高氏愈发恨得咬牙切齿,因着这件事,她早先不同意,弘历一度和她闹翻。 武氏宋氏皆是潜邸的老人,年岁已高,色衰爱弛,早失了争宠的心思,安分守己,更不会多说什么。 养心殿里,刘氏安静地磨墨。 胤g本在批阅奏折,抬头看到刘氏,不由又怔住,眸中种种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叹了口气,愣神片刻,忽然道:“你家中还有几个人?” 刘氏微微抬首,浅浅笑道:“回皇上,奴才的阿玛早逝,家中只有额娘和两个弟弟。” “你也有两个弟弟……” 胤g有所触动,沉默了一会儿,又低首继续办公。 刘氏脸颊微红,心底浮起一丝幽怨,却掩饰得很好。 外人都以为她深受皇恩,她其实自己明白,这一个多月里,胤g连她一个手指头也没有碰过。胤g只是看着她,神情悲伤,似是通过她来思念某个人。 她入宫的晚,根本不曾知道这人是谁,胤g也不允许宫里的人乱嚼舌跟。有时候,她觉得外面传言皇上不近女色并不确切,因皇上心中早有她人。她真的很羡慕这个女人,能得胤g这般记挂。 无人的时候,她对着镜子悄悄扶上脸颊,既然自己长得像她,那么,她应该有机会吧! “皇上,天色已晚,皇上要保重龙体。”刘氏鼓起勇气,微笑道。 胤g顿了一下,抬起头看着她,神色淡淡:“以后不要让朕再看到你。” 刘氏怀疑自己听错了,慌忙跪下:“皇上恕罪!奴才错了,皇上恕罪!” “拖出去!”胤g不必跟一个宫女客气什么,沉声道。 哪怕再宵像,也不是真人,放在旁边就好像一个摆设,聊以慰藉。若是她安分还好,可惜,有些拿捏不住自己的身份。 苏培盛忙推门进来,引两个侍卫将刘氏拉了出去。 刘氏也不敢大声吵嚷,在门外泪眼婆娑,犹自不甘心道:“苏公公,是不是皇上心情不好?奴才做错了什么?” 苏培盛望着这张面容,摇了摇头,并不回答。既然皇上不想见到她,那就只能打发得远远的。 略想一下,便吩咐将刘氏打发到浣衣局。 胤g连过问也不曾问一下。 刘氏的事情如同一粒石子,在后宫打了个水漂就落下去了。 时至秋季,天干物燥,一日,看守皇陵的官员上奏,泰陵走水。 胤g大怒,沉着脸:“可曾有什么损坏?” 那官员吞吞吐吐:“皇贵妃的棺椁被火燎了个边儿……但并无大碍。” “并无大碍?”胤g走下台阶,逼近他:“皇贵妃贵体不宁是何等大事,你竟然说无碍?即刻起重新修缮,一切按……皇后之礼再办!” 官员愣了一下,忙躬身应下,准备亲自督办。 过了几日,他一副如丧考妣的模样,刚进养心殿就噗通一声跪下:“皇……皇上,奴才无能……”其实不是他无能,究竟与他无干,却被他倒霉撞上了:“皇贵妃的棺椁里……并无她的凤体……” 说罢便将头深深埋下,瑟瑟发抖。 胤g怔了片刻,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抓起手边的砚台就朝他砸过去:“竟敢说这种混帐话,朕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皇上饶命!”他也不敢躲,任由胤g在他脑袋上破了个洞,血流淌下来,也不敢擦拭,哭丧着脸:“奴才句句属实,奴才们奉命按皇后仪制添加陪葬,却发现棺椁里确是有人曾躺过的痕迹,里面还有丢下的首饰等陪葬品,但现在人真的是不见了,而且,而且棺椁上并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皇陵里侍卫森严,连一只老鼠也进不去……” 他从未听说过这样的事,真是活见鬼了。 胤g忽然想起一个可能,又觉得不可思议:“即刻带朕前去!” 泰陵皇贵妃的棺椁前,胤g沉声道:“打开!” 胤g是秘密前来,周围皆是心腹,闻言忙将棺材盖子抬到一边。 果然同那官员说得一样,棺材里有人躺过的凹痕,周围本是摆得齐整的陪葬品移动过,还有本来戴在遗体身上的首饰也取了下来,四散丢在棺材里。 这一切无不表明,本来有人在里面的,后来又离开了。 原来她还活着! 胤g狂喜过后,心里又陡然升起一股怒意。 好,好,好得很,好个乌雅氏清岚!竟敢如此欺骗朕! 明明人还活着,那他这两年的悲恸又算得了什么?他在宫里哀痛欲死,拼命麻痹自己,现下看来竟如同笑话一般! 她竟如此不想待在朕的身边,不惜假死也要离开! 一想起这个可能,心里更像是被霍然撕裂了一样,心头在滴血。 胤g大力将拳头砸在棺木上面,砰的一声,血顺着手指流淌下来。 “请皇上保重龙体!”周围的人大气不敢多出,呼啦啦地跪下。 胤g凌厉地视线扫视着屋里的人,定格在那官员身上,一字一句道:“今日之事若是让朕日后听到一言半语,全部诛九族!” “喳!”齐声道。谁也不傻,这事谁敢说出去? “继续修缮陵寝,还是按皇后的礼制办!”胤g咬牙切齿,蓦然转身,大步向外走去。 地宫里的长明灯摇曳着,胤g模糊的身影也在地上晃动。 走着走着,心中的怒气渐消,步子也变慢。 长出一口气,身体由于大喜大怒微微竟有些颤抖。 还好,她还活着…… 97、番 外 - 执 手 一来一回不过是一夜的时间, 胤g刚到宫里, 天色微亮,强自按奈住心绪上了早朝,又回到养心殿。 静下来后, 冷静与理智又迅速地开动。 这事透着蹊跷! 皇贵妃的棺椁,他岂能不重视, 定然是上好的,钉子也钉得极严实, 他亲眼看到清岚被放入棺材, 又在灵堂停灵多日,人怎么可能在里面待那么多天,再从里面出来?灵堂或是皇陵的守卫, 总不至于连一个女人进出也看不见? 而且, 当时他亲眼看到清岚死去,没了呼吸与心跳, 身体渐冷, 这么多太医,难道连活人死人也分辨不出来? 清岚她……胤g再迟钝也知道清岚不似常人。 莫非她心里一直瞒着他的就是这个? 他忽然又想起清岚“生前”曾问过他一个问题:“如果可能,皇上愿意与奴婢一起离开吗?” 那时他以为清岚只是在宫里待闷了,却没曾想到她早就怀了这个心思。 她并不是想离开他,而是不想待在这里! 这个推测让胤g撕痛的心缓和了一些。 胤g又细细回想, 想到年氏那句“求而不得”的话,不由扯嘴苦笑一下,这个女人真是说得不假, 清岚最后果然还是离开他了。 怔然半晌,心中喜怒交加,又翻涌上来,若是清岚此时在他身前,他真的恨不得一时掐死这个女人,一时又紧紧抓住她,让她再也逃不开。 这两年里,他终于彻底明白自己的心。 年轻时曾心心念念坐上那把椅子,等真的得到了,才发现滋味并不是那么好受。 孤家寡人,高处不胜寒。 纵然弘昀弘时自小跟他亲昵,弘昀身在太子的位置上也不免比往日小心一些,暗下收拢自己的势力;弘时也不免有意避开敏感的朝政,有时候还故意做得比弘昀差一些,做出一副不争的姿态。父子兄弟尚且如此,更遑论其他后妃大臣。动辄三跪九叩,战战兢兢。他又凡事亲历亲为,万事都要求严谨的,这个皇帝活得一点也不轻松。 之前有清岚在他身边,他才感觉到纵然再累再烦,忙碌得也很充实;人心隔得再远,也会有人一直陪着他,陪他到老。 直到失去,才蓦然明白,她不只是简单的他放在心上在意的一个人,而已成为他生命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一旦失去便再也不完整。 只是如今人早已不知道在哪里。 普天之下,他就不信以他的身份,穷尽他毕生之力也找不出一个人,也再也不会让她逃开! 清岚不似常人,胤g尽管不知道她是什么人,却也明白能在棺材中躺那么多天,安然出来,又从灵堂或是皇陵森严的守卫中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去,不是常人能办到的。 还有几十年不变的容颜,唯有气韵日渐沉淀。 胤g苦笑摇头,这么明显的破绽,他怎么就看不到?因是从未往那个方向想过,因是善于保养的女人本就老得慢,还是日日看到才并不生疑? 这等本事,若不是他亲眼所见,定会认为是匪夷所思,无稽之谈。 鬼神术士的传说自古有之,满人信奉的萨满教还有道行高深的巫师;胤g信佛,自然也相信可能有这等人的存在,清岚是哪一种? 胤g揉了揉眉头,除了修真之说,很快便将清岚的来历猜了个大致。 既然是这样…… 胤g忽然想到什么,从胸口贴身处取出一个玉佩,那是清岚亲手做给他的,弘昀、弘时和清岚的两个弟弟都有。 玉佩上的图案他从未见过,清岚说是随意画的,还说让他千万随身带着,类似于平安符之类的东西。说的时候虽然是笑着,莫名地却让他觉得很是郑重。 那么这个东西应该不寻常吧! 既然是保平安的,若是他遇到危险…… 鬼使神差地,胤g脑中冒出了这个念头。 胤g自然不会愚蠢到以身涉险只为求证一个可能,他慢慢地将玉佩平放在御案上,拿起旁边的砚台便要砸下去…… “皇阿玛!”弘昀站在门口正待通传,却看到胤g的举动,顾不上大不敬,慌忙闯进殿。“皇阿玛您在做什么?那是额娘留下的!” 胤g惊了一下,举着的手顿在半空。 弘昀扑上去拦住了胤g的手,哀求:“皇阿玛,您若是不忍心看到额娘的东西,就将它赐给儿臣!” 胤g一愣,反应过来,沉吟了一下,淡淡道:“朕怀疑你额娘并没有死。” 弘昀认真看了看胤g,带了些语重心长:“皇阿玛您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 胤g有些哭笑不得,方才凝重的心情仿佛被冲散了一些。“朕说得是实情。朕昨夜里去了皇陵,皇贵妃的棺椁里空无一人。” 弘昀呆滞了良久,才艰难地消化了这个消息,神色由喜到怒,由怒转悲,唇角动了动,无力地垂下头,抹了把脸,声音苦涩:“额娘……她是不是不要儿子了?” 胤g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一定要把你额娘找回来!” 不管用什么手段,天涯海角,他也要把清岚逼出来,再也不放开她! “怎么找?”弘昀下意识地问道,转眼思索间,也似是明白了什么。看着御案上的玉佩,顿了顿,从脖子里取出自己的。“皇阿玛,您用儿臣的吧!” “用哪个还不都一样。”胤g大力将砚台砸向自己的玉佩。 玉佩果然有了反应,出现一层淡淡的光晕,微微闪烁一下,迅即又消失,竟没有碎。 “果然不是凡物!”弘昀大奇,不由咂咂嘴。 茫茫林海深处,清岚正在打坐,忽地若有所感,睁开眼睛,立时站了起来,心中陡然一慌,心跳几乎停滞了一下。 这是……胤g遇到了危险! 若是平常的危险,玉佩定然能自主护主,现下看来,竟是遇到了连它也挡不住的情况。 不假思索地,清岚使了个隐身诀,马上以极快的速度向京城飞去。 这两年多,她先是找了个荒无人烟的深山老林,花了整整一年的时间突破金丹。当时天空中风起云涌,彩云漫天,幸好方圆几百里都无人。后又用了半年的时间稳定修为。 之后,她游走于大江南北。高山之巅观赏日落日出,东海之边俯瞰潮涨潮落,随心随意停下来,有时候修炼,有时候也会徜徉于大街小巷,看着世间百态。 海角天涯,灿烂星空,几百年长成的参天古木,几千年冲刷出的一马平川…… 街头巷尾,节日庙会,家长里短喋喋不休的妇人,争名逐利熙熙攘攘的小官小贩…… 静下来时,与胤g相处的一幕幕也时常浮现在脑海,音容笑貌,在脑中翻滚不定,整个人陷入回忆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长长叹息一声,心里隐隐有些疼痛。 修真者生命漫长,大概只能随着时间将它慢慢地变成过往。 细细地体会感悟着这股苦涩与甜蜜,清岚从不回避压制这种情绪,涌上心头时顺势而为,淡淡地品味,退去时如同翻看一本书,小心地将书页合上,下次再来翻开。 顺心而为,随遇而安。 她以为以后就会这么平静地过下去,却忽地感应到玉佩的哀鸣。 这次不知道胤g出了什么事,虽然她已经离开,但并不妨碍对他们的关心。悄然去看一下,若有万一,她隐匿身形也能在旁边救助一二,不会让他们发现。 很快到了皇城,清岚落下,依然掐着隐身诀,循着玉佩的感应来到自己原先的宫殿。 殿里空无一人,案桌上的烛光摇曳,清岚觉得很是奇怪,不像是皇帝遇险的样子。 慢慢地在殿内徘徊,很快来到案桌前。 案上一张纸,用玉佩压着,熟悉的字迹扑面而来,清岚不由看过去,一下子怔住了。 “清岚,朕知道你还活着,不用否认,朕去过皇陵。” “若是你看到这张字条,说明你心里还是记挂朕的。” “弘时说,你可能不会让我们发现你。”胤g很干脆地将弘时卖了出来。 弘时兴趣颇广,平素就喜欢看各种杂说野史传闻,脑子也灵通。他提醒了胤g。既然清岚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遁出棺椁,无人发现,那么即便她回来,也有可能让他们发现不了。 “朕知道你不是常人,所以,如果你来了而不现身的话,既然你能这般狠心,朕也会狠下心来。朕会废了弘昀的太子之位,改立弘历为太子,还有你乌雅家上下。你知道,朕一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 “若是你没有来,说明你对朕的安危根本不曾在意,那朕更不用顾忌,朕会昭告天下,废黜太子。” “朕等你半年的时间,哪怕从琼州府也能赶回来了。” “你可以不信,但你可以试一试。” 胤g已然想到,他没有什么能够拿来逼出清岚的,只能用她身边的人了。 他还做了下一手准备,倘若玉佩与清岚之间没有感应,那么少不得真的得安排一场昭告天下的“病危”。 清岚看到这些话,回到旧地满心的触动立时烟消云散,咬牙切齿地看着纸条,恨不得要将它撕掉。 磨牙了片刻,终是现出身形,点亮了殿中其它的灯烛。 整个殿内霎时亮堂起来。 过了一会儿,门外传来脚步声响,门渐渐被推开。 一个人走了进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她身后。 清岚深吸了口气,回过身:“皇上。” 胤g驻足良久,眼中的火热与冷硬的面容截然不符。 “回来就好!” 声音不大,几若叹息,仿佛隔着重重阻隔传递过来,清晰地送入清岚耳中。 清岚鼻子一酸,忽然觉得外面如何的精彩,也终究抵不住有一人相牵挂。 —————————————————————————————— 雍正十三年,皇帝在圆明园“九州清宴”的寝宫病逝,传位于太子弘昀。 京西的山上,清岚亭然而立,望着紫禁城茫茫一片白色,那是悼念帝王的逝去。 胤g孤身一人从山下慢慢走上来,到达山顶时,已略有些喘息。 清岚回过头:“你来了。” 胤g“嗯”了一声,走上前与她并肩而立,俯瞰下去,整个皇城收入眼中。 周围一片寂静,似乎只有两人的呼吸声,还有微风撩动树叶的声音。 “我说过,要你等我几年,我会安排好一切。” 清岚轻松地笑了笑:“没想到仅仅三年……从没有见过你这么勤政的皇帝。” 胤g嘴角扬起,握上了她的手。 彼此掌心里的手是温暖的,那是属于另一个人的温度,他只想一直握下去。 想陪一个人永远走下去的心情此时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他自己都分不清楚,这到底是源自哪里,源自情感,源自理智,抑或是单纯的、顺应心意的本能。 “胤g……” “嗯?” “我刚进府的时候,问你喊的是‘爷’,我自称‘奴婢’。” “没错。” “后来进了宫,叫你‘皇上’,还向你下跪过。” “你想说什么?”胤g有些不好的预感。 “我想说,我一直都很老实地遵守你们这里的规矩……”清岚微微一笑,不怀好意:“所以,你也要遵守我们的规矩,比如……叫我一声师姐。” “你……”胤g脸黑了:“不行!” 清岚瞟了他一眼:“我好歹是打着代师收徒的名义——虽然我师傅永远也不可能知道。要不是这样,按着我们的规矩,修真界以实力为尊,我比你高了两个层次,你也该叫我师叔祖才是。我还是看在以往的情面上,特地照顾你了。” “……”胤g语塞,偏过头去,展目远望。 远处层峦叠嶂,连绵起伏,直到天边。 天高云淡,与君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