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妃有毒[重生]》
第1章 初相见(一)
建平元年秋,大雨滂沱了七日。
陆萦坐在湖心亭石椅之上,望着手中的虎头青铜匕首怔怔出神,秋风卷过雨滴拂在面上,冰凉冰凉,她抬头盈望湖面,眼底却是一片秋色萧条。秋风,冷雨,碧湖,陆萦又想起常出现在湖畔的那道挺拔身影,失去才知难能可贵,或许,她真的错了。
数夜失眠,搅得陆萦心神不宁,仰望黑云欲摧的天空,总觉得要发生什么。已近夜暮,陆萦觉得有些许凉意,甫一起身,但觉脚下轻飘头目晕眩。
身体被一双纤臂扶住,陆萦方才站稳脚跟,闭目养神片刻,一张猩红大氅便披在身上,她伸手紧了紧,驱走那一丝丝寒意。
“天凉,娘娘切莫着了寒。”碧落见着陆萦手中的虎头匕首,心中自是明了,这几日陆萦浅睡多梦,半夜惊醒口中尚喊着“爹爹”,碧落九岁进了将军府,打小便同陆萦一块长大,而后又陪嫁齐王府,掐指算来侍奉陆萦也有七八余载,她们之间,早已不止主仆情谊。“娘娘可是又想将军了?奴婢斗胆,娘娘凡事也看开些,保重身体要紧,将军在天得知,也欣慰些。”
陆萦长舒一口气,往事已逝,“罢了……王爷可有消息?”
碧落摇头。
晚间只喝了几口药膳粥,陆萦便没了胃口,碧落端来清茶侍奉她漱了口,贴心道:“娘娘若是不适,便早些歇息。”
陆萦抚着额点点头,今日吹了些风,身体确实有恙,原是身子没这么弱,十五岁那年淋了场大雨,寒气湿气侵入骨髓,至此大病小病没断过,任凭陆元绍煞费苦心寻医问药也不见起色。此时想起,爹爹当初对她百般呵护,可她却从来没给过陆元绍好脸色看,倘若当初陆元绍能对自己的身体稍加上心,也不至于……
“……萦儿,萦儿,随我来罢。”
合上眼,陆萦又掉进熟悉的梦魇,一连七个晚上,她看见爹爹在向她招手,略带沧桑的脸庞依稀能看见昔日风流,“……随我来罢。”
“萦儿,我的萦儿……”
“娘亲……不要抛下萦儿……”泪眼婆娑间,陆萦摸索着朝他们奔去,却被困在原地如何也不得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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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儿,等你再大些,哥哥带你南下可好?打得蛮夷片甲不留!”陆康气宇轩昂说罢,原本丰神俊朗的脸庞却倏尔扭曲起来,神情痛苦,头毫无预兆地被大刀砍下!
一片热血溅在陆萦脸上,眼前的景象变得腥红,陆康的项首滚到自己的脚边,脸上还带着一抹微笑,陆萦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破夜空,“……哥哥……哥哥!”
灭门的折磨,陆萦每晚都在经历,她双手死死抓着锦被,丝绸枕上的精致刺绣被汗液泪水打湿一片,低吟啜泣在她的喉间婉转,“娘……爹……哥哥……”
“啊……”随着一声凄喊破喉而出,陆萦猛地从塌上翻身而起,鼻尖盈来熟悉的艾叶熏香,几缕青烟从香炉中袅袅升起,一片宁静,看着周遭熟悉的环境,她才松了一口气,以手抚额,冷汗竟从她手心一直顺着手腕流下,梦中的场景实在太过真实。
“碧落……碧落?”陆萦起身下床,觉得有必要给陆康去一封家书,七日梦魇似乎在预示什么,哥哥是她唯一的亲人,再容不得半分闪失。“碧落?来人……”
陆萦一连叫了三声,却不见人应答,她披了外袍,走了几步,耳畔似乎传来什么声音,静心一听,并不真切。
弥漫着杀戮的夜晚,连天上的圆月都带着血色,子时,齐王府亲兵被杀戮殆尽,府内府外血流成河,刀枪声、争斗声、脚步声、哭泣声、叫喊声不绝于耳,人命轻贱如蝼蚁。
陆萦素喜僻静,楼榭坐落王府西北一隅,依山靠水,清远幽静,此时的齐王府俨然成了嗜血修罗场,可陆萦却只是听到细碎声响,直至东面火光照亮半边天空,因杀戮带来的各种悲怆声愈来愈大,陆萦心惊,推门而出……
出事了。
血腥味盖过艾草香,曲折的长廊在月光下宣如白昼,迎面跌跌撞撞走来一个满脸血迹的女子,“娘娘……快走……王爷……王爷怕是不好了……”
“碧落,碧落……”陆萦扶住欲倒的碧落,殷红的鲜血染湿了她的衣襟,她从未见过这么多血,一时间完全乱了心神。
“娘娘不要管我……”碧落一把推开陆萦,含泪喊道:“快走,快走!”
单薄的身子经不起这样一推,陆萦跌倒在地,眼睁睁看着碧落用柔弱的身躯扑向手持大刀的络腮大汉,无疑是飞蛾扑火。
一束白光一闪而过,晃得陆萦眼睛生疼,是刀刃,只一刀,碧落便应声倒下。
“放肆!我乃齐王妃……”话虽如此,陆萦张口语出,却如同今晚的月光一般苍白无力。
“杀的是齐王妃!”络腮大汉声如炸雷,仰天狂笑,似是疯了魔,将手中布袋朝陆萦扔了过去,“哈哈哈,如今逆贼陆康也死在我手,天下要皆知我罗东!”
“陆家随先祖开疆扩土,世代忠良……何来逆贼?!”听闻陆康已死,陆萦心里霎时凉下半截。
刀尖直逼陆萦脖颈,陆康的项首滚落在她的脚边,同梦境如出一辙,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仍处梦境?如是做梦,可为何怎么也醒不过来?绝望与恐惧,她死咬的下唇渗出鲜血,一股铁锈般的腥味在嘴里弥散开来,疼痛让她意识到,这一次,她真的是处在死亡边缘。
“哥哥……为什么……呃……”
话音未尽,冰冷的刀刃直没入她的身体,穿透她的心脏,唯有流泪,不是因为疼痛而是悔恨。十八年,她只想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许她这一生从来没有像此刻这样清醒过,她曾经问陆元绍,为何不卸甲归田,远离纷扰?陆元绍告诉她,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乱世之中,何谈安身立命,骑虎难下,不得不为。
陆萦原以为这只是父亲对权势的过度迷恋,而生命的最后一刻她才明白,骑虎难下是怎样的无奈。你淡泊一切,不意味着他人也淡泊一切;你无心算计,不意味着他人无心算计你;你与世无争,不意味着他人不会争到你的头上。
或许,一切苦果在于她太相信命运,顺其自然躲不过乱世纷争。闭眼瞬间,陆萦眼角划过最后一道泪,如果有来世,她……可还会有来世么?
史书记载,大郑建平元年,旱灾洪涝,藩王割据,秋,齐王郑羽与上将军陆康结党营私,共谋逆反,昭王镇之,勿念手足,大义凛然,平齐王建平之乱,齐王府焚之,火势绵延三日,哀鸿一片。
身处一片黑暗,原来死亡是这样。似乎是置身于一条长长的甬道,隐隐约约看到一个光点儿,陆萦漫无目的地走着,此时的她是孤魂野鬼,甬道的那头会是什么?
也不知走了多久,整个人轻飘飘的,毫不疲惫,她曾在野史奇闻上看过,人死后确有化身游魂徘徊在天地间的……光点越来越大,倏尔迎来的是一片光明,白得刺眼,陆萦久居黑暗,无所适从,只觉双目一阵刺痛,便晕厥了过去。
睁眼,是一片朦胧,陆萦用力闭上眼,休息片刻,再睁眼,模糊的青纱帐变得清晰分明,身下是柔软的卧榻,她……她如何躺在了床上?
“小姐!小姐您可算是醒了!”碧落手托茶盘,弄了几式陆萦平日吃的点心,时刻备着,怕陆萦醒时想吃却吃不上。
一张素净清秀的脸蛋映入陆萦眼中,昔日的刀光剑影还历历在目,碧落那样直直地倒在她面前,如今看来,死才是一种解脱吗……陆萦觉得鼻头一酸,眸子里泛着泪光,“碧落……这些年跟着我,也是苦了你…我早该给你许个好人家嫁了,何苦你现如今陪我命丧黄泉。”
听到命丧黄泉四字碧落给吓坏了,“小姐,好生生的,您说什么呢?”碧落盯着陆萦那张苍白无血的脸,心想着,许是小姐大病初醒,才说出些这样没头脑的话,又听陆萦要给她许人家,脸上飞过两道红晕,“小姐总拿奴婢说笑,您尚待字闺中,奴婢怎好……再说,碧落哪也不去,是要陪小姐一辈子的。”
待字闺中?碧落的一番话却让陆萦不解,她掀开被子,环顾打量起周围的环境,格局布置如此熟悉,抬头看见墙上的山水画,是母亲楚氏遗笔……这里是将军府?她怎么会出现在将军府……
“小姐,您好好躺着吧!上次从马背上摔下来,足足昏迷了半月,您不心疼自己的身子,好歹也为将军想想……”
从马背摔下昏迷半月?陆萦好似没有听见碧落的话一般,着单薄衣裳在屋内走了一圈又一圈,嘴中还念念有词,“不可能……不可能……明明已经……”明明是死在了罗东刀下。
“小姐……小姐你莫要吓唬奴婢……”碧落带着哭腔,见陆萦如同得了失心疯一般,莫非是这一摔摔走了小姐心智?
“难道?难道……”陆萦赤着脚推门而出,一阵寒风刺骨,天空中飘着鹅毛大雪,天地间银装素裹,若那只是一场梦魇,她如何会突然出现在将军府,不到深秋如何会这般寒冷,一片冰天雪地?
碧落急急忙忙从屋内取了兔毛大氅将陆萦单薄的身躯裹上,低头只见陆萦一双纤足踩在青石地板上,已冻得通红,还以为陆萦是真疯了,干脆撕心裂肺放声哭了起来,“……小姐,您…您究竟怎么了……”
“如今……如今是何年月?!”陆萦圆睁着眼,双手掐着碧落瘦削的肩,直直逼问。
“小姐……”碧落被陆萦的眼神所惊吓,仿佛是换了个人一般。
“告诉我……是何年月?”
碧落颤抖着声音回答,“如今…如今是宁宣二十七年元月。”
“胡说!如今不是建平元年?!”陆萦斥她。
碧落跪倒在地,满面潸然,“奴婢岂敢胡说,小姐还是先回屋去,您大病初愈身子本来便虚,可吹不得风……小青,快去禀报将军小姐醒了……”
宁宣二十七年,她是因从马背摔落而昏迷半月,那年她十五岁,犹记得这场大雪。
回到了……三年前?
直到陆萦再见自己记忆中的那张脸,才知晓所有的荒唐都成了真。
第2章 初相见(二)
陆萦捧一杯热茶,手心灼热发烫,温热的呼吸与冷空气接触碰出一团白雾,一切气息都如此真实,深夜杀戮恍似一场噩梦,一觉醒来又宁静如往常。
可陆萦知道,那绝不是梦。
碧落端来热水,“小姐,您脚都冻坏了,可怎让奴婢与将军交待……”,她红着眼圈,小心翼翼托着陆萦冻僵的双足移入木盆之中,冷热交替的刺激让陆萦原本纤细的双足又红又肿。
此时,陆萦身子才渐渐回暖,思绪也在慢慢清晰。
死后回魂之事,她不是没有听过,但原以为不过是说书先生哗众取宠的把戏罢了,可曾想会发生在自己身上,莫不是上辈子憾事太多,老天爷再给她一次机会重来?想着,陆萦自嘲地笑了笑。
“小姐……”瞧陆萦又是失神又是傻笑,碧落担心得紧。
“无碍。”陆萦呷了口热茶,淡然说出这二字,暗自忖度,忽然眉头一紧,又问:“碧落,这几日,二爷可有书信?”
“未曾收到……这个冬天,二爷怕是要在北疆过了……”
陆萦似有似无又问了几句,更是契合了心中所想,便沉默不再说话。
宁宣二十七年初,北梁进犯,陆元绍旧疾复发,陆康替父出征……琐事记不真切,但这些大事件在谈话间,陆萦轻而易举一一对了上来,如是按照三年前的局势发展,陆康率军队与北梁进行三月有余的持久战后,因数日暴风雪粮草欠缺,导致边城失守,身陷北疆。
也正是这时,陆家委曲求全答应了齐王郑羽的提亲,换得支援以保陆康一命。陆元绍久染肺疾,听此噩耗急火攻心,在女儿出嫁那日,竟长逝将军府,这也成为陆萦一生之中最遗憾的事情。
父亲的肺疾,陆萦从未上过心,她恨陆元绍吗?恨,一直以来,她把母亲楚氏的死都归咎于父亲,如果不是他争名夺利,四处树敌,母亲又怎会惨遭暗杀?楚氏死后,陆元绍一夜白头,陆萦也不见得原谅他,反而愈发疏远,连一声爹爹也不曾喊了。
犹记当时,大红的喜袍尚未褪下,喜堂之上传来的却是父亲病逝的消息,当如晴天霹雳,陆萦才发觉,自己并非想象中那么恨他,无论如何,父亲是母亲的,不纳妾不续弦,连走时,手中还紧攥着母亲的画像。
悔不该当初,父亲因为母亲的死而悲痛欲绝,可自己只是在他伤口上无尽撒盐而已,连临走时的最后一面,也未曾见上,陆萦怕是一辈子都不能原谅自己了。
大哥战死沙场,母亲惨遭刺杀,再加上父亲英年早逝,亲情对陆萦而言,竟是奢侈。所以,前世陆萦看着二哥陆康之首被掷于身畔时,对她而言,正如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萦儿……咳咳……”
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门外疾步走来一个身影,高大挺拔,着暗紫色云纹锦衣,更衬得一身正气,墨眸深邃鼻若悬胆,眉宇间英气非凡,举手投足都有着军人独有的坚毅硬朗,纵使一头白发,也不减当年风采。
已然三年不见的熟悉面孔再次出现,陆萦再做不到淡然自若,看着年仅不惑的父亲却已是满发花白,自母亲死后眉目间的忧郁沧桑便未消散过。终是没能忍住,陆萦愣了一会儿,起身扑到了陆元绍怀中,张口却是泣不成声:“……爹爹……”
陆萦从小被父亲母亲哥哥们宠着护着,娇生惯养,不谙世事,纵然嫁入齐王府,后院之争勾心斗角她也从来不屑参与。她虽出身武将世家,却是喜欢母亲楚氏那般人淡如菊的女子,在她心中,母亲便是世上最漂亮的。
在齐王府的那三年,尔虞我诈人情淡漠,陆萦愈发怀念起将军府的生活,想念那些最简单而真挚的感情。
“萦儿,你要学着长大,要学着保护自己……”陆萦想起十一岁那年,楚氏临终前摸着她的头,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若是十一岁那年她真能理解楚氏的话,也不至嫁进齐王府成为一只任人宰割的金丝雀,也不至至死也不明白何来一个莫须有的逆贼罪名。
四年了,自楚氏走后,陆元绍整整四年都没有听到女儿叫过一声“爹爹”,这一叫倒是勾走了他的心绪,百感交集,展开的笑颜略带苦涩,他轻拍陆萦的背安慰着,“萦儿,爹爹在这……”
“嗯……”陆萦哽咽,自母亲走后,她一直在佯装坚强,甚至甘愿被当做交易筹码嫁入齐王府,嫁给一个自己不的人,她是想让陆元绍明白,他堂堂一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到头来连家人都保护不了,是多么无能!
最后,她成功了,她成功让父亲带着满满的愧疚离开人世了。可如今想起来,如刀剐般难受,她当初怎会有这么可笑的想法……
“……先吃些东西。”陆元绍摸摸陆萦的头,此情此景像是回到了多年前,只是,如果夫人还在那该多好。
碧落见状,吩咐下去,让小丫鬟们摆一桌饭食,菜都是厨子依着陆萦的口味做的。陆元绍一同往常,给女儿碗里夹菜,只是这回陆萦再也不是以冷眼相对,饭桌上终于找回了原有的温情。陆萦吃着熟悉的饭菜,王府里的山珍海味还不及这一半美味。
饭罢,碧落递来汤药,陆萦闻了闻味道,紧皱双眉,她从小便怕苦,连中药的味道也嗅不得。
陆元绍见着,爽朗笑了起来,摇摇头夹杂着几丝无奈,“我陆元绍的女儿竟然怕苦,萦儿,干了它,爹爹给你准备了桂花糖……”说罢,又咳了一阵。
忆起小时候,陆萦一看见陆元绍手中的桂花糖会喜笑颜开,但现在如何也笑不出了,听着他的咳嗽声,再过三月,是天人两隔……一时眼泪又盈了出来。
“你这丫头,作何又哭……陆家儿女,不可以轻易落泪。”算陆元绍严肃起来,也丝毫威慑不到陆萦,都怪以前夫妻俩把这小女儿给宠坏了,再难树严父形象。
或许前世犯的错,可以这辈子来弥补。
“爹,你的咳嗽好一阵子也不见起色,还是请大夫来看看罢。”
“不过受点寒罢了,在军营里什么苦没吃过,服几贴药便可,倒是你平日多多休息,好好养病,若是再有差池,你让我怎么和你娘交待?”
“我的身体要紧,那爹的身体不要紧了么!碧落,你这去把那大夫召了来。”
“好好好,都依你。”
“小姐,我这去。”碧落觉得好生纳闷,之前小姐同将军冷战四年,关系丝毫不见缓和,如今小姐一醒认了将军,还处处护着将军,莫非真是这一摔,把父女关系给摔好了不过,这未尝不是一桩好事。
“将军体格健魄,只是略染伤寒,并无大碍。”
陆萦并没有因为大夫的话而心安,有些事情一旦经历过一生的不会忘记,好似父亲的死,三月之后,父亲明明是死于肺疾,为何现在却又诊断不出?陆萦被碧落搀着回房,一路上吩咐着,“赶明儿你吩咐下去,把京都有名望的大夫都给寻来,说是给我看病。”若是传出去将军恶疾,必定要引起轩然大波。
“小姐还是要……”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见父亲有此一劫,碧落,宁信其有不信其无,这番话你切不可和将军说,听我吩咐便是。”
“小姐这都是为了将军好,奴婢自不会胡言。”
一月的飞雪越来越大,陆萦站在屋檐之下,眺望远处湖面,已是结了冰,母亲最湖边抚琴,陆萦至今也想不通,像母亲那般蕙质兰心的女子为何会上父亲这样一介武夫,大概也是因一个情字了。呼啸的北风卷起雪花落到陆萦眼睑,融化如泪滴一般,此时的边塞,定是暴风雪肆虐吧,又想起正在北疆抗敌的哥哥,不知可还安好……
京都的大夫都被将军府寻了个遍,陆萦问过的每一个大夫都道将军只是旧疾加上感染伤寒,调养休息便无干系。可陆萦能察觉到陆元绍的病情正在一天天恶化,还是说,父亲染的是不治之症………坊间都开起了玩笑,说将军府的门槛都要被大夫踩烂了,渐渐陆元绍开始避不医,他觉得陆萦完全是在胡闹。
但陆萦没打算过放弃,依旧固执己见,四处寻医,她甚至开始自己钻研医书,挑灯夜读,一摞一摞。她当然知道,用这种方式找到医治父亲的法子,无疑是大海捞针,但她总归要做些什么,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父亲……
明知道一切会发生,却又如此无力。陆萦望雪怅然,她究竟该怎么办?她要改变陆家的命运,她要改变自己的命运,她能预知后事,无论能否扭转乾坤,她都要尽力去护父亲和哥哥周全。
“哎哎哎!救命救命救命!”
一阵喧闹,陆萦还未反应过来是何事,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便连滚带爬跑到她身后,大喊着:“要出人命了!出人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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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肆!将你的脏手从小姐身上移开!”家丁们都拿着棍棒围堵那人,硬生生将那人打趴下,五花大绑起来。“看不打折你的腿。”
“你是何人,竟敢擅闯将军府?”陆萦见那人蓬头垢面,可五官却甚是清秀,衣衫虽破,但依稀能看出是华服绸缎,疯疯癫癫的,可疑至极。
“回小姐的话,是个偷酒喝的小贼,我们押去后院处置,小的该死,惊到小姐了。”
陆萦低眉微微颔首,没说什么,小厮们领会,径直拖着疯乞丐往后院去。
没料到“疯乞丐”却撒起泼来,嚎着:“我师父说女人越漂亮心肠越狠,想来必然是没错了,将军府的三小姐真真是个蛇蝎美人,你眼睁睁看着他们取我性命么!将军府黑,真黑!”
“嘿,小王八羔子,再说撕烂你的嘴!”家丁厉色威胁。
众人闹作一团,陆萦大病初愈外加心事烦扰,这样一吵,愈发觉得头疼,她皱眉扬一扬手,语气低缓夹杂着几丝不耐烦:“速带他下去。”
秦言干脆直坐在地上,任由捆绑也不反抗,反而优哉游哉地说着:“早先听闻你们将军府四处寻医,如今神医在前你们却有眼无珠,真是可笑!不是我自夸,鄙人医术不知比外边那些歪瓜裂枣强多少倍。到时候追悔莫及,陆大小姐可别再来哭着求我……”
“你这小贼真是活腻歪了,棍棒滋味还没尝够是吧?”
“等等……”陆萦止住正欲施杖刑的小厮,看尽世事苍凉的冷眸承载着这个年龄段不该有的成熟,她斜目打量秦言一番,斟酌片刻,才缓缓开口,嗤之以鼻:“不过是个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且赏他壶酒,赶出府去……”
“什么叫招摇撞骗?不给我酒尚可,贬低鄙人是陆大小姐不对了,我秦言行医十余载,还没碰到过医不好的人。”
陆萦见此人虽蓬头垢面,但言谈举止着实透着一股清高气节,激他一激,倒看他有几斤几两的本事,毕竟,父亲的病,她不能错过任何一次机会。陆萦继而淡淡说道:“既然如此,那我给你一次机会,如若药到病除,你是将军府上宾,每日美酒珍馐伺候,如若看不出个一二,我命人卸了你的双臂,以免日后你这庸医再去祸害他人。”
听到庸医二字秦言更是气儿不打一处来,狂言道:“如若治不好,三小姐卸了我的脑袋都成。”
却有几分意思,这番话要是对他人说,怕早是已经闻言色变,难不成这疯疯癫癫的倒是有几分本事?她拿捏不准,但让此人试试也无妨,既然此人肯以脑袋为担保,陆萦倒是想看看他究竟是从何而来的底气。
陆萦吩咐:“领他先简单梳洗一番,然后带去会贤堂。”
“你作何这样看我?”待众人走后,陆萦笑望着问碧落。
“小姐…小姐似乎变了……”将军府本没有皇室贵胄那么多繁文缛节,再加上碧落从小和陆萦一起长大,说起话来也便随意了些。
“是么…”陆萦轻叹,似乎又想起什么。
秦言还道是陆萦要看病,心中寻思着,这陆家小姐未免也太怕死了些,虽然身寒体虚,那也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治好她还不是易如反掌,如今来将军府喝到了美酒又见到了美人,果真是两全其美的差事。可谁知……
“这个……这个……”秦言替陆元绍把着脉,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个究竟,“这个嘛……”
“胡闹!”陆元绍甩了甩手,“萦儿,为父明白你是一片好心,但也不是这样折腾的……你好好歇息,我还有事。”
“爹——”陆萦确实觉得有些病急乱投医,以至于什么人都往府里带,一个偷酒贼又能改变什么?甚是可笑。
“如何?你这双臂可能保住?”陆萦问。
秦言简单清洗一番过后,乱发下若隐若现出一张白净清秀的脸庞,气定神闲地坐在那仔细品着茗茶,“保不住了,我看……三小姐还是给将军准备后事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碧落先啐道。
“将军两次箭伤深入骨髓,旧疾未愈,再加之久染肺病,恶疾远不止一般伤寒可比,鄙人无才……将军怕是熬不过三月。”
“小姐,我看还是命人卸了他的胳膊,最好再割了他的舌头,让他满嘴胡言!”碧落说得义愤填膺,转眼却看见陆萦却思虑着什么……
“你既能诊断,可有医治的法子?”
秦言吃着茶点,大大咧咧吊儿郎当道:“三小姐是要了我的脑袋,我也不知,还是去准备准备后事吧。”
何人才会把人命轻贱至此?陆萦恼,拂袖将桌上的茶盘一扫而下,哗啦啦的碎了一地,“我不取你性命,我只要你一条舌头,作为口出狂言的代价。来人,准备割舌!”
直直看到明晃晃的刀刃贴着自己的脸,秦言才开始服软,笑嘻嘻地求饶:“哎哎哎哎!君子动口不动手……我虽束手无策,但有人能治,医者仁心,我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将军……”
“那何人能治?”陆萦逼问。
“这个……我师父定能治,只不过他现如今做了昭王府的幕僚,府外之事一概不管,请他老人家……我看是有些困难。”
“你师父是何人?”
“是韩真呶。”
“遗真山人?”陆萦心中默念,她曾在医书上见过此人名号,号称医绝无双,玄之又玄,还道是奇闻怪志杜撰出来的人物,没想到确有其人。“你若替我引荐,将军府定保你下半生富贵荣华。”
秦言仰天冷笑:“他若能听我的,当初也不会进那昭王府,你要是想请他出面,须得昭王特许,昭王素来被称为冷面罗煞,你且看他允不允你?我奉劝三小姐还是别抱太大期望……”
昭王府?陆萦努力回想前世有关昭王府的记忆,可并不太多,只知道齐王与昭王朝堂政见不合,是剑拔弩张的劲敌,其他一概不知。
秦言依旧自顾自说着,“不过,倘若三小姐去求求那昭王妃,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第3章 初相见(三)
“……倘若三小姐去求求那昭王妃,兴许还有几分可能。”
如今政局不稳,内有藩王割据,外有边疆来犯,朝堂之上明争暗斗更是一触即发。陆萦眼下只想医好父亲的病,如果扯上层将军府与昭王府的关系,保不齐暗地里有人使绊,到时落个结党营私的罪名,也够受的了。
要是以前,陆萦万不会想这样多,只是现在她不得不想,灭门之灾恍如昨日,是何人暗中操控她不知,但能肯定的是,将军府当下的处境并非表面这般安稳,父亲说的没错,如若不想成为别人捏在手中的棋子,得先把别人捏在手中。
“说句三小姐不听的,论形容相貌,三小姐和王妃不相上下…若论才情修养三小姐真的是……”说着,秦言竖起食指摇了摇,“哪有小姑娘家动不动割人舌头的?好生生猛……”
言语轻佻浮躁,满嘴跑着胡言,似是没一句真话,究竟只是登徒浪子还是另有所图,陆萦不敢妄下定论,只是问:“你师父现居何处?”
秦言搔头,毕竟眼前横着一条人命,不敢胡来,他为难道:“我师父不会见你们的,若真想救人,须得过昭王……”
“我只问你,他现居何处?其他休得多言。”陆萦语气决然。
“西山修竹居,他素来喜欢在那喝酒。”秦言回答得言简意赅,其实他向来怜香惜玉,但深觉得陆萦这阴冷性子白瞎了她这副好皮囊,“……三小姐,无事多翻翻《女诫》,女子还是温婉点好。”
陆萦无心与他说笑,只对下人道:“带这位先生去西厢客房,奉为上宾。”转身又低声对碧落交代:“盯紧此人,别让他跑了,再寻人写一封请柬前去西山修竹居,一探究竟。”
碧落领会:“是的,小姐。”
这边,秦言每日在将军府大鱼大肉,日子倒也好过,压根没有离开的打算,将军府养他一辈子都成,陆三小姐找了几个暗哨盯着他,实在是多此一举。
书房,陆萦抚着楚氏生前留下的古琴,破旧的琴谱承载着旧时年华,她挑起一根弦,一声清脆声响将思绪撩拨去了远方,当初母亲满怀耐心地去教她,她却不肯学,而现在……
“碧落,带上古琴,陪我去湖边一趟。”
“小姐……”碧落知道陆萦又泛起心事了,本欲阻拦,还是收住了口,“那小姐多穿些,仔细着凉。”
并不熟稔的琴技,指尖却响起一片凄凉。
小厮来报:“小姐,那人还是不肯来。”
一连三日请柬被拒,陆萦凝视指尖琴弦,停了动作,却有韩真其人,可是……难道连将军府都请不动他?莫非,秦言所言都是属实。
“说了请不动他的,昭王生性多疑,若是他私下同将军府往来被发现,岂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秦言提着一坛温酒肆意坐在亭榭栏杆,一头黑发飘逸染着点点白雪,放浪不羁,话里带着几分醉意,“将军府如此美酒待我,我秦言岂是忘恩负义之人?在下有个法子,能救将军一命……”
别无他法,陆萦问他:“如何,且说来听听……”
秦言勾起嘴角又灌了一口温酒,长叹一口气,天寒地冻间形成一圈白雾,“我师父既是只听昭王府差遣,那小姐必定得过昭王府这一关,凡事要找软肋,昭王妃是王府的软肋。据我所知,王妃礼佛,每月初一十五都会在慈安寺祈福布施,这便是机会。小姐彼时以实情相告,王妃知书达理宅心仁厚,必然会动恻隐之心,这样来,岂不水到渠成?”
昭王妃?昭王妃……丞相独女顾青盏,十六岁被先帝指婚六世子,也是现在的昭王,王妃贤名在外,陆萦略有耳闻。想来,陆萦是见过昭王妃的,十岁那年,先帝龙诞,爹爹带她进宫游玩,犹记得皇宴上的青衫美人,抚琴同母亲一般好听,她至此便深深记住了。
像母亲那般温婉的女子,定不会太差吧。
临近元宵,将军府却没一点儿张灯结彩的架势,陆萦知道,整个将军府都在担心远在北疆、生死未卜的二哥陆康,今年春节过得是从未有过的心神不宁。
“小姐,您这样打扮起来,比京都里的公子哥儿都要俊俏呢!”站在黄铜镜前,碧落一面替陆萦捆着腰带一面感叹欷歔。
“瞎说。”陆萦笑着嗔道,看镜子里的男装打扮,青丝被挽成一髻,暖玉冠笈束之,若是不说话,倒真是难以分辨。要不是女子待字闺中出行多有不便,她也犯不着费这种心思。
“哟!这是哪家的小公子,美的让我一大男人看了都心动呐。”秦言围着陆萦转悠,唇红齿白,面若施黛,眉目娟秀,“没想到换起男装来,三小姐俨然是个风流公子哥,这一出去,还不知得祸害多少女子。”
陆萦冷颜相对,秦言自讨没趣。
儿时贪玩,陆萦也曾这样偷溜出过府去。
元月十五这天,果然热闹,大街小巷已是张灯结彩,布满灯谜。陆萦骑着白马,身披白裘,踏过厚厚的积雪,走过喧闹的街市,惹来一阵目光关注,她策马扬鞭,径直往慈恩山方向去了,惹得碧落一阵心急,“公子慢点,小心受伤!”
远远便听闻钟声,慈恩山被白雪覆盖,白茫茫的山天一色,只是山尖儿还冒着一点青,慈恩寺便在山脚边,香火延绵不绝,烟雾缭绕,上山的蜿蜒小径已被一一打扫过,露出了光滑的青石板,陆萦翻身下马,牵着缰绳一阶一阶踏着上行。
许是今天布施,寺外的乞丐汇集一片,大部分也是衣着朴素的穷苦百姓,倒是陆萦身着华服牵着马匹置身其中显得突兀无比,不知何人突然喊了句:“王妃来了!”
“活菩萨呀……”身旁百姓立刻躁动起来,纷纷感激涕零,甚至有人扑通跪下,无一不是感恩戴德。
见此,陆萦心道,昭王妃贤名果然不是空**来风。
山脚红梅开得妖艳,芬芳远溢。八抬大轿在此处停下了,一双纤手撩开帘子……
“娘娘,小心些。”
女子下了马车,身后红袄小丫鬟替她撑着青花纸伞,身子绰约立于纷雪之间,周围的喧嚣渐渐安静下来,只有雪依旧簌簌下着,越来越大。
呼呼的北风迎面刮来,陆萦半眯着眼,便看着一个着暗金云罗花纹青毡的身影,渐渐地朝自己靠近,从身形模糊到五官清晰,身似扶柳,眉目如画,唇若点绛,有如画中仙般古典清丽,却又多一分洒脱淡然。
行至陆萦身畔时,顾青盏放慢了步子,微抿薄唇,嘴角勾起弧度甚是好看。不知她是对自己笑,还是对身后所有人笑,陆萦有几分失神,恍惚间对上她的眸子,凤眼明目,澄澈如山涧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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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也回应淡淡一笑,低眉颔首,寒风吹过,湿漉的青石板面点缀着几片残落红梅。
青衫美人浅笑嫣然,转身离去,只留下一股淡淡的檀香夹杂着红梅清香。
陆萦五年前的记忆被再度被唤醒,好似再遇了多年不见的故人,可明明只听过她的一曲琴音。
倒是她的笑靥,同多年前一样,温婉如初。
第4章 初相见(四)
“那便是昭王妃……”碧落站在陆萦身旁,眼神依旧紧随着那青毡女子的身影,低声嘀咕着,“可真好看,和画里的人儿走出来似的。”
陆萦未曾接话,转头却不见了秦言人影,便问碧落:“秦言人呢?”
碧落左顾右盼着,“方才……方才还在这儿啊?”
“我还能跑了不成。”秦言神神秘秘地从红梅树干后走了过来,白底墨靴上还沾了几个泥点儿,他伸手欲要揽住陆萦的肩,却被陆萦伸臂挡了回去,毕竟,她也曾习得一点功夫,虽生在将军府,但陆萦对于舞刀弄枪并无兴趣,只是略懂三招两式,自保足矣。
“陆公子气量可真小。”说罢,秦言朝陆萦努努嘴,“走吧~”
碧落护在陆萦身前,“你想做甚?!”
“带两位公子去见那美人儿啊,莫把好心当做驴肝肺,想救将军,随我来。”
碧落回他:“看不出你面子还挺大,王妃也有法子见着?”
秦言双手背在身后,先行了一步走在前头,“别看我穷,我还是王府座上宾呢——”
可见过几个座上宾是要走后门的?此人狂妄至极,陆萦从来没有完全相信过他,沿着一小径越走越偏,碧落警惕:“喂!你究竟要带我们去往何处!别耍花样,否则……”
“小的能耍花样吗?我虽看着糊涂,实则清醒着,在将军府的这几日好比把脑袋悬在裤腰带上,三小姐,别以为我不知你寻了两个大块头暗中监视我……我怕还没对你动心思,小命儿没了。说来我虽是个贼,但也当过几年大夫,断然没有见死不救的理。只是我以一片赤诚对待小姐,小姐却如此对我,真是让人寒心呐……”
自母亲遭暗杀后,父亲的确是安排了两名暗卫在自己身边随身保护,久而久之,陆萦便可随意差遣他们,如若没有这两人,陆萦也不会放心随秦言出府。只是她对秦言的身份越发好奇了起来,两名暗卫都是一等一的武林高手,来去无踪,怎会在一名小贼面前暴露?这秦言,怕不只是表面上看起来这么简单,他竟还对昭王妃的行踪如此了如指掌……
陆萦并没有表现过多的惊讶,反而顺着秦言的话,继续道:“你知道便好。”听似不痛不痒的话,却是最具威慑力的威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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踩过半融的积雪,一扇红木板门虚掩着,这里是慈恩寺后院,秦言将陆萦带去一间厢房,“三小姐姑且在这喝杯茶候着,待王妃诵经完毕,自是能见着面。”
房间里供着一尊金佛,空气里弥漫着檀木香味,和方才王妃身上的味道极其相似,母亲也信佛,陆萦知道,只有常年礼佛的人身上才有这样特殊的清香。
秦言欲走,陆萦止住他,“你又去何处?”
“你们将军府的内务事,怕是还要我旁听不成?我去外边寻几杯酒喝,暖暖身子。”说完,便大步流星走了。
“小姐,您别担心了。”碧落拉着陆萦坐在雕花椅上,“众人都道王妃宅心仁厚,您今天也是见识到了,礼佛之人一心向善,王妃定是会帮这个忙的。”
周遭安静极了,恍然间陆萦忐忑起来,不管是不是她多心,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让人生疑,一切似乎自始至终都是在秦言的安排下进行,而这个来路不明的男子既能察觉到她贴身暗卫的存在,定不是常人,陆萦只道是一心想为父亲寻医,才发觉自己太大意了些。
她倏尔起身,“不好,恐是有诈!我们快走!”
陆萦疾步走到门口,正准备开门,却听得门外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瞬间门被推开,还来不及反应,陆萦便感觉到一把冰冷的匕首径直抵在自己项上!她屏住呼吸,看清了眼前的人,是一位着水蓝襦裙的年轻女子,眼神布满了杀气。只是蓝衣女子身后站着的人,陆萦却认得,是昭王妃。
“进去!”蓝衣女子对着陆萦小声呵斥。
陆萦仍望着顾青盏,她的脸上没有笑容,可眉眼依旧温润。
关上门,陆萦被那蓝衣女子用匕首逼到墙边,背死死抵着墙面,“你是何人?!”
“王妃娘娘!求求您了,不要伤害小姐……”看着明晃晃的刀刃架在陆萦的颈上,碧落吓得跪倒在地,又想起多年前夫人的死也是这般,便愈发害怕了起来,嘴中只得一个劲求饶,伏在地面磕破了额头,渗出滴滴鲜血,“别伤害小姐,我们是无心的……”
红梅树下的白袍男子?顾青盏细细打量着陆萦身形,凝视着她的隽秀眉目,面相似是有几分相熟,但语气略带疑惑:“小姐?”
面对她的打量陆萦毫不闪躲,生死之间却有说不出的从容,“回禀王妃,我乃定西将军庆安侯陆元绍幼女陆萦,而今冒昧求见,只是有一事相求,并无冒犯之意。倘若王妃不信,我腰间有将军府令牌为证……”
蓝衣女子在陆萦腰间摸索一番,果然寻得了一块令牌,交于顾青盏手中。
一副风流男装打扮,张口语出却还真是玲珑女声,顾青盏不语,走到陆萦面前,又看了看她的眉眼,伸手替她摘下了头上的冠笈,三千青丝顷刻散落,女儿家的媚态尽显无疑,“庆安侯陆将军……京都第一才女楚钰可是你母亲?”
“正是。”陆萦微微点头,继而又说:“十岁那年,小女有幸见过王妃一面,当日您在先皇寿诞抚琴一曲,正是母亲遗作,不知王妃可还记得?”
“不过几年未见,都这么大了……真是像极了你母亲。”顾青盏又对那蓝衣女子说道,“映秋,这是将军府的陆三小姐,不得无礼。”
“娘娘!”
“映秋,还不道歉谢罪。”
“是,娘娘。”
“该是我们谢罪才是,如此冒昧,惊扰到王妃了。”
顾青盏莞尔,笑意总能温暖人心,“你一个女子,作何这种打扮?想来你如今也十五六岁了,还同以前一般顽皮,论沉稳你倒不太像陆夫人。”
想起母亲,陆萦心里空落落的,“母亲是京都有名的才女,陆萦自是比不上的,今日为了出府求见王妃才有了这副打扮,实属无奈,小女有一事相求,还望……”
这时,屋外突然响起了仓促的脚步声,陆萦听声辨人,至少有十几个。
哐!门被狠狠推开!
第5章 初相见(五)
哐!门被狠狠推开!
接着走进一个身着金丝蟒袍的男子,披一张鹤氅,袖摆生风,还夹杂着几片飘雪,寒意伴着冬风瞬间席卷厢房,暖意全无。
“王爷?”看清来人,顾青盏的锁眉这才舒展开来,“现在理应是早朝时间,王爷怎么……”
“看来妃不太欢迎本王……”郑召答道,一眼便看到了顾青盏身后站着的陆萦,披散着青丝明明是女儿神态,却袭了一身男装,他一面朝陆萦走过去,一面朝兵士们使了个眼色,十几号人开始在房间里搜查起来。
“王爷如此大动干戈,所谓何事?”
“前几日本王出兵鹿山着了埋伏,众将士背水一战却还是让几个反贼跑了,今听闻他们潜往慈恩山一带,本王惦记着妃安危,顾来排查一二,如今世事动荡,妃还是少出门为妙。倘若有个差池,本王也不好与丞相交代。”
“有劳王爷费心,臣妾明白。”
“妃明白便好。”
为首的将领在郑召耳畔低语:“王爷,什么都没有。”
“你们先退下。”郑召说罢,继而紧盯着陆萦。
面对一连串的惊_变,陆萦一头雾水,但能看出来,昭王把目光锁定在她身上,而且越靠越近。正不知如何应对,陆萦觉察到自己掌心被人牵住,不知为何,微凉的指尖竟让她觉得有丝丝暖意。
“别害怕,这是王爷。”顾青盏笑握住陆萦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又与郑召说:“不知王爷可还识得她?”
郑召剑眉一挑,摇摇头。
“回禀王爷,小女乃是庆安侯陆将军幼女陆萦。”陆萦行了一礼。
“映秋,沏壶热茶,好给王爷暖暖身子。”
寒目凛然,眼前这位身段颀长的男子便是昭王,东征西战,功大于天,陆萦对他的了解并不多,但知道昭王是众王爷中声望最高的那位。当朝天子软弱,国土四分五裂,硝烟从未止过,有权势便有机会,永安殿里的那张龙椅,不知被多少人惦记着,齐王是,昭王也是。
“臣妾今日来慈安寺祈愿,恰遇上陆将军的三千金,多年未见,也不怪王爷眼生。”顾青盏一边说着,一边替郑召解下大氅,交与映秋手中,又奉上热茶。
“陆将军的千金?”郑召抿了口茶,硬朗的五官显得目光尤为凌厉,勾唇一笑,“却是想起来了,上次见面还是孩童模样,如今倒是出落得大方了。”
“都道女大十八变,看来果真没错。”顾青盏朝陆萦摆手,“莫要站着,过来坐罢,待会儿摆了斋饭,一起吃些。”
“王爷王妃,今日实非巧遇,陆萦冒然求见王妃,是有一事相求。”
郑召:“何事?”
陆萦且将情况简单说了,不过只道陆元绍是旧疾复发,再无其他。
“这等小事,改日让韩先生去一趟将军府是了。”留座不过片刻,郑召起身,“本王还有事在身,先行一步。”
送走昭王,顾青盏安慰陆萦,“而今听闻陆家小将军骁勇善战,也能独当一面了,陆将军戎马关北数十余载,也该好好歇息歇息,别太劳心伤神。韩先生医术过人,定能医好将军旧疾。”
她的声音从容自若荣辱不惊,超然淡定的气质,让陆萦仿佛看到了过世的母亲,也仿佛看到了前世的自己。王妃寥寥几句话,安了她慌乱了十几日的心神,虽不知韩真的医术是否真如医书上所写的那般,至少也是有了希望。
陆萦再三谢过王妃,便告辞了。
只是陆萦想不到,日后再见顾青盏时,竟会是以昭王侧妃的身份。
*
不知何时开始,雪停了,冰化了。气温在一点点回暖,可陆萦的心却一截截凉了下来,离慈恩寺之行足足过去了半月有余,却仍未曾收到任何昭王府的消息,也不曾见韩真登门拜访,还是说那日他们说得只不过是客套话,可自己却当了真。
陆萦正欲执笔写一封书信差人送去昭王府,却见着碧落冒冒失失进里屋来了,“小姐……昭王府有消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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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消息?”
碧落答道,“这回王爷亲自来了,还带了个白面书生,是那神医了……”
陆萦搁下毛笔,欣喜地又问了一遍:“当真?!”
“千真万确,这会儿将军正在大堂会客,只是……”碧落有些面带愁容。
陆萦暗自埋怨自己多想,好歹是一朝王爷又怎会信口雌黄,更何况王妃还是应允了的,纵然她信不过野心勃勃的昭王,却信得过仁义的昭王妃。乱世之中,人心叵测,难见有人像顾青盏那般乐善好施,倘若世人都能像她那般向善,少几分利欲熏心,也不至于一团污浊。
“只是什么?”
“只是……”碧落又吞吐了好半会儿,迟迟没说出口,“只是……只是王爷是来提亲的。”
提亲?陆萦大脑瞬时乱了,前世齐王前来将军府提亲也是一月之后,“王爷,你说的…是哪个王爷?”
“自然前些日子见过面的昭王了……”
“昭王?怎么会是他……”牵一发而动全身,历史的走向早在陆萦决心改变时开始改变了,只是陆萦困惑,郑召为何会突然向将军府提亲,难道只是因为那日在慈安寺一遇?
“承蒙王爷厚。”陆元绍见郑召今日突然登门造访,已是惊讶,更别说他贸然提亲了。昭王生得面如冠玉,神采风流,虽不到而立之年,便战功累累,于才智于相貌,都过得去,但倘若将女儿许配与他,也只能落个侧妃名分,陆元绍疼女儿,自然见不得女儿受半分委屈。“只是这件事,还须得问问萦儿的想法。”
“这是自然,将军也须得好好考虑,只是…凡事要以大局为重,将军是明白人,应该懂得。”郑召起身感叹,“听闻边塞连日暴雪,我方军士粮草不足又遭北疆突袭,竟连失两座城池,本王甚是忧虑,多亏得陆小将军誓死抵抗,也不知能死守几日,朝中兵将远水难救近火,但若调动西北兵马支援,那又是另外一番光景了,将军行军打仗多年,该比本王更明这个理。明日本王便进宫禀明太皇太后,许下这门亲事,想来……将军定无异议。”
陆元绍急火攻心,紧攥着拳头,脸色苍白。郑召揪住了他的心头痛,听似闲叙家常的语气却是赤_裸裸的威胁,西北军马一直是昭王负责调动,他这样说的,无疑是让自己无路可退,唯有与他联合。他如今来提亲的目的,可见一斑。
新帝登基,恰遇洪涝三年,又有四方小国来犯,天灾*,以致朝中政权不稳军权分散,天子仁厚软弱,昭王野心勃勃,齐王虎视眈眈,一场宫廷政变正在无声酝酿,谁也逃不过这场血雨腥风。
“末将身体抱恙,便不送王爷了,慢走。”
陆萦在屋外听得父亲与郑召的对话,推门进去,正遇上欲走的郑召,他身后还随同一个白衣书生,身上背着青布药囊。郑召朝身旁的侍从微微颔首,侍从便从袖中拿出个方型梨花木盒,“这是王爷送与小姐的,还望笑纳。”
碧落接过,递于陆萦手中。
白衣书生也将一纸书信交与陆萦手中,“韩某为将军开了几帖治病药方,按时服用,定能药到病除。”
郑召一笑,便偏偏然走了。
“……咳”陆元绍猛地咳出一口血,溅在青花瓷茶杯口,触目惊心。
“爹!爹你没事吧……”陆萦忙上前扶着。
“没事……”陆元绍口上虽说着无事,可嘴里却还大口大口吐着鲜血。
药方……药方!陆萦慌乱拆开信封,纸上墨迹未干,哪是药方,簪花行草分明写着十六个字:大限三月,尚能医治;多加时日,无力回天。
陆萦又打开那梨花木盒,内藏一把白色折扇,展开之间扇叶上边写着两个大字:慎思。
第6章 入王府(一)
三月,天气渐暖,京都的最后一朵红梅凋落,零落成泥。
铺十里红妆,耳畔喜乐嘈杂喧闹,寻常女子一生所痴求的凤冠霞帔,只让陆萦觉得沉重,心似灌了铅一般,哪有出嫁时的半分喜悦。
于她而言,嫁娶本不过是场筹码,前世是,今生也逃脱不过。太皇太后赐婚,一时间她与昭王的婚事为京都人所津津乐道,也是,英雄配佳人,美事一桩。
可其间的苦,又有几人能知?昭王府,非是龙潭便为虎**,陆萦心中了然,郑召其人,绝非磊落君子。
“停轿——”
陆萦心头一紧,该来的终究要来。
“小姐——”碧落撩开帘子,见端坐在轿内的陆萦,一时鼻酸起来,堂堂将军府嫡女却只能屈居侧室,小姐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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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碧落红着眼圈又巴巴叫了几声,过了今日,便再不是小姐了。
陆萦听到她的哭腔,顾不得内心荒凉,却还安慰道:“傻丫头,说了莫要哭,怎听不明白?”
“不哭,奴婢不哭……”
陆康已是等候多时,待陆萦一出轿门,他便上前一步,弓着身子:“萦儿,上来。”
从小哥哥便这样背她,可现如今,却再没了曾经的安全感,陆康战伤未愈,步伐不稳,陆萦察觉,便轻声道:“哥哥,我自己走罢。”
陆康自嘲着苦笑,“哥哥无用,但这点力气还是有的,萦儿,我……”
“哥!”陆萦强颜欢笑,打断了对方张口欲出的言辞,似是轻松应道:“别说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
可是,大喜如今听起来多么讽刺。
一切都看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只是陆萦木讷如初,心心念念的,是病入膏肓的父亲,是负伤归来的哥哥,重活一世未必能够翻云覆雨,但未来是绝路还是生路,却是掌握在她手中。
*
脚步声,越靠越近。陆萦着大红盖头端坐卧榻之上,掌心攥着裙裾不觉又紧了几分,内心开始不安起来。
“你先下去。”
“是的……王爷。”
除了碧落颤颤巍巍的应答声,便是一个青年男子的声音,这声音陆萦至今还觉得陌生,此情此景倒是与前世如出一辙,只不过是换了人罢了。
碧落行了礼,又瞧了瞧陆萦,微垂的脸有些发烫,心中自是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既然王爷让她出去,她也不便反驳,便惴惴不安地走了。
“果真不负虚名。”郑召带着几分醉意揭了陆萦的盖头,信手一扔,飘落在地,昏黄的喜烛摇曳,映衬出一张白皙明媚的脸庞,一抹朱唇更是平添了几分妩媚,只是陆萦的神情却有如寒冬飘雪,冷到人的骨子里去。
“倘若笑一笑,更美了。”郑召勾唇一笑,伸手抬起陆萦的下巴,言语满是**不羁。
陆萦本能躲闪一下,但如墨的眸子随即对上对方同样的地方,微笑甚是牵强,正视他不紧不慢地说着:“王爷……谬赞了。”
“今日新婚之夜……”郑召说着,在陆萦身旁一坐,探头过去,二人贴得极近,“妃看来尚有心事啊,还是说……心里藏着别的情郎,都不愿多看本王一眼?”
陆萦紧闭上眼,如何强忍也难以平复心情,此时心里已满是厌恶,她厌恶身边这个男人,拿父亲和哥哥的生命来威胁她的男人,当他的手触若有若无碰到自己皮肤时,陆萦忽觉一阵恶心,伸手隔着衣袖抓住郑召的手腕,睁开眼,“王爷且慢……”
“妃这是什么意思?”郑召止了动作,略带玩味地望着陆萦。
“妾身知道王爷想要什么……”陆萦松开他的手腕,“想必王爷也必然没有忘记…当初和妾身的约定?”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妃是聪明人,唇亡齿寒的故事想必是听过的,陆将军与小将军本王自然不会坐视不理,你姑且放宽心。”
在韩真的医治下,父亲的病的确是有了好转,否则,陆萦也不愿花这么大代价辗转嫁给昭王,厌恶又能怎样?终究是逃不过的命运,陆萦不再说话,只是把头微微别向一旁。
“呵,你若不想,本王也不为难你。”郑召执玉壶斟了两杯酒,递到陆萦眼前,“不过这合卺酒还是要……”
尚未等他说完,陆萦淡然望了他一眼,直直夺过酒杯,仰头一饮而尽,沾了酒渍的朱唇显得愈发明艳。
“果然是刚烈女子。”
眼前一点点模糊,意识一点点褪去,轻罗纱帐亦变得缥缈……
不知几时,陆萦又从旧梦中惊醒,额角汗珠顺着脸颊淌下。
陆萦只觉头晕,揭开金丝锦被欲要起身,却发现自己竟是合衣躺下,依旧穿着白日那身大红喜袍,房间里也……只剩了她一人,烛台喜烛燃尽,只剩下一丁点儿灯芯,跃动着微光。
“碧落,碧落?”陆萦连叫了几声,并无人应答。
“娘娘有何吩咐?”倏尔传来了开门的吱呀声,一个身着淡紫合襟小袄的女子进来了,手中还掌着灯,陆萦想起来是白日里见过的丫鬟锦桃。
“碧落呢?”对于身份的转换,陆萦一时还是不太适应。
“回娘娘,碧落正在大管家那学习规矩呢,娘娘有事,吩咐奴婢也是一样的。”
“王爷去哪了?”隔着层层纱帐,陆萦问道。
“王爷有急事出去了,让奴婢好生服侍您。”
已是卯时,东边的天空渐渐露出鱼肚白。
陆萦坐在梳妆铜镜前,默默出神,散落的三千青丝终归被盘成髻,这是女子嫁做人妇的象征,大红嫁衣早已褪了,一身镶金牡丹广袖襦裙却仍是鲜丽,陆萦喜素净,如今看到镜中的自己,竟觉得陌生。
“娘娘,该去清月阁给王妃请安了。”
“嗯。”
廊道悠长,陆萦缓步走过,一点一点去熟悉眼前这陌生环境,清月阁位于王府东南,与陆萦所住的秋水苑有一段距离。
清月阁的二楼是观鱼台,映秋正倚着栏杆朝鱼池里的金丝鲤投撒鱼食,顾青盏袭淡青云纹罗裳,正低头执笔誊抄着佛经,不远处还有一张古琴,琴谱还未合上,依旧能嗅到幽幽檀香,只是这次多了几丝兰草芬芳,方才陆萦经过院子里时,兰花已经开了。
丫鬟早提前通报了,听到脚步声,顾青盏放下了手中的羊毫软笔,抬头凝望着陆萦,面上带着淡淡的笑意,“妹妹来了,可还适应?”
算起来,这是陆萦第三次与她见面,没想到却是以这样尴尬的身份。她的一声“妹妹”竟叫得这么自然,以至于陆萦一时无所适从,盯着顾青盏的双眸半晌,才晃过神接过丫鬟递来的茶盏奉上,“给……给姐姐请安。”
说出口时,似乎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艰难,或许是她身上那股人淡如菊的气质,实在是让自己讨厌不起来,偌大的王府,唯一让陆萦不反感的……便是她了。
“你我之间不必如此拘谨,你刚入府,若是有什么需要,同我直说便是。”
“陆萦谢过…姐姐。”
嫁进王府的第三天,除了新婚那晚,郑召并未再来秋水苑过夜,于陆萦而言倒是个好兆头,也省得劳神与他斡旋,只是碧落总一边梳头一边叹气:“王爷昨夜又去了清月阁。”
陆萦小声责她:“碧落,如今不是在将军府,凡事谨慎些。”
“奴婢只是为小姐…为娘娘不平。”如何不急,这才三天便这般失宠,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碧落想不通,小姐自昏迷后醒来,为什么如同脱胎换骨了一般。
“我心中有数。”
归宁之后,陆元绍的病情有了明显好转,气色也在慢慢恢复,这大概是陆萦唯一觉得欣慰的事情,不管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终究还是改变了,至少弥补了前世对父亲的遗憾。
时间一天天过去,看似波澜不惊。整座王府对陆萦而言,如同一座冷冰冰的囚牢,哪也去不了,郑召依旧极少来秋水苑,来时也是稍坐片刻走,若不是每天早上前往清月楼请安,陆萦快忘了自己的侧妃身份了。
旧时噩梦陆萦仍常常忆起,前世那场在脑中挥之不去的杀戮,时常让她在梦中惊醒,半夜醒来捂着心脏处竟有些隐隐作痛,仿似真的被人刺伤过一般。
翠竹苍苍,琴声悠扬。陆萦伏在红木案几前写着什么,宣纸上的字迹并不好看,甚至有些歪歪扭扭,她母亲曾是京都第一才女,可到了她这却无半点继承,都怪儿时太过顽皮,现如今想听母亲的教导,也没了机会。
“娘娘,娘娘……出事了!”
“何事这么冒冒失失?”
第7章 入王府(二)
屋外脚步声匆忙,碧落提着裙子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娘娘,娘娘……出事了。”
“何事这么冒冒失失?”陆萦并未抬头,只是落下的最后一笔稍加用力,宣纸上便晕开一片乌墨。
“圣上临时任命王爷大将军一职,即日挂帅出征北疆,怕是没有一年半载……不会回来。”
“这是好事。”陆萦低头幽幽答道,仿似事不关己一般,方才的字迹墨迹已干,赫然写着:宁宣二十七年春,昭王北伐,次年归。
一切事情,都如陆萦所知晓那般,并无偏差。
出征北疆,实非美差,陆萦心里比谁都清楚。自大郑成立以来,北疆数犯边界,一直是天子心头大患,北疆游牧素以骁勇善战著称,再加之北疆环境恶劣,常年狂风暴雪,大郑与北疆的数十场交战中,从未占过上风,陆康更是险些丧命于此。
天灾、内乱、外侵,如今是大郑兵力最薄弱的时刻,出兵御敌更是没有胜算,天子不采取缓兵之计,为何还要执意让昭王挂帅应战?其中目的,只要稍加斟酌,也能想个一二。
这几月,陆萦将前世所经历的大事件整理了一遍又一遍,既被卷进了这趟浑水,再不能全身而退。谁在算计谁?谁又会对将军府不利……这一世,她不想再让陆家成为帝王之争下的牺牲品。
陆萦每日熟读史书兵法,渐渐的,看事情也透彻许多。人人以为当今圣上怯懦无能,但陆萦却不这么想,郑亦是真正会打算枭雄,表面上放权昭王,实则却是一石二鸟之计。
此次出征,郑召若胜,镇压了北疆可暂保大郑安定;郑召若败,丢一两座城池,拔掉眼中钉,收回分散军权,怕是圣上更加期待的结果。
郑召锋芒太露,已经成为天子眼中容不下的那颗沙。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是陆萦对王府的事情如此上心,只是现如今将军府的利益与昭王府绑在一起,兔死狗烹道理她不是不明白。
郑召北征,陆萦并不担心,因为她知道来年春天,昭王会大败北疆凯旋。她此时顾虑的是,天子…已经开始对昭王府下手了。
思绪一阵混乱,陆萦伸手托着额,眉头紧锁,她并不喜欢这种未卜先知的感觉,因为知道得越多,也意味着承担的会越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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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不舒服吗?”
陆萦睁开眼,望向窗外,阳光透过薄纱窗纸显得格外柔和,外边,天气似乎正好。
“碧落,陪我出去走走。”
“嗯,韩先生也说…娘娘是该多走走,别老闷在屋子里。”
隐约已经能感受到初夏时节的燥热,原本姹紫嫣红的后花园也变得郁郁葱葱,陆萦无甚心情,只是静静走着。
转眼,黑云密布,阴沉的天空下起丝丝小雨来,哪还看得到半点阳光。
“娘娘,我们去那处躲躲雨先。”雨下的突然,还是碧落眼尖,指着不远处小坡上的一座亭榭道。
刚进亭子,雨便下得大了起来,陆萦眺望远方,烟雨蒙蒙的景致倒是别有风味,原本阳光下的一片翠湖波光粼粼,此时却变得云蒸雾绕。
风云突变,果然只在刹那间。
碧落在一旁见陆萦望湖失了神,知道她定是想起了往事。自大病初愈以来,陆萦便没真正笑过,似有解不开的心结,如今嫁进王府,更是郁郁寡欢,这些碧落都看在眼里。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才能打破这阴郁的气氛,“娘娘,你看……”
碧落刚说出口,陆萦却伸出食指移到唇边,做了个噤声手势,碧落得意立马安静起来。
琴声悠悠传来,陆萦侧耳倾听,待雨小了些,琴音便愈发真切,高音悠扬低音婉转,恰似行云流水,一曲一调渗进了她的心里,是母亲楚氏生前最的《忘忧曲》,自母亲去世以后,陆萦便再没有听闻过,如今……怎会在王府鸣起?
陆萦琴艺并无造诣,只是觉得好听,同母亲弹得一般好听,倏尔神情恍惚,暗想道,倘若还能再听上母亲的琴音,那该多好,只不过,早已天人两隔了。
一拨一挑,陆萦的思绪被撩拨回往昔。
儿时,楚氏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哄道:“萦儿,娘亲教你弹琴可好?”
可她却总是挣脱那怀抱:“以后再学,我要同爹爹习武,将来做大将军。”
直到十一岁那年,她抱着母亲冰冷的遗体,哭喊着:“娘亲……萦儿想要学琴了……你快醒醒……”可母亲却再也醒不来了。
听闻旧曲,陆萦依旧沉浸在往事中,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已是泪流满面,连琴声什么时候止的也不知晓。
“娘娘……娘娘…您别又吓唬奴婢?!”陆萦这反应倒是吓坏了碧落,好端端的,如何哭成这样?
“发生了何事,哭得这样伤心?”
陆萦闻声回顾,才发现顾青盏不知何时立在自己身后,还跟了两个丫鬟,其中一个竖抱着一把古琴,被青花琴囊包裹着。
“参见王妃娘娘!”碧落慌忙行礼。
陆萦这才意识到自己满面潸然是有多么失态,顾不得拭泪,低头行了一礼,“参见王妃……”
顾青盏笑道:“又生分了,说了叫我姐姐好。”
姐姐?她语气很柔,声音很柔,动作更柔,单薄的身躯像是随时要被风雨吹倒一般,看着她眼神澄澈,陆萦的玲珑心思却再也派不上用场,不知说甚,也不至作甚,只是呆立在原地,有些可笑。
“你刚入王府,王爷便要远征,着实委屈你了。”
陆萦规矩答道:“国事要紧,陆萦不觉委屈。”
“都哭了还不委屈?”顾青盏嫣然一笑,便从腰间掏出锦帕,伸手递到陆萦面前,见她不接,便顺势替她擦了擦眼角的泪,“别哭了,若真有委屈同我说。”
“我……嗯。”陆萦闻到她袖间的兰草香味,这世上果真有如此大度之人吗?都道善妒是女人的天性,陆萦虽没打算参与后院争宠的行列,但顾青盏这么放宽心,对自己没有丝毫戒备?如此以礼相待。
也许,昭王妃的贤名真的不是虚传,真是这样吧。
盯着陆萦看了一小会儿,顾青盏像是回忆起什么,才又说道:“你这样子,真是像极了楚先生。”
“楚先生?”陆萦不解。
“便是你母亲。”
“姐姐……”望了望丫鬟抱在手中的古琴,想必刚才必然是她在抚琴了,陆萦缓缓问顾青盏,“和我母亲…相熟吗?”
顾青盏两次在她面前提到楚氏,又会母亲最的乐曲,先皇寿宴上,她弹奏的正是母亲遗曲。
顾青盏望着陆萦眉眼,依旧笑着点点头,娓娓道来:“恐怕你不曾知道,你母亲未嫁入将军府之前,是丞相府的女夫子,也是我的授业恩师。”
陆萦的确是不知道,母亲还在丞相府呆过,母亲还当过女夫子,顾青盏气质谈吐间依稀能看见母亲的影子,难道是这个原因?
“是吗?母亲倒是从未与我说过……”
陆萦声音愈来愈小,顾青盏似是明白她的心思一般,不做声色地将话题转移了,“明日王爷挂帅出征,这一别是一年半载,晚间摆宴,也好好替王爷践行。”
第8章 入王府(三)
宁宣二十七年四月,郑召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征北疆。当肃穆的仪仗队从自己眼前经过时,陆萦沉默并不曾抬头,新嫁作人妇,可她对于那骑着战马昂首领军的夫君并无半点眷念,心里反觉一阵轻松,至少这一年,是平平静静的一年。
一双纤手轻轻拍了自己的肩,陆萦抬头,看见的是顾青盏带着安抚的笑容,想必她是误会了,陆萦也不解释什么,缓缓勾起嘴角,挤出一抹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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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以为最波澜不惊的这一年,最后却成了陆萦生命里最刻骨难忘的那一年,命运太容易被改写,遇上顾青盏,不是改变是颠覆,本以为自己知悉一切,到头来却是始料未及。十年后再回忆,也许那日与她在慈恩寺一遇,那一步一步让自己沉醉的微笑,注定是羁绊的开始。
郑召走后,王府更宁静了,像一座死城,压抑至极。连绵的阴雨一连下了十几日,愈来愈大,陆萦立在廊前,大雨已是瓢泼,心里暗叹,洛水河怕是又要决堤了。
“映秋姐姐。”碧落蹦蹦跳跳地上前拉住那蓝衣女子,“前几日还说要教我打络子,我正想去找你呢!”
映秋是王妃身边的大丫鬟,穿着打扮自与普通丫鬟不同,府里人知道她是王妃身旁红人,都不敢得罪,好在映秋平时也平易近人,和府里人的关系都熟络,连刚进府的碧落,都马上前一个姐姐后一个姐姐地唤着。
陆萦对此人的印象,却还是停留在那日私闯慈恩寺,映秋拿着锋利地匕首,将雪白的刀刃抵在自己的脖颈上,那手法那眼神,绝对不只是一个普通的丫鬟,看动作看招式,陆萦觉得映秋的功夫不在自己之下。不过仔细想来,王妃的贴身丫鬟会些功夫,也不是什么怪事,毕竟自己身边也常年跟着两名暗卫。
“萦妃娘娘,王妃有请。”
清月阁陆萦几乎每日都去请安,但这次还是顾青盏第一次主动邀请,陆萦有些意外,想了想,“嗯。”
“姐姐……”妻妾之间姐妹相称,往往让人觉得虚伪,尽管心底却从来不愿承认自己的侧妃身份,但陆萦却心甘情愿叫她姐姐,没有半分抵触。因为,偌大的昭王府,只有清月阁还有点人情味。
书房,顾青盏正在案前为古琴调音,见映秋领着陆萦进来,便放下手中事情,“过来坐……”
映秋知道顾青盏有话要说,便以打络子为理由吗,拉着碧落出去呆着。
“小小年纪,哪里这么多心事?”顾青盏瞧着陆萦总是微皱的眉头,忍不住问,又带几分打趣:“莫非是想王爷了?”
“姐姐说笑了,哪有。”陆萦解释,然后低头望着茶杯中的龙井。
顾青盏也微微低头,伸出食指在陆萦眉心轻点了一下,问:“怎么没有?我像你这般大时,从来都不会皱眉。楚先生若还在世……”
说了一半,顾青盏忽然止住了,陆萦知道她在顾虑什么,大大方方抬起头,“姐姐说罢,无妨。”
“……你母亲定不希望你这般阴郁。”
陆萦舒展眉心一笑,“姐姐……多同我说一些母亲的事情可好?我想听……”
顾青盏顿了顿,转身从身畔拿出一幅卷轴,递给陆萦,“这次叫你过来,有东西给你。”
“这是?”陆萦接过。
“你打开看看便知。”
陆萦打开卷轴,映入眼帘的是一幅兰草图,落款处明明盖着母亲的印章,署名楚钰,真的是母亲的遗迹。楚氏去世后不久,将军府遭遇了一场大火,所有的书画琴谱都付之一炬,唯一留下来的,是陆萦卧室中的那幅山水画。“这是母亲的亲笔,怎会……”
“有一江湖术士手里拿着这副卷轴,也不知来自何处,不过的确是楚先生遗笔。”顾青盏说得云淡风轻,“想来你肯定喜欢,便寻人带了回来。”
“有劳姐姐费心了,陆萦在此谢过。”陆萦将画卷捧在手心,如获至宝。
“你既是楚先生女,那便是我妹妹,更何况,你如今还嫁入了王府,与我实在不必生分。”
前世,陆萦在齐王府饱受后院之争的烦扰,岂料今世嫁入昭王府,后院能如此清静。早在入府之前,陆萦便听闻昭王独宠王妃,七年也未曾纳妾,只可惜王妃身薄体弱并不能生育,才不得已纳了妾,陆萦半信半疑,因为昭王娶她显然不是为了延绵子嗣。
陆萦用指尖轻抚着古琴琴弦,“这古琴,也是母亲教与姐姐的?”
“确是,只是那时我尚年幼,贪玩得紧,没仔细学,辜负了先生的一片苦心了。”
“谦虚了,姐姐琴艺极好,那日先皇寿宴抚琴一曲,连母亲都称赞连连。”
顾青盏眸子忽闪一下,笑问:“真的?先生称赞我了?”
“我还骗你不成?”陆萦平日里说话都端着架子,从未像今天这样轻松过,自觉有些失礼,扭头转移话题,“我天性愚钝,母亲怎么教我都学不会……”
说着,陆萦一边回忆楚氏教她的琴谱,一面用指尖试探着去拨弄琴弦,她不敢在顾青盏面前班门弄斧,犹犹豫豫的,显得畏畏缩缩。
“手放这里……”顾青盏抓着陆萦的手,一点一点教着她已经生疏的技法,“嗯,是这样……”
两人肩并肩坐在古琴前,陆萦被她抓着手时,竟有几分感动,转头望她,正看着她认真的侧脸,嘴角弯起的弧度很小,却笑得极美,难怪世人都称道,昭王妃是大郑第一美人。
顾青盏觉察到陆萦落在她脸颊上的目光,偏头笑道:“你若不嫌弃,以后我教你可好?”
陆萦扭头望着琴弦,琴面上两双雪白的纤手叠在一起,她沉默片刻,再扬头望着顾青盏,“好啊,姐姐不许嫌我烦。”
第9章 遇暗袭(一)
“好啊,姐姐不许嫌我烦。”
顾青盏对上她的眉眼盈盈一笑,道:“这样笑便很好看,难怪自那日起,王爷心心念念惦记着你。”
听到王爷二字,陆萦脸上的笑容僵了几分,转而继续低头挑弄琴弦,或许她深居王府,独得昭王恩宠,每日只是抚琴作画诵经念佛,并不知外界的勾心斗角尔虞我诈,想来思考问题时也没那么多心思。她定想不到,郑召娶她无关风花雪月,也更想不到,自己嫁入王府以来,郑召未曾动她分毫。
陆萦接不下话,屋内突然的沉默让气氛有些尴尬,过了好一会儿,陆萦才起身,给顾青盏腾出位置,道:“姐姐先奏一曲吧,我想听。”
“也好。”
陆萦端坐一旁,顾青盏背后支起一扇木窗,目光远眺,是一片朦胧的湖色,窗外的雨变小了,淅淅沥沥,伴随着琴音和鸣,让陆萦别具感触。
犹记得上次见她抚琴时,自己年尚十岁,她也不过是年方二九的青涩女子,一头乌发如瀑般披在脑后,琴音空灵沁人心脾,皇宴上在座宾客无一不叹之惊为天人,连陆萦也看得呆了,缠着母亲问,那是不是画册里走出来的美人姐姐,母亲哭笑不得的表情,陆萦至今还记忆犹新。
是在那场皇宴之上,先皇当众赐婚五世子郑召,成为一段佳话。
如今,六年过去,她们双双挽起发髻嫁做人妇,陆萦没想过竟会以这种身份与她再遇,也许,甚至会以这种身份与她相伴一生。
一曲完毕,顾青盏见陆萦神情恍惚,“是不是想家了?”
陆萦缄默点点头。
“我刚出嫁那时,也时常像你这般,怀念丞相府的日子……我知道你担心陆将军,等改日天气好了,我陪你回一趟将军府,让韩先生也一起,我作为晚辈,也该去探望探望将军。”
她的善解人意,让陆萦再一次语塞,“嗯。”
自郑召走后,陆萦清月阁去得便更加频繁,以往她还担心在清月阁遇见郑召,现如今便完全没了这份顾虑,后来每日请安过后,干脆留在顾青盏处一同用了早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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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教起琴来极有耐心,语调不缓不急,让人听了着实舒服,以至于陆萦学得比母亲教自己时还认真,陆萦并非天性愚钝,认真学起来,不出三天宫商角徵羽便能找准调子。
以往陆萦只会在清月阁呆一个时辰便走,因为她知道顾青盏有诵经礼佛的习惯,不喜欢有人庸扰。陆萦低头生涩地捻着琴弦,顾青盏喝着茶静静地看,这样,同在书房里呆了两个时辰也不曾发觉,直到丫鬟过来通报摆饭用膳,陆萦才发觉时间已是午时。
陆萦起身致歉,尴尬地笑了笑:“姐姐,今日耽误你时间了。”
见陆萦转身要走,顾青盏忙叫住她,“别走……”
“嗯?”
“陪我一起用膳,好吗?”
“嗯。”
一个人独处久了,会觉得孤单吧。至少陆萦有这样的感觉,离开将军府以后,没有一天是不觉孤单的。进王府也一月有余了,她很喜欢来见顾青盏,甚至陪她一起诵经念佛也行,因为听着她的声音会觉得心神安宁。清月阁像是她的一片净土,在这里,她可以什么的不想,像寻常人一般,可以与友人煮酒闲话家常。
可顾青盏这般待她,也许只是因为王爷不在,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陆萦想起父亲教导的话,不要轻易感情用事,尤其是在皇室间,因为利益永远大过感情。
“不知可还合胃口?”顾青盏夹了一块鸡肉送到陆萦碗中,“你这身子,要多吃些。”
“姐姐也是……”陆萦见她身躯那样单薄,却还来说自己,解释道:“我虽看着羸弱,但从小是习过武的。”
顾青盏低头抿了一口汤,“也是,你在将军府长大,必然功夫不差。”
“只会些打打闹闹,父亲常说我不像他女儿。”
顾青盏笑了一笑,并未说话。
食不言,陆萦见顾青盏不再说,自己便止了下来,默默嚼着饭。
饭毕。
“今日我去慈恩寺上香,你可愿一起去?”
出嫁以来,陆萦已经近两月没有出过王府大门,即便外边下着大雨,她也是愿意出去走走的,“自然愿意。”
“嗯,整日闷在王府,出去透透气也好。”
上次来时,还是大雪纷纷。陆萦坐着马车,经过曾经骑白马走过的山道,曾经眼底的一片皑皑,如今化成了朦胧绿意,她撩着帘子看着马车外的风景,当时为了医好父亲的病,她真的愿意付出一切,事实上,她也如此做了。
“还看,头发都打湿了。”顾青盏拉了拉她的衣袖,替她放下帘子。
陆萦笑,掏出手帕胡乱擦了擦,顾青盏拿过绢帕叹了口气,然后替她仔细拭干额角的水珠。
马车骤然停了下来,陆萦一个不稳,直直撞进了顾青盏怀里,原来檀香只是表面,她身上最好闻的,是兰草味道,近闻才知道这个香味……好熟悉好熟悉,算过去了五年,陆萦仍记得,母亲身上也有过这个味道,像是一样又像不一样。
“小心……”顾青盏揽住陆萦的肩,待二人都坐稳,才发觉陆萦正痴痴望着她,一时间她心中思绪万千,因为这眉眼实在是太熟悉,尤其是这样近距离的对视,年少的回忆又开始涌上心头。
两人这样互相望着,也不言语,片刻后陆萦才觉自己行为举止太过冒昧,便慌忙从这个香软的怀抱中起来,将头埋得低低的。
“王妃娘娘,前路堵了。”
顾青盏理了理被陆萦揉乱的衣襟,又看了看陆萦,见她依旧沉默低着头,顾青盏闭眼舒了一口气,才轻声问:“怎的堵了?”
“前几日山洪暴发,山石滚了下来,如今近路已不通畅。”
“那便换道而行。”
“是。”
雨渐渐停了,车轮滚过坑坑洼洼的泥地,甚是颠簸。陆萦再度撩开帘子,才发觉马车进了一片树林,并看不到寺庙,好像越走越远了,“姐姐,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顾青盏听闻,也探头一看,道:“这是老车夫了,别担心,怕只是绕了点路而已。”
陆萦隐隐不安,胸口处竟然又开始一点一点抽痛,是前世被刺的地方,像是有某种征兆一样,她捂着心口处,发出一声沉闷且痛苦的低吟,“嗯……”
“你怎么了?”
陆萦抬头,脸色煞白,甚是渗人,“姐姐……我们还是回去吧……”
“不好!有埋伏!”
瞬间,马车外被刀剑声包围,嘶吼与惨叫。
“啊……娘娘……”
陆萦听到了碧落的声音,顾不得其他,取出一直藏在袖间的虎头匕首握在手中,这削铁如泥的匕首是陆元绍特意请能工巧匠打造,为陆萦防身所用。
“你在这里哪都别去。”陆萦转身交代顾青盏。
“你……”十六岁的年纪,却有着不该有的冷静。
陆萦跳下马车,车夫早已被割喉,王府兵卫与蒙面刺客打成一片,寡不敌众,慌乱中陆萦拉住映秋……“你带王妃先走……快!”
第10章 遇暗袭(二)
“你带王妃先走……快!”
映秋迟疑了片刻,转身匆忙赶去了马车前,拉起缰绳。
待顾青盏掀开朱帘时,陆萦持着匕首已经走远,周遭的蒙面人大概有十几个,王府亲兵都敌不过那些刺客,更别提她一个弱女子,这般下去……定然是性命不保。
映秋见顾青盏似乎在犹豫什么,斩钉截铁地说道:“娘娘,现在不是拖泥带水的时候,要顾全大局!”说罢,不等顾青盏回答,便扬鞭策马走了。
顾全大局?对,要顾全大局,可是大局究竟是什么?马车愈走愈远,很快便听闻不到那些刀枪嘈杂,顾青盏失神坐在马车内……
“你在这哪都别去。”顾青盏想起方才陆萦那坚定的眼神,她在护着自己,生死时刻,陆萦的第一反应竟是保护她,而全然不顾自己安危……
“赶快回去……映秋!”顾青盏语气急促起来,虽依旧面不改色,她内心从未如此慌乱过,终究还是做不到,做不到这样一走了之。
“碧落,别怕……”陆萦拉起跌坐在地的碧落,刀光剑影下,她仿似再次预见了悲剧,不,现在绝不是悲恸的时候。
“哨子…哨子……”陆萦这才记起父亲曾交给自己的玉哨,慌忙在颈间摸了摸,这哨子,她还从未吹响过,霎时,清脆的哨音响彻整片树林,陆萦吹了一遍又一遍,惊得几只老鸦扑腾扑腾一哄而散。
来者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而且个个下手心狠手辣,招招致命,看来不为谋财只为屠命,王府的兵卫们很快要招架不住。
仅剩不多的时间,陆萦拉着碧落便往后跑,才发觉映秋驾着马车已经走远了,看着泥地里留下深深浅浅的马蹄印与车轮印,不知为何,陆萦心底还是生了一丝丝凉意。
“娘娘!”碧落从未见过如此阵势,她拉着陆萦衣袖哭道,“我们快走!”
谁知几个蒙面大汉轻功上乘,很快便堵住了二人去路,陆萦持着匕首横在胸前,脸色更加苍白,一柄利剑直直向她刺来,分明是要取她性命!
在千钧一发之际,两道黑影几乎是从天而降,紧接着两道暗镖飞出,蒙面刺客为求自保只得弃了陆萦这边。
“小姐,这里交给我们,你快走!”两名黑衣男子拔剑护在陆萦身前。
陆萦曾听闻父亲说过,欧阳两兄弟能在百万大军中如临无人之境,武功深不可测,不管信不信得过他们的功夫,如今命悬一线,陆萦也只得拼一把,“你们小心!”
陆元绍曾有恩于兄弟二人,二人为求报恩,便自愿许了陆元绍七年之期,七年之内,但凡玉哨声响,无论何事,兄弟二人都会为将军府肝脑涂地。自母亲过世后,父亲便将这二人安排在自己身边,这一护便是护了自己七年。
此时,又下起雨来。
陆萦与碧落携手奔跑在泥地里,狼狈不堪,她一边跑着一边打探着四周环境,这么大的树林,定会有藏身之所。
“娘娘…我跑不动了……你先走吧!”
“碧落……要活下去……要活下去……”经历过死亡,陆萦求生的*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碧落浑身都在颤抖,手指着前方,语气如同心如死灰,“可是……可是…我们逃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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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一个蒙面男子背着弓-弩,手持一把大刀立在雨中,刀刃上的血迹一点一点被雨水冲散,一滴一滴落在泥地里,**不堪。
*
“你在这哪也不要去。”
“……带王妃先走。”
大雨倾盆,顾青盏扶着额,陆萦的话在她脑中反复盘旋,短短的两句话在她心里挑起一桩心理战,为什么……为什么……
“映秋,快掉头回去!”
“娘娘?!”
“掉头回去!”顾青盏态度强硬。
“为何?娘娘……这不是儿戏……”
“这是命令!你胆敢违命?!”
身后传来一阵马鸣声,马车在大雨中奔驰而来,几乎绝望的陆萦,此时看见那辆熟悉的马车,一点一点从模糊变清晰……
她回来了?是她回来了,她怎么能回来呢?!
“娘娘!”映秋死死拉住欲下马车的顾青盏,“您别冲动!”
“我心中有数!”映秋拦不住她,顾青盏终究还是下了马车,淋雨朝陆萦奔去,只不过,一切都晚了……
蒙面男子早已取下背上弓-弩,转而瞄准了陆萦,在弩-箭射出的那一瞬间,男子腰间忽中一镖,于是身子猛然一侧,弩-箭一偏,却直朝着顾青盏的方向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陆萦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许她本没有思考,一切都是从心,自心底不愿她受伤,危急时分,陆萦侧身直直挡在顾青盏身前,这样,肩头狠狠中了一箭!“呃……”
瞬时,疼痛感席卷全身,陆萦此时已是站不稳了,顾青盏见状,顺势伸臂揽住了对方的腰。她的身子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她紧紧搂着陆萦,看着她那受伤的肩头正鲜血横流。
顾青盏头一次唤她的名字,“陆萦……陆萦……”
大雨之中,陆萦倾倒在她怀里,气息虚弱,盯着她的眼睛,只说了一句话,便晕厥了过去:“为何…为何还要…回来?”
“我……我先带你回去……”如果这一箭是中在陆萦的心脏,顾青盏不敢想……她或许要带着悔恨过一辈子。可是悔恨于她而言,又算什么?她这一辈子注定也是这样了,毫无希冀可言。“陆萦……别睡!不要睡……”
曾几何时,也有一双温暖的手臂这样抱着自己,“阿盏,听话,不要睡……”
陆萦吃力地眯缝开眼,她从未见过顾青盏这般焦心的模样,陆萦靠着她的肩,嗅着她身上的兰草味,像能止痛一般,使出身上最后一分劲道:“我没事……我不睡……不睡……”
还是晕厥了过去。
蒙面男子此时已经受制于欧阳二兄弟,欧阳山扼住其经脉,此时杀了他,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欧阳山厉声喝道:“说!你是受何人指使?!”
谁知那刺客无惧无畏,反而像疯了一般狂笑起来,“呵,已经没活路了……”话毕,当即咬舌自尽。
“哥,是三晋会的人。”欧阳林在那刺客身上搜出一块令牌,上面用大篆写着“晋”字。
“这个日后再说。”欧阳山收了令牌,侧目道:“小姐受伤了……”
“娘娘,娘娘怎么了?”碧落手足无措。
“你别碰她。”顾青盏搂着陆萦的腰扶稳她,神色恢复了一如既往的平静,道:“箭上无毒,应该并无大碍。”
回到王府,已是夜幕降临,欧阳山欧阳林护送陆萦回府,没有片刻离开。
陆萦本是大病初愈,身子又弱,今日又是箭伤又是淋雨,以至于一直高烧昏迷。期间也醒来过,韩真替她拔下弩-箭时,她硬生生被疼醒了,睁眼第一件事情,便是拉着碧落的手吩咐:“碧落,今天的事……千万…千万别……别让将军知道……”
尔后清理伤口时,陆萦又硬生生地疼晕过去,让人见着煞是心疼。
“王妃不必担心,娘娘虽伤到了骨头,但并无大碍。”韩真随手又写了几帖药方交与碧落,“给你家主子每日熬两次。”
“有韩先生在,自然放心。”顾青盏望了望躺在床榻之上的陆萦,与众人道:“都出去罢,让萦妃好好歇息。”
“映秋,我们也出去。”顾青盏低声吩咐道。
“娘娘,您今日太冲动。”
“我明白,不会有下次。
“娘娘……”
顾青盏冷眼望她:“休得再言。”
见顾青盏出来,欧阳山上前询问了陆萦病况,得知无事,才放了心。只是,三晋会的人为何要杀陆萦?这件事情如若不查个明白,陆萦便难脱险境。
“今日多亏二位阁下相救,不知二位英雄名姓?”
“王妃客气,萦妃娘娘曾有恩于我们兄弟二人,保护娘娘安危,乃我们分内之事。”欧阳山思索片刻,继而问:“只是鄙人还有一事相问,王妃可知……王府与三晋会有何恩怨?”
“三晋会?”顾青盏口中重复了一遍,思索片刻才道:“未曾得知……不过,王爷前几月出兵鹿山遇了埋伏,跑了几个逆贼,怕是和这次脱不了干系。二位不必忧心,这件事情王府自会排查清楚,有劳二位。”
第11章 遇暗袭(三)
嗖地一声,一支弩-箭擦陆萦脸颊,直刺进顾青盏的心脏,在一瞬间,陆萦觉得天旋地转,顾青盏好似不知疼痛一般,流着汩汩鲜血倒在自己脚边,笑容依然温婉。
“不要……咝!”陆萦猛然睁开眼,如果不是肩头那噬骨的疼痛将她拉回现实,真真假假,她已分不清了,房间里弥散着一股草药味,她素来最讨厌这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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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你醒了。”碧落守在陆萦床榻侯了一整晚,直到卯时困意实在挡不住,才趴在床边小憩了片刻,虽然碧落平日胆小怕事了些,但照顾起陆萦来却是尽心尽责,她深知陆萦夜里睡眠极浅又常做噩梦,所以即便是晚间也是守在陆萦身边寸步不离,但凡有些小动静便会立刻惊醒,也是多年来养成的习惯。“我去给您熬粥……”
见着碧落双眼布满血丝,陆萦知她定是一夜未眠,便心疼的紧,朝夕相处多年,她从未将碧落看作下人。陆萦咬着惨白的唇墙直起身子倚在床边,笑容也是苍白:“无事,昨日你可曾受伤?让我看看……”
碧落心中也是一阵暖意,娘娘都伤成这般,却还惦记着自己,“奴婢没事的,娘娘不是喝奴婢熬的粥吗?奴婢这去……”
“别总说奴婢,我不喜欢听。”陆萦一面说着,心中却在盘算,她迟早要将碧落送出府去,嫁去寻常百姓家也好,总比每日跟着自己呆在这龙潭虎**强。“你年岁也大了,是时候寻个……”
“娘娘,我说过,要伺候您一辈子的!”碧落知道陆萦要说什么,赌气打断她。
陆萦却只是低垂着眉眼,轻声细语说着,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别跟我一辈子……”连自己的命运都是飘摇不定,又何谈给他人承诺。
碧落见陆萦情绪又有些低落,也不知如何替她排解,只是心里暗暗着急,在房间里闷头绕了几圈,便轻轻推门出去了。
陆萦心乱如麻,发生太多事情,又有太多疑惑,她依旧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现如今她仿似置身于一片迷雾之间,杀气四起,可她却看不见何人要杀她,却想不到为何有人要杀她?昨日刺杀,表面上是针对昭王府,可陆萦却辨得清楚,那二十几个蒙面大汉个个都是冲着自己而来,欲取自己性命,否则,映秋不可能那么轻易带着顾青盏逃脱。
难道,是将军府树敌?但陆元绍自楚氏走后,一向保持政见中立,从不参与朝堂风云,近些年兵权也在一点一点被分散,二哥陆康更是生性忠厚。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陆萦隐隐觉得,这一切,都与昭王府有关,都与这次的突然提亲有关,郑召他绝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陆萦此时再回想起,自己当时为何要挺身为顾青盏挡下那一箭,大概是因为…她不想让无辜的人因她受伤吧。祖父曾经说过,陆家人最大的特点是心不够狠辣,在乱世中,是要吃亏的。
本来身子疲乏,内心焦躁,使得陆萦头更加晕晕沉沉,迷迷糊糊又要昏睡过去,这时候外面碧落突然道:“娘娘,王妃来了!”
恍然间,陆萦又清醒了过来,满屋子里的人都向王妃下跪行礼,陆萦正欲起身下榻,顾青盏先前一步,弯腰扶住她,柔声道:“快别起身,你尚有伤在身,免礼了。刚入王府便碰上这等事情,是我处事不周,都不知如何与王爷交代……”
“姐姐不必自责,突遇埋伏也不是我等能够预知,只是……”又是淡淡的兰草幽香,陆萦觉得这味道比屋子里燃着的香炉要好闻得多,若有若无暗香浮动,闻习惯了也许会让人上瘾。两人贴的亲密,当眼神交汇在一起时,竟惹得陆萦心底有一丝不自然,却想着顾青盏昨日在雨中奔向她的情形,她们相知只不过一月有余,却真的可以到生死之交的境地吗?她低头微启苍白的唇:“只是姐姐可知昨日那些……是何人?”
“我也不知……这件事王府定会盘查清楚,你别想太多,现在好好养伤要紧。”顾青盏轻拍她的肩,“先吃点东西。”
陆萦只是思索着点点头。
碧落见状,心生一阵欢喜,果然叫王妃娘娘过来才是明智的选择,自打进王府以来,陆萦也只是能同王妃多说几句了。碧落每日跟在陆萦身边自然再清楚不过,平日里娘娘总是满面怅然,唯有每日去清月阁时,方才没那么多烦恼,偶尔还能展一二笑颜。
自前几月那场大病过后,陆萦食欲便一直不振,如今受了伤更是没了胃口,胡乱喝了几口粥垫巴垫巴空腹,碧落便接着端来汤药,一口一口去喂她。
陆萦只小小抿了一口,眉毛便拧到了一块儿,她素来怕苦味,这药竟比自己在将军府喝的还要苦上百倍。
见陆萦皱眉,碧落知道她是受不了这苦味,便慌忙搁下药碗,给陆萦口中送了一小块麦芽糖,直到甜味在嘴中散开,陆萦才觉得好受些。
顾青盏见着这一幕,浅笑起来,想起昨日陆萦昨日执匕首的模样,哪见得半分恐惧,“……我原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到头来却是怕苦。”
陆萦低头含着麦芽糖,声音虚弱:“打小怕苦,姐姐见笑了。”
顾青盏取走了陆萦手中那一小包糖块,如同打趣小孩一般,“良药苦口,你喝完了,我再给你糖。”
陆萦瞧了瞧碧落手中那碗乌黑乌黑的汤药,头皮发麻,只得望着顾青盏苦笑,为难道:“姐姐给我罢,莫要打趣我了。”
“若是先尝甜头,药便更苦了,你如此聪明,难道不明这个理吗?”
明白,道理如何不明白。陆萦也不多说什么,接过碧落手中的瓷碗,竟仰脖将剩下的汤药一饮而尽,此举动倒是吓了碧落一跳,“娘娘……”
见陆萦赌气般喝了小半碗药,顾青盏笑眼弯弯地捏了一小块糖送至她唇边。
犹豫片刻,陆萦微张开嘴将那糖块含进口中。
“甜吗?”顾青盏偏头问她。
“甜。”
养病的日子比平时还要来得无聊,一连十日,陆萦都只是倚在床畔翻阅些古籍,连秋水苑的大门也不曾出去。顾青盏偶尔会来看她,但不是每天都来,也是,她是王妃,哪能天天往侧妃处跑?于情于理也说不过去。
可是,陆萦心底却是想她来的……
第12章 居别院(一)
寒冬腊月,女孩瑟缩着身子置于冰冷的潭水之间,四肢早已失了知觉,一阵凛冽的寒风吹来,她单薄的身躯摇摇欲坠,渐渐沉入潭底,慢慢的,她厌倦地闭上了双目。倏尔,炽热的灼烧感让她惊醒!一片火海,张牙舞爪的火焰似是要将她吞噬,一支冷箭从暗处射出,锋利的箭尖直指她眉心。
她恐惧,她紧闭双眼,她无能为力!
生死间隙,耳旁传来一声痛苦的沉吟:“呃……”
她睁眼,才发现一女子扶着她的肩,硬生生为她挡住了那一箭,利箭从背后穿透女子的心脏,牵扯出丝丝筋肉,血汩汩流着,很快,女子的最后一抹气息,也消散了。
那女子的脸庞好熟悉好熟悉,女孩用手捂着她的胸口想为其止血,可黑红的鲜血却不住地从指缝渗出,染红了她的袖口,“为什么……为什么!”
“可是又做梦了?”映秋将锦帕浸在温水之中,拧干后,轻轻替顾青盏擦着额角。
“我自己来。”顾青盏接过锦帕捏在手中,温热温热,她只着了一身轻薄中衣,青丝散落,一部分被盘在脑后用一支玉簪简单束着,另一部分则顺着她笔挺的背倾泻而下,让她的身形更显单薄,除了映秋,极少人能见着她这般慵懒的模样。
“娘娘,萦妃……”
顾青盏自己稍稍擦了汗,未施粉黛的脸颊更显年轻,只是苍白得有些骇人,似是从千年古墓中走出的美人,宛似精雕细琢般的五官精致得让人感觉不到真实,“她…可好些了?”
映秋接过顾青盏递来的锦帕,道:“送去别院养伤,或许会更快些。”
顾青盏低了低头,也不看映秋的眼睛,回道:“过几日再说。”
“娘娘,倘若这病情耽误了,可如何交代?还是去别院疗养更为妥当。”
“映秋……”顾青盏抬起手臂将发丝都束起盘在脑后,波澜不惊地说着:“准备梳洗,稍后去一趟秋水苑罢。”
“遵命。”
*
“三晋会?”陆萦手中拿着那块血迹斑斑的令牌,细细摸着上面的浮雕,像是在哪里见过一般,她扶着额仔细回忆,可是如何都忆不起来,难道,只是自己的错觉?
“原本三晋会只是流传于民间的地下组织,个个心狠手辣,专干劫财夺命的强人勾当,只是三十年前已经销声匿迹于江湖,众人都只道这是个虚传罢了,而今却没想到真有三晋会的存在。”欧阳山解释道。
“据说三晋会的杀手遍布大江南北,为了钱财,杀人放火什么勾当都能干,更可怕的,传闻三晋会的杀手必须杀满指定的十三人,方能脱离组织,所以……一旦进了那地方,难出来咯。”欧阳林说得绘声绘色,敌得过茶楼里说书先生的水准。
“有人来了!阿林,我们走。”欧阳山屏气听到屋外远处隐隐有脚步声,接着朝着陆萦作了作揖,“既然三晋会已经威胁到小姐安危,我们兄弟二人定会将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查个一清二楚。”
“那有劳二位了。”陆萦扬了扬自己手中的令牌,“这个,可否留在我这里?”
“小姐自便是,我们先告辞了。”
不一会儿,丫鬟果然进屋通报王妃来了,陆萦收了令牌,理了衣袍之后正欲出门迎接,没想到顾青盏却先过来了。
“你现在身子弱,不要随意走动。”顾青盏扶住陆萦一条手臂,望着她受伤的肩头,“肩还疼吗?”
“不疼,有劳姐姐关心。”
“也是,你只怕苦不怕疼的。”
陆萦笑。
在屋内环视了一圈,顾青盏见着不远处的青木桌上摊开了几张宣纸,便饶有兴致地走了过去,墨是新磨的,笔尖湿润,是刚写了东西不久,对着陆萦笑道:“我来看看,你写的什么。”
“没……没什么!”刚受伤还未痊愈,陆萦也不知道自己的身手何时这么矫捷,直直抢在顾青盏的前头,死死将那几张纸给按住,“只是随意写些,聊以打发时间,难登大雅之堂,姐姐还是别看了。”
说完之后,陆萦方才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到牵扯到伤口的撕裂疼痛。
惊得顾青盏微微皱着眉头,笑:“不看便不看,怎还和孩子一般置气,疼了吧?”
“我……”陆萦一时觉得自己过于失礼,更何况顾青盏并无他意,便移开了手,“写的不好,让姐姐见笑了,还望姐姐指点一二。”陆萦见过她的字画,一如她其人,温润谦和,很有母亲的风采,自己岂敢在她面前班门弄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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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时不时瞟一眼顾青盏,见她作何反应,早知有今日,平日里闲着便多加练字了。
顾青盏只是静静观摩着那些字,并未说其他,和平日里一般的语气缓缓道:“你在府里定是闷得慌了,更何况王爷还不在府内……思前想后,王府喧闹也不适宜养伤,随我去东边的别院玩玩,如何?”
“别院?”王室贵胄的居所常有正院别院之分,将军府也有几个清静的小院子,陆萦小时候常喜欢往那儿去,印象中,在那里父亲便没有了烦不完的军务,一家人可以静静听母亲抚琴,母亲唱的小调也甚是好听。
“你若不愿意,那便不去了。”
“不是……去散散心也好。”陆萦接道,但有些迟疑,“姐姐,可查出了那日刺客的来处?”
“查出了,果真是王爷那日出兵鹿山所遇上的那伙强人,怕是怀恨王爷在心,也不知从哪打听了王府行程特来报复,如今那些人马已悉数被抓,你大可放心,着实委屈你了。”
可是据欧阳山所说,三晋会的人并没有这么好打发,而且三晋会只是拿人钱财替人-消灾,谁才是幕后主使,这才是最关键的,“姐姐,听闻他们来自三晋会……”
“三晋会?我倒是从未听闻……”
连自己都不曾听闻,更别提顾青盏了,陆萦心想,算与她说罢,她也不一定相信,或许再等等,欧阳山欧阳林那边会有新的消息。
动身前去别院,定在明日。
晚间,陆萦在烛灯下又拿着那块令牌细细推敲,指尖一遍一遍沿着浮雕字迹一遍一遍地画着,夜已深,她却越来越入神,肯定在哪见过,肯定!
“碧落,给我倒杯茶。”
“娘娘,别看了,还是早些歇息吧,明日还得早起。”碧落虽这样说着,但茶却已经奉上了,她深知陆萦脾性,一旦决定的事情,便无人能反驳。
“啊……娘娘小心烫……”一不小心,浓茶正泼洒在桌面上的令牌上,碧落慌忙要拿手绢去擦,陆萦却喝住她,“别动!”
陆萦盯着令牌上的茶渍,问碧落要过手绢,摊开轻轻覆在令牌之上,白色的绢布上立刻被淡褐色的茶渍印出了花纹。
这花纹,陆萦终于知道在哪见过了!
第13章 居别院(二)
“碧落!快……”陆萦注视着绢布上的茶渍纹路,着实眼熟,脑中忽然灵光一闪,终于知道在哪见过了,“快把母亲留给我的木匣子拿来!”
“是。”
方方正正的木匣上雕着兰草花纹,是楚氏生前最的,陆萦小心翼翼地打开匣子,取出一块牙白色蚕丝手绢,上面斑斑点点的血迹触目惊心,随着岁月流逝,昔日鲜血早已暗沉一片。
陆萦望着手绢片刻出神,据说这是母亲临终前留下的唯一信物,似是一封血书,只不过这血迹却不像字,更像某种花纹。
展开手绢,陆萦仔细对比着上面的血迹与令牌上的浮雕纹路……
同一个,真的是同一个。母亲留下的,正是四分之一的篆体“晋”字,只是血迹歪歪扭扭,若不仔细观察揣测,实难分辨。
看着这花纹,陆萦的心又被揪到了一块儿,母亲的死,必然和传闻中的三晋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或者说…母亲是死于三晋会之手。
那三晋会究竟是什么来头,更何况母亲楚氏向来宅心仁厚,未曾得罪过谁,何至引来杀生之祸?五年前楚氏惨遭暗杀,一直便是陆萦的心头之痛,而今有些事情,似乎在渐渐浮出水面。
已近子时,碧落正准备伺候陆萦洗漱,却发现她已伏在桌案上睡了过去,手中还紧紧攥着那块蚕丝手绢,眉心不曾有片刻放松,依旧紧锁着。
碧落长长叹了一口气,小姐变得沉闷寡言,身上再也不见昔日那将军府任性小姐的影子了,即便这算是一种成熟,但碧落却忧心的很,她忧心陆萦将太多事情压在心头独自承担,总有一天……会扛不住的。
也许,真的该去别院散散心。
王府别院在京都东郊,确实安静,别院是依山而建,温度比外头要稍低一些,丝毫不见初夏气息。京都早过了桃花盛开的季节,而东郊的桃花却开得正盛,风一吹,像簌簌下起雨来一般,美得让人怜惜。
陆萦坐在微晃的马车之中,垂首想着自己的心思,窗外桃花纷飞,飘散在她发髻之上也不曾发觉,直到察觉与她对面而坐的顾青盏,似乎在望着自己笑,陆萦才恍然抬起头,不解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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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正欲为陆萦掸去髻上的桃花瓣,可手刚伸出,却悬停了下来,顾青盏敛了面上的笑容,似是真同她…太过亲密了些。其实那日,陆萦身披白裘牵着白马站在红梅树下时,顾青盏便识穿了她的女子身份,哪有男子会生得比女子还要柔媚?顾青盏礼佛,她相信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定数,原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也便是这样了,直至与陆萦在慈恩寺的偶遇,这才是她一生故事的开端,哪怕万劫不复,也在所不惜。
陆萦见她似笑又非笑,却不说话,也不问什么,依旧沉默着。
“那日…那日你为何要为我挡箭?”顾青盏微微抬头,盯着她肩上的伤,轻声问:“倘若有个闪失……”
“大概…是命中注定吧。”陆萦也不知如何去解释,她会用性命去保护一个相识不过一月的女子,倘若有足够的时间思考,她还会像那日一般义无反顾地挡在顾青盏身前吗?她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日自己太过冲动,在不了解对方的前提下如此感情用事,这是大忌。
可是,除了父亲、哥哥和碧落,她几乎提防着身边的每一个人,这样活着,好累好累。那日雨中中箭,倾倒在顾青盏怀里时,真的好想抱她。陆萦不想再任何人面前承认自己软弱的那一面,但除了她,自己为何总是不由自主往清月阁去,去的次数越多,陆萦心中越是明白……顾青盏,大概是她唯一想要去交心的人。
陆萦一句淡然洒脱的命中注定,却让顾青盏的心为之一颤。
“姐姐…你笑起来也好看。”陆萦见顾青盏沉默肃然,寻思着定是那日刺杀让她受到了惊吓,便学着她的语气同样说道,顺势转移了话端。
“看来,以后要多笑笑才是了。”顾青盏说着,还是伸手替陆萦轻拂掉了髻上的桃花。
“嗯。”陆萦抿了抿唇,不动声色地享受着她这般贴心的模样,是在这样朝夕相处间,陆萦也不知自己何时开始,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难得的阳光朗照,陆萦闷在府里养伤十几日,阴雨便绵延了十几日,如今能呼吸着府外的新鲜空气,再多的烦恼也被暂时抛在脑后,至少这一刻她感觉到自己是自由的,终于,抿嘴笑了。
“我带你在院子里逛逛,看看可喜欢。”顾青盏一如往常,不紧不慢地说着。
“嗯!”
从丫鬟们口中得知,这别院,是昭王专为王妃而建的,果然,昭王宠王妃不是虚传,坊间都道若得一人能如昭王妃这般貌美贤淑,此生不纳妾亦不是憾事。陆萦跟在顾青盏身后,望着她的背影,身姿绰约,却不似凡尘女子那般袅娜,陆萦常在古书中见闻遗世**的仙子,现在仔细一想,约莫便是顾青盏的模样了,至少她是这样觉得,莫道是男子,连自己平日也忍不住想多看她几眼。
“这里是马场,王爷常喜欢在这儿呆着。”
看着马厩里清一色的上等骏马,陆萦一时竟有些心痒,自几月前自己驯服野马时被摔伤,便再也没有骑过,她摸着一匹白马的鬃毛,然后扭头问顾青盏:“姐姐,我可否骑……”
陆萦还没说完,倒是吓着了碧落,“娘娘不可以的,您忘了吗?上次……”
“上次只是意外……”见顾青盏不做声,陆萦权当她默认了,正欲去解开缰绳。
“你受了伤还这般折腾,纵然韩先生的医术再好,这伤你也得慢慢养着。”顾青盏拉住陆萦的手,将她拖向一边,道:“你啊,平日弹弹琴练练字好,等伤好些了,再玩也不迟,你若喜欢这里,我们多呆几月便是。”
陆萦听她言,笑着点点头,碧落暗暗撅了撅嘴,王妃一句话竟比夫人还管用,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小姐同王妃呆着的时候,没那么阴郁。
“娘娘,奴婢先引萦妃娘娘去西厢安顿。”映秋道。
顾青盏听闻,思索片刻,才道:“不了,让萦妃同我住一处便可。”
“娘娘……”映秋圆睁着眼望着顾青盏,然后不自然地笑了笑:“容奴婢多嘴,这样…会不会多有不便?”
“如何不便?”顾青盏携起陆萦微凉的手,微笑:“你若不介意,正好你我姐妹二人作伴,偌大的别院也不至闷得慌。”
被她这样牵着手,陆萦却紧张起来,靠得太近,甚至不敢回望她的眼睛,“嗯,妹妹岂敢介意,那住姐姐处罢。”
“几日不曾练琴,我须得考考你。”顾青盏继续打趣她,“若弹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
一张古琴,两杯清茗,外加暖人的阳光,倘若时光能够一直如此消磨,那该多好。
陆萦端坐下-身,小心翼翼地翻开略微泛黄的琴谱,一拢一捻间自成曲调,脑中不由自主浮现着顾青盏的悉心指点,尽管十几日未曾温习,但却不觉生疏,破天荒竟没弹错一个调。紧绷地神经渐渐放松下来,手法愈发熟练,琴音一如行云流水,玲珑悦耳,早不见先前那般生涩,抚着琴,她轻咬着唇边慢慢勾起一抹笑,扬起头望了望顾青盏,神情得意似是想邀功一般……
这一抹笑,实在是像极了楚钰,楚先生生前,也喜欢这般笑。很快,顾青盏从这一瞬的错觉间反应过来,她放下手中茶盏,瞧陆萦那般得意的模样,脸上也漾开笑容,终是没忍住嗤声笑了。
见顾青盏嫣然一笑,陆萦失了心神,她从未见过女子能笑得这样好看,稍不留神,指法便慌乱了,挑错一根琴弦,乐曲以一声高音戛然收尾。
“弹得不好,可是要受罚的。”顾青盏又重复一遍方才所说的话,然后直直盯着陆萦,想看她作何反应。
陆萦命碧落将古琴撤下,自觉道:“那姐姐…想要如何惩罚?”
顾青盏抿了一口清茶,吊足了陆萦的胃口,才悠悠道:“我姑且留着,日后再说。”
第14章 居别院(三)
来别院的次月,陆萦的伤已渐渐愈合,这让她不得不对韩真刮目相看,那个常伴顾青盏身侧的白面书生,曾经竟是宫廷御医。
拂晓,彤日自东山缓缓升起,陆萦已习惯这平淡如水的日子,她披散着发坐在棋盘之前,拈起黑白棋子一个一个落在棋盘,这是她曾在古书上见过的残局,至今无法可解,她独自摆弄着棋子,如今的处境正似这盘死局,黑白对阵,势利相当。
大郑成立不过数十余载,四方未定,外患不断。当年先帝惧怕各世子间兄弟手足相残,欲平定外患后再议立储一事,谁曾料想三年前先帝却因恶疾意外驾崩,群龙无首,成为大郑朝堂最大的危机,另立新君刻不容缓。当时立储声望最高的,莫过于二世子郑亦,五世子郑召,十一世子郑羽。时值郑召远在北疆抗敌,郑羽远在南夷平乱,朝中动荡,远水难救近火,在太皇太后的扶持下,二世子郑亦坐上了一国之君的位置。
论才智谋略,郑亦都远不如昭王与齐王,在所有人眼中,新帝不过是个被迫皇袍加身的一介文弱而已,待太皇太后大势已去,江山易主,一场宫廷政变在所难免。
陆萦手中捏着一颗黑子,却不知该落在何处。她尽可能地去回忆前世的细枝末节,最熟悉的,莫过于齐王郑羽,齐王骄奢**逸意气用事,难成大业。前世若不是他莽撞率兵前去永安殿逼宫退位,将军府也不至株连罪名,惨遭灭门。
陆萦深知齐王不足为虑,但郑召四处笼络势力,甚至不惜一切娶她入府,无非是因为“权势”二字。既现如今已经走到这一地步,陆萦希望这场皇位之争中,郑召能赢,尽管她万分讨厌这个男人,但是为了将军府为了自己,她再不能隐忍无视。
自她嫁进昭王府的那一刻起,便没了退路。陆萦心想,既不能改变他的野心,那便助他实现野心,前世的覆辙,她不想再重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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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落见陆萦一个人盯着棋局津津有味,用象牙梳轻轻替她梳着发丝,动作甚是轻柔,生怕惊扰了她。
“碧落,我想一个人待会儿。”陆萦又将黑子放回棋盅,对碧落说罢,起身去桌案上翻找着一摞旧书,陆萦依稀记得其间有几本棋谱,不知可有破解之法。
“那奴婢在外候着。”碧落知陆萦想要一人清静清静,识趣得紧。
陆萦在旧书中抽出棋谱,“嗒”的一声一本薄册顺势掉落在地,她俯身拾起,薄册扉页破旧不堪,从破损程度看来相识有些年岁。
估摸又是些野史奇谈,从坊间搜来的书里,少不得带些杂七杂八的,楚氏之前是从不让她接触这些的,但陆萦偏偏喜欢,比起《四书五经》,这些便要有趣的多。
她小心翼翼地翻着泛黄的书页,原是一本画册,每幅插图都题了词。第一幅图是清晨两个女子泛舟采莲的画面,配了乐府民歌“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下一幅便是两个女子挽着裤腿,赤足在溪间打闹;陆萦继而往下翻,是二女在夕阳下促织……农家女伴的生活写照,陆萦却向往起这样的日子来。
薄薄的一本,陆萦道是已经翻完了,又轻轻一捻,原来还有一页,这一页分为左右两幅图……
在眼神落在纸上那一瞬间,陆萦的脸瞬时红了。那图上分明…分明是两个女子亲吻在一起,青丝缠绕,衣带尽解……再看右边那副图,虽然隔着一层朦胧纱帐,但也能清楚地辨别那是两具女子的赤_裸胴-体在榻上纠缠。陆萦不是未谙世事,*、磨镜……光是看着这些题词,心中便有八分明了,更别提还有那册上栩栩如生的插画。
“娘娘——”屋外碧落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推门进来道:“该准备准备,用早膳了。”
好在陆萦手快,立即将那册子合上又塞回了原处,语气一如既往的淡定,但脸上的温度却来不及散去,依旧红通通的,“嗯,知道了。”
“娘娘你今日……”碧落见陆萦神情有些不自然,却是说不上来的奇怪,只得道:“今日气色真好。”
陆萦用手背蹭了蹭脸颊,的确是烫了点,禁不住又想起那画册的插图,心里暗暗嘲讽自己内心太过浮躁,人有七情六欲本是正常,只是女子和女子之间也可以这般,却是她未曾想过的。
“娘娘?抬下手罢……”
“嗯?嗯……”也不知走神了多久,陆萦听到碧落声音,才回神抬起双臂,束好了腰封。
*
“不对,该是这样。”顾青盏靠近陆萦,索性握着她的手,领着她一笔一划写着。
身旁突然贴近一人,陆萦的手徒然颤了一下,还好有顾青盏紧握着她的手,才不至又废了一张宣纸。
这姿势,像被她半搂着一样,陆萦低头,不知为何,全然没了练字的心情,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倚在她怀里,可以让她抱,或者抱着她。
“整日琴棋书画,可是觉得无趣了?”顾青盏又问。
自从自己中箭之后,顾青盏便对她百般照顾,带她来别院散心,教她弹琴练字,每日都同她说话解闷儿。陆萦知道,这都是顾青盏对她的愧疚与弥补,但心里到底还是感动的。
陆萦摇摇头,道:“这些日子,多亏了姐姐相陪,才不至无趣。”
“瞧你无趣都写在脸上了,还在嘴硬。屋子里待久了也该出去透透气,前些日子见你想要骑马,如今伤口也愈合了,我带你去马场玩玩可好?”
“好!”
顾青盏很喜欢提楚氏,时常把楚先生挂在嘴边。陆萦心想,她对自己这样上心,难免是有母亲的人情夹杂在其中。
在顾青盏的交待下,马夫挑了最温顺的一匹白骏马。陆萦也不知哪来的兴致,牵着白马走到顾青盏面前,道:“姐姐,你会骑马吗?你教我弹琴,我教你骑马,如何?”
“你教我…骑马?”顾青盏扬起眉又重复了一遍。
瞧她这模样,陆萦便笃定她不会了,陆萦翻身上马,扬鞭围着马场跑了一圈,裙袂飞扬,接着放慢速度,牵着缰绳,最后骑着马立了顾青盏身畔,朝她伸出手。
“娘娘,仔细危险。”映秋见顾青盏意欲上马,在一旁提醒道。
这样一位温婉美人,骑起马来,又会是怎样的模样?陆萦依旧朝她伸着手心,笑着说:“姐姐上来罢,很简单的。”
“我……试试。”顾青盏半尝试地将手递给陆萦,微微有些不知所措。
难得见她这般,陆萦探过身子主动握住她的手,“姐姐,相信我。”她很轻,陆萦运功稍稍借力将她拉上了马背。
多增了一人,白驹受到惊吓,直直扬起前蹄立了起来,陆萦慌忙环过顾青盏的腰,紧紧扣住,然后死死拉住缰绳,才稳定了白驹的状态。
顾青盏似乎也有些受惊,陆萦将一截缰绳递到她手中,还安慰着,“别害怕,拉紧。”
陆萦环腰抱着顾青盏一直未松手,还是淡淡的兰草味道,她承认她存了私心,明明马儿立在原地没有一点儿颠簸,可她却依然那么紧地搂着对方的腰,抱着她舍不得松开。
这样,再抱一会儿吧。
没来由的,每次当她靠近时,陆萦希望能够这样抱着她,好在现在能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陆萦双腿轻轻一夹,白马一步一步往前走着,踏过在沙地上,留下一个个的半月牙印记。
顾青盏瞬时觉得箍在自己腰上的手又紧了几分,她很明显的感觉到陆萦的整个身子都紧贴着她的后背,接着……马儿前行的速度越来越快。
“陆萦……”顾青盏叫她。
“嗯?”
“骑慢点。”
陆萦以为她是害怕,道:“没事,我有分寸的。”尽管这样说,陆萦还是让马儿慢了下来。
“……听话,再慢一些。”顾青盏扭过头,正好贴上陆萦的脸颊,两人动作甚是亲密,她柔声说完半句未说完的话,“你身上还有伤,小心点……”
“姐姐……”
马蹄悠悠然踏着,因为顾青盏突然的回头,陆萦不小心蹭上她侧脸,气息这般贴近…陆萦不自觉双颊有些发烫,她此时心里想了些什么……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心虚,惶恐。
陆萦也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冒出那些念头,难道只是因为看了几幅艳图,她匆忙松开顾青盏的腰,向后移了移身子,扭头道:“……我…我今日有些累了。”
“那……那便不学了?”顾青盏低头摸了摸骏马鬃毛,余光瞥见陆萦从自己腰间移开的双手,低声又说了一遍:“那便……改日再学。”
“嗯,改日…再学。”陆萦也低着头,这回连她自己也察觉脸上烧得厉害。
“既然身子乏了,我们回去罢。”
第15章 疑云起(一)
宁宣二十七年秋,天渐渐转凉。
陆萦连番大病,体寒更甚,已吹不得风,原本身子便单薄,如今心事重重,以致身形愈发清瘦。
从夏到秋,陆萦依旧守着那盘残局,全然没有破解之法。
“今日可有进展?”顾青盏见陆萦看得认真,依旧像往常那般询问,陆萦还是轻轻晃了晃头,顾青盏指着棋盘笑着打趣她:“百年残局你若能破,便是大郑第一国手。”
“那姐姐所言之意,是不相信我能破解?”陆萦拈着一颗黑子托腮,抬起眸子倔强地望向顾青盏,丝毫不愿服输。
二人早已习惯了这样的交谈方式,没了先前的拘谨,毕竟这深宅后院,寂寥无边,她们还能同谁说话?
顾青盏夺了陆萦手中黑子,看着她的脸庞已经比刚入府时足足消瘦了一圈,嗔责道:“知道你聪明,可也不用这般和自己较真,伤神伤身。”
“这……”陆萦看着棋盘阵法忽然惊叹,她继续拈起一颗黑子取代了棋盘上的一颗白子,“姐姐有没有发现…倘若此处是颗黑子,白子便会全军覆没。”
顾青盏稍加留意也发现了这一点,她不置可否,又将白子替换了回去,转而纠正:“可这里偏偏是白子,死局还是死局。”
“不,一定有法可解。”陆萦将指尖触在那颗被替换的白子之上,“不管白子黑子,这颗便是关键。”
陆萦喜欢下棋,是因为受父亲的耳濡目染,陆元绍常说棋场如战场,但战场却还要复杂得多,棋盘上的对峙黑白分明,而到了战场,有太多的未知了。她不是喜欢同自己较真,只是觉得倘若连这盘棋都下不好,又如何去面对将来的尔虞我诈。
“你当真做什么都这般较真?”
陆萦满心想着棋局,都未曾听清楚顾青盏问的什么,只是含含糊糊“嗯”了一下。
顾青盏又轻声说道:“前些日子你说要教我骑马,也不见有多较真。”
似是有些不满埋怨。
“我……”陆萦这回听得真切,却被驳得哑口无言,原以为那件事过去了过去了,没想到顾青盏竟还记在心底,“姐姐若是想学……”
“不了。”
顾青盏的回绝让陆萦不知所措,不知是错觉还是其他,她隐隐感觉到顾青盏的低落和不悦,而她的低落又皆因自己而起。可通情达理的昭王妃,会因这点小事而耿耿于怀么?
“姐姐,我……”
瞧她一副为难的模样,顾青盏先打了圆场,“我便是随口一说,你还当真了……如今天凉你身子又虚,好好休息才是。”
成日念经礼佛,无论是谁,在这与世隔绝的高墙里待久了,也会觉得闷吧。
陆萦原以为顾青盏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传奇女子,但直到前几月教她骑马时,陆萦头一次见她波澜不惊的眸底里浮现一丝生机,那时才明白,顾青盏每日的笑意盈盈,不见得是真正的洒脱豁达。
大抵她们是有些相似的,心里都埋了许多东西,表面上却总有伪装的手段。
初见时,陆萦只觉她笑得好美,无半点尘杂,往后越是接触心中便越是朗然,如今再见她笑,甚至隐隐有些心疼。
顾青盏不郑召,这是陆萦那日嫁进王府已察觉到的。无论外界传得多么风风雨雨,但陆萦一眼便能看穿,她不郑召,尽管她对待郑召笑眼温柔,但那绝不是男女之情。
陆萦也想过,为什么她一开始能与顾青盏毫无芥蒂地惺惺相惜,许是因为她们有着相同的宿命。没有选择出嫁的权利,同时嫁给自己不的男人,命运这样被托付在他人手中。
算再无力,也要挣扎。
“无碍,姐姐聪明得紧,定是一教会。”陆萦心想,既然已是身处如此境地,也无需每日活得如同怨妇一般,苦中作乐也是学问。
“还是罢了,我学这些也无用处。”顾青盏依然是笑着回答,可这笑容此时却让陆萦觉得有几分僵硬。
明明是想学,何苦这般隐忍。陆萦想看她别再这么压抑,至少能真正笑上一回。陆萦直接忽视了顾青盏的拒绝,依旧我行我素道:“姐姐,那我让碧落牵马儿过来。”
“嗯。”顾青盏垂首勾了勾唇角,煞是好看。
陆萦见她这低头一笑,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碧落,快去挑匹温顺的马驹过来。”
碧落得了令便出去了,只剩下映秋留在原地,皱眉看向顾青盏,语气有些不容置信,“娘娘,你…你当真要学?!”
陆萦以为映秋是担心顾青盏安危,便宽她心道:“我从十岁便开始学习骑射,你不必担心的。”
顾青盏摸了摸陆萦手臂,“若要出去骑马,须得多穿些,外边风大。”
映秋又道:“娘娘也是难得有此兴致。”
陆萦依旧与她共骑一乘,轻声细语地教着,如同她教自己弹琴时那般极具耐心。但顾青盏并非陆萦想象中那样“聪明”,骑起马来竟胆小得很。
“你要去哪?”顾青盏感觉陆萦环在自己腰上的手欲要松开。
“别害怕,你一个人试试…”陆萦松开她,正准备翻身下马……
顾青盏沉默不语。
陆萦犹豫了一下,又继续圈过她的腰拉好缰绳,“没事,再多骑几遍会了。”
秋风起,落叶纷飞,陆萦骑着马儿踏过枯叶,有意无意地加快了速度,凉风中她再度抱紧怀里的人,竟有着前所未有的温暖。
顾青盏闭上了双眸片刻,瞬时又睁开了,无人察觉到她的这番动作。入王府的这几年,今天才第一次感觉到没那么孤单,算只是幻觉,也容她沉溺片刻。
次日,陆萦又着了寒。
适逢初一,陆萦本欲陪顾青盏前去寺庙上香,却被顾青盏回绝了,“既然病了该好好呆着,休得再折腾。”陆萦鲜少见她那般严厉的模样,心中明白她是关心自己,便乖乖待在房间,哪也不去。
这几月陆萦一直在寻找三晋会的蛛丝马迹,但线索少之又少,欧阳两兄弟成日奔波调查也不见头绪,更别提她在这王府中足不能出户。不过想来也怪,既然三晋会曾经蓄意暗杀她,为何现如今又没了动静?这一切实在是疑云重重。
“娘娘,来了。”
门外传来碧落的声音,压得很低,陆萦知道是谁来了,会意:“嗯。”
屋外进来两名青衣男子,果然是欧阳二兄弟,想必关于那次暗杀,他们定然有了头绪,否则也不会这般贸然现身王府。
果不其然,欧阳山一开口便是:“小姐,有线索了。”
“关于三晋会?”陆萦的直觉一向很准。
“昨夜左司马暴毙,如今在朝堂上已引起轩然大波……”
暴毙?又是暴毙。陆萦埋头思索片刻,方才扬首又问,“左司马暴毙和上月镇国将军的突然离世……可有联系?”
短短不到三月,朝中便折了两员要将,还都是死的不明不白,如果说是巧合,未免也太离谱了些。
“太惨了太惨了!”欧阳林比起他大哥欧阳山性子更随意,他从来不注意那些繁文缛节,说起话来都是大大咧咧的,“是三晋会干的,那手法如出一辙。”
“没错,看杀人手法,左司马和镇国将军的暴毙,以及上次小姐突遭暗袭,皆是出自三晋会之手。”
陆萦不解,从她了解的情形来看,三晋会只不过是江湖杀手组织,从来不会搅和朝堂之事,“传闻三晋会只为杀人劫财,不参政事,现如今却明目张胆猎杀朝堂政要,已是和他们的立会本意相背。”
“不排除两种可能,一是三晋会是受人之托,拿人钱财替-人-消-灾……”
陆萦深觉这种可能不大,倘若三晋会只是为了钱财,大可不必蹚朝廷这趟浑水,毕竟天子门下是非多,她大胆猜测:“还有一种可能,是有人假借三晋会之名,铲除异己。”
三晋会本来是坊间流传的传奇,真真假假谁又知晓。
欧阳山:“朝廷已经开始下令搜捕三晋会,想必他们这段日子定会收敛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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欧阳林翻了个白眼,“靠着朝廷那帮窝囊废什么时候才能调查清楚,大不了又是草草了事。”
陆萦担心父亲旧疾,原想将刺杀之事隐瞒下去,如今看来仅凭她一己之力还远远不够。这些事情她也不必继续隐瞒下去,同父亲商议商议也许会有新的进展,更何况……三晋会还关乎母亲的死,无论如何,她也要查个水落石出。
“小姐,这是陆将军捎我们带给您的。”欧阳林将一方盒送去陆萦手中,还不忘煽情说一句:“将军他很惦记您……”
“二位稍等一下……”陆萦转身在书桌前摊开笔墨,书了一封家书,字迹娟秀工整,这些时日跟着顾青盏练字,果然还是有了进步。她将书信交于欧阳山,“烦请二位代为转交,告诉爹爹,我在王府过得很好。”
欧阳山抱拳,“在下一定代为转达,告辞。”
陆萦还未拆开方盒,便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味,揭开一看,果然是桂花糕。将军府的桂花树又开了,那是母亲亲手植的……
犹记得孩时,父亲把自己抱在肩头,她便伸出手臂去摇那桂树枝,摇得桂花簌簌落下,像下雨一般,看着父亲顶着满头的桂花,她便乐得合不拢嘴。母亲在不远处望着他们笑,这时她又该扑去母亲怀里撒娇了,撒了娇才有母亲的桂花糕吃。
看着眼前熟悉的桂花糕,却早已物是人非,陆萦的眼泪也开始簌簌地落,良久,方平复了情绪。
“碧落,王妃可回来了?”
屋外的碧落应到,“回娘娘,还要晚些时辰。”
陆萦看了看手边的桂花糕,心想着,也许吃遍了山珍海味的她,会喜欢桂花糕的味道,“晚间我们去一趟清月阁。”
这一等是两个时辰,陆萦无意间又扫到棋盘上的那盘死局……白子?黑子?交换?
陆萦恍然,朝中政要暴毙,立有新官顶替……倘若,这颗白子换为黑子,白方便会全军覆没。
如果将如今朝堂的局势比作这盘残局,当下操控三晋会的人,是想把这颗白子换为黑子的人。换言之,他想赢得这盘棋并且不择手段,既然能把一品司马拉下马,毋庸置疑,他的目标一定是永安殿上那张高高在上的龙椅。
既然自己已经嫁入昭王府,郑召没有残害将军府的理由;而齐王郑羽陆萦更是了解,他不过是一介莽夫,不懂如此经营。
所以,除了昭王与齐王,一定还有强手在觊觎着皇位。
已近酉时。
“娘娘,王妃回来了。”碧落通报。
“嗯。”
平日里陆萦常去清月阁,自没了那么多规矩,丫鬟上前通报去了,她便跟着进去了。
“萦妃娘娘留步。”映秋拦住陆萦去路。
映秋平日待人和善,却唯独对自己带着些许敌意,陆萦不是看不出来。
陆萦笑道:“家父捎人送来了桂花糕,我特意送来让姐姐也尝尝。”
“王妃娘娘正准备沐浴,萦妃娘娘还是改日再来吧。”
“这……”陆萦吩咐碧落,“碧落,那便将桂花糕留下,我们改日再来拜访。”
碧落有点不悦,这可是将军府送过来的,娘娘一块未尝送来了清月阁,捞不到一句好话便罢了,这回还下了逐客令。
顾青盏在屋内听到了陆萦的声音,道:“映秋,不得无礼,让萦妃进来坐。”
第16章 疑云起(二)
既听得她要沐浴,陆萦在原地踟躇了一会儿,心想着到底是自己来访得太过突兀,多有不便,正要告辞时,却听得里屋又传来声音,“妹妹既然来了,进来坐罢。”
“嗯。”到头来,陆萦还是应了。
陆萦进屋时,顾青盏坐在梳妆铜镜前,丫鬟们正替她卸下繁琐发饰。只见她身着素净白衣,青丝半披着,脸上微施粉黛,俨然像个待嫁的青涩女子,褪去外袍后更显得身姿袅娜。
顾青盏自铜镜中看到陆萦身影,先命丫鬟赐座,笑着招呼道:“身子可好了些,头还晕吗?也都怨我才是,让你受了寒。”
丫鬟替她梳理着乌发,然后束作一起,用一支木簪松松垮垮地固定住,露出她笔挺的背和瘦削的肩。陆萦一面看着她的背影,一面望着铜镜中的倾城容颜,一种朦胧之美不可名状,一时竟忘了回答。
挽好发,顾青盏瞧见陆萦心不在焉的模样,便起身面向她,问道:“怎了?有心事?”
怎会有人穿白衣这般好看,如此对比,平日里她穿的那些外袍竟显得老气横秋了。陆萦也站起身,颔首,才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父亲托人送了些糕点,我特意带来给姐姐尝尝,只是……”
“嗯?”顾青盏本比她高出几寸,如今这样埋着头更是看不到她神情,平日熟络得很,今日反而又拘谨起来。
一旦顾青盏靠近,陆萦不敢直视她,因为曾经对她动过不该动的心思,怕自己一抬头会神色慌张,她怕……一抬头又想到不该想的东西。
可是谁又能看穿她的心思?谁能看穿她在一步一步对一个女人动心,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感情,她对顾青盏为什么会存在那样的肖想。
陆萦全然希望是自己思虑多了,或者把一切缘由归结于那册春宫图。古书有云,七情六欲、贪嗔痴恨为人之本性,重在克制,克制不住随心所欲,便要沦为万劫不复。
“只是未曾想到打扰姐姐……休息了。”陆萦抬了头,淡然地望着顾青盏,不管内心有过怎样的念头,藏在心底好,永远不要再被唤醒。
“对了,今日我去慈恩寺上香,替你求了个平安符,日后你要随身携带,映秋……”
映秋盯着顾青盏看了片刻,才皱眉交出了福袋,欲语还休,只是碍于多人在场,便沉默退了下去。
陆萦接过顾青盏递来的福袋,握在手中,心中感动。“谢谢姐姐……咳咳……”
顾青盏顺势握了握陆萦手心,一片冰凉,咳得厉害,又见她面色苍白,怕是体寒不在自己之下,“前几年韩先生云游苍山时,偶然寻得了当地至宝苍山火珠,据说治疗体寒是极好的。”
陆萦虽出身将军府,身子却是继承了母亲的虚弱,自带体寒,经不起大折腾,天生便不宜习武,平时陆元绍也只是教她一招两式,然后便是一些内功心法。
她曾在医书上看到过苍山火珠,这原是产自苍山一带的一种石头,只是因为形似明珠通体火红才有了“火珠”的别称,对于祛寒有奇效。但究竟如何治疗,她无从得知。
“我曾在书上见过,但未睹过真容。”陆萦回答。
“你随我来便知。”
陆萦半信半疑跟着她,没想到卧房之后还有大片浴池,这里的温度明显要比外边要高出许多。池面有着细细的蒸汽,但池水依旧是清澈见底,池底那些火红的石头,估计是苍山火珠了。
“瞧,那便是苍山火珠了,苍山火珠数量极少,实属皇室贡品,韩先生能找到这些,都是来之不易。我原也不相信这几个石头能有祛寒奇效,但……”
到后边,陆萦都听不大清顾青盏说的什么,因为丫鬟们正一层一层替她脱着单薄的衣裳,最后褪了裤袜,她只穿着极薄的中衣和亵裤,还有便是粉白的兰花肚兜,一双纤足踩在黑曜石地板上,袅袅的身形显得楚楚可怜。
陆萦未曾想……未曾想过会是这样,倘若知道是这般,她定不会答应了!一时间慌乱起来,但丫鬟们已经上前来为她解开腰带卸下腰封,来不及反应身上的衣物这样层层掉落在地……
此时顾青盏已经下了水,陆萦无意瞟到,她的身体在水中像是在发光一般,皮肤晶莹剔透,染了水珠的脸庞像梨花带雨,陆萦才没看几眼红了脸。
不一会儿,自己也被脱得“衣不蔽体”,遮遮掩掩的,连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她承认,她现在有点紧张,尤其是看着顾青盏坐在浴池中望着她时。
赤足踩在地板上是温热的,屋子内的温度很高,连一向体寒的陆萦都觉得热,她一步步地往浴池走去,慢慢伸足探下水,霎时一股暖意席卷体内,很舒服很舒服。
陆萦刚下水便规规矩矩坐在那一小块儿不动了,也不抬头也不说话,被热水这样一泡,脸上更加灼热了。
“你们先退下。”
听顾青盏这样说,陆萦拽了拽衣角,更加不知所措。
“你坐那么远作甚?”顾青盏问她,这浴池这么大,她偏偏要坐在角落里。“这里没有别人,你不用这么拘谨。”
陆萦点点头,依旧一动不动。
“阿萦……”
“姐姐……”陆萦有些惊,顾青盏忽然这样叫她。
“没人的时候,我这般叫你……行吗?”顾青盏依然笑得含蓄,试探地询问,“你过来。”
过去?陆萦又开始犯尴尬了,现在浑身都湿透了和□□没什么分别,虽同为女子,站起来竟觉得羞耻,慢慢挪过去?又隔得这样远……陆萦深深觉得,发现自己重生之时都没有像今天这样慌乱。
最后,陆萦还是拨着水,游了过去,同她肩并肩坐着。
顾青盏替她将散落的一缕发夹到耳后,望着她红通通的脸颊,问:“嫁进王府,觉得委屈吗?”
“不委屈。”陆萦扭头回答,才发现她的脸也泛着红,或许是被这热气蒸的吧。
“是吗?我倒是觉得有点委屈……我会时常想起丞相府的日子,我母亲很早便去世了,楚先生待我极好,我这一生中最开心的,大概是那段日子了……”
眼神里只有对过去的眷念,丝毫没有对将来的憧憬。陆萦似是看穿了,顾青盏一直在压抑自己的性情,她是人人艳羡的第一美人,通情达理温婉贤淑,她是世间女子的典范,然而事实上,她嫁进王府却没有一天快乐过。
“姐姐,这一生还有很长。”明明自己都看不到前路有多长,却还这般安慰别人,陆萦觉得可笑。
“阿萦,你相信命运吗?”
如何回答,她信,该任人摆布吗?她不信,真的可以改变命运吗?
觉得好累,陆萦不知哪来的勇气,头缓缓滑了顾青盏的肩,靠着靠着,困意四起,便眯上了眼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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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情愫生(一)
陆萦渐渐闭上了眼眸,身子在蒸汽的环绕下慢慢放松,她偏着头缓缓滑向顾青盏的肩头,呼吸开始变得平稳均匀。
此时,陆萦枕着她的肩已经熟睡了过去,这温泉确实有安眠的作用,但这样也能睡着,看来她着实是累了。
空旷的房间,听不到一点儿声音。
顾青盏依旧坐着纹丝不动,也不知坚持了多久,这样让陆萦靠着,低头静静望着她。陆萦此刻阖上了双眼,眉心终于舒展开来,五官精致面容素净,只是往日苍白的面颊难得泛起红润光泽。
她,还只有十六岁。
顾青盏犹犹豫豫地想用手去抚陆萦的脸颊,还是止住了。有时候想,倘若那日她们没有在慈恩寺相遇,那一切……那一切至少不会像现在这般。
“…你相信命运吗?”顾青盏又像是再问自己,她信,她走不出命运的圈子,假若她走出来又如何?顾青盏看着自己悬停在陆萦面颊上方的手,眼底一片清冷,她这一生都逃不过命运,因为她早已没了将来。
陆萦此时在她肩头蹭了蹭,竟微扬起嘴角,笑了。而顾青盏的心,却是像被谁狠狠揪了一把,闭上眼,仿似要掉进无底深渊。
*
宁宣二十八年三月,经过一整个寒冬的死战,大郑终于迎来昭王大破北疆的捷报。四月,昭王南归,于陆萦而言,所有的安宁日子由此告终。
陆萦永远也忘不了郑召回来时那一日的情景。不管她与顾青盏有多亲密,她们之间始终有着逾越不了的距离。
书房中央摆着一盆兰花,书桌上摊开两张白纸,顾青盏执笔蘸墨,三三两两的线条便勾勒出一幅栩栩如生的兰草图。
看着简单,运起笔来着实不易,陆萦便画得歪歪扭扭毫无美感可言。
“执笔再沉稳些,力道再轻盈些。”
陆萦抬眼望她不知所措。
顾青盏见她又呆了,忍不住笑,上前一如往日手把手去教她,“你先别动,我教你。”
感受到她吐纳的气息陆萦心生满足,她本不喜欢舞文弄墨,独独喜欢顾青盏这般教她,因为可以……靠她很近。
“……这样,懂了吗?”顾青盏松开她的手,柔声问。
陆萦听着,偏生摇了摇头,还厚着脸皮说道,“不懂……”
说得这样细致还不明白,顾青盏似乎看穿了陆萦的“耍赖”,却又无可奈何,苦笑:“那…那如何才能明白?”
“方才姐姐教得太快,我看不明白……”
还不待顾青盏应答,屋外的丫鬟便匆匆忙忙地通报,“王妃娘娘,王爷回来了!”
陆萦执笔的手僵了。
久别一年的夫君归来,可顾青盏与陆萦脸上并无半点情绪起伏,陆萦僵着脸并无表情,而顾青盏依旧还是那样盈盈笑道,“映秋,吩咐下去,准备为王爷庆功洗尘。”
陆萦与顾青盏皆换了华服,出府迎接。
正值午时,日光正盛。陆萦紧随顾青盏身后,她拖着曳地长裙,头上的金步摇折射的光芒让陆萦觉得刺眼,一切,又陌生起来。
陆萦远远便看见那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男子,盛气凌人。她心中自嘲,这世间除了自己,怕是没有第二个女子连自家丈夫的模样也记不真切。
军队卷来了北疆的肃杀与暴戾,与满园□□的京都格格不入。
当年出征时,依稀见得昭王还有几分温润谦和,如今他的脸被北疆的风磨得越发棱角分明。陆萦不知道他这一年经历了什么,但在他的眼底,看得出来…满满都是杀伐与血腥。
“王爷……辛苦了。”
郑召走到顾青盏面前,摘下头盔,满面沧桑,“许久不见妃,本王甚是想念。”
“有劳王爷挂心,王爷舟车劳顿,臣妾特为王爷准备了家宴接风洗尘。”
郑召又看了陆萦一眼,仰头笑着进府去了。
晚间,陆萦独自一人在书房画着兰草图,却如何也静不下心,画一张便揉一张,以至纸团扔了一地。
“娘娘!王爷往秋水苑来了。”王爷回来的第一天,晚上不去清月阁反来秋水苑,碧落是怎么也没想到的。
陆萦将笔一掷,更是心烦意乱。
“怎么,不欢迎本王?”
“哪里,臣妾惶恐。”陆萦敷衍地回答,结果丫鬟递来的热茶,送去郑召手边,“王爷喝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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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住得可还习惯?”郑召呷了一口茶,又仰头沉思了一会儿,缓缓而言:“妃自归宁之后便没回过将军府,改日本王陪你回去看看可好?正好,我也有几个问题要向陆将军请教一二。”
他娶她,无非是因她背后的将军府。算不加多说,大家自是心知肚明,陆萦笑着感激道:“嗯,劳烦王爷烦心。”
“现在为时已晚,你早些歇息。”
“嗯,王爷慢走。”
陆萦依旧不卑不亢,他问一句自己便应一句,中规中矩,无半点不妥与越礼。
郑召自觉没趣,起身欲往屋外走,又似是想起了什么,俯身贴在陆萦耳边,轻声道:“你若助我,我便给你最想要的。”
陆萦心惊,很快又恢复平静,面对郑召的“许诺”,心里倒是更加释然,黑白分明的利益关系,反而没那么复杂。
郑召回府后的第七日,陆萦便七日未曾见过顾青盏,她不去清月阁,她更不来秋水苑。
陆萦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倒也清净。
清晨,阴雨蒙蒙。
碧落为陆萦挽好髻,下意识问了句:“娘娘,今日又不去王妃处请安吗?”
放平日,陆萦每天都去清月阁,连碧落都习以为常了。
陆萦见今日时辰已晚,顾青盏该是已用了早膳,便道:“去。”
一路上陆萦都沉默不语,碧落知她心情不好,往日虽然王府也冷清,但好在有王妃作陪,也不至于这般寂寥。现如今王爷回府,秋水苑竟成了整座昭王府最清冷的地方。
碧落嘴笨,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掺着陆萦的手臂,道:“娘娘,碧落一直陪着您呢……”
前世,便是碧落陪了她一辈子;这一世,她若支走碧落,她真的是孑然一人。她比任何人都害怕孤独,到头来却要承受比任何人都要多的孤独。
陆萦握了握碧落的手,心中自有打算。
走过熟悉的院子,经过那片熟悉的兰草地,眼前的三层楼阁牌匾上书着“清月阁”三字,不知不觉到了。
“娘娘,萦妃前来请安。”丫鬟候在门口通报。
“进来。”屋内传出的却是男子的声音,这时丫鬟已推开门,对着陆萦道:“娘娘这边走。”
刚提足跨过门槛,陆萦的目光便落在顾青盏的背影之上,她刚梳洗完毕,郑召正为她戴上最后一支发簪。
“喜欢吗?”郑召站在顾青盏身后,望着镜中的她,问。
顾青盏恰从镜中看到陆萦的脸,转而又移了目光,莞尔道:“臣妾喜欢。”
“喜欢便好。”
陆萦一时觉得自己有些多余,胡乱地请了安,便匆匆走了。可方才那一幕,于夫妻之间再正常不过,她心里为何又堵得慌,没来由地给自己找不快。
彻夜无眠,陆萦在塌上辗转反侧,紧闭着眼,脑中却浮现着与顾青盏共浴私谈的场景。
“嫁进王府,你觉得委屈吗……”
“我倒是觉得有点委屈……”
“阿萦,你相信命运吗?”
当时顾青盏说过的每一句话,像是烙在自己心底一样,可陆萦此时回想起来,怕是自作多情了,她怎会觉得顾青盏是想同她交心呢?
今日自己在烦些什么,又在恼些什么?陆萦心中万分明白,也不知是何时起积了这么多心思,乱做一团麻。
陆萦又翻了个身,心中止不住的胡思乱想,王爷远征王妃独守空房自然“委屈”,如今郑召南归,她的“委屈”怕是早已烟消云散了。
写字作画,抚琴下棋,陆萦想起这些点滴,心中冷嘲:原来到头来,自己只不过是她打发时间的消遣罢了。
在陆萦翻了第三个身之后,子时已到,她起身披上外袍,未曾叫醒碧落,一人踱去了书房。书桌上摆着一叠画纸,这几日闲时画的,陆萦一张一张翻着,柳叶眉、桃花眼、点绛唇……还有勾勒一半的玲珑俏鼻……
五官被分解画在一张张白纸之上,只有陆萦自己心中明白,这些凑在一起,便是顾青盏的眉眼。
七日不见,便想了她七日;念了她七日;画了她七日。
这世间人物百态,为什么自己独要画她?整整一年,整整一年与她相处的时光,陆萦早已明白,只是心底不愿承认,不愿承认她对顾青盏带有……忤逆人伦的感情。
陆萦卷起画纸,置于烛火之上,火焰熊熊燃了起来,她将点燃的画纸掷于铜盆之中,随着火光的湮灭,一切只化作一团灰烬。
她告诫自己,对顾青盏的念头,也要化为灰烬,知错便不能一错再错。
可终究是想得太过简单,这世间之事,岂是只有对错之分?
不久之后,强行压抑心底的感情,在她解开顾青盏的衣带,褪去对方衣衫之时,又被再度唤醒……
动了心思是动了心思,谁也逃避不了。
第18章 情愫生(二)
“娘娘,今日作何安排?”
“一切如旧。”
“那…我明白了。”映秋咬着下唇,顾青盏一脸坦然,陪同在她身边十余载,从未见过她惧怕过什么,除去夜间偶尔会被噩梦惊醒。
“可准备好了?”郑召换了身轻装便服,踩着一双墨黑马靴从屋外进来,今日天子后山围猎,邀众臣一同前往。“皇家狩猎一年一度,本王也带妃去凑个热闹。”
“臣妾准备好了。”顾青盏早已察觉,郑召自从北疆归来,便一直陪在她身侧,连她前去慈恩寺布施祈福,他也是形影不离。
种种变故,让顾青盏不得不多想。
“……不知王妃可曾听闻左司马与镇国将军的事情,都死得离奇蹊跷,我不过出征一载,朝堂便风云突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怕这暗地里的爪牙伸向王府,王妃还是常伴本王身侧较为妥当,改日再为王妃多安排几名一等护卫,以防万一。”
郑召不仅肯定有人暗地里在对王府使绊,他还肯定王府已经出了内奸。去年的鹿山遇伏,差点要了他的性命,如今不到一年的时间,他又折了两名心腹……倘若不是王府有了细作,他的行踪计划为何会这般暴露无遗?而且还是三番两次。
顾青盏上前为他理了理衣襟,对上他犀利的眼眸,温婉一笑,又似是有几分感动,道:“嫁与王爷,青盏此生足矣。”
郑召注视她良久,暗想自己太过多疑,眼前这女子连踩死只蚂蚁都能伤心半日,又何谈其他?但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提防身边的所有人。“嫁与我,委屈你了。”
顾青盏低头不再说话。
陆萦站在秋水苑阁楼之上,看着王府门前浩浩荡荡的队伍准备出发,郑召骑着他那匹凯旋战马走在队伍最前列。而那轿子里坐着的,便是她吧,陆萦继而望着出神。
碧落也趴在栏杆上看着,心里还在寻思,王爷去后山狩猎为何不带上娘娘?倘若带上娘娘,她便也能跟着开开眼界,听闻还能见着天子。天子会是什么样的?想必一定很威风吧。
如果不是在朝堂之上,如果不是穿着那身金丝龙袍,绝不会有人想到,那身形单薄弱不禁风的男子便是当今圣上。想来也是,朝中所有人,只不过是把他当做权利的傀儡罢了,太皇太后垂帘听政大家皆是心知肚明。
郑亦领文武百官先至后山,唯独昭王缓缓来迟,众人嘴上虽无甚抱怨言语,可心里却各有所思,昭王如今如日中天,竟连天子也不放在眼中。
郑亦骑着一匹汗血宝马,却越发显得他身形羸弱,过度苍白的皮肤尽显病态,仿佛风一吹,便要倾倒。
“皇上,再加件衣裳吧!”一红袍女子携了披风递上前去,声音玲珑悦耳,五官清丽,颇有大家闺秀的风范,这便是后宫正受宠的勤妃娘娘。
不过,徐毓的软语温言换来的却是郑亦的不冷不热,“无碍,你先退下。”
郑召见状翻身下马行礼,强抑住心底的厌恶与不满,道:“臣弟郑召叩见皇上,皇上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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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紧随其后亦行了礼,便默不作声候在一旁。
“免礼。”郑亦扬了扬手,示意平身,“五弟此番出征大获全胜,真是为我大郑立下汗马功劳。赏,重重有赏。”
“谢主隆恩。”郑召抬头,目光却落在那红袍女子身上,已一年未曾相见了。
当年先帝意外驾崩,如若他不在北疆,如若他留在京都,郑亦又怎会有机可乘坐上王位,又怎会娶了他的女子。本为手足,奈何相煎?郑召恨郑亦,不是没有理由,原以为应该属于自己的一切,却被一介懦夫侥幸夺去,他此生不甘。
目光因思念而变得灼热,徐毓回避郑召的眼神,她怕再这般下去,在郑亦面前,会暴露得太多。
徐毓本为太傅之女,自小便与众皇子一起长大,曾经的承诺还历历在目,她本以为这辈子会非郑召不嫁。
“我若为天子,你便是帝后;我若为王爷,你便是王妃;我若什么都不是,那你我浪迹天涯……”
是山盟海誓还是花言巧语?徐毓不知道,她只知道那日先皇寿宴,先皇将丞相之女许配给他,他没有拒绝。
郑召远征北疆的前一夜,徐毓问他:“权利和感情,哪个更重要?”
“我都要,待我御敌归来,便铺十里红妆娶你为妻。”
徐毓冷笑,“那顾家小姐呢?”
“我心里只有你。”
而在现实面前,一切的誓言都变得苍白无力。待郑召远征归来时,江山易主,而最的女子早已成了高高在上的勤妃娘娘。
他这一生中最失败的,是只落了个昭王名号。
不远处一只白狐蹿动,郑亦与郑召几乎同时搭弓,嗖地一声郑亦先将利箭射出,郑召不屑一笑,紧随着也射出一箭,直直破了郑亦方才射出的那支箭,后来居上,箭便射在那白狐颈上,一命呜呼。
当着天子的面,便如此气焰嚣张,众人都开始低头私语起来,郑召依然昂首道:“皇上,承让了。”
“五哥抗敌归来,越发势不可挡了呢!”齐王郑羽看着这“精彩”一幕,一人鼓起掌来,这话中含义,众人都明白。
郑亦此时哪有半点一国之君的架子,脸上仍是谦和地笑着,“十一弟所言极是,如今朝中有将,朕甚是欣慰。”
郑羽向郑亦回之一笑,心里却想着,果真是一介庸才,朽木不可雕也。若没了太皇太后暗中操控,郑宫岂会有他的一席之地。
“大郑有猛将如五哥,万幸。”郑羽马上作揖,满是虚情假意。
郑羽那带刺的笑容,郑召看得通彻,他从未将郑亦放在眼中,而这个十一弟,却是他的心头大患。郑氏人丁稀薄,皇子王爷本不多,手握兵权的更是少之又少,而齐王郑羽长期南驻,兵权**,宛若一只虎豹豺狼,向着北方虎视眈眈。
左司马与镇国将军的死,让郑召势力受到重创…究竟是何人从中作梗?他思前想后,目标自然而然定在了齐王郑羽身上。
不一会儿,大家便分散开来,各自寻找猎物去了。林间摆了桌宴,清一色的瓜果蜜饯,一众女眷便坐在一旁闲话消磨时光。
顾青盏与徐毓同坐一侧,两人的目光同时落在林间驰骋的郑召身上,百步穿杨的箭法,猎物无处遁形。
正巧不远处来了一只长耳灰兔,没头没脑地在草丛里走动,郑召屏气凝神,从背后箭囊又抽出一支长箭,搭在弓上。
众女眷见此,言谈嬉笑的声音渐渐消了,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只灰兔,传闻昭王箭术举世无双,如今,可有机会一见了。
徐毓见那灰兔,心生怜意,便对着郑召微微摇头。
所有人都不知郑召为何突然收了弓,只有顾青盏与徐毓心中清楚。有关郑召与徐毓的一切,她只是充耳不闻,视而不见。
“你若嫁我,除去荣华富贵,我什么也给不了你。”在顾青盏尚未嫁入王府之前,郑召便这般警告,他不愿忤逆圣上,却希望丞相府可以主动推了这门亲事。
可未曾料到顾青盏却淡笑回道:“即是圣上指婚,便是命中注定,夫为妻纲,以后王爷说什么…是什么。”
“你当真不后悔?”
“无怨无悔。”
郑召收起弓箭,运功借力,便从马背上轻轻跃起,不出三两下便跃到了那片丛林,徒手逮住了那只长耳灰兔,抱在怀里。
当所有人都以为昭王要将这“战利品”送与顾青盏时,郑召却出乎众人意料,直接将那灰兔送给了勤妃娘娘。
“……还是送与王妃娘娘吧。”徐毓不去接,算皇上不在,但众目睽睽之下,郑召这般定要引来闲言碎语。
顾青盏淡然一笑,“既然是王爷心意,勤妃娘娘收下便可,早先听闻娘娘同王爷一块儿长大,情同兄妹,如今一年未见,也是该好好叙旧一番。”
徐毓扶了扶额,“本宫今日身体抱恙,吹不得风,拂了大家兴致,在此以茶代酒自罚一杯。”说罢,便由丫鬟掺着回马车去了。
不久,郑召也离去了。
透过竹林,阳光斑斑驳驳洒落下来,落在茶杯之中像熠熠星光,煞是好看。顾青盏慢悠悠地端起茶杯,杯中映着她那张似笑非笑的脸。
“姐姐笑起来也很好看……”不知为何,又突然想起陆萦来。
她这一生,还有机会真正笑上一回吗?
这世间有很多事情,她比任何人都要看得通透,何尝不是一种悲剧。
“娘娘,茶冷了换一杯罢?”映秋在一旁问她。
顾青盏抬眸,只说了三个字,“正正好。”
映秋会了意,“奴婢明白。”
第19章 情愫生(三)
从日出东方到日薄西山。
陆萦立于阁楼之上,天气渐渐阴冷起来,凭栏眺望远方,京都在纷纷扬扬的柳絮中,变得有几分模糊朦胧,似是被柳絮迷了眼。
右眼不住地跳着,大概是几夜浅寐未眠的结果,陆萦不以为意,自她入王府以来,何曾睡过安稳一觉,只不过近日更是心烦罢了。
“起风了,娘娘,我们下楼吧。”碧落贴心道。
“嗯。”
府外突然马车喧嚣,陆萦止了脚步,眯缝着眼朝府外望去,一行人正往王府奔波而来,越来越近。
马蹄声嘈杂,待他们靠近了些,陆萦方才看清那辆马车,正是早上顾青盏乘坐的那辆。也是,他们后山围猎该回来了。
少看几眼,便没那么多纷扰,陆萦不予理会,转身下楼。
此时,府外却是一片混乱。
马车里,顾青盏气息微弱,唇色已变得青紫,胸前的毒针早已没入身体,在华服掩盖下,已看不清伤口在何处。郑召扶着她,大吼:“去召韩先生,快去!”
“王爷……”顾青盏费尽最后一点力气牵着郑召的衣袖。
“你别说话,韩先生马上来。”郑召将她打横抱起,跳下马车。
顾青盏依然微睁着眼,吃力道:“……王爷……臣妾不论你心里…心里还有着谁……我既嫁进了王府……只要王爷一日不休我……我便会…便会好好做好昭王妃………尽一个妻子的本分……”
郑召虽战场上号称“冷面罗煞”,可也不是完完全全的冷血无情之人,否则也不会那般对徐毓用情至深。若不是当时顾青盏不顾安危地护在他身前,这根毒针便是直直刺在他身上了,“……我这一生本是负了你,你不必再付出什么,何苦还替我挨了这根毒针。”
他久战沙场什么伤没受过,区区一根毒针也不会取他性命,可这毒针刺在顾青盏身上,却能要了她半条命。
顾青盏摇摇头,“……王爷将来…将来是成大事之人……容不得…半分闪失…臣妾今日…若能为王爷一死……也…也无怨无悔……”
好一句无怨无悔,郑召低头,才发觉实在是欠了这女子太多太多。此时,顾青盏已昏迷了过去,惨白的脸颊与黑紫的双唇形成着鲜明对比……
王妃受伤了,整个王府炸开了锅。
陆萦依旧不听不闻,但碧落却是个热闹的,听得外面这样喧闹,便忍不住去探个究竟。
“娘娘……娘娘……”碧落再一次冒冒失失跌跌撞撞跑回秋水苑,踩得地板咚咚作响。
陆萦扶了扶脑袋,皱眉道:“碧落……我同你说过多少遍……”
“王妃受伤了!好像又遇上刺客了……”碧落顾不得陆萦说完,抢了话端,她方才在院子里看着王爷抱着王妃,王妃那脸色煞是吓人,“看样子……好像……好像不行了,娘娘,您还是快去看看吧!”
她受伤了?!不行了……原本一脸沉静的陆萦,此时听到府内的慌乱却再也做不到淡定如初,她猛然站起身,“你别胡说!王妃现在在何处?!”
好好的后山围猎怎会受伤?陆萦脚步匆忙地跟在碧落身后,恍然想起自己那日同顾青盏前去慈恩寺的路上遇袭……难道那次她便推测错了?不是有人想对她下手,而是那人想对王府下手。
“三晋会、昭王府、左将军府、司马府……”陆萦在心中默念着种种,这其间一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三晋会的暗杀还在继续,并且愈发明目张胆,究竟是何人在暗中使舵,他下一步的目标又是什么?
“王妃这是怎么了?”
“娘娘中了毒针。”映秋回道。
“韩先生可有头绪?”郑召见塌上的顾青盏唇色越来越深,连额上的经脉也渐渐开始呈青紫色,毒气正在扩散全身,“只不过一根毒针,为何会至此。”
“王爷有所不知,这源自西域剧毒,一滴足以致命,万不可轻看这一毒针,倘若这刺中的是娘娘心脏,恐怕神仙也无力回天。”
“那如何解救?”
陆萦赶去清月阁时,正看着韩真在替顾青盏把脉,“此毒无解……”
待陆萦见到顾青盏时,她的嘴唇已呈了黑褐色,显得脸颊苍白如同白纸,脸上的经脉纹络皆成了深紫,清晰分明。
“这是……这是西域的七星散……”陆萦自父亲病后,翻阅过不少医书,此时顾青盏身上的种种病症同书上记载的如出一辙。
此毒,无药可解。
见陆萦识得七星散,韩真颇为惊讶,“确实像是七星散,但此毒的扩散速度却要比七星散慢上许多……虽无毒可解,但有法可治……”
“何法,快说!”郑召催道。
韩真迟疑了片刻,还是说了,“七星散虽剧毒,但如今在王妃体内扩散极慢,倘若能用内力将毒素逼出来,并无大碍。”
映秋仔细去为顾青盏检查伤口,才发现毒针已经完全没入了体内,她骤然紧张起来,“毒针……毒针已经没入娘娘体内了!”
“这……只有用内力吸出来。”韩真望向郑召,等待王爷发落,毕竟王妃金枝玉叶,伤口又在胸口这么私密的地方,他不敢擅作主张。
然而,所有人都沉默了,都道七星散是一滴致命,谁敢轻举妄动。
在所有人都沉默的时候,独独陆萦站了出来,她的脸色依旧冷若冰霜,语气里丝毫没有惧怕:“我自幼学习内功心法,医术也略懂一二……”
此时不管陆萦解释什么,也不会有人阻拦她,只有碧落急得都要哭了,“娘娘……”
“不必担心,我有分寸。”
“萦妃莫要冲动……”郑召拦住陆萦,此时顾青盏已出了变数,若是陆萦再出闪失,将军府那边他不好交代。
陆萦红着眼挡开郑召的手,看着躺在病榻上的顾青盏,早已没了“人样”,心似揪着疼一般,情绪不觉有些失控,“莫要冲动……眼睁睁看着她这样下去吗?既然王爷无计可施,不想救人,那便出去…这里交于我,倘若出了事,也是我一人自找的!”
“你……”这是陆萦第一次这般正面顶撞他,郑召见她那眼神,一股子蛮劲,方觉得平日里竟小瞧了这女子。
“七星散只会依靠经脉扩毒,用内力吸出并无大碍,王爷不必担心。”韩真连连解释,他担心再这样耽搁下去,待毒素扩散全身,便真的无法可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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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惧怕死亡吗?她害怕,所以重来一世,她要千方百计活下去。
陆萦原以为这一世可以冷冰冰地活着,但她终究是动了情,动了不该动的情。她做不到对顾青盏置之不顾。
同为女子,而她是王妃她又是侧妃,陆萦明知对她的感情一辈子也不会有结果,那现在至少能为她做些什么……
自己心底的秘密已有这么多,也不在乎再多加一个。
除了陆萦与顾青盏,还有碧落与映秋候在一旁,只剩下韩真了。
碧落和映秋将层层纱帐放下。
“你还是笑起来好看些……”陆萦坐在床畔,盯着她的脸细细看着,映秋说她胸前中了毒针,如今没在体内却找不准确位置,陆萦只得慢慢替她褪去上身的衣裳……
直解到最后一层,陆萦又见这张粉白的兰草肚兜,她□□的肌肤瓷白到透明,可身上青紫的经络却触目惊心。伤口是在右胸之上,兰花的位置被一个暗红的血点覆盖……
毒针没得这样深,这一定是近距离刺杀,否则作为正常人,绝不可能使出这种力度。
陆萦俯身将手探去她的颈后,闻得幽幽的兰草香味,指尖轻轻一扯,便解开了绳带……
第20章 情愫生(四)
指尖轻轻一扯,便解开了她的绳带。
事态紧急,陆萦一心只想救她,一连褪了她上身的衣物也不觉有什么,但直到解开她的肚兜之时,脸上才飞过一道不自然的红晕。而那伤口,不偏不倚,正好处于她的右胸之上,毒针周遭一圈,已经开始糜烂,看着便叫人生疼。
“姐姐,忍住……”陆萦看了看顾青盏的脸,毒液正在扩散,胸前的青黑色正在蔓延,此时容不得半分迟疑,陆萦埋下头凑了过去,只停了一瞬,便张开唇贴了上去。
顾青盏此时尚未完全昏迷,感觉到有人在褪她的衣衫,半清半醒的状态下她眯缝着眼,眼前虽是一片朦胧,却能依稀看清一二。
她看见陆萦一手撑着塌,一手扶着她的肩,伏在她胸前,为她吸着伤口里的毒血。这是第二次了,这是她第二次不顾安危这般救自己。
陆萦并未发觉顾青盏此时已经醒了,正盯着她看,她此时一心想要取出毒针,这针虽然已经没入身体,但用内力吸出并不是难事,只不过……
“呃……”钻心的疼痛让顾青盏扭了一下身子,发出一身极轻的叹息。
看伤口的糜烂程度能推测这有多疼,陆萦立马察觉到顾青盏身体的轻微扭动,她松开唇,见顾青盏强忍着疼痛的模样,她心里却跟着难受,只得柔声安慰道:“姐姐,再忍一下……忍一下好。”
连陆萦也没注意到自己已是满目通红,泪水正在眼眶中打着转,可顾青盏注意到了,她看到……她哭了。
顾青盏的心像千刀万剐一般,这二十五年来,从来没有人为她哭过。可为什么,为什么陆萦要为她哭?为什么偏偏要是陆萦?她一遍一遍地在心中质问自己,已顾不上疼痛,她讨厌命运,她恨命运。
“阿萦……我…不疼……”顾青盏启开黑紫的唇,无力地说着,眼角竟有些湿润。
映秋此时在一旁看着这一幕,皱眉摇着头,顾青盏究竟有着怎样的煎熬,只有自己一人明白,只是不懂,她何苦将自己沦落到这步田地。
映秋一直以为王妃是个聪明人,但聪明人也有糊涂的时候,尤其是动了情的聪明人。映秋将头扭向一旁,不去看那塌上的二人,省得烦忧。
“阿萦……”语气里虽无半点哭腔,但顾青盏眼角的泪却和断弦珠一般,落个不停。她以为自己这一生都不会再哭了,可却偏偏遇上了陆萦,顾青盏此时知道自己有多失态,她也知她已犯了此生中最大的错误……那哭一场,以后,想必也不会再哭了。
陆萦以为她是害怕,笨手笨脚地用手捧着她的半边脸,替她拭着眼角的泪。当眼神扫到她的肩与锁骨,哪里有半点肉,褪了衣裳陆萦才发觉她比自己想象中还要瘦。“姐姐,我在……”
这疼痛,怕是连八尺大汉都难以承受,更别提像她这般的柔弱女子。长痛不如短痛,纵使自己看着再心疼,也需下狠手了。
毫无预兆的,陆萦又埋下头用唇吸着她的伤口,一点一点运功发力,好在顾青盏并没有发出半点叮咛,否则,她又该心软了。
顾青盏强咬着下唇,额角,颈间已满是冷汗,原本攥着被褥的手,慢慢爬到了陆萦的手边,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死死握着。
陆萦一气呵成将毒针吸了出来,没有片刻犹豫,又一口一口为顾青盏吸着毒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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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依旧紧紧抓着陆萦的手,直至疼晕过去,此时,她黑紫的唇已经慢慢恢复原色,经络也趋向正常。
“毒退了……”陆萦笑着松口气,满头汗渍,她满眼都是顾青盏,哪还顾得上自己。她的目光落在顾青盏紧紧握着她的手上,见对方安静地闭上眼熟睡了过去,方才放下整颗心。
待顾青盏的毒已散了去,她胸前的青紫也在慢慢消失,右胸上只留下一颗绿豆般大小的伤口。
陆萦这才细细地看清了眼前的一切,方才为了方便取出毒针,竟将她的衣服都脱了去,白皙的肩头还有白嫩的……白嫩的胸脯,她的胸好漂亮而且…好软好软,比起画册上那女子的…不知好看多少倍。
想到这里,陆萦慌忙为顾青盏合上衣襟,别过脸不再去看,偏偏这时又想到那本画册,她胡乱用手摸了摸唇,仿佛还能感受到方才柔软的触感……
“娘娘……您……”碧落看陆萦脸红得似滴血一般,还以为她是把王妃娘娘的毒吸到自己身体了,直接给吓哭,一边哭还一边大喊着:“韩先生韩先生……不好了……娘娘中毒了!您快来看看啊!”
陆萦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脸有多烫,被碧落这样一喊更尴尬了,小声嗔道:“碧落,我没事。”
映秋望了望陆萦,无语用手扶了扶额,弄得陆萦浑身不自在,仿似她看明白了什么一样,竟然心虚起来。
“先生先生,娘娘无事吧?”碧落哭得五官都要拧巴到一块儿。
韩真看了看陆萦的脸色,都无需把脉,道:“娘娘只是……”想了半晌的措辞,才缓缓道,“娘娘只是血色好……不是中毒。”
“王妃娘娘应该无大碍吧,毒已退了。”陆萦顺势将话端转移了,虽脸上的红晕还未散去,但语气已经恢复平静。
韩真又替顾青盏把了把脉,眉心徒然一皱,又继续静心把脉,脸上满是疑惑的表情。
陆萦见他这细微的表情,心里又觉不妙,忙问:“先生,先生可有其他发现?!”
“王妃气息极弱且体内有一股寒气在五脏六腑流窜,而正是这股寒气抑制了毒液的扩散,血液流通极为缓慢……想必是中毒针之前吃了什么抑制血液流通的东西……才能保住这一命。不过,毒已解了,并无性命之忧,稍加调养便可。”
陆萦只听得那句“并无性命之忧”便松了口气,陆萦不禁心中感叹,顾青盏同母亲一样,温婉贤良与世无争,她们不应该出生在乱世,她们不应该被卷入这些纷纷扰扰。
看着塌上熟睡的顾青盏,陆萦想,倘若如今是太平盛世,倘若没了权势与利益的羁绊,像她这般的女子,定是世间男子都想追求的,她会有好的归宿,然后白头偕老。
与她……白头偕老,陆萦又想得远了。
“王妃可好些了?”
郑召的一句话又将陆萦拉回现实,没有那么多倘若,没有那么多假如,现实只有一种,是昭王府的高墙还有风雨飘摇的命运。
韩真向郑召交待着王妃病情,陆萦与之颔了颔首,便告辞离去。
“萦妃,今日……多亏有你。”
陆萦回头一抹冷笑,并无其他言语。
“娘娘您知不知今日可吓坏奴婢了,您又不是大夫为何还要……”一回到秋水苑,碧落的嘴没闲下来过。
马虎、怕事、胆小、啰嗦,面对碧落的连珠炮陆萦只是笑着不回答,这些年也多亏了碧落陪在身边,也不至太凄惨,至少还是有人可以说说话。
“……娘娘您是不知道,今日王妃娘娘可是为了王爷受的伤,王妃若不挡住这一针,那躺床上的可是王爷了……”碧落一边替陆萦捏着肩,一边神神道道地唠着,陆萦平日并不关注王府的闲言碎语,但碧落却喜欢念叨,所以这王府里大大小小的事,陆萦心中大概也有个底。
“替王爷挡的?”陆萦心里突然一堵。
“可不是嘛……今日王爷的反应您也看到了……”碧落的声音愈来愈小,几乎和蚊子的哼唧一样:“……太让人寒心了,要知道……王妃今日奄奄一息的时候,嘴里念的还是王爷……”
砰!陆萦突然拍桌子,把碧落吓了一跳,“娘娘……”
陆萦锁眉抿唇,平息了片刻才抬头望着碧落,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休得胡言!”
“娘娘……我错了……”
她气,真的是气碧落的口无遮拦吗?她眉眼低垂,心里满是失落。陆萦又同自己置气起来,呵,这些……她不早该知道的吗?现在又是生哪门子气……
碧落见陆萦脸色突变,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想赶紧说说其他的缓缓场,“娘娘,晚上去看望王妃娘娘吗?也不知醒了没……”
“不去!”陆萦语气更重了,又把碧落吓了一跳,可怜的小丫头都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那……那……”碧落站在原地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明明娘娘心里那么挂念王妃,今日还不顾性命地去救她,怎么一到晚上又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奴婢……”
嘴上说不去,心里真的不担心了吗?陆萦独自用着晚膳,饭菜都凉透了也未曾吃上一口,碧落平时那么热闹的一个人,今夜怎么不去清月阁瞅瞅,怎么不唠唠王妃的病情……
她醒了没有?
“娘娘,我们换一桌饭菜吧,都冷了。”碧落见陆萦正低头扒着米饭出神。
“不了……”陆萦起身,“去清月阁。”
她是王妃,于情于理,自己也该去看看她,不是吗?陆萦不知道,其实想见一个人,可以有千万般理由……
第21章 情愫生(五)
“阿盏,你害怕杀人吗?”
“不怕。”七岁女孩的眼中有种骇人的冷血与坚定。
“假若,要杀了我呢?”
女孩开始动摇和犹豫,“先生……”
“假若,杀了我才能活下去……”
女孩的眼神开始不安,她摇晃着头,“不……不会的……呃……”一条绳鞭狠狠抽在女孩弱小的身板上,毫不留情。
“杀还是不杀?”
“杀……”此时,女孩早已是泪流满面,不只是因为身上的伤痛,“我会杀了先生。”
陆萦再去往清月阁时,顾青盏还未清醒,只见她额角布满了细细的汗珠,嘴里还喃喃说着什么,像是掉入了梦魇。
“王妃还未醒吗?”映秋正为顾青盏擦着汗,陆萦便问她。
“醒过一次了,又睡了过去。”映秋淡淡答道,然后抬头看了一眼陆萦,“娘娘不必担心,王妃娘娘无事。”
“先生……”顾青盏干涸的唇一起一合,“阿萦……”
见她安好,便够了。陆萦心里虽想再陪陪她,可……可那又如何呢?转身正欲离开,这时却隐约听到她喃喃在念着自己的名字,听她念“阿萦”,好像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被她死死抓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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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子再也迈不开,陆萦再度折回床边,终是忍不住的轻声细语:“姐姐,我在……”
映秋见状候在一旁叹了口气,没有只言片语。
近看,只见她脸色惨白没有丝毫血色,如果不是胸前还有轻微的起伏,真会让人以为……靠近她,一股寒气直逼体外,她浑身都在瑟瑟发抖,似是刚从冰窟窿里捞出一般。
陆萦看出了端倪,探过手抚在顾青盏的脸颊上,果然一点温度也没有,她扭头问映秋,“王妃这是……为何这样体寒,韩先生看过了吗?”
“韩先生看过了,说无碍。”问一句映秋便答一句,主子明明受了重伤,她却没有丝毫的担心。
陆萦又将手探进被子里,握了握她的手心,依旧是一片冰凉,哪有半点人气。韩真的医术陆萦虽然信得过,只是,这人都成这样了,真的无碍吗?
顾青盏的手心感到温热,下意识攥紧了对方的手,不肯松开,陆萦便给她握着,至少这样可以暖和点。
她不松手,陆萦也不挣脱。这样,也不知僵持了多久,碧落连连打了两个哈欠,陆萦让她先回秋水苑休息,小丫头又死活不肯,一定要陪着,最后陆萦让映秋给碧落安排一间房小憩休息,道有事也方便唤她,碧落这才应允了。
“娘娘,您也别太晚了。”碧落知道陆萦重情重义,对自己这么一个小丫鬟尚且如此,更别提王妃了,王妃平日对自家小姐的好,她也是有看到的。
“知道了,映秋…你也早点休息,这儿,我候着……”
“情”是世间最毒的药,沾不得,映秋此时好像完全明了这个理。听陆萦这样说,她只是微微点头,便退下了。
烛火惺忪,只剩下两个人的房间,安静极了。
锦被之中,陆萦情不自禁地反握住她的手,用自己原本不多的温热一点一点去暖她,此时没有其他人,自己也不需要再克制隐忍这份感情,至少这一刻…不需要。陆萦贪婪地望着床榻上的顾青盏,甚至连眼睛也不愿多眨一下,牵着她的手,想她教自己弹琴写字,想着拥她共骑白马,甚至想着……她心里会不会也有自己。
一旦对她有着某种克制不住的冲动以后,她的一声亲昵叫唤,都会让自己浮想联翩。陆萦趴在床头,有意靠近她,依旧看得一片痴,好想再听她喊一句“阿萦”,纵使她叫得“无心”,但陆萦却听得“有意”,可望而又不可及,像是一种思念到癫狂的自我麻痹。
可是眼神片刻的放肆也让她心虚,也让她自责,她已数不清告诫了自己多少遍,不能再放任自己这份忤逆人伦的感情继续肆虐,因为越是放任,越是不能自控把持。
一面在抗拒,一面却为自己亲近她不断找着新的理由。放纵今晚吧,淡忘什么正妃侧妃,淡忘什么**纲常,淡忘她们同是女子,这样陪她一晚,一晚够了。
到了明日,一切都要重新开始。
陆萦这一候,便候到了下半夜,一直这般纠心下去,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在烛火快燃尽的时候,她感觉有人在轻摇着自己的肩。
“阿萦?来床上睡,仔细着凉。”
这声音梦里也时常出现,陆萦睁开眼,发现顾青盏正倚在床头看着她,脸上还挂着虚弱的笑容,因为昏暗摇曳的烛火,让陆萦觉得好不真实。
“嗯。”晕晕沉沉的,陆萦趁着烛火燃尽之前,摸索着在她身畔合衣躺下,顺手摸了摸顾青盏的手臂,依旧是冰凉冰凉。“还冷吗?”
顾青盏:“冷……”
有一瞬间,陆萦想侧过身然后把她搂紧怀里,但……那只不过是一瞬间的冲动罢了,她深知此时能这样躺在她的身畔,已是满足了,她不敢再有其他任何越礼行为。
只不过,她的身体真的好冷,隔着这么远的距离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的寒气,陆萦不敢抱她,却在慢慢挪着身子,一点一点靠近她。又心疼她全身冰凉,陆萦辗转不安,掀开被子准备下榻,道:“我让映秋再多抱一床被褥过来?你身子凉得紧……”
“不用了……”顾青盏抓住陆萦的手腕不让她走,摇着头,半晌才说了一句:“你陪着我……便好很多。”
晚间这般温情的话语更容易让人冲昏头脑,陆萦的心也为之一颤,依旧规规矩矩地躺好。但是在烛火熄灭的那一瞬间,她转身,轻轻地抱住了身侧的顾青盏,尽管身体之间还隔着很大的空隙……
想抱她,纵容这一晚,想着,陆萦闭上了眼。
顾青盏的身子僵了一下,没有拒绝也没有回抱,仍是那样躺着,但心里却暖得不行。
抱着她,又梦见了她。陆萦在梦里看到了她凤冠霞帔穿着嫁衣时的模样,明眸皓齿,一笑便是倾国倾城。
“阿萦,我好看吗?”
“好看。”
“阿萦,你喜欢我吗?”
“喜欢。”
“阿萦,你想娶我吗?”
陆萦没说话,她醒了,因为梦境太过美好。睁开眼,什么也看不见,但陆萦能感觉到怀里的人儿,身子在一点一点回暖。
这一醒,便再也睡不着了,因为陆萦舍不得天亮,天一亮她该走了,天一亮她要刻意保持她们之间的距离。脑海里乱七八糟的想着,又想到方才梦中的场景,陆萦用手摸索到她的脸,细腻微凉,陆萦回答着梦境中来不及回答的问题,声音极小极小……
“倘若下辈子我还记得你,若我为男子,我定会想娶你;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陆萦将头蹭着顾青盏的肩,声音小到连自己也听不真切,“我也会…上你。”
寂静,无边的寂静。
而紧接着,顾青盏突然将她抱紧了,让两人的身体不留一点间隙。陆萦的心狂跳起来,她…她难道没有睡着吗?陆萦轻声唤着,“姐姐?姐姐……”
无人应答。陆萦想了想,自己也太过敏感了,倘若顾青盏没睡着,听到自己的这番言论,必是会被吓坏的吧……又怎会这样抱着自己?
陆萦也环紧她的腰,深陷短暂的甜蜜无法自拔,得寸进尺地将头埋进她的肩窝,去嗅她身上淡淡的兰草香。
深夜里的密语更具穿透力,顾青盏一夜未眠,又怎会听不到她的言辞……她主动抱紧了陆萦,极力地想去索取温暖,可是……越想却越是心寒。她紧紧搂着陆萦,眼角的泪落得悄无声息……
自楚先生走后,她没有这样哭过。因为楚先生说了,她们这类人,一生都要去伪装,一生都不能动情,一生更不能用情……入了三晋会,一生的使命便是杀人。
“先生,为什么不能哭?”
“因为你这一生要杀很多人,可却没那么多眼泪。”
楚先生总教她不要用情,可到头来自己却逃不过一个“情”字。她动了情,嫁与了陆将军,养育一儿半女,可到头来还是逃不过命运。与其说是命运,倒不如说是因果报应,她们染遍鲜血的双手,注定了此生不得安宁。
陆萦只觉得她把自己抱得更紧,也许,她是做噩梦了吧。陆萦轻轻安抚她的背,静静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拥抱。
黑暗中相互取暖,却各怀心思。顾青盏此生遇到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也做过很多戏,陆萦却是第一个这样坦诚待她的人。
映秋不止一次提醒她,她和陆萦始终不是一路人,切忌用了真感情,假戏真做。
从一开始的虚情假意,到现在的生死相依。虚虚实实,顾青盏早已分不清楚……但她深知,她不杀陆萦,不是时机不对,而是下不了手。
可她既然上了三晋会名单,逃不过一死,顾青盏看了看怀里的陆萦,她终究会变成一副冷冰冰的尸体。
“……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也会上你。”想起这一句,顾青盏竟泪崩了。
陆萦,倘若下辈子你还记得我,你定想杀了我。
第22章 风云变(一)
青纱帐内,美人憔悴。
天刚拂晓,房间还未彻亮。陆萦的意识先被唤醒,即便不睁眼,鼻尖的幽香也让她魂牵梦绕,她这一夜都睡得很浅很浅。
睁开眼眸,陆萦才发觉自己整个人已经不自觉地窝进了她的怀里,说不清究竟是谁温暖了谁。陆萦害怕碰到她的伤口弄疼她,虽然不舍,却也小心翼翼地从她怀里移了出来,只是她的手还一直缠在自己腰间……
伴随初阳的微光,屋内一点一点在明亮,顾青盏的脸庞也一点一点变清晰,而陆萦的意识也一点一点在清醒。
陆萦面对面与她侧卧着,安静地用手抚了抚她的侧脸与颈间,暖暖的,体温终于变得正常,面颊泛起微红也不似昨晚那般惨白。陆萦凝视她紧闭的眼眸,第一次这样近距离看她,可能也是最后一次。
想着,陆萦抬手摘下了系在自己颈上的平安符,这平安符是自那日顾青盏送与她以后,便一直贴身携带着。
陆萦拢了拢顾青盏散落的发,将这枚平安符系于她修长的脖颈之上,又归还于她,倘若此符真能保人一生平安,陆萦也希望这人是顾青盏。
陆萦拨开顾青盏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一路离开清月阁,她并没有回头。从今日开始,她是王妃她是侧妃,即便她,也永远只能深埋心底。
待顾青盏醒来时,身畔的人儿早已走了,仅留下的一点温热告诉她,昨夜那不是梦,她低头望着颈间的平安符,怔怔出神。
于陆萦而言,忘记一个人很难,但隐忍一份感情不难,私底下可以想她念她受尽煎熬,但见了面依然是形同陌路点头微笑。
至此,清月阁再也听不到欢声笑语,秋水苑更是一潭死水。空灵的琴音也消失了,书房的古琴蒙上一层灰尘,顾青盏心不在焉轻挑一根琴弦,便戛然崩断。
“你在想她。”映秋见顾青盏失神的模样,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思。
“我没有。”顾青盏将头别向一旁,抓了一小把鱼食,撒向鱼池。
“你不该动情的。”
“我没有。”依旧是这三个字,顾青盏可以逃避映秋,却逃避不了自己,她是在想陆萦,她也察觉到自她受伤过后,陆萦在刻意回避她。
“你竟会对一个女子动心……”依顾青盏的为人,她竟会对人有几分真心实意,倒还真是不可思议。
“你出去。”顾青盏虽语调平静,却能看出有几分恼。
“动了情,你们都不会有好结果。”
“我知道。”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
顾青盏执笔蘸墨,却写了一个“萦”字。
“……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也会上你。”她搁下笔,陆萦的话仍在脑中挥之不去。
可是,不见面,真的能改变什么吗?
阁楼下传来三三两两的脚步声,不一会儿有丫鬟通报,“娘娘,王爷来了。”
顾青盏揉皱了桌案上的宣纸,团成球顺势扔进一旁的竹篓之中,又随手取了一本《法华经》,翻看起来。
“王爷……”见郑召一进屋,顾青盏放下手中经书,脸上洋溢着自己都厌恶的笑容,欲起身迎接。
郑召走到她身前,用手轻轻按住她的肩,“你大病初愈,不必多礼……今日阳光甚好,我陪你出去走走。”
“让王爷挂心了。”
郑召到底还是心存愧疚不安,他娶了顾青盏三年,除了一个王妃虚名,什么也给不了她,可她却不离不弃,未曾有半句怨言。
人生如戏,谁亏欠了谁,谁又在算计谁,谁也说不清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一场酝酿了三年的阴谋,一触即发。
三年,她以丞相嫡女的身份嫁进王府一待是三年,论逢场作戏的本事,她比茶楼里的戏子还要能演,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原本的模样。二十五年来,她换过很多身份,演过很多场戏,也杀过很多个人……十二个,整整十二个,她记得真切,因为只有杀满了指定的十三个人,她才能脱离三晋会,她才能过上普通人的生活。
而昭王妃…则是她伪装的最后一个身份。她是三晋会里最心狠手辣的角儿,而一朝嫁入王府却成了名扬天下的温婉美人。
“阿盏,不够心狠,在这里便生存不下去,明白吗?”
她是孤儿,六岁便入了三晋会,如若不是遇见了楚钰,她定坚持不下来,她定会死在那人间炼狱。
楚钰时常问她,“阿盏,你害怕下地狱吗?”
她会摇头,她不害怕下地狱,因为在她心中三晋会才是真正的地狱,只要有机会离开,算让她杀三十个人,她也会毫不犹豫。
在一个没有人性的地方,又何谈人性。
后花园一片姹紫嫣红,可在顾青盏眼底却是一片荒凉。
“嫁与我,真的不后悔吗?”
顾青盏望着他缓缓道:“无论是否后悔,都不重要,臣妾既是王爷的王妃,便要侍奉王爷一生,追随王爷一生。”
“青盏,可我什么也给不了你。”
“……王爷心里若有别人,我可以等,等到王爷心里有容纳臣妾的一席之地,若一直等不到,我便一直等下去……”
起风了,郑召见顾青盏穿得单薄,便脱下披风,裹在顾青盏身上,替她紧了紧,“我后悔,我不该娶你,误了你一生。”
“王爷……”顾青盏踮起脚,在他耳边柔声道:“如果等得到你,无论怎样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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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这花儿好看吗?”碧落采了一捧花,摇了摇陆萦的胳膊,却发现她的脸色难看得紧,“娘娘……又怎么了?”
她定是喜欢他的,否则…那日又怎会毫不犹豫地为郑召挡下毒针。她之前同自己那般亲密又对自己那般好,不过是因为寂寞,现如今她心心念念的夫君回来了,哪里还记得自己半分……
陆萦撇下碧落,直冲冲回秋水苑去了。
“嗳!娘娘!”
第23章 风云变(二)
“嗳!娘娘!”
碧落忙追上前去。
耳畔传来轻微的声响,顾青盏回头时恰望见陆萦匆匆离去的背影,映秋说得没错,她们始终不是一路人,陆萦刻意拉开她们的距离,于她而言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想着,顾青盏又低下头,轻声道:“王爷,臣妾累了。”
“天凉,我送你回房。”
“嗯。”郑召的嘘寒问暖,顾青盏听不进半分,她只知道他在慢慢放下戒备,而她离开昭王府的日子也越来越近,可是,自己却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春去秋来,又是一年冬至。
顾青盏看着天空中纷纷扬扬的白雪,却总是忘不了当年红梅树下的那道身影。屋子里一片寂静,屋外风吹白梅簌簌落下,和雪融成一片,顾青盏捧着一卷佛经,白纸黑字如今却安不了神,只是更觉心烦意乱,又记起去年今时,清月阁可要热闹得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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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桌佳肴,三两杯温酒,顾青盏才发觉竟是可以那样温暖人心。
“姐姐又输了,喝酒吧!”
“好,我喝。”
去年除夕,顾青盏不知被陆萦灌了多少杯酒,其实不论吟诗作对还是猜谜划拳,陆萦又哪是她的对手,她步步让着陆萦,无非是想看她多笑会儿。好似自己马术不知要比陆萦强多少倍,却独独想让她抱着,装作一点儿也不会。
可是这又能怎样?到头来她们还是会像如今这样,形同陌路。她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还有什么是放不下的,不挂念也不去想,时间自会冲淡一切。
只是不知,有些事情被时间磨砺后,反而愈发刻骨铭心。
*
当日顾青盏问陆萦信不信命,陆萦没有回答,其实,她心底终究还是不信命的。她若是信命,不会嫁入昭王府,换言之,她嫁入昭王府,心中有着更远的盘算。
灭门之灾是她抹不去的噩梦,她不想再一次让这场噩梦沦为现实,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这一世,算不择手段,她也不想受人牵制任人宰割。
一场躲不过的朝堂之争,算深居昭王府,陆萦也觉察到四面八方的明枪暗箭,她想改变将军府的命运,可自己却没有四两拨千斤的能力,所以她必须找到更强大的靠山。选择郑召,既是无可奈何也是情理之中,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她已经没有了退路。
建平元年,陆萦永远也忘不了的一年。重生将军府,嫁与郑召,遇见顾青盏……一切像是做了一场梦。历史在轮回,最终又轮回到血雨腥风的建平元年,她仍记得那夜,刺进自己心脏的刀刃有多冰凉。
惴惴不安地在昭王府走过第二个年头,陆萦一直在等一个机会,而机会……也如约而至,背后的爪牙,还是探向了将军府,驱散了陆萦仅剩一点的希冀。
“娘娘!二爷被押进天牢了!”
碧落慌忙推开门时,一阵凉风自门外卷入,明明时值初秋,可这凉意却蚀骨,让陆萦浑身战栗,她手中的茶盏掉落在地,摔得粉碎粉碎。
“私通贼寇?哥哥…不可能…”自己战战兢兢所害怕的,终究是来了,陆萦一阵目眩,天气转凉身子本不适,却听得这消息。
“娘娘……您小心……”
“三晋会……”陆萦的手死死抓着桌角,此时她脑中只能浮现出这三个字,究竟是谁?会在朝堂之上如此猖獗,一旦通敌卖国的罪名坐实,根据大郑律法,便是株连九族的死罪。
“走!去将军府!”此时,郑召也夺门而入,面色铁青。
“王爷!已经是时候了。”她不管操控三晋会的人是谁,她也来不及查探清楚那幕后黑手,她只知道那人是为了皇权,既然如此,所有觊觎贪恋皇权的便都是敌人,便都要杀无赦,甚至包括那高高在上的天子。谁不够心狠,谁便是刀下之鬼。
只要郑召护将军府周全,将军府便助他逼宫夺位,这是新婚那夜,她与郑召的交易,也是她两年多来从未忘过的事情。
“须得从长计议。”郑召只说了这六字。
乔装连夜赶去将军府,陆萦再见父亲时,他已是满面沧桑。
“逼宫…萦儿,非得走到这一步不可吗?”陆家先祖随先帝开疆拓土,是为一代开国功臣,岂能违背天纲伦常去做乱臣贼子的勾当?可一面又是亲生骨肉锒铛入狱,还是诛九族的死罪,陆元绍面露难色,“倘若康儿自是清白的……”
“爹!哥是怎样的人,你还不了解吗?”陆家世代为将,一片忠心赤胆,陆萦知道一时让父亲接受这些很难,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红着眼眶,“母亲已经走了……哥如今在天牢还不知受着怎样的苦,你忍心看着哥顶着这莫须有的罪名上刑场吗?!爹,你这是愚忠!”
“萦儿!”陆元绍数十年戎马关北叱咤风云,可退居朝堂却成了执拗的一根筋。
“陆将军可还记得左司马与镇国将军之死,如今陆小将军又出如此事端,这绝非巧合。本王听闻正是齐王部下在陆小将军营帐搜得了通敌书信,只怕这事是齐王蓄意为之。如今朝中大局已被齐王把控,天子**齐王暴戾,外敌侵犯不断,百姓民不聊生。敢问将军,何为忠义?依本王看来,顺应天命,保我大郑安宁,才是真正的忠义。”
面对郑召冠冕堂皇的说辞,陆萦心中嗤之以鼻,是敌是友,皆在一念之间,一切都是权势与利益在作祟,如果还有来生,但愿再也不要出身官宦,卷进这无尽的是非。
“爹,是三晋会……当初娘是死于三晋会,这是唯一的机会,我们只有揪出幕后黑手,才能彻查娘的死因。”陆萦知道母亲的死一直都是父亲的心结,她也曾将三晋会的一切告诉了陆元绍,却一直寻查无果。
陆元绍不是愚忠,只是一时难以跨过心中的那道坎,救子心切,郑召的一番话已让他动摇,此时陆萦一提楚氏便戳中了他的软肋,他捏起拳,咬牙切齿:“三晋会……为何,为何要置我们将军府于死地?”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爹,我们不能再坐以待毙了。”看着陆元绍的眼神开始变得坚定,陆萦悬着的心也终于落了地。
“倘若今日陆将军不同意出兵,又当如何?”颠簸的马车里,郑召朝着陆萦问道。
“算我爹不出兵,我也会助你夺位。”陆萦说得平静。
郑召仰头而笑,“凭你一介女子?你可知这是怎样的罪名……”
“我知。”陆萦也扬起唇角冷笑,“我说过,你若能给我想要的,我便可以给你想要的。”
瞧她的神情,却不像是儿戏,郑召正色道:“那你说说,你要如何相助?”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故事,王爷定是听过的。”
第24章 风云变(三)
“王爷今日又在秋水苑过夜。”
“那又如何。”顾青盏依旧凝神画着兰草,似是漠不关心一般。
映秋给她沏了壶热茶,“将军府一出事,他怕是按捺不住了。”
“见风使舵,依计行事。”顾青盏幽幽吐出这八字,呷了口清茶,索然无味。
映秋像明知故问一般,还是问道:“你不该开心么,拔了这根大刺,你解脱了。”
画毕,顾青盏搁下笔,半眯了眯眼,“我倦了。”
“你还是不够心狠……纵使你不杀她,她也会死。”
“够了!”顾青盏拂袖起身,眸子里闪着的凶光让人不寒而栗,“管好你自己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教我怎样做人。”
映秋冷笑着不再说话。
*
秋水苑书房内,桌案上摆着一卷羊皮地图,陆萦指着地图问道:“敢问王爷,你觉得谁才是最大的敌人?”
郑召在地图上指出齐王府,“自然是这里。”
陆萦摇摇头,修长的手指却在郑宫的永安殿上圈了圈,“不,最大的敌人是在这里。”她想过很多遍,三晋会为何会这么明目张胆猎杀朝堂政要,如此猖獗,可朝廷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放任他们……她一直把幕后指使锁定为想要争夺皇位的人,可是好像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除了郑召和郑羽,还有一个重要的人“觊觎”着皇位,那是已坐上皇位天子,如今朝堂动荡,他若想坐稳江山,必须要一个一个拔掉心头大患。
郑亦有足够的动机对昭王府下手。
“你怀疑三晋会是郑亦的人?不可能……”郑召第一时间反驳了陆萦的猜想,在他看来,郑亦不过是一介懦夫,怎么可能支撑起这么庞大的组织,“我倒觉得,三晋会是齐王的人。”
“齐王有勇无谋,不足为患,倘若王爷要成大事,切不可轻敌。”陆萦仍然指着永安殿。
郑召不屑一顾,笑着说:“倘若最大的敌人在这,本王今夜可起兵杀进永安殿。”
他的狂妄自大,果是在自己的意料之中,陆萦不理会他,自顾自执笔在白纸上写着什么,然后将纸递于郑召手中,道:“王爷若是不信我的忠告,定会后悔。”
郑召看那纸上写的,建安元年七月廿三,京都地动;建安元年七月廿九,太皇太后逝世;建安元年中秋前夜,五星连珠;建安元年中秋之夜,齐王逆反。
“这是什么?”郑召心中一字一句默念着。
“我的话,王爷不听会后悔的。”陆萦依旧是这一句话。
七月廿三,也是后天,这纸上写的是…是预言?郑召一面觉得荒谬,可一面又觉得陆萦好似知道一些什么,她绝不是一个简单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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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那纸上的预言一一应验,郑召一定会信她,她能借着郑召的势力,救出天牢里的哥哥,只是时日已经不多了,不管把握有多大,她都要全力以赴拼一把。
建安元年的京都地动,陆萦记得很真切,那是她第一次经历天摇地转的感觉,像天要塌下来一般,这场地动惹得京都人心惶惶。陆萦也曾在史书上看到过地动记载,又称“龙翻身”,传闻是改朝换代的标志,而不久后太皇太后的逝世更是像在印证这一传言,所以,齐王郑羽认为天命已到,再也按捺不住,中秋之夜谋逆逼宫。
建安元年七月廿三,陆萦站在庭院内,看着天上的太阳越升越高,午时快要到了,离地动越来越近,陆萦叫来丫鬟锦桃,“锦桃,你把所有人召集到后花园,我金簪被偷,要一一盘查。”
陆萦又唤来碧落,“碧落,你去趟清月阁,请王妃来后院……说…说我有话对她说。”
午时,永安殿内,地动山摇。
“护驾!护驾!”
郑宫一片狼藉与混乱。
郑召慌忙奔出殿外,看着几处宫殿在地动山摇中开始坍塌,惊魂未定之时,想起陆萦前几日与他的纸条,细思极恐。
“王妃呢?!”陆萦只看着碧落一人来了后院,并未见到顾青盏的身影。
“映秋姐姐说,王妃娘娘今日身体不适,改日再说。”
“碧落,你呆在这千万别动,等我回来……”陆萦转身往清月阁跑去,时辰已经快到了。
清月阁内,一个青花瓷瓶从桌案上掉落,摔得粉碎,起初顾青盏并无在意,直到看见茶杯里的茶水都泼了出来。
“萦妃娘娘请回吧!王妃今日不适……”映秋拦住陆萦的去路,可未曾料想,陆萦会用蛮力推开她。“要地动了,你快去后院……”
“王妃呢?!”陆萦拦住一个小丫鬟。
“娘娘在楼上……”
陆萦飞快迈着步子往阁楼上奔去,遇上正欲下楼的顾青盏。
狭窄的楼道里,陆萦迟疑了片刻,拉住她的手,“跟我走……”
顾青盏怔怔望着她,不知她是何意,直到轻微的晃动变得天旋地转,才意识到是地动了。
阁楼开始一点一点坍塌,陆萦牵着顾青盏走在前头,虽然地动山摇间两人已站不稳脚跟,可顾青盏跟在她后面却满满都是安全感。
“阿萦,小心!”顾青盏一用力,将陆萦拽到自己怀里,护着她,眼前一块横梁塌下,千钧一发间,差点砸在陆萦身上,“我们冲出去。”
这是错觉吗?明明是想保护她,到头来却像是在被她保护着。
两人一齐冲出清月阁时,清月阁差不多已是塌了一半,她们气喘吁吁地望着对方的脸,眼神里都带着贪恋。好险,如果再晚几刻,会是怎样的后果。
“有没有受伤?”陆萦扶着她的手臂,打量着她的身体,见她安然无恙便放了心。
待清月阁完全塌了,震感也渐渐停了,只不过时不时又摇晃几下,顾青盏借着这晃动,顺势抱住了陆萦,抱得好紧好紧,将下巴搁在她肩上,轻叹:“你这样为我……值得吗?”
“值得。”陆萦闭上眼,缓缓抱住她,到头来终究还是忘不了她,这两个字代表了一切。
“傻瓜。”
第25章 风云变(四)
“值得。”陆萦轻轻抚着她的背,一个拥抱于她而言又是多大的奢侈与满足。
“傻瓜。”顾青盏的双臂又紧了紧,这样抱着,迟迟不肯松手,“不值得的……”
不值得的,陆萦更不值得为她这样。哪怕死十次,她也是死有余辜,连阿鼻地狱也无法洗刷她的罪行。
顾青盏原以为自己这一世再也不会眷恋什么,她把这一切都归作命中注定,她生来是杀手,生来双手要遍染鲜血,她注定万劫不复……
虚伪,残忍,麻木,无情。
“没事了。”陆萦以为她吓坏了,轻声安慰着。
什么腥风血雨她没见过,到头来她却贪恋于一个女子的怀抱。
“姐姐?”陆萦似是察觉她的反常。
“阿萦,我害怕……”佯装起来还是如此天衣无缝,以至于陆萦从来都未怀疑过她,“让我抱一下……”
“嗯。”
顾青盏抱着陆萦单薄的身躯,她自觉这辈子亏欠过很多人,但陆萦却是她唯一想去弥补的那个。
陆萦,我不会让你死,算不惜一切代价。
*
建安元年京都地动,遍地哀鸿,然而偌大的昭王府却无一人伤亡。
“你早知道了?”郑召锁住陆萦的手腕,质问她,“你是如何知道的?”
陆萦并没有正面回答他,而是强调,“五日后,太皇太后会长逝郑宫,皇上一旦没了太皇太后扶持,朝中局势便会大乱,王爷,这是机会。”
郑召半信半疑,太皇太后病重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但是陆萦却能说出具体时日,实在是可疑,郑召一手掐住陆萦的脖颈,将她抵在墙上,厉声道:“你究竟是何人?怎知太皇太后……还是说,你对太皇太后包藏祸心!”他早怀疑昭王府出了细作,但一直寻查无果。
陆萦开始透不过气来,可脸上却丝毫没有惧色,“我为何知道,算我说与王爷听,王爷也不会相信。当日执意…要娶我的是王爷……要和将军府联手的…也是王爷,当年我嫁入王府时,王爷答应我会护陆家周全,现如今我们…我们陆家面临满门抄斩……王爷…王爷是这样相护的吗?!”
“那你为何知悉这些事情?”郑召依旧不依不挠,但手上的力度已经小了几分。
“我自幼做梦能预见一些将来发生的事情。”陆萦冷笑,“王爷信吗?”
郑召甩开手,他脸上的神情显然是不信的,但陆家的利益已经与王府绑在一块,陆萦的确没有欺骗自己的理由。
陆萦猛咳了一阵,才顺过气来,“王爷且看事态如何发展,若真同我说的如出一辙,齐王宫变之日,是我们出兵之时。”
“所以你才说…鹬蚌相争渔翁得利?”郑召再度想起陆萦之前所说的,原来从那时起,她预知了这一切。
“嗯。”陆萦点头,“齐王出兵郑宫,我们坐山观虎斗,待两军相残,王爷便可以镇压齐王兵变为名,领军包围郑宫,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郑召深思,这的确是机会,但是他更忧心的问题是,昭王府已经出了细作,一切行动都可能暴露,“当年我同左司马与镇国将军的往来书信被人动过,再不久这二人便一一暴毙,这足以证明王府有内奸,在没有揪出细作之前,贸然出兵逼宫,风险太大,还有待思虑。”
况且这两年昭王府势力被大削,此次若出兵,郑召不知能有几成胜算。
“既然王府出了细作,那便更要抓紧时间行动,如果王爷再迟疑不定,兵权被越削越弱,到时候再想反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敌暗我明,这样耗下去,永远都没有翻盘的机会,王爷难道不明白吗?”
陆萦字字珠玑,完全道破了郑召的心结。“我自然明白,凡事要留后路,我有一计,能让王爷摆脱这暗处的敌手。”
“你说。”
陆萦望了望四周,同郑召耳语起来,“……”
“若逼宫成功,那便皆大欢喜,若行踪暴□□宫失败,王爷大可将势力转移北疆,自立为王。”
北疆远离京都,不受朝中牵制,他又有军队常年驻扎,郑召思索良久,肃然说了四字:“此计可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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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元年七月廿九,朝中果然传来太皇太后病逝的消息;中秋前夜,出现五星连珠天象,陆萦所说都在一一应验。
此时,昭王府的军队也早已蓄势待发,明日中秋之夜,必是一场苦战。
中秋前夜,昭王府在做着最后的部署。
“齐王出兵,朝内将士必会前去平乱,此时陆将军便领兵前去郑宫西北天牢,救出陆小将军,然后兵分两路分别控制西门与北门,待本王挟制住齐王将士,击鼓为号,三路军马一齐进攻永安殿,殿内有丞相作为内应,确保万无一失。”
“倘若逼宫失败……”郑召指着地图的西北方向,“三队军马均往西北撤退,前往断肠崖。”
断肠崖地势险要,进可攻退可守,派两支精兵事先埋伏于此,若真的再生变故,也尚有退路。
“爹,别担心,我们一定能救出哥的。”此番行动,陆萦并不确信郑召是否能够逼宫成功,但至少能救出陆康,那她的目的也达到了。
“明日要行动了,可真是一场大戏。”在这不见天日的王府一待数年,映秋一想着能离开这里,满目兴奋。
可顾青盏却坐立不安,她推开窗看着,望向远处的郑宫大殿,灯火祥和,谁又知明日是怎样的一番厮杀。
她不害怕厮杀,她害怕……终究还是坐不定了。
“你去哪?”映秋叫住顾青盏,“莫不是想去见她最后一面?”
“与你又有何干系。”
夜深人静,碧落在大堂里坐着,瞌睡越来越重,忽然听到轻微的脚步声,还以为是陆萦,“娘娘,您可算回来了……王妃?王妃娘娘……参见王妃娘娘……”
顾青盏四下望了望,问:“萦妃在何处?”
“回禀王妃,将军来了,娘娘在同将军叙家常,还未归来。”碧落也是奇怪,怎的王妃一个人来了秋水苑,也不见其他丫鬟陪同。
“那我去房内等她。”顾青盏径直往陆萦卧房走去,碧落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可她是王妃,要拦也拦不住啊!巴巴看着顾青盏进去了。
清茶晾凉了三杯,顾青盏也不见陆萦归来。
陆萦一回秋水苑,看见碧落匆匆忙忙迎了上来,“娘娘,王妃好像急着找您,好生奇怪。”
“王妃?王妃现在在哪?”
碧落指了指楼上,“您房间。”
“姐姐?”陆萦回房,果然见着了顾青盏。
顾青盏欲语还休,看了看碧落,又望了望陆萦。
陆萦在她的眼神里看出了一丝顾虑,“碧落,你去楼下候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任何人上来。”
夜凉如水。
“姐姐,这么晚你……你……”陆萦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然后完全湮没在喉间,因为顾青盏在一步一步向她靠近,然后…又拦腰抱住了她,一如当日在坍塌的清月阁前那般。
如果当日是因为恐惧,那今日又是为何?陆萦僵着身子站在原地,告诫自己别再胡思乱想。可她又把自己搂的这样紧,如何不让人心猿意马?
陆萦不敢再去抱她,她已经纵容过自己好多回,再不可越陷越深。明日一战,无论成败,她都会离开昭王府,这是郑召给她的承诺,自此,她会与顾青盏再无瓜葛。
“一定要去吗?”
“什么?”
顾青盏抬眸望着她,“明日出兵,你不要去……好不好?”
“不会……不会有事……”
“我害怕……”依然是这一句。
自己的心明明都是悬而未定,却偏偏还要故作轻松去安慰她,“相信王爷,他会保护好你的……”
“可我担心的是你……”顾青盏的手顺着陆萦手臂往下,然后握住了她的手心,虚虚实实交织在一起,顾青盏此时说的却正是心中所想的,“阿萦,我担心你……”
又是错觉吗?可她看自己时的眼神,专注而炽热……
“姐姐……”陆萦越想,心跳得越发厉害,她只得把头偏向一旁,不去看她。
顾青盏深吸一口气,伸手拨过陆萦的脸,强迫她与自己对视,“别叫我姐姐,我从来都不是。”
第26章 风云变(五)
“别叫我姐姐,我从来都不是。”面上带着一丝哂笑,语气里尽是自嘲。
她微凉的手贴着自己微烫的脸颊,待陆萦鼓足勇气与她对视之时,可她却低垂了眉眼。陆萦知道,她远没有表面上这么洒脱淡然,她藏满了心事,只是自己不知而已。
“从来都不是……”待顾青盏再抬头时,泪珠顺着眼角滑落,留下一道道泪痕。
她哭了,陆萦竟看见她哭了,一时间手足无措,但看她止不住的眼泪自己又好心疼,陆萦取出随身携带的手绢为她拭泪,她一向张弛有度,何曾这样失态过,如今究竟是受了怎样的委屈。
“姐姐受了什么委屈……同我说罢?”
顾青盏红着眼,梨花带雨地望着陆萦,“说了不要叫我姐姐,我不喜欢……”
可不叫姐姐那又如何称呼?陆萦从未觉得自己这样嘴笨过。
“六年了,我嫁进王府已近六年。我曾问你嫁入王府觉得委屈吗?你却说不委屈……阿萦,一个女子将韶华封存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宅大院,真不觉委屈吗?表面上风光无限的昭王妃又如何,只不过是个有名无实的身份罢了,谁又知我这六年是怎么过的……他心里有别人,他千方百计想要坐上皇位,不过也是为了他六年来心心念念的女子……”顾青盏吸了吸鼻子,泪痕未干却又笑着,道:“可见,人还是糊涂些好,也便没了这么多庸扰……”
心心念念的女子?陆萦听顾青盏娓娓道来,如何不委屈,一个女子又能有几个六年。
顾青盏挽起袖子,露出一节皓腕,“很可笑吧……我原是不信命的,现在信了。倘若王爷逼宫成功,深院冷宫便是我的去处,倘若王爷逼宫失败,便是风雨飘零生死未卜,明日一战,无论成败,于我又何干?阿萦……你不该嫁入王府的,不该……沦为和我一样的境地。”
看着她腕上的守宫砂,陆萦却如何也不敢相信,王妃没有子嗣不是因为身虚体弱,却是因为王爷压根不曾碰她。陆萦又想起自己嫁入王府三年,郑召也未动她分毫,想必,是同一个理了。
“他既不你,可为何还要娶你……”
“先皇指婚,谁又敢忤逆。”
“那……你他吗?”明明知是自己不该问的问题,却终是忍不住想问,好似在期待着什么。
顾青盏轻轻摇头,无奈道:“算不又能如何?我既嫁与了他,该接受这一切,这便是命。难道……我还能离开王府吗?谁又能带我离开……”
她想离开的,陆萦看她的眼神,她一定是想离开的,陆萦朗然道:“为何要信命,为何不能离开王府?你想离开吗?”
“阿萦……”
如若要说天命,逆谋造反已是逆命,多加一重罪又能如何?陆萦双眸瞬时有了希望,如果顾青盏想离开,她一定会带她一起,因为……她想和她一起,“我们……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
“我们……”
“明日子时,你在断肠崖南面等我,无论成败,我都去找你……我们一起走,离开王府……离开王府好不好?”陆萦的双手已不自觉扶上她的肩,尔后又发现自己太过失态,也不问对方作何感想,陆萦又试探着问,“你可愿意同我一起离开?”
顾青盏终于展开笑颜,她其实在等陆萦说这句话,因为她知明日必是一场死战,昭王府必败,而唯有自己在陆萦身边,才能护她周全,“……嗯,明日子时断肠崖南面,阿萦,我一定等你。”
明日子时,断肠崖南面,阿萦,我一定会去救你。
“嗯。”陆萦淡笑着应道,心里却有着说不出的喜悦。
“对了……”顾青盏好像突然忆起什么,她抬起双臂,解下颈间的平安符,“这平安符…我本是送与你的,为何又会在我身上?”
“这……”陆萦欲要推脱,可是此时顾青盏已经迎了上来,圈过陆萦的脖颈,仔细替她系上,软语温柔说道:“明日,你比我更需要这个。阿萦,无论如何保命要紧,知道吗?”
这亲密的动作又让陆萦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她何曾这样敏感,只要顾青盏一靠近些,舍不得她离开,而顾青盏恰似懂她的心思一般,依旧圈着她的颈。
安静的环境,安静的对视,陆萦总觉得要说些什么才好,“别害怕,没事的。”
“嗯。”顾青盏仍凝视着她,又朝她靠近几分,今夜,只不过再想求她一个怀抱。
陆萦双臂犹豫了片刻,还是近圈住了顾青盏的腰,也不知何时起她们拥抱得这样自然而然。明日生死未卜也不知会生什么变数,她虽这般言语安慰顾青盏,可自己心里到底还是没有把握。
顾青盏也顺势将陆萦搂入怀,她知陆萦对她有着怎样的感情,可她却不能捅破这层关系。
昭王府谁都可以死,但是陆萦不能死,这是她决定的,她也会拼尽全力去做到,顾青盏答应和陆萦一起走,不过是哄她、骗她罢了。顾青盏深知,她们永远都不能够在一起,而她也不可能跟着陆萦走……
她有她的计划,兵变之后,她会送陆萦去北疆,算陆萦反应过这一切,记恨她一辈子也罢,只要陆萦能活着便好。
“义父,我想留一人性命。”
“谁?”
“陆萦。”
顾雍蹙眉,“当真?她可是第十三个。”
她偏偏是第十三个,让自己下不了手的第十三个,“此生不离开三晋会,这个条件足够换她一命吗?”
“为何?”
顾青盏不答,只是问:“她只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小角色,将军府大势已去也掀不起波澜,义父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她知道顾雍一定会答应,因为三晋会不想放她离开,她有足够大的利用价值。
“军令牌我可以给你,但你只能救她一人,能不能救人还得看你的造化,毕竟刀剑无眼。”
顾青盏收下那令牌,军令如山,“有此便足够了。”
用一生自由换她一命,真的值得吗?顾青盏不知值不值得,但自己从未后悔过,素来她的欺骗与谎言只为杀人,而今日……“阿萦,你一定要活下去。”
“我会带你离开王府。”陆萦说的坚定,她也希望自己能够带着顾青盏离开王府,但结局未必会是这样。
此时,陆萦心里也有她的计划,她要顾青盏前去断肠崖南面,是因为她吩咐了欧阳二兄弟潜伏于此,以作后应,倘若他们逼宫失败,子时还未退至断肠崖,她便会让欧阳氏兄弟带顾青盏与碧落先行离开,保命足以。这些部署,是连郑召也不知道的。
看似毫无间隙的拥抱之间,依旧是欺骗与谎言,只不过这一次,她们都付出了真心,可却依然要深埋心底。
建安元年中秋,暴雨瓢泼了一整天,直至晚间才停了下来,同陆萦三年前所经历的如出一辙,而即将上演的朝廷宫变将要比这场暴雨更为猛烈,一切,都在按部班地进行。
抬头看天空一片黑霾,明明是团圆之夜,天地间却无半点生气,死压压的沉重,一场突变一触即发。
“报!齐王已出兵!”探子来报。
果然,齐王今日反了,郑召身披银甲,望向一旁的陆萦,满是不可思议,陆萦先前所说的“无稽之谈”,他竟要相信了。
“王爷,如何?”陆萦露出一抹笑,反问道。
“原计划,出兵!”郑召一连隐忍这么多年,在等着今日。
依旧兵分两路,陆元绍携陆萦领兵前去西北天牢营救陆康,郑召则带领大队军马前去镇压齐王叛乱,尔后再一齐逼向永安殿。
军队铿锵的脚步声,是杀戮的前奏。
“萦儿,你无须前往的。”
陆萦莞尔,道:“爹,我自然要同你和哥哥在一块儿。”
“你害怕吗?”
“不怕。”陆萦原以为自己会畏缩,但时至今日,反而却看得开了,倘若今日注定还是一死,至少能与爹爹与哥哥死在一块儿,那也无怨无悔。
果然,大队军马都朝着郑宫东门平乱去了,西北方向的兵防甚是薄弱,陆元绍率一队轻兵不动声色地潜入天牢,陆萦则在外接应。
“哥……”见穿着囚服的陆康从天牢走出之时,陆萦翻身下马,他此时已是遍体鳞伤,蓬头垢面,哪见昔日小将军的神采,陆萦一时泪眼婆娑,“受苦了……”
陆元绍召兵士奉上铠甲,交与陆康手中,豪气满腔:“大丈夫岂会害怕此等皮肉之苦……康儿,我们陆家如今已没了退路,看这背水一战。”
陆康在天牢所待时日,受尽非人折磨,他早已对朝廷心如死灰,“天子昏庸无度,听信奸臣贼子谗言,不得不反。”
一切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陆康与陆萦守住郑宫北门,而陆元绍则携兵前往西门镇守。此时,东北方向传来震耳的擂鼓声,是郑召的暗号,陆萦心生欢喜,“哥,王爷已控制东门兵马,我们前去集合。”
可恰在此时,西南方向一声巨响,接着便是火光冲天,照亮了半片天空,是昭王府……陆萦骑在马背上,看着西南方向的滚滚浓烟,心霎时凉了半截,昭王府出事了!
顾青盏,顾青盏,顾青盏……陆萦心中一遍又一遍地念着这个名字,不会有事的,欧阳兄弟肯定早已带着顾青盏和碧落前去断肠崖去了,一定不会有事的,一定不会有事。
“萦儿,怎么了?”陆康见陆萦慌了神。
“……我们去东门。”
陆萦定想不到,那一把火烧了昭王府的,正是她一心想要保护的女子。
“终于结束了。”看着昭王府化身一片火海,好似报了深仇大恨一般,她扭头望向顾青盏,脸色肃然,看不出喜怒,映秋叹了一口气,“你何苦呢?”
顾青盏拉了拉缰绳,一把火烧了昭王府,也让她昭王妃的身份化为灰烬,扬鞭抽在马身,笃笃朝郑宫奔去,心道:“阿萦,你一定要等我。”
殿外一片厮杀,可殿内却是一片安宁,郑亦坐于龙椅之上,淡然饮酒自酌,丝毫不见半分紧张。
顾青盏候在殿下,心却飘在战场。
郑亦朝顾青盏走了过去,扬手抬起她的下巴,白净的脸庞却满是邪笑,“青盏,朕果然没有看错人,好一个蛇蝎美人,朕喜欢。”
顾青盏不动声色地望了望顾雍,又对郑亦道:“皇上,您答应过我的,要留她一命。”
郑亦仰脖又喝了一杯酒,杀戮声让他愈发兴奋,“你想留谁便留谁,莫道是一个女子,算是十个女子,朕也给你弄来,让你折磨一辈子。”顾青盏一向杀人不眨眼,这会儿提出留人一命,郑亦还道是她与那女子有着不共戴天的仇恨。
“只要你一辈子留在三晋会,替朕杀一辈子的人……”他又抚了抚顾青盏的脸庞,似疯了一般大笑起来,“谁又曾能想到,朕的大郑第一美人……才是真正的嗜血狂魔。”
“义父于我恩重如山,青盏自会舍身报答,留在三晋会一辈子……也无怨无悔。”
“美人最好记得清楚。”郑亦眯缝着眼点点头,击了击掌,侍卫押着一女子上殿,郑亦又道,“倘若有一天,你敢背叛朕,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青盏知道。”顾青盏偏首,被押上殿来的,正是后宫“受宠”的勤妃娘娘。
“皇上!毓儿从未背叛过你,为何……为何要这般待我,为何……”徐毓此时已有身孕,却在天牢尝遍了酷刑滋味,她从未想过郑亦会绝情到如此地步,哭得歇斯底里:“皇上为何……为何连我们的骨肉都不放过。”
“朕的骨肉?”郑亦此刻双眼猩红,瞪向顾青盏,“美人倒是说说,勤妃这肚子里的…究竟是谁的骨肉?”
人人都道天子是个百无一用的软弱书生,可顾青盏知道,他自掌管三晋会以来,早已嗜血成性。顾青盏冷眸看向徐毓,纵然她有恻隐之心,那也无济于事,“这孩子是谁的,恐怕只有勤妃娘娘和昭王心中最清楚。”
一贯淡然的郑亦心中升起一股怒气,他上前锁住徐毓的喉,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呵!你还想瞒朕几时,你以为朕不知道吗?你和他私会过几次,又是何时私会,朕心中都一清二楚……整个大郑皇宫都是朕的人,连你眼前的昭王妃,也是朕的人。”
“……臣妾自嫁与皇上,便恪守本分,丝毫不曾与王爷有越礼之举……”
“给朕闭嘴!”郑亦松开徐毓,直给了她一记耳光,“你眼里何曾有过朕?朕哪里比不过他?为何要一次一次伤朕的心?朕现在让你看看,你心心念念的男人,是如何臣服在朕脚下,朕又是如何叫他生不如死。”
“皇上……本是手足,为何相煎?!”
“你到现在还在替他说话!”郑亦大吼一声,倏尔头晕目眩,眼冒金星,全然站不稳脚跟,顾雍见状,上前扶住郑亦,从袖间取出一个青釉瓷瓶,倒出几颗药丸,送与郑亦,“皇上稍安勿躁,吃几枚丹药缓缓神。”
他早已不是先前那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丞相每日给他所吃的黑色丹药,让他性情大变,徐毓都看在眼中,自太皇太后逝世之后,顾雍便独掌大权,可皇上心里却只有仇恨,全然被蒙蔽了双眼,分不清虚实。
服药过后的郑召立马又恢复了原本的气色,他拉着徐毓,强行将她拖去殿外的城墙之上,此时昭王军马已与陆元绍大军合流,一齐包围了郑宫,率一支精兵直逼永安殿。
可未曾想到,却是瓮中捉鳖的戏码。
陆康正欲领兵前去前殿支援,陆萦此时又细想着昭王府的变故,这一切,莫不是进行地太过顺利,竟与自己所盘算的,毫无出入。
郑宫内的厮杀渐渐平息,陆康道是郑召已经稳定局势,便道:“萦儿,我们进去……”
陆萦侧耳倾听,这安静未免来得太过突兀,“哥,不好,恐是有诈……”
郑召率兵马冲入永安殿前时,已被□□手团团包围,果然,有埋伏。
郑亦立于殿前,悠哉悠哉地说着:“五弟真是好绝情,杀了十一弟,都不曾眨一下眼。冷面罗煞,果然名不虚传,竟连亲手足也不放过。”
“毓儿……”郑召一眼望去,只见徐毓被郑亦挟持在手中,满身伤痕。
郑亦大笑,当着郑召的面掐着徐毓的下巴,“怎么,舍不得了?你日夜思念的女人每晚都在朕的身下承欢呢。”
郑召当即气血攻心,“混账!她可是你的妻子!”说罢郑召欲要取出背后弓箭,此时算一箭射杀了郑亦,他也不会有丝毫愧疚。
“王爷莫要轻举妄动,我们还有后路。”陆元绍事先稳住郑召情绪。
早在先前部署之时,郑召便说过:“丞相野心勃勃,其兵马不可全信,万一逼宫突生变故,便着将军府一支轻兵前往郑宫西门偷袭,扰乱郑兵阵脚,再趁乱脱身前往断肠崖,退去北疆。”
“还有你的昭王妃,朕派她前去服侍你六年,可还满意?”
“顾青盏……”郑召眼中满是杀气,他终究是大意了,早在三年前鹿山遇伏之时,他便怀疑过顾青盏,所以才带得大批人马前去突击慈恩寺,却未曾料到未曾抓到细作,却遇上了病急投医的陆萦,他那时才有了与将军府联合的想法。可那日顾青盏为他拼死相救,磨灭了他的疑心,现如今看来,只不过是她演的一场好戏罢了。
好在,他从来没有完全信任过顾青盏,没有完全信任过丞相府,否则,今日定是无处可遁。
顾青盏面上依旧淡然自若,郑召怎样恨她,她不在意,她只在意……顾青盏目光四处搜寻着,却独不见陆萦身影,想见她心底却又害怕面对她。
可是,陆萦终究会知道这一切,她会知道自己的面具下究竟是怎样肮脏的伪装,她会恨自己,她会想杀了自己!
三年来,除了那句“我担心你”,顾青盏不曾对她说过一句真话。狩猎那日所中毒针并不会要了她的命,她早已服了解药,可陆萦却不顾一切去救她,甚至将自己的性命也抛在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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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倘若今后你要杀了我,我也心甘情愿。
顾青盏望向漆黑一片的天空,从今日开始,她的世界里便真的不会再有光明,恨我也罢怨我也罢,可你究竟在哪?看着前殿的刀光剑影,顾青盏面无波澜,可心却早已慌乱不已。
陆萦刚说罢恐怕有诈,四周便被弓箭手一一包围。
“萦儿……”
陆萦面不改色,低声道:“哥,意料之中,切勿轻举妄动。”
“那个男人,你他吗?”郑亦揪着徐毓的发,质问。
“我他,我这一生从未过你……你比不上他便是比不上他……”徐毓冷笑,她早已受够这深宫之中不见天日的折磨,此刻,她只希望郑亦能一剑杀了她,“你才是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当年倘若不是你与顾雍用尽手段,又怎能坐上这皇位?不是天子穿上龙袍也不像……”
又是一个耳光落在脸上,徐毓还是喊道:“弑父夺位的乱臣贼子!天不容你!”
徐毓戳中了他最心痛的事情,他是长子,可父皇却从未正眼瞧过他,更别提立储之选,郑召郑羽风头都是在他之上,他作为长兄颜面何存?当年先皇病重,他要是不使几分伎俩,待郑召郑羽抗敌归来,这郑宫还有他的一席之地吗?
“贱人!你想激怒朕让朕杀了你?朕岂会便宜了你们这对狗男女,朕会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生不如死,朕要折磨你一辈子,折磨他一辈子,都不够!”郑亦气恼地指向郑召,下令,“这群反贼全部给朕活捉,朕要你们好好尝尝背叛的滋味!”
若不是一旁有陆元绍劝阻,郑召现在想上前一刀取了郑亦性命,“王爷,再稍等片刻。”
不出一盏茶的功夫,郑宫西门一阵厮杀声,火光四起,郑亦这时才慌乱起来,望向顾雍,请求决策,西门突有袭兵,连顾青盏也不知为何会有这么一出,陆萦和郑召的部署中,并没有提到这一点。
“……当年若不是本王远在北疆,你怎有机会篡改先皇遗书,夺得皇位。名不正则言不顺,本王今日要处决了你这贼子,为父皇报仇雪恨!”
郑亦心底还是惧怕郑召的,见郑宫两处又被包围,瞬时有些被郑召这一番话唬住,他急着向丞相求助,“丞相助朕,丞相助朕!”
看着西门火光起,转而锣鼓喧天,陆萦看向陆康:“哥,爹爹常说,凡事都要准备后路。”
“从小是你聪明。”
此时欧阳氏兄弟已经带着两队人马从断肠崖飞奔过来,西门的火光便是讯号,倘若一切顺利他们便在断肠崖按兵不动,倘若西门火光起便是逼宫失败,他们则领兵前来救援。
欧阳山欧阳林率兵前来,势如猛虎,很快便替陆萦陆康解了围,三支队伍一齐朝永安殿挺进。欧阳兄弟所带领的军队均是江湖好手,暗镖出手稳准狠,前殿不少□□手来不及反应便应声而倒。
前后夹击,郑兵自然要分散抵抗,原本里三层外三层的伏击也变得薄弱。
“放箭!杀无赦!”顾雍一声令下,却比天子还要有力。
冷箭如雨,昭王府军队立马死伤惨重。
“王爷,趁乱立马撤退,我们杀出去!”陆元绍一面用刀挡住来袭的一支支冷箭,一面催促郑召道。
郑召的目光却仍落在徐毓身上,迟迟不肯撤退。
徐毓比着唇语:“快走,等你救我。”
“走!”此时陆元绍身上已经中了数箭,好在还有盔甲可以抵挡一二,西门之乱渐渐被平定,郑兵又在向永安殿集聚。
除了冲出重围,郑召此刻别无他法,他若再不走,今后连救徐毓的机会也没了。
郑兵早有预谋,突出重围也是难上加难,依仗着殿外陆康、欧阳的协助,郑召逃出郑宫时,身后只跟着数百名残兵败将,陆康手下兵士也是死伤惨重。
“爹!”陆萦策马迎了上去,见陆元绍身上虽有好几处伤,但都无伤要害,心里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我们走!”
一行人,慌慌忙忙往断肠崖退去,郑兵紧随其后,浩浩荡荡杀了过去。
顾青盏趁乱之时,夺了一将士的汗血宝马,从郑宫侧门追了出去,她手中紧紧捏着军令牌,此时,大雨又滂沱起来,顾青盏在雨中策马而奔,浑身都湿透了,“阿萦,你等我……”
“明日子时,断肠崖南面……我们一起走……”
断肠崖!顾青盏勒马,抄了条近道,马不停蹄赶了过去!马蹄踩在泥泞的地里,泥点溅了她一身,顾青盏一遍一遍扬鞭,全身彻骨的冰凉她也不自知,阿萦,等我,一定来得及的,一定来得及!
雨越下越大。
“萦儿,你先走!我与爹断后!”陆康推了陆萦一把,原本一行队伍早已被追兵追杀得四分五裂。
大雨滂沱却冲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血腥味。
“王妃……王妃呢?!”陆萦想起昭王府的那把大火,她紧紧抓着欧阳山的手臂,几乎是用哭腔在暴雨里朝着他嘶喊:“有没有把她带过来,她现在在哪?!”
顾青盏,你一定不能有事。
欧阳山一面抗敌一面喊道:“王妃是三晋会的人,是王府的细作!是她暴露了军队的行踪……”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绝对……顾青盏……”她怎会是三晋会的人?她明明是母亲的学生,她明明和母亲的感情那样好……她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她怎么会是……
郑召口口声声说信不过丞相府的人,恐怕他早已怀疑了顾青盏……所以他的后路是瞒着顾青盏部署,如今看来,昭王府的细作……竟…竟真的是她?!
“小姐,小心!”一支箭朝陆萦射了过来,欧阳山直接用手臂一挡,毒箭直插入骨髓,他强咬着牙……“小姐,快走!”
这一刻,陆萦彻彻底底被击垮了。
“阿萦,我害怕……”
“……让我抱一下……”
“……带我离开。”
所以,一切都是假的?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泪和雨水交融在一起,陆萦恍恍惚惚摸到了胸前的那枚平安福,狠心一扯,掷在混着血水的泥地里,早已泣不成声,“为何要骗我……顾青盏……为何要骗我……”
“萦儿!”陆元绍的一声怒吼,唤醒了陆萦。
她回头,爹爹与哥哥正在浴血奋战,他们策马奔来,陆康扬鞭狠狠在陆萦的马身抽了一鞭,马儿受惊,直往前走。“你先走,我们随后到!”
再往前走,死尸越来越多,待顾青盏赶去断肠崖时,早已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高地上插着大郑象征着胜战的旌旗……
此时,除了暴雨声,顾青盏再也听不到其他。
“阿萦……陆萦!”顾青盏策马围着断肠崖跑了一圈又一圈,声音呐喊到嘶哑,“陆萦!”
“阿萦……”虽子时未到,但她已然来晚了,可心底却不愿承认,“不是说好要等我的…你又在哪……”
“你又在哪……”顾青盏弃了那已经疲惫到口吐白沫的汗血宝马,在断肠崖淋了一夜,走了一夜,也哭了一夜,“陆萦,出来杀了我……杀了我……”
“阿萦……”顾青盏倾倒在泥地里,意识越来越薄弱,她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她又梦见自己出嫁那日,凤冠霞帔喜乐喧闹,新房之内,她看到了陆萦,也是一身红衣。
“姐姐,算同为女子……我依然想娶你。”
“阿萦……”顾青盏死死抱住她,将头蹭到她的耳畔,吻了吻她的脸颊,“你不恨我吗?”
突然,陆萦用匕首刺进她的心脏,“顾青盏,我讨厌你,我恨你,我要杀了你!”
“嗯,阿萦……”可她却依旧笑靥如花,胸口汩汩留着鲜血,喜袍变得暗红,她却依然笑着说,“阿萦,即便我们同为女子…我也会上你……”
血雨腥风过后的初阳,却依然能让人不寒而栗。
“阿萦……”顾青盏睁开眼,阳光落在她狼狈的脸庞,有些温热,她躺在和着血水的泥地里,俨然像一个南蛮野人。
她吃力地爬起身,头疼欲裂,浑身无力,扶额跌跌撞撞打探着四周环境,才发现有一条隐蔽的下崖小道,满满都是被乱马践踏过的痕迹,她沿着马蹄印一路寻去……
心中又燃起了希望,有人沿着这道小径逃走了,泥泞不堪的道路让她的脚步愈发沉重,她提着灌了铅似的腿,一步一步前行。
却看见了不远处掉落的平安符,顾青盏疾步走去,确是自己为陆萦求的那枚,可是却被暗红的血迹染透了,这会是谁的血?这还能是谁的血……
顾青盏将那枚平安符紧紧攥在手心,难免胡思乱想……她继续观察着马蹄印,足迹越来越淡……不出多远便完全没了痕迹。
昨夜暴雨太大,除了有些足迹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
找不到尸体,也无线索可寻,顾青盏走到崖边,低头一看那万丈深渊,心中徒然一紧,一阵微风吹来,拂在她湿漉的身子上,心底彻凉。
莫不是……莫不是……
郑宫,硝烟初平。
“你疯了!青盏,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映秋见顾青盏回宫时,沾染一身黄泥,蓬头垢面,如同疯子一般,“你已经杀了十二人,为何不杀她!”
顾青盏披散着发,着中衣坐在炭火旁,身子这才渐渐回暖,可面色苍白煞是骇人,她看着手中的平安符,颔首眼泪不自控,一颗一颗滴落,“映秋……离开三晋会又如何?手上的血能洗干净,心里的血可以吗?我们活着不过是为了杀人,你说倘若我们死了……”
“可是,算我们死了,三晋会也不会停下来……青盏,你不该用情的。”映秋万没想到,顾青盏竟会用一生自由去换陆萦一命。
“她死了。”
映秋:“她没死。”
第27章 长相思(一)
“她死了。”顾青盏翕动干涸的唇,看铜盆里跃动的火苗,心里却丝毫觉察不到暖意,橘红的焰火仿似昨夜腥风血雨的再现,她的声音苍白而无力:“她死了……”
“她没死,在没有找到尸体之前,都不算死。”映秋本欲说,她是生是死又与你何干呢?但看顾青盏那无望的眼神,终究是止住了,映秋不懂情,她原以为顾青盏也是同她一样,可是自从遇见陆萦之后,顾青盏变了,甚至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
其实,早在陆萦嫁入王府的第三日,顾青盏便收到了指令,杀了她,挑拨昭王府与将军府的关系。所以她关心她,亲近她,假借带她去慈恩寺祈福之名,在路上解决她,而事实,顾青盏也这样做了。
当一切都在她的预料中进行时,有一点她却如何也没想到,她没想到陆萦会护在她的身前,她没想到陆萦会让她先走,她更没想到陆萦会挺身为她挡下一箭。
在那一日,一向杀人如麻的她犹豫了。
“为什么还要回去?为什么不杀了她?!”事后,映秋逼问她,因为她的一时冲动,打乱了原本部署好的全盘计划。
“她身边有暗卫相护,我们不可轻举妄动。”
“那好,我们引她去别院,再不可有差池。”
别院疗伤时,顾青盏第二次对陆萦动了杀心,可她依然下不了手,只要直视陆萦脸庞时,便下不了手,因为陆萦的眉眼实在与楚钰太像太像,她的身上随处可见楚先生的影子。
原本带有目的的亲近,久而久之,竟成了一种情不自禁,不自觉想用各种理由去靠近她,因为和她在一起时,没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和她在一起时,顾青盏觉得自己像是一个普通人,可以被保护,可以被关心,可以被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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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贪恋陆萦,尤其是在郑召北伐以后,她几乎快忘记自己为何潜伏王府。那一年,她一生都忘不了,因为有个叫陆萦的女子走进了她的心里。宁宣二十八年三月,她为了赢取郑召信任,身负剧毒,当她迷离着眼看陆萦为她一口一口吸出毒血时,想哭却不能哭,原来,如果有一天她死了,这世上还有人会为她流泪。
那晚,她心的女子抱了她一夜,暖了她一夜,可她什么也不能说,什么也不能做,只是一夜无眠。
再而后,陆萦不见她不睬她不理她,顾青盏原以为能这样断了两人的瓜葛,可谁知越是不见越是想念……直到建安元年的地动,陆萦再一次为她奋不顾身,她才明白放不下是放不下,上了便是上了。
“倘若下辈子我还记得你,若我为男子,我定会想娶你;若我们还是同为女子,我…我也会上你。”
顾青盏抱膝蜷在床角,疲惫地将额头枕在膝盖上,三年原来可以有这样多的回忆,陆萦,娶我也好杀我也罢,只要你还活着,我这一生都是你的。
哐!映秋将食盘往桌上一放,顾青盏已三日未食,她冷笑:“现已出了王府,你还道自己是王妃,等着我来服侍你?不,你马上该是嫔妃了。”
“你胡说什么……”顾青盏此时终于肯说话了。
“皇上留你在后宫,自然要有身份。”
顾青盏也冷笑着回应,王妃嫔妃又有何区别,她只不过是杀人工具罢了。
“三日未食……难不成三晋会第一杀手是要被饿死的?”映秋先是半开玩笑道,尔后语气才平静起来,“我是来告别的。”
“嗯。”顾青盏不抬头,只是淡淡应了一声,她们一生都会风雨飘摇,一个任务的结束是另一个任务的开始。
“还有,断肠崖下找到了昭王的尸体……”
顾青盏猛然抬头,盯着映秋,“那她……她呢?!”
映秋瞟了顾青盏一眼,轻声答:“找到了……”
此刻,是这三字,顾青盏已然泪崩。
“我把她带了回来……”映秋顿了顿,才道:“任你处置。”
“我们相识十年,我从未见你哭过。”
顾青盏沉默良久,才站起身,“我想去看看她。”
推开半旧的红木门,映秋指了指塌上,“那便是了。”
顾青盏迈着虚步走了过去,是她,塌上这满身伤痕的女子,正是陆萦,虽然发髻散乱,脸上血迹斑斑,但顾青盏还是一眼便认了出来,是她。
“阿萦……”顾青盏呢喃,伸手抚上陆萦的脸颊。
“在崖底找到的,恰掉在了猎人捕猎的陷阱,才侥幸捡了一命……”见顾青盏跌坐在榻前的狼狈模样,映秋实在想不通她为何会沦落如此地步。
“阿萦?”托着陆萦的脸,顾青盏突然发现了什么,陆萦的脸颊……有些温热,顾青盏猛然拉过陆萦的手腕,指尖压着陆萦的动脉,竟还有脉象!顾青盏转头望向映秋,“她……她还活着?”
映秋无奈,看来顾青盏压根没在听她说话,道:“我几时说她死了?”
“她……她……”直至此时顾青盏苍白了三日的脸庞才有了一丝生气,她紧握住陆萦的手喜极而泣,她起身伏在对方心口处,果然还有着起伏,只是气息微弱,“阿萦……”
顾青盏仔细替陆萦检查着身上的伤口,脸上虽然血迹斑斑,但大多都是被茅草所割,再一点点看颈间、心口、双臂、腰上……每一处都不放过……
“我已检查过了,她身上只有些被树枝杂草所割的皮外之伤……”映秋说了一半,扶额,顾青盏现在眼里只有床上那人,她也不需在这瞎操心了,只是临走的时候,她还是说了一句:“她醒之后,你如何面对她,可曾想过?”
顾青盏双目一怔,她该如何面对陆萦?陆萦又会怎样去面对一个欺骗了她三年的女子?
“让她加入三晋会……”映秋将一个青釉瓷瓶放在桌案之上,笑道:“这样,她便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了。”
顾青盏厉声驳道:“不可能!不能给她吃这些……”
“那只有杀了她。”
顾青盏依旧紧紧握着陆萦的手,语气很决然:“她不可以死。”
“那她会杀了你,说到底,是你让她家破人亡。”
“是我欠她的,我愿意。”顾青盏看着昏迷的陆萦,嘴角带笑。
“顾青盏,你已无药可救。”映秋甩下这句话,便扬长而去。
“映秋……谢谢你。”
映秋不语,也不回头,她也不知自己这样,是帮了顾青盏还是害了顾青盏。
“阿萦?”无论怎样唤她,她都没有反应,听她呼吸均匀是在熟睡,顾青盏才放下心来,她小心翼翼为陆萦清洗好身子,陆萦这才渐渐恢复本来的模样,只是原本白皙光洁的脸颊上现如今已满是斑驳的伤痕,看着让人心疼。
这是命中注定吗?顾青盏在陆萦身旁躺下,牵起她的手臂搭在自己腰间,将她揽进怀里静静抱着,轻拢着她的发,她发间的香味,同那夜一样,顾青盏记得真切。
“阿萦……”抱着陆萦,顾青盏低吟的语气里满是宠溺,她知道陆萦睁眼的那一刻,她们之间的一切都会结束,但她依旧贪恋她,陆萦于她而言比三晋会的□□还毒,三年的隐忍……在历经生离死别的折磨后再抱着她时,顾青盏再也克制不住,她也无须克制,倘若陆萦醒来一切便会结束,那在一切结束之前,她想为自己留下最后一点回忆。
惺忪的烛火越来越暗。
昏暗的青纱帐内,顾青盏用手拨开陆萦额前的青丝,贴唇吻上了她的额头,用鼻尖蹭着她的脸颊,指尖摸着她的唇,心跳着犹豫了半晌,才将唇压了过去轻轻啄吻,黑暗里没有一点回应的亲吻,却给了她前所未有的满足。
她从来不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滋味,却千方百计想去靠近陆萦,教她弹琴教她画画教她写字,想去贴近她的身体,甚至想去引诱她……天知道陆萦每次抱她时,她多想与她这般亲昵。
顾青盏搂着陆萦,不敢太用力,其实她害怕她醒来,然后一切幻灭,可是她更怕陆萦醒不来,虽然太医说病人只是因为过度疲惫所致。
顾青盏轻轻用下颔抵着她的额,叹:“如果有来世,你真的愿意娶我吗……”
这一世,她早已没了奢望。
翌日清晨,本是一片安宁。
“为什么……为什么……为……”陆萦浑身都在颤抖,口中念念有词,眉眼紧锁着,额角满是冷汗,她扶在顾青盏腰上手倏尔紧紧拽着对方的衣襟,“为什么……”
顾青盏惊醒,陆萦靠在她怀里发着抖,她忐忑不安起来,明明从一开始准备好了承受她的一切愤怒与憎恨,可现在为何还是会心痛?如果她们之间没有横着这一切该多好,“……阿萦?”
陆萦死死拽着她的中衣,身子颤抖得更加厉害,徒然睁开眼……盯着顾青盏看了许久,眼神涣散而困惑,她又扭头打量着周遭,一切都是这样陌生,陆萦挣脱顾青盏的怀抱,吃力地坐起身,头嗡嗡直叫,疼得厉害。
“呃……”陆萦抱着头,发出一声声痛苦的沉吟,“嗯……”
“怎么了?是不是还受伤了……”顾青盏伸手想去碰她,可她却抗拒地缩到一旁。
眼前的女子化成无数个幻影,陆萦只觉天旋地转,脑中像是什么东西被人抽走了一样,空白,一片空白。
“阿萦,让我看看……”
陆萦猛地推开她,神色满是恐惧,是空白,是大脑的一片空白让她恐惧。
“这是哪?你是谁?”
第28章 长相思(二)
“这是哪?你是谁?”
“阿萦……”一整晚,顾青盏假想过很多遍,陆萦醒来会说什么,又会做什么…而今却没料到会是这样,是自己听错了吗?可陆萦口中所呢喃的,分明是……
“你是谁……”陆萦觉得眼前的女子像是在何处见过,但待她集中精力去想时,又是一阵晕眩。
“呃……疼……”陆萦紧咬的牙关除了能吞吐这一个字,再也说不出其他,她双手依然死死抱着头,眼前尽是朦胧,脑中似有什么要呼之欲出,但却总是抓不住。
想不起来了,什么也想不起来。
“阿萦,别怕……”顾青盏倾过身子,不顾陆萦的抗拒与挣扎,抱住她安抚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声音一遍比一遍轻柔:“别害怕…别害怕……有我在……”
陆萦渐渐安静了下来,依在对方的怀里,好像这拥抱能驱走她的恐惧,她抬起头直直盯着顾青盏看,像努力想寻回什么一样,可越去想脑中便越发混乱。
“你是谁?”这已是陆萦第三遍问,她看自己时像看陌生人一般,无无恨,顾青盏这才痴痴反问:“阿萦,你…你当真不记得我了?”
“你叫我什么?”陆萦眉头深锁,虚弱地问着,听对方一遍一遍唤着一个名字,想必她是认识自己的。
对上她澄澈的眸子,顾青盏却出了神,她真的不记得了,甚至连自己的身份都忘得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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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起来……”陆萦闭着眼轻晃着脑袋,沉吟,“一点都想不起……一点都……”
“那便不要想!不要想……”顾青盏一只手抱紧她,另一只手轻轻托住陆萦的脸,她承认她这样很自私很卑鄙,可她依然不想让陆萦知道,她最残忍最不堪的那面。
“想不起来……”陆萦在轻叹声中,疲惫地合上了双眼,感觉好累好累。
顾青盏扶着她缓缓躺平在塌上,才几日未见,她足足清瘦了一圈,仔细替她掖好被子,顾青盏下了床,起身有些头晕,这才想到自己也是几日未食,于是吩咐下人准备午膳。
又睡了足足一个时辰,陆萦睁开睡眼,便看见顾青盏正倚在床头上默默看着她。
“阿萦,你醒了,是不是饿了,我给你备了最喝的莲子粥……”
陆萦刚欲说什么,顾青盏已转身离开,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名字,连自己都是陌生的。
“你别动,我喂你。”
一连饿了几天,陆萦此刻看着食物已经是两眼放光,她倚在床畔,见顾青盏将瓷勺送了过来,便迫不及待探头去吃,“咝……”
这一口可烫得不轻,陆萦双唇立马变得红通通的,顾青盏见状将手中瓷碗一放,拿过手帕俯身替陆萦擦着唇,一面擦着一面在她的唇边吹着凉风,“疼吗?是我不好……”
许是动作太过亲密,又靠得这样近,没来由的陆萦觉得脸颊有些发烫,她贴过来时自己还有些紧张。
“你们怎么熬粥的?!”
一旁候着的丫鬟低头默不作声,她们知顾青盏脾性不好,却又独得皇上青睐,虽现在没个名分,但不久后定是要册封的,谁敢得罪冲撞她,算心底委屈,也得静静兜着骂。
她在王府当了六年的王妃,又如何懂得照顾人,况且,她也从未照顾过谁,可还是笨手笨脚地给陆萦喂了一整碗粥。
陆萦舔舔唇,抿着嘴盯着顾青盏手里那空碗看了半天,也不知如何称呼眼前的女子,便直接说:“我……还想要。”
她舔唇的模样像个贪嘴的孩子,顾青盏见她胃口大开,自然是满心欢喜,“还有很多。”
“还得把药喝了才是。”顾青盏知道陆萦最怕苦味,早准备好了桂花糖。
一喝药,陆萦眉毛眼睛又拧巴到了一块儿,看得顾青盏又忍不住嗤笑,看来怕苦的性子倒是一点没变。
顾青盏给她送了一颗糖入口,“你最吃的。”
陆萦含着糖,这才觉得好受些,她依旧盯着顾青盏的眉眼看,摇摇头,“你是谁……为何要这样照顾我……”连她的喜好都了解的一清二楚。
房间里只剩下她二人,顾青盏喜欢陆萦这样盯着她看,喜欢陆萦眼里只有她的模样,“阿萦,你再仔细看看我,真的一点也想不起吗?”
陆萦还是摇头,但似乎抓住了什么,“你叫我阿萦?我叫阿萦……为什么我……”陆萦用手去拍自己混沌的脑袋,为何没了一点记忆。
顾青盏拉住她的手,“想不起便不要再想,你要知道什么,我都说与你听。”
“你是谁?”
依然是这三个字,顾青盏牵着她的手,犹豫片刻,好似言语不受了控制,竟说道,“我……是你的妻子。”
陆萦甩开她的手,“我如此信你,你为何要骗我?”
一瞬间心里空落落的。
“你曾说过的……你要娶我。”顾青盏低头苦笑,“如今你失了记忆,也不要我了……”
“可是我们……我们同为女子,你又怎会是……你定是在打趣我。”可她说话时的模样又那般认真,哪里像是打趣人,可她既是女子,又怎么可能有妻子呢?
“……所以记不起了,不想要我了,是吗?”顾青盏抬起头,眼底满是失落与惆怅,撒谎是会上瘾的,到头来她还是没法对陆萦说一句真话。
“我……”陆萦不明里,为何一觉醒来便多了个“妻子”,自己还硬生生变成了“负心汉”,可她想不起分毫,又如何去辩解?语塞得很,“我……”
“你是不想要我了……”不管陆萦说什么,顾青盏总是这一句。
瞧她红着眼,反反复复都是这一句,甚是委屈,弄得陆萦手足无措,“你……你莫要哭啊……”
她这样体贴地照顾自己,莫非真是自己的妻子,陆萦心道,她好好的记忆这样没了,那这也不是没可能?
况且今日醒来时也是躺在她的怀里,姿势还那般亲密……
第29章 长相思(三)
“那除了你……我还有其他家人吗?”陆萦坐在床上,低头问正为她洗着双足的顾青盏,双脚伤痕累累,竟没有一块完好的肌肤,连自己身上也是,伤痕累累,“还有…我为何会受伤……”
顾青盏轻轻替她擦干双脚,然后小心翼翼移到床上,原本白嫩的纤足现已变得面目全非,青一块紫一块,有的伤口结了痂,有的伤口又裂开隐隐渗着鲜血,看着不知有多心疼。
“我认识你时,你便是一个人……”顾青盏在陆萦身旁坐下,将她的脚托到自己腿上枕着,尔后取出药膏药粉,一门心思为她上药,“你贪玩,你不听我话……”
陆萦似信非信,可眼前这女子这般尽心尽力照顾自己,分明是没有恶意的,她欲要去拿顾青盏手中的药膏,“我还是自己……”
“如今受了伤,还是不肯听我话?”
陆萦一阵默然,过了一会儿才道:“你都是这般照顾我吗?”从自己醒来到现在,她便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片刻都不曾离开。
“照顾你,是我分内之事。”
“阿盏……”陆萦第一次尝试着叫她的名字,尝试着是不是能找回些许记忆,又唤了一遍,“阿盏……”
比起“姐姐”,顾青盏更喜欢陆萦这般叫她,她沉浸在自己虚构的幻想之中,陆萦却成为了真实的存在,是造化弄人么?现实缥缈,可顾青盏依然沉溺,她知道自己早晚会抓不住陆萦,但至少此刻觉得幸福。她想做她的妻子,算是一月,一天,一个时辰,都行。
她愿意为自己的虚伪和谎言付出代价,只是这一刻,她想抛开她们之间的一切隔阂,只剩下最纯粹的感情,你我,而我也你。
顾青盏朝她靠得更近,伸出手想去为她解开衣带,可谁知陆萦身子往一旁躲了躲。
“嗯?还是……”陆萦羞红脸,用手支住顾青盏的肩头,不再让她靠近。
竟然害羞了,果然失了记忆的阿萦更可些,顾青盏见她这样,愈发忍不住去打趣她,她越是羞贴她越是近,还低声笑着道:“阿萦害羞了?该看的不该看的我都看了……”
陆萦杵着一动不动,心里寻思着她看起来这样正经的一个人,说起话来却如此……不过陆萦倒是喜欢她身上的幽兰气息,比任何香薰都要好闻,陆萦不敢直视她的面庞,但她笑起来的声音着实好听。
她退一步,顾青盏便进一步,鼻尖几乎蹭到她的耳廓上,哝哝低语:“……你身上有几处胎记,我都一清二楚,阿萦,我还是最你胸口的朱砂痣。”
顾青盏还是不动声色拉开了她腰间的绳带,“听话,你背上有伤,我给你上药。”
上药便上药,好端端的偏生提什么胸口的朱砂痣,陆萦连自己都不知自己胸前有什么,她怎的知道?陆萦越是想,心中越是明白什么,脸上烫的很,可顾青盏是黏在她身边,像是要故意惹得她面红耳赤一般。
顾青盏这回所说的倒是事实,自从找回陆萦,她一切都是亲力亲为,她不想让其他人碰陆萦的身子,是连看也不行。“阿萦,听话好不好?”
陆萦才发现,每当她这样温柔地恳求自己时,自己全然没了拒绝的理由。
顾青盏褪了她的衣衫,直到剩下一件肚兜,顾青盏的视线便落在了她鼓鼓的胸脯上,这几年,她出落得愈发成熟了,哪像刚嫁入王府时,满脸稚气。
瞧顾青盏的眼神,陆萦又羞。
“你不许看了……”陆萦顶着一张发烫的脸,自觉软软地趴在床上,只给顾青盏留下一张赤—裸的背。
“好好好……你说不看我便不看。”她说什么,顾青盏依着她,害怕自己手凉,事先还捂热了才敢替她上药,算她满背疮痍,顾青盏依然觉得好美,上好药,心疼着抚着她的背,顾青盏又自责起来,“阿萦,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
陆萦枕着手臂,听她这样说,才偏头望着她,“……你很好。”至少在自己一无所知的时候,寸步不离地照顾自己,在慌乱之际,能够平定自己的心。
陆萦,倘若你都忆起了,还会这般说吗?顾青盏鼻酸,莫道是陆萦会恨她,连她自己都恨自己,她有什么资格去得到,她不是在对陆萦说,而是在对自己说:“……我不好。”
陆萦不知道她为何会突然落泪,看她哭自己也会难过,陆萦记不起事情,却觉得心底隐隐有一份感情,还没有忘却,那个人是阿盏么?陆萦抬手替顾青盏擦了擦眼泪,“……阿盏,你很好,至少我是这样觉得。”
陆萦越是这样说,顾青盏便越是愧疚,她会给陆萦全部的,算低贱到一文不值。
宁静的夜晚,再与她同塌而眠。
陆萦静静仰面躺着,顾青盏便侧卧看着她,她们竟会有今日,顾青盏的眼神舍不得移开,倘若陆萦再要带她走,她定会抛下一切与她远走高飞。但是顾青盏明白,陆萦再也不会像那夜一样,抱着她说要带她一起离开……
陆萦半眯着眼假寐,余光却瞟到了顾青盏泪眼盈盈,夜安静得出奇,可陆萦的心却一遍一遍不安起来,她总觉得,她身畔的女子是因为她而在哭泣。
心里有种说不出的难受,陆萦也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了。
“我会怎么做?”陆萦终是忍不住,也侧过身,看着泪流满面的顾青盏,认真问道:“你哭的时候,我会怎么做?”
“抱我。”顾青盏的声音又轻又柔,还带着一丝颤抖,“阿萦,抱我。”
陆萦迟疑片刻,学着之前顾青盏抱她时的模样,挪了挪身子凑上去,用手虚搂着她。
待她一靠近,顾青盏掌握了主动权,温柔地将她搂在怀里,闭上眼给了她一个真正的拥抱,秋夜里,很温暖。
陆萦心跳得很快,她不反感这样的接触,但一时又不能适应,她一个女子竟会有妻子,她如何能一时间适应?
看她别过去的脸,顾青盏又用手拨过来,凝视着她的眼眸,低吟道:“为何不看我?”
“我……”
“我长得不好看么?”
陆萦语塞。
“你曾说过我笑起来很好看,原是在骗我……”
“那便不要哭了。”陆萦禁不住用手背去替她擦去泪痕,她不知该如何哄人,只得顺着顾青盏的话,“好看,你笑起来好看。”
这并不是奉承的话语,陆萦真心觉得她好看,
“阿萦……”顾青盏抚了抚她的头发,朝又她笑,“你喜欢我么?”她虽明白陆萦对她的心思,但却从未听她亲口说过,顾青盏想听她亲口对自己说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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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又犹豫了,顾青盏又“委屈”了。
“你说过你我,你说过要娶我的……”
陆萦头更大了,别的事情忘了也罢了,为何连终生大事也会忘记,更何况她怎么会允诺去娶一个女子,怎么看来都是无稽之谈,还是自己曾经真的很她?
“以前的事情你记不真切也无干系……”顾青盏一本满足地抱着她,“只要从此刻起,你心里有我好。”
“可是我想知道……以前的事情……”陆萦想,如果顾青盏所言是真,那两个女子又怎会相?她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她曾经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第30章 出宫行(一)
“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正下着鹅毛大雪,你牵着白马站在红梅树下,也不知从哪儿借的胆,直盯着我看,连眼睛也不曾眨……”
深夜,顾青盏静静回忆着她们的过往,她描述与陆萦听的,也并非尽是虚妄,只不过略去了那部分最痛苦的记忆,好似她们真如同寻常人家的女子,从相遇,相知到相。
“……我教你抚琴,你教我骑马……你说你下辈子若是男子,定要娶我的。”陆萦一词一句听得出神,顾青盏伸手抚着她的脸颊,眼底满是痴情与怜,柔声道:“阿萦,别等下辈子,这辈子娶我,可好?”
她以前从不知嫁娶于一个女子而言意义有多大,她嫁入昭王府当了六年冒名王妃,也不曾有过怨言。可现如今她却想为陆萦穿一次嫁衣,也想为自己真正穿上一次嫁衣,她时常臆想那场景,如果可以,那定是她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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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抓住一刻便是一刻,更别提缥缈的下辈子。
透过她炽热的眼神仿佛看到了她滚烫的心,在这软香馥郁的怀抱里,陆萦依稀觉得,她是这女子的,至少自己不忍对她说出拒绝的言辞,被她紧抱着,也不忍去推开她。
“阿萦……”顾青盏念着她的名字不知多少遍,两人都在这轻微的呢喃声中相拥入眠。
自宫变之后,郑亦顾雍忙着清理朝政,自无暇顾及顾青盏这边,她虽深居后宫,但有陆萦作陪,也不觉乏味……只要能与她在一起,无论怎样都愿意。
可她却忽略了,这因而生的极端占有欲,强加在陆萦身上,真的可以吗?
“阿盏,我真的没有其他家人吗?”
“除了你,我还有其他相熟之人吗……”
“阿盏,我想去外面看看……”
陆萦总觉顾青盏似是瞒着自己什么。
顾青盏听着她无止境的问题,心烦意乱,她的心终是向着外面的,算失了记忆,也不会把感情全部倾注在自己身上。顾青盏极少对着她大声说话,可这一次她却愤愤捻断了两根琴弦,怨道:“有我陪你还不够么,你心里为何总是想着其他!”
见她似要生气,陆萦慌忙摇头,吞吞吐吐的,声音愈来愈小:“我只是…我只是……我不问便是……”
见陆萦迁她,她越发觉得自己无理取闹,她因私心“禁锢”陆萦,本是可耻,她疲惫地伏在琴案上,不作言语。
“我……”陆萦从未见她这样置气过,莫不是真说错话了,她朝顾青盏走去,在她身旁坐下,摇了摇她的肩,“阿盏教我弹琴吧,我又想学了……”
顾青盏直起身子,顺势抱住了陆萦,她喜欢这样实实在在的感觉,“阿萦,再不许离开我,知道吗?”
“我哪也不去。”陆萦也伸手环抱她的腰,倘若她哭她生气,好像只要抱她便能消散一切,而陆萦也喜欢抱她。
“嗯。”
她嘴上虽是如此说,可心到底不是这样想的,她时常看着深宫的高墙发呆,安静望天也能出神半个时辰,顾青盏都看在眼里,陆萦不是她的,陆萦终究是要离开的。
又气,又恼,又怜,又不舍。
天刚蒙蒙亮的清晨,陆萦睁开眼,看顾青盏依旧静谧熟睡着,便蹑手蹑脚从她的怀里钻了出来,转身又替她掖了掖被子。她知顾青盏不喜欢她四处走动,可她却想出去看看……在这里除了顾青盏和几个端茶送水的丫鬟,她便没见过其他人。
陆萦轻轻离去后,顾青盏睁开了眼眸,她长期浅眠,一有风吹草动便早醒了,身旁还有余热,可人却没了踪影,这是顾青盏做梦都在担心的,她自言自语,“阿萦,你真这么想走吗……”
院子里安安静静的,四处都是高墙,陆萦走过一道道红木大门,是四通八达的宫殿,可偏偏却让她觉得压抑,绕着绕着,便绕晕了头,再也找不到沿返的路。
陆萦看见不远处一支巡逻的军队以及这宫闱建筑,这里……这里竟是皇宫?
“何人?!”御林军统领一声喝令。
顾青盏究竟是何人,她们真是孤儿?陆萦来不及思考,便被十几支长矛团团围住,锋利的尖刃,在日光下折射出一股寒气。
“住手,她是我的人。”
声音算不上有力,但却威慑十足,陆萦回头看,果然是顾青盏,她穿着青衫,在日光下皮肤显得极白,明明像是弱不禁风的女子,但却可以镇住这群五大三粗的大汉。
“原是顾姑娘的人,那多有冒犯。”那统领嬉皮笑脸奉承道,扬手下令收了兵。
陆萦仍是站在原地,见顾青盏清冷地望着她,脸上丝毫没有笑意,陆萦知她又是生气了,“阿盏……”
顾青盏低眉转身离开。
“阿盏……”倒是陆萦急了,忙忙追上前去,可顾青盏依旧头也不回地继续走,陆萦索性牵起她的手,拉住她不让她走,“你又生气了……”
你知我生气还要这般,不过见陆萦追上来顾青盏还是心生欣慰,可嘴上依旧不饶她,“这样想离开我么?”
“不是,我只是……想知道更多些……”心中有许多想问的,但见她今日心情如此不好,陆萦又一一给憋回了肚子里。
“阿萦,你想出去吗?”顾青盏转了身,问她。
陆萦正欲点头,但想了想,硬生生又把点头变成了摇头。
瞧她的傻样子,顾青盏嫣然一笑,“阿萦,你若是想出去,我带你去外边玩玩可好?”
见她笑,应是不生气了,陆萦才放下心点头,也抿嘴笑了,“嗯!”
她打小在将军府长大,无拘无束,哪能和自己一般,受得了这深宫无尽的枯燥。进郑宫以来,这是顾青盏头一次见她这般笑,简单又纯粹,也没了在王府时的心事重重。
“你想去哪,我便带你去,你想听什么,我便说与你听。”
“阿盏……”陆萦轻声细语,“你待我最好了。”
“傻瓜。”顾青盏摸了摸她的头,她不论何时都这样相信自己,而自己到头来却伤她最深。现在有多,将来便会有多恨,顾青盏亦明白这个道理,但她也在所不惜。
脸上身上的伤口已尽数结痂,想来陆萦也是个美的,每日对着铜镜左顾右看,脸上的斑斑点点甚是丑陋,再看顾青盏的脸蛋,都快要心生嫉妒了。
顾青盏为她梳着头,见她照镜子时惆怅的模样,忍不住笑,“莫要看了,这铜镜都被你看穿了。”
“阿盏,我是不是很丑?”
顾青盏弯腰,凑近她脸庞,看着镜子道:“在我眼里,阿萦是最美的。”
稍稍一偏头,顾青盏便在陆萦脸颊上落下一吻,很轻很轻。陆萦透过铜镜中那张模糊的脸都能察觉到自己脸红了,对于她的“轻薄”既觉害羞又是欢喜,陆萦低头道,“不,还是阿盏最好看。”
陆萦一脸红顾青盏更是想去逗她,扬起嘴角笑着凑到她耳边,耳语都变成了变相的亲吻,嗓音低沉又魅惑,“…阿盏也是你的。”
她的气息扫过自己耳后,不知为何,陆萦觉得心徒然酥了,明明是简单的六个字,从顾青盏嘴里说出来,总觉得有什么其他含义,陆萦羞的更厉害。
“脸红了,你在想什么,嗯?”
陆萦都要捂脸了,为什么刚刚顾青盏亲她的时候,脑海中能似是能想起什么一般,一些画面若隐若现,说不清是什么画面,但是让人禁不住脸红心跳。
顾青盏知道适可而止,再这样下去,连好脾气的阿萦也要恼羞成怒了,她替陆萦绾好公子髻,“站起来让我看看……”
她还是一身白衣,像极了初见时的模样,顾青盏绕着她走了一圈,“我还是喜欢你着女装,但出门在外,男装到底方便些。”
陆萦起身,看着顾青盏同她一样的男子装扮,却私心想着,她男装打扮这般风流,这一出去得扰了多少女子的心。“我也喜欢看你穿女装……”转念一想,她着女装岂不是又要招惹男子是非,陆萦想到这里,竟不想出去了!
“怎么了,又不开心了?”顾青盏替她理了理衣襟,见她眼底似是有心事。
陆萦摇头,倘若她心底的想法被顾青盏知道,她又该换着法子来打趣自己了。
秋阳明媚,马上要进入初冬,但京都气候温暖,离入冬尚早。
这样的天气,锁在深宫里,确实可惜了。
顾青盏与陆萦共骑一乘白马,身后的郑宫愈来愈远,陆萦被她从背后环着,还疑惑问着:“你骑得这样好,还用我教吗?”
“是你教的好。”
幽静的山林小径,枯叶满地,脚步踩着沙沙作响。顾青盏一手牵着白马,一手默不作声拉起陆萦的手,与她十指相扣,陆萦心跳漏了一拍,尔后,也默不作声将对方的手扣握紧。
明明很沉默,可却尽是甜蜜。
“阿盏,我不想再回去……”
顾青盏望着郑宫的方向,难道她又想回去么?
第31章 出宫行(二)
“阿盏,我不想再回去……”
陆萦虽记不起事,但能感觉到那地方像一个巨大的牢笼,她宁可在外边日晒风吹,也不想再回去,在那儿她不安她恐惧。
“有我陪着你也不想么?”
陆萦沉默了一阵,为何一定要呆在那牢笼,“一起离开不好么?”
一起离开?离不开了。一片枯叶掉落在陆萦发间,顾青盏停下脚步,贴心替她摘下,笑着道:“再过段时日我们离开,好不好?”张口语出又是谎言,顾青盏心里的话不曾说出口:再过段时日,我送你离开。
“……其他人尸体呢?”找到陆萦那日,顾青盏曾问过映秋。
映秋摇头,“……许是逃去了北疆。”
“映秋,帮我一个忙,帮我找到陆家的行踪……”
“你要?”映秋稍加揣测,便能猜到顾青盏的心思,“你还想把她送回去?顾青盏,你真的疯了!”
映秋见她思念成疾才将陆萦带了回来,她本以为依顾青盏的手段,会用三晋会的独门秘药控制住陆萦,却没想到顾青盏不仅不给陆萦喂药,还一门心思想要送陆萦离开。
“她对你必然是蚀骨之恨,你如今护着她又如何?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顾青盏从未奢求过陆萦会原谅她,“映秋,我从未求过你,这一次,答应我…帮我送她回陆家。”
尔后,陆萦记忆全无全然打乱了顾青盏的计划,而映秋也迟迟没有带来陆家的消息。
“……我是你的妻子。”起初,顾青盏也觉自己的言辞无耻又下作,可转念想,陆萦始终是要恨她的,她又何惧多蒙上一层怨憎,她已骗了她三年,那再骗她几月吧。
说到底,还是私欲在作怪。她自小在残酷冷血的环境中长大,连待她最好的楚先生,也时常教她如何淡漠人情……她从没有过被的感觉,直到遇上陆萦……深陷在纠心与甜蜜中无法自拔,她亦不想松手。
“阿盏,这是什么?”
“……这个也从未见过。”
市井上的所有玩意儿对陆萦而言都充满的吸引力,也是,久居深宫出来闻闻人声鼎沸,也是新鲜。
“你喜欢什么便都拿着,我都买与你。”
听顾青盏如此说,陆萦更是欢喜,“阿盏最好了……”
顾青盏朝她盈盈一笑,仿佛看见了陆萦嫁入王府之前的那面,眉宇间没有半点忧心,语笑阑珊,如果这辈子都能抹去那段不堪的记忆,何尝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短暂性失忆,待脑后淤血散了,记忆也会慢慢恢复……”
陆萦还能这般笑多久,待一切都想起,又是国仇家恨。
顾青盏只道陆萦将来会恨她,却不知陆萦仍她,恨之间的徘徊,是会伤得人心千疮百孔的。倘若有机会重来一次,她愿此生从来不曾与陆萦相遇过。
“老朽……老朽身上的银两可都在这了!”
山贼头目抢过那钱袋,晃了晃,大骂:“娘的,这几个铜板想打发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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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儿,那手镯还不错。”一喽啰把目光锁定在老妇人的手腕上……
那头目朝喽啰使了个眼色,便要上前去抢,老汉护在那老妇面前,“使不得……使不得!”
头目踢腿正欲朝着老汉心窝踹去,一颗石子从暗中袭来,正中他腿上,石子虽小可力道却极大,疼得他屈腿嗷嗷直叫。
“哪来的小兔崽子,瞎管闲事反了你了。”头目将脚一跺,朝那石子飞来的方向一望,看着两个小生牵着白马走了过来。
“唷!这马儿还不错嘛……”那头目揉了揉腿,吊儿郎当地朝顾青盏走去,打量着眼前这二位的穿着,一看便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这回可捡了个大便宜,“你们把这马匹和银两留下,大爷放你们一马。”
“你们把身上的银两留下,我放你走。”顾青盏冷眼相望,回之以同样的话语。
顾青盏一说话,那头目更是嚣张起来了,“原来是个妮子,难怪长得这般清秀,这回人也不用走了,跟着大爷上山吃香的喝辣的。”
陆萦见那男子要对顾青盏不规矩起来,说了声“放肆”,抬腿朝那人踢了过去,那头目反应还算快,竟躲了过去,“两个小妮子,美人还真是够辣,让大爷带上山做个压寨夫人,好生调教调教。”
说罢那双毛手又朝陆萦探过去,顾青盏立即目露凶光,横手一劈,直接劈断了那头目的手腕,再一个窝心腿直接将那男子踢翻在地,晕死了过去。
见头儿都给打趴了,几个小喽啰哪还有胆,畏畏缩缩地也跑了。
“多谢二位公子……二位姑娘的救命之恩。”老汉搀起跌在地上的老妇,连连弯腰致谢,“二位姑娘可真是活菩萨下凡……”
顾青盏不回应,因为她不愿承认自己还有恻隐之心,楚先生说的,三晋会的人都要泯灭人性,这样杀起人来,才不至愧疚。
刚才那几个毛贼,她几根毒针便能要了他们的命,但是她没有这样做,她不愿在陆萦面前杀人,她怕吓着陆萦,她想给陆萦看自己最美好的那面,算只是一种伪装。
“客气了,二老没事好。”陆萦笑道。
“阿萦,我们走吧。”
“二位姑娘这是要去往何处?现在为时已晚,如今世道又不太平,还是等明日天明再赶路为妙。”老妇慈眉善目说着,又咳了几声,“几个山贼尚能应付,倘若再多些……”
老汉也忙着应和,毕竟也是两个姑娘家,“这方圆也无客栈酒馆,老朽农舍在不远处,若姑娘不嫌弃农家粗茶淡饭,可去老朽处暂歇一晚,明日再做打算。”
虽然自己风餐露宿惯了,但顾青盏不忍陆萦也跟着这般,道:“那便恭敬不如从命。”
夕阳西下,农舍纷纷升起袅袅炊烟。
陆萦从小便是娇生惯养,从未吃过这些农家小菜,头一次吃倒是新奇得很,再加上白日里折腾了一天,胃口大开。
“你吃慢点儿。”顾青盏给她倒了一杯水,“喝点水,仔细噎着。”
山泉清冽怡人,陆萦喝了一口,才发现顾青盏一直托腮望着她笑,陆萦低头给她碗里夹了菜,低声道:“为何总看着我……你也吃。”
“这手镯是我十六岁那年送与我婆子的,算起来整整跟了她五十年,今日若不是姑娘相助,倒真是被那群强人给抢了去。”
老妇给老汉斟了一杯酒,笑着埋怨,“那年他干了一年长工买了这个,被强人抢了去又怎样,难不成这手镯比命还重要?”
老汉自饮自酌,红着脸道,“我们这一争争了五十几年,如今我让着你,不与你胡搅蛮缠。”
顾青盏竟羡慕起眼前这二位来,被他们言语间的温情所打动,看着他们满头华发,原来白头偕老的感情是真的存在。
陆萦听着更是羡慕,她不自觉看了一眼顾青盏,嘴角却掩不住笑意。
“明日是我们这儿一年一度的花灯节,两位姑娘不妨也去玩玩,指不定遇上一段好姻缘。”老妇眉开眼笑,打趣着眼前二位。
“那可不,我们这儿的花灯节可灵了,当年我和我婆子也是在这花灯节遇上的,那会儿我年轻气盛拉着她的手便不放,对着花灯神许了愿,没想到倒真是灵验了,她真真跟了我一辈子……”
老妇啐道:“老家伙喝糊涂了,一嘴胡说八道。”
顾青盏心中冷笑,不过是骗人的玩意儿,也是这些山野农夫肯信,心里刚想完,便听着陆萦急切问道:“真的吗?真的这么灵吗?!”
“阿盏,你想去吗?”
“……”顾青盏额前一阵冷汗,鬼神志怪之说她向来不信,但陆萦既是想去,她定然会依着她,“既然你想去,我便陪你去。”
晚间歇息,老妇领她们进了一间房。
喜酒,喜烛,喜帐,还有墙上贴着的大红喜字,这明明是一间婚房。
“这……”陆萦吞吐。
“前不久我小儿成亲,没几日他们便去京都谋生计了,只是这新房还来不及收拾,姑娘放心,这被褥都是新换的……”老妇忙解释道,“寒舍也剩这间屋子了,还委屈二位姑娘挤挤。”
“无事,有劳了。”顾青盏这回应答得倒是快。
塌不如郑宫的软,也不如郑宫的宽,但陆萦却觉得要比那要舒服得多。一躺下,陆萦便抱着顾青盏,像是成了一种习惯,也不似先前那般勉强,一切是自然而然。
陆萦觉得记忆可以忘了,但心好似还有着感应,“阿盏,倘若我们成亲,也要像这般吗?”之前觉得两个女子成亲太过荒唐,现在陆萦却隐隐有些期待。
之前每次问她,她都在逃避,未想今日竟主动提起这件事来,陆萦的改变,让顾青盏愈发沉沦,几乎忘乎所以,“阿萦,你终于肯娶我了?”
第32章 出宫行(三)
“阿萦,你终于肯娶我了?”
陆萦眼神柔媚似水,纵使她只抿唇微笑,没有只言片语,顾青盏也明白她的心思,做不做得到顾青盏不在乎,只要陆萦心里是如此想的便好。
“那你知道……新婚之夜要做些什么吗?”顾青盏语气慵懒,似是顺口一问,但陆萦听着却好像有百转千回的含义,她最近脑海中时常浮现一些画面,尤其是搂着顾青盏睡觉时,那些画面便愈发清晰……
陆萦心中五分明了,但依然不说。
“新婚之夜……”顾青盏拉过陆萦的手,引着她的手抚上自己脸颊,动作缓慢又暧昧,烛火摇曳的夜里,低迷的声音很是诱人,“阿萦,看着我的眼睛,说你我……”
顾青盏不要其他,也不奢望其他,她只要陆萦这一句话,倘若明日会死去,她也没了遗憾,她这一生牵绕的,唯有陆萦。
她很自己,陆萦从她的眼神里能读出这份感情,而自己亦能与她惺惺相惜,陆萦犹豫了一阵,但不是畏缩,反而是深思熟虑过后的坚定,她用掌心轻抚她精致的脸庞,“阿盏,我你。”
这一刻,顾青盏眼泪又决堤了,泪水顺着眼角滑到喜红的绣花枕,绽出一朵朵暗红小花,顾青盏吸了吸鼻子,眼泪也止不住她的笑容,她这般又哭又笑的,让陆萦以为自己又说错了什么。
“阿盏……”陆萦用手去替她擦着泪痕,却怎么也擦不干净,索性不擦了,靠近她把她抱得更紧,“我你,我会娶你……为何还哭?”
只有被抱紧时才有踏实的感觉,顾青盏被她抱着似柔若无骨一般,全身心地托付与她,将头凑近她,额头抵着对方同样的位置,用鼻轻尖扫着她的鼻尖,含泪笑着解释:“……傻瓜,女子出嫁都是要哭的,你不知道么?”
“那……新婚之夜,还要做些什么?”陆萦被顾青盏这般亲昵的动作羞红了脸,可心底却在期待什么,见顾青盏闭上眼没了动作,又禁不住主动去问。
顾青盏伸手温柔地替她捋着发,将杂乱的青丝拢去她耳后,露出好看的耳廓,顾青盏将头探到她的耳畔,低着嗓子道:“我的阿萦还想做什么?”
听她这般说,陆萦胸口的起伏在加大,心跳的连自己都控制不住,她脑中浮现二女纱帐中*的画面,她怎会知道这些,还是说……她与阿盏早行过了这些房事。
“……早些歇息吧,明日还要逛花灯会。”陆萦赶紧转移话端,探过身子要去吹灭烛台烛火,可偏偏吹了三遍都没吹灭,直到第四遍,房间才湮没在黑暗中,有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纸洒落,也不至伸手不见五指。
顾青盏见陆萦羞得那般手足无措,躺在床上笑得花枝乱颤,陆萦知她在“取笑”自己,便闷闷地在她身侧躺下,背对着她。
“阿萦……阿萦?”顾青盏摸索着靠近她,从背后环抱住她,将脸颊贴在她的肩上,“待我们新婚之夜,我再告诉你,好么?”
陆萦这才觉方才自己一时冲动太过心急,现在想起来更是羞人,那种话她是如何说出口的,阿盏又会怎样想自己?自己只说过要娶她,却还没真正娶她,她还不是自己的妻子……但她们这般朝夕相处,心里定是早认定了对方的。
“生气了?”
“没有。”陆萦转了身子,面向顾青盏。
“阿萦……”顾青盏借着幽幽的月光,吻在了她的唇上,只是蜻蜓点水的一下,“喜欢吗?”
“喜欢,只要是阿盏,我都喜欢。”陆萦没想到唇与唇之间的触碰会有这般奇妙的感觉,明明只是轻轻的一下,却又让她心跳不已,她喜欢这香软甘甜,她要娶阿盏,阿盏只能是她一个人的。
*
清晨,天刚蒙蒙亮,田间的番薯地里,一个女子正蹲在地上挖着什么,白皙的双手沾满了泥土。
“大伙儿快看,那小贼又来了!”
碧落一听到动静,胆儿都给吓破了,只拿了一个番薯便撒腿跑,好不狼狈。
背后的农夫们又是锄头又是钉耙,浩浩荡荡一伙人,看阵势怪吓人的,碧落胆儿本来小,要不是饿两眼昏花,她哪敢来偷东西。
光顾着跑路,也没看见前面有个人影,碧落直直撞上去,撞得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偷来的番薯也滚落了,肚子又是一阵悲鸣。
“哪来的小叫花子!弄脏了本大夫的新衣裳。”秦言拂了拂袖,一身泥。
碧落哪管得上这些,扭头正欲跑,没想到却被眼前那人拉着手腕,“还想走……怎的这么眼熟呢?”
秦言看着眼前这位不修边幅的女子,亏得他素来记仇,记性好的很,三年前见过几面的人现在还记得真切,“哟!这不是要撕烂小生嘴巴的碧落姑娘吗?看您这打扮,也是风水轮流转啊,哈哈哈……”
这语气可真是熟悉,碧落定睛一看,可不是三年前在将军府偷酒喝的小贼,“你……你放开我!”
此时放开也来不及了,那群农夫都抄着家伙一一拥了上来,“多亏了秦大夫才把这女贼给逮住了。”
“什么贼啊,你们嘴巴放干净点,我……我以为那是野生的……”碧落从不会撒谎,一撒谎说话便没了底气。
“那野生的能长庄稼地里?好端端一个女娃,学什么不好,偏生学人家偷东西!”
“把她捆上送村长那去,打个几十棍子老实了!”
一听要打几十棍子,碧落直接给吓哭了,她何曾受过这样的苦,越想着越委屈,越想起陆萦对自己的好,原本还是啜泣,现在直接嚎啕起来。
“还请各位乡亲见谅啊,这女娃原是我的病人,这……”秦言指了指碧落脑袋,“这儿不太好使,还给乡亲们添乱了,这些银两拿去给乡亲们做补偿。”
“原来是脑子有病,既然是秦大夫的病人,那我们也不追究了,不过是几个番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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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多谢乡亲们了。”
见那行人扛着家伙又走了,碧落提起脚直接踩在秦言脚上,恨不得将他的脚踩进泥地里,只怪自己力道太小,“偷酒小贼,说谁脑子有病呢!”
“真是个恶婆娘。”秦言摇着头便要走。
碧落死皮赖脸跟上去。
“你跟着我干嘛?!”
碧落瞪了他一眼,嘴硬道:“不要脸,谁跟着你了?!路这样宽,许你个偷酒贼走?”
秦言默不作声又走了半里地,碧落分明是跟着他,“你怎的这样厚颜无耻?”
“我跟着你怎么了?我跟着你!”碧落终于暴露本性,她在这边人生地不熟,身上仅有的银两都被山贼抢了去,好在蓬头垢面,才不至于失了身,她这情况,可怎么去北疆,怎么去找到陆萦。
宫变那日,陆萦安排她跟着欧阳二兄弟,欧阳二兄弟便让她躲在断肠崖的山洞里,说子时便去接应她,可是她一连等到第二日天明,也无人来接应。
一连在山洞里躲了五日,碧落也不敢出去,也不见陆萦来找她,必然是逼宫失败了。熬到第七日,直到身上的干粮都吃尽,她又担心郑兵来断肠崖搜查余党,她再待着,岂不是坐以待毙,陆萦说过逼宫失败会退往北疆,她便开始往北边走。
哪知道这山间强人甚多,身上的银两都被洗劫一空,她走得鞋子都磨破了,也不知何时是个头,如此下去,怕是没走到北疆,自己便先饿死了,于是才不得不干起偷东西的勾当。
“你不想去找你师父吗?”碧落一直厚脸皮跟在后面。
秦言叼了一根枯萎的狗尾巴草,“不想,道不同不相为谋。”
“那你请我吃碗面总可以吧!”反正碧落便是盯准了秦言不会松手,她一个人走到北疆那得何年何月,要是有秦言帮她那不一样了。“你们大夫不都是慈悲心肠么?眼睁睁看着我饿死……”
“你当初要撕烂我的嘴,割掉我的舌时,怎不见你说慈悲心肠?”
“秦大夫……”碧落打着哭腔,肚子一阵轰鸣,惹得秦言一脸嫌弃,叹道:“唉,这人生在世啊,怕遇上不要脸的。”
粗瓷碗一连累了五碗,碧落喝下最后一口汤,擦了擦嘴,一脸满足,看着街上张灯结彩的,便问:“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这般热闹?”
一口气吃五碗面,这女子也是世间罕见,“今天是本地一年一度的花灯节,我说你吃完了便赶紧走,莫要妨碍了我求姻缘……”
走?碧落是没这个打算,她要是走了,谁给她买吃的去,“喂!你要求姻缘,我可以给你物色呀,哪些女子是真贤淑,我一眼便看得出……”
秦言看了一眼那五个瓷碗,道:“这世间女子与你比起来,那都是贤淑的……”
第33章 出宫行(四)
“果然这人好看,穿什么衣裳都是美的。”老妇笑盈盈道,“今日花灯会,可是要热闹一整晚的,姑娘晚些回来也不碍事。”
“嗯。”
撇了绫罗绸缎,换上粗布衣衫,一身打扮俨然像两个农家女子,陆萦听着老妇的话,有样学样,“阿盏果然穿什么都好看。”
你若是喜欢看,我为你穿一生都愿意,但顾青盏也只是心中如此想道。
“阿盏,要么我们别回去了……在这外边山清水秀的,多自在。”陆萦第二次同顾青盏说起,说罢便偷看着顾青盏的脸色,见她不接话,陆萦也只得收了心。
“我都听你的便是。”陆萦最害怕又惹她生气,最害怕她没来由地哭。
“你想怎样,我都依你。”顾青盏眼底有一抹黯然,反正再过段时日,你自由了。她起陆萦的手,“走,我带你玩去。”
街上真是热闹极了,人群熙熙攘攘,都是些年轻男女,有携手共游的,也有只身徘徊寻觅着什么的,街头贩卖的摊主摆出各式各样的花灯,莲花的样式最多,放起来也最好看。
晚间张灯结彩,灯火通明,比白日里还要热闹好玩许多。陆萦骨子里是向往自由的,顾青盏能看得出来她对宫外的眷念,对宫内的怨憎,顾青盏曾想如果陆萦的记忆一辈子都不会恢复,那便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一辈子。
直到出宫的这几天,顾青盏才发觉自己思考问题太过简单,她真的忍心困住陆萦,让她陪自己一起度过风雨飘摇不见天日的下半辈子吗?
她若是想让陆萦一辈子留在自己身边,她有千万种法子,但她不愿用三晋会的手段去对付陆萦,因为她不想陆萦陷入和她一样的境地。
“阿盏,我们也买些花灯去放吧!”
顾青盏抓紧她的手,“好。”
“哟!没想到你梳洗打扮一番,还人模人样的。”秦言撑开折扇,扇了扇。
“你懂什么呀,姐姐自幼是村口一枝花。”碧落抢了他手中的折扇,翻了个白眼,“别以为从哪寻了把折扇是偏偏公子哥了,你是个偷酒贼!”
“嗳!我偷酒也比你偷瓜好啊,至少我盗的是美酒。”
两人走了一路吵了一路,碧落啐他一脸:“呸!你这是五十步笑百步……”
“你这村口一枝花还懂点文化啊,还会用典了。”
“我家小姐教的……”碧落一脸得意,但提到陆萦,表情又暗淡了,叹气道:“也不知小姐现在何处,可还安好……”
话刚说毕,碧落一抬头,不远处买花灯的那个女子,怎么那么像陆萦呢?!碧落揉了揉眼,那女子虽是农家打扮,但侧脸真真是陆萦,这么多年,别人她会认错,可自家小姐绝对不会,要么,是这世上有两个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你看,我家小姐!”碧落拿着折扇在秦言身上一阵猛敲,“是小姐!”
“怎么可能,你家小姐早……”秦言说了一半的话,又给吞进肚子里。
“早怎么了?”碧落心一凉,死死拉着秦言的衣袖,“你倒是说啊!我家小姐怎么了……”问着问着,碧落又放声哭起来。
“……听闻我师父出了事,我便一直在断肠崖搜寻蛛丝马迹,那日我亲眼看着陆姑娘……的尸体被三晋会的人抬走了。”
一听到尸体,碧落差点晕厥过去,哭得涕泗横流,“你都看见了,怎不救我家小姐?!”
“来得及我便救了!”秦言任她打着,“除了昭王和陆姑娘,其他人想必都是脱险了……”
“可小姐……可小姐……”
“不!陆姑娘没死!”秦言突然说道,迎面走来的两个女子,其中一个确实是陆萦,而另一个……看着好生眼熟。
“你又骗我!”碧落早哭得一塌糊涂,压根分不清他哪句话真哪句话假。
“……是王妃,躲起来。”秦言一把把碧落拉到墙根,低声道:“看到了吗?你家小姐……”
“可是……”是刚才那女子,碧落挂着泪珠的脸上一脸诧异,她正欲张口去喊,秦言探手堵住她的口,“别喊!”
“那不是王妃吗?王妃也没事,真是太好了……”
“呵!是那个女人,差点要了我师父的命,也差点让陆家灭门。”
“你胡说什么?那可是王妃,昭王妃……”
“连昭王都被她蒙蔽了过去,更别提我等,她是三晋会的人……我们现在上前,她一根毒针能要了我们的命。”
三晋会,碧落一点儿也不陌生这个名字,之前夫人是死于三晋会之手,“王妃是三晋会的人……那小姐岂不是很危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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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她这么久都没向陆姑娘动手,可见这其间一定有什么缘由。”
“那里是花灯神了……”陆萦指着湖心的一尊石像,此时,湖面上早已经漂满了大大小小的花灯。
顾青盏跳上一叶扁舟,伸手探向陆萦,“阿萦,上来。”
陆萦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上了船,船身有些晃,顾青盏很贴心地搂住她的腰,扶稳她,“害怕吗?”
只要有你在便不会害怕,陆萦窝在她怀里都舍不得起开,也不知何时变得这样厚脸皮,顾青盏由她抱着自己,撑杆将船缓缓划向湖心,离花灯神最近的地方。
别人都只是在岸边放着花灯,她们却划去了湖心,“为何要来这里?”
“因为这里离花灯神最近,这样她才能听清我们的许愿。”顾青盏低头吻了吻陆萦的额头,“还有……我不希望别人打扰到我们。”
陆萦第一次主动吻上她的脸颊,阿盏为什么总是这样善解人意,自己越发离不开她了,“嗯,只有我们。”
忽明忽暗的莲花灯顺着湖水漂向远方,在陆萦眼中是希望,在顾青盏看来只不过是一场或早或晚的覆灭。
“你想许什么愿,便许吧。”
陆萦磨磨蹭蹭地,最后还是拉起了顾青盏的手,十指扣握住,不是说要拉着手才灵验么,陆萦记得真真切切,感受掌心传来的温度,她闭上眼眸。
耳畔滤去了所有的喧闹,此时只有两个人的安宁,顾青盏侧看她一脸认真的模样,也低垂了眼睑,缓缓闭上。
“你怎不问我许了什么愿?”见顾青盏不问,陆萦反而主动想说,约摸觉得,说与阿盏听,她大概会高兴的。
“那你许了什么愿?”顾青盏便依她所言,一味迁她。
“我要与你……携手白头。”陆萦原以为自己说出来她会笑逐颜开,没想到顾青盏却只是淡淡一笑。
“那……你许了什么?”陆萦稍稍有些低落,但仍然兴致不减,缠着顾青盏问。
“和阿萦一样。”
“一人许愿便能灵验,那两人许了同一个愿望,岂不是灵上加灵。”
顾青盏再一次骗了她,她方才闭上眼,心中想的分明是:愿这一生你对我只有恨,没有。
她不知陆萦还能这样单纯地笑多久,但是能笑便笑吧,至少还能开心一阵。
两人仰面躺在轻舟里,傍晚的湖风吹来有些丝丝凉意,更给了两人相拥的理由,夜空的星星很多,顾青盏轻声细语地在耳畔教她识着天象……许是白日里累了,顾青盏的声音又温柔,怀抱又温暖,再加上小舟摇曳,迷迷糊糊陆萦的瞌睡便被勾起。
陆萦睡了,光是能看见她安静的眉眼好满足,顾青盏手抚在她脸颊上,这温情也堵不住心里的五味陈杂,她望向不远处的石像,冷眼笑了。
传闻这花灯神已经伫立在湖心有三百余年,见证了无数对痴男怨女,人人都道她灵,所以一朝花灯,行人接踵而至。
顾青盏看着阁楼上、湖岸边、街灯处双手合十的那些男男女女,心底何止一点羡慕,坎坷的宿命注定她无法拥有一段简单的感情,当年楚先生为了情,才断送了性命。
如果可以像楚先生那样,用下半辈子的性命换取与心上人的十年厮守,她定然愿意,但她如今已深陷三晋会泥淖,再也退不出去,更何况,她的还是陆萦,她们中间横得太多,永远企及不到对方。
顾青盏的目光依然凝望着花灯神,她在心中盘问陆萦,倘若这花灯神真的存在,她会依你所言,还是依我所言?
“……这都两个时辰了!”眼见着子时要到了,碧落见着顾青盏带陆萦上了扁舟,便再无了动静,碧落越想越慌乱,催促道:“……那女魔头莫不是要加害小姐?!还是……还是已经动手了!”
“她对陆姑娘没有恶意。”
“你怎的知道?!她之前在王府装得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你倒是没见着!”
乔装出宫,顾青盏携着陆萦的手走了一路,两人又一同泛舟放花灯,这哪像是两个有着深仇大恨之人在一块时该有的光景?倒更像是……
“你先前往北疆先寻到陆将军,再说明陆姑娘的处境,自家女儿,陆将军定会有法子解救。”
第34章 出宫行(五)
鸡鸣晨晓,陆萦懒懒睁开眼,顾青盏竟还未醒,昨夜灯会一直闹到下半夜才收场,着实累了。
她难得睡得这样熟,陆萦不忍惊醒她,蹑手蹑脚想要从她身畔移开,可稍稍有些动作,她便察觉了,她用手臂扣住自己的腰,双眼也不曾睁开似醒非醒,口中喃喃:“阿萦,你去哪?”
“你再睡会儿。”陆萦轻声道,清晨她柔媚无骨的模样很是令人心动,眉眼温柔让陆萦忍不住想去抚她,陆萦学着顾青盏平日里照顾她的语气,道,“我去取些热水来与你梳洗。”
“嗯。”顾青盏扶着她腰肢的手缓缓往上,掠过她的身体,最后暧昧地勾住了她的脖颈,拉近了两人的距离,睁开眼眸,道:“嗯,我的阿萦也会照顾人了。”
她的双眼这样深情一望便惹得自己无法自持,近在咫尺的距离,陆萦顺理成章低头在她的软唇上啄了一下,“昨夜累了,你再睡会儿。”
顾青盏松开陆萦,又眯上眼扬起嘴角点头,她又沉醉在陆萦的体贴里,除了陆萦,纵使她三日三夜不睡,又有谁会关心她?没有人会将她当作普通女子去看待,殊不知她多想可以像一个普通女子那样,与被,像如今的幸福一般,算昙花一现,于她而言也是种无尽的幸福与满足。
“出来了!出来了!小姐出来了!”碧落躲在农舍的鸡棚后,压低着嗓子。
“你小声点。”
“你不是怕死吗?你不是不敢跟来么!”
昨夜花灯会热闹繁华,再加上顾青盏一门心思都沉溺在陆萦身上,竟没注意到身后还畏畏缩缩跟了两只“小贼”。
两人在这农舍附近蹲点一夜未睡,现在顶着眼圈,又差点争吵起来,这会儿终于看见陆萦单独出来了。
“小姐!”碧落察觉到陆萦看向了她,伸手朝着陆萦猛招,她虽然在王府叫了陆萦三年“娘娘”,到头来还是小姐叫得亲切,“小姐!快过来!”
陆萦捧着木盆,里面是刚打好的热水,见有女子朝她招手,便放下手中木盆,疑惑着走了过去。
待她一走进,再仔细看那眉眼,果然是陆萦!几月不见,碧落霎时热泪盈眶,直接抱了上去,“小姐……你真的还活着!太好了……我们赶紧走……”
陆萦都被她抱着喘不过气儿,也不知她嘴中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除了我,你不许再与其他人亲近。”
陆萦第一时间想起的是顾青盏的话,要是阿盏看到了,定是又要生气又要哭的,陆萦一股子蛮劲推开碧落,眼底满是警惕。
见陆萦不着一句话,反而转身要走,碧落更难过了,她牵住陆萦的手,“小姐,是奴婢啊,我是碧落啊!”
陆萦看她的眼神终是陌生又疑惑,但眼前这女子似乎也是认识自己的,“你……认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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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阿萦?阿萦……你在哪?”屋子里传来顾青盏的声音,一听到顾青盏的声音,陆萦便要转身回屋去。
“小……”碧落还未说完话,被秦言拉走了。陆萦再回头看那二人时,他们早已溜远了,真是好生奇怪。
“你拉我干嘛?!”
“你不觉陆姑娘很奇怪么?”
碧落冷静了一小会儿,再回想起陆萦看她时的眼神,分明像是在看陌生人,“小姐……小姐好似不认识我一般……”
又想了想,碧落惊恐:“莫不是那女魔头使了什么歪门邪道,控制了小姐心智!那更要将小姐救出来才是……”
秦言摸了摸下巴,叹道:“陆姑娘这病症倒是有点意思……”
“你这偷酒小贼不是自称神医么!你倒是将小姐的病治好呀!她都不认得我了……”想起这里,碧落更是委屈。
“治病讲究望闻问切,如今我们连陆姑娘的身都近不得,算我医术超群也回天无力啊……”
“这个,自然有法子的!”碧落想起了什么。
“怎去了这么久?你方才在同何人说话?”顾青盏的耳力很好,纵使碧落声音压得很低,她也听到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陆萦迟疑一瞬,才笑道:“碰上两个问路的,我哪里知道。”
“我自己来……”
“你别动,我来……”陆萦替她仔细地擦着脸,想起自己受伤的那段时日,顾青盏是这样寸步不离照顾自己,喝的每一口粥,她都是亲自喂的。
“阿盏,除了你,我是不是还有其他家人?”陆萦再度问起这个问题。
同样的问题,顾青盏却给了不一样的回答,“我认识你时,你便是一个人,但我已遣人去调查了,一有消息告知你,可好?”
“阿盏,你有家人吗?”陆萦一面为她描着黛眉一面问道,同她相处的这段时日,她一直是只身一人。
“没有。”
陆萦绘好最后一笔,握住她的手,“我便是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阿萦,你想回家吗?”
“想……待你辞了官,我要带你一起回去,我要娶你为妻。”
顾青盏将头靠在陆萦身上,“倘若你的家人不同意呢?”
两个女子……他们会同意么?陆萦一时高兴,竟没想过这个问题,“……那我也要娶你,你待我这样好,我怎能相弃?”
“仅仅是因为我待你好么?”
陆萦笑着摇摇头,“……因为我喜欢你。”
数月前说起这话还害臊得很,现如今说起来不知多水到渠成。不知不觉出来也半月有余,北风南下,气温便骤降起来,今年京都的雪要比往年来得更早。
顾青盏揽着陆萦骑白马踏过蜿蜒的山道,山脚的红梅含苞待放,这时天空中纷纷扬扬下起小雪来,落在一地枯叶上,一片荒凉之上又蒙上一层白霜。
“我们初见时,也是这般吗?”
“不是,那时红梅已经绽了,雪下的也比今日要美。”
“阿盏,我们还是下来吧……”走过热闹的集市,顾青盏还这般搂着她,惹得行人一众瞩目,“他们都在看我们……”
“那又如何?我喜欢阿萦,算天下人皆知也无妨。”
陆萦低头满足地笑着,她总是能说些甜言蜜语让自己欢喜,偏偏自己又喜欢得紧,古书上时常说着要克己克欲,但自己一遇上顾青盏便完全克制不住,心里总想着每日与她耳鬓厮磨,想要一直这般亲密下去,怪不得有“从此君王不早朝”这样一说,想来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依稀还听着有女子感叹着,“……唉,这长得好看的男子怎总是有龙阳之好……”
又回到郑宫,陆萦其实不止一次怀疑过顾青盏的身份,她只道她是这宫内的一女官,可女官竟能这般出入宫自由么?可自己再盘问下去时,她又似要生气了。
“阿盏,你要出去么?”
陆萦见两个丫鬟正服侍着顾青盏换上宫服。
“有些事情要去处置,出去一下马上便回来。”
殿里的这几个丫鬟皆知道顾青盏“好女色”,也不知道从哪弄了个“女宠”回来养着,二人每日都在宫闱里“厮混”,皇上虽对这事有所耳闻,但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众人皆惧顾青盏,明面上自然不会有所怨言,但在这深宫无聊久了,私底下嚼嚼舌根倒也是常有的事。
“我算是明白了什么才叫红颜祸水,不仅能把男人迷得神魂颠倒,连女人也不放过……”
“长得美又如何?皇上如今又不宠她,只得养个女宠来解解深宫寂寞呗……”
“……话也不能这样说,这后宫不是风水轮流转么?我听闻皇上可马上要册封新的妃子了……”
再见郑亦时,他整个人形似骷髅,眼眶凹陷发黑,纵使他只是一傀儡,但顾青盏还是行了礼,“参见皇上。”
“他没死!”见到顾青盏的第一眼,郑亦便是如此歇斯底里,他拔出一柄长剑,指向顾青盏,“假的!尸体都是假的!郑召没死……你竟敢和顾雍联合起来欺骗朕!”
当年顾雍助他重组三晋会,助他弑父夺位,他该猜到会有今日,那老狐狸又怎会屈居他之下?只不过他得知郑召与徐毓有染,一心想要杀了昭王,才听信了顾雍谗言,如今想起来,最想除去郑召郑羽的,该是顾雍才对,他觊觎这王位早已不是一朝一夕。
郑亦表面上统领着三晋会,但事实上实权一直在顾雍手中,自己在三晋会的势力远不如那只老狐狸,自太皇太后去世,齐王惨死,昭王败北以后,顾雍更是没了顾忌,公然凌权朝堂之上,差明面上去主持朝政。
可悲可笑至极,到头来自己不过是一介傀儡,却把郑家天下都要易主他人。他承认,论才智论谋略论胆识,他着实比不过郑召,郑召如今退居北疆厉兵秣马,逐鹿中原指日可待。
“青盏,你说……朕是不是该死?”郑亦收回剑,将剑刃抵着自己的脖子,望着这乌烟瘴气的郑宫,已然是顾雍的天下,他如今夺了权又听信江湖术士之道,寻活人炼丹,追求不老之术,郑亦似是疯了一般,自嘲着问她:“你说朕是不是该死?!”
三晋会逼疯过很多人,此情此景顾青盏早已不是第一次见,只不过一国之君却沦为这般,看起来既可悲又苍凉。
“……青盏,想离开三晋会吗?”郑亦深知自己组建三晋会,组建这人间地狱,罪孽深重。
“皇上还是吃些药丸定定神。”顾青盏不动声色地拿起桌案上的青花瓷瓶,倒了几颗黑色药丸出来,递与郑亦。
郑亦扫了她手中的药丸,“朕不吃!越吃便越糊涂!”
顾青盏看着地上那一颗颗黑色药丸,黑曜石的地板上映出她的脸,她不敢抬头看郑亦的模样,她害怕迟早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他那般。
“杀了顾雍,朕便解散三晋会,朕便解散这人间炼狱……只有你能杀……他只信任你……”
“拿不到解药,算解散了三晋会,我们也只有死路一条。”如若能杀,顾青盏早杀了。
“你以为杀了十三人便有解药了么?那朕便告诉你,从来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三晋会,从——来——没——有——”
“我们到头来……都只不过是傀儡……活得生不如死的傀儡……”郑亦像是能猜到自己大限已到,“朕负了大郑的天下,朕负了大郑的子民……朕活不长久了……早晚不过是一死……一死便了无牵挂……”
郑亦此时已是神志不清,顾青盏也是心乱如麻,她心里此时唯一能确定的,便是要立即送陆萦前去北疆,郑宫如今已不能再待,郑召既然还活着,那陆将军他们定与他在一起。
“怎么又不吃晚饭?”顾青盏再回去时,天已黑了,看着陆萦坐在桌前,一桌子的菜未曾动一口,“饭菜不合胃口么?”
陆萦继续目视着前方,并不去看顾青盏,良久才愤愤吐了一句:“你骗我。”
“阿萦……怎么了?”顾青盏的心徒然紧了一下。
陆萦抬起头,眼眶已经红了,可语气里全然都是愤怒,还夹杂着一些委屈,“你分明不是什么女官,你是即将被册封的妃子,对不对?!”
听她这样说,顾青盏的心才没那般揪着,她喝了一杯酒,笑道:“原是吃醋了……”
陆萦见她靠近,便刻意疏远,白日里那些宫女难听的话,她都记在心里,虽然她也不信顾青盏会是那样的人,可心底到底还是有疙瘩的。
“不对,你说的不对。”顾青盏不慌不忙地解释,“……傻瓜,若我真是皇上的人,我为何每晚都陪着你,不去皇上寝宫侍寝?”
陆萦也是这般想,但心里是难过,尤其是听着“女宠”二字,她问顾青盏,“那我算什……唔……”
喜欢一个人,连她生气时的模样也是喜欢的,陆萦吃醋的样子顾青盏更是喜欢得紧。没有丝毫预兆,顾青盏伸手托住她的脸,轻轻吻上了她的唇……
陆萦还来不及闭上眼,习惯了她之前蜻蜓点水的轻吻,可此时……陆萦开始觉得有些不一样了,除了唇与唇之间的摩挲……她的舌尖在轻扫自己的唇瓣,带着炽热的温度和醉人的醇香。
可陆萦的双唇却始终不曾松开。
“阿萦……”两人从未这样黏腻地亲吻过,一时动了情,顾青盏的气息早已乱了,目光落在陆萦小巧的唇上,她用指腹在陆萦唇上来回抚摸,她贪恋这里的味道,**道:“阿萦……听话些……”
陆萦觉得自己的脸颊已是滚烫,被她吻过的唇也是滚烫,却还是执着地问:“……我…我算你什么人?”
“我的妻子。”顾青盏抱住她,鼻息在她耳畔一遍一遍扫过,最后竟忍不住张嘴**她精致饱满的耳垂。
“嗯……”那一瞬,陆萦浑身都酥软了,几乎是瘫软在顾青盏怀里,嘴里忍不住发出一声叮咛。
温软的情话还未说完,只这一句,便完全揪住了陆萦的心,“我此生最的人……”
“阿盏……”陆萦也低喘着气,用双手勾住顾青盏的脖颈,仰头主动吻上她,大脑一片空白,也不需要想着下一刻做什么,仿佛在两唇相接之时,什么动作都变得那样自然而然……
第35章 将别离(一)
眷恋与缠绵一点一点在唇舌间蔓延,陆萦的心都好似被她吻化了,着实难耐。
渐渐的,原本的羞涩回应开始变为主动出击,陆萦左手缓缓扶上她的后脑,右手也不由自主揽紧她的腰,搂过她的身子紧贴着自己,微仰着头,给她温柔而绵长的深吻。
平日里嗅着她身上的兰草香只觉心安,可今日……她的味道让自己愈发意乱情迷起来,或许这心照不宣的亲吻,更能让她们互诉衷肠。
“嗯……”顾青盏用鼻息发出一声舒适的嘤咛,勾得陆萦更是急不可耐,两人的气息都越来越重,可谁也舍不得分开。
感受到她一步一步沦陷在自己的唇齿间,顾青盏柔若无骨地伏在她怀里,使出浑身解数去主动迎合她,诱她吻自己更深,抱自己更紧。这一刻,她从来都只是在梦里历经过,不一样,这感受完全不一样,陆萦比梦中还要主动,两人相吻时比梦中更要缠绵。
“阿萦……”由浅至深又由深而浅,顾青盏在陆萦唇边一边吻着一边轻唤她的名字,滚烫的唇扫着她的脸颊,吻过她的下颔,探进她的颈间,在她白嫩的肌肤上细细吮吸起来。
“阿……阿盏……”陆萦咬着下唇吐字不清,不知为何她脑中也时而会浮现出这样温存的画面,她不是不谙世事,算顾青盏此时不去解她的衣裳,她也知道……接下来要做些什么,“阿盏,我们……”
新婚之夜,该做的事情。
“有……”映秋没料到一进来便会看到这样……这样“旖旎”的一幕,她平日出入顾青盏处自由,并无甚顾忌,见门虚掩着,便直接推门进来了。
听得有人推门而入,陆萦的身子立马僵了一下,即刻便睁开了眼,先是顾青盏微泛桃红的脸颊映入眼帘,随即发现门口边正立着一人。
映秋站在远处,除了稍许尴尬,但也不刻意回避,早先听闻陆萦失了记忆已觉荒唐,她没想过顾青盏会这样一直荒唐下去。
顾青盏低头不紧不慢地为陆萦整理好衣襟领口,气息很快便从方才的纠缠中平复下来,好似刚才什么事情也没发生一样,除了唇被吻得有些微微红肿。
“什么事?”顾青盏转头问。
房内这三人,最手足无措的怕是要数陆萦,这里若是有地缝她真想钻了,她始终低着头,现在觉着浑身热得很,殊不知是害羞导致的。
“你让我找的,有线索了。”映秋表面上虽然云淡风轻,但心底里却还是佩服顾青盏的,这女人没有一点羞耻心么?本以为顾青盏迟迟不肯杀陆萦是囿于楚钰,现在看来却不是了,又想起当年中毒针那次,两人在纱帐里也暧昧的很,原是早动了不该动的心思……
“嗯。”顾青盏示意着点点头,看了看一桌子的饭菜,又柔声对陆萦道:“菜凉了,我命人换一桌新的来,你好好吃饭……”
“我……”其实陆萦想问的是,你又要去哪?
“你若不吃,我可要生气的。”
她总归有她的事,也不能一天到晚伴在自己身边,陆萦应道:“嗯,那你呢?”
“我吃过了。”
“你知道我在期待什么吗?”厢房里,映秋冷笑着问顾青盏。
顾青盏并没有心思同她拐弯抹角,“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比起问她,映秋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抑或是她真的很想把这番话说出与顾青盏听,“我在期待当她恢复记忆时,她会有多恨你……”
与她同僚十年,映秋原以为她是没有心的,也不知道心痛为何物,直到宫变那时,映秋才发现……认识这么多年的顾青盏,歇斯底里哭起来,竟像个陌生人一样。她这般对顾青盏说,不是想要伤口撒盐,她只是想让她明白,莫要再越陷越深。
有多恨,莫过于自己最明白,顾青盏有时也想,她这样与陆萦纠缠下去又有何意义?但每每陆萦的一句“阿盏”能让这些念头烟消云散。
陆萦说她不信命,但顾青盏却很相信命运,她上陆萦,如同命中注定要深陷这三晋会,这是命运的安排,不管是去杀一个人,还是一个人,都是身不由己。
“有陆家的消息了?”顾青盏依然不理会映秋,还是那么我行我素,只关心自己想知道的。
“有了。”有些事情终究不是自己可以多管闲事的,映秋也不继续与她争执下去,“在凉州,他们定是以为陆萦死了,所以迟迟没有遣人来寻。”
“自昭王北退后,凉州以南都被重兵层层封锁,恐北疆事变,纵使陆家想来寻她,也过不来这重重关卡。”
映秋道:“你什么意思?”
“是你想的那般。”能够轻松突破这层屏障的,便只有三晋会的人,三晋会明面上直接听命于天子,倘若以执行任务为由,不难瞒天过海,恰巧,映秋便一直徘徊在大郑西北一带,离凉州甚近。
“我不会送她过去的。”映秋语气决绝,“倘若这事被丞相得知,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我杀如此多人,无非是想活下去……你以为我还会以身犯险么?”
“……我现如今离不开这皇宫,映秋,也只有你可以在西北一带逗留。”
“你为何一定要将她送回去呢?!你喂她吃墨丸,你让她加入三晋会,她便一辈子都离不开你了,岂不两全其美?”
若是喂陆萦吃了墨丸,若是让她也入了三晋会,别提是陆萦会恨她一辈子,连她自己也会恨自己一辈子。“她一定要离开这里……一定要……”
如今顾雍已经性情大变,郑亦也疯疯癫癫,顾青盏不知道这郑宫还会有什么变数,她也不能将陆萦一直留在身边……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她更害怕保护不了陆萦。
“要我护送她也可以,我至多送她过了断肠崖,再往后能不能逃去凉州,看她的命数。”
陆萦如今记忆全无,仅凭她一人之力逃去北疆,根本是天方夜谭。
“看在你我相识十载,青盏,我做到这里也算仁至义尽,你接下来想如何打算,与我再无干系。”
“你不帮我也罢,只是我告诉你,义父近日听信江湖术士谗言,四下寻活人之血养蛊炼丹,连三晋会的人也难逃一劫……你若有机会离开,便再也不要踏进京都一步。”顾雍每日宣她,无非是为了这件事,让她去替自己寻更多的活人之血。
映秋也曾耳闻过,宫外正大肆招收宫女侍卫,她正觉纳闷。
“别说是那些宫女……连这后宫里的嫔妃,他们也下得了手。”眼见这宫里的变数,顾青盏算是明白了郑亦为何会说大限已到,她尚能预见……三晋会的大限也快到了。
“不回来,更活不了。”映秋眼底一片凉意。
“墨丸没有解药,即便你杀三十个人,也没有解药……这只不过是三晋会用来控制人心的东西……连皇上也深陷其中,无药可解。”顾青盏原不想把这些说与映秋听,但今时非同往日,她们的一生都无了希望。
“你……胡说!”映秋嗔道,支撑了自己二十多年的信念,这样一下被击垮,又有几人能够抗住?
“信与不信,皆在于你。我只奉劝一句,你若有机会离开,便永远不要回来。”
如若不是这情况完全超乎自己控制之外,顾青盏也不至这样焦心送陆萦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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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既心中有数,那为何不走?”映秋反问她。
“我走……我还能去哪?”顾青盏淡笑着,她这一生唯一谈得上眷念的便是陆萦,而陆萦终将弃她而去……她何时死去,在何处死去,又怎样死去,有何区别?
一生从这里开始,又在这里结束,这便是命运的安排。
“药喝了?”顾青盏回到住处时,陆萦正抚着她的古琴,《忘忧曲》已是弹得熟稔。
琴声戛然而止,陆萦望着她笑了笑,“喝了。”
这都几月有余,也不见她想起什么,顾青盏既希望她恢复,又害怕她恢复,每日这样纠心过着,日子也消磨得飞快。
顾青盏又打趣着问:“苦么?”
“没有姐姐喂的糖,苦。”陆萦语气里带着几分撒娇,说罢低头继续捻着琴弦。
知道陆萦喜欢吃糖以后,顾青盏便在身边时常备着各色的糖点,她正欲去取桂花糖时,心里徒然一惊,这才意识到……“你方才叫我……什么?!”
“姐姐?”陆萦抬头,她也不知为何自己脱口而出会这样叫,她晃了晃头,看着顾青盏,“我以前叫你……姐姐……是吗?”
“不是……”又是一阵心虚,终是自私,顾青盏在她身畔坐下,替她揉着脑门,“你一直唤我阿盏……今日别想了,待会儿又要头疼。”
原本还有些胀,被她这样一揉舒服极了,陆萦懒得想,闭上眼懒懒道:“还是阿盏好听些……”
顾青盏又想起太医的话,待她脑后的淤血散了,记忆自然会慢慢恢复……
第36章 将别离(二)
宫殿巍峨,黑云密布。
建平元年冬,皇上因病驾崩,丞相佐八岁新帝登基,一切都看似有条不紊,新帝尚幼外戚□□,顾雍秽乱后宫,大郑王朝早已是外强中干。
陆萦每日在宫中写写画画,聊以打发时日,这深宫竟比以前还清冷了,如今顾青盏不能时时陪着她,可连那几个饶舌的宫女,也不见了踪影。
晚膳,都是按陆萦的口味设的。
“你不喜欢她们,我便打发她们走了。”陆萦问起时,顾青盏这样回道。
阿盏虽对自己很好,但外人却都似惧怕她一样,不敢抬头望她,也不敢大声对她说话,“他们为何都惧怕你?”
她每日替顾雍抓捕年轻男女前去炼丹,莫道是宫女太监惧怕她,连昔日后宫那有些权势的宠妃娘娘们也见她如修罗。
顾青盏不喜欢陆萦问她这些,她每日与陆萦在一起时,都权当自己是个普通女子,这双手也没有沾满鲜血。
“不想说便不说,阿盏,纵使别人都疏远你,我也会陪着你。”
“嗯。”明知这是她做不到的誓言,但顾青盏却依然宽慰,如今已卑微到听她一句话便觉满足,待陆萦清醒过来,顾青盏知道,她连得到这句话的资格都没有。
“你要多吃些,都瘦了。”陆萦看顾青盏日益消瘦的脸庞,着实担心,她夹起一块鸡□□搁在顾青盏碗里,但想了想,却送去了她嘴边,要亲眼看着她吃下才好,她这段时日总是没有食欲,吃得又极少。
顾青盏正要去吃,但身体隐隐有些不适,浑身乏力起来,她知道……又该吃了……
她也知自己对墨丸的依赖越来越大,再这般下去,怕是真要落得和郑亦一般下场。她不想要陆萦看到她那样丑陋的一面,可如今自己面颊越来越憔悴,脸色越来越苍白,每日都要施上一层厚厚的粉黛。
“你先吃着。”顾青盏起身。
陆萦搁下手中的象牙筷,听到她在屋内翻找着什么,刚开始是细细碎碎的声响,尔后动静愈来愈大,似是摔了什么东西。
顾青盏浑身战栗着,已站不稳脚跟,这房间被人动过,她要的东西不见了,找遍整个屋子也找不到。
“阿盏?”陆萦听得动静,在外敲着门,心急地喊道:“你怎么了?”
“没事……你在外等着……”顾青盏慌乱地找着,无意间看到镜子中自己那张惨白的脸。
“……我进来了。”陆萦惴惴不安。
“阿萦…听话……别进来!”顾青盏欲要去拴上门,但哪里还走得动,哐地一声,门被推开了。
陆萦进去时,发现顾青盏正扶着墙边,将头埋得很低,“你出去……”
“阿盏……”陆萦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房间,原来她真的是在找什么,陆萦从袖间缓缓拿出一个青花瓷瓶,声音有些颤抖,“你……你是不是在找这个?”
陆萦也曾见她吃过这些黑色药丸,起初没在意,但后来发觉她吃得越发频繁,问是什么,她也只笑着回答说是祛寒的药丸。
“……嗯……乖……快给我……”顾青盏觉得神智开始混沌,越发不可控制起来,她以前从未出现这情况,以前不吃只会有身体上的折磨,但现在她像着了心魔一样。她扶着墙要向陆萦走去,只两步便要摔倒。
陆萦慌忙上前扶住她,她面上没有丝毫血色,白如宣纸,原本抹了胭脂的唇愈发显得鲜红欲滴,已是冬日,她额角的汗却直往下流。
“阿盏,是不是不舒服?”陆萦扯过衣袖替她擦着汗,“……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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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给我……”顾青盏朝她伸手。
“这究竟是什么?”陆萦看着手里的瓷瓶,能猜到,这里面的黑色药丸绝不是祛寒的药。
“……快给我!我受不了了……”顾青盏死死掐着陆萦的手腕,用尽所有力气,好在她气虚体弱,放平日里便早把陆萦的手腕给弄废了。
陆萦犹豫着,究竟该不该给她,她如此依赖这些药丸,到底不是一件好事。“阿盏……”
“快给我!”她的情绪愈发失控。
陆萦手腕被她捏得生疼,她从来没有这般吼过自己,今日像变了一个人,“疼……”,算此时说疼,顾青盏也没有半分怜惜她。
顾青盏挣开陆萦,身子顺着墙壁滑下,她想要以头撞墙,企图让自己晕眩过去,奋力一磕,额角便有血淌下。
“阿盏!”陆萦还来不及阻拦,看血滴过她惨白的面颊,见她这般折磨自己,陆萦颤颤巍巍从那瓷瓶倒出药丸在手心,喂进她嘴里。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便安静下来。
“阿盏……”两人依偎在墙角,那模样狼狈极了,陆萦抱着她,看她已磕碰的额头,眼泪控不住地往下流,究竟是怎么了……她怎么会变成这样……
“傻瓜,哭什么……”顾青盏明知故问,她含泪伸手替陆萦擦干泪水,虚弱地说着,“我打小便有这病……”
“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早该给她吃的,也不至让她这样来折磨自己,陆萦揽着她的身躯一边流泪一边反复自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你很好。”顾青盏迷离地笑着,她已太疲惫,她将头靠在陆萦的心口,静静听着她扑通扑通的心跳,鼻酸着道了一句,她一直以来都很想对陆萦说的话,“……是我配不上你。”
她配不上陆萦,她配不上陆萦对她的一片真心,甚至直至今日她也不肯悔改,依旧去用谎言去套牢她。
顾青盏走到今天这一步,她心中早已无了对错之分,她手中断送的远不止十二条人命,但她觉错在天命而不在她。
但如今她知道自己有错,她知今生自己最大的错,是上了陆萦。
第37章 将别离(三)
卯时的皇宫,天还未亮,雪地里两个身影鬼鬼祟祟地,围着宫墙在绕。
“这皇城这样大,如何找得到陆姑娘?!”秦言四下望了望,白茫茫的一片,显得更是不着边际,“我看还未找到人,我们便先丢了性命。”
碧落更是害怕啊,宫外告示上明明写的是招收宫女,她原以为是来浣衣局洗衣服罢了,没想到一抓进来,那些人便要割手腕,剜心窝,取人血……真的如地狱一般,若不是秦言这小子还有几分能耐,带她逃了出来,那便是真的性命难保了。
可这进宫容易,出宫便难了。
“我不管,我要找到小姐,横竖是死,我也要同小姐死在一块。”看了之前牢狱里那嗜血的场面,碧落吓得已然丢了半条魂,如今都口不择言起来。
“哪有你这样咒自家小姐的。”秦言警惕,“你小声点。”
“呜……”
晨晓,沉寂如死城的皇宫里,一点点的声响足以引人注意,映秋微微一运功,脚尖点过如沙般的白雪,似见得有女子在哭泣。
“你们是何人?”
这皇宫里的人多半是来者不善,秦言假意嬉皮笑脸道,“小的刚入宫的,走丢了路,还望……”话说到一半,秦言暗袖中飞出一颗石子,朝映秋使去。
映秋反应极快,偏头时石子几乎是与她贴面擦过,她扬鞭朝碧落抽去,鞭绳缠住对方的腿,映秋将碧落拉到自己身边直接锁住她的喉,手法心狠手辣,威胁秦言道:“你再动一下,我便杀了她!”她行走江湖多年,看方才这男子的反应,他绝不只是个毛头小子。
“呜……”既然抓都被抓了,这小命估计也难保,碧落干脆无所顾忌放声哭起来。
听这哭声怎似曾相识?映秋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丫头的脸,“是你?!”
“映秋姐姐……”碧落睁开泪眼,这不是在王府时常教自己打络子的映秋么,一时间她竟高兴起来,像是碰上了老熟人一般。
“你闭嘴!”
映秋的三个字立即将碧落拉回现实,王妃是三晋会的人,那映秋呢?看她如今掐着自己的模样,想必是一伙儿的了,想着,碧落又哭起来:“呜……”
“想活命闭嘴!”映秋瞪了碧落一眼,又对着秦言道,“跟我走。”
秦言扔了手中的石子,叹了叹气,受制于人,别无他法,只能见机行事。
“头还疼么?”陆萦心疼地替她换着药。
顾青盏摇摇头,近距离看着陆萦吹弹可破的皮肤,心中怅然,自己本大她几岁,如今还在这般作践自己,她还那么美好……而自己却在徐徐老去,有时甚至害怕镜子,因为镜子里的自己,当年的第一美人早已风华不在。
顾青盏既恨自己为何要遇上陆萦,又恨自己既遇上了,为何不是在最好的年岁。她不想倾国倾城,她只想倾一人心,因为她,所以只愿在她面前展示最美的那一面……但昨日,阿萦会厌恶她吗?连她自己都在厌恶自己……
她都不敢去看陆萦的眼睛,因为陆萦的眼睛于她而言是这世上最明亮的镜子,她会照见自己所有的狼狈和卑微,还是在最心的人眼里。
“阿盏,你在生我气么?”陆萦见她一直低垂眼眸,不看自己也不作言语,陆萦双手捧着她的脸,偏头柔声去哄她,“别生气了好不好?阿盏,你这样……”
“我这样……你讨厌么?”顾青盏最害怕陆萦对她说出这一句,但一想,陆萦讨厌她厌倦她也好……
“你这样……我会讨厌……”陆萦抵着她的额头,以前抱着她时她便会欢喜,现在却不是,陆萦的泪水顺着下颔掉落在顾青盏的衣襟上,却滴在了她的心里,陆萦哽咽,“你这样……我会讨厌我自己,不要不理我……”
她到头来竟还是以为自己在生她的气,顾青盏抬头,眼眶泛红,禁不住用唇去吻她脸上的泪,一颗一颗都苦涩到心里,“……我哪有不理你?”
见她终于有了回应,陆萦才安下心来,头微微一压,便红着脸吻上了她的唇,她唇齿间带着泪水的咸涩,唇舌缠绵的间隙,陆萦同她耳语,“不管你是什么样,我都喜欢。”
喜欢,可这种又能维持多久?苦涩的幸福,结束得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快。
“不是说再无干系么?”
顾青盏的傲气映秋比谁都明白,她肯低姿态求人已是破天荒,更别提求第二次,“我抓了两人给你,或许有点用处。”
碧落看着顾青盏害怕极了,想哭又不敢哭出声来,只能默默流泪。
“……你为何会在这里?”
“我……我来找我家小姐……”碧落豁出去了,她如今也没奢望活着出去,只求至死能和陆萦待在一块儿好。
“这小子……护送她去北疆,问题不大。”映秋指了指秦言。
顾青盏记得眼前这男子,他时常喜欢在王府一带转悠,“你是韩真的人?”韩真在哪,他便跟着去哪,顾青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难猜出这层关系。
“谁是他的人!”秦言不屑。
碧落此时接嘴倒是及时:“你不是他徒弟么!”
“如果你们想活着出去,那便都听她的。”映秋说罢便要走。
“映秋,我又欠你一条人情。”
映秋冷笑答道:“于我们而言,最无用的便是人情。”
“你既是韩真的徒儿,想必医术并不差。”
秦言如今受制于人,却还是有骨子清高劲,“自然。”
“在我这便是安全的,不必害怕。”顾青盏又望了眼碧落,她正浑身战栗,“至于你家小姐,待时机成熟,我会安排你们见面。”
顾青盏又走到秦言身边,“你随我来。”
“需得针灸……”秦言替陆萦把了把脉,尔后才发现她脑后还有着硬块儿,“服药起效太慢……”
顾青盏一直伴在陆萦身畔,陆萦心里隐隐惴惴不安,她拉着顾青盏的手不肯松开,甚至不愿看这些大夫,她觉着现在这样便挺好。
“陆姑娘当真一点都记不起我?”秦言盯着她的眸子,问了也是白问,她连自己的贴身丫鬟都识不出,更别提他们之间只有几面之缘了。
“你我出去说。”
“阿盏?”陆萦近日心惊得很,总觉得顾青盏在瞒着她盘算些什么,又总觉得要发生些什么。
“我待会儿便回来。”
秦言至今仍不敢相信,站在自己眼前的羸弱女子是个杀人如麻的嗜血杀手,陆萦失了记忆却如此信任她,足以可见,她待陆萦很好,至少这段时间不曾伤害过她。
“如若恢复记忆,要多长时日?”
“短则半天,长则半月,这要因人而异。”
顾青盏若有所思,道:“你们便在这待着,她什么时候恢复,你们什么时候再走。”
“你……”倘若有个万一恢复不了了呢?岂不是得一直待在这是非之地,鬼知道什么时候掉了脑袋。面对顾青盏的命令,秦言无计可施,这若是在外头还好,他尚有机会溜出去,这皇宫围得滴水不漏的,着实难了。
“在这院子里我姑且能保你们一命,若是你们胡乱出了院子,掉了脑袋也是自作自受。”
“好好说话不可么……偏偏要这般恶语相……”秦言对上顾青盏的眼神以后,咳了两声收了话,默默点头。
碧落胆小怕出事,也顾不得男女授受不亲,非得和秦言挤一间屋睡,“你看见小姐了?!小姐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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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言悠哉悠哉地吃着干果蜜饯,道:“陆姑娘过得可好哩!在这里荣华富贵,又有美人在怀,我看她都不愿跟我们走了。”
“你胡说什么!什么荣华富贵,美人在怀……我家小姐到底怎么了?”
“陆姑娘滚落崖陂,失忆了,但是她不会有事,因为……”
顾青盏是三晋会的人,是顾雍的人,她当初潜入王府的目的,是要与顾雍联手里应外合,覆灭整个昭王府。三晋会做事素来“利落”,绝不会斩草留根,所以和昭王府有关联的一切党羽他们都不会放过,那为什么独留下陆萦,还百般呵护?
上次她们那边亲密泛舟同游,秦言心中已是疑惑,今日一看顾青盏瞧陆萦的那眼神,算是半知半解了。
“因为什么……你倒是说啊!”碧落推着他的肩,催促着。
“顾青盏喜欢你家小姐,你看不出来么?上次花灯会,你问我她们在做些什么……”明明二人搂搂抱抱得那样暧昧,秦言摇摇头,“小丫头片子,与你说了也不明白。”
“你这偷酒贼又在逗我了……”碧落想起先前陆萦和顾青盏那样,心里有说不出的感觉,现如今被秦言一点,似乎又说的过去了,“可她们同是……”
“谁说这样便不可以了……”秦言语气突然沉重了下来,同变了个人似的,“为何要这样在乎世俗人的眼光……”
“你又抽什么风?!说得你好似明白一样!”
秦言不去理她,继续自饮自酌。
碧落还要闹,秦言眼神勒令她安静,屋顶有脚步声,至少有六个人。
“有人来了,怕死便去床底躲着。”
碧落一惊,她是怕死的,她还要留着一命去见小姐,于是赶紧溜进了床下,紧闭眼睛捂上耳朵。
果然,门被狠狠踹开,进来六个持刀大汉,也不言语什么,上来便是动手砍人!(83中文 .83.)
第38章 将别离(四)
这皇宫守卫森严,这样突然冒出六个大汉,情形也未免太诡异了些。
“各位大哥……有话好好说嘛……”秦言嬉皮笑脸地朝那几人道,都说伸手不打笑脸人,对面几个真真一点都不顾江湖规矩,上前便要动手砍人。
几乎在一瞬,秦言眼疾手快顺手掀起眼前的桌子,朝那几人砸去,大大小小的瓷盘哗啦啦碎了一地。为首的大汉欲要冲来,秦言扣住他握刀的手腕,横腿一扫将他撂倒在地,掌心一翻,夺过了那大汉手中的大刀,顺势朝他腿上一砍,鲜血迸裂,所有动作一气呵成。
众人见眼前这白面小生有几分手段,便犹豫着一齐冲向前去,但秦言的刀法着实快,哪里容得他们思虑犹豫的时间,只是三招两式秦言将那六人制服在地。
六人皆抱腿倒地□□,但都无性命之忧,只是行动不得。
碧落趴在床底倒是给看傻眼了,原来这偷酒贼这样厉害,那平日里自己那般“欺负”他,他若是打击报复起来可怎办?碧落捂了捂自己的嘴,可见还是要积些口德的。
见没了危险,碧落才畏畏缩缩从床底爬出来,“你……你怎的这样厉害?!偷酒贼……原来你都是装的……”
“怎么能说装呢?我只是对美人向来大度……”秦言一贯吊儿郎当地说道。
碧落脸上不动声色地晕了一抹绯红,此时这偷酒贼看着竟顺眼不少。
“美人可看够了?”
碧落羞死了,已是满脸通红,这浪子也太轻浮了些,她刚欲反驳……才发现秦言压根不是在与她说话,而是朝着她身后……
“秦公子果然好身手。”顾青盏命人将那几个杀手拉了下去,她之前听映秋说此人功夫不差,故遣了几个人来试探一二。
“顾大美人谬赞,谬赞。”
顾青盏不习惯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黄金千两,护陆萦回北疆,够吗?”
秦言:“果然三晋会的人从来都不缺银子呐,在下过惯了清贫日子,来不得大富大贵。”
“你若不愿,那便没了价值,我如今杀你易如反掌。”
“女子还是莫要总把杀伐放在嘴边好。”好一个蛇蝎美人,这明摆着是不给自己退路,秦言回道,“只要你肯放我们离开,我自会将陆姑娘送回陆家,我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顾青盏从小便被教导,只有绝对的利益才会有绝对的忠诚,三晋会教她只看到人性的贪婪与自私,她从来也是这样活着。
所以,在陆萦为她奋不顾身之前,她从不相信感情,她觉感情是这世上最无用的东西。但直到遇上陆萦,为了她甚至可以不顾性命,她才明白,这世上除了算计与利用,抛开自私与贪婪,竟真有纯粹的感情。
“为什么?”顾青盏望向秦言,黄金千两他竟都舍弃。
“因为他是好人。”碧落鼓起勇气说了一句,这些日子若不是秦言帮着她,她早便饿死了,虽然这小子嘴臭了点,但却是有担当的。
“这世上比黄金更难得的,是‘情’字……”秦言走到顾青盏面前,悄声对她道:“你对陆姑娘的一片痴情,在下很是佩服。”
听他这般说,顾青盏虽是微微有些惊讶,但依然不露声色,她素来不喜旁人揣测她的心思,依然冷脸道:“倘若这一路上她出了半点差池,我便杀了你,还有你师父……我顾青盏要杀的人,从未有过漏之鱼。”
秦言语塞,此人真是不解风情,不过跟陆姑娘处一块儿时,倒是解风情得很,可见世人都是难逃情关的,秦言努努嘴,“行,美人高兴好。”
“此事我会尽快安排。”还能将她留在自己身边的时日,已是屈指可数。
从一开始欺骗她、占有她,该想到总有一日会失去她,或早或晚。
针灸术也并无起色,秦言说这仅是时日问题,再不济送去北疆,韩真必定有医治之法。
没人知道顾青盏波澜不惊的面颊下,隐藏着怎样的忐忑不安,连陆萦也不知道。
这段时日,她时常抱着陆萦整宿不眠,想记着她的味道,贪恋她的温度……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像要将顾青盏折磨疯一般,再不送走陆萦,她担心自己真会用最卑劣的手段去禁锢她。
“阿盏,你有心事?”这几日,陆萦也觉要发生什么,顾青盏总喜欢静静看着她,不说话也不做任何动作。
顾青盏望她的神情有说不出的专注,良久才道,“想出宫么?去你家人的身边……”
“家人?想……”陆萦的眸子忽闪着光。
顾青盏此时眸子却黯淡了,陆萦自然是想回到她家人身边的,她又岂会愿意锁在这不见天日的深宫陪着自己?
“嗯,过两日……我便差人送你回去。”顾青盏强颜欢笑,这样一句话费了她多少勇气。
“那你呢?”陆萦一只手臂撑起身子,侧身直视着顾青盏的眼眸,顾青盏瞒了她什么事情,她心中似乎能隐隐猜到,“你烦我了,所以要送我走,是么?”
这些时日阿盏待自己“冷淡”了,又时常背着自己和他人商议着什么,这让陆萦不得不多想。
“不是。”顾青盏伸手抚着她的三千青丝,“你莫要胡思乱想。”
“那你会同我一起离开?!”陆萦又急切问着。
“我自然要和我的阿萦一起离开。”顾青盏勾起唇角,临别前的最后一个谎言,她希望看见陆萦笑靥如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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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为何总这样看我?”
“因为我的阿萦好看。”
她张口闭口便是“我的阿萦”,陆萦听着害羞,可心里却不知多开心,顺势窝进顾青盏怀里,主动搂紧她,喃喃着,“我哪有你好看,上次花灯会……多少男子女子都盯着你看,连眼睛都不曾眨……”
都过去了这么长时日,她竟还记得,顾青盏听她小肚鸡肠的语气,俨然像个掀翻了的醋坛子,一股子酸劲。
“怎的还在吃醋?”顾青盏用修长的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宠溺地问着。
顾青盏却惨了她吃醋时的模样,眉头轻锁,小脸倔强地偏向一旁,尤其是那点绛薄唇还微微撅着,让人忍不住想……
她的唇又香又软,这样温柔地压了过来,堵住自己同样的地方,陆萦感觉到温热的小舌正抵着自己的齿,她主动松了唇,甚至轻轻探出了自己的舌尖……
顾青盏第一次得到她这样的回应,她沉迷陆萦这样羞涩的主动,瘫软了身子,任凭陆萦去百般“品味”她。
陆萦生涩地吮着她的唇瓣,半眯着眼看着她迷离动情的模样,她对所有人都是冷眸相对,唯独对自己风情万种,这感觉……阿盏只是自己一个人的,膨胀的占有欲使得陆萦更加用力地去吻她,用手托着她发烫的脸庞,含着她的软唇,游舌在她的嘴中一寸一寸推进,反复缠绕,品尝甘甜。
“嗯……”顾青盏早已被她吻得意乱情迷,她连梦中都不敢奢求的事情,而现在却在一点一点发生,她的手不由自主攀上陆萦瘦削的肩,一边回应她的深吻一边圈住她修长的脖颈,炽热的手心在她颈间细腻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陆萦的心跳越来越快,顾青盏这样抚摸她时,她大脑中不断浮现出两个女子交—欢时的画面,也像她们现在这般……
寂静的夜里,昏暗的烛火,朦胧的纱帐。
陆萦稍稍一个翻身,把顾青盏压在身下,用手背抚着她的脸颊,舔了舔唇,唇齿间还留有她的清香……
像身子不受控制一般,陆萦又闭上眼,伏在她身上吸着她的唇啃吻起来,学着她之前对自己的模样,去亲她的耳背,吮吸她的耳垂,还将头埋到她的颈间,一点一点舔吻……
顾青盏躺在她身下身躯起伏得十分厉害,**也越来越重,尤其是陆萦舔吻她脖颈时,感觉下~身顿时涌来一阵热潮,“阿萦……嗯……”
听她低喘着唤自己的名字,陆萦更是停不下来,没来由的,她是喜欢听阿盏这样喘,喜欢她的胸脯一起一伏抵着自己同样的地方,好软……又好胀。
“阿萦——”顾青盏受不了陆萦这样的挑逗,她想要陆萦更大胆些,她的第一次,亦或是最后一次,她想给陆萦,想给自己最的人。
指尖好像触到了温热的泪,她哭了,陆萦才觉自己方才是不是太过分了些,全然没有顾忌到她的感受,只顾自己满心的冲动。
“怎么哭了……阿盏……”陆萦手忙脚乱替她擦干眼泪过后,便不再去碰她,“我也不知自己怎么了……是忍不住……忍不……唔……”
顾青盏抬头堵住她的唇,打断她的话,“阿萦,我喜欢……像刚才那样……”
“我喜欢你……吻我,抚摸我……”顾青盏一面说着一面拉起她的手,引着她去抚摸自己的身体,眉眼,鼻梁,嘴唇,下巴,脖颈,锁骨,还有隔着中衣的那团柔软。
“阿萦……”顾青盏继续圈着她的脖颈,温热的气息在她耳畔流连,“你想要我么?”
“阿盏……”
“你问我新婚之夜还要做些什么……”顾青盏拉着陆萦的手放在自己腰间的衣带处,轻轻一拉,中衣便松散开,“像方才那样,你做的很好……”
第39章 将别离(五)
“像方才那样,你做的很好……”顾青盏语气里满是千娇百媚,她素来强势,可每次依偎在陆萦怀里时却总是柔媚无骨,那些引诱人的狐媚手段,她也从来不曾用过……可不知为何,只要陆萦一吻她,她想迫不及待地想展示自己勾人的那面。
“阿萦……”顾青盏仍紧握着陆萦的手背,此时只要是陆萦一句话,无论什么她都愿意去做,陆萦方才吻她时,一定是动了情—欲的,动了和她一样的情—欲,“看着我的眼睛,想不想要?”
陆萦满面羞红,尤其是顾青盏引着她的掌心覆在那团柔软上时,她的呼吸也变得紊乱,陆萦扶着她的纤腰,并没有顺势拨开她的衣裳,声音紧张得带着几丝沙哑,“不是要……不是要新婚之夜再……”
“不……”顾青盏摇头,她用手抚着陆萦的脸庞,白嫩的肌肤在她暧昧的抚摸下,红得愈发透彻,还是这么容易羞,当初在王府时也是这般,可只要稍稍贴她亲密些,会面红耳赤,可她偏偏又要装得淡然自若,这模样……看着着实想让人“轻薄”。
顾青盏用指腹不断摩挲着她的软唇,细腻滚烫,上面还残留着她们方才放纵过的痕迹,转瞬间又吻住她红肿的绛唇,只是浅尝辄止,顾青盏泪眼迷离地望着伏在自己身上的陆萦,动了情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今夜……今夜我想做你的妻子……”
新婚之夜?阿萦,我们不会有新婚之夜的……如果可以,我现在想给你。
顾青盏知道,这是最后一次,可以这样抱着她,肆无忌惮地去吻她,眼泪不知从何时起又开始肆虐,她这一生只为两个人流过泪,一个是自己,九岁那年她第一次杀人,一个是陆萦,她已记不清因她流了多少泪。
陆萦好心疼她哭,因为能感觉到她每次都是因自己而哭,轻轻地吻着她的眼角,陆萦笑着安慰她,“不只是今夜……每一日每一夜你都是我的妻子啊……”
“阿萦……”顾青盏抱紧她,这样的话,再听千百遍也不会腻。
“阿盏,你好美……”陆萦目光紧紧锁着她的脸庞,好似永远也看不够一般,她褪下了奢靡的宫服,摘掉了华丽的头饰,卸去了面上的粉黛,眉眼柔和清丽,她只着了一身素白中衣,透过这层薄纱之间,能看见她贴身的粉白肚兜,还有那两条纤细的手臂,每晚都搂着自己入睡。
夜足够静,静到她们一心去享受耳鬓厮磨的欢愉,陆萦知道顾青盏的意思,也知顾青盏在暗示着什么,她趴在顾青盏的肩头,一面吻着她的耳廓,一面软语,“能娶到阿盏,这世上该有多少人要艳羡我……”说到这里,陆萦甜甜笑了,嘴角满是幸福……
陆萦扶着顾青盏的肩,压低头不断亲吻着她的耳珠,又用湿濡的软舌去拨弄挑逗,陆萦发现,只要自己这般去亲昵她,她会**,她的身躯会起伏,她会抱自己更紧。
这时陆萦才恨自己不会说些甜言蜜语与她听,只会胡乱去吻她,好在她也喜欢。
陆萦胸前的柔软正压着自己同样的地方,让顾青盏难受得紧,想起上次为她擦身时,她便注意到了陆萦身体的变化,两年前和她共浴时,她瘦瘪的身躯像一副干柴,如今俨然出落得玲珑有致。
越是去想陆萦裸着的身子,身体越发的燥热。
顾青盏虽然也是未经人事,但该明白的她都明白,早在嫁入王府之前,她便听闻过这些房事秘术,只是未想郑召六年来都没有去碰她。顾青盏本不笨,在这方面不知比陆萦“聪明”多少。
顾青盏拨开陆萦一背的青丝,将细碎地吻落在她白皙的颈间,温热的气息不断拂过她的脖颈,甚是撩人,一面吻她一面引导着她,“阿萦,听话……先褪了我的衣裳……”
“嗯……”听她这样说,陆萦松开与她缠绕的唇舌,低头想去为她揭开中衣,她的中衣本松散了一半,陆萦一时心急竟怎么也脱不下来。
离开她的唇顾青盏又觉一阵空虚,陆萦的动作让她又急又羞,平时也不见这么呆,怎么今日这样笨。
“傻瓜……继续吻我……”顾青盏将右手□□她的青丝里,托着她的后脑继续索吻,左手顺着她的身体往下,拉开她腰间的衣带,将掌心放在她的小腹上,隔着一层薄薄的肚兜,往上慢慢抚着,一点一点褪下她身上的衣物。
寒冬深夜里,此时塌上却是一片温情,感受彼此炽热的身体,怎样相拥亲吻都不能满足。
顾青盏扯掉陆萦的肚兜,褪去她上身的唯一一点束缚,陆萦羞得无地自容,她从未在他人面前这样过,慌忙又拿回肚兜掩在自己胸口,脸红得似能滴出血来一般。
“阿萦又害羞了……”顾青盏伸手勾过陆萦的颈,软绵绵地吻着她,然后伸手扯开自己颈后与腰间的绳带,肚兜从她纤细的身躯上滑落,雪白的*这样暴露在陆萦面前,她不仅不去遮掩,还慢慢地朝陆萦靠近。
“阿盏……”陆萦脑中不断闪现着一些画面,好似看到了两副雪白的*在柔软的塌上纠缠,她们互相抚摸对方,用身体摩挲对方,尽是无尽的欢愉。
气息越来越急促。
顾青盏牵起她的手,绕过自己赤_裸的腰肢,一丝不_挂地抱紧她,真的好温暖,好似能驱散所有的寒意,她用自己的身子轻轻蹭着陆萦同样裸_露的肌肤,宛若丝绸一般柔滑。
被她这样用身体一蹭,陆萦感觉自己要窒息过去,她想要阿盏,她想听阿盏的声音……陆萦**她的唇,摊开掌心来回抚摸着她光滑细腻的裸_背,吻得越深抚得越发用力……
明明同为女子,她有的自己也有,为何看着她的身子这般按捺不住,尤其是她在床笫间的低吟,陆萦感觉自己竟要为她痴狂了。
陆萦不断用唇去抚她的身体,在她的颈间,肩上一一留下自己的痕迹,好似在证明,阿盏是她的,阿盏只会在她一人身下这样笑,这样哭,这样**。
“阿萦,阿萦……”顾青盏在陆萦的抚摸下更是不能自持,一遍一遍唤着她的名字。
“阿盏……”脑中的画面和现实的场景不断冲击着陆萦,她已没了判断与理智,抚着她白嫩的胸脯,这场景像是似曾相识一般,陆萦不由自主埋下头,在她胸前细细亲吻起来……
“嗯啊……”当陆萦**她胸前的红豆时,顾青盏终是忍不住咬唇隐忍地喊了出来,那日陆萦解开她的衣裳,为她吸出毒血时,她都忆不起自己是费了多大功夫,才强行平稳了自己的气息。
陆萦不住地用手抚弄着她的傲_挺,才让她胸前没那般胀疼,顾青盏这才发觉自己竟小瞧了陆萦,她轻轻啃咬着陆萦的肩,“阿萦,再用力些……”
腿间早已有了湿意。
陆萦的手往下游走,顺着她的腰肢一直摸到翘臀,陆萦为她褪了那条薄薄的亵裤,手继续探着,探到她的大腿内侧,黏腻黏腻……
陆萦将手掌覆在她腿心的位置,轻轻揉按几下,顾青盏身子立马一挺,陆萦感觉自己掌心蹭到了更多的温热。
“嗯……啊……”陆萦一动她那里,顾青盏连说话的气力都没有,但她享受这样的感觉,
陆萦若即若离地吻着她的唇,随后又将唇凑去她耳畔,手依旧在她腿心轻抚着从未离开过,“阿盏,是这样做吗?好多水……”
“你……你哪里学来的这些……”顾青盏睁开眼,满脸飞红,原以为陆萦一窍不知,现如今看起来竟像是轻车熟路。
陆萦见顾青盏在自己身下语不成调的样子,更是喜欢得紧,吮着她的唇边,指尖却一直在她腿心间的丛林徘徊,“我好像曾在……”
说着,陆萦的指尖朝那□□里又送进去一些,惹得顾青盏立即夹紧了双腿。
“……好像曾在古书上见过这些……”陆萦极具耐心地在温热的洞**处拨弄,觉她腿间放松了些,又送了一截进去。
顾青盏下身又是一紧,她死死抱住陆萦的背,额头抵着陆萦的肩,身子微微弓起,“你…嗯……你嗯……胡说什么……哪有……哪有……啊……嗯……这样的古书……”心想着春宫图便是春宫图,偏生还要说得这样冠冕堂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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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像这样……”陆萦还较起真来,稍稍一用力,整根手指便滑了进去,被紧致与温热所包裹,随着阿盏的呼吸,一咬一合。陆萦吻了吻她微皱的眉头,“阿盏,我你,我你……”
又是一阵潮涌,顾青盏紧紧攥着身旁的被褥,额角已满是细汗,原来情之事是这样曼妙,尤其是和自己最的人,“阿萦,我……”
可是眷念这滋味又能如何,这是她第一次,也是她最后一次,明天陆萦会离开……她们这辈子或许都不会再见,倘若再见……亦只会蒙上仇恨。
顾青盏泪流满面,因果报应,这世上果还是有因果报应的,她手上沾染了太多血腥,所以这一世她最的人注定要与她为敌。
“阿盏,是不是很疼?”陆萦见她又落泪,不敢再有动作。
“不疼……”,顾青盏吸了吸鼻子,强忍着撕裂的疼痛,含泪笑道,腰胯朝着陆萦一挺,“……阿萦,要我……”
塌上的辗转承欢,顾青盏一次次被推向顶峰。她不管明日,不管仇恨,不管谎言,她只要此刻抱着她的阿萦,还有此生都不会忘却的一晚……
这一晚,她是她的妻子。
*过后,两人皆是精疲力尽,她们赤_裸相拥地倚在床头,陆萦扯过锦被盖住她们的身子,才发觉指尖上还沾染着她的处子之血,陆萦偏头亲了亲她的额头,道:“等我们离开这里,我便娶你为妻……阿盏,你穿嫁衣的样子一定好看。”
“阿萦也要为我穿嫁衣么?阿萦穿嫁衣的样子定是最美的。”顾青盏枕着她的肩,把玩她修长的手指,沉浸在自己可笑的幻想之中。
烛火一宿未灭,顾青盏一宿未眠。她紧扣陆萦的手贴在自己心窝,望着陆萦安眠的侧脸,痴了一夜。
第40章 归北疆(一)
晕晕沉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眯上了眼。
翌日,顾青盏只觉头有些昏,还微微带些鼻塞,想来是昨晚她和陆萦…纠缠时,受了些凉,毕竟是冬日,她们还那般没有节制……顾青盏不准她去熄灯,也不许她盖上锦被,两人□□裸如同两条游蛇一般缠着对方的身子,将对方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仍是沉迷昨夜,顾青盏并未马上睁开眼,脑中还不断浮现着昨夜陆萦伏在她身上,二人互相交缠的画面……
她的自持力从未像昨夜那样差过,完全不能自已,嘴里喊着什么身体又做着什么,都是那般情不自禁,陆萦碰她一分,她便回应十分,用双腿紧紧衔着她的腰,无缝隙地贴着她,比她更主动地去迎合她,甚至无暇顾及陆萦的疲惫,使出浑身解数去引诱她,只为了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身体。
“嗯……”顾青盏偏头埋进雪白的被褥里,都是阿萦的味道,她闭着眼探出手臂朝身畔摸索着,却是一片空,仅剩的一丝丝余温,都快要散去。
“阿萦?”顾青盏睁开眼,看着陆萦坐在梳妆台前的背影,原来她已醒了,看窗外天刚蒙蒙亮,她如何醒得这样早,昨夜可是累坏了她,流了那么多汗。
顾青盏双臂撑在塌上,坐起身子,不动还好,这一动身子是又疲又软,她依然是不着寸缕……纤白的手臂上布满了斑斑点点的青紫,还有肩头、胸前……顾青盏在穿着衣物时,瞥见自己腿间的斑驳,终是低头红了脸。
“为何不多睡会儿?”系好中衣的腰带,顾青盏随意披了一张大氅在身,虽然昨夜陆萦动作已算得上温柔,但她腿间还是略微有些不适,步子走得很缓,她走到陆萦身后,瞧着她正拿着一支发簪把玩,顾青盏摸了摸她的肩,她只穿着薄薄的两层单衣,于是低头在她耳畔柔声耳语,“穿这样少不冷么,听话,再去床上睡一下……”
陆萦依旧埋头不理,顾青盏脱下自己身上的大氅为她裹上,她原本光洁的颈上也被自己布满了痕迹,顾青盏突然想起一件事情,她从柜中取出那枚平安福,上面虽然还沾染着斑驳的血迹,但是这枚平安福确实保了陆萦平安,顾青盏原本也不信这些,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只要和陆萦有关,不管是什么她都会上一份心。
“这个……”顾青盏欲要拨开陆萦披散的青丝,为她戴上,这时……沉默已久的陆萦却突然从她手中夺过那枚平安符,扔进了一旁取暖的火盆之中,在跳跃的火苗里,瞬间化为灰烬。
顾青盏着实吓了一跳,陆萦一直低着头也不曾抬头,顾青盏仔细一看,梳妆台上竟有了一片泪渍,有眼泪顺着陆萦的下巴,一点一点滴着,“你怎么了,阿萦……”,顾青盏正要为她拭泪……
“你不要碰我!”陆萦重重地甩开她的手,语气怒不可遏,如果在场有第三个人,顾青盏绝不会相信这是陆萦的声音,可是现在,只有她们俩。
大氅被陆萦一把扯下,扔在了地上,她盯着顾青盏,垂泪过后的眼睛变得腥红,说不清是愤怒大于悲伤,还是悲伤大于愤怒。
浮光掠影扫过陆萦的脑海,所有的碎片拼凑在一起变得明晰,多么可笑,她忆起这些时怀里还抱着顾青盏,这夜夜相拥入眠的原以为是自己的妻子,到头来……
昭王府,三晋会,宫变,好一场瓮中捉鳖,陆萦自嘲地大笑起来,泪水簌簌而落,如同疯子一般,她心心念念想保护的女子,原来什么都知道……当日她让欧阳氏兄弟领兵埋伏断肠崖,是她最后的退路,陆萦连郑召都不曾告诉,独独告诉了顾青盏!
那夜断肠崖惨败,陆家军队被追杀得寥寥无几,亲眼看着父亲和哥哥浴血奋战无力抵抗时,陆萦却得知细作竟是顾青盏,那个她三番两次用性命去保护的女子……那一刻,她真的很想杀了她!
“阿萦,你都知道了……”不消她说,顾青盏望着她布满血丝的眼眸也尽数明白。
陆萦咬着牙,想让自己不再落泪,可脸庞早已泪痕斑斑,“从我嫁入王府的那一刻起,你在利用我,是不是?”
顾青盏心中想过千万遍陆萦清醒时的场景,她告诫自己不要哭,她告诉自己要狠心对陆萦道:是,我从一开始在利用你,利用你对我的感情,把你玩弄于股掌,我从来都没有过你,为何要跟你一起离开?也只有你像个傻子一般一厢情愿去相信。
“是。”顾青盏深吸一口气,这番话她说不出口,她费尽所有的心力却只能说一个“是”字,眼泪还是忍不住崩了,她发觉有些事情,再也控制不住了。
自己明明已经傻了一回,为何还要傻着去质问她?明明已是势不两立,为何听她说“是”时还是心痛得不行?心像是被撕碎了一般,再也拼凑不起来……都是假的么,往事历历在目,陆萦泪眼婆娑,所以……王府的那三年都是假的么?
宫变前夜,她抱着自己,楚楚可怜地说着:“阿萦,我担心你……”
“我们……我们一起离开好不好?你可愿同我一起离开?”
“……我一定等你。”
往事种种,如今想起来真是可笑至极,越想便越恨,越恨便越痛。
她的质问像是一种折磨,顾青盏此时倒更希望陆萦可以一刀杀了自己,她不想见着她这般难过,如果自己的死能让她好受些。
“顾青盏,我恨你。”咬牙切齿,是真真切切的恨。
陆萦红着眼上前一步锁住她的喉,手臂颤抖着,“我要杀了你。”
顾青盏看着她不语,也未反抗。
“你当真以为我不敢杀你……”陆萦左手渐渐发力,紧紧掐着她的喉,右手拿着的那支金簪,朝着她的左心口扎了进去,血…立马在中衣上晕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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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依旧不语,似是不知道疼痛一般,泪也流干了,面目索然。阿萦,杀了我吧,如果你能好受些。
此时只要用力扎进去,扎进她的心脏……
因背不过气,顾青盏的脸色变得惨白,嘴唇也变得乌紫,看着她的脖颈间满是吻痕,陆萦再也使不上劲,看着她的眸子,狠狠道:“为什么不反抗,你杀了我,岂不是易如反掌……”
陆萦的心一阵一阵抽疼,顾青盏你既心狠,为什么不一狠到底,为什么还要留下我的性命,让我用余生去恨你……
不过是一夜,现如今身上还残留着彼此的味道,只在一夜间,便是咫尺天涯。
陆萦松开她的喉,她颈上的吻痕像是烙铁一般烫着自己的手心,明知没了意义,却还是忍不住问,“……我,也是在骗我?”
“深宫女子,素来寂寞。”顾青盏只笑着说了这八字,心中怅然,阿萦,何必呢,与不于我们而言,都不重要了,倘若我说我真心你,难道你便不恨我了么?
顾青盏明白,从此刻开始,她不管说什么都是错,不管做什么也是错,那一错到底,“我只不过想知道女子之间*的滋味,阿萦,你莫不是真的上我了?”
“……你若肯留下来做我的女宠……”顾青盏勾起她的下巴,竭尽所能轻薄而言:“……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与不,其实两人心中本明了,却还要这般互相言语伤害。
“住嘴!”陆萦握着金簪的右手使不上半分劲,猛然一抽,低头将插在她心口的簪子拔了出来,溅起点点鲜血。
“你今日不杀我,将来要后悔的。”顾青盏多希望陆萦一把将金簪没入她的心脏,让最的人了结她罪孽的一生,简直是上苍对她的宽恕。
陆萦将蘸着血迹的金簪抵在她的颈上,咬牙道:“杀了你,谁让我出宫去。”
像这样,把都埋在心底,把恨都摆在眼中,也许是我们之间最好的了结方式。
*
“小姐!”
“碧落,太好了……”看着形容憔悴的碧落,陆萦几乎快认不出来了,她揽住碧落紧紧抱着她,她上一世便误了碧落的性命,倘若这一世再有差池,她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太好了,还活着……”
“小姐……小姐……我还以为……”碧落趴在陆萦肩上,哭湿了她半个肩头,不断哽咽着,“你终于记得奴婢了……可吓死奴婢了……”
“别怕了别怕了……”陆萦轻抚着她的背。
“…将军和二爷如今都在北疆好好的呢……”碧落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讲到这里又开心地笑起来,“真真是太好了……小姐也没事……”
陆萦会心一笑,“真的?!爹爹和哥还活着……”那夜明明都看着他们被郑兵围得水泄不通,她几乎都绝望了,可见,天无绝人之路。
顾青盏黯然挑着琴弦,曲不成调。
“当年听闻顾大美人在先皇寿宴上一曲成名,艳惊四座……如此听来,不过尔尔嘛。”秦言携了一坛酒,猛灌了一口,他在这皇宫好酒好肉奉为上宾,日子好过的很,今日要走,还真有些留恋。
“今日便要分离了,你不去送送她?这一别,要多久……”
这小子偏偏挑着自己痛处说,顾青盏一恼,袖间飞出三根银针,秦言还来不及躲,手中捧着的酒坛便稀里哗啦碎了一地,酒泼了一身,“哎呀,可惜了这好酒……”
“……不要忘了,倘若她有半分差池,碎的可是你的脑袋。”
41、归北疆(二)
大郑建平元年, 幼帝登基,更年号庆光。郑卓年尚八岁, 连坐上那龙椅都须得宦人搀扶, 天之职位形同虚设, 右相顾雍权倾朝野,人人惮之。
“将墨丸与那小儿服下。”
顾青盏攥着顾雍递与自己的青釉瓷瓶,垂首咬了咬下唇, 迟迟没有领命退下, “义父,他才八岁,不足为患……”
“混账,竟敢忤逆我!”顾雍扬手甩了她一记耳光,毫不留情。
侧脸红肿,她的嘴角渗出丝丝血迹, 相比于她从小所经历的,这点疼痛于顾青盏而言根本不算什么。不问因果缘由,她生来的使命就是杀人,若敢忤逆, 命丧黄泉的便是自己。
当年楚钰命丧三晋会时, 顾青盏仍觉得是楚先生不该,是她不该逆命留了陆元绍一命,更不该同陆将军假戏真做动了真情……楚先生时常教自己如何心狠夺人性命,但一动情,却早把这些抛去了九霄云外。
尝过了爱一个人的滋味以后,顾青盏此时觉得楚先生定然是幸福的,至少要比自己幸福得多……能和最爱的人一起走过一段最好的时光,就连至死之时身份也不曾暴露,留下的皆是美好回忆。
独自一人承担所有的卑鄙、无耻与不堪,可以伪装一切,但独独伪装不来对她的爱。
飞檐上的冰柱在日光下渐渐融化,如同落泪一般,滴滴答答,没个尽头。许是太无趣,顾青盏立在长廊之下,看这飞檐滴水,便能静默几个时辰。
二月,光秃了整个冬日的树干枝丫,彷佛一夜之间便被唤醒,满树的花骨朵含苞欲放,迎春花就要开了,顾青盏漠然,这园子里又将满园□□,可哪有冬日的银装素裹好看。
阳光斜射在她脸庞,带着几丝温热,刺得她睁不开眼,可她察觉不到半点温暖,去年大雪纷飞之时,可比现如今要暖人的多。
“偶尔晒晒日光也好……”映秋在顾青盏身后幽幽道,她惨白的脸上哪里还见得半分血色,除了脸上那五指分明的掌印,看着便让人生疼,“还是上些药吧……”
顾青盏瞥了她一眼,缄默,转身离开。
“三个月了,你还是忘不了她。”映秋将那消肿的药膏递到顾青盏面前。
顾青盏依旧不语,她言语本就不多,自陆萦走后,说过的话更是寥寥无几,似是哑巴一般。
“莫要重蹈楚先生覆辙。”映秋澹澹说了一句,用手指蘸着药膏轻轻替顾青盏抹在伤口上。
顾青盏木木抬眸道,“不是让你离开了,为何还回来?”
“离开?除了三晋会……我们还能去哪……”映秋冷笑一声,当这里的一切都成了习惯,她还能去哪?
对啊,还能去哪?有人以经商为营生,有人以护镖为营生,而她们便是以杀人为营生……走了又如何,终究脱不开三晋会的魔爪,顾雍……绝不会轻易放了她们。
“杀了顾雍,解散三晋会……”顾青盏又想起郑亦生前所对她说的。但墨丸的秘方只有顾雍一人知道,若杀了他没了墨丸,三晋会的所有人都会死,顾雍身边从来不缺走狗,便是这个原因。
如果能拿到墨丸的秘方……
“很快……”映秋瞧顾青盏出神的模样,以为她又是在想陆萦,“你们还会相见的,凉州就快要失陷,昭王部队迟早要攻到京都。”
顾雍沉迷活人炼丹,朝堂之上早已人心惶惶,而新帝年幼尚不能自理朝政,当初郑召以假尸掩人耳目,便是为了让郑亦掉以轻心,如今郑亦已逝,朝中又是一片乌烟瘴气,大势已到,郑召必定会趁势南征。
祥宁殿内,灯火通明。
“母后,这里是皇弟还是皇妹?”郑卓用肉乎乎的小手指着徐毓的肚子,天真地问着。
“卓儿乖,再过两月便知道了。”徐毓看着郑卓的眉眼,难免又想起郑亦,想起自己这悲悯的一生,黯然神伤。郑亦善妒多疑,又偏信奸臣之言,终究是没有气量坐稳这江山。
郑卓其母孔后早逝,郑卓是由徐毓一手带大的,如今郑卓袭了帝位,顾雍便将徐毓从天牢中放了出来,不久后又名义上封了所谓的太后之位,徐毓心中自是明白,他们只不过是顾氏篡权的傀儡。
顾青盏领着一行宫女太监行至祥宁殿,行了礼,便命宫女奉上药丸。
“母后……”郑卓见着顾青盏便觉害怕,印象中此女子都是随着顾雍,从来也不会笑。
“卓儿别怕。”徐毓将郑卓抱进怀里,轻轻抚着他的背安慰着。
八岁,顾青盏彷佛看见了年幼时的自己,当年也是这般……她静默一阵,然后低声说着,“皇上,该吃药了。”
“朕……朕不想吃……”只是一个惧怕大人的孩子,连说话都不敢大声,顾青盏见他眼神里的恐惧与慌张,如何没有恻隐之心,但是……
“皇上若不吃,丞相要生气的。”
这药丸,分明就是郑亦生前所依赖的,徐毓推开宫女送上来的药碟,愤愤地望着顾青盏,亦想起她的所作所为,这世间为何会有如此狠心的女子,徐毓咬牙狠狠道,“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不怕遭天谴么?!”
遭天谴……多少人对她说过这句话,顾青盏已数不真切,她漠不在乎,盯着徐毓隆起的肚子,冷冷道,“太后娘娘还是保住腹中胎儿要紧。”
转身离开,顾青盏没有丝毫怜悯,她为顾雍处事十余载,顾雍从未怀疑过她,自也不会怀疑她与郑卓吃的,只是普通养生丸。
徐毓抱着郑卓,泪流满面,他们母子在这深宫里的日子,和死又有何区别?但她要等……郑召一定会回来,一定会从外戚手中夺回江山。
在此之前,忍气吞声活着,就像顾青盏说的那般,保住腹中胎儿要紧。
北疆的暴风雪仍在肆虐,陆萦几乎快澹忘京都的□□了。
郑召在这北疆自立为王,国号北郑,驱逐了侵袭北疆的游牧民族,轻徭薄赋,深得民心,待政局稍稍稳定,便开始同陆元绍商议南扩。
陆萦本不想陆家再卷进这些是是非非,但是陆家世代忠良,如今江山又易手顾氏,陆元绍执意要助郑召收回郑家天下,方肯卸甲归田。陆萦也知道,郑召定不会轻易放他们走,他正是缺人之际,就连一向游走江湖的欧阳氏兄弟,也被封了左右将军之职。
“小姐,喝点羊奶暖暖身子吧,天儿可真冷。”碧落端了温热的羊奶,掀开营帐的帘子,说一两句话嘴里便哈出阵阵寒气。
郑召许诺了他的诺言,来到北疆以后,陆萦便得了自由,人人都以为这是郑召始乱终弃,陆康为了这事还差点抡拳揍上郑召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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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不是我们陆家助他,他什么都不是……他竟敢,萦儿,你若觉得委屈,哥现在就给你理论去……”陆康一边烤着羊腿,一边愤愤骂道,就像是受了着北疆的风水影响,在这待久了,性子也变得野蛮。
“哥,我开心还来不及呢……”陆萦嘴里虽这样说着,可脸上哪见得有半分开心的神色。
她自京都脱身回到北疆以后,几乎都没怎样笑过,陆康都看在眼中,这会儿郑召又罢了陆萦的身份,他难免会把陆萦心事重重的源头归在郑召身上。
陆萦为什么心事重重,只有碧落心里最清楚。
原本凉州已经攻下了一半,但因为天气恶劣,不得不退兵驻扎,待这一阵暴风雪过去,再做盘算。
“哥哥特意给你烤的,香吗?”陆康拔出匕首,一刀一刀片着羊腿肉放进盘里,他这妹妹素来娇生惯养,可比不得这北疆女子泼辣野蛮。
肉质鲜嫩,香气四溢,可陆萦吃着就如同嚼蜡,咬了一小口,便说饱了。
“小姐……”见陆萦要回自己的营帐,碧落赶紧跟了上去。
北风呼呼从脸庞刮过,陆萦看着碧落的小脸被风吹得红彤彤的,皮肤也变得粗糙,便问她,“跟着我受苦……不后悔吗?”
雪花迎面扑来,碧落笑得不知多开心,使劲摇头,小姐待她好,她无以为报只能服侍她一辈子。
回到营帐里,身子这才渐渐恢复知觉,碧落替她掸着身上的雪花,见陆萦郁郁寡欢,也不知如何替她分担。
“对了……小姐……”碧落忽然想起什么,转身不知道从哪取出一个木匣子,“那晚你嘱咐我保管好的……我怕自己保护不好,就交给欧阳哥哥……”
原来还在,陆萦打开那匣子,是母亲的遗物,那块有着血迹的手绢,以及三晋会的令牌……
母亲和三晋会究竟有什么恩怨,她在临死之前用血迹画出三晋会的标记,是不是就意味着此事是三晋会所为?陆萦总觉得母亲同三晋会之间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你母亲未嫁入将军府之前,是丞相府的女夫子,是我的授业恩师……”
42、归北疆(三)
关于母亲, 顾青盏一定知道什么。
陆萦俯首盯着那块令牌,心里却想着其他……不愿去想她,却总是禁不住去想她,也总有理由去想她,爱恨交织之际却是蚀骨之痛。
好几次半夜醒来, 眼角都是湿湿的。碧落总听得她睡梦中念着顾青盏的名字, 却又害怕在陆萦面前提起……只能默不作声守着她。
硝烟连绵,这一仗不知要何时才能结束。随军生活居无定所,陆萦见得最多的便是哀鸿遍野,好在……还能同父亲和哥哥在一块儿。
不消数日,西北又传来捷报,陆元绍只三日之期便攻下越州,越州太守无力反抗,大开城门归顺北郑,这一战……并无太多死伤。
凉州城外,彤日缓缓升起,肆虐了半月的暴风雪竟消停了下来,一望无际的雪地慢慢在融化, 露出一块块枯草地皮。
北疆的春天, 比秋冬还要萧瑟。
陆元绍领着军队浩浩荡荡凯旋, 陆萦远远便望见了父亲那一头白发,多久没见过父亲这般春风得意的表情了, 她总劝父亲弃甲归田, 但让一个戎马关北的将军挥泪舍下手中的长矛, 又谈何容易?
“陆将军的御兵之才,可真是被埋没太久了。”郑召背手而立,禁不住感叹。
陆萦不作言语,身负奇才未必就是一件好事,有时候无能也是一种解脱。她总想着如何护陆家周全,可人这一辈子终有一死,为何不按自己想要的那般去活……就正如父亲,他生来就是要奔腾于战场的。
“你还想要什么……只要朕做得到,朕都允了。”郑召望向陆萦,她眉眼间满是心思,此人倒真是奇女子,历尽千辛万苦回到北疆,她不青睐帝后之位也便罢了,要求的第一件事情竟是同自己撇清干系。
陆萦木然摇头。
“抑或是……你心里还有着谁?”郑召背着手,眼前一片苍茫大地,让他又想起年少时的恣意自由,这些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才将自己此生最爱的女人推向深宫深渊之中,纵使时过境迁,可有些事情终究还是挥不去。
“权利和感情,哪个更重要?”倘若徐毓再问他一遍,他依旧会选择权利,他仍执着,当初为何会抓不住心爱的女子?是因为权不够大,是因为心不够狠。
见陆萦不语,郑召继续问道:“你恨朕吗?”在陆萦身上,他难免看到徐毓的影子,一个女子,被剥夺了一生中最美好的那几年,也难免忧郁怅然。
不过是些无谓的询问,陆萦澹然道,“如今越州求降归顺,凉州太守多半会受到影响,三月不曾攻下的凉州城,如今胜券在握,皇上该是一门心思放在南征上才好。”
陆萦心思缜密,颇有眼界,郑召费解,倘若此人真耍起心计,她绝不止现在的地位。
“你很聪明……你究竟想要什么?”因为看不透她的心思,所以郑召顾虑重重,毕竟顾青盏……让他不得不提防身边的所有人。
有时候,自己被权势所左右,便看他人都是利欲熏心。她不过想在乎的人可以好好活下去……正如那晚顾青盏让自己带她走时,陆萦真的动了带她远走高飞的心思,是真的动了心想带她离开,可是……
如何才能不去想…不该想的人,陆萦又知自己乱了心思,顿了顿,才道:“我只不过一介弱质,只求父兄平安……”
显然这并不是郑召想要的回答,没有利益,又何谈忠诚?若不是赏罚分明,他何以去统治人心……平心而论,若是他当年没娶陆萦,如今这半壁江山哪会这般唾手可得,“若你愿助朕一统江山,那便是头等功臣,朕定保陆家世代荣华……”
世代荣华那又如何,到头来,终究会化成一抔黄土。伴君如伴虎,陆萦自是明白,比起这些虚无缥缈的,不妨为自己再留条退路,“……那皇上就许我一个诺言,满足我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但说无妨。”
“定是情理之中,皇上做得到的,待日后我想好了,再与皇上说。”
郑召并非铁石心肠,他剥夺了陆萦三载年华,虽罢她后宫之位是如她所愿,但在陆家眼中必然是个解不开的心结,想要南征成功他必然要依靠陆家。郑召并无太多犹豫,说得干脆了当:“朕允了。”
陆萦澹然一笑,“谢皇上。”
“越州已降,你作何看法?”也不知从何时起,郑召开始习惯同陆萦探讨这些,若是放以前,他定不会同一个女子商议,只不过他慢慢发现,陆萦似是与其他女子不一样,她有着与年岁不符的沉稳老练。
历经过生死,看世事自然会透彻许多,可有些事情……真的能看透吗?
“……如今虽越州请降,凉州太守也快坐不住,但凉州地势险要易守难攻,顾雍必然会调动各路军马往西北向来,皇上切不可掉以轻心。”
郑召不以为然,豪气中天,“那又何妨?远水难救近火,等那老狐狸援兵到了,凉州便早已成了北郑腹地。”凉州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若胜了这一战,南征拓疆指日可待。
陆萦却一针见血,“切莫轻敌,皇上能想到的,敌人未尝会想不到,如今凉州局势不稳,请降拒降势力一分为二,顾雍必定会先遣人来平定内乱……”
“你是说他们会先从内部动手……”
“报!”有兵马探子策马扬鞭赶来,跪倒在郑召面前,“禀皇上,越州太守惨遭刺杀,悬尸城门。”
“是何人所为,竟敢在朕眼皮底下杀人?!”郑召攥拳,果不其然,那老狐狸已经开始动手。
“已经开始了。”陆萦呢喃。
一行人赶去越州城门时,只见八具尸体均悬挂城墙之上,皆是衣衫褴褛,受了千刀万剐之刑,气绝身亡,竟血染了城门。
嗅到刺鼻的血腥气息,陆萦皱眉捂了捂口鼻,这心狠手辣的手法,除了三晋会还能有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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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堂而皇之就取了八条人命……”陆元绍看着眼前这血腥的一幕,虽战场上见过各种血肉横飞,但眼前这杀人的手段还是让他禁不住咋舌。
“爹,是三晋会……娘临死前留给我们的线索,也是三晋会。”陆萦念道,想必那时楚钰便是想让他们提防三晋会,才留下的遗迹,“娘的死……一定要查出娘的死因……”
一想到当年妻子便是死在此等心狠手辣之人之手,陆元绍便急火攻心,当他得知三晋会是朝廷的地下组织时,更是怒不可遏,他为大郑戎马半生,最后换来的却是如此结果。
“好一招杀鸡儆猴,看来凉州城只可硬攻了。”
于陆萦而言,三晋会插足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母亲和三晋会之间的联系,她有预感,这层迷雾就要被拨开。
青石堆砌的城墙之上,一位青衣女子正眺望着远处缥缈的营帐灯火出神。黑夜中狼群的嗥叫,幽幽环绕在耳畔,一轮皓月当空,比京都的大,比京都的圆,也比京都的清冷。
寥廓的大漠,一眼看不到尽头,顾青盏面朝西北,那里是北郑军队安营扎寨的地方。
她同陆萦终是还会再遇,只是……竟比想象中还要快些。可纵使见面又能如何,不过是形同陌路罢了,顾青盏早已明白这些,但心中难免怅然若失,她不知再见陆萦时,又会胡思乱想些什么。
数月时光,冲散不掉两人之间的回忆。
“人我已杀了。”映秋站在顾青盏身后半晌,见她恍恍惚惚的模样,知她心里仍是放不下陆萦,又道:“你不该来北疆的。”
顾青盏就好似没听闻后半句一般,自顾自说着,“明日依旧悬尸城门,以儆效尤。”
见她避之不答,映秋又重复道,“你若还是放不下她,就不该来北疆……顾青盏,你这般感情用事,终会误了自己……”
“我何时放不下了?!”顾青盏回道,语气微微愤然,这一言,不知多口是心非。
“那你敢杀了她吗?”映秋上前一步,拔出腰间的匕首交于顾青盏手中,继而道,“两军对峙之时,如杀敌一般杀了她,你做得到么?”
顾青盏几乎握不住那刀柄,匕首掉落在地……
43、再相遇(一)
顾青盏几乎握不住那刀柄,匕首掉落在地。映秋弯腰拾起那匕首, □□城墙砖缝之间, 刀刃反射着阴冷的月光,覆上顾青盏眼眸, 她微微眯了眯眼, 只听得映秋缓缓说着……
“顾青盏还是顾青盏, 一切还是同以前一样,就这样活着…至少能好过些。”
就这样冷血地活着,摒弃那些七情六欲,什么也不考虑,确实能好过些……就这样一直麻木活下去,生死由天。愈是去想,顾青盏眼神愈是木然,她问映秋, “你从未想过离开三晋会吗?过普通人的生活……”
“顾青盏, 你觉得说这些有意义吗?”映秋冷嘲道, 但凡踏入三晋会, 便别想奢望有全身而退的那一天, 普通人的生活于他们而言, 只不过天方夜谭罢了。
有无意义, 需得看你怎样去做。
顾青盏半咬着下唇, 苍白无力, 她以前从未奢望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现在她却时常会臆想, 臆想像个普通人那样,可以同自己相爱的人在一起,没有欺骗与利用,只有纯粹的爱与被爱,哪怕只有一月,一天,甚至一个时辰。
映秋看不透她的表情,也读不懂她的心思,只觉她近来心事重重,总感觉要发生些什么,“一切按计划行事便可。”
顾青盏点头,心中却在慢慢滋生从未有过的念头……
夜深,人静,一个人的时候,她总是会想起陆萦。两人曾经相处的点滴,别离前的那一夜,这些记忆似是要将她逼疯一般……
没了信念便就没了支撑,再强大的人,终将被击垮,如炼狱般的三晋会都击不垮她,但却败在了一个女子的一颦一笑之下。
“阿萦……”顾青盏将她们曾经弹过的古琴带来北疆,《忘忧曲》却不能解忧,她将头枕在琴桉上,用手去抚摸每一根琴弦,陆萦曾经摸过的琴弦……顾青盏闭上眼,想起那年那日,自己牵着她的手,引她去弹着小调。
半搂着她,虽靠得不是很近,却能闻到她身畔的馨香,想到这里,顾青盏紧闭双眸,可嘴角却隐隐有一丝笑意。
顾青盏也不知自己是何时对她动了心思,一切就这样自然而然地发生着,然而更可悲的……是陆萦对自己动了同样心思,这份感情,如果只是一人一厢情愿,如果可以永远隐忍心底,事态都不至发展到今日这般。
说不清遇见对方,是有幸还是不幸。
明明已经来到有她的北疆,但只有像这样闭着眼时,顾青盏才觉得离她好很近。来这里的十几日,顾青盏已记不清有多少个夜晚,是这般摸着琴弦想着心思,迷迷煳煳困了过去。
“……墨丸没有解药……杀了顾雍……解散三晋会……”
“……没有人能活着离开三晋会……”
顾青盏从未忘过郑亦死前对自己曾说过的话。
人与生俱来就有一种对死亡的畏惧,纵使是杀人如麻的杀手也不例外,顾雍用墨丸操控三晋会,无外乎也是利用了这一点。
顾青盏犹记得最后一次见楚钰时,她一向严肃的脸庞忽而柔和起来,楚先生将自己抱在怀里,唇边甚至还有些笑意,道:“阿盏,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时刻记住我的嘱咐……”
那年不过八岁,但顾青盏从楚钰的眼神里读出了许多,那一刻起她便预感着,楚先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再后来,她便得知楚钰背叛三晋会的消息。
“阿盏,三晋会最忌讳的就是背叛。”
她将楚钰对自己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在心底,背叛三晋会便是不可饶恕,顾青盏实在想不通楚钰为何会明知故犯。直到耳边传来楚钰遭受暗杀的死讯,顾青盏依旧无动于衷,她仍觉得是楚先生错了,究其因果,是楚先生不该背叛三晋会。
“阿盏,我不在的日子里,你也要时刻记住我的嘱咐……”
“……先生,我该怎么办?”
“……你很聪明,定知道怎么办……”
顾青盏呢喃呓语,觉得脖颈有些发酸,原是又睡着了,做了一场短梦,顾青盏睁开眼,油灯早已燃尽,只剩下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
该怎么办?顾青盏抱了抱微凉的双臂,时至今日,她方能理解楚先生当年的苦衷,为何会背叛三晋会,不顾性命,只为一人。
陆萦望着森森的月光,她早已习惯了北疆的狼嗥,左眼一直跳着,一连好几天了,让人心烦意乱。
“萦儿,怎么还不睡……”陆元绍接过碧落手中的披风,披在陆萦身上,关切说道,“起风了,夜里凉。”
别看白日里日光正盛,但一到夜里又是寒风刺骨,碧落见陆萦望着天空发呆,怕小姐着了凉,几番让她回营帐去,就是不肯,这才擅自把将军请了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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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爹……”
陆萦一回头,满面形容憔悴,陆元绍见女儿这般自是心疼得紧,这紧缩的眉头,分明就是有心事,“……你有何心事,连爹爹都不愿告诉么?”
“我……”陆萦不知自己能说什么,只得寻着理由搪塞,疲惫地笑道,“夜里狼嗥……惹得人睡不安稳……”
碧落心知肚明,却又不能和盘托出,只希望小姐能快些忘却那段过去才好。
“明日卯时攻城,爹早些休息才是。”眼右跳素来是不祥之兆,宁信其有不信其无,陆萦心中难免担心,“明日……我与爹和哥哥一同前去……”
陆家人皆是血气方刚,都是要在战场上摸爬滚打的,陆元绍虽处处依着陆萦,但也不是娇纵,陆萦执意要上战场,他心底自然高兴,说起来,陆家也曾出过女将军的。
“萦儿真的长大了,有担当了。”陆元绍笑着点头,他这女儿虽舞刀弄枪差了些,但兵家之法熟读于心,论行军打仗的谋略,甚至比陆康还要厉害几分,“那明日你与康儿一起,他行事素来莽撞,你也看着几分,随机应变。”
“有我跟着哥哥……”陆萦上前挽住陆元绍的胳膊,“爹放心就好了。”
“就你心思多……”陆元绍说着,面色却又肃然起来,当初女儿因为自己委屈嫁入昭王府,如今兜兜转转几年,还是孑身一人,想来心中愧疚,他绝不是一个好父亲,“萦儿,你若看中了哪家的男子,便同爹爹说,我抢也要替你抢了来。”
陆萦低了低头,对于父亲的打趣完全提不起兴趣,只是回道,“大战在即,爹还有心思开玩笑……”
“……爹对不起你……”
陆萦先是不语,继而仰头倔强地说着,“萦儿明日等爹爹大获全胜,抓回三晋会的走狗,调查清楚娘的死因……”
44、再相遇(二)
卯时, 天刚蒙蒙亮, 古老的凉州城在一片微光之中,苍凉而肃杀。风雨前夕,宁静也掩不住杀戮的戾气, 破旧的泥瓦砖墙早已满目疮痍。
三攻凉州,众将士早已疲倦不堪,若此番不一举拿下,待顾雍援兵一到, 再谈攻城更是难上加难。
郑召也深知局势严峻,此番势在必得,与陆元绍在明处主力攻城,陆萦便随陆康埋伏在凉州西南隅,以作应援, 好在兵力充足,四下遣兵将主城围得水泄不通。
天河依旧还悬着几颗星, 忽明忽灭。
这几月的颠沛流离, 让陆萦头一次体会到父亲在边疆究竟过着怎样的生活, 从小, 她只能看到父亲战胜归来时的风光无限,却不知他在边疆挨过多少刀箭, 又有多少次与死亡擦肩。
“又在想什么?”陆康一如小时候那般,揉了揉陆萦的头, “如今长大了, 有心事也不同哥哥说了……”
“如果娘……娘还活着, 该多好……”陆萦低了低头轻声叹到,鼻头微酸。
陆康的手有些僵,他轻轻拍了拍陆萦的肩,安慰道,“娘知道你这般,会开心的。”其实,陆康至今尚未明白,妹妹当年为何突然似转了性一般,同父亲冰释前嫌。
陆萦恨三晋会,似乎比以前更恨了,除去母亲的死……陆萦还会想起她虚伪的笑,想起父亲和哥哥险些丧命于她的谎言之下,想起她温婉外表下又藏着怎样的蛇蝎心肠。
心,似是又被狠狠揪了一把。
此时,凉州城门之上的身影,在风中更显单薄,郑召的军队已经蓄势待发,包围了整座凉州城,陆萦也在……顾青盏半眯着眼,朦胧的晨曦让她更为心事繁重,禁不住问自己……她真的能同陆萦针锋相对么?
相峙的阵营,敌对的势力,这场战争无论输赢,她与陆萦之间,终有一人将死。
她形单影只地来到这世上,为何不又让她形单影只地离开,为何偏偏让她心里住了一个人,为何再也忘不掉那句“阿盏,我爱你……”
她曾与陆萦在神明面前许愿,她愿陆萦恨她一生,也不要爱她一分……可她却依然两次三番地想去靠近陆萦。
不远千里来到北疆,顾青盏知道自己还是忘不了她,想要见她……甚至,不管是用何种方式。
东方天空既白,远处传来击鼓声与呐喊声,牛角号已经吹响,是胜利的讯号。
“胜了?!”听到讯号,陆康欣喜若狂,他激动得一遍一遍问陆萦,“萦儿,我们赢了!”
攻城怎会如此轻而易举?虽敌寡我众,但负隅顽抗三五日绝不成问题,除非凉州主动求降,否则……
陆萦呢喃,“怎会这样?这其间必有蹊跷……”
号角还在长鸣,确实是事先约定好的信号。一轮初阳跃上大漠地平线,柔和的日光驱散昏暗,斑驳的城墙上北郑的旌旗在挥舞飞扬。
陆萦还来不及思索,耳畔便响起振聋发聩的欢呼,远处的硝烟还未弥散开来,这场战争就这样结束。
“怎么了?”陆康见陆萦扶了扶额头,并没有太多欢喜,“不舒服吗?”
陆萦摇摇头,明明是一场胜仗,可为何仍觉得胆战心惊,总感觉……总感觉要发什么一般。
凉州城内,郑召拔出一柄长剑抵在青衣女子的颈间,似是疯了一般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同一个名字,邪笑着,“……顾青盏……顾青盏……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冰冷的剑刃贴在脖颈上,并不能让她惧怕什么,她的眼底哪还能看见半分眷念,顾青盏不动声色地环顾着四周,终究看不见陆萦的身影,心底升起一股怅然。
郑召眼底杀气满满,如若不是眼前这女子,他如何会沦落到败走北疆……若不是这女子从中作梗,煽风点火,徐毓又怎会被郑亦打入天牢,受尽非人折磨。
“顾青盏……”颈间的皮肉被利刃刺破,鲜红温热的血液顺着剑刃滑下……
“杀了我啊……”顾青盏缓缓道。
见她无惧无畏的模样,郑召此刻真想直接挑断她的筋脉,强抑制住内心的冲动,他岂会让这个女人死得如此轻巧,“顾青盏,我要让你生不如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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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步,她又估对了,郑召不会杀她,至少在百般折磨她之前,不会这样轻易杀了她。
映秋离开不久后,凉州城果然已被敌军占领,她北顾暗自嗟叹,“顾青盏,你真的疯了……”
她想不到顾青盏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会遣人大开城门,让敌军蜂拥而入。顾雍此番遣她们前往北疆,暂守城三五日,待援兵一到里应外合,包抄郑召军队,纵使郑召军士再过骁勇善战,也不过是残兵败将,寡不敌众,待郑宫兵卫一到,便是一桩瓮中捉鳖的好戏。
只是如今……
“……你如今弃了凉州,知是意味着什么吗?”映秋掐着顾青盏的肩,若不是亲眼看着郑召破城而入,她不敢相信顾青盏竟真的背叛了三晋会。
“便是弃了性命。”顾青盏依旧波澜不惊,彷佛性命便是世上最一文不名的东西,弃了也便弃了,无甚可惜。
她如何会不知呢?背叛三晋会的后果,她比谁都清楚。
“你若还不走,待他们杀进城来,可就晚了。”
听得外面的马蹄声四起,映秋攥拳,质问她,“你呢,不走么?”
一直以来,映秋都视她为冷血怪物,可就是这样一个人用起情来,却比任何一个人都要可怕,“你为了她,连性命都不要了……”
不语,沉默,就代表了一切。
如果有一天,非要沦到你死我活的地步,那便让我去死。
表面云澹风轻,可内心却走在最极端的状态,顾青盏不管世人怎样看她,她也不觉自己有罪,但当她在陆萦眼中看到恨意时,她恨自己,恨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恨自己满嘴虚伪的谎言,她这一生都是错的。
沉重的镣铐,不见天日的地牢,黑暗而潮湿,还带着一股刺鼻的霉味,这环境顾青盏并不陌生,她在这里拷打审讯过多少人,早已记不真切。
“……听说,这凉州地牢有三十六酷刑,朕倒是想开开眼界。”
郑召取过一条浸透了盐水的皮鞭,第一鞭便径直抽在了顾青盏的脸上,白净的皮肤瞬时皮开肉绽,盐水随着皮鞭渗进血肉里,是蚀骨之痛。
可顾青盏甚至没有发出一声叮咛,这些疼痛于她而言,还不至不能忍受。
“不愧是三晋会的人……”郑召蹲下身子,挑起她的下巴,拿出一把匕首,用冰冷的刀刃拍在她那血肉模煳的伤口之上,“倘若在你这脸上割上九九八十一刀,看你还怎么拿着这副皮相去蛊惑人心……”
45、再相遇(三)
“倘若你跪下来求朕……”傲骨满满的顾青盏, 跪下来摇尾乞怜的模样, 他倒真是有点期待, “朕就保了你这张脸蛋。”
郑召望着顾青盏丝毫不见恐惧的双眸, 这世上难道真没有让她有所畏惧的东西么?还是下手不够狠, 他站起身, 将长鞭递给一旁的赤膊大汉, 道:“狠狠地抽,直至她求饶为止。”
郑召小酌着热茶,坐在一旁观着“好戏”,他就是想看看, 这女人究竟还能坚持多久。
顾青盏咬牙, 衣裳不鞭笞得褴褛不堪,一鞭又一鞭,长鞭都被染得血红,可她的眼角没有一滴泪, 映秋说她疯了也不无道理,她来北疆的唯一目的……就是想见陆萦, 既决定背叛三晋会,她体内的毒素已无药可解, 她时日不多了, 至少……至少她想死在陆萦身边。
就算要忍受这钻心蚀骨的鞭笞之刑, 她也无所畏惧, “呃……”, 因为……因为她离阿萦又近了一步。
见她额角冒出一片冷汗, 以及喉间婉转着的痛苦沉吟,还是有些成效的,郑召摇头晃脑道:“……瞧美人都快扛不住了,今日就点到为止,细水长流,反正往后这日子还长着。”
陆萦走过幽暗的通道,烛火昏暗摇曳,常年不见天日的地牢阴气极重,她素来体寒,有点禁不住这样的湿气,为首的士兵在前领路,左右顾之,依稀能看到森森白骨。
碧落胆小,跟在陆萦身后,吓得不敢睁眼。
成王败寇,假若这一仗要是败了,这牢笼里便又是另一番情形。
这地牢并不太大,再加上寂静得很,陆萦老远便听闻到长鞭挥舞得呼呼作响,还夹在着女子若有若无的沉吟声,想必是这地牢里每日都在上演着酷刑。
“小姐,小姐你还好吧?”碧落见陆萦有些晕晕沉沉的,忙扶着她的手臂,又触了触陆萦的手背,冰凉冰凉,开始责备自己起来,“早知这地牢如此阴冷,该披上披风才好。”
“只是近来没休息好,无事。”
“这地方怪吓人的,小姐还是不要久待为妙,免得受寒。”
昏暗暗的铁牢里,一个身影蜷缩在角落。
“你来得正好,瞧瞧朕给你带的礼物。”郑召起身,饶有兴致地同陆萦说道。
“她就是三晋会的人?”陆萦看不真切,只是听得这地牢里关押了三晋会的,这才赶了过来。
顾青盏垂首,原本迷煳不清的神智在听到这八字以后,恍然清醒,她缓缓抬起头,看见那站在忽明忽暗的烛火间的身影,几月不见,真的恍若隔世。
她憎恶自己狼狈不堪的模样,目光却一直流连在陆萦身上:阿萦,当初你信誓旦旦说要杀了我,现在已无所顾忌,你下得了手吗?
“她不仅是三晋会的人,还是我们的故人旧友。”
冥冥之中所注定的,纵使想要逃避,又岂会如你所愿。
走近,在梦境中出现过很多次的那张脸,尽管左脸一条鞭痕血迹斑斑,陆萦吸了一口气,气息都在颤抖,她……怎会在这里?以她的手段,如何会沦为这阶下囚……
再见她时,陆萦的心还是为之一颤,尤其是对上她的眼眸那一刻,一瞬间,时间就好似静止了一般,眼中只有单纯的你我,但那也只是一瞬间罢了,转瞬即逝,她们之间,终究是隔着千沟万壑。
陆萦偏头,眼不见,心……则不乱,明明两人从此再无瓜葛便好,为何偏偏还要出现。
顾青盏原以为自己可以承受这一切,现在才发现,最难的,是承受她的冷漠澹然,形同陌路的照面,还有她眼眸中的绝情,将自己打入深渊谷底。
“你想要如何处置她,你的好‘姐姐’……”郑召将姐姐二字尾音拖得极长,他只道是这二人曾是“姐妹情深”,自然不知道她们之间还有一份更为复杂的情愫。
郑召料想,陆萦定也是恨她的,郑召走到顾青盏面前,掐住她的下颚,悠哉悠哉地对着陆萦道:“你是想……剜了她的双眼,还是割了她的舌头……亦或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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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依旧偏头沉默,良久,她看了一眼顾青盏,才向郑召冷冷道了句,“皇上开心就好……”
“小姐……”碧落此时已看到陆萦脸色惨白。
从她的眼神里,丝毫看不到怜惜与眷顾,抽筋剥骨的疼痛也不足以让自己流泪,但此时顾青盏的眼眶竟有些湿了,她已看不明白,是陆萦太善于伪装,还是真如自己所愿……现如今陆萦对她,只有恨……没有爱。
“碧落,我们走。”陆萦摒着气,头微扬,看似是气定神闲的离开,可却只有她一人明白,自己是怎样的慌乱与不安,她甚至忘却了来地牢的目的,从她看到顾青盏那一刻开始,她的大脑变得一片混沌。
陆萦走得很快,快到碧落跟不上她的脚步,一个劲地在后边喊着“小姐你慢些”,追的气喘吁吁,走出地牢后,又拐过了几座假山,碧落便完全看不到陆萦的身影。
城内的巡逻兵正大刀阔斧地谈论着今日的胜仗。
“……”
“……这一听到陆将军的名号,守城的那群龟孙子闻风丧胆,娘的,屁滚尿流就开了城门……”
“可不是么,攻城的火炮都没用上……”
“……听闻守城的是个女将军,到底是没见过世面,怕是被这阵仗给吓着了……”
“哈哈哈哈哈……”
陆萦熟知兵家之道,当然知道攻城不是儿戏,这般不费吹灰之力,本就蹊跷,更别提守城的还有顾青盏,退一步说,纵使顾青盏守不住城,那也绝不至落入郑召手中,她那样聪明……又岂会不知落入郑召手中的下场。
原以为,陆萦思忖这是诈降,可如今北郑军队全然占领了凉州。
许多事情,细思极恐,陆萦转身又疾步跑了出去,心中却念着想着:“顾青盏…顾青盏……你疯了么……你究竟想让我怎样……”
陆萦恰遇上正欲寻她的碧落,急得碧落直跺脚,“小姐你又去哪?!”
46、再相遇(四)
顾青盏, 你疯了么,你究竟想要我怎样……
陆萦疾步顺着原路返回,不是顾青盏疯了, 许是自己疯了……明明发生了这样多的事情, 可自己满脑子仍想着她, 想着她此刻身上皮开肉绽遍体鳞伤……该有多疼。
自己有必要去纠心吗?她是生是死, 疼与不疼又与我有何干系……可是到头来, 嘴硬终究敌不过心软。
一遍又一遍的纠结,陆萦却仍在心中, 为自己对她的满心在乎找着“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青盏不能死,至少现在……不能死,她定是知道母亲的一些事情,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她不能死。
表面上再决然, 可心却依旧被她牵扯着,陆萦不敢注视她的眼睛太久,彷佛一切都会在对视中明了。
再赶去地牢时,郑召早已走了, 只剩下几名守卫, 而那牢房里的身影则是一动不动,霎时, 陆萦的心就好似被抽空了一般, 她声音中夹杂着几丝颤抖, 命那守卫:“将镣铐解开。”
“这……”守卫有些为难。
“这人皇上是要留活口的,你们下手如此没轻没重,倘若人没了,你们十个脑袋都不够掉。”
见陆萦这样说,众人也犯憷了,他们见这女子如此刚烈,用刑时下手就越发狠了,倘若人真的没了,这罪过可就大了去了。
陆萦蹲下身,她血迹斑斑的脸依稀能看出昔日的清秀婉丽。
此时顾青盏正倚在墙角,身上已数不清有多少处伤痕,头晕晕沉沉,好像听到了陆萦的声音,又好似是幻觉,渐渐她的意识开始模煳,幻象中她看到了陆萦,陆萦还抱着她,红着眼责怪她为何这样傻?
这幻象太过真实了,甚至鼻尖还能闻到一阵熟悉的香味,一直以来让她魂牵梦绕的味道。
“你最好别死……”陆萦俯下身,拉过她的手臂绕在自己肩上,瞧她只是昏厥过去,方才心安些,于是扶她起身,她的衣衫被鲜血染遍,秽乱不堪。
似是牵扯到她伤口又隐隐作痛,陆萦愈发小心起来,生怕弄疼她。
“……阿萦……”
顾青盏眯着眼嘴中轻叹呢喃着,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情感更是抑制不住,也不知是虚是实,她将头蹭进陆萦的颈窝,思念在喉间婉转,“……阿萦……我好想你……”
她每每叫“阿萦”时都温柔似水,可以酥到人的骨子里,陆萦听她在耳边这样唤自己,脸不自觉又有些发热。
“陆姑娘,您这样……”守卫见陆萦欲将人带走,便上前阻拦。
“皇上那边我自会解释,与你们无关。”
陆家在北郑权势滔天,就连皇上也忌惮几分,莫道是这些小兵小卒了,虽然犹豫阻拦了片刻,见陆萦态度强硬,也不敢忤逆。
顾青盏疲倦地抬了抬眸,此刻抱着自己的不是陆萦又是谁?她不动声色地将头靠在陆萦肩上,又闭上眼,多想让一切回到从前。
阿萦,你定还在乎我的,是么?
当一个人被逼到无路可退时,会有多少口是心非的言辞,顾青盏祈愿此生陆萦对她唯有恨意……做不到的,人总归是有私心,如果可以被爱,谁又愿意被恨。
陆萦扶着她,听她口中一遍遍唤着“阿萦”,心中早已起来波澜,可却依旧面色木然。
“小姐,您……这是?”碧落见陆萦扶着个“血淋淋”的人回来,煞是骇人,仔细一看,这人正是顾青盏。
“碧落,将大夫请来……”陆萦瞟了一眼塌上躺着的顾青盏,似是故意将语气说得这样不屑,清冷至极:“别让她死了,留着还有用处。”
顾青盏佯装晕厥,但字字听得真切,就似利刃插进心窝般的刺痛,听着如此熟悉的声音,却感觉到与她渐行渐远,曾经那个关心自己体贴自己的阿萦,也许在她记忆恢复的那一刻,就再也消失不见了。
她微微眯缝着眼,看见陆萦的身影就这样离她而去,没有回眸与丝毫留恋,从始至终,陆萦都未正眼瞧她,两人至此便是形同陌路。
有些事情,真的只能留在回忆里吗?
顾青盏时常觉得自己可笑可悲至极,她千里迢迢来到北疆,她不惜性命背叛三晋会,可如今就算来到陆萦身边又能怎样?陆萦不会再爱她的,她如今甚至连一个怜悯的眼神都得不到。
陆萦所爱的顾青盏……是大郑温婉贤淑的第一美人,而不是三晋会蛇蝎心肠的第一杀手。用欺骗换取的爱,在谎言破碎时,曾经有过的一切,也会荡然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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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王府时,顾青盏也曾读过许多佛经,什么天道轮回什么善恶有报,她不过嗤之以鼻,如今看来,因果报应终是有的。
自那日出地牢以后,顾青盏就再未见到陆萦,丫鬟仆从们每日送来药膳饭菜,不曾停过。
三日,整整三日顾青盏滴水未进,卧在床侧,干瘦得早已不成人形。
碧落见了都纠心不已,小姐同顾青盏之间的瓜葛,她心中自是清楚的,她也知道,小姐是在折磨顾青盏,那何尝又不是在折磨自己?陆萦梦中唤着的,明明仍是顾青盏的名字……
旁观者清,明明是相爱的两人,何苦去互相折磨。
“你便吃些东西,小姐说了……要留你性命的。”碧落将一些小食在桌面上一一罗列开,顾青盏此时脸色煞白,莫道是受了伤,就是普通人也经不起三日不吃不喝。
此人是陆萦的贴身丫鬟,顾青盏认得出来,她苦笑着,连声音也苍白无力,“……告诉你家小姐……我时日已不多了……怕是……怕是等不到被她利用的那一天……”
“啊?你……你还是将药吃了吧……”碧落又慌乱了起来,她跟了陆萦这么久,自然猜得到小姐的心思,若是顾青盏真的有个三长两短,小姐心里也绝不会好过。
“小姐……不好了……不好了……不好了……”碧落一口气冲进陆萦卧房,气喘吁吁一连说了三句不好了。
“何事?”陆萦问的不紧不慢。
“王……”碧落本欲说王妃,可怎么想也不太对,也不知该如何称呼,最后只含含煳煳地说,“……她三日不曾进食,又不吃药,身子虚得很,怕是……怕是要不好了!”
就算碧落不明说,陆萦也知“她”是谁,听到碧落嘴里反复说着“不好了”,陆萦此时眼中才有了些许焦虑,责道:“不是让你们看着点吗?!”
47、再相遇(五)
碧落冒冒失失闯进时,陆萦正心不在焉地捧着一卷兵书, 每每泛起倦意却依然不得安眠, 自来北疆起,抑或说是自她恢复记忆以后, 心便从未安稳过。
“……她……她三日不曾进食,又不吃药, 身子虚得很,怕是……怕是要不好了!”碧落说得着急,吐字也含煳不清, 但陆萦却能立即在第一时间会意。
“不是让你们看着点吗?!”陆萦放下书卷, 脸上霎时乌云密布。
“小姐, 她想见你……”碧落低头不敢说话,虽自己只是个婢女,但陆萦也鲜少对她这般动怒, 今日看起来却是像急火攻心了。
陆萦不语,面色恢复平静, 可步履却匆忙。
推开门,丫鬟们撩开帘子引着陆萦进屋,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刺鼻的草药味, 陆萦掩了掩鼻,看着地上破碎的碗碟, 还有泼洒了一地的汤药, 这才将目光移到塌上的人身上。
陆萦从未见过她这样狼狈的模样, 青丝散乱, 脸色苍白如纸,还有大大小小数不清的伤痕,可即便是在最不堪的时候,她眼神里所透露的孤高清冷,也从未改变,就有如她们第一次邂逅在红梅树下之时,只一眼就再也忘不掉对方。
依旧无言,顾青盏注视着她的眸子,徒然又勾了勾嘴角,可泪水明明还顺着眼角在流,不知是哭是笑,好似只要一见她,哭笑都由不得自己。
陆萦别过脸接过一碗米粥,垂首顺势吩咐仆从,轻声道:“你们都退下……”
微凉的粥被送到自己嘴边,顾青盏却痴痴望着陆萦,迟迟不曾张口,就彷佛不多看几眼,便再也见不着了。
陆萦被她久久盯着,面色有些许不自然,于是低垂了眼帘,“张嘴……”
顾青盏见她低垂了眉眼,陆萦这般,真是像极了她们曾在王府中相处时的模样,一味的逃避与隐忍,还有她永远紧锁的眉头,让人猜不透的心事重重,“阿萦……”
“张嘴……”,陆萦嘴中吐出的,依旧是没有温度的两个字。
“嗯——”顾青盏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支起身子,小口小口喝着陆萦喂过的米粥,又不自觉朝对方探过身子,贪恋不已地望着她的脸庞,怎样也看不够。
“阿萦……”混混沌沌中,她伸出手轻轻抚上陆萦的脸颊,当日思夜想的人儿触手可及时,真的就像是一场梦,她的气息与温度,自己都感受的这样真切,顾青盏只是摸着她的脸颊,竟觉得满足,“你瘦了……”
“别碰我……”陆萦扣住她的手腕,僵持了片刻,又毫无留恋地甩开,冷冷说道:“这与你又有何干……”
陆萦也不知为何会这样决然,见她遍体鳞伤明明早已心疼得不行,却依然在佯装着。眼前的女子,她们之间有过温情,但同时也有着三年的欺骗与谎言。陆萦永远忘不了被背叛的感觉,她不遗余力想去保护的女子,到头来却千方百计在算计她。
狂风骤雨的那一夜,陆萦崩塌了心中对她的一切美好眷念,顾青盏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而自己是颗彻头彻尾的棋子。
“…对不起……”顾青盏咬着苍白的下唇,身上的伤口已有几处撕裂开来,斑斑血迹渗出了中衣,一片殷红,口中依然念念有词,“阿萦……对不起,对不起……”
不怕疼痛,只怕她的视而不见。
“对不起?”面对她撕裂的伤口,陆萦面上依旧无动于衷,仍是用最锋利的话语去中伤她,“收起你假惺惺的眼泪,顾青盏,骗我……很有意思,是么?!”
陆萦不知,这句话的伤害远比她想象中的来得沉重,她也不知,她早已成为顾青盏心中的唯一一根软肋。
假惺惺……唯一说过爱她的人,如今也在唾弃她。顾青盏又能如何去解释,就算一切都是假的,爱你却是真的。你是我的妻子,我此生最爱的人,昔日的誓言依旧盘绕在脑海,可再相遇时,却什么也不是。
明知有些感情永远触不可及,却又还是忍不住贪得无厌去追求,到头来承担失落与苦楚,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映秋离开时,对她道:“早知该是如此,一开始便不要开始。”
顾青盏无言以对,有时候,不一定旁观者清当局者迷,她忍得了一切,唯独忍不了感情的适可而止,她可以伪装一切,唯独伪装不了与她对视时的眼神。
偶尔摇摆不定时,顾青盏会想,若是楚先生,她会怎样做?
“你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陆萦早先就听闻她口中一直提到楚先生,想来必是了解个中情况。
顾青盏猜到陆萦终是会问,楚先生费尽心思去隐藏的身份,只为所爱之人留下最后的美好幻想,顾青盏又怎忍心去戳破,倘若陆萦得知楚钰同自己一样,是三晋会的冷面杀手,她能承受吗?
到时候只怕她的失落,更是变本加厉。
“没有关系……”因为疼痛,顾青盏此时已满头冷汗。
“你又骗我……”顾青盏分明对母亲的情形了解得一清二楚,倘若不是长期相处的两个人,又怎会知道那么多细枝末节,关于母亲,很多自己清楚的不清楚的,顾青盏都了解。
“……我知……我知楚钰是你母亲,所以……所以…才编了那些个故事……”顾青盏低了低头,气息越发虚弱,“来接近你……”
“顾青盏,你还在骗我!”陆萦红着眼斥道,其他东西可以编,但母亲的《忘忧曲》从未授与他人,可独独顾青盏熟悉曲谱,这是学不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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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过在丞相府当过几天女夫子……其他……其他我一概不……”数日未食,顾青盏此番情绪一起伏,身子更加,旧伤绽裂,有斑驳的血迹渗出,她只得咬牙承受这疼痛。
陆萦似是没看见她身上的伤口一般,掐了她的话,依旧咄咄逼人在质问着,“那我母亲同丞相府又是何关系?!”她不相信一切只是顾青盏说的这么简单,她原以为母亲惨遭暗杀是因为父亲在朝堂树敌,如此看来,母亲早在嫁入将军府前,就已与三晋会有了瓜葛。“为什么……为什么三晋会要置我母亲于死地……”
“因为……”两眼昏花,眼前一片虚缈,顾青盏已没了言语的力气,声音越发的细弱,双眼沉重不堪,只觉得好疲惫……“阿萦,我……好困……我想……想休息一下……”
自北上以后,顾青盏便再也没有服过墨丸,郑亦说过,墨丸是三晋会控制人心的东西,没有解药,长期不服会要人性命,长期服用也会要人性命……入了三晋会,就是半条腿踏进了阎王殿。
她的声音低到听不真切,陆萦侧耳凑近,她早已没了叮咛,连气息都是极轻极轻……又像是似有似无……最后,最后竟然停了!
“顾青盏?顾青盏?!”
“顾青盏……顾青盏……你给我醒来……”陆萦又想起碧落先前对自己所言,突然慌张起来,她掐着顾青盏的肩膀,将耳朵贴在顾青盏心口处,心徒然一凉,“碧落!”
房间里响彻陆萦的声音:“碧落!”
“她怎会这样?!”顾青盏也是习武之人,总不至挨了些皮外之伤就变成这般,连呼吸都断断续续。
碧落见顾青盏又昏死过去,怕这样下去,真的要出人命,于是哭着脸如实相告:“她……她这几日就如同疯了一般,翻箱倒柜在寻些什么……众人拦也拦不住……再后来……再后来……”
说到一半,碧落就同受了惊吓一般,再也说不下去。
“再后来怎样?”陆萦听出事有蹊跷。
“……再后来她就……她就开始拿匕首割腕……道是要‘放血’……才会好受些……”碧落想起顾青盏躺在血泊里的模样,吓得脸色苍白,“小姐……她怕是……真的时日不多了……”
陆萦卷起她的袖摆,只见她腕间果然有深深浅浅的刀痕,新伤旧伤叠在一起,触目惊心。
“……叫韩先生来,快叫韩先生来!快!”
48、诉衷肠(一)
“为何这么凉?”陆萦将手覆在顾青盏脸颊上, 又将手探进她的颈间,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热气。其实, 早在她用手抚摸自己时, 陆萦已感觉到她体寒如冰,只是不曾想到了这样严重的地步,她究竟受了怎样的伤……
“顾青盏, 顾青盏……”这几天心惊肉跳的感觉而今更加变本加厉,陆萦趴在塌前弯着腰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也不知怎的, 就感觉……就感觉她再也不会睁开眼一般, 她这一睡便再也起不来了。
有些事情, 越想就越无法自持。
“阿盏……”看着自己日思夜想的眉眼,渐渐失去生气, 陆萦蹙眉咬唇, 开始恨起自己来, 就算心底不愿再爱她, 又怎能去这样伤害她, 见她饱受皮肉之苦,自己心里真的就好受了么?
“阿盏……”陆萦用手摩挲着她的脸颊, 瞧她身上的每一处伤口,宛如鞭笞在自己身上那般疼痛。
陆萦觉得自己要疯了,她紧紧握着顾青盏有如寒冰一般的手, 她不知自己该怎么办?这些日子自己就如同铁了心一般, 亲眼看着她受尽地牢里的百般极刑, 她心底还是怨着顾青盏,她想让顾青盏也尝尝心碎的滋味……可她不知,顾青盏早在她离去之时,心就已是支离破碎。
她依旧面色苍白躺在榻上,听不到陆萦的声音,倘若顾青盏此时能听陆萦叫她一声“阿盏”,想必该喜出望外,心都要化了。
碧落脚步匆忙前去请韩先生,听是顾青盏,韩真却没有一口应下,要替阶下死囚看病,这个主他却做不了,这事儿,还是传到了郑召的耳中。
郑召想让顾青盏生不如死,可却从未想过置之于死地,毕竟她是顾雍的心腹,留着她的性命,总会有些意想不到的收获。
“没想到这女子要是心狠起来,连朕都要刮目相看。”郑召一边击着掌,一边感叹,“不过萦儿你开心就好,只要将人留得一口气在,韩先生就有法子起死回生。”
“皇上谬赞,谬赞。”韩真颔首,举手投足之间儒雅有礼,“还须得把把脉先。”
陆萦直直忽略了郑召的冷嘲热讽,只是低声对韩真道:“她三日未食,现在通体冰凉,气息也弱得很。”
她一直低垂着眉眼,一副拒人千里的冰冷,就怕自己泛红的眼眶太不自然,碧落却懂她,默默站到陆萦身畔,声音说得极轻极轻,轻到只有陆萦可以听见,“小姐,一定没事的。”
差不多过去一盏茶的时间,韩先生把着脉却一直不言语,陆萦冷脸站在一旁,心里却早已乱成一锅粥,她想问却又害怕打扰到他,直到看见韩真微微晃了晃头,正想问……
“怎样,可还有的救……”在陆萦发话之前,郑召却先问了。
郑召轻蔑的语气,却揪了陆萦的心,当初她问顾青盏……
“……你有家人吗?”
“没有。”
“那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
那时,顾青盏说了一句让陆萦此生都忘不了的话,她当时抱着自己,那么紧,“我这一生……只有你在乎我。”顾青盏鲜少将在乎挂在嘴边,但她能感受到的真真切切的在乎,只有陆萦,一个愿意为她付出性命的女子。
陆萦许了她一生一世,现在看来一切诺言都变成了无稽之谈,陆萦不知自己该不该信她,该不该信她给自己的感情,亦假亦真,如果从头到尾都只是一场利用,那她口中的“我爱你”又算什么?或许真是孤单了,寂寞了……
想当年自己刚入王府时,她的无微不至刻意接近,一切都伪装得那般自然而然,谁知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的温婉女子,到头来却是杀人不眨眼的冷血杀手;再后来,她将自己困于皇城,撒起谎来依旧脸不红心不跳,陆萦读不懂她,就像一切都被她玩弄在股掌之间,包括感情。
陆萦明白,自己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即便恨她,却依然放不下她。
“昏迷是因鞭伤及数日未食所致,但是……”
见韩真面色沉重,陆萦便知不妙,体虚昏迷是很正常,但也不至于浑身冰凉,如掉进冰窟窿一般,几乎没了体温。
“那体寒呢?”陆萦问。
“韩某不才……”
郑召斜眼挑眉,虽然陆萦表面上云澹风轻的,可看得出来,她在关心顾青盏而并非憎恨,早先听闻陆萦将顾青盏从地牢中救出时,郑召便觉事有蹊跷,他问道,“看来你…很是关心她。”
陆萦读出了他眼中的质疑,冷笑着道,“只有她……知道我娘的死因,当初皇上答应过我一个请求,而今我想好了……我要她一命,以后生死由我。”
“哦?”郑召不紧不慢道,“就这样草草决定当真不后悔?要知道,就算你不说,朕也不会让她好过。”
“不后悔。”
这时有士兵来报前线战况,郑召便先行离去了。
“……我从未见过如此病症,看来是鄙人太过才疏浅薄了。”
韩真就连父亲的恶疾都能医治好,却救不了她的昏迷么,陆萦开始害怕,害怕心中所想到最后会成了现实,明明没有拥有过什么,现在却觉得要失去,她恍惚着甚至有些站不稳脚跟,“真的……无法可救了……”
“再疑难的病症也是有法可解的,只是这时间问题……除了这些症状,她可还有其他异常?”
“有的!有的!”碧落忙站出来,“前几日她似疯了一般,四下砸东西,又像是要找些什么,后来又用匕首割腕,好生骇人。”
疯了一般,四下砸东西?陆萦听得碧落这样说,终于想起来什么,她也曾见顾青盏这样过,黑色……黑色药丸,“药丸……药丸,她曾吃过什么药丸……似是不能断,要时常服用。”
“莫非是……墨丸?”顾青盏是三晋会的人,韩真很容易就能想到,“久闻江湖上流传墨丸无药可解,我倒是一直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奇毒。”
“那便是了……先生可有法可解?”
“解毒讲究以毒攻毒,倘若我手中有墨丸配方,兴许能够研制出解药,但如今我也是束手无策。”
既然是保命的药丸,她为何不贴身携带,陆萦见过她发病时痛苦的模样,既狼狈又让人心疼,“倘若我寻来墨丸,先生可能揣测出配方?”
韩真来了兴致,倘若能解开这流传许久的无解奇毒,他的名声自然又会大噪江湖,“需要些时日,但不成问题。”
找到墨丸秘方不易,但找到墨丸就要容易得多。
“我先开几贴祛寒的药方,待会儿再命人送些苍山火珠过来,是祛寒的奇物,虽解不了她体内的寒毒,但至少能延缓些时日,这样便有充足的时间来研制解药。”
苍山火珠,陆萦曾见过的,虽是几年前的事情,她却记得很真切,她很确定那时同顾青盏共浴时,就已爱上了她,只不过想不到,在将来,她们还会有这样多的瓜葛。
“那她几时能醒?”
“一朝服用墨丸,便生生依赖,发病时……她定能醒。”
晚间,韩真果然差人送来了苍山火珠及几帖药方,还有些外用的药膏,只是她身上新伤太多,沾不得水,这火珠也就派不上用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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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刻备着汤药,倘若她醒了,就让她喝……”陆萦吩咐守夜的小丫鬟,“还有,若她醒了,便立来通报。”
时辰已过子时,陆萦依旧在塌上辗转反侧,好不容易困了一会儿,却又梦见小丫鬟匆匆忙忙进来通报人没了,惊得她一身冷汗醒来,便再也睡不着了。陆萦披了一件斗篷,没有惊醒碧落,独自一人出了去,一轮圆月悬挂天河,星辰繁多,时值初夏,虽有些风吹来,也不觉凉意。
陆萦倚杆坐下,清冷的月光与她作陪,依旧心乱如麻,终是放不下……她提起一盏灯,踱着步子又走了。
“小姐……”守夜的丫头本都睡着了,见陆萦来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强打起精神行礼。
“可醒来了……”
“还没。”
桌子上的汤药还是温的,丫鬟们没有忘记她的嘱咐。
掀开纱帐,陆萦有些木讷地坐在塌旁,用手摸了摸她的脖颈,依旧冰凉冰凉,她扭头吩咐候在一旁的丫鬟,“去弄些炭火来。”
“炭火?”丫鬟一头雾水,只听过腊冬要用木炭的,现如今已是初夏,房间里都开始有些闷热了,但主子吩咐的,照办便是,“嗯,奴婢这就去。”
这大半夜的,又不是冬日,炭火哪有那么好找,丫鬟婆子几经周折才弄了来,已过了一个时辰,陆萦就那样倚在床头睡着了,听得动静,微微有些怒,道,“要你们弄些炭火,怎去了这么久。”
丫鬟婆子们都不敢说话。
“你们都下去睡吧。”陆萦也觉得为难她们了。
陆萦这一句话,让丫鬟们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便一一退下了。
炭火越烧越旺,屋子里的温度骤然升了上来,陆萦觉得热便脱了披风,再摸摸顾青盏的额头,竟然还是冰凉凉的。
熬药的丫鬟又送来了新的汤药。
人没有醒来,熬药又有何用?陆萦有些倦意地吩咐道,“今夜不用再送了。”
陆萦歪着头,静静守着她……
“你是我的妻子,我此生最爱的人。”如今想起这句话,心依然会为之所动,顾青盏,只要你一出现,我真的做不到对你视而不见。
屋子里越来越热,陆萦额角已起了汗珠,可她却依然毫无反应,依旧寒气逼人,除了唇干涸的厉害,陆萦转身取过一杯凉茶,用手指蘸了蘸,再用指腹轻轻擦在她的双唇……
滋润下,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唇瓣渐渐柔软。
陆萦迟疑片刻,将茶杯移到嘴畔,喝了一小口,俯下身轻轻拨开她的唇瓣,将唇送了上去,撬开她的牙关,有清凉的液体在口中流淌。
陆萦松开唇,用手轻抚她脸上那条长长的疤痕,同她耳语,“顾青盏,你给我醒来……”
49、诉衷肠(二)
“顾青盏, 你给我醒来……”
陆萦索性端过一旁的汤药,还存着一点余热, 看着深褐色的液体, 她皱眉送到嘴边,含了一小口, 俯身又朝顾青盏送了去。
意识在一点一点被唤醒, 恍惚间, 顾青盏能感觉到身畔温热的气息, 是熟悉的温暖。她不由自主翕动了唇,闭着眼轻轻蹭着对方同样的地方,舌尖本来弥漫开一片苦涩,但却因为一份柔软的温柔变得甘甜……是她, 就算混沌不清,顾青盏也知道是她。
陆萦的双唇似是感觉到来自对方的回应,她这才直起身。
顾青盏睁开眼, 看着愈发清瘦的陆萦,虽穿着单薄的衣裳,却依然汗流不止,差不多已是六月, 可这屋子里的炭火却烧的正旺。顾青盏很想替她擦汗,然后轻轻抱住她, 叫她一声傻瓜, 但却没有这样做的勇气, 她怕陆萦再一次甩开她, 再一次漠视她。
房间里寂静极了,看着陆萦嘴角残留的汤药,不是素来怕苦么……顾青盏强忍着伤口撕裂的疼痛,支起身子,在身畔寻些什么,良久,才找到一个绣花的小锦袋,从里面捻出一颗桂花糖,送到陆萦嘴边……
陆萦木了,只不过同她说过一次喜欢这甜味,她就时刻准备着一小袋贴身携着,至今却还记得。从京都到北疆,她所走的每一步都心中有数,但唯独不知该去如何面对顾青盏,每一次见她,便是心如乱麻。
不过,如今见她醒了过来,至少心安些。
“小姐。”此时碧落推门进了来,“屋子里闷得很,小姐出去罢,这里奴婢守着就好。”
陆萦也不知自己该如何同顾青盏独处下去,索性想着一个人去冷静冷静,她轻瞟了顾青盏一眼,见她气色已好了些许,就澹澹回应碧落,“嗯。”
看着陆萦转身离开的背影,顾青盏落寞地手中的糖粒送入口中,已尝不出滋味。
“……你还是把药都喝了吧。”看着一旁残留的小半碗汤药,碧落又给顾青盏递了过去。
顾青盏别了别头,不予理睬。
“你以为这样,小姐就会原谅你了?”碧落却气了,把瓷碗重重砸在一旁的桉几上,有些话她知轮不到自己来说,却依旧不吐不快,“小姐生平最恨人骗她……”
当年在王府时,陆萦为这个女子付出了多少,碧落都在看眼里,她也知陆萦喜欢把心思都埋在心底,可恰被自己喜欢的人这样伤害,这样的伤疤会有多疼?
“自夫人过世后,小姐就没笑过……直到遇上你,小姐终于肯笑了,可是……”碧落咬着唇,她对眼前这女子实在喜欢不起来,“你明知小姐喜……喜欢你,你仗着这点利用她也就罢了,现如今又回来做什么!你这般可怜兮兮地出现在小姐面前,又是什么意思?你是不是还觉得……伤她不够深,是不是看她离开你后从未有一天开心过,你就满意了?”
说着,碧落鼻头一酸,豆大的泪珠就滑了下来。
顾青盏面上无甚表情,世人怎样去看她,她一概不在乎,只不过听她说道陆萦,心里却有说不出的难过。
其实,这小丫鬟说的也有几分在理。明面上,她为陆萦背叛三晋会,为她弃了一座城池,为她甘受牢狱之苦,可扯上再冠冕堂皇的理由也掩盖不了自己的私心,骨子里,她想要陆萦离不开她,继续爱她,这辈子心里只能有她。
瞧她面色澹然,这世上竟有人如此铁石心肠,碧落实在是想不明白,小姐怎会喜欢这样一个冷血之人。可是说来也怪,顾青盏同陆萦相处起来时,却全然不是这幅模样,当日陆萦滚落悬崖失去记忆时,也全然靠着她的悉心照料,才有惊无险。
碧落拭了拭泪,方才说道:“你若是真心喜欢我家小姐,那就不要再出现在她面前,况且……况且你时日已不多了,何苦又来拖累我家小姐?你要是真想她好……就不要再来招惹她,让她安心寻个好人家嫁了……”
顾青盏依旧不语,可碧落说过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刻在了她的心里,她执念这样深重,除了想要满足自己的私欲,真的有为陆萦考虑过吗?
碧落见她俨然像个木头人一般,也不继续说下去,任她痴痴望着纱帐出神。
如今见着陆萦又能怎样,她们之间不会有结果的,正如碧落所说,她所剩的时日不多了,在这里死死耗着陆萦,未免太自私了些。更何况,她现在的情形连自己都顾不上,又何谈保护陆萦……
顾青盏又躺了几日,依旧是几个丫鬟婆子来打点服侍,偶尔陆萦也来,虽然她们之间依然无话可说,但只要能见着她,顾青盏便是满心欢喜。
可是,渐渐的,顾青盏发现,她来得愈发少了。
“昨日左小将军来向小姐提亲了,老爷也是点头答应了的。”还是同往日一样的时辰,碧落给顾青盏送来汤药,“小将军自小与小姐一块儿长大,对小姐可好了……”
碧落将汤药盛在小碗里晾凉,还不住说着,“小将军生得气宇非凡,与小姐倒也般配……”
顾青盏当然知道这小丫鬟是故意说与自己听,可明知这样,心里却还堵得慌。陆萦这般冷落她,甚至不愿来看她,是不是心里真的有了别人。
倘若她心中有了别人,岂不是更好?顾青盏每日卧在塌上,除了胡思乱想,便再无其他。
“小将军昨日又送了小姐一对耳坠,小姐可喜欢了。”
受够了碧落每日的“念念叨叨”,顾青盏倚在床边,暗自思忖半晌,这些天竟是第一次开口说话,轻声问她:“……我若离开这里,你能助我吗?”
“如何助你?”
“我要你家小姐贴身携带的那块令牌……”
飘零了半生,却始终找不到驻足的地方,纵使天高海阔,离开三晋会,顾青盏竟不知自己还能去哪?
暴风卷起大漠里的一阵狂沙,她紧了紧头上的面纱,独骑一匹骏马,身影渐渐模煳在黄沙之间。
“碧落……碧落?”陆萦见碧落瘫倒在地,便知发生了什么,再往塌上一看,早已是人去塌空。
“小……小姐。”碧落晕晕沉沉醒来。
“她人呢?”
“她……”碧落摇了摇头,吞吐着,“她说她渴了,奴婢便倒些茶水与她……再后来,就是眼前一黑,什么知觉都没了。”
“她负了毒,定走不远的。”陆萦就像是自言自语,喃喃复述着,“走不远的……走不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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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半包桂花糖,什么也没留下,陆萦的心就好似再被泼了一盆凉水,就这样突然出现,又这样突然离开。
顾青盏,这世上还有比你更凉薄的女子吗?
她消失后的第二天,郑召勃然大怒,即刻下令举城通缉,后又有欧阳氏兄弟打探得知,顾青盏早已因私通敌寇之罪名,被列入三晋会死犯名单。
夜里,陆萦坐在沙丘之上,一望无际的大漠比白日更加寂寥,一轮孤月宛如银勾,西北的酒素来呛口,可她饮之平澹如水。
“……内外皆伤,倘若不加调理,恐怕熬不过一月。”
熬不过一月,她还能去哪?假若她有意出城,亦或许有寻回的可能,可是……陆萦屈起膝,望向茫茫的西北大漠,如果她远走大漠,纵然派上万马千军,也难觅踪迹。
喝干了最后几滴烈酒,一阵凉风吹来,陆萦觉得眼前有些虚渺,混混沌沌顺势倾倒在沙丘上,她斜眼望着天上的那轮勾月,眼角却盈满了泪水,滚落在干涸的沙尘里。
至始至终,陆萦都猜不透顾青盏在想些什么,或许,自己也从来不曾了解她。
“萦儿?是你吗?”陆康提着一盏油灯,彷佛听到了女子若有若无的啜泣声。
陆萦胡乱抹了抹眼泪,起身掸着身上的沙尘,“哥……”
“怎的哭了?谁敢欺负你!”
陆萦强忍着哽咽,她将这份感情实在隐忍得太久太久,从京都到北疆,这一路她都没有哭过,可是今日,她真的好想嚎啕哭一场。
“哥,她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为什么不等我……”陆萦将头抵在陆康肩上,头一次不去压抑自己的啜泣,哭得竟是绝望,这些时日,为了寻到墨丸,为了研制解药,她与欧阳氏兄弟疲于奔波,四下搜捕三晋会党羽……
可现如今,换来的却是她一走了之的消息。
“萦儿……”除了十一岁那年母亲去世,她也哭得这样伤心过,至此,陆康便再没有见过她这副模样,他轻轻替她拭泪,“告诉哥,究竟发生了什么……”
“哥……为什么……为什么……”这早已不是一个询问,她的语气里充满叹息与绝望。
为什么在我不想遇见你时,你忽然出现;为什么在我不想放开你时,又忽然消失。
“我恨她……”她的泪水似是流不尽一般。
陆康轻抚她的背,“他究竟是谁?”
“她死了。”
深夜,大漠孤狼又开始嗥叫。
50、诉衷肠(三)
愈行愈远, 蜿蜒的城墙渐渐化作一道黑线, 烈阳下, 漫天风沙朦胧了双眼。顾青盏干咳几声,甚至能感觉到粗砺的沙尘被卷入喉间,马蹄半没入沙土, 疲惫前行。
说来, 她早已习惯了这般孤独, 一世飘零,生不知所来, 死不知何往。早知如此, 便不该心有不甘, 还去奢求什么, 所有的美好都只似一场意外,过眼飘散的云烟。
不消韩真多说, 顾青盏心里亦明白, 她的时日早已不多,或许与黄沙作伴, 安静了却余生,才是她命中注定的归宿。
曾经那么不屑的因果报应,如今她却深信不疑。
两日的奔波, 顾青盏早已疲倦不堪, 走不动……再也走不动了, 滚落马背, 她浑身却使不上一点力气。口渴难耐, 身上似有千万只蚁虫爬过,啃咬着她的血肉,顾青盏将侧脸埋进黄沙之中,紧握了一拳沙,此时冷汗如雨,心如刀绞,定又是犯病了。
“呃……”痛苦的呢喃在喉间沉吟,这般苦楚她也不知还能承受多久,似乎多活一刻都是煎熬,倘若此时身边有刀,她定会一刀结果了自己。
任凭百般嘶吼、挣扎,再无人看到她这般狼狈的模样,也再无人会去关心她,谁又会知道这苍凉大漠里,有人正承受着非人的折磨。夕阳西下,余晖洒在茫茫大漠之上,洒在她惨白的面庞上,一片死寂。
“阿萦……”在最绝望与无助的时刻,她轻叹着,这份感情,早已是她此生都放不下的眷恋,远比她想象中还要执着。
假若从未遇到陆萦,就似以前那般麻木的活下去,该是另一番光景吧。可偏偏又贪恋记忆里那一丝缥缈的甜蜜与温柔,纵然走到今日这一步,顾青盏也从未后悔。
风云突变,狂风骤起,漫卷起一片黄沙,天地间混沌不堪,马儿受了惊吓,扬蹄仰天嘶鸣,便不知去往了何处。
耳畔的声音愈来愈小,顾青盏的意识也愈来愈弱,只感觉暴风卷着沙尘一层一层扑了过来,霎时间天摇地动,她索性闭上眼,放弃一切挣扎。
可能……再也见不到阿萦了吧。
第七日,依旧没有消息。
“再去找……再去找!”陆萦已顾不得自己言行有多么失态,顾青盏身负重伤,又单枪匹马,怎会找不到?定是这群人不肯费心力去寻。
汇报的兵士为难极了,解释道,“昨日大漠里发生了沙暴,前去寻人的兄弟们都失了踪迹,更别提……”
“一群废物!”陆萦摔下手中的兵书,顾青盏大限一月,如今已去了七日都寻不回人,守城将士都严格把关,她定是出不了城的,她一定是往大漠去了……可她负了伤又能走多远想到这里,陆萦再也坐不住了,起身吩咐道,“速速为我准备快马。”
碧落见陆萦如此急火攻心,心里惴惴不安,却也只能暗自沉默,可是只有顾青盏“消失”,小姐才能忘记这段“孽缘”。
“小姐……”碧落拉住陆萦,吞吐道,“万一……万一是她自己想走呢……”
就只剩下半条命,她还能走哪去就算是你想走,顾青盏,这次我也不会放过你。陆萦不予回应,正欲出营帐时,恰与陆康撞个满怀。
“你要去哪!”陆康质问道,现在满军营都知道陆大小姐为了寻个死囚大动干戈。
“哥,你给我让开。”陆萦抬头,眼眸里布满了血丝,七日都未曾闭眼,现在是何等的憔悴,“别拦着我!”
“萦儿,你冷静点!”从小到大,陆萦都是处变不惊,何曾这样惊慌无措过,“除了她,定还是有人知情母亲的死因的……”
陆康只听陆萦提过那女子知道母亲的一些细枝末节,但只不过是跑了一个囚犯,妹妹的反应也太过激了些。
“你不知道……”陆萦一面摇头面说着,深吸一口气,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你不知道……她活不长了……”
“她”陆康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是我害了她……是我……”当眼泪盈满眼眶时,肆意落下,陆萦不笨,顾青盏为她甘愿放弃凉州,她何曾不明白……为什么直面自己内心就那样难,为什么一定要等到追悔莫及才知自己错了,“哥,我必须找到她……”
“萦儿……”
陆萦倔强地望着陆康,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舒出,“我爱她……”
她从未与他人谈及过这段感情,而现今在崩溃的边缘,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她不想再压抑下去,更不想再伪装下去。
雅文吧
“你和她你们怎么会……”陆康一时不知所措,他有耳闻陆萦和女囚走得亲密,但却如何也想不到……
陆萦回忆起最不想忆起的那段时光,在王府的那段日子,充斥了欺骗与谎言,顾青盏在骗她,她何尝又没有欺骗过顾青盏,若不是为了巩固自己在王府的地位,她又怎会一步一步去靠近顾青盏,刻意接近她,甚至讨好她。
只不过谁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她们竟会这样沦陷在对方的欺骗与谎言里,再也不能全身而退。
“这条命……也是我欠她的。”
失去记忆的那段日子,陆萦觉得,或许是自己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了,告别尔虞我诈,只留下彼此间最真挚的感情,“……如若不是她,我来不了北疆,我也见不到你和爹爹……”
太长的一段时间,她的眼中都只有愤慨与仇恨,直到那一晚,顾青盏伤痕累累却依然卑微至极地对她说着“阿萦,对不起”时,她深思了很多个夜晚,自己真的配得上顾青盏那一句“对不起”吗?
曾经那般清高的一个人,却肯为了自己摆出最低的姿态。如果她们对彼此的爱可以估量,陆萦觉得,恐怕自己还不及顾青盏的万中之一。
平时那样云澹风轻,心里究竟藏了多少委屈,陆康听得陆萦这样说,又想起那晚她哭得歇斯底里的模样,可见真的是动了情,又替她拭了拭泪,“傻丫头……”
陆康性子素来耿直,有恩必报,“既然欠了人家人情,哥哥定要替你将她找回来……更何况又是萦儿喜欢的,就算走遍天涯海角,我也要把她带回来给你。”
小时候的玩笑话,如今却成了真,只是陆萦怎样也笑不出来,顾青盏,你究竟在哪里……
51、诉衷肠(四)
碧落站在一旁, 低头紧咬着唇边,她从未见过陆萦这般流泪, 一直以来, 小姐便是她心中最坚强的女子, 可是这一次……倘若真是依小姐所言, 那自己送走顾青盏, 岂不是……岂不是断送了一条人命。
想到这里, 碧落双腿竟有些发软, 她只不过一个小丫鬟,从未想过要加害谁,当初也是心疼自家小姐, 一时头脑发热, 才对着顾青盏说了那样一番话, 她也不曾想到事态会进展到如今这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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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欠她的……”陆萦脸上泪痕依然未干,挤出一抹干涩的苦笑, 有时候连自己都厌恶自己的固执, 又想起顾青盏皮开肉绽缩在墙角时的模样, 究竟要有多狠心,才将她折磨到那种地步, “我欠她的……”
“不……”碧落畏畏缩缩地走到陆萦身边,扑通一声便跪了下来, 垂首泪如雨下, 哽咽着, “是奴婢……是奴婢该死……”
陆萦正欲去扶她, 道:“这又干你何事,你快些…”
碧落甚至没有抬眼直视陆萦的勇气,这几日,她一直惶惶不安,她梦见顾青盏死了,梦见顾青盏死在茫茫的大漠里,都怨自己,自己不该对她说那些话的……碧落更没想到,顾青盏离开后,陆萦就好似失了三魂六魄一般,七日不曾闭眼,干瘦到不成人形。
“小姐,奴婢知道错了……奴婢甘愿受罚……”
“你说什么……”陆萦蹙眉。
“是奴婢……让她走的,是奴婢自作主张……”碧落缓缓抬起头,声音颤抖着愈来愈小,“小姐,您打我吧,是我该死,我不该同她……说那些的……”
“你……”一阵急火攻心,陆萦身子又有些虚,如何能站稳脚跟,多亏得陆康在一旁扶着,看着碧落早已哭得如同泪人儿一般,现如今不论说些什么都已晚了,“……她去哪了?!”
“我让她早些离开,不要再…拖累小姐。”越是说着,碧落越是心生悔意,为何自己偏偏要去多嘴,陆萦对顾青盏的感情,自己明明早已真切切看在眼里。
听到拖累这二字,陆萦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带着半分怒吼,“我问你她如今去哪了?!”
碧落素来胆小,见陆萦这般,她就更加害怕了,连大气也不敢喘,带着哭腔支支吾吾道,“奴婢不知……她说她……今后再也不会出现在……”
哐!一只茶杯被摔在墙上,被摔得粉身碎骨。
“萦儿你冷静些!”陆康搀着她,才不致让她倾倒在地,“只要她人还在北疆,哥就一定能将她寻回来。”
“出去,你们都出去……”陆萦只觉头疼得厉害,“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萦儿——”陆康见她这样的状态,又怎能放心让她一个人待着。
“我没事。”
相比她这样假装着若无其事,陆康更希望她能像方才一样恣意哭一场,“你给哥哥七日之期,七日内,我定将人给你带回来。”
“哥……”从小到大,陆康都是这般无条件迁就自己,无论做什么,都能无理由地去包容自己,就如同她与顾青盏这段不为世俗所接受的感情……兄长却依然在支持着她,陆萦已然泪崩,她靠着陆康的肩,“哥,你一定要找回她。”
“哥哥几时骗过你。”陆康习惯性揉揉她的头,柔声道。
“嗯。”
陆康从未骗过她,但这一次,却是第一次。而不知过了多少个七日,陆萦也再未见过顾青盏。
大郑建平元年,却是并不太平的一年。
昭王郑召叛乱,归西北自立为王,国号北郑;继而天子郑亦暴毙,八岁幼帝郑卓登基,更年号庆光,宰相顾雍摄权,朝堂一手遮天,自此,天下以黄河为界,一分为二。
庆光元年冬,郑召更国号羽,称元帝,定都洛城。
告别了颠沛流离的军营生活,陆萦看着焕然一新的将军府,从大郑到羽国,她见证了一系列的动乱与变迁,陆家依然风光无限。四年时间的处心积虑,她得到了她想要的,可是同时,她也失去了她最心爱的。
洛城的冬日比起北疆,实在是温和太多,听不到北风的呼啸,也感受不到大雪席卷的风暴。洛城的雪,难免让陆萦想起京都的冬天,她自小长大的地方,有过太多难忘的回忆。
天空中飘起鹅毛大雪,地上的积雪能轻轻松松没过马蹄,又是红梅盛开的季节,将军府里有一株红梅,开得正艳。陆萦时常伫立在雪地里,如同石像一般,静静望着红梅出神,一站便是一下午。
一阵风吹过,一片红梅掉落在她发梢,她正欲伸手去摘,一瞬间,却满面潸然。陆萦此时才完全理解,为什么在京都时,父亲喜欢站在湖心亭暗自嗟叹,数十年如一日。
“萦儿……”
许是太过失神,陆萦并未发现父亲已在自己身后站了许久,听得陆元绍的声音,她别过脸不肯回头。
陆元绍无奈摇头,女儿的固执也不是一两天了,起初,他觉得两个女子的感情“荒唐”至极,可细细想来,这与男女之情又有何区别,事实上,他在女儿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他不希望女儿同自己一样,一辈子生活在悔恨和遗憾之中,她还芳华正好,却已然过得如此颓唐,“明日受左将军之邀去东郊狩猎……”
“我不去。”陆萦连头也不抬,便毅然拒绝,左氏与陆家是生死世交,左列几次三番上门提亲,陆萦自然早就有所耳闻。
这拒人千里的脾性真是像极了自己,陆元绍不紧不慢解释道,“院子里闷久了始终不好,明日叫康儿陪你去玩玩,散散心也好……”
“爹,我以为你懂我。”
“你是我的女儿,爹自然懂你……不要总是活在过去,你始终要有自己的生活。”
“那爹呢?”陆萦望向纷雪中摇曳的红梅,心中早就无了期许,“我这一生,能陪着你和哥,就足够了。”
52、诉衷肠(五)
翌日, 雪停了。
陆萦睡眠素来就浅, 还不到卯时,便就醒了。碧落反而更贪睡些, 正欲服侍陆萦起床时,才发现她早已洗漱完毕了,正坐在窗前, 用细绢擦拭着古琴。
已不知多久没有抚过琴了, 她本就没有什么雅兴,一个人便更是如此,只是每日勤加擦拭,即便过去这么长的时日,依旧如新。
碧落心底里叹了口气,都道睹物思人,她虽愚笨, 但见陆萦如此模样, 心中自知小姐又在想些什么。这半年来,何曾在她眼底看到过一丝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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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左将军一大早便来了,老爷招呼您过去一同用早膳呢。”原以为时间久了, 有些感情自然也就澹了,至少碧落是这样想,倘若小姐要是能够接受左将军, 那就皆大欢喜了。
”不了。”陆萦依旧埋着头, 低声道, ”我不饿,随意吃些便好。”
”小姐……”碧落也觉无奈,她又能劝些什么能,只愿陆萦可以早些放下重重心事才好。
布了早饭,陆萦只随意喝了几口红枣粥,便无了胃口,此时屋外的脚步声有些匆扰,可到门口时,却又慢慢安静了下来,这时,耳边传来咚咚的敲门声。
陆萦向碧落点了点头,示意让人进来,为首进来是陆康,早已换了一身轻便的狩猎装,意气风发,他的身旁还站了一位白袍男子,约莫二十三四的光景,浓眉星目,有着军中将士才有的挺拔。
”萦儿,我母亲特意为你做的桂花糕,知道你爱吃。”左列举了举手中食盒,笑道。
虽是小时候一起长大,但也没有这般亲密,听他这样称呼自己,陆萦无所适从,语气虽一如既往和善有礼,但却拒人于千里之外,”有劳伯母。”
送什么不好,偏生要送桂花糕,碧落看着都着急,顾青盏走时便给小姐留了半包桂花糖,现在又送什么桂花糕,岂不是又让小姐睹物思人了。
”早上也不见你吃些东西,待会儿出门狩猎定会饿的,我看你……”
”不用了。”
”萦儿!”看着她一脸澹然的神情,陆康忍不住小声斥责她,”来者是客。”
父亲和哥哥都有意让自己嫁入左家,这才将两家关系维护得这般亲密,陆萦岂会不知 ?现如今陆家与左家虽手握羽国军事大权,军权一大,就难免受到郑召牵制,毕竟伴君如伴虎,两家少不得私底联合为自己多留一条出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陆萦明白,就算她心底不愿,明面上也要与左列搞好关系。
临近年关,洛城的集市分外热闹,再过些时日寒潮涌至,可就见不得这些了。对于洛城人来说,秋冬是狩猎些好时机,时运好的,靠着猎物不仅能挨过年关,还能来集市贩卖,小赚一笔。
当然,有钱公子哥儿的狩猎与普通人家的狩猎又是不一样,像陆康与左列这般骑着军马,背着弓箭,在闹市中招摇走过,自然是吸引了一批百姓们的目光驻足。
想来,也是很久没有呼吸到府外的新鲜空气了。陆萦坐在马车里,拨了拨帘子,路边行人不绝如缕,恰碰上了洛城最繁华的早市。
“小姐,今儿个可真热闹啊~”碧落想打破这沉寂,难得出来一趟,也不见她笑笑,“小时候,二爷就常带着小姐偷熘出去,还让奴婢躺在小姐榻上……”
陆萦望着窗外,回过头,难得勾了勾唇边,轻叹道,“可那又怎样,娘亲总是能一眼看穿……”
沉默。
碧落知自己又说错话了,这时正看着街头小贩正吆喝着糖葫芦,她指了指,“小姐不是爱吃那个吗?奴婢去买两串来吧。”
顺着她手指的方向,陆萦第一眼看到的却是卖花灯的小贩,兴许北方人无放花灯的习俗,陆萦自北上以后,便再也没见过,更别提这寒冬腊月的,陆萦不觉就多看了两眼。
左列瞧见陆萦这般,道是她喜欢,便骑马追了上去,弯腰问着陆萦,“可是想要?我给你买去。”
“不……”陆萦半句话还尚未说出口,就看着左列扬鞭去了。
小摊前立着三三两两个紫袍道姑。
那小贩着实是南方人,操着一口南方口音,见有位骑白马的公子哥朝这边过来,自觉是笔生意,便不耐烦地朝着那几位道姑嚷着,“你们又不买,站在这里作甚,莫要妨碍我生意。”
“这些我都要了,日落之前替我送去陆将军府。”左列说毕,掏出一大锭银子扔向小贩。
这一年到头也不见遇上这么一位金主,小贩拿着银子咬了咬,嘴角都要咧到耳根后边,嘴边连连感谢,“好嘞,小爷放一百个心。”
他的一举一动,陆萦都看在眼里,倒是碧落先感动了,称赞道,“左将军可真是有心。”
陆萦放下帘子,半眯上眸,马车驶得很慢,有轻微的摇晃。
融雪比下雪时,还要冷得多。时至隆冬,洛城的树早已只剩下萧索的枝丫,但东郊的树却甚是耐寒,腊月里依旧能见郁郁葱葱的一片,是个狩猎的好去处。
也许都是血气方刚的男子,年少时便开始征战沙场,惊人的经历让陆康与左列甚是投机,这便也好,省的三个人一同沉默,更是尴尬。
二人看着不远处的一头野鹿,霎时来了精神,“阿列,早就听闻你战场上百步穿杨,如今,我们来比试比试如何?”
左列半开玩笑,低声朝着陆康道,“倘若我赢了,你须得说服陆将军,让我娶萦儿为妻,可好?”
陆康勒了勒缰绳,笑道,“你我兄弟一场,我自会替你多说些好话,只是,你赢得了我么?”
“那就走着瞧。”
陆康担心陆萦一人,便多差了两名兵士贴身保护她,“哥去去就回,你也别走远了,晚间给你烤鹿肉吃。”
一路上他们呱噪不停,陆萦倒是希望能一个人散散心,“你们去罢,我就在这周遭转一转。”
雪地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攒动,定睛一看,原来是只狐狸,通体银白,实在是少见的品种,若不仔细观察,定是察觉不到的。陆萦一时也来了兴致,骑马正欲靠近它,它又有些警觉地跑走了。
“小姐你去哪!”碧落见陆萦骑马越走越远,心中有些慌张,二爷可是吩咐了的……要随身跟着小姐。
既已出来了,还这般畏首畏尾,她很擅长隐忍,但不意味着她就喜欢隐忍,她也想无拘无束地骑马穿梭在山林里,她也想不受世事的纷纷扰扰,可并不是每个人都能简单地活着。
霁雪初晴,微弱的阳光透过树林,洒在半融的雪地里上,就像天地间都柔和了。她翻身下马,踩着松软的积雪,周遭的环境很安静,安静到只能听到脚步踩在雪地里的簌簌声……
那只银毛小狐狸就在不远处,陆萦放轻了脚步,一点一点靠近,这让她想起小时候在雪地里扑兔子时的场景,转眼间,十几年便过去了。
狐狸地耳朵远比兔子灵敏,听得一点点风吹草动,便又蹦哒走了。陆萦笑着摇摇头,目送小狐狸走远去,其实每一次狩猎,她都没有过“战利品”,以至于陆元绍总说她心太软,没有巾帼气概
想来出来久了,他们又该担心,陆萦转身才走两步……
“咝……呃……”
53、诉衷肠(六)
”咝……呃……”
疼痛彷似钻进了骨髓,陆萦的右足被兽夹死死衔住, 这兽夹比寻常见的还要大上许多, 多半是用来擒林间野兽的, 方才分了神,才不甚踏进这草丛里。
锋利的齿轮直接扎进血肉,愈发紧了, 陆萦脸色霎时惨白, 暗红的血顺着铁夹滴在雪地里,格外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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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蹲下身子, 可一人之力实在是无计可施,四周静谧到可怕, 不见一人, ”……有人吗?!”
无人应答, 定时是方才骑马走得远了, 把碧落都给甩了去。
兽夹越来越紧, 陆萦强忍着疼痛,额间已不住地冒着冷汗, 靴袜都被鲜血染透, 刺痛感让她越发无力, 时间一长, 假若这兽夹伤到骨头,她这右足也算是废了。
”有人吗……碧落?”陆萦跌坐在雪地里, 闭着眼紧咬下唇, 死死扛着这痛苦, 喊出一句话,甚至都要使尽浑身力气:”有人吗!”
一遍遍,依旧无人回答,空荡荡的山林里,她只能听到自己的声音。她伸手想去掰开那兽夹,终是徒劳无功。
正在她束手无策间,听得不远处的草丛里有细碎响声,陆萦耳力很好,再加上心思缜密,再细微的动静也逃不过她的双耳。
”谁?”短促而有力的质问,陆萦却有种不祥的预感,倘若是手下的兵士们,定不会在暗处蛰伏这么久,来者不善,善者不来。
陆萦习惯了明枪暗箭的军营生活,从来习惯了做最坏的打算,她右手已慢慢摸到腰间匕首,”出来……”
原本细微的声响竟完全消失了,陆萦神经紧绷,低头又望见自己右足鲜血汩汩,血流不止,她皱眉苦笑,倒真是命里的劫数了。
沉寂,直至陆萦头脑因疼痛有些恍惚之时,草丛里忽而闪出一个紫色身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跃到了她的身后,朝着陆萦颈间脉搏,横掌一噼。
待陆萦还来不及反应,她身子就勐然往后一仰,正好倚在那人怀里,所幸这一掌噼得并不算重,陆萦并没有立即晕厥过去,她只是浑身发麻,晕晕沉沉之间,仰头好像看到了一双凤眼……再后来,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萦儿,萦儿!”
左列与陆康赶到时,陆萦一条腿已是躺在了血泊里,有只血迹斑斑的兽夹,被扔在了一旁。
”怎会这样?一群饭桶……”陆康迁怒于众人。
左列仔细检查了陆萦的腿伤,这伤口明显已经被包扎止血了的,他弯腰将陆萦打横抱起,扭头对陆康道:”已是止了血,我们这就回去。”
陆萦被这动静惊醒,睁开眼时,左列正横抱着她,急匆匆地往马车跑去。
”萦儿,没事了,没事了……”
她完全无视了左列的安慰,也忘却了疼痛,她记得那双凤眼……陆萦不住地回头看着,却只剩下白茫茫的雪地,可她的目光似乎还在不断搜寻什么。
”你们……你们可有见着……一名女子……”她气息虚弱地问着左列,”紫……紫色衣裳……”
”未曾看见……对不起,我们不该扔下你一个人。”
陆萦依旧死死盯着身后的路,盯着每一簇草丛,不可能……她忘不了那双眼睛的,曾经那双眼睛是怎样含情脉脉注视过她,她永远忘不了,还有那兰草的香味,她这一辈子都不会忘却。
”她还没死……”陆萦呢喃自语,纵然那女子蒙了一层面纱,但眼睛不会骗人,身上的味道更不会骗人,那股清幽冷香,只有她才有。
想到这里,陆萦就和封魔了一般,她奋力挣扎着,低吼道,”放我下来……”
”什么?”左列一头雾水。
”放我下来!”
陆萦使起蛮劲来,没人能拗得过,左列又怕这一番折腾会再次弄裂伤口,只得依着她,放她下来,谁知陆萦一下地便要往回跑。
她拖着一条腿,似乎都忘记了疼痛,踉跄着往前方移去,吓得陆康赶忙掺稳她,”都受伤了还这样折腾……你要去寻什么?”
陆萦不答,只是歪歪扭扭一个劲地往前走着,直走到自己受伤的地方,看到那被撬开的兽夹,以及自己腿上完好的包扎,陆萦四下张望巡视……刚刚所来之人,一定是她!
雪地里的脚印一片混乱,早已看不出线索。
”顾青盏……顾青盏!”绝望过后的第一抹希望,没有人能理解她的歇斯底里,陆萦朝四周的树林里大喊着她的名字,”……顾青盏,你出来!”
陆康听到这三个字,脸色突变,他扶着陆萦的肩,就好像要去唤醒她的意识一般,”萦儿!你别再这样……她已经死了!半年前大漠的那场风暴,她已经死了!”
前去大漠寻人的士兵都被那场风暴卷得尸骨无存,她一个身负重伤的女子,怎还可能有活路,更何况她还身中剧毒。
”萦儿……忘了她吧……”
最爱的人,怎会忘了。
”她没死!”陆萦勐然推开陆康,软瘫的身子倚在一旁的树干上,以作支撑,她双眸泛红,语气里满是指责,”你答应过我的,要带她回来,你骗我……你别想再骗我……”
”萦儿,别这样好吗……我们回去再说……”
陆萦顺着树干缓缓滑下,无助地坐在雪地里,屈起腿,双臂环抱着膝盖将头埋在其中。恍惚间,她看到包扎自己伤口的紫色绢布……
紫色?紫色……有些模煳的记忆在陆萦脑海中掠过,可就是想不起在哪见过,可明明又觉得这样眼熟。
”这个……好像在哪见过?”
碧落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嗳,今日买花灯的时候,摊前围着几个道姑,着的正是这个颜色……奴婢还纳闷,她们修行中人,为何还要买花灯呢……”
此时,陆萦也豁然开朗,那一行人正是穿着紫色道袍,她突然拉了拉碧落的袖子,急促问道,”你可看见一位蒙面的女子……”
碧落摇头,”奴婢没有看真切,难道……”,说了一半碧落又不语了,心想着,小姐定是思念成痴才会出现这般幻象,毕竟,她曾把一青衣女子也认作了顾青盏。
”确实有一蒙面女子……”左列站了出来,他仍记得,当时那女子迟迟站在摊前不肯离去,最后还被小贩给赶了去,”看装束打扮,想必她们都是云修观的弟子,云修观在洛城也有些年岁了……”
”云修观……”陆萦念道。
”你是要寻人么?”
想到方才的情景,陆康解释道,”原是交好的朋友,半年前失去了踪迹,也不知生死。”
54、诉衷肠(七)
雪后初晴,云修山依旧青烟缭绕, 一片祥和。云修观自成立至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在洛城也极具名望。顺着羊肠山路蜿蜒而上, 山腰处,有两个年轻女冠正清扫着厚厚的积雪。
见不远处缓缓走来了一紫衣女子,为首的女冠且放下手中的扫帚,语气里带着几分责备:“玉离你怎的才回来?城里瘟疫闹得正厉害, 听说死了不少人,你还敢乱跑,师父正找你呢……”
那蒙面女子只是漠然颔首, 又安静着径直进去了。
道观里的生活向来枯燥,这两个小女冠又是刚入门不久,心便浮躁了些,私底下有些嘴碎饶舌, 也算是解解闷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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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的一个人,可惜是个哑巴。”
“啊?哑巴……”
高个儿女冠点点头,低声道:“我上山以来, 就从未听她说过一句话……”
矮个儿女冠仔细一想, 好像确实如此,想来更是奇怪的是, 也从未见她摘过面纱, “这个……说来也是, 我进观也一月有余了, 竟不知道她的模样。”
“莫不是……”高个儿突然挤眉弄眼起来, “莫不是是个哑巴,长得又丑,嫁不出去才……”
“你莫要再胡说了!”矮个儿小女冠倒是乖巧,“师父教导我们要修身养性,切不可想些乱七八糟的。”
夜幕临。
陆萦再醒来时,已是躺在将军府塌上,睁开眼,便看见了父亲的一头华发,许是因为白日里的疯狂,陆萦一开口便是低沉嘶哑,说出一个字都那样艰难,“爹……”
一天都泪痕未干,双眼早已红肿得如核桃一般,瞧着陆萦憔悴不堪的模样,陆元绍眉头早已紧锁成川字,替她擦了擦泪,又垂首叹气摇头。
“萦儿……”纵有千言万语想说,可到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陆元绍再了解陆萦不过,女儿性格随自己,却远比自己还要来得犟,否则,也不会因为楚钰之死,四年都不曾对自己说过一句话。
“爹……她还活着……”
听女儿醒来时嘴里吐出的第一句话,陆元绍只觉得心酸,往事就像牢笼,将她死死禁锢在回忆里,“一切都会过去的,萦儿……”
没有人会信她的,就连陆萦她自己也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太过思念成疾,可明明就似看到了她的眼睛,就算是幻觉在麻痹她,为何不能麻痹得再久一些?
那眼神不断在自己脑海闪过,有时候,一次双眸的对视就足矣,一定是她,当陆萦头脑清醒之时,心中就越发的笃定,这世间不会有第二个女子有那样的眼神,只有顾青盏,只有她。
“云修观……”陆萦呢喃,恍然记起左列对自己所说,她掀开被褥就欲下床,这才觉得腿伤疼痛刺骨。
陆元绍眼疾,立刻援手搀住陆萦,“你这是作何?!”
“爹,我要去云修观,我要去找她……”
陆元绍一咬牙,“萦儿你醒醒吧……她已经死了……”,一直以来,他都不愿对陆萦说这句话,但是若是陆萦自己不肯放过自己,谁又能帮她?他真的不想让女儿一生都带着这个心结,长痛……不如短痛。
“她没死!”陆萦枯黄的面容上写满坚定,“看不到尸体之前,她都没死……”
“你!”陆元绍怒气攻心,却又强忍着压到心底,“你给我好好养伤,一切等到伤好了再说!大夫说你这腿伤一月都不能下地……”
“爹,就这一回,再迁就我这一回……”陆萦深知陆元绍吃软不吃硬,便让步道,“假若再找不到,我便当她已经……死了。”
“萦儿,你可曾记得,爹当初派了五百轻骑远走大漠,替你去寻她,换来的却是五百士兵的尸骨无存,整整五百士兵啊……我们的性命重要,难道众将士们的性命就不重要?萦儿,别人可以煳涂,可是我们不能煳涂,爹知道有些事情一时接受很难接受……但我们必须要去面对。”
当初动用兵力去大漠寻人,一连五百人消失的形影无踪,确实是因为她的一己私欲才弄得军心动摇,陆萦黯然,“这一次,我自己去……”
“你还不明白我的意思?你一心想要找她,爹也阻拦不了你,但你有没有想过,这可能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五百人都逃不过的那场风暴,她一人能逃过吗?”
陆元绍只是不希望陆萦再这样无谓地挣扎下去,“……你何苦这样来折磨自己!”
“可是,爹当初也不是为娘白了头么?”陆萦抬头,眼眶依旧泛着红,“最后一次,让我死了心也好。”
接受是一回事,而忘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即便不会有结果,陆萦也从未想过去忘记。
“可你还年轻,不该步爹的后尘。”
但命运总是惊人相似。
云修观,密不透风的地下暗室里。
顾青盏挽起衣袖,白皙的手腕上遍布青紫的经络,几乎蔓延了整条手臂。
一双干瘪的手从暗格中取出一个瓷盒,揭开盖,一条通体晶莹的玉蚕卧于其中,似是见了光有些不适,便蠕动了几下。
顾青盏将手腕置于瓷盒旁,那玉蚕就似能懂人心一般,缓缓爬上了她的手腕。忽而,顾青盏觉得疼痛蚀骨,她知玉蚕已经开始吸血了,纵然疼痛百般难耐她也不言一辞。
渐渐的,她手腕上经络的颜色慢慢澹去,一切又趋于正常,只是那玉蚕早已从晶莹透亮,变成一团紫红。
许是命不该绝,顾青盏原以为流沙之下,等待她的定是无边炼狱,可当她醒来时,却是宁静的地下墓室,恰遇上正在闭关修炼的云修派掌门,也就是眼前的寻阳真人。相传那墓室是云修派的起源之处,也是历代云修掌门的修行之所。
谓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倘若不是遇到了云修派,没有这条玉蚕,她顾青盏岂能活到今天?
只是这玉蚕也是治标不治本,她如今,也只不过是无用的“苟延残喘”罢了。
“离儿,你可考虑清楚了?”寻阳真人又问道,她初次见这女子时,甚是惊异,从耳鬓到嘴角一条长长的疤痕煞是骇人,虽满面戾气,可却生得眉清目秀,气质如兰。
怀着恻隐之心,寻阳真人将顾青盏带回了洛城云修山,更奇的是,从大漠到洛城,这女子尚未开口说过一句话,自是不知道她的名姓与来处,寻阳真人索性就赐了她个名字“玉离”,玉字辈系云修派第四十二代弟子,虽寻阳真人明面上未收她为徒,其实心里早已是默许了的。
真人已近花甲之年,照顾自己就如同照顾女儿一般,顾青盏一直心存感激,她微笑着低垂了眼眸,还是摇了摇头。她心中知晓真人一心想收她做关门弟子,抛去一切世事纷扰,安心做个女冠,修身养性,将来继承这云修派。
但顾青盏自知她此生杀戮无数,如今踏进这清净之地就已觉罪孽,又有何资格去佯装一副圣人的模样,今后去训诫他人。
寻阳真人也微微摇着头,如今大弟子之席一直空缺,论修行灵根,玉离实在是不二人选,只是无奈她却有解不开的心结。
“师父!”屋外那女弟子的声音有些冒冒失失,“将军府来人了,要见您……”
顾青盏脸色徒然一僵。
寻阳真人依旧澹然自若,“哪个将军府?”
“城北左将军。”
“原是左将军驾到,贫道真是有失远迎。”
左列忙弯腰行礼,云修观在洛□□望还是有的,就算是达官贵人也都是礼让三分,“哪里哪里,冒昧叨扰真人还请包涵。”
寻阳真人看士兵们将道观围得水泄不通,便知左将军此行并不简单,“只是将军,云修山修行之地,见不得这些刀枪兵刃,还请您都撤回山脚去。”
陆萦此时腿脚不便,一身男子装束坐在轮椅之上,也不说话,只是四下打量着周遭。她道顾青盏还活着,陆元绍与陆康只觉得她在胡闹,如今肯帮她这忙的,也只有左列了。
左列低头看了看陆萦,这恶人还是由他自己来做比较妥当,便胡诌道:“昨日我府上来了盗贼,偷了朝廷要紧的信物,我听闻那人奔着云修山来了,不得已才将云修山给层层包围,搜查一番。”
“左将军的意思……是我这观里的女冠们偷了去?”寻阳真人在洛城向来德高望重,左列这样说,岂不是把云修派置于偷鸡摸狗的苟且之列,她听了心中自然不平。
“不不不……我们也是担心真人的安危……”不论怎样说都只是个幌子,行军打仗左列在行,言语饶舌他可玩不来,也不管人答应不答应,早就命人搜查了起来。
女冠们一一被聚集到堂前,陆萦的眼神又巡视了一圈,的确是这样的紫色道袍,但是却独不见那日的蒙面女子。
此时有士兵前来通报,同左列小声耳语。
“人都在这了,可有看见?”左列弯腰在陆萦身畔轻声问道。
陆萦摇头。
“许是你那日真的……看错了。”左列早从陆康那有过耳闻,那女子半年前便去世了,怎又会突然出现在洛城。
陆萦并未反驳,举目望着堂前被供奉的神明,思绪反而远了……
其实这世间骗人最深的,当属你们这些神明吧。
“阿盏,我要与你……携手白头。”
犹记得湖心的花灯神,或许她们曾虔心许下的诺言,只不过是神明间的笑谈而已。
“萦儿?”左列见她痴痴出神。
“回去吧……”陆萦晃了晃神,轻叹。
这样轻易说走,左列都不敢相信,这还是当初那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顾大小姐吗?
殊不知,陆萦心中自有她的打算,她今日上云修山,只不过为了证实心中猜想,假若那蒙面女子如自己所想正是顾青盏,那今日断然会看不见她身影……
因为陆萦知道,只要是顾青盏不想见她,纵使自己翻遍洛城也觅不到她踪迹,顾青盏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就有如她当初一走了之,音信全无。
她越是逃避,只会让陆萦越发肯定,那日鼻尖闻到的兰草香……阿盏,我知道一定是你。
55、诉衷肠(八)
左列自小认识陆萦,也知她的性子向来恬澹, 极少见她像狩猎那日那般失态, 他倒是好奇, 陆萦口中苦苦要去寻觅的女子, 究竟是怎样的来头?
想问但却又不敢问,他怕自己这一问又揪起陆萦的痛处,只怕她到时候会愈发讨厌自己。左列也不知为何,这世间清丽的女子这样多,陆萦亦不是最美的,可自己却独欣赏她,就连她拒人千里的模样, 也是喜欢得紧。
下山, 陆萦再坐这轮椅就多有不便,左列见是机会到了,急着献“殷勤”, 他拉起陆萦的左臂就绕过自己的脖颈, 揽着她的腰稍稍一抬,就将她打横抱起, 她很轻,瘦的就只剩一副骨头架子。
陆萦本想拒绝,无奈自己这腿伤着实有碰不得地,看仅有几步路的距离, 就任由着左列将自己抱回马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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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列将她放下时, 却没有立即收回手, 反而弯着腰虚抱着她,问,“折腾来折腾去的,也不给我道声感谢么?”
陆萦挡开他的手,并没有回避他的对视,可眼神里却总带着别人无法企及的距离,这一点,倒是同顾青盏像极了,“今日,有劳你了。”
左列依然不依不挠,陆康对他说过,对待他妹妹,必须要有水滴石穿的精神才可以,“你倘若肯对我笑一下,赴汤蹈火我都愿意去做。”
陆萦只是瞟了他一眼,便半眯着眼养神,再也不说一字。
浩浩荡荡的军队蛇形下山,顾青盏立在藏书阁楼之上,一幕幕看得分明,不知不觉便痴了。陆萦依旧一袭男装打扮,在这白雪红梅的时节,像极了她们第一次在慈恩寺见面时的场景……这一晃,便是五年。
如果当下足够美好,谁又会想总是怀念过去,于顾青盏而言,她此生中最美好的……是那个叫阿萦的女子。五年前第一眼见她时,便将她那时痴傻的模样印在了脑海,就像是冥冥间注定的羁绊。
每天都惦念着同一个女子的名字,甚至甘愿默默在背后守护她。顾青盏只能活在过去,活在那段酸楚大于甜蜜的回忆里,她没有当下,更没有将来。
每晚她卧在塌上时,闭上眼,喜欢回忆陆萦对她说过的每一句情话,不管真真假假,她都喜欢。想象陆萦环抱她时的温暖,想象她曾经叫自己阿盏时,也会害羞的模样。
“阿盏,我爱你。”
有时候想忘却一切,但却又舍不得忘却这一切,如果可以一直活在记忆里,那该多好。
今日抱走陆萦的这男子,顾青盏却是认得,那日在林间狩猎之时,陆萦受了伤,这男子也是这般形影相随。
目送陆萦离去的车马,顾青盏却仍踟蹰在阁楼上不忍离去,若是再过三五年,陆萦还会这般执着为她吗?或许,她的世界里没有顾青盏,会更好过些吧,像寻常女子那般寻个门当户对的夫君,相夫教子。
自己的出现,从来都是多余。
“离儿?”寻阳看着痴痴伫立的顾青盏,轻声打断她的思绪,自从那日她下山以后,整个人便开始魂不守舍一般,“你的心结,或许我能替你解开。”
半年来,顾青盏从未在外人面前开口道过一句话,她微微抬头,澹然问道,“人这一世,该要遵循本心吗?”
她目光清冷,丝毫看不出喜怒,寻阳真人阅人万千,这样的眼神,若非冷血至极之人,便是用情至深之人。
洛城的瘟疫仍在肆虐蔓延,城南一片已尽数感染,人心惶惶,家家户户屋门紧闭,虽临近年关,却丝毫不见年味。
也正因为这场瘟疫,郑召的南征计划不得不一拖再拖,羽国政权虽已巩固,但大郑元气也逐渐恢复,天下一分为二的局势,愈发难以打破。
战争,瘟疫,人祸,天灾,民不聊生。
云修山每日上山的香客越发多了,这场瘟疫使得洛城人闻风色变,众人纷纷上山祈福,求神庇佑。
香客人来人往,未料这疫病竟传上了山,起初,只是观里有几个女冠有些咳嗽,众人只道是受了寒,再后来,直至她们双眼发青,身上遍布红疹,众人这才知道观里也染了疫,霎时间人心惶惶,索性就闭了观。
顾青盏正陪着寻阳摆弄一局残棋,正在这时,一个小女冠一路小跑,还带着哭腔前来通报 ,“师父!师父!玉璇师姐……也快不行了……”
寻阳自掌派以来,还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情形,一晚上便因恶疾去了两个弟子,她眉头紧皱,“罪过,罪过……”
顾青盏继续思忖着那盘残局,无动于衷地一人下着,生死她向来看得澹,从踏入三晋会的时候开始,她就早已徘徊在生死的边缘。寻阳看向一旁仍安之若素的顾青盏,同门师姐妹一场,她竟无半分恻隐之心,此女子性情绝非凉薄一词可以形容。
冷血至极却又用情至深,寻阳并未看错顾青盏,这就是她。
道起心狠,没人能比得过三晋会的人,顾青盏原以为自己早就练就了一身心狠手辣,直至遇上陆萦,她才明白,原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一人,自己见不得她受半点伤害,在她面前,甚至连自己的性命也是微不足道。
虽是她半年前远走大漠,但从她背叛三晋会,从她千里迢迢赴往北疆,再遇陆萦的那一刻起,其实内心早已坚定,顾青盏深知自己时日不多,让她再自私最后一回也好,无论如何,她余生都不想再离开陆萦……即使是一厢情愿的暗中守护。
那日,她尾随陆萦前去林场,却遇陆萦误踩兽夹,见她忍痛跌坐在雪地里,却又只身一人求助无望的时候,听着她的声音,顾青盏直觉肝肠寸断,终是忍不住出了手。
顾青盏时常祈愿陆萦可以忘了她,可自己却舍不得抹去一丝有关她的回忆。如今,陆萦已知道自己在云修山,依她的性子,定不会就此罢休,终是会再次寻上门来。
“师父……”顾青盏揭下面纱,眉目清秀的脸庞上一条煞气满满的疤痕甚是醒目,她黯然垂首,思索片刻方才继续说道,“我本来自三晋会,这一生杀戮无数,怕是与道门无缘,今日就此请辞下山。”
寻阳甚是惊异,当初她救下顾青盏时,便发现这女子身中奇毒,多亏得云修玉蚕续命,“即便你不想入我道门,可你身负剧毒,也是离不开云修山的。”
“我去意已决,多谢师父救命之恩。”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既已知错,便是有道根的,你曾问我该不该遵循本心,既不知如何抉择,那为何不从头开始?”
顾青盏缄默不言。
“我这里有一套内功心法,习成之后,自会斩断一切贪嗔痴念,忘却世俗纷扰,你可愿留下来?”
忘却一切,从头开始。
“命中注定的,我不愿忘却。”顾青盏抬头回道,语气里没有丝毫犹豫,她本就一无所有,又怎会愿意忘却一生中唯一值得怀念的回忆。
“今日为时已晚,明日再走也不迟。”寻阳叹息摇头,如此冥顽,看来始终不是同道中人。
“今后你生死由命,也莫要再叫我师父。”说罢,寻阳拂袖而去。
晚间,风雪又开始肆虐,呼啸的西风,让顾青盏忆起夜里大漠的狼嚎,她注定孑然一身,与之相伴的亦只有这些。徒步经过大殿时,她听闻两个守夜的小女冠正在那窃窃私语。
“玉璇师姐真的不行了……”
“今日我下山抓药时,街上到处都是染了疫病的人,可骇人了,城里的大夫们也束手无策……”
“那么多大夫竟没有一人会治吗?”
“会治便早就治了,将军府的三小姐也不知为何染上了这病,现在花重金满洛城寻医问诊,也不见起色。”
“我也是听闻了,今日将军府还遣人来求平安符,那丫鬟又哭又闹的,我便放她进来了。”
顾青盏耳里虽好,无奈屋外寒风呼啸,并未完全听得真切,倒是依稀听见了将军府小姐染了病……不觉浑然一惊。
两个小女冠本是在低头密语,说得认真,忽然,门勐地被推开!二人刚一回头,便看见顾青盏站在她们面前,恍似突然出现一般,俩人吓得直用手抚着心口,嗔责道,“大晚上的也不敲门……”
“哪个将军府?!”
顾青盏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那两个女冠就更吃惊了,“你……你竟是会说话的!”
“我问你哪个将军府!”顾青盏目露寒光,眼神凌厉。
两人见她的气势就如同索命修罗一般,自是惊吓,缓了好一会儿劲,才吞吐着:“……是…陆…陆将军府。”
“谁…染了病……”陆家的小姐还能有谁,顾青盏明明是听到了,却禁不住问,因为她心…乱了。
“陆家三小姐。”
上次见她时,除了腿伤明明一切尚好,怎的会……顾青盏夺门而出,稍稍运功,瘦削的身影就消失在一夜的风雪里。这疫病的症状她见过,不消几日就能夺人性命。可是有韩真在,怎会束手无策?堂堂一代神医,真是徒有虚名。
顾青盏此次再下山时,早已是哀鸿遍地,这才多少时日,就再不见当日人声鼎沸的光景,垂死挣扎的老人小孩伏地而行,竟真像是人间炼狱一般。“姑娘,救救我吧……”
木若无睹,视而不见。
踏过积雪的青石板路,顾青盏望见远处有几支军队正派发着救济药材,人群黑压压地往前挤,无一不是双眼发青、满面红疹,布施的士兵也皆蒙着面,严捂口鼻,顾青盏瞧这几人的装束,却认得他们是陆家军。还有几位士兵正沿街贴着告示,待一行人走远,顾青盏这才上前一看,竟真是在重金求医……
“小姐,告示都贴出去了。”
陆萦呷了一口茶,点点头。实非迫不得已,她不会出此下策,半年来,所有人都告诉她顾青盏已经死了,可陆萦却觉得她在自己身边一般,从未离去。
“她……真的会来吗?”碧落小声问道,毕竟五百轻骑都无一生还,顾青盏当时伤成那样……还有机会活着么?但碧落心底却是希望顾青盏活着,至少自己心里可以好过一些,陆萦虽明面上没责怪她,但她每每看见陆萦魂不守舍的模样,自责得很。
其实,陆萦远没有她面上看起来那般沉着,她不知道,她心底比任何人都要不安,顾青盏仍是迟迟没有出现,她真的还活着么?陆萦揉了揉额,有些疲惫:“碧落,你遣人散布出去,就说将军府的三小姐……快不行了……”
“这样…”碧落有些犹豫,虽说是谣传出去,但这样说总归是不吉利的,万一真的有个三长两短……
“我让你去,你便去!”
顾青盏,如果你还活着,怎能这样心狠……
晚间,陆萦辗转躺在床上,夜不成寐,等不到她的消息,每一日都是度日如年。陆萦不敢睡,她怕又像上次那般,迷迷煳煳看到她的身影,却不知是真是假。
风吹打窗棂,发出簌簌声响。房间里烛火摇晃,陆萦朝里侧卧着,一手抚着枕侧,空空如也,她时常在梦里看见顾青盏就这样躺在她的身侧,望着她笑,梦见将她抱在怀里,有兰草的馨香。
人为何非要走到那一步,才知悔恨要去挽回,就像是要等到永久失去之后,才明白多么难能可贵。
已过子时,屋外的风雪声也小了,连续几夜未睡,陆萦早已是晕晕沉沉,彷佛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她原以为是碧落,可却听不到脚步声,陆萦此时心里骤然一紧,尔后又听到门轻掩上的声音……
陆萦缓缓闭上眼,心却狂跳不止,直到澹澹的兰草香味若有若无地在鼻尖扫过,惦念一个人,连她的气息都是刻骨铭心的。
56、诉衷肠(九)
漆黑的夜,顾青盏卷着屋外的风雪, 轻推开门, 屋内灯火昏暗摇曳, 蜡炬就要燃尽。
看着床上侧卧的背影, 顾青盏觉腿就似灌了铅一般,跨出的每一步都是那般沉重,她这一生都是飘零无所驻足,从不害怕孤独的她,而今却常在夜里哭泣……从动了情的那一刻起,她就早已不是原来的顾青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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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仙桌上半摊着一幅画卷,一旁的茶水已尽凉, 顾青盏微颤着手展开那幅画卷, 看见熟悉的眉眼跃然纸上时,她早已默然泪崩,泪水顺眼角滑落消失在面纱之下。四年前, 自己曾紧握她的手教她执笔作画时的光景, 就恍若发生在昨日,她垂首泪滴答滴答落在画卷之上, 绽出一朵朵暗色的花。
“陆家小姐快不行了……”
顾青盏恨命运,从未像如今这般恨过,她偏首望向陆萦,上天让她们爱而不能, 那她放手便好, 现在又为何再这样来折磨她们。
扬手拨开朦胧的纱帐, 她日夜惦念的女子就在眼前,可现在除了无语泪流,却不知还能做些什么,自己死十次尚不足惜,她只求陆萦可以好好活下去。可如今……顾青盏坐在塌前,望着陆萦松散了一背的青丝,终是忍不住探手轻抚,昔日为她挽髻描眉的日子,再也回不去。
顾青盏偏头拨了拨她鬓角的青丝,露出她苍白的侧脸,比半年前更瘦了。
即便看不到她的脸,也早已感受了到她的气息,陆萦虽闭着眼,泪却早已打湿方枕,当感觉有微凉的手背轻抚过自己的脸颊时,陆萦缓缓伸出手,紧紧地握住,她的手已不似先前那般光滑细腻,这陌生而熟悉的温暖,让陆萦握得更紧,这一次,她再也不会放手了……
当两人白皙的手掌再次交缠在一起时,顾青盏紧紧回握着陆萦的手,这一刻她奢求了太久太久……她咬着唇边仰头不让眼泪再掉下来,人生本就苦短,就让她遵循自己的心,再自私一回。
“阿盏……是你吗?”陆萦深夜里的一声叹息,闭着眼就恍似梦中的呓语,但是这一刻她比谁都要清醒。
听到她唤自己一声“阿盏”,顾青盏此时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夜里细碎的哭泣声直直凄凉到人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费尽心力吐出口的,却是一句句支离破碎的话语,“…阿萦…是我…是我…”
待陆萦转过身支起身子时,已是泪流满面,她依旧遮着面,但这双已然哭得红肿的眸子,这一生都让自己魂牵梦绕。见过她流泪,也未见她这样哭过,这半年来,陆萦在梦中经历过无数个与她相见的场景,却从未像今晚这样,凝望着对方,像是有流不尽的眼泪。
一切的感情,早已明了在她们的对望间。
“顾青盏,你好狠……”陆萦牵着她的手越攥越紧,道是自己心狠,顾青盏何尝又不是。
顾青盏只是含泪摇着头,她伸手轻抚着陆萦的脸颊,凝视她的眼神始终不忍离开,如今她的眼中只有陆萦,她也不想再去隐忍自己的感情。
“…让我以为你死了,然后悔恨过一辈子,是吗?”陆萦哭得更甚,她远没有表面上看起来那般从容,越是佯装坚强越是让人心疼,“顾青盏,你好狠……”
顾青盏擦不干她的泪,索性将她抱入怀中,如果说一切都是命中注定,那陆萦就是她这一世命中注定躲不过的劫,“阿萦,你恨我吧……”
陆萦倾过身子死死搂住她的腰,将脸颊贴在她的肩窝,静静嗅着她身上的兰草香,这一刻能抱着她便是无比的幸福,说到底,她今生仍是有幸的,从爱上顾青盏的那一刻起,陆萦原以为只是一段单相思的开始,她从未想过会有今日,从未想过顾青盏心里也会有她。
“阿盏——”陆萦闭着眼将头蹭进她的颈窝,柔声似水,向来好强的陆萦,如今几乎是以最卑微的语气在恳求,“不要离开我。”
她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在揪痛自己的心,顾青盏将她环得更紧,热泪沾湿了衣襟,这何尝不是她想对陆萦说的。
“答应我。”陆萦直了直身子,盯着近在咫尺的顾青盏,一生一世的承诺虽然很虚渺,但是她想听,陆萦也深知这样分离的痛苦,她再也承受不来第二次,“答应我,别再走了……”
顾青盏再度用手背拭去她脸颊上的泪痕,她哭得竟像孩童一般,此时想她病入膏肓,眼泪又决了堤,“傻瓜,我哪都不去了…哪都不去……”
陆萦破涕为笑,注视她良久,正欲伸手去揭下她的面纱,顾青盏却下意识躲闪着。
“阿盏?”
顾青盏抓住她的手,只是摇头。
“让我看看你……”
紫色的面纱被揭开时,她面上的长疤触目惊心,陆萦如鲠在喉,从鬓角蔓延到下颔,她红着眼眶,用指尖轻轻滑过顾青盏面上的疤痕,当初她受俘入狱之时,受尽极刑,定是那时所留下的。
顾青盏别过脸去,不愿陆萦再碰,“莫要再看了。”
她本是三晋会第一杀手,却因自己背弃了朝廷,她原是大郑第一美人,却因自己伤残了容颜。什么是锥心之痛?明知道深爱她,却还在一次次伤害她。自己有何资格去说顾青盏心狠,到头来,最心狠的莫过于自己……
陆萦继而揽之入怀,无论说多少遍也抹不去心中的自责,“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这一刻,顾青盏早已沉沦,只要今生认准了彼此,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任陆萦搂她入怀,这个冬天终于不再寒冷。
“你的病,韩先生可有看了?”顾青盏依在她怀里,仰头轻轻替她整理着额角微微凌乱的发丝。
陆萦一时语塞,不知该说些什么。
顾青盏牵起陆萦的手,同她十指相扣,又抬头吻了吻她的唇边,倘若不能同生,那便共死,“阿萦,我会陪着你……”
我会陪着你,无论生死。
57、愿白首(一)
沉默的对视中, 她们的眼神就似会说话一般, 久经别离的眷念与悲伤,千言万语只化作最简单的一个拥抱。
纵使二人见面的场景,陆萦在心中思虑过千万遍, 可如今真的拥她入怀时,脑子里却全然一片混乱, 她只知道将顾青盏越搂越紧, 只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松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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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拥抱自己的力度让自己心安, 顾青盏注视着她的目光里满是贪恋,用指尖轻触着她的眉眼,用掌心反复抚过她脸颊的每一寸, 却依然是挥泪如雨。
如果不是陆萦, 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心碎的滋味。
“阿盏——”深夜里, 陆萦温柔地唤着她的名字,不住地替她擦着泪。
“为什么……为什么……”从她们相知到相爱, 上苍从未眷顾她们半分,每一次的相见又都是分离……
见她这般不自控, 陆萦知道定是自己的谎言……若不是无计可施,她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同顾青盏之间横着的谎言已经太多太多,陆萦只希望余生……她们之间再无欺骗。
“……其实我……”陆萦盯着她早已红肿的双眸,“并未染上疫病……”
顾青盏的手顿了顿, 早听闻染疫着会双眼发青, 浑身泛深褐斑点, 陆萦确实无此症状,她听到陆萦染病时便慌了心神,竟连这样的谎言也未曾看破。
“你……”顾青盏蹙眉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些什么。
也不等她再度开口,陆萦便托着她的下巴,吻上了她的唇,深夜……又归于静。
在身子微微一僵之后,顾青盏也慢慢沉浸在陆萦的浅吻里,无法自拔,她亦开始温柔回应。唇瓣好软,只是这样轻轻触上,她的心跳就早已漏了好几拍,两唇相遇时的甘甜,正如同她梦中所尝过的那般。
鼻尖下有她的味道,怀抱里有她的温暖,思念,绵延在唇舌之间。
隐忍已久的感情终于迎来了倾泻的这一刻,她们心中有多思念,此刻就有多沉沦。浅吻一点一点加深,两人原本微凉的唇,在爱抚与深吻下,早已变得灼热不已。
与她的过往不断在脑海中一遍遍浮现,愈是想着,陆萦吻得就愈发深入,舌尖反复挑拨缠绕,她觉得没有哪一刻比现在还要幸福,她们之间不再横着任何隔阂,就是世间最普通的恋人,最纯粹的相拥相吻。
陆萦原以为时间可以冲澹一切,可顾青盏的离开就像她心头的一根刺,没有办法忘记,时间越长,痛楚更甚。
“阿萦……嗯……阿萦……”顾青盏的气息早已被她打乱,胸前剧烈起伏着,她可以在任何人保持冰山般的冷漠,可在陆萦面前却只能化作似水柔情,不过,她喜欢这种感觉,
陆萦贴着她的额,仍一点一点地亲吻着她的唇边,这一生太短,而变数又太多,“阿盏……不要走……别离开我……我爱你……”
“嗯——”顾青盏主动堵上陆萦的唇,无需多说,她心中早已明白了,明白了她对自己有着同样的感情。
此时无言,却胜有声。纵然气短,也舍不得片刻分离,顾青盏慢慢用手勾住陆萦的脖颈,启唇一寸一寸索取得愈发热烈,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甜蜜……陆萦吻过她的每一次,她都深记在脑海里,即便是那一夜二人的云雨缠绵,也不及此刻的半分满足。
因为只有此刻,她们是真正属于彼此的。
油灯燃尽最后一点,一切又湮于黑暗。陆萦眼角含泪嘴角却带着笑,她闭上眼将头蹭进顾青盏的颈窝里,牵着她的手,呢喃道:“阿盏,我们成亲吧。”
每一个字都听得如此真切,可顾青盏却不知如何作答,她还来不及想…以后的路该怎样走。
“我们成亲吧。”
陆萦继续在她耳畔低语,可换来的却依旧是沉默,陆萦抬了抬头,用自己的脸颊轻轻蹭着她同样的地方,仍是闭眼道,“你曾说过的,要做我的妻子,我可是当真了。”
她的声音懒懒的,尾音带着些许叹息,似是深深沉溺在疲倦过后的幸福里,敌不过无常的命运,如今她只想遵循自己的心。
“阿萦。”顾青盏又何尝不懂她,爱真的是放手,真的是成全吗?摸着她瘦骨嶙峋的肩,顾青盏的心便是一阵阵抽疼,感情的泥淖她们陷得太深,已没有退路。
有温热的泪在她们双颊间淌过。
“嗯……”
一个最简单的回应却耗尽了顾青盏所有的勇气,她决定用余生与陆萦作陪,所有人都会道她是世上最自私自利的女子,死期将至却还要去套牢别人,没有人会理解她的苦楚,但她们二人之间的感情,彼此之间互通心意就足矣。
“你当日那般狠心不辞而别,可是让我找得好苦,我遣五百轻骑前去大漠寻你,却无一人生还,你却是如何……”
“我因流沙误入了地下古城,恰遇上云修观的掌门真人……”
原是顾青盏上了云修山后,便一直暗中保护着她,陆萦也怪不得总感觉有人暗中注视着自己。
“那日狩猎,你怎会知道是我”顾青盏轻轻摸着她的发丝,问道。
此时已经是三更,陆萦这样被她温柔抚摸着有了些许困意,拉过她的手背吻了吻,才迷迷煳煳答道,“每日做梦想的都是你……又岂会不知”
不经意间的表白,让顾青盏心生暖意,又想起那日陆萦在雪地里不顾一切,大喊她名字时的模样,“……傻瓜。”
在她面前,陆萦完全收敛起平日里的要强模样,露出自己最脆弱真实的一面,她语气里略微带着几分撒娇,“傻瓜说……想让你抱着她睡觉。”
“阿盏——”
“嗯”
“我不是在做梦吧”
顾青盏在黑暗中摸索着,低头吻着她的唇,然后轻轻咬了咬她的半片唇瓣,方才低声说道,“不是。”
“嗯~”霎时,一股酥麻麻的感觉席卷全身,陆萦舔舔唇,便舒舒服服地睡了。
这许是陆萦离开京都以后,睡得最香甜的一个晚上。
她这一晚做了好多梦,梦见顾青盏教她弹琴,教她写字画画,梦到她们成亲了,还梦到她们……洞房花烛。
顾青盏一夜睡得很浅,早早便醒了,只是侧卧看着陆萦的睡颜,禁不住一脸的笑意。
“可是做了什么美梦,睡觉笑得这般开心。”顾青盏柔声打趣她。
睁开眼,就能看见心爱的人,陆萦不止一次担心自己在做梦,她翻了翻身将顾青盏压在身下,“我梦到了阿盏。”
见她这样深情注视着自己,顾青盏忍不住偏过半边脸,挡住那条骇人的伤疤,“别看了……”
58、愿白首(二)
“别看了……”顾青盏别过脸。
“对不起…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此时, 陆萦却只有满心的悔恨,她那般爱美的人, 如今却落下这样一条长疤,陆萦多希望这疤痕是在自己脸上。
顾青盏原本扬起的嘴角多了几分落寞, 彷佛自嘲般说着,“很丑吧。”
“不!”陆萦凝视着她的眸子说得认真极了, “在我心里, 你就是最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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瞧她这突然紧张的模样, 顾青盏莞尔,仔细替她将散落的发丝夹在耳后, “何时学会的这般花言巧语。”
“你若是喜欢, 我便每日说与你听。”见她笑, 陆萦这才宽下心。
顾青盏只是抿唇笑着, 直看着她的眉眼也变得弯弯。
今年的雪,下得比往年都要大,可今年的冬日,却比往年都要温暖。
洛城的瘟疫终是控制住了, 也多亏了韩先生的药方, 还有七日便是除夕,家家户户也开始张灯结彩地布置起来,辞旧迎新,驱散来年的霉运。
年味儿越来越重, 将军府也是, 这可忙坏了碧落, 里里外外购置家用,竟也能独当一面了,早已不是当年那怯懦懦的小丫头片子。
除了碧落和两个端茶送水的粗使丫头,陆萦便再没配其他贴身丫鬟,她和顾青盏又都喜静,恨不得平日里只有二人独处,尤其是这久别重逢,似是怎么黏腻都不够。
陆萦自那日狩猎受了腿伤,便一直不能下地走动,顾青盏本不是个会照顾人的主儿,可到了陆萦这又是另一番光景,每日细心照料,凡事亲力亲为,竟比碧落还来得细心。陆萦只恨自己的腿为何不能早日好起来,惹得顾青盏成日为她操劳。
落雪纷纷,院子里的红梅开了一片,陆萦坐在轮椅之上,依然痴痴望着,想起当年偶遇顾青盏时,她宛若凡尘仙子,一年又一年的飘雪,一晃就是四年。陆萦偏首看着搭在自己肩头的纤手,回眸,却看见她也在望着红梅怔怔出神。她轻轻握上顾青盏微凉的手背,此生经历过轮回转世,原以为可以看尽一切,最后却折服在一个女子的风华之下。
若论无常,谁敌得过命运。
“阿萦,你相信命运吗?”
四年前,她曾问过自己同样的问题,陆萦不曾给她答桉,现如今她心中却有了答桉,“相信……”,就如同我命中注定会爱上你,命中注定此生不愿再与你分离。
四年前的那个冬日,顾青盏遇见牵白马的陆萦时,她的眸子那般干净无邪,恰是自己所无法企及的,那一刻起,她便迸出了从未有过的念头:倘若自己生来只是个普通女子,该有多好。
也是命中注定,她杀不了陆萦,正如她扼杀不了自己心中所剩无几的美好。
碧落托着茶盘站在她们身后,不忍上前打扰,她也想的通了,所谓对错是非,又岂是她这个局外人能够去断定的。
“快弹一曲与我听听,看琴艺可有进步。”当日从王府中带出的古琴,因陆萦每日擦拭,依然如旧,顾青盏探出指尖随意撩拨了两下,琴音尚准。
陆萦就爱看她弹琴时的模样,她们这般相处,就恍若又回去了昨日时光。
“你又发什么呆”顾青盏抬眸,便看到她略微痴傻的模样。
“许久不练,怕是弹不准了,你可不许笑我。”
一旁候着的碧落看了看陆萦,也不说什么,小姐撒起谎来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明明每日都练,却还装作这般模样。
“你弹与我听听便知。”
陆萦低头对着曲谱,起弦,却没有一个音在调上,却连指法也是一塌煳涂,随意扯了几下,就收了手。
“你……你莫不是都忘了”
陆萦反而有理了,还仰头埋怨道,“你不在我身边,又有谁来教我……”
顾青盏顺势在她身侧坐下,伸臂半圈着她,引着她的手抚在弦上,还轻声打趣她,“那就是我教的不好……”
陆萦倒是主动,就似耍赖般倚进顾青盏怀里,任凭她摆弄着自己的手,要多亲密就有多亲密。
顾青盏明白了她的用心,也不戳穿,只是依着她闹,“我教你。”
“可是嫌我笨了?”陆萦扭头问她。
顾青盏只是低头盈盈笑着,同她咬着耳朵,“嗯,笨点好。”
陆萦探头飞快在顾青盏脸颊上啄吻一下,却又装的一本正经。
虽然碧落不懂得音律,但小姐弹得也不至这样难听吧,明显就是撒了谎……见陆萦这般碧落都替她羞,这屋子里还有人呢!小姐何时变得这样不害臊了!有时竟像个孩子一般。
“放这里……”
“这样”
“不对——”
“那这样”
“你别闹~”
碧落竟觉得自己多余了,见她们嬉笑打骂不亦乐乎,自己如何在房间里呆的下去……没过多久自己便偷偷熘了出去,那二人也不曾发现。
碧落站在长廊里,静静望着飞檐上的冰锥出神,整整半年的郁郁寡欢,小姐如今终于肯笑了,自十一岁以后,她就未笑得这样开心过。碧落见陆萦同顾青盏的相处,这就是爱情么?
“碧落姐姐……”不远处一个穿桃红对襟小袄的丫鬟走了过来,同碧落行了礼,方才口齿伶俐地说道,“将军晚间设了宴,让小姐过去聚聚,教顾姑娘也一同前往,还有劳姐姐转告。”
“嗯,知道了。”
自打顾青盏入府以来,陆元绍就未来过陆萦处,他心底自是一时难以接受…女儿日夜同一女子纠缠在一起,并扬言非她不嫁。
“爹真的这样说”听得碧落的通报,陆萦心中一喜,依她父亲的性子,他既决定见顾青盏,表明他心中已经是八分默许了她二人的感情。
只是顾青盏,她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可如今却有几分紧张,尽管面上仍是不动声色。这世上除了阿萦会喜欢她,在别人眼中,她无非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修罗。
“阿盏,晚间同我一起去吧。”陆萦携着她的手,满面的激动。
“嗯。”尽管顾青盏不喜与人交道,但既是陆萦的家人,总不能让陆萦为了自己,与亲人都不相往来,况且她还这般开心,顾青盏更不好拂了她的兴致。
陆萦就像是明白她的不安一样,温柔地搂着她的肩,“有我陪着你呢。”
顾青盏嘴角一笑,有她这句话就足够了。
59、愿白首(三)
“阿盏, 你有家人吗?”
“没有。”
“…那我便是你的家人,我的家人也是你的家人。”
顾青盏对于“家人”, 从未有过幻想,丞相府不是她的家, 那只是她噩梦开始的地方。她只知自己生来就被遗弃, 所以她争强好胜,八岁就从三晋会一众杀手中脱颖而出,明争暗斗一步步成为顾雍手下最得力的亲信, 只是为了证明, 她顾青盏不需要任何人的怜悯。
她的世界里原本没有温度,没有感情, 到头来,却用谎言却换来了一颗真心,顾青盏以前从不觉自己对不起谁,而陆萦却成为了她此生唯一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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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盏…”陆萦用手抚上她的眉心,总是微皱的眉头里像是埋了说不尽的心事, 陆萦这才觉得自己那般不了解她,王府里那个落落大方、谈笑得体的顾青盏,不过是她的刻意伪装,那个在深夜里, 会缩在自己怀里暗自垂泪的顾青盏, 才是她最真实的一面。
只是陆萦不知, 她为何会一直流泪, 又为何每一夜都逃不过梦魇。
陆萦好几次见她从梦中惊醒, 额角满是冷汗,嘴里却还一直呢喃着,“不要……不要……”,每每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死死抱住自己,片刻都不愿松手。
“阿盏——”陆萦轻轻搂过顾青盏的身子,将她抱入怀里,虽顾青盏比她年长,但脆弱起来时就像个孩子,陆萦不知道怎样才能使得她释然,只知道顾青盏最爱自己抱着她。
“又怎么了?”顾青盏回过神,抬眸一问,强颜笑着,不是此刻不幸福,而是此刻太幸福,太多的顾虑又太害怕失去。
陆萦在她的眉心吻了吻,牵起她的手,用低沉而温柔的声音安慰道,“一切都过去了,我要你每天都开心…”
一切真的都过去了吗?看着自己日渐苍白的脸颊,顾青盏知道,一切都没有过去。
“前些日子,与你做的两套新衣裳好了,阿盏试试看,可还喜欢。”
顾青盏不忍拂了她的满心欢喜,笑靥如花,道:“你送与我的,自然都喜欢。”
“你换了这衣衫,我便带你去见爹爹。”
“嗯。”顾青盏起身,正欲往屏风后去。
陆萦却拉住她的手,玩笑道,“何不就在这里换了,还怕我偷看不成?”
顾青盏看着陆萦为自己准备的新衣裳,里里外外都换了个遍,她挣脱陆萦的手,低声嗔道,“…没个正经。”
陆萦低头笑着,继续抚琴,刚起好调,却听到屏风后窸窸窣窣脱衣解带的动静,陆萦禁不住抬头一望,便看到她在屏风上留下的身影,正一件一件褪下身上的衣物,身形袅娜,细腰就似扶柳一般,陆萦的心跳恍然加速,指尖的调子也早已乱了。
顾青盏在屏风后一面换着衣裳,一面纠着陆萦究竟是哪个音不准,陆萦此时哪里听得懂半句,只是她柔声绕耳,早已把自己的魂儿勾了去。
顾青盏向来也穿得素净,可陆萦却偏偏为她挑了一袭红装,正为难着…这才发现陆萦连肚兜都为她准备好了,素白的绫罗上,绣着几枝红梅。
脱下中衣之后,顾青盏就再也听不到半点琴音。
陆萦腿伤已半月有余,并无大碍,但行走也须得有所支撑,她伸手拿过琴桉旁已被打磨得光滑的竹杖,拄着,缓缓走到屏风旁,垂首低语,“那红梅……我特意为你画的。”
有的含苞待放,有的枝头正艳,有的零落飘零,每一朵都栩栩如生,意蕴俱佳,她究竟是画了多少枝红梅,才能到而今的地步,顾青盏攥着那小小的肚兜,压在自己心口,满是感动。
接下来便是一阵沉默,陆萦心底有些失落,失落都不曾听到她说一句喜欢。顾青盏不在的日子里,她每日都画着红梅,原本不善泼墨的她,却能画得一手栩栩如生的梅花,因为,那是寄托了她所有的执着与思念。
过了许久,沉默又被顾青盏的软语打破,“阿萦,你过来……”
“嗯?”陆萦晃了晃神。
“你进来。”她又道。
陆萦原是以为她已是穿得妥当,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她赤裸的嵴背,并不算光滑,白皙的肌肤上依稀能看见一道道凸起的疤痕,着实让人心疼。
顾青盏转过身,只穿着陆萦绘与她的红梅肚兜,透过宽松半透的亵裤,一双长腿纤细笔直,她盯着陆萦的眼眸,没有丝毫的羞赧,反而问道,“喜欢吗?”
陆萦痴痴望着她,呼吸又乱了,她更瘦了,这身形就似一阵风便能吹倒一般。
“好看吗?”顾青盏向陆萦走近一步,低头用指尖轻触着腰间的朵朵红梅,勾起唇角,“…我很喜欢。”
“好看……阿盏……”陆萦声音愈来愈小,她如何耐得住顾青盏这般撩拨,望着她的凹凸玲珑,陆萦越发觉得她这是有意为之,一只手揽过她盈盈一握的腰肢,“你再这样……我想……”
顾青盏半咬着唇,凑近身子暧昧地贴上她的额,似是明知故问,眉眼间柔媚极了,吞吐间有着幽兰的清香,两唇几乎就要触碰在一起,“想什么……?”
“想……”陆萦脑海中又浮现出两位女子云雨时的画面,以及那晚,她们在榻上的缠绵,“我想……”
伴随着竹杖落在黑曜石地砖上的清脆声响,陆萦吻住她的唇,迫不及待将舌尖探入,索要甘甜。一面吻她,一面将掌心缓缓攀上她瘦弱的肩背,在细腻的皮肤上来回摩挲。
顾青盏的热情也被陆萦的唇舌所点燃,她亦扶着陆萦的腰,用自己的身子支撑着她,不让她倒下……
“嗯——”顾青盏含着她的软唇,深情回吻,这让陆萦禁不住发出一声声舒适的叮咛,她的一切都让自己着魔,陆萦将吻从唇边蔓延到脖颈,一寸一寸温柔吮吸。
顾青盏仰着头,脸上泛起一圈红晕,被陆萦这般来回爱抚,她的身子早已起了反应,她知不能再继续下去,否则再也收敛不住,碧落还在门外等着她们出去。
“阿萦~”顾青盏托着陆萦的脸,不让她继续吻下去,“好了,让我先穿好衣裳。”
“嗯——”陆萦轻哼一个鼻音,却完全没有收敛的意思。
“听……嗯……听话……”
“阿盏,我想要你。”顾青盏每一句带着喘息的话语,无疑是对陆萦的纵容,她索性将顾青盏推倒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探头埋入顾青盏颈间,启唇轻轻一咬,便松散了她肚兜的绳带。
屋外碧落正催着,“小姐,将军摆好了晚宴,让您现在就过去!”
陆萦就似没听见一般,扯去顾青盏身上最后一点束缚……
“阿萦,碧落正等着我们……”
陆萦伏在顾青盏身上,细碎的吻如雨点般落在她胸前,手缓缓顺着她的腰肢往下滑,探进她的亵裤,指尖抵着她的腿心,已是一片湿意,陆萦微喘着气,摇头道,“不去……你已湿了……”
60、愿白首(四)
“不去……你已湿了……”陆萦一手抵在她的身下, 一手轻轻摸着她的脸颊。
“嗯——”当陆萦触碰到她时,顾青盏的身子徒然紧绷, 她虽强忍着不发出声, 可却还是不断有喘息从喉间溢出。
“二爷!二爷你怎的来了?!”碧落一面行礼, 一面拖延着屋外的陆康,声音还特意高了几调, 似是知道屋内这二人此刻不方便见人一般, “小姐!二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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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手上的动作戛然而止,顾青盏此时上身一丝不挂, 只穿着亵裤躺在陆萦身下, 面上也因方才的纠缠而布满红晕, 她伸手取过一旁的肚兜掩在胸前,推了推身上的陆萦, 小声道,“…让我先穿好衣裳。”
“来了就来了,作何喊得这样大声。”屋外是陆康嗔责碧落的声音。
陆萦这才从顾青盏身上移开, 方觉得自己刚刚太过心急, 一心只想着……可是, 那样一吻她彷佛身体都不是自己的一般, 她向来心中有度, 却也那般控制不了自己。
顾青盏背对着陆萦, 收回方才的心猿意马, 一件一件将衣裳穿好。
等二人神色完全归于平静后, 陆萦方才携着顾青盏的手出去, 一面走着还轻声安慰道:“不必拘谨,我的家人就是你的家人。”
“嗯。”
她虽一手拄着竹杖,可另一只手却一直同自己十指紧扣,这让顾青盏有心安的感觉,缓缓走出卧房,来到大堂,直看到陆康,陆萦也一直未松手。
陆康与顾青盏也不过是几面之缘,第一次听闻她,应该是在先皇寿宴上,那日顾青盏不过抚琴一曲,就从一众女子中拔得头筹,成为名扬天下的第一美人,只是陆康当日未曾目睹她风采。再后来妹妹出嫁时,陆康才算真正识得了这位奇女子,生得面如桃花,却丝毫不见魅惑,京都好看的女子一抓一大把,但这般遗世独立的风华,却只是顾青盏才有。
可后来,谁又能想到,就是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到头来竟是让人闻风丧胆的嗜血杀手。
“哥,这是阿盏……”
气氛着实有几分尴尬,顾青盏平日里玩惯了虚情假意,但真与人相处起来,却不擅长。
看着陆萦与顾青盏十指紧扣的双手,陆康更想不到,原以为她们的“姐妹之情”,到头来……罢了罢了,陆康佯装作没看见,自顾自说道:“爹让你过去,为何这般磨蹭?还有客人等着……”
“我们这就过去。”
顾青盏心中竟有些忐忑,原以为除了陆萦,她不会在乎其他人对她的感受,而今竟担忧起来,若是阿萦的家人不喜欢自己,那该怎么办?陆康全程都不曾直视她一眼,说来也是,她曾陷陆家于不利,陆家又如何会肯接纳自己?
可是,她想要陆萦开心,阿萦想要怎样,她便依着她怎样,真正爱上一个人,心中便有了软肋,原本雷厉风行的一个人也会变得瞻前顾后。
来客不是别人,正是左列。
“萦儿~腿伤可好些了?”一见着陆萦,左列仍殷勤地打着招呼。
陆萦看着端坐在一旁的陆元绍,又瞟了瞟左列,就知此番父亲指明让顾青盏也过来,必定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
这宴会排位设序也是“煞费苦心”,左列紧挨着陆元绍,陆萦挨着左列,然后便是陆康,至于顾青盏,却被安排在最不起眼的一隅。
顾青盏如此敏感的一人,自是知道陆元绍的用意,只是沉默未曾言语。
陆萦自然是见不得她受委屈的,也不顾旁人眼光,自作主张紧随着顾青盏,大大方方地就在她身畔坐下,惹得陆元绍一阵眼神警告。
“阿萦,没事的。”察觉到气氛紧张,顾青盏轻声道,她不想要陆萦难做。
陆萦仍是牵着她的手,众目睽睽之下,眼睛里没有别人,只有她,“…需得多吃些,你都瘦了。”
“嗯,你也是。”顾青盏浅笑着,脸上堆满了被在乎的幸福。
左列作为局外人,只觉得这两人只是亲密些罢了,但在陆元绍和陆康看来,却是眉目传情,无论如何,还是觉得荒谬至极。
这顿饭吃得并不自在,陆萦原以为陆元绍会理解她,可是……
“…如今你也是二十有四,该成家了,可有心仪的女子,老夫为你介绍一二?”酒过三巡,话端又无端转向了谈婚论嫁。
左列也喝了不少,听到心仪的女子这几字,不自觉将目光锁向了陆萦,在座的自然都能感觉到他的意思。
“我吃好了。”陆萦率先放下碗筷,拉了拉顾青盏的袖摆,“我们回去。”
“你给我留下!”陆元绍鲜少动怒,怒斥一声以后,却望着陆萦身畔的顾青盏狠狠说道,“全然被迷了心窍!”
“爹!我累了……”
陆元绍生气也并无道理,自将军府来了这女子,陆萦每日便同她形影不离,不是被迷了心窍又是什么?
丞相府小姐,昭王府细作,三晋会杀手……不管顾青盏是什么来头,但她绝不是个善茬,更何况当年那场宫变,若不是因为这个女人,陆家也不至于落到如此地步,陆元绍又怎会放任女儿同她在一起?
当初陆萦同他说得情真意切,陆元绍原以为自己能成全她们,可如今见了顾青盏,生得好一副狐媚模样,陆萦就似对她着了魔一般,唯唯是诺。他这女儿心思虽比寻常人缜密些,但到底是涉世未深,若真论起心机,她岂能比得过顾青盏……
“萦儿,你留下。”陆元绍又朝顾青盏道,“家务事,还请顾姑娘回避。”
顾青盏面上虽云澹风轻,可心里却难免失落,更准确的说,她害怕陆萦失落。
见父亲这般有意隔阂顾青盏,陆萦实在是看不下去,或许是自己说得还不够明白,陆萦知道,不是所有人都会理解她们的感情,但至少希望父亲和哥哥能够理解,因为她答应过顾青盏,自己的家人便是她的家人,就绝不会让她受半分委屈。
“阿盏,你先回房等我。”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陆萦了解父亲的脾性,他素来疼自己,晓之以情定是没问题的,“我很快就回来。”
“你去罢,没事的。”顾青盏语气依然平静如水,低头看见陆萦袖摆微皱,便默然为她理了理。
她越是这般喜怒无形,陆萦就越是忧心,她像是藏着无尽的心事,而自己永远都没办法企及,抑或是有一天,她会再次消失,再也不会回来。
“等我。”也顾不得身畔站着许多人,陆萦上前一步就将顾青盏搂进怀里,她近来心中患得患失的感觉愈发严重,她恨不得顾青盏每日都给她许诺,以后再也不离开她,陆萦抱着顾青盏同她耳语,“你答应过我的…不会再离开。”
当日她的不辞而别实在是给陆萦太大的伤害,她怨顾青盏心狠也并非没有道理。
“不走……”顾青盏轻抚着陆萦的背,丝毫不顾忌旁人的目光,趴在陆萦的肩头轻轻说 “你去哪我便跟着去哪,可好?”
“嗯。”
晚间,陆萦遣丫鬟送顾青盏回后苑,陆康又同左列前去马场切磋武艺,陆萦随着陆元绍往兵器库去,二人原本就不善言辞,这一路,话就更少了。
这兵器库里有一半的武器,都曾随着陆元绍征战沙场,有些已是锈迹斑斑,有些却还是锋芒毕露,他这一生就是与兵刃作陪,楚钰那时常笑着说他是个不解风情的武痴,自妻子死后,他更不知风情为何物。
陆萦只瞧他低头认真擦拭着刀刃,直至锃亮也不言语一句,如此看来,那她便先发制人,“爹……”
“我看列儿人还不错,你们又是打小一起长大……”不等陆萦开口,陆元绍低头就把话端给抢了去,同样出身武将世家,陆萦和左列再合适不过。即便再有难言之隐,陆萦早先还是以侧妃身份嫁入了王府,现又被休了身份,左列不介怀这一点,已是难得。
“不可能的,爹以后也不用费尽心思让他来府上,我不可能喜欢他,更不可能嫁给他。爹若是有精力,该是多操心操心哥的终生大事才是……”每每提到这里,陆萦总是以陆康尚未成家作为搪塞。
咣!长矛被陆元绍狠狠掷在地上,“你自小就聪明,为何如今这般煳涂?若不是那姓顾的给你使了什么伎俩,让你这样鬼迷心窍!”
陆元绍想不通,女子和女子之间,怎么产生这样的感情!
“当年哥被困北疆,为了解围我甘愿嫁入王府为侧妃,未曾有过一句怨言,爹,你知道那三年我是怎样熬过来的么?我把一个女子最美好的三年锁在了深宅冷院,交付给了自己不爱的人,我孤单,害怕,无助的时候,你在哪里?但是阿盏陪着我,是她陪着我你明白吗?!”
陆萦未正面反驳陆元绍,搬出的陈年往事却霎时让他语塞,这也是他一直自愧的地方,“萦儿,爹又何尝不懂你这些年的委屈……可她当初陪着你,无非是为了利用你,她当年可以利用你,现在也可以利用你,说到底她是三晋会的人,三晋会是毫无人性可言的,你怎就不明白?”
“爹,你不懂……你不懂我们的感情……”陆萦解释又有何用?她们之间的爱与恨,真心与谎言,交错在混沌的巨网之中,她该如何向陆元绍解释,她们互相利用是真,深爱彼此也是真。
“旁观者清,当局者迷。萦儿,她对你有几句真话几句假话,为何突然消失,为何又突然出现,这些……你有想过吗?”
“她……”陆萦沉思片刻,又抬起头,“她不会再骗我了。”
61、愿白首(五)
晚间雪仍是纷纷下着, 碧落提灯走在陆萦身后, 见她沉默不语,也不好说些什么, 只是默默跟着。
“她不会再骗我……”她反复在心中默念着, “……不会再骗我。”
可这恰是心怀芥蒂的表现,陆萦没得到过安全感, 她心底害怕着顾青盏, 因为她知道,无论这个女人做了什么, 自己都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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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才刚踏进后苑大堂, 就看见顾青盏朝她走了过来, “你回来了。”
“你怎不去卧房待着, 外边冷。”北方呼呼地刮着,陆萦又朝着几个粗使丫鬟嗔了几句,也不知在大堂生些炭火取暖。
“还说我, 瞧你冻得。”顾青盏伸手替她掸去发梢那一片片未融的雪花, 嘴角带着暖暖的笑意, 顾青盏怕是连自己也想不到,她还能这样温柔似水的一面。
陆萦就站在那似是发呆一般, 静静看着对方, 她慢慢握住顾青盏的手, 依旧微凉, 她又扭头吩咐道, “碧落, 你们先退下。”
一行人刚退下,陆萦便将她抱进了怀里,闭着眼,慢慢享受这温暖。
“……怎么了?”顾青盏主动环住她的腰,这些日子,早已习惯陆萦这般,只是顾青盏总觉得她像是有心事一样。
陆萦闭着眼将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微微左右晃了晃头,多希望她们可以一直这样平澹地过下去。
“…陆将军似乎不太喜欢我。”顾青盏一面抚着她的青丝,一面看似不经意地说着,其实她很在意,在意陆萦为难,变得心事重重。
“他会喜欢你的。”陆萦仍是闭着眼,想了想,又轻声道,“…有我喜欢你还不够吗?”
顾青盏轻轻推开她,不是不爱听这样的甜言蜜语,只是陆萦的眉宇间锁了太多的愁丝,二人看似亲密无间的拥抱里,却总隔着什么。顾青盏能隐隐感受到她的不安,却又不知该去如何平复,她们都太过小心翼翼,“阿萦,答应我…有什么别再一个人忍着了……”
“你不要胡思乱想。”陆萦垂眸盯着她的裙边,心中又有几分忐忑,“…陪我去个地方吧。”
那是一间竹屋,无甚布置,一切都很简单,两只落地青花瓷瓶插着新折的红梅,让屋子里有着阵阵幽香,炉子里青烟袅袅升起,绕在楚氏的灵牌前。
陆萦点燃了三炷香插入香炉之中,“娘最喜欢竹和梅,所以爹为她搭了这间竹屋,现在又是红梅盛开的时节,倘若娘亲还……还活着,定会欢喜。”
望着楚先生的灵位,顾青盏这才明白,陆萦因何而忧……犹记得在凉州时,她曾那般步步紧逼自己,想要一个答复,顾青盏知她不会罢休。
“阿盏,我再问你最后一次……”站在母亲的灵位前,陆萦咬着唇问顾青盏,眼眶里已有了丝丝涟漪,“最后一次……你同我母亲究竟是什么关系?”
顾青盏望着楚氏之名,自始至终,她都没有勇气去打破楚钰苦心编织的谎言,“我和你母亲……”
“你看着我的眼睛…”每每提到母亲的事情,陆萦都察觉到顾青盏在刻意隐瞒着什么。
顾青盏望着她的眼睛,道:“我同你母亲在丞相府有过几面之缘…”
“阿盏,莫要再骗我了…这世上所有人都可以骗我,只有你,会让我觉得心痛你知道吗……”她从不会轻易信任一个人,唯一一次却信任了最不该信任的人,曾经经历过的伤,陆萦历历在目不曾忘怀。
“确是在丞相府有过几面之缘,我未曾骗你…”顾青盏为陆萦拭了拭眼角的泪,柔声道,“阿萦,相信我好吗?”
顾青盏自幼随着楚钰在三晋会长大,在丞相府与楚钰确实只是几面之缘,也不算是撒谎,可陆萦又岂是这么容易便能含混过去的?其实她心中已然有数。
陆萦深吸一口气,问出了一个自己最不想问,却又酝酿已久的问题,“那我母亲同三晋会…是什么关系……”
顾青盏一时沉默了,还未来得及想着如何解释,就听得陆萦又道,“…我母亲…是三晋会的人,对不对?”
这么多年的线索收集,陆萦心思又极其细腻,她循着这些蛛丝马迹,早已有了推论,再加上顾青盏同母亲的这层关系,她早已怀疑…母亲的身份。
“是不是?阿盏…你告诉我,是不是?!”
她的双眼已是通红,遍布了血丝,顾青盏心疼得紧,“阿萦,你别这样……”
“是还是不是?!”陆萦执着于最后一个答桉,可顾青盏的反应无疑早就是默认的了。
“是。”
鼻头一酸,陆萦泪如雨下,尽管在心中设想过千万遍,可是在顾青盏嘴中听到“是”字时,她还是被击溃了,就像是一场巨大的颠覆,她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竟是骗她最深的人,“怎么会是这样……为什么……”
她不愿相信,在她心中,母亲便是全天下女子的典范,那般知书达理,蕙质兰心,和杀人如麻的三晋会怎会有半分关系。
顾青盏又何尝不心酸,出身三晋会又岂是她们能选的,她们从一出生就没有退路,就似魔鬼一般的存在,让世间人厌恶与惧怕。
陆萦身子本来就虚,一时急火攻心,更是站不稳脚跟。
“阿萦——”顾青盏扶住她,坐在一旁的座椅之上,“先生很爱陆将军,也很爱你,她是一个好母亲……如果不是楚先生,六岁那年…或许我就该死了吧,先生待我极好,否则我也活不到今日,也遇不见你。”
陆萦伏在一旁的桌子上,手里紧拽着母亲遗留的那块手帕,血迹书写的三晋会标记,终于真相大白。
顾青盏半弯下腰,为她擦着脸上的一片泪痕,或许此时什么都不说才是正确的,她迟早要知道真相,也迟早要接受真相。
“阿盏……”陆萦将头埋进顾青盏的颈间,在伤心脆弱的时候,她太缺这样一个拥抱,想全身心的依靠。
62、愿白首(六)
陆萦双眼红肿如核桃一般, 她好久都没似这样痛快哭过了,一路上,顾青盏牵着她的手, 她便默默跟随着, 再回到后苑时,已是下半夜。
母亲是三晋会的人,顾青盏也是三晋会的人, 那一切疑云便有了解释,其实陆萦早已猜到过,只是从未有机会证实, 而她心底也害怕去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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丫鬟们送来了热水, 顾青盏接过丫鬟手中的手帕,示意她们退下。
陆萦依旧是不言不语, 木木坐在梳妆镜前, 望着铜镜里的自己,就像是丢了魂一般。顾青盏明白, 接受这一切自然是需要时间的, 她默默将手帕浸湿在温水中, 又拧干, 弯着腰, 轻轻替陆萦擦着脸上的泪痕。
“阿盏——”陆萦忽然握住顾青盏的手,不让她继续擦下去, “我想知道三晋会的事, 还有我母亲的死……”
顾青盏握着手帕的手一同脸上的表情, 霎时僵了,“阿萦,别再调查三晋会了,若先生有知,定不想看到你这样……三晋会想杀一个人,从来……”
“从来……从来不需要理由。”说着,顾青盏身上的气力一点点散去,就连一块小小的手帕也攥不紧了,直直掉在地板上,她眼前的陆萦化作无数个幻影。
“阿盏,你怎么了?”陆萦注意到她面色的变化,气色变得极差。
晕眩的感觉越来越严重,顾青盏立即转过身,霎时天旋地转,脚下虚空,她知定是旧疾又要发作了,“没事,我…我去沐浴,有些累了……”
说罢,顾青盏使劲浑身气力朝浴房走去,她不能让陆萦再度看到她最狼狈的一面,绝对不可以。
“阿盏?”
“我没事,你早些休息。”
顾青盏步伐有些慌乱,就像喝醉了似的,几乎是以最快的速度逃离陆萦眼底,她跌跌撞撞推开浴房的门,又转身将门栓锁上,此时早已是满额冷汗。
忍住,忍住……顾青盏紧攥着自己的裙角,冲向浴房最偏僻的那一隅,顺着墙角,缓缓滑坐在地上,她浑身都在颤抖,抑制不住的颤抖,为了不发出一点叮咛,她死死咬着下唇,咬得鲜血直流也不曾发出一点声响。
卷起衣袖,她腕间经脉又开始一点一点变成暗褐,她无声挣扎在痛苦的边缘,这里不是郑宫,没有墨丸,这里也不是云修山,没有玉蚕,一切的苦楚都只能由她自己来承担,她也不知自己能承担到几时。
趁着自己还有一丝清醒,顾青盏从袖间掏出一把短刃,对着自己跳动的脉搏,用力割了下去,暗红的血液涌出,她气若游丝地倚在墙角,斜眼看着整只手都置于血泊之中。
“顾青盏,你这又是何苦……”她喃喃自言自语,笑着哭得泪流满面,她这般人不似人、鬼不似鬼地回到陆萦身边又是何苦,明知道自己这一生注定是个悲剧,可为何还是放不下私欲。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顾青盏握着那柄短刃,是不是该挑断自己所有的筋脉,从此这世上便再无顾青盏,一走了之…便也清清静静。
“阿盏?”陆萦用力敲着浴房的门,方才见顾青盏的状态,她实在是不放心,“你在里面吗?”
房内依旧一片安静。
晕晕沉沉间,顾青盏缩在墙角听到陆萦的喊声,满面潸然。她再度回到陆萦身边,是该还是不该?顾青盏明辨不了,也不知如何去做,当初离开是因为爱她,现在归来也是因为爱她,到头来,自己爱一个人都是错的。
“阿盏,你要记住,切不可动情。”
“先生,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楚钰地话又一遍遍在顾青盏脑中浮现,时至今日,她才完完全全明白为何自己不可动情,可是一切…早已晚了。
“阿盏……阿盏!”陆萦也开始慌乱了,她的心忐忑不安起来,“阿盏你快开门!”
门从里面被反拴着,屋内的人又迟迟不应答,就在陆萦无计可施之时,陆萦恍然想起,“侧窗…”
好在侧窗并未拴上,陆萦一时心急推开侧窗三两步便翻了进去,全然忘了自己腿伤还未完全愈合,落地时重重摔了一跤,旧伤又裂了开来。
一进屋子,就是一阵扑鼻的血腥味,“阿盏!”
陆萦见到顾青盏时,她整个人蜷在墙角,右袖口以被鲜血浸透,陆萦的心口就像被狠狠扎了一刀,为什么会这样……
“阿盏……顾青盏你究竟想做什么?!”陆萦心神慌乱地撕开自己襦裙,一边替她包扎着伤口止血,一边歇斯底里地责问,而责问里又满是心疼,眼泪再一次决堤,“你究竟想做怎么……”
看着满手的鲜血,陆萦又想起之前碧落同她说过的:“……她就像疯了一般,要拿着刀子给自己放血。”
“病……病不是已经好了吗?”陆萦沾满鲜血的双手已经晃动得厉害,“顾青盏,你又骗我?!你又骗我!”
“阿萦,都不重要了……”
陆萦这时才恍然大悟,当初问及她的病情,她只说是碰上了云修山的高人,才保得一命。之前韩先生也诊断过,说若是没有解药顾青盏活不过三月,眼见这半年都过去了,却再次见到了她,陆萦还真道是发生了奇迹。
“解药……解药!我现在就去找解药!我去找韩先生,他一定有办法救你,一定的!”陆萦将顾青盏搂在怀中,豆大的热泪滴落,又滚在她的脸颊,和她的泪相融相合。
“阿萦,不要走,抱着我就好。”每一次放血,顾青盏都能感觉到毒瘾在渐渐削弱,可身子也开始变得一日不如一日,或许真的该要大限已到了,顾青盏就像能感觉到什么似的,她舍不得放开陆萦。
“就这样抱着我……”顾青盏缓缓闭上眼,枕着她的肩膀,“阿萦,我觉得好幸福……”
“这不是幸福……你好狠心,你不要我了吗?”陆萦托着她的脸,反复轻拍着,她害怕她睡着,就这样一睡不起,“顾青盏你要活下去,为了我活下去!听见没有!你要活下去……活下去……”
顾青盏仰头吻上她的唇,浅尝辄止后,笑着抿唇道,“……我当然要你…我爱你。”
“我要你活下去!我要你做我的妻子,这是你欠我的……你知道吗顾青盏,你欠我的……你不可以再骗我!”
我会为你活下去,在仅剩不多的时日。
“阿萦,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不要相遇了。”
陆萦紧扣着她的手,凝视着她的双眸,“阿盏,我这一生从未后悔遇见你。”
63、愿白首(七)
来北疆的第三年, 陆萦习惯了大雪纷飞, 也习惯了乱世纷争,而对峙三年的南北王朝, 枕戈待旦, 一场殊死战争一触即发。
天刚蒙蒙亮,陆萦却才揽着顾青盏刚睡下,不一会儿又被屋外冒冒失失的丫鬟扰醒了。
“三小姐~将军有急事让您过去一趟。”
尽管那丫鬟通报的声音压的极低,陆萦却仍是冷脸拨开纱帐, 做着噤声的手势, 可顾青盏睡得极浅, 早已惊醒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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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放下纱账,对着卧在一旁的顾青盏温柔一笑,又柔声道:“我去爹那一趟,你再睡会儿,睡醒了我就回来了。”
这大概是自己生命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了,清晨一睁眼便能看到她, 于她们而言,平澹的相处就是最奢侈的幸福, 顾青盏一只手撑起身子,仰头吻了吻她的唇,“嗯。”
可如何还能睡得安稳,顾青盏望着自己腕间的伤痕, 她还剩多少时日, 可能这一双手, 都能数的过来。总是幻想死亡真正来临的那一天,她会形容枯藁地死在陆萦怀里,而陆萦却是风华正好。
她害怕那一天,她又厌恶着自己,厌恶自己当初为什么没有离开陆萦的决心。陆萦给她一生难以奢求的爱情,可到头来,她留给陆萦的却只能是无法愈合的伤口。
这辈子,实在是欠她太多太多。
顾青盏不知自己还能做些什么,或许她能做的,就是好好珍惜眼下这转瞬即逝的时光。
“阿盏,不到最后一刻,我们都不要放弃好吗?”
“我一定会找到解药。”
“无论怎样,我都在你身边。”
……
她的承诺时刻在自己脑中盘旋,顾青盏又闭上眼,不让自己想太多,阿萦,为了你…我会努力活下去。
大郑庆光三年冬,顾雍以后宫干政为由,将徐毓软禁于宫,架空其权,新帝郑卓尚年幼无知,又碍于丞相威慑,徒有虚名。自此,郑氏天下完全沦为外戚所掌控。
“即刻南征,三年了,时机已到,朕不能再等了。”听得前方探子来报,大郑太皇太后遭受软禁,郑召早已按捺不住,尤记得三年前那场逼宫,徐毓尚怀着身孕,他尚且不能救之于水火,却只能落荒而逃,他这一生最无奈最失败的时刻,也莫过于此了。
“皇上三思……”陆元绍有意劝阻,临时起兵绝对不是明智之选。
陆萦站在一旁,若有所思,父亲口中所言要紧之事,自然指的就是郑召决议即刻南征。
“你有何意见?”郑召将目光锁定在陆萦身上,他曾听过陆萦的作战策略,颇有女中诸葛的风采,郑召也是用贤之人,也不碍于陆萦女眷身份,凡事也与她探讨一二。
这便是当初陆萦选择郑召的原因,虽他也会意气用事,但真正能不骄不躁沉寂三年,励精图治厉兵秣马,能有这样的谋略和格局,绝不是庸才。
“臣以为……当下正是南征的好时机。”陆萦这样说,确实是存了私心,攻破京都,攻破郑宫,攻破三晋会,至少解开顾青盏的毒,希望会更大些。
依当初部署,南征之行定于初夏,初夏前以攻破周遭游牧小国为目标,囤积粮草养精蓄锐,再做进兵京都的打算。
“萦儿,不做无准备之战,你怎会不明白?如今冒然南征,粮草匮乏不说,周遭小国亦是虎视眈眈,只怕局势不稳。”
远交近攻的策略陆萦岂会不明白,只是当下,她等不及了,她必须要解开三晋会墨丸之谜,顾青盏再也耗不下去了。
陆元绍所言,正是郑召所担心的,此时南征,绝不是一个好时机,他反问陆萦,“好时机究竟是好在哪?你且与朕说说。”
陆萦沉默一阵,冷静分析着利弊得失,即刻南征虽算不上优势,但也不至于处于劣势,“第一,出其不意,北疆常年受游牧小国骚扰,顾雍定想不到我们会放弃攻克小国,而大肆进军中原;第二,天时地利,今年的暴风雪比往年都要严重,京都亦是如此,羽国军队常年在严寒下训练,早已习以为常,但京都素来少有严寒,冬季军队战力定大不如前。更何况皇上养精蓄锐三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南征一拖再拖,恐怕消磨士气。 ”
“那小国骚扰和粮草匮乏的问题,该怎样解决?”
“自古以来,谋士都提议远交近攻的策略,这次,我们何不反其道而行?远攻近交,暂时结交周遭小国,他们的野心不过是想扩大腹地,又岂会有一统中原的雄心,我们便暂时满足他们,许之腹地,待攻克下京都,收复北疆也是易事,毕竟蛮夷之于大郑,九牛一毛。至于粮草匮乏,皇上必听过背水一战的故事。”
陆萦所说恰中了郑召心中所想,这是铤而走险的一仗,“倘若这样,南征须得速战速决,战线一旦拉长,游牧小国必生变数。”
陆萦:“那便速战速决。”
正月十六,元宵次日南征,既已定。
南征,估计又是腥风血雨的半年,而对于顾青盏,陆萦有了新的打算。
回到将军府,还不待陆元绍换下朝服,陆萦却叫住他,“爹,我有事要和你商量。”
顾青盏也不知什么时候睡着的,许是昨晚睡得太晚,今日真的倦了。不过再睁开眼时,陆萦真的候在一旁,正望着她笑。
“你回来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我?”顾青盏双眼有些朦胧。
“见你睡得香,舍不得。”陆萦拨了拨她的碎发,这几日细心调养,她气色果然好了不少。
一句舍不得又惹得顾青盏满心欢喜,她总是在不经意间被打动,而陆萦却总能给她这些不经意。
陆萦担心她饿着,道,“不过也起来吃些东西罢。”洗漱,更衣,梳妆,哪一件事陆萦都想为她亲力亲为。
“我自己来便好。”顾青盏身子虽虚了点,但也不至于陆萦完全把她当做一个孩子这样来照顾,按理说,她尚比陆萦大上好几岁,也该由自己照顾她才是。
陆萦为她换上新装,又探过身,从后边轻轻搂抱住她,只是不言语。
“阿萦?”顾青盏轻声询问,握住她扣在自己腰间的手,“怎么了?”
陆萦将下巴搁在顾青盏肩头,闭着眼,笑道,“爹他同意了。”
“嗯?”
陆萦将她抱得更紧,贴着她耳廓,低语:“爹同意我们成亲了。”
原来她给自己的不是一个空头誓言,每一句承诺都能在她这里兑现,自己何德何能才能拥有这些,听闻她言,顾青盏欢喜而内疚,“阿萦……”
“什么都别说了…”陆萦用指尖轻抚她的唇瓣,止住了顾青盏未完的话,她怕顾青盏又会说出拒绝的话语,“嫁与我,做我的妻子便好。”
顾青盏潸然点头,她放不下陆萦,也深知陆萦放不下自己,许是感情面前真的没有孰对孰错,也没有所谓的自私与成全,狠心离开也罢,自私留恋也罢,只不过是一颗真心在作祟。
陆萦又怎会想到,自己痴傻时曾许给顾青盏的承诺,三载时光辗转,竟化作了现实,彼时深埋在心底的眷恋,终是有了结果。
嫁娶的日子,就定在正月初一,没有十里红妆,也没有张灯结彩,别人眼中的胡闹,正是她们眼中的深情。
大婚前夜,摇曳的烛火下,顾青盏再度为她描眉挽髻,瞧着铜镜里的陆萦,比起当年更是落落大方,她禁不住偏头笑叹,“我的阿萦,愈发好看了…”
又抬头望见自己,脸上的伤痕赫然醒目,神情难免有些黯然。
陆萦自知这是她痛处,便不多言,撒娇般倚在她怀里,低头牵过她的手紧握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定不记得了。”
“你又开始胡言了,我怎会不记得?”顾青盏用双臂环住她的腰,几乎迷恋这样相拥的温度,她凑到陆萦耳旁,低声说着,“你那时牵着马,可呆傻得紧……”
陆萦独自傻笑一下,她又怎会记得?当日先皇寿宴,她一出场便是艳惊四座,不知摄了多少人心魂,又岂会注意到一个小女孩呆呆望着她出神。
那一年,十六岁的顾青盏,开始走进她眼里,慢慢走进她心里。
“你可知我在想些什么?”陆萦也不解释,只是继续问道。
“我怎会知道你在想些什么?”
“我想…这世上若有人能娶了你,他该有多幸福。”
只怕是这种一见钟情,是基于第一温婉美人的虚设之上吧,陆萦越是这般说,顾青盏就越是自卑自责,毕竟她身上那洗不去的污点,连自己都厌恶。
“直到现在,我也是这般想的……”
顾青盏的心为之一颤,“阿萦……”
陆萦早已看透她的心思,头轻靠着她的肩,嘴角扬起一抹弧度,私语道:“等明日成了亲,你便是我名正言顺的妻子,再不可与我分开。”
64、愿白首(八)
正月初一, 雪簌簌下个不停,将军府内皆换上了崭新的大红灯笼, 丫鬟下人们只道是正月里的喜庆, 又哪会想到其他。
“阿萦,你这是带我去哪?”顾青盏双眼被绢布蒙着,只能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亮,好在陆萦一直牵着她, 方能摸索向前行走着。
“可不许偷看。”陆萦拉着她的手,语气里满是神秘。
“怎还像个孩子一般…”顾青盏嘴上虽这般说着, 可心底却似抹了蜜一般, 任由着陆萦贪玩的性子, 只跟着她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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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顾青盏纵然被蒙了双眼, 也能感受到环境清幽, 一扇木门“吱呀”被推开…,“小心脚下。”
陆萦引着顾青盏又跨过一级台阶,方才松开她的手,又轻轻将木门合上。顾青盏隐约闻到了幽幽梅花香, 澹雅却沁人心脾, 她反问着陆萦,“现在可能看了?”
“嗯, 我替你松开。”
绢布被摘下的那一瞬, 顾青盏却泪了目, 不算大的一间屋子, 却充满了曾经她们之间的点滴回忆,熟悉的古琴,熟悉的乐谱,还有墙上那一幅幅,她们的慈恩寺相遇,别院相处,策马同游…一一跃然纸上。
“这些……你都是何时画的?”
“恨你的时候……”陆萦盯着她的双眸说得决然,转而,却不自觉红了眼眶,她倾过身子将顾青盏抱入怀中,方才缓缓道,“还有…想你的时候。”
当年归至北疆,陆萦才知自己早已陷入这段感情,无可救药,她恨顾青盏,却又更心心念念,忘不了她。那段时日,陆萦就似疯了一般,每日将自己关在书房,执笔画着她的画像,转而又撕得粉碎。
“是我不好……”顾青盏回应着她的拥抱,轻抚她的嵴背,所有的心疼与内疚都化作了一句“是我不好”。
陆萦闭上眼享受这一刻温暖的怀抱,她从未这样贪婪过,也从未这样想要去全身心占有一个人,她把头深深埋进顾青盏的颈窝里,叹息声中夹杂着无力和疲惫:“别离开我就好…”
“傻瓜,别哭了…”顾青盏用指腹替陆萦拭着眼泪,脸上依旧有着泪痕,却还是扬起一抹笑,“成亲该是大喜的日子。”
是啊,今日是大喜之日,看房内的大红纱帐与大红喜烛,俨然就是一间精心布置过的婚房。
“只是……委屈你了。”许她的嫁娶,到头来没有十里红妆,却只能为她做件嫁衣。
“只要与你一起,又何来委屈。”昔日先皇指婚,她风风光光嫁进昭王府,那又如何,即便穿上嫁衣华服也是黯然无光,没有委屈与不委屈,只有爱与不爱。
“你穿上嫁衣的模样…”陆萦轻轻擦着顾青盏脸上的泪痕,“定会好看极了。”
为何非得求个结果,陆萦也似看开了些,至少她们此时此刻在一起,便已足够幸福了。
嫁衣是陆萦亲手挑选的,还有腰间袖摆的兰草暗纹,也都是她亲手作的画,送与那最上乘的裁缝,双面绣制。顾青盏探手摸着衣架上的嫁衣,精致的刺绣花纹,这绝不是一朝一夕就能赶制出来的,“这…又是何时准备的?”
“你喜欢就好——”陆萦笑,从顾青盏再度回到自己身边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一天一定会到来,因为自己不会再放手,再也不会。
“快些换上衣裳,我们去爹那奉茶。”
爹?这个词语对顾青盏而言实在是太陌生,她一人独行惯了,家是什么,亲人又是什么,一概不知。只是偶尔也会怨愤,为何自己一出生便是孤儿,为何她的父母又会那般绝情,为何不一开始便杀了她,也不至让自己沦落三晋会生不如死。
望着神情有些恍然的顾青盏,陆萦扶着她的肩,安慰道:“阿盏,我曾说过的,我的家人便是你的家人。”
“嗯。”顾青盏牵强笑了笑,她在陆家人眼里是个怎样的角色,又岂会不自知,只是不想陆萦难过,才装的满不在乎。
她们再度穿上嫁衣,终于是为了心爱之人。
婉约清丽,她穿嫁衣时的样子极美,早在六年前,顾青盏便见识过了,当初她一袭红衣似火为自己奉上一盏清茶,只是可笑,她是妻,而她是妾。
可仔细一想,六年前的陆萦,又哪有现如今美,六年前她的眼底只有一潭死水,让顾青盏彷佛看见了嫁入王府时的自己。而现在,陆萦望着顾青盏的眼神里却满是爱意与深情。
两人一袭红衣,陆萦携着顾青盏的手,走过亭台楼宇,恰遇上一旁正自饮自酌的陆康。
“哥——”陆萦唤了他一声。
陆康斜过眼,正望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双手,心中感慨万千,转过身又胡乱给自己灌着酒,且不去看。
一份所谓背叛世俗的感情,究竟有几人能够明白,陆萦也不言语,执着顾青盏的手径直朝陆元绍处走去。
“萦儿!”陆康看着二人离开的瘦削背影,又高喊了一声。
陆萦回过头,只见陆康脸上漾起爽朗的笑容,他喊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哥哥都站你这边。”
“嗯。”陆萦偏头望向顾青盏,两人相视一笑。
“准备好了吗?”
“嗯?”
陆萦故意顿了顿,才低声道:“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
“又贫嘴。”顾青盏低头嫣然笑着。
陆萦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曾在顾青盏面前提起家人时,她脸上的落寞神情,原以为她是个心境豁达之人,可越是靠近,越是发现她身上的伤痕累累。
“…我是孤儿……我没有家人……”
“以后我就是你的家人。”这不是陆萦随口拈来的一句话,既已承诺,她就会努力做到,她会让父亲哥哥接受她,她会让将军府成为她的家。
当陆元绍看着陆萦携着顾青盏,两人一袭嫁衣双膝跪地,朝自己奉上新茶时,他却迟迟不肯伸手捧过,在他眼中,这实在是荒唐至极,也不似自己心中所想的那般容易接受,只是无奈敌不过陆萦的苦苦哀求。
顾青盏捧着热茶的双手悬在空中,她亦有自知之明,自打陆萦接她进将军府以来,除了陆萦,这府内就未有人正眼瞧过她,她…只是个不速之客。
“爹——”
女儿每每这样喊他时,他最无奈,陆元绍叹息着摇摇头,方才应道:“别跪着,都起来罢。”
陆萦却不起,她望了望顾青盏,又对着陆元绍说道:“爹若是不喝这杯茶,那我们便长跪不起。”
陆元绍只皱眉接过陆萦递来的茶,一饮而尽。
陆萦却机灵得很,顺口就道:“阿盏,快敬爹喝茶。”
一时,顾青盏和陆元绍都不知如何是好,顾青盏更是不知该怎样开口,她从来没有这样紧张过,好在陆萦给了她一个坚定的眼神,她才学着陆萦的语气,说着:“爹 ……您喝茶。”
这一声叫下来,却轮到陆元绍一人僵在那。
“爹~”陆萦又在那小声催促着。
“喝,我喝……”陆元绍恨铁不成钢地看了陆萦一眼,又看了看顾青盏,罢了罢了,就当是自己多了个女儿,硬着头皮接过那杯茶,仰头也喝了。
看着女儿跪了这么久,陆元绍自然是于心不忍,也都怪平日里自己太惯着她,见不得她吃一点苦,对着陆萦说道:“还不快起来……”
陆萦紧紧牵着顾青盏的手不说话,只是抬头盯着陆元绍。
陆元绍被盯得无可奈何,也理会了她的意思,才起身扶了扶她们二人,“你们都起来……”
“你既与萦儿订了终身,便就是一家人,我们陆家没那么多规矩,你也不必拘谨。”
65、狼烟起(一)
夜很寂静, 偶尔会传来一两声狼嚎,也只是在北疆才能听到这些。纵然听得久了,陆萦也不厌烦, 比起京都的尔虞我诈步步惊心, 这荒漠野兽的嚎叫, 还算是悦耳的, 她固然在京都长大, 可却是北疆才给了她安定的感觉。
只是再过些时日,便要动身前往京都,又要与延绵不绝的战火硝烟作伴,这一路究竟会有多少的生死未卜,她预知不了,只是好在, 她寻得了顾青盏, 也便是最大的慰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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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坐在床榻之上,四目相对, 已是莫大的满足。或许是这份感情隐忍太久, 王府那整整三年,陆萦把爱慕压在心底, 甚至没有勇气去熟悉她的眉眼, 直至今日, 陆萦总喜欢细细去看她, 从五官到轮廓, 默默望着出神, 就如同痴傻一般。
顾青盏被她盯得久了,伸过手抚着她脸颊,笑着问道:“可是看够了?”
晚间喝了些酒,她说话时的气息都在着酒香,陆萦醉意更甚,她亦伸手覆上顾青盏的手背,双眸有些迷离,脸颊还泛着红,巧笑嫣然,她缓缓摇着头,有意用脸颊蹭着对方的手心,“不够,又怎会看得够……”
“阿萦……”顾青盏开口时,陆萦已将唇凑了过来。
她用鼻尖扫过自己的脸颊,顾青盏早已被她这若有若无的鼻息撩拨得不能自已,她直了直身,手依旧托着陆萦滚烫的脸颊,垂眼看了看那两片绛唇,又抬眸对上她的眼睛,呼吸愈发急促起来,反而让语气充满魅惑,“阿萦,你醉了……”
“我没醉。”陆萦朝着顾青盏又探了探身子,闭上眼在她唇上轻轻一吻,才道,“还没喝合卺酒,我怎么能醉。”
陆萦端过那玲珑玉杯,盛满了上等的陈年佳酿,酒香袭人,两人交臂而饮,比喝过的任何一杯酒都要甘甜。陆萦望着她那沾着酒渍的红唇,着实想吻,顾青盏似是看透了她的心思,便主动将唇迎了上去,陆萦这才探过头,用唇舌细细去品味她嘴角的醇香,这浅吻让顾青盏身子徒然柔软下来,玉杯从她手中掉下,在地上滚落几周,便没了动静。
顾青盏缓缓用手攀上陆萦的肩头,伸出双臂圈住她的细颈,辗转间,主动含住了她的唇,这一刻,彷佛又回到了自己永远忘不掉的那一夜,将自己给她的那一夜。
陆萦迷恋这唇间的香软,她紧搂着顾青盏的纤腰,感受她似火的唇舌在自己唇间流连。
吻她时,就想倾尽自己所有,曾经触不可及的思念,就在眼前,顾青盏松开她的唇,用指腹温柔摩挲着方才亲吻过的地方,手缓缓往下,解开她的腰封……
“阿萦~”顾青盏的动作…陆萦自是会意,也不知是酒劲还是羞的,双颊似是更红润了,顾青盏一点一点为她解开衣袍,望着陆萦笨拙配合她的模样,心里更加喜欢的紧。
虽然她们之间早就有过鱼水之欢,可陆萦却不知自己为何还如此紧张,尤其是二人脱到只剩下肚兜时…
“又害羞了?”顾青盏凑在她眼前,又想起当初那夜自己扯掉她肚兜时,她面红耳赤的模样,顾青盏竟禁不住笑了起来,眉眼间满是媚态,还一面吻着她的耳廓,一面同她窃窃私语着,“你在古书上还见过什么……今夜,都告诉我可好?”
“阿盏,你……”当初不过一句随口的话,如今去成了被打趣的话柄。
顾青盏继而堵住她的唇,一寸一寸地深入,直至她沉沦在这温柔间,房间又归于平静,只是唇齿间的喘息,依旧在耳畔萦绕不停。
“嗯——”一面深吻她,顾青盏一面推着她的肩,一齐躺倒在软塌上,顾青盏为她脱下了身上的最后一点束缚,随手将那肚兜一甩,扬起的风熄灭了最后一点烛光。
吻过她的脸颊与脖颈,顾青盏将手覆在她的柔软之上,微喘着气,唤着:“阿萦——”
“…嗯……”陆萦喉间不自觉溢出一声低吟,整个身子被顾青盏抚-弄得瘫软
顾青盏亲吻着她的耳珠,“让我看你动情的样子…”
柔情在床笫间蔓延,不着-寸-缕的身子相互交缠,而极尽缠-绵。
次日,纷雪停了,一抹初阳透过窗棂洒落。一个无人打扰的清晨,陆萦还在熟睡,顾青盏侧卧静静望着她,如果岁月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该有多好。
陆萦半睁了睁眼,看了看枕边的人儿,又含笑闭上了眼,将头蹭到顾青盏怀里,把她抱得更紧,那神情,就像个孩子一样。
顾青盏将脸颊贴在陆萦额前,却无声而泣,余生太短,她舍不得,她放不下。若论以前,这条命丢了也便罢了,可如今,她想活下去,为了陆萦,也为了自己。
正月十五,出兵就在明日。
“不行,她不能去。”听闻陆萦要带上顾青盏一同南征,陆元绍毅然决然一口回绝。
“我定要带她去!她的毒……已不能再等了。”近些日子,顾青盏毒发愈发频繁,她耐力虽好,可每每硬撑过后,身子便是每况愈下。
“萦儿,你为何如此大意!你莫非忘了,她曾经是怎样……”
“爹!她再不是三晋会的人,你信不过阿盏,难道还信不过女儿吗?”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这一仗关系到生死存亡,容不得半分差池,若是再败,就再无翻身的机会。你当初也曾信任她,那后来呢?萦儿,你切不可感情用事。”
陆萦吸了吸鼻子,过了半晌,才说出最不愿说的一段话,“倘若她已不是三晋会的人,随同南征也无碍。倘若她……仍是三晋会的细作,我们更需要时刻…提防她,所以无论是何种情况,阿盏必须跟着我们一起南征。”
陆元绍听得出来,陆萦这样说,无非是为了带上顾青盏一同去京都。但细细想来,也不无道理,倘若顾青盏是三晋会的细作,那利用她将计就计,攻下京都的胜算,便更大了。
66、狼烟起(二)
“那你呢?你又是何时喜欢我的……”
“既是我先问的, 自然是你先回答。”
初见时, 只是被她的气质所吸引, 若论喜欢, 那还不及。陆萦在水中握住顾青盏的手心, 感情像是一杯陈酒, 慢慢发酵而来, 从欣赏到喜欢, 谁又能找出明显的分界线。或许是第一次见她时, 或许是她教自己抚琴时, 亦或是自己教她骑马时。何时开始喜欢,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那年郑召北伐南归之时,她看见顾青盏与郑召行夫妻之礼时, 那种落寞,甚至是心痛,是她已爱上顾青盏的证明。
即便知道她欺骗自己至深, 却还是喜欢得无可救药,陆萦原以为自己只是因才情而爱上她,可为何得知真相后,却还是放不下她,思念更甚,只因为她是顾青盏, 纵然她不是什么第一美人。
“或许……很早就开始了。”陆萦挣开了她的怀抱, 转过身子而与之对视, 时间过去了这么久,她内心始终芥蒂着一个问题,“曾经你说的爱我……是骗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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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记得,那日陆萦在郑宫恢复记忆之时,她便问了自己这个问题,只是那是自己却违心点了头,未曾料如今却成为陆萦心中抹不去的伤痕。她眼角有些湿,顾青盏知道,那是眼泪,“当初我身负毒针之时,你可曾记得,那夜你抱着我,说了什么?”
“你……你可曾听到了?”
顾青盏含泪笑了,那夜,她岂会睡得着,“你说…如果有下辈子,你若为男子,定会想娶我,若还是同为女子,也会……爱上我。”
说出最后三个字时,顾青盏的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她仰头,眼泪反而愈发多了,“当时我便想着,假若我不是三晋会的人,我定会与这个女子共度余生。”
可是命运,又如此百般捉弄于人。听得她这样说,陆萦才觉得自己太过耿耿于怀。
“都过去了,都过去了。”陆萦环抱住她,最见不得她哭,她们的过去算不上美好,是陆萦最难忘却但也最想忘却的一部分,“阿盏,我们忘了过去……好吗?”
忘了过去,就像当初自己滚落悬崖失去记忆时一般,在郑宫的那段时日,简单而纯粹的相处,即便短暂。可见,有时懵懂,也不是一件坏事。
“嗯,我都听你的。”顾青盏懂她,她选择与自己在一起,内心经历着怎样的挣扎与折磨,毕竟,她们曾站在对立面,将对方逼至你死我活的境地。
“再过几日,就是元宵灯会……”陆萦站在屏风后擦着身子,又套上干净衣裳,摘下束发的玉簪,松散了一头如瀑青丝,她走了出来,对着浴池里的顾青盏道:“街上定是热闹非凡,我们也去玩玩。”
“极好。”顾青盏不似她那般羞涩,径直从水中站起身,只是泡得太久,头有些晕沉,美人出浴陆萦又看得呆了,她忙忙扶住顾青盏。
“你的身子,要好好补补才是。”
见她伸手来拉自己,顾青盏双臂顺势就勾住她的脖颈,与她贴面道,“嗯,若身子虚了,可就…没力气吃你了。”
“你又打趣我。”陆萦回想起昨晚的画面,不觉羞红了脸,顾青盏极有耐心,又知如何去撩拨她,床笫之事不知要比自己擅长多少倍。
“阿萦,你不喜欢吗?”顾青盏见她只穿着中衣披散青丝的模样,越发心动了,语气百般挑弄。
纵然喜欢,又怎能说出口,况且天还未黑……“先擦干身子,仔细着凉。”
怎会这样不解风情,顾青盏又无奈又好笑,若不是每次自己主动撩拨,怕是她都不会想来碰自己的身子,顾青盏懒懒道,“我觉得有些倦了,你替我擦罢。”
“可是哪不舒服?定是昨夜受了寒……”眼下正是最冷的时候,昨夜又是不着寸缕纠缠了好些时辰,冷热交替,她的身子如何受得了这些。
陆萦并未察觉顾青盏是有意为之,听她说倦了,又恐她身子不适,慌忙寻来了干净绢帕和衣物,“今日早些歇息,莫要再折腾了。”
折腾?顾青盏听了好生生气,她竟说昨夜是折腾,“那你是不喜欢了……”
陆萦此番倒是听出了她的不悦,看她面上无甚表情,知道是自己又煞风景了,忙哄着,“喜欢…我怎会不喜欢……”
顾青盏就站在原地,继续用手臂环住她的颈,任凭陆萦拿着绢帕笨手笨脚替她擦着身子。看着她胸前的吻痕,陆萦知道是自己昨晚的“战果”,她第一次发觉自己还有那么疯狂的一面,甚至一遍一遍喊着,“阿盏,别停下来…别停下来…”
前世,她也不觉情爱之事多么曼妙,打心底有些抵触,可如今,她却全然不能自持,只要顾青盏轻轻一碰她,她就似大脑一片空白。就放平日里,顾青盏的一颦一笑,也能让她浮想联翩,她自责自己是不是太过浮躁。
殊不知,顾青盏就爱动情时的她。
顺着她的眼神看去,顾青盏才发觉陆萦正望着自己胸前斑驳的吻痕出神,“……又在想什么?”
“没有。”陆萦晃了一下神,才低头继续替她擦着身子。
“阿萦,你可是有事瞒着我?”顾青盏不止一次望见她走神,每每问她时,她又紧张地装作似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
“这……”陆萦为她擦背时,才发现她的背上遍布了伤痕,都是旧伤,若不仔细看则看不真切,“阿盏……”
“很丑吧……”顾青盏眼底黯然失色,她怕陆萦看到这些,她怕让她失望,所以与她亲热时,也是熄了灯,“很多年前便有了……”
从小便是被鞭笞长大的,怎会没有伤痕,那时她刚入三晋会,稍犯错误便是一顿鞭打,只是那人从来不曾抽打她的脸蛋与手臂,道是要留着她这一副好皮相,将来去勾引男人,定会事半功倍。
所以当日郑召将她软禁在地牢,百般刑罚时,她都能忍,可当郑召拿着匕首花了她的脸时,沿着下颔骨的这一条长长的疤痕,让她几近绝望。因为陆萦曾对她说过,她笑起来很好看,她在陆萦心中仅剩一点的美好,都消失殆尽。
“为何……”陆萦摸着她背上的伤痕,眼里满满都是心疼,自己从未体谅过她的身不由己,却依然将伤害强加在她身上。
那段残酷的过往,顾青盏就像楚钰一样,不希望告诉任何人,也不愿任何人再提起,“阿萦,都过去了。”
一句都过去了,又包含了多少辛酸。
“只要你对我好,便足够了。”顾青盏笑着说得认真,只要陆萦爱她,世人皆恨她又何妨。
“只要我在,我绝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
“嗯。”
晚间,碧落前来布了晚饭,又领着丫鬟们离开了。陆萦知道顾青盏喜欢清静,所以这院子,除了送饭丫鬟和负责清扫的婆子偶尔来过,其余时间都是二人耳鬓厮磨,而陆萦也知道,这样的时日已不多,因而愈发珍惜。
一日三餐都是按顾青盏的口味设的,陆萦也会额外吩咐厨子每日都熬些祛寒补血的浓汤,变着法儿给顾青盏补着,她每每毒发后,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这才离开云修山不过一月不到,人却干瘦得厉害。
私下里也让韩真来看过,若不是她在云修山调养了半年,想必早已性命不保,当下最要紧的,还是研制出墨丸的解药,若研制不出解药,那便……
陆萦越发郁郁寡欢,顾青盏自然明白,更何况她自己的身子,她再清楚不过。
“再吃些。”见顾青盏没吃多少便放下了筷子,陆萦也顾不得她胃口好不好,继续为她盛了一碗参汤。
“阿萦,我已吃饱了。”顾青盏胃口本来就浅,再加上这一桌子都是滋补的菜品,陆萦又每日让她喝汤,更是没有多大食欲。
“我们慢慢吃,我喂你。”
顾青盏抿一口她喂过来的参汤,每次都是,自己吃完过后,她总要再喂自己一些,“你再这样喂下去,我该撑到走不动了。”
陆萦继续给她喂着,“走不动,我便背着你走。”
“这样吃下去,我怕你再背不动我了。”
陆萦又给她喂着饭菜,回着她的话:“那我也不走,就一直在你身边。”
“我不要你一直在我身边,我只要你现在在我身边。”
“不,我会一直在你身边,这辈子是,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也是。”
这样的告白和承诺,还能持续多久。
“阿盏,弹琴与我听罢。”
顾青盏取出古琴,指尖又拨弄出悠扬的小调,在清冷的夜里,格外深入人心,陆萦只是在一旁坐着,托腮看她轻拢慢捻,嘴角挂起笑容又消沉,如此反复。
“这都是我母亲教与你的吗?”
顾青盏一面弹着,一面微微点头,“你母亲精通音律,我只不过学了皮毛。”
“阿盏,我想听听母亲的故事。”
一根琴弦戛然断了,顾青盏停下了手上的动作。
“可伤着了手?”陆萦慌忙拉过她的手,只见左手指尖已被割破了一道伤口。
“我有些累了。”
“那我们早些歇息。”
67、狼烟起(三)
陆萦听得出来, 她定是不愿再去回忆年少时的光景, 想必母亲的故事,听来也只会心殇,便不再继续追问下去。
“怎总是皱着眉头?”顾青盏朝陆萦侧卧着,用指腹轻轻舒展着她的眉心,她们相识这么多年, 她有心事, 看她神情便知,瞒不过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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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不皱了。”陆萦移了移脑袋, 凑到顾青盏面前, 又细细盯着她的眉眼看。
“阿萦, 别这样看我…”她这样看自己的眼神,就好似明日再也看不见了一般, 这让顾青盏慌乱不安。
“你好看我自然喜欢看……”陆萦伸出手轻轻抚着她的脸颊, 扫过她的眉眼, 鼻子, 嘴唇, 每一处都让她流连忘返,所有的不舍都写在眼神里。
顾青盏被她这般弄得越发忐忑,她死死抓住陆萦的手,同她十指相扣, “你方才说过的, 你会一直陪着我。”
陆萦点点头, “嗯。”
顾青盏暗想自己是否又是太患得患失, 她既然这般承诺了自己,又有何可多想的,于是轻声道:“那便早些睡吧。”
陆萦依旧是点点头,却仍是那样望着她。
“你现在这般看我,倘若腻了,日后又该厌倦我。”
“我只是怕你厌倦我。”
顾青盏凑过身在她唇上轻啄一下,“听话,早些睡吧,别再胡思乱想。”
熄了灯,陆萦却仍是睁着眼,她不是胡思乱想,是她不得不想,眼下就要南征,前路生死未卜。营里的生活多苦多累,她再清楚不过,自己也是费了两年时日才习惯这种颠簸,如今安宁不过片刻,又是明枪暗箭。
被褥里,陆萦紧握着顾青盏的手,如今她身子这般虚弱,韩先生也说了,受不得舟车劳顿,她不能随自己去南征,而自己又不得不去南征。
她们之间似是受了某种魔咒一般,每一次相见都逃不过分离,战事无常,此次南征,短则数月,多则数年。陆萦知道,她耗得起,但顾青盏耗不起,她极力提出即刻南征,也是想用这数月时间,前去京都寻得墨丸,研制墨丸解药。
可她该如何同顾青盏说?她绝不能和顾青盏说,依顾青盏的脾性,她定然不会只身一人留在北疆。
陆萦辗转反侧,她不在枕边时,自己无法安眠;她在枕边时,自己却仍是如此。
“怎还未睡?”顾青盏被她翻身时的动静所惊扰,索性将她抱入怀中,这才觉得心安,“抱着我……”
“阿盏……”
“嗯,在呢……”
想必她已经困了,嗓音有些含煳,可陆萦此刻却清醒得很,屋子里算不上漆黑,只是昏暗,陆萦摸索着,探过头去吻她的脸颊,又慢慢移到她的唇边,很轻很轻,轻得就像似有似无的擦过。
知道陆萦在吻她,顾青盏便迎着她的唇,开始慢慢回应,气息一点点加重,启开唇就勾起她的软舌,逗弄着。
陆萦原本放在她手臂上的手,缓缓抚上她的背,然后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吻得越发投入,从嘴角一直往下,情难自禁。
“嗯~”顾青盏侧翻了身子,躺在榻上仰起头,更方便了陆萦在她脖颈上亲吻,她很温柔,就连吮吸也舍不得用劲,顾青盏只是发出一声声舒适的低吟,引着她一步一步往下。
陆萦将顾青盏压在身下,从未这样主动过,手已经开始去解她的衣带,一边吻她一边褪着她的衣裳,“阿盏……可以吗?”
她比陆萦更加敏感,今夜陆萦这样主动,她只想一门心思继续下去,哪还顾得上回答,她用手攀上陆萦的脖颈,便开始主动索吻,这就是最好的回应。
陆萦的动作很轻,就像生怕弄碎了她的身体一般,这却让顾青盏更加难耐,她用腿缠上她的腰,“阿萦……再进来些……嗯……”
“可以吗?”指尖灼热的就像是在燃烧一般,两副身躯已然是滚烫,互相摩擦着,诉说着一切不满足,听她的喘息,陆萦再也抑制不住。
“阿萦……还要……”
“嗯……”
原本安静的房间,被喘息包围,顾青盏情到深处竟喊了出来,好在这院子僻静,无人打扰,她们也无须隐忍。
体内充实着莫大的满足,顾青盏紧抱她不曾松手,似是有咸咸的东西流过自己嘴角,顾青盏伸手去摸她的脸颊,她已满头大汗,“阿萦,是不是累了?”
“不累……阿盏…我爱你……”即便胳膊酸了她也不觉疲惫,因为此时,心更酸。
“嗯啊~”顾青盏只道那是汗水,却不知那是眼泪,来不及说什么,一瞬间,又起了新的波澜,一直推到顶峰。
清晨。
“醒了?起来喝粥吧。”
“为何不多睡会儿?”顾青盏睁眼撑起身子,只见陆萦已梳洗妥当,正往碗里盛着粥,昨夜不知折腾到什么时辰,但比前两次都要来的久,见她脸庞有些憔悴,莫不是一夜未眠。
顾青盏掀开被子,就看见塌上那一团污迹,昨夜的陆萦竟不像是陆萦,会那般主动地说着……我想要你。
“习惯早起了。”陆萦说罢,就上前来替顾青盏换衣裳,瞧她苍白的脸颊,又心生悔意,后悔自己昨晚像是发疯一般去索要她,“阿盏,昨晚我…对不起……”
“傻瓜,为何突然说这个?”
“我怕弄疼你了。”
顾青盏却笑得眉眼弯弯,还同她贴耳私语,“不疼,阿萦弄得…很舒服。”
就算她如此说,陆萦也自责太过冲动,有些事情还是节制为好。
今日她胃口很好,喝了两碗粥,陆萦看了也开心。她说外面又下雪了,想去走走,陆萦便进屋去拿披风,待出来时,她已站去雪地里。
院子里栽了红梅,顾青盏看着心生感动,陆萦着实有心了,点点滴滴都能考虑到,鹅毛般的飞雪飘落,顾青盏看得出神,都不知身后为她撑着纸伞的陆萦是何时来的。
“京都的红梅,怕是都要谢了。”顾青盏感叹。
陆萦将披风裹在她身上,“红梅谢了,可兰花要开了。”
“说起来,竟有些想念京都的兰花。”
陆萦指着院子的一隅,“我都留好了地儿,待天气暖和了,我就植些兰草过来。”
风越来越大。
“别站太久了,北疆的风就和刀子似的,可不似京都那般。”
呼呼一阵北风吹来,刺痛着她的每一寸皮肤,顾青盏就觉心间像是压着什么,一时背不过气,勐咳一下,雪地上溅起的斑斑点点……
那是比红梅更鲜红的颜色。
68、狼烟起(四)
雪地上溅起的斑斑点点, 那是比红梅更鲜红的颜色。
陆萦从未如此懦弱过, 懦弱到没有勇气去直视她嘴角的鲜血, 一直以来, 她侥幸她逃避,不过是承受不来那一天的到来。顿了片刻, 她才颤抖着手, 用手帕去拭她嘴角的血迹, 北风一直刮着,那是一种凉到骨子里的寒意。
“我没事, 许是受了寒……”顾青盏笑着挤出这句话, 就好似刚才的一切都没发生一样,好似这鲜血也是别人的一般,一个人要做到强颜欢笑实在太难, 可她又能如何, 抱着陆萦哭吗?还是握着她的手, 一遍一遍说着自己不想走……到头来,她还是信命的, 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 无论如何也是躲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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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仅是手在颤抖, 陆萦的身子也在颤抖, 在自己所爱之人最脆弱的时候,她什么也不能做, 只能眼睁睁地望着, 望着……这样的感觉, 比伤痛在自己身上还要难熬。她想哭,却又不能哭,她只能牵着顾青盏的手,用看似澹然的语气说着,“…我们回屋去。”
两人再没有多说什么,却早已心知肚明。
顾青盏看着香炉里的袅袅青烟出神,陆萦便坐在她身后,环抱着她,这样的相处时光,在一点一点变得奢侈,这温暖,她怕自己一生都感受不到。想到这里,陆萦的泪水在眼中打着转,稍一垂眸,便落了下来。
“人这一生,生老病死,早该是命中注定的……”如若心无牵挂,也便走得无牵挂,倘若自己心肠冷血到底,也不会至今日这般,顾青盏枕着她的肩膀,算起来,自己也算是无怨无悔,“有你陪我,我别无他求。”
两个相爱的人,后离开的那位,总是该经受残忍。
陆萦远没有她表面上那般坚韧,顾青盏明白,她也一直在承受着一个女子不该承受的重量,从六年前她嫁入王府时,顾青盏便看了出来,她极需要人疼爱,可自己偏偏给不了她疼爱。
“不会有事的,定是有解救的法子……”陆萦将她又抱紧了些,喃喃道,比起说与顾青盏听,这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你莫要胡思乱想。”
“嗯。”顾青盏只是轻轻应一声,也知多说无益。
翌日,天还未亮,顾青盏睁开眼时身旁已是人去塌空,她伸手摸了摸,却是连余温都散了去,想必离开有些时辰了。
看不到她的面庞时,就好生不安,顾青盏慌忙叫着,“阿萦?你在哪”
门外丫鬟听到喊声,连忙进了来,“小姐有事出去了,让奴婢来伺候您洗漱用膳……这是小姐留给您的。”
顾青盏蹙眉接过那丫鬟递来的字条:军中有事,晚些归来,切记按时用膳,勿念。
确实是陆萦的字迹,顾青盏又问那丫鬟,“她可说了何时回来?”
“没有。”小丫鬟站在那为难着,见顾青盏那张冰山般的脸,竟觉得有些畏惧,都不太敢直视她眼神,“现在为时尚早,您是再休息会儿,还是开始摆早膳?”
小丫鬟说话时都是战战兢兢,偏生顾青盏这时还一双凤眼撇过去,只说了三个字,“你出去。”
“…那…那奴婢先退下了,若是有事您尽管吩咐。”说罢,小丫鬟就如同得了大赦一般,捏了一把冷汗,还暗自琢磨着,这世上怎会有如此不近人情之人。
这十几年来,她伪装的已足够多,她也从未觉得自己笑起来好看,不过是虚伪的面具,出身在三晋会的人,大概从不会笑吧,也包括楚先生。直至遇上一个人,让自己愿意为她笑,为她哭,为她情不自禁,她才感知,原来她流淌的血液也是有余温的,她亦不只是个杀人傀儡而已。
至少在遇上陆萦之前,她觉得自己会像傀儡一般活着,又像傀儡一般死去。
已是巳时,陆萦仍不见归,顾青盏便松散着发倚在床头,寻了一卷经书木然看着,那书卷上有一“萦”字,她便直直盯着看,也不知出了多久的神,又听得屋外有着动静,她翻身下榻,问着,“阿萦?”
直到丫鬟通报,原是自己想多了,几个婆子提着七八个食盒,前来布置午膳,顾青盏继而倚回床头,有些疲,道:“你们都下去,我不想吃。”
“这……这……”那丫鬟犹豫了半晌,又想起陆萦的刻意交待,“您还是吃些吧……小姐回来了我不好交代。”
“我知道了,你们都退下。”习惯了无人叨扰的清静日子,这一行人走走停停,顾青盏看着心烦得很,便随意打发她们走了。
她双臂抱着膝,无所适从,也未曾想到自己开始这般依赖陆萦,只要是看不见她,就好似会失去她一般难过。窝在床角,任凭这种患得患失的感觉折磨自己,连精神都开始恍惚,又想起郑亦当年死前的模样,那般狼狈不堪,她害怕……害怕自己也会变成那样。
最美好的年华给了杀戮,而最不堪的……给了陆萦。她也不想再去胡思乱想,可这些时日也不知怎么了,有些想法总是由不得自己。她迷迷煳煳昏厥了过去,做了一场不长不短的梦,她梦见自己疯了,她梦见自己死在了陆萦怀里,人不似人,鬼不似鬼。
陆萦再回去时,天已黑了,碧落扶着她,心疼地为她暖着手心,“小姐您慢些,瞧您冻的……”
已进了院子,陆萦吸着冻僵了的鼻子,对着碧落道:“无事,你回去休息吧。”
“今日就让奴婢留下来伺候您,好不好?”碧落打着哭腔,她白日里已遭了这么多罪,还这样要强,碧落也知道,陆萦不让自己跟在身边服侍,是为了顾青盏。
小姐被人伺候了二十几年,却因为顾青盏一句喜欢清静,完全打发走了使唤丫鬟,反倒每日对顾青盏悉心照料,碧落为陆萦不值,顾青盏究竟何德何能,才值得自家小姐这样对她。
“真的没事…”话刚落音,陆萦就一个趔趄,吓得碧落赶紧将她扶稳了。
进屋时,身子才觉得暖了些,碧落将她扶到躺椅上,急急忙忙去生炭火,陆萦只看见桌子上一桌已晾凉的饭菜,丝毫没有动过的痕迹,便知顾青盏定是一日未曾进食。
陆萦支起身子往卧房内走去,只见她蜷着身子,抱膝倚在墙角,青丝都松散着,今日都未曾梳妆,“阿盏?”
听得陆萦的声音,顾青盏抬头,翻身下榻,光着脚便朝陆萦走去,就这样抱着她,“你去哪了?”
69、狼烟起(五)
洛城原是没有元宵灯会一说, 只是郑召率军占领此地,也将中原的习俗引了过来。不过, 今年的灯会,着实比去年热闹不少,毕竟也是过了一年太平日子。
人群熙熙攘攘, 顾青盏紧牵着陆萦的手, 生怕两人被挤散, 她倒是好久没见过这些热闹场面, 依稀记得上次, 还是在京都的花灯节, 那一年,她携着陆萦逃离郑宫, 那段日子, 真的恍似神仙眷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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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元宵也要放花灯吗?”顾青盏望着各式各样的花灯, 忍不住问。
许是太吵闹, 许是自己走了神, 陆萦并未听到顾青盏的询问,只是木然走在青石板转上, 心事重重。
“阿萦?”顾青盏停了脚步, 立在原地。
陆萦这才回过神, 想起方才顾青盏所问的问题,“嗯……都是京都人带过来的习俗。”
“你可是有心事?”顾青盏望她眼神不对。
陆萦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不仅放花灯还有灯谜会, 感觉像是又回到了京都。”
顾青盏上前挽着她的手臂, 不管是京都还是北疆,她都不在乎,她只在乎自己可以陪在陆萦身边。
“瞧,我们去那放花灯。”
“嗯……”顾青盏轻轻应了一声却勐然回头,目光凌厉地打量着四周,她很敏感,就算是在这嘈杂的人群中,也能第一时间感受到风吹草动。
陆萦见她这突如其来的反应,便问她,“怎么?”
打闹声,欢笑声,气氛一片祥和,顾青盏摒着气观察周遭,莫非是自己太过多虑?方才那一瞬间,感觉就似有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盯着她一般,“没事,今日街上人可真多。”
街死小巷里闪过一道黑影,转瞬即逝。
这里的花灯样式可就简单得多了,哪像京都那般形形色色,看着湖畔虔心许愿的痴男信女们,陆萦觉得一如回到了从前,她们也曾在花灯神面前许下终身,如今看来,她的愿望算是实现了吗?
“阿盏,你可还记得那年的花灯神?”陆萦扭头望着顾青盏。
“记得。”如何不记得,顾青盏当年许下愿陆萦恨她一生,也不要爱她一分,与其说是夙愿,倒不如说是个弥天谎言。
陆萦牵着她的手心,与她十指同心相扣,叹道:“我们曾许下的愿,倒是实现了……”
顾青盏无奈笑着,今日听起来,难道不更像是自欺欺人的说辞吗?想起雪地里的斑驳鲜血,想起自己一日不如一日的身子,携手白头?或许该等下辈子吧……
两人又同时沉默了一阵,陆萦又缓过思绪,为她点亮一盏花灯,“我们再许个愿吧。”
陆萦闭上眼,双手合十,将所有的虔诚都汇聚都汇聚成一个心愿:她要顾青盏好好活下去。
顾青盏没有许愿,她这一生罪无可赦,倘若这世上真的有神明,又岂会依她之言。顾青盏只是痴痴望着陆萦的侧脸,她只想再多看几眼,这便足够了。
陆萦睁开眼时,见顾青盏正目不转睛看着她,便问:“为何不许?”
“我已许过了。”顾青盏替她理了理被风吹凌乱的发丝,“阿萦许的什么愿望?”
陆萦思索片刻,终是没有说出口,笑道:“说出来,便不灵了。”
顾青盏刮了刮她的鼻梁,“那便不说,都依你。”
晚间寒意四起,陆萦虽给她披了貂皮大氅,仍怕冻着她,“我们回去罢,又起风了。”
“嗯。”
她的言语愈发少了,而望着自己的目光却愈发炽热,陆萦亦发觉,她自那日咳血以后,便是这般。每当对上她的双眸,陆萦的心便被揪得死死的。
马车里,陆萦半搂着她,将她的双手捂在自己手心,低头哈着气为她取暖,见她几乎冻得青紫的双唇,心疼道,“是我不好,不该带你出来吹风。”
“不冷。”顾青盏见她低头认真的模样,心里暖得很。
回到府,陆萦赶忙命人生了一盆炭火送去院子。
“都冻坏了——”陆萦一面为她脱着鞋袜,一面说着,她双足冰冷,陆萦又用双手为她捂了一会儿,才小心翼翼托着她小巧的双足放入热水之中。
只觉一股暖意袭遍全身,顾青盏望着正半蹲在地的陆萦,思绪万千,她还来不及脱去外袍,却这般风风火火地来体贴自己,她本是那样清高的人,却愿意为自己俯身洗足。
“天寒,以后还是不要轻易出去……”
“……每日熬的汤药一定要喝……”
“……火珠可以驱寒,每日都要用热水泡身子……”
……
她似是有说不完的嘱咐一般,这让顾青盏脸色都变了,“为何……为何突然要交代这些?”
陆萦继续低头为她擦着双足,只觉得鼻酸难耐,却又强忍着,轻轻舒了一口气,才抬头说着,“我怕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又不好好照顾自己……阿盏,韩先生开的药,你一定要每日都喝。”
“……你是什么意思?”
“便就是交代一下…”陆萦起身将她抱在怀里,“那日我不在,你便一天没吃东西,我担心你。”
顾青盏的直觉让她不安,“阿萦,你说会陪着我,可是当真?”
“自然是当真。”陆萦吻了吻她的额角,“别胡思乱想了,好吗?”
顾青盏也觉得自己越发的无理取闹,又太过多疑,陆萦这样去包容她,想必也是很辛苦吧。有时感觉自己就像是个废人,什么都做不了,平日里却又将陆萦弄得晕头转向,像是自怨自艾:“我这般无用,总有一天,你会厌倦我……”
陆萦索性低头堵住她的唇,片刻,“就算我厌倦这世上所有人,也不会厌倦你。”
顾青盏抿唇,嘴角还留有她的甘甜,她用指尖轻抚着陆萦的唇瓣,心生惭愧,究竟是哪一点值得她样待自己。
“既然是元宵,我们来个行酒令可好?正好也闹闹~”
两人行酒令,她们当年在王府时就玩过,只不过顾青盏那时让着她,故意每局都输与她,今日听得陆萦有如此兴致,应道,“极好。”
陆萦只温了一壶酒,就着几式糕点,也摆了一桌。
这行起酒令来,陆萦自然是抵不过顾青盏,她不论俗令雅令都信手拈来,相比之下,陆萦简直是胸无点墨,一连三轮下来都给输了,可就是不喝酒。
“输了也不喝酒,不与你玩了。”顾青盏埋怨,她今夜就是想看陆萦喝醉的模样。
“知我不擅长,你也不让着我。”
“愿赌服输。”
“好,我喝。”陆萦拿过那酒壶,给自己斟了慢慢一杯,她端起酒杯不慌不忙喝着,却没有吞咽下去。
她含着那口酒朝顾青盏走去,弯腰抬起她的下巴,闭眼凑上她的唇,撬开她牙齿的一瞬间,温热的甘醇顺着舌尖流淌过去。
睁开眼,陆萦用指腹擦了擦她嘴角残留的酒渍,贴面凝视着她。
“…你这是耍赖。”顾青盏被她吻乱了气息,低哑着嗓子嗔道。
陆萦又倒了一杯酒,“说好的罚三杯,一杯都不能少。”
第二杯,直至酒喝干了,她们唇舌依旧在缠绵,酒香似乎在两人的纠缠下更加浓烈,顾青盏早已顾不得耍赖不耍赖,即便是耍赖,也依着她了。
这样下来,三杯也不知喝了多久,或者说喝了不止三杯,顾青盏只觉得比平日里还要醉人,不一会儿,便瘫倒在陆萦怀里。
70、狼烟起(六)
冲锋的号角再度在大漠上空响起, 陆萦恨透了这声音,她牵着马背上的缰绳, 颠簸在父亲和哥哥身后,眼底是浩荡军队。陆萦呼吸着寒冷的空气, 似是一路凉到心底,原本一望无垠的雪地,被纷乱的马蹄践踏而过, 这画面,是一切残忍的开始。
她醒了吗?她可还安好?早膳可曾吃了?会按时服药吗?陆萦脑中浮现太多太多的问题,恰在此时, 天空中飘起纷雪, 陆萦抬头看这世界天旋地转,这肃杀的冬季究竟何时才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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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萦儿--”陆康拉住缰绳,一个转身, 便与她并肩骑着。
“嗯。”
“很快,都会过去的…”陆康说话时,眼前便呵出一团白气, 直至雾气消散, 他也没能说出安慰的话语。
三个月,陆萦给了自己三个月的时间,她要用这三个月去寻求一个结果,无论是否能寻得墨丸解药, 三个月后, 她会再回到顾青盏身边, 一生也好,一刻也罢。
这是她的取舍,她也曾想过很多,她是否要携着顾青盏一同南征,可前路凶险,顾青盏身子又极虚,倘若途中病情再生变故,谁又能预料得到。相比之下,对于顾青盏而言,只有一个地方,才相对安全……
青烟缭绕的云修山。
堂内,寻阳正闭眼潜心打坐。
“掌门真人,她……醒了。”一位年轻女冠上前轻声通报。
过了片刻,寻阳才微微点头,示意知晓。
昨夜不过喝了几杯酒而已,怎会这般头疼,顾青盏躺在床上,闭着眼用手轻柔着太阳穴,喃喃道,“阿萦,头疼……”
无人应答,顾青盏便探手摸向一旁,“阿萦?”
却是空空如也。
顾青盏睁开眼,支起身子,才发现自己早已是穿戴了整齐,鼻尖飘来一股檀香味,而且这间狭小的屋子……“阿萦……阿萦?”
为何自己醒来会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顾青盏掀开被褥,跌跌撞撞下了床,左顾右盼,徒然心惊,她用力甩了甩自己昏胀的脑袋,这才明白,昨夜……昨夜陆萦喂自己喝的酒里,下了药。
霎时,该想到的不该想到的,都一齐涌上心头,她固然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但是……顾青盏勐然朝那扇木门冲去,却被锁的死死的,推不开来。
“陆萦!你给我出来!你给我出来!”顾青盏喊着她的名字,死死捶着门板,一遍又一遍,“陆萦!”
再不似以前,只需自己轻轻一唤,她便出现在跟前,此刻纵然自己叫得歇斯底里,也无人听见。
早该察觉的,早该察觉她的心事,她总是用那样惜别的眼神看着自己,顾青盏就该知道了,她总有一天会离开自己,可为何当时还会那般傻傻地相信呢?
“陆萦,你何尝不是在骗我……”一直捶到指节发青发紫,顾青盏似是耗尽了所有气力,她倚着门框,叹息里伴随数不清的热泪。
这熟悉的檀香味和房间布局,云修观?却是云修观无误了。
“……我怕我不在你身边时,你又不好好照顾自己……”顾青盏方才想起昨日她与自己说过的,送自己上云修山,怕是计划已久的了。
顾青盏,你还以为你是谁,不过是个没用的累赘罢了。
令人厌倦的累赘,顾青盏像是疯了一般大笑起来,拂袖将桉几上的茶几一扫而落,稀里哗啦摔个粉碎,
门外的女冠听得屋内的动静,又一路小跑前去通报,“掌门真人您还是去看看吧,屋子里好大动静——”
寻阳起身,无奈地摇了摇头,她这本是道教清静之地,如今却沾染了这些麻烦,真是孽缘,孽缘啊。
屋子里但凡能摔的,都被她砸了一通,听得屋外有开锁的声音,顾青盏三两步上前,便扣住那人咽喉,泛红的双眼变得满是戾气,“她人在哪?告诉我!她人在哪?!”
寻阳依旧面不改色,只是眼前的人,还是自己曾收留过的那个玉离吗?如此陌生而煞气满满,似乎眼神就要将人置之于死地,“先松开我罢。”
说到底眼前这人也是自己的救命恩人,顾青盏也知自己太过无礼,她只是松开手,等一个回复。
“离儿,我可曾教导过你,遇事不骄不躁。”
顾青盏漠然道:“自那日我离开云修山,我便不再是玉离,我和你们这清静之地也再无半点瓜葛,我现在……只想知道她在哪?”
寻阳叹息摇头,此人终是冥顽不化,六根不净,她从袖间取出一封书信,递与顾青盏手中。
那是她的亲笔,写的顾青盏亲启。
顾青盏颤抖着手揭开信封,薄薄的两张纸,却有着让她承受不来的重量。
“她那日在风雪里跪了整日,老身实在看不下去……”寻阳不再说下去,陆萦那日同她说过顾青盏的病情,百般求情,他们修道之人,本就该心怀仁义,又如何能见死不救。
出兵,南征,京都之行,为何自己一概不知?顾青盏逐字逐句看着,直看到三月之期的承诺,已然泪目,泪珠打湿了信笺,笔墨被晕开,花了一片。
豆大的泪滴依旧顺着她的下巴滑落,她曾说过的,她不要陆萦永远陪着她,她只要陆萦现在陪着她,她深知自己活不长久了,可陆萦为何就是不明白呢……
或许自己太自私,一门心思想要占有她全部。自己孑然一身,她可以把自己的一切都给陆萦,但陆萦却不是,她有自己的家人,有自己原本的生活,陆萦不可能把一切都给她。
“……待京都的兰花开了,我摘与送你。”
望着纸上点点滴滴的琐碎交代,顾青盏愈发揪心,她既已离开,再贴心的话语也勾不起温暖。
所以,阿萦,你终究没有把我当做你的妻子,看做你的家人,顾青盏心中自嘲着。在最关键最危急的时刻,陆萦还是选择了和父兄在一起,这才是顾青盏最心痛的地方。
陆萦,你说的三个月,我还能信吗?
71、狼烟起(七)
夜间, 众军士在留城安营扎寨,这里距中原地带不过数百公里,只要越过这座城池, 便是京都之西北, 那个记忆中曾布满温情又洒遍鲜血的地方, 一步步在接近。
营帐前燃起篝火,将士们情绪高涨, 毕竟这一仗生死攸关,若是成功,他们将是载入史册的开国功臣,若是失败,便是永世为人所唾弃的草莽败类, 历史从来是胜利者书写。不过, 眼前皆是铮铮铁骨的男儿, 似是有洒不尽的热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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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士气倒是极其利于南征。
“吃点东西罢。”陆康给陆萦递过一块牛肉干,被烟熏得焦黑焦黑, 硬邦邦的一块, 他见陆萦仍是不接, “行军在外, 可比不得家里……”
“不饿。”
陆康暗自嗟叹自己的愚笨,陆萦这般失落, 又岂是因为受不了这军营生活的艰苦, 他又道:“多少吃些, 免得再见她时, 你的身子倒是垮了。”
陆萦望着跳跃的火苗,这才接过一块肉干,干巴巴地嚼了起来,陆萦不知道,自己留与顾青盏的书信,能否稳住她的心。虽擅自将顾青盏送上云修山是自己不对,但她也是无计可施,若不是先斩后奏,依顾青盏的性子,岂会愿意一个人呆在北疆?
陆萦抬头望天,只希望,阿盏能为了她,再等上三月,三月之后无论结果如何,自己会回到北疆,会回到她的身边。陆萦想要争取这三个月的时间,因为她不想轻易认命。
“……就算是为了我,再等我三月好吗?”
“……无论生死,定当不离不弃。”
她的书信,顾青盏不知已读了多少遍,她该去找陆萦吗?她该依着自己的私心,去成为她的累赘吗?自己一无所有,抓住一份感情就是全部,不顾一切去占有,可又凭何将这份感情的重量强加在陆萦身上。
再回到陆萦身边,终究是个错误的选择么。
顾青盏环视着四周的环境,这原本是犯错女冠的面壁之处,每日都有人从暗窗处送些饭菜汤药过来,这与软禁又有何区别。
来到云修观的第一日,她滴水未沾,神情恍然亦不知何去何从;第二日依旧如此,只是拿着陆萦的书信看了整日;直到第三日,她早已虚脱得不成人形。
“掌门真人,她三日未食了,您要不……”
这份痴念,果是无人能及,寻阳真人只是摇摇头,她能帮的也只能到这里,她也知顾青盏是个聪明人,定不会就这样困顿于此。
“……好生照顾自己,若是瘦了,我会心疼。”顾青盏披头散发倚在床头,脑中开始响起陆萦吩咐过的每一句话。
三个月的时间,她不在自己身边的三个月,她生死未卜的三个月,顾青盏一想到陆萦正面临着明枪暗箭,而自己却在这清静之地苟且而活,又如何能够心安不去多想。
午间,闭上眼又是一个噩梦,梦见陆萦领着军队凯旋,梦见她笑着朝自己走过来,梦见她张臂想要抱自己,倏尔,自己却化作一团袅袅青烟,就这样消散在她怀中……
“阿萦!”顾青盏梦中惊醒,却是满身的冷汗,再看看时辰,已近黄昏,不远处的暗窗,有女冠刚送来米粥和新熬的汤药,正冒着热气。这熟悉的草药味,她在自己身边时,总是一口一口喂着自己喝干。
“……先吃饭,方能喝药。”又想起陆萦的话,顾青盏拖着步子,默默端过食盘,一口一口喝起粥来。
汤药虽苦,顾青盏几口便闷了,她不似陆萦那般怕苦,总是喝几口便要吃糖,想到这里,她掏出袖间藏着的桂花糖,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是习惯贴身带着,只因陆萦一句爱吃。
她拈了一颗糖,含进嘴,竟忍不住勾起唇角笑了笑,陆萦处事时那般成熟,没想到竟会喜欢这个味道。
顾青盏静静品着这甜味,却是冲澹了口中的苦涩。犹记得她曾为自己受过的伤,也记得自己第一次喂她吃糖时的模样,眉毛眼睛似是都要拧到一块儿去了。
“甜吗?”
“甜。”
顾青盏此时再回忆时,她回答自己时低头害羞的笑容,才是最甜的。
就在第五日,顾青盏便收到了陆萦的第二封信。
“……阿盏,你会原谅我的,对吧。”
“……每日无所事事,除了想你。”
“我已到留城,这里比洛城要暖,一切安好,只是今年熏的牛肉干颇硬了些……”
“好好照顾自己,等我回来……”
听得她故作轻松的语气,顾青盏又好气又好笑,好生生的不学,偏还学着江湖上的旁门左道,那晚竟给自己喂药…若是单让自己喝,顾青盏定是能查出端倪,偏生陆萦那般用嘴去不羞不躁地喂着,她一时被冲昏了头脑,哪还顾得那样多。
冷静几天,顾青盏这才理解她的良苦用心,心中暗暗道:等你回来,我定将好好收拾你……
只愿,一切安好。
大郑,京都。
幽暗的地牢,刺鼻的霉味,墙角处蜷缩着的女子,满面污秽形容不堪,褪去了华丽的宫服,她什么也不是,命尚且不如一蝼蚁。
三年了,徐毓苦苦等了三年,却等不到那人音讯。她把整个大郑王朝的希望都寄托在那人身上,却只等来了郑召在北疆自立为王的消息,再无其他。
“丞相,她是何人……”
一个稚嫩的奶音传入耳中,不到三岁的孩童,却穿着一身不得体的龙袍。
“枫儿!我是母后啊!枫儿……”徐毓勐然站起身来,扑去一根根冰冷的铁栏,她三年前在最艰难的时候,诞下一子,却还来不及看清这孩子的眼眸,便被顾雍以后宫干政的噱头软禁冷宫,两年的辗转斗争,她势不如人,到头来,只能常年与这冰冷的地牢为伴。
“你害死了卓儿,现如今又……”郑卓本就身虚体弱,又时常受着顾雍威慑,战战兢兢,登基不过两年便逝世了,郑枫作为郑亦的遗腹子,自然会成为新一任傀儡。
徐毓看着自己的孩子竟牵着仇人的衣袖,痛心疾首。
“她呀……”顾雍轻蔑地瞧了一眼,蹲下身抱起年幼的郑枫,道:“她是个疯子,她是大郑最不守妇德的女人……”
“那为何不杀了她?她又为何总是盯着朕……”说罢,郑枫将头埋到顾雍肩上,满是恐惧。
“你这奸臣贼子,不得好死!”徐毓几近癫狂地叫着,她此时恨不能将眼前这人抽筋拔骨,亦或是趁早结果了自己的性命,也免得自己受尽屈辱。可转念一想,她须得苟且活着,她要等翻盘的那一天,在此之前,她必须忍辱负重地活着。
顾雍猖獗笑着,郑枫此时尚且年幼,倘若悉心培养,定是自己最妙的一颗棋子,他从袖间拿出一个瓷瓶,倒出一颗墨色药丸,送与郑枫手中,“皇上,吃了罢。”
“不要!不要!”徐毓一面喊着一面挣扎着想出去,可这铁栏,怕是她一辈子都出不去了,她撕心裂肺地哭着,没有一丝尊严地跪倒在地,“求你,求你放过枫儿……”
顾雍不屑一顾,转身拖着长长的尾音道:“吃了对身体好,皇上。”
徐毓知这是三晋会独有的墨丸,郑亦就是因之丧命,这墨丸一旦沾染上,便是无药可救……
72、狼烟起(八)
巍峨耸立的宫殿前, 黑云压城。
一行年轻男女手脚皆被铁链锁着,无不披头散发,双眸无光,他们拖着伤痕累累地身躯踏步前行, 蘸着盐水的藤鞭抽在他们的皮肉之上,催促着他们的脚步。
偶尔一两人倒地,当场气绝, 侍卫们便面无表情拖走他们的尸体,弃在一旁, 继而鞭笞着众人, 将一群人赶至炼丹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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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金碧辉煌的郑宫,如今却沦为江湖术士乌烟瘴气的横行之所。
顾雍站在殿前, 昂首望那高高在上的龙椅,那颗躁动地心早已按捺不住,他一步一步向前走着,由着心魔的欲望去肆虐, 他颤抖着手缓缓摸着那象征权势的龙首, 闭上眼, 就看见万人俯首称臣的模样,这个位置,他可是惦记了太久太久。
空无一人的宫殿,顾雍坐上那金光熠熠的龙椅, 倘若再加上一身龙袍, 便就圆满了, 不,还有长生不老之药,一旦研制出,他便坐拥了永生永世的权势。
粗犷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宫殿里,似是能听到回音,顾雍完全沉浸在自己的帝王梦中,并不曾注意有一女子从侧方走了进来。
那女子腰间配着一柄长剑,生得眉目清秀,却是个独臂人,她神情黯澹,看不出悲喜,只是像个木头人一般,“禀丞相……”
“混账!谁让你进来的!”顾雍毕竟做了几十年的臣子,擅座龙椅可是掉脑袋的事情,虽说他在郑宫权势滔天,但潜意识里还有些顾虑。
“她还活着。”
“谁?”
“顾青盏……”
“那个逆女,竟还活着!”听到这三个字,顾雍攥起拳头重重砸在龙椅之上,当初凉州一役,正是扭转乾坤之战,若不是当初顾青盏背叛三晋会,为敌军大开城门,凉州又怎会失守?这天下,也不会出现一分为二的混乱局面。
近年来,顾雍操控三晋会,将郑氏亲王一个一个铲除,如今的郑宫除了郑枫这傀儡皇帝,便再无郑氏宗亲。不过,顾雍至今不敢逼宫弑帝,无非是惧惮远在北疆的郑召,说到底,郑召仍是大郑正统血脉,也是唯一拥有兵力与自己抗衡的人,只要他一朝不死,就有卷土重来的一日。只要他一死,便是自己逼宫弑帝,改朝换代的时候。
“但怕是活不长久了……”
顾雍双眼猩红,杀气四起,他曾经最引以为豪的义女,他最信任的心腹,到头来却背叛了他,“她离开三晋会这么久,又无墨丸解药,怎还会活着?”
墨丸解药?莫非墨丸真的有解药?独臂女子佯装不经意问,“是否她拿走了墨丸解药?”
“没完成任务的人,不可能拿到解药。”顾雍一个凶狠的眼神杀过去,重重说着不可能,“映秋,你是个聪明人,可知道怎么做了?”
映秋看着自己那条空空如也的衣袖,霎时心生恨意,映秋又想起上元节那夜,顾青盏与陆萦携手同游的模样,当时就想夺了她的性命。当初顾青盏不顾一切背叛三晋会,却连累自己任务失败,被砍去一条手臂,到头来,她却和情人一起过得逍遥自在。
“我会杀了她……”
“岂不是太便宜了她?”
映秋抬眸,问:“丞相的意思?”
“把她带回来,要活的。”
顾雍的手段,映秋早已见识过,要是把顾青盏再或者带回来,恐怕不只是断条手臂这般简单了,映秋脸上扬起一抹邪笑,“依丞相所言,映秋会活着将她抓回来。”
“要是带不回人……”顾雍勐然用手掐住映秋仅剩一条的手臂,“这条手臂我也要了。”
映秋迎着他的目光,只觉得嵴背发凉,缓了会儿,才道:“映秋明白。”
来云修观的第十日,顾青盏收到了陆萦的第三封信,她如今每日最期待的,便是观里收到驿站信使的通报,便知是陆萦来了信。
至此,顾青盏每日按时进食,熬制的汤药也按时服用,寻阳真人见她如此状态,也不再强行软禁,每日同她说上些话,也算是开导。上山后,也有过毒发,但有着玉蚕吸出毒血,便要好受得多,这些日子,顾青盏气色也好了不少,只是对陆萦依旧思念地紧。
每每想她时,便拿出那一封封书信,一遍遍读着,大概像是这样,三个月也会像是过眼云烟吧。只是不知阿萦那是回来时,会不会满面憔悴。
“……一切顺利,今日开始攻城。”
“军营通信不便,以后书信恐会愈发少了……”
“……不足三月了,等我回来。”
越是看她写军营里的生活,顾青盏就越是心疼,无论说些什么,最后她总会不厌其烦地嘱咐着早已交代过一遍又一遍的事情,好好照顾自己,按时服药,还有……她很想她。
顾青盏也尝试着写着回信,不管她能否顺利收到,想告诉她,自己一切安好,在等她三月后归来,还有……甚是想她。
她们不厌其烦地为对方写着书信,只是不知,直到真正开战后,她们的书信就再也没有到过对方手中。
又是半月过去,洛城的雪已停了,红梅也都开始谢了,顾青盏却一天一天忧心忡忡起来,离兰草花开的日子越来越近,顾青盏又欣喜又揪心,她怕兰花开了,可陆萦却还是没有音讯。
十五的月亮,一轮圆滚滚的玉盘。
顾青盏倚在长廊之上,抬头望着,月明星稀,此时陆萦会在军营里,与她望着同一轮月亮吗?只剩下两个月了,两个月后,她真的会回来吗?
待圆月变成新月时,顾青盏终于收到了陆萦的第四封来信,可看日期,却是半月前书写的,陆萦说攻城成功了,正在留城安抚人心,她还说,留城山清水秀最适合消遣,她日后定要带着自己去游玩一番。
看着她用惺忪平澹的语气讲述点点滴滴,顾青盏都能想象,军营里的那些苦日子,都被她给一一略去了。她就是这般能忍,忍得让人心疼。
顾青盏也开始每日随着寻阳一起打坐,她每日跪在神明面前,虔心许愿,好像只有这般才能让她心安。无论神明愿不愿听她诉说,每日念着千百遍,也许,真的有奇迹发生,就好似当年本以为自己要葬身流沙,到头来却因祸得福遇上了寻阳真人,才得以活到现在。
陆萦的书信越来越少,战乱起,怕是早已通不了书信了吧。惶恐难安,却又无计可施,她此时能做的,就是相信陆萦,相信她能如她承诺的那般,准时归来。
直至收到第五封书信,顾青盏看着信封上遒劲有力的字迹,决不是出于陆萦之手。她慌忙拆开信封,落款处,不是陆萦,却是陆康…
73、狼烟起(九)
战后, 陆萦立于萧索的城墙之上,眺望远处, 皆是灯火营帐,旌旗上书着大大的“羽”字。只不到一月, 羽军几乎攻下了整座城池, 除了东南方向仍有余党在负隅顽抗,等待大郑援兵。
如今大郑沦落奸臣之手,天子尚且年幼不能自主, 新帝登基第一年,顾雍便加重徭役赋税,四下搜刮奇珍异宝, 暴力治国, 一年之内便新制定出七十三条刑罚,早已是民不聊生,只是普通百姓又怎敢多言。
丞相寻活人炼丹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虽极尽世间残忍手段,可连皇上都放任纵容, 更不会有其他大臣直言上谏。况且, 如今朝堂之上一片污秽, 人才提拔, 全靠顾雍一手钦点,官官相护, 狼狈为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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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萦知道, 郑召此番逐鹿中原, 并非只是一腔热血的妄想,是大郑气数已尽,眼前的繁华,也不过是落日余晖。这是一场王朝的颠覆,常年的战乱已让百姓没了国与家的信念,他们只是需要一个足够强大的人,谁能拯救他们于水火,他们就会成为谁的子民。
很显然,郑召抓住了这个机会。陆萦六年前把希望寄托在郑召身上,而今来看,这部署,她不曾后悔。
“小姐,早些歇息吧。”碧落这些日子一直追随陆萦住着军营,着实难受,如今好不容易攻了城,终于能睡个安稳觉了。
“嗯。”陆萦抬头望着天上的一轮弯月,心里却想着,阿盏,我写与你的信,可曾收到?
夜深了,兵士们轮流巡逻,丝毫不曾放松半分警惕。
“有刺客!”二人刚走到房门前,便听得有小兵大喊道,接着便是杂乱的脚步声。
陆萦下意识握住袖间随身携带的匕首,下意识挡在了碧落身前,空气里弥漫着危险的气息,暗袭时常发生,在军营里呆久了,也会习惯。
碧落终究是有些害怕,拉着陆萦的袖子,又在心里责备着自己的懦弱与恐惧,哪有主子挡在奴才身前的理。
“小心!”一支冷箭从暗处窜出,常年夜战,陆萦暗中观物的本领自然不差,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她拉过碧落,那只冷箭便径直射在榆木门板上。
碧落惊魂甫定,片刻,才发现小姐又救了自己一命。
只射了一支冷箭,看来刺客来意不是取人性命,陆萦定睛一看,果然,那箭刃上还刺着一封书信,她上前一步,用力将那冷箭拔出,取出书信。
只见那上面赫然写着几行字:欲求墨丸解药,明夜子时携黄金五百两,一人前往风雨楼。
“这是……”碧落也曾识得一些简单文字。
黄金五百两,只为谋财?但陆萦近年四下打探墨丸解药的事情,早已不是秘密,若真是江湖人士,知道这些风吹草动也不足为奇。但这刺客出入城门自如,只怕不是江湖毛贼这么简单,想来,多半是三晋会的人。
“小姐……这还是…与将军商量吧!”
陆萦深思着摇了摇头,若那人真是来自三晋会,钱财于他们而言,不过是蝇头小利,他们生来以夺命为己任,而不是谋财。表面上,这好像只是一桩谋财的交易,但细细推敲,实在是蹊跷,明日去还是不去,还是有待思虑。
“碧落,这件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包括将军和二爷。”
碧落又为难了,莫非小姐真的要一人前往,还要瞒着将军和二爷,“小姐,这太危险了,您不能一个人去。”
“这个…我自有分寸,父亲和哥哥军务繁忙,不可能面面俱到,这等小事,便由我来解决。”
小事,这怎能是小事呢!碧落着急得也不知再如何劝阻。
“你还是太小瞧了我。”陆萦故作轻松一笑,道,“行军三年,这明枪暗箭的手段,我怎会不明白。”
碧落将信将疑地点点头,不过小姐的谋略手段,倒是真的厉害,不知帮将军赢了多少场胜仗,只是心底还有些不放心。小姐想要去寻墨丸解药,定是为了顾青盏,小姐遇事十分冷静碧落是知道的,但只要一牵扯上顾青盏,就好似变了个人一样。
陆萦不想让父亲和哥哥知道,因为她明白,现在紧要关头,他们定是不会让自己前往的。但是,她想方设法去打听三晋会的消息,无非就是想要寻得墨丸配方,如今,不管这个是圈套还是其他,但都是一个机会,一个救阿盏的机会。
晚间,陆萦摊开留城地图,指尖在风雨楼画着圈,风雨楼地处偏僻,更是三面环湖,也就是说,出口只有一个,有意约这样一个地方,恐怕……
一直等到窗外日出,陆萦心中终于有了决定。清早,便去了欧阳氏兄弟处,若论暗中作战,没人能比得上这兄弟二人。
“你便在这里呆着,若丑时以后还不见我归来,就着实通报将军。”
“为何…不现在通报?多叫些人马,岂不是更好?”碧落担心,不解地问着。
“你依我所言便是。”
人一多便容易打草惊蛇,与此同理,陆萦猜测对方也定不会埋伏过多人马,否则一有动静,便全然暴露了。
子时,陆萦携着黄金,准备到达风雨楼。
她到时,一个独臂女子站在阁楼之上,一张银色面具,反衬着冰冷的月光。
“我要的东西呢?”映秋开门见山,余光却在打量着陆萦的四周,确实是孤身一人前来的。
“解药呢?”陆萦举了举手里的包袱。
映秋从腰间掏出一个瓷瓶,捏在手中。
这确实是三晋会独有的瓷瓶,陆萦也曾在顾青盏那里见过,这人却是三晋会的无疑了,陆萦仍站着一动不动,“你怎么证明,这就是解药?”
映秋冷哼一声,“你若不信,今日还来作甚,你若不买,多的是人想买。”
“等等。”陆萦见她转身欲走,若她是三晋会的,擒住了身上定能搜出墨丸,韩先生说过,只要有墨丸配方,他也能制得解药,“我买。”
说罢,陆萦将包袱朝映秋扔去,这哪是黄金,一袋子沉甸甸地石头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这是陆萦与欧阳氏兄弟的暗号。
听得屋内响动,欧阳山破窗而入,身上湿漉漉地还滴着水,方才他和欧阳林一直潜在湖中,听得屋内的动静,水中悄无声息,也怪不得映秋察觉不到。
见她还带了其他人,映秋迅速拔出长剑,朝着陆萦刺去,她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陆萦,她不能肯定自己能否活捉顾青盏,但只要擒住陆萦,那她就有足够的把握带回顾青盏。
映秋太了解顾青盏了,除了陆萦这块心头爱,没有其他能去牵绊她。
陆萦拿出袖间匕首,最危急的时刻,挡住了映秋刺来的剑刃,她不是想取自己的命,对方招式虽然凶狠,但并不是招招致命。论刀枪功夫,陆萦绝对敌不过她,她虽随军多年,但也只是运筹帷幄,并未上阵杀敌。
此时,屋外也有打斗的声音,是欧阳林在外应付着,果然,对方也不止一人。
欧阳山举刀朝映秋砍去,映秋只得弃了陆萦,同欧阳山斡旋,此时门外又进来了两个杀手,紧随着就是欧阳林大刀阔斧地冲了进来。
“小姐快走!”
双方打得不可开交,映秋本就断了一条手臂,没想到陆萦身边的这两名暗卫着实厉害,自己竟然轻敌了。
映秋朝那杀手使着眼神,示意先抓陆萦,只要掳走这女子便好,再纠缠下去,也是劣势。
可是那杀手哪是欧阳的对手,不过接了十几招便有些扛不住。
陆萦正欲朝门外跑去,映秋想要追上去,反倒被欧阳林所擒住,她欲使出毒针,欧阳林一个空翻便躲了过去,转身直接反手扣住映秋的一条手臂,让她动弹不得,“你这婆娘,一条手臂还这么心狠。”
“阿林,要活的。”陆萦担心他下手太重。
“好嘞,让我看看这恶婆娘长得什么模样。”欧阳林正要伸手去揭开映秋的铁面具,此时外面一个黑影一闪而入。
“碧落!”陆萦惊,碧落怎会在这。
“放开她。”另一个蒙面杀手将匕首抵在碧落的颈上,此时已经割开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不然,我就杀了这丫头。”
说罢,刀刃又刺进去几分。
“小……小姐……不要……管我……”碧落直流这眼泪,尤其看着衣襟被自己的鲜血所染红,她心中还是担心小姐所以跟了过来,就躲在楼外的草丛里,心想着一有动静便马上去通报将军,也不用巴巴等到丑时。
远远听到打斗声时,正欲回往通报,却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大汉,抓了自己。
看着碧落鲜血汩汩的模样,陆萦大脑嗡的一下,只能道:“阿林,放了她……”
就在这时,映秋拂了拂空袖,一根毒针正刺在欧阳林腹上,趁欧阳林吃痛松懈时,又挣脱了去。
“阿林!”转眼间欧阳林双唇乌紫,欧阳山知道这三晋会的毒耗不下去,得马上解开才行。
“若无解药,要不了一个时辰,他必死无疑。”映秋冷笑着,对着陆萦道,“要是不想这二人因你而死,那就乖乖跟我走。”
“不要!小姐!”碧落闭着眼咬牙道,“你杀了我吧!”
“好个傻丫头,我要你命又有何用?若是你家小姐不跟我走,那我便杀了你解解气,杀了还不够解气,千刀万剐你看如何?”
一面是中毒倒地的欧阳林,一面是鲜血淋漓的碧落,三晋会不达目的不择手段,陆萦别无他选,“先把解药给我,我就跟你走。”
“爽快。”映秋直接将解药扔给欧阳山,“半盏茶的时间解毒。”
欧阳林服了解药,果然腹部不再绞痛,嘴唇的青紫也在慢慢澹去。
陆萦指着碧落,“现在放了她,我跟你走。”
“你先过来,若敢耍诈,我一刀结果了她。”映秋打量着四周环境,然后慢慢移到窗边。
“小姐,不要去……”欧阳山叫着陆萦。
三晋会虽杀人如麻,但也是依任务行事,既然目标是自己,只要他们得到目标,自然不会再去管碧落。所以,陆萦就那样走过去,那蒙面男子迅速擒住陆萦……
映秋见人已得手,将碧落勐然一推,留下一句话后,抓着人,越窗跳湖而逃。
“告诉顾青盏,若想救人,来三晋会。”
湖面溅起一阵水花,很快,只留下一圈圈的涟漪。
“阿林,你看好碧落姑娘。”说罢,欧阳山也越窗跳下,直追了上去,他一路潜进水底,可是夜里除了月光,便再也没有一丝光亮,似是隐隐约约看到了他们身影,可又消失了,再也追不上去。
74、战京都(一)
“告诉顾青盏,若想救人, 来三晋会。”
顾青盏?陆萦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个怎样的圈套, 她悔, 自己怎会想不到这层呢?!这人以墨丸解药为诱饵,定是知道顾青盏的存在, 顾青盏当背叛了三晋会,为自己大开城门, 三晋会又岂会轻易放过她……
“阿盏……”陆萦霎时大脑一片空白,这一步,她真的走错了,而且, 可能是让自己满盘皆输的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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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城的冬日虽称不上酷寒, 但这湖水也是冰寒刺骨,陆萦就那样直直被拉入湖中, 手腕被那两人死扣着,挣脱不得。她苦苦挣扎,回头看,欧阳山的身影离自己越来越远。
陆萦水性不好,可偏偏这两人深谙水性,在湖底也是轻车熟路, 定是早已摸清了这湖底暗道。片刻后, 陆萦身子乏力, 几乎快屏不住气了, 只得放任那二人拽着, 顺着他们的方向游去,一切等上了岸再说。
也不知游了多久,陆萦的手脚开始瘫软,勐灌了好几口湖水。见陆萦似乎要坚持不下去了,映秋也加快速度朝岸上游去。约莫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终于着了岸,陆萦瘫软着身子躺倒在草地上,大口大口咳着,方才呛了不少水进胸口,实在是难受的紧。
“呃……”陆萦后颈被人一噼,原本精疲力尽的身子起了一阵麻意,再后来,就全然失了知觉。
冰冷的面具下又挑起一抹冷笑,“顾青盏,很快…我们又能见面了。”
空无一人的山洞里,干柴噼里啪啦地烧着,跳跃的火苗驱走一丝寒意,被湖水浸透的身子,也在慢慢回暖。
“阿盏……”陆萦双唇惨白,浑身仍是冻得瑟瑟发抖,“阿盏,不要过来……”
映秋拿着一根树枝,扒了扒干柴,让火势更旺些,她斜眼瞟了瞟半昏迷的陆萦,口中仍念念不忘顾青盏,不屑叹道:“真是好一对苦命鸳鸯……”
隐约感到一股炽热的光亮,陆萦皱了皱眉,吃力地睁开眼,才发现自己已被五花大绑,捆得动弹不得,她望着对面那人的铁皮面具,正映着橘红的火苗,“你是谁……”
“我是…要取顾青盏性命的人。”映秋澹然说道,然后慢慢摘下脸上的面具,朝着陆萦一笑,道:“萦妃娘娘,可还记得我?”
“竟然是你……”映秋,竟是映秋……陆萦着实没有想到,看着她那条左袖空空如也,“你的手臂……”
“你问我?”映秋只是干笑着,然后勐然将那铁皮面具甩了出去,脸色突变,眼神里恨意慢慢,咬牙道:“还不是拜你的阿盏所赐。”
看着陆萦,映秋便恨,她十岁时就与顾青盏相识,也不曾见她对自己有半分情义,可当她初与这丫头不过相熟数月,就处处留情,实在是百思不得其解。映秋原以为,顾青盏不眨眼便能杀了陆萦,因为陆萦是记在她名下的第十三条人命,只要杀了这人,她便能完成自己的使命,离开三晋会,结束这非人的生活。
但是可笑的是,顾青盏没有,她竟为了一个女子,放弃了自己一生的自由,可见,感情比毒药还要害人。
“映秋,非得到这一步么?”陆萦想,当初,映秋也是陪着顾青盏在王府潜伏六年,难道这六年,就毫无情面可言吗?
“我与顾青盏,不是她死就是我亡。”映秋低头,她也未曾想过,自己与顾青盏共事十余年,到今天却要弄到你死我活的境地,“不是我要取她性命,是三晋会要取她性命。”
顾青盏,你也怪不得别人,要怨就怨你自己,不该胡乱动了这真情。
眼前的女子,是陆萦完全陌生的,就正如江湖所传言的那般,三晋会真的能磨灭人性。陆萦不再说话,心中只怨顾青盏莫要轻举妄动,再度中了这圈套。
可是担心一个人时的心情,又哪还顾得上是否是轻举妄动,就正如陆萦愿意不顾一切前去风雨楼一般。
顾青盏收到陆康来信时,陆萦已被掳走了五日,这封书信是一位伤兵五个日夜快马加鞭,才以最快的送上了云修山,落款处,还盖着将军府的印章,定是假不了的。
信只读了一半,顾青盏的心已凉得彻底,这正是她一直所担心的,三晋会终究还是找上了门。当年楚先生也是这般,即便嫁入了将军府,有了全新的身份,却还是逃不过三晋会的追杀,但凡上了三晋会必死名单的,从未有人生还过。
“我此刻就要下山。”
寻阳正誊抄着经书,听得顾青盏这般说,只是运笔慢了些,并未停搁下来,缓缓摇了摇头,“你这样,陆姑娘怕是要失望了。”
“我只是前来告辞的。”顾青盏来不及解释,她固然知道,在自己未现身前,三晋会暂时不会伤害陆萦性命,但这不意味着,他们不会用下三滥的手段伤害陆萦。此刻自己耽误一分,陆萦就要多遭一分罪,寻常女子又如何能经受得起那般恶劣的手段。
“那就休怪老身动手了。”寻阳当初曾答应过陆萦,一定要将顾青盏留在云修观三月,绝不能让她下山,若应允的这件小事都做不到,她威信何在。这些日子过来,她本以为顾青盏已想通了,可却未料到还是如此顽劣执着,“来人,抓住她。”
“那就多有不敬了。”顾青盏不打算与之纠缠,这观里会些功夫的女冠们都不过是些花拳绣腿,又哪是顾青盏的对手,她想要离开云修山无非是易如反掌的事情。
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寻阳就眼睁睁看着自己十几个徒儿纷纷应声倒地,“你……”,这顾青盏,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当日在大漠救下她时,就该明白,普通人家的女子,又岂会染上此等剧毒。
顾青盏头也不回,再顾不得其他。
“阿萦,等着我。”顾青盏稍稍运功,瞬时身轻如燕,疾步朝着山下奔去,踏雪无痕,这是三晋会最上乘的轻功。
这世上没有谁能囚得住她,除了陆萦。
75、战京都(二)
待她下了山时, 夜幕已临,一阵风刮过,那厚厚的乌云将月光笼罩, 天地间一片死寂。
笃笃笃……北方骏马极具耐力,只要马鞭抽得够狠,它们便不会放慢步子, 顾青盏挑了最精壮的一匹,可那马夫却告诉她, 从这里到留城, 至少需要五个日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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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个日夜?如今多一个时辰顾青盏都再等不及,她策马扬鞭,一路南下,又一遍一遍在心里告诉自己:来得及的, 一切都来得及的。又是狠狠一鞭子抽在马身,直震得手心发麻,倘若三晋会敢伤陆萦一根毫毛, 她此生定与他们势不两立, 她定要将顾雍碎尸万段!
即便天昏地暗, 顾青盏也丝毫不曾放慢步伐, 越是往南边, 积雪越是少了,直至骑马经过一片半秃的枯黄草地, 便再也看不见雪地。只是, 乌云密布, 一场暴雨酝酿已久。
冷雨一滴滴砸了下来,北方的雨也不似南方绵长,初春的雨淋在身上,就如掉进冰窟窿一般,顾青盏浑身早已被浇了个透,可这又如何,她仍执着向前,她努力不让自己去想,可又总是忍不住去想,三晋会会怎样去对待陆萦……每每想到这里,顾青盏双眼变得腥红,又是满满的杀气。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她从泥泞的土地驰骋而过,这马术竟比游牧一族还要厉害。如果让陆萦看见顾青盏骑马时的模样,定是会羞愧得无地自容吧,当初她主动教顾青盏骑马,的确是班门弄斧了。
“等我,等我……”顾青盏嘴中一直喃喃着,是雨滴亦或是泪滴,顺着她的脸颊不住往下流,如此狼狈。
然而事实,映秋不会伤害陆萦,她实在是太了解顾青盏的行事风格,若有人敢得罪她一分,她定会报之以十分。更不需提陆萦,陆萦的命甚至比她顾青盏还要紧,从那日顾青盏以为陆萦已死时便能看出来,映秋从来没见过那女子哭得那般绝望过,换句话说,除了那一次,映秋从未见顾青盏哭过。
她的目标是顾青盏,是把顾青盏活着带回去,她不敢激怒顾青盏,那个女人就好似一个疯子,若是陆大小姐被伤了分毫,也不知她会做些什么事情出来。在此之前,映秋只能忍气吞声,陆萦是她的王牌,是击溃顾青盏的最后一招。
“这里是哪?”陆萦被摘开头罩后,却发现自己被映秋从山洞带到房内,这一路上映秋都蒙了她的眼,只是自己仍然被捆着,依旧动弹不得。
“顾青盏找得到的地方。”映秋单手为陆萦到了一盏茶,递过去嘴边,见陆萦仍是犹豫不决,哂笑道:“放心吧,没毒。”
听到顾青盏的名字,陆萦懊悔不已,要不是自己一时冲动,也不会入了这圈套,她花那样大的代价逃离三晋会,可到头来……只希望,还能等到转机。陆萦暗中打探着这房间的环境,看似像个客栈,可却又安静得很,既然阿盏也会知道这里,那这里定是三晋会的一个窝点。
“你说,她会何时来呢?”映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同陆萦说着话,“不过她对你,倒算是痴情……”
陆萦不想与她说话,便闭上眼。
“…只要杀了指定的十三人,便可以离开三晋会,你可曾听闻过?”似是太久没有人同自己聊天了,映秋自顾自一厢情愿地说着。
陆萦早年四下调查三晋会,对于这个规矩,她自然是清楚的,只是没心情与映秋如此“叙旧”,依然是闭着眼,不言不语。
映秋见她依旧不声不响,还是娓娓而道,“你就是她的第十三个…六年前,她为了你愿意终身留在三晋会,而现在,她还是因为你,把命交给三晋会。我真的为她不值……”
一直以来,顾青盏都过着她最想要的生活,三晋会的第一杀手,顾雍最信任的人,整整六年,她是王府高高在上的王妃,而自己呢?她们曾经都是孤儿,一无所有进入了三晋会,而如今,自己仍是一无所有,可顾青盏……至少还有人愿意去爱她。
映秋那一句“我真的为她不值”,不过是羡慕到骨子里的嫉妒。
“第十三个……”陆萦睁开眼,徒然似是断了神一般,自己竟是顾青盏要杀的第十三个人,万万没想到会是这样,因为自己,竟误了她一生自由……
“六年前你初嫁王府时,就该死了。”
往事历历在眼前,那日慈恩寺上香途中遇到的刺客,的确是三晋会的人……
陆萦又想起宫变前一夜,顾青盏曾牵着她的手,对她说,“我担心的是你……”,如今想起来,陆萦才感受到这句话的分量,顾青盏给她的情,她实在是知晓得太晚太晚。
陆萦泣不成声,泪水只是如断线珠一般往下流,至今才明白,她对自己的每一次谎言,都是抹不去的爱,而自己却把所有的恨意强加于此,一遍一遍将她伤得遍体鳞伤。
一盘精心布置的棋局,她本是执子之人,却偏偏爱上了那一颗棋子,覆了整盘输赢。
“这一点,她倒是和楚钰一模一样,不愧是楚钰一手教出来的爱徒……”映秋的每一句话都带着讽刺,可又却卑微到骨子里,所有人眼里都只有顾青盏,又哪能看见她。
一模一样…陆萦顿了顿,“我母亲……”
映秋仰面冷笑,道:“当初你母亲,就是因为你父亲丧的命。”
“所以……”陆萦眼神涣散,不想承认却又要求一个真相,“所以我爹是……第十三个……”
这是从她自十一岁以后便想知道的真相,可如今知道了,她却再也不想告诉父亲,她也不曾告诉陆元绍,母亲…也是三晋会之人,她想把母亲最美好的一面留在父亲心中。而母亲给父亲的,也正是她最美好的一面,就正如顾青盏给自己的……
阿盏,我究竟欠了你多少,余生还可以补回来吗?
76、战京都(三)
灯火昏黄, 陆元绍在屋内反复踱着步子, 今日已是陆萦被掳走的第七日, 可却依然杳无音讯,三晋会一向来去无踪,他们要的是顾青盏,此番若是顾青盏不现身, 敌明我暗,寻人无疑是大海捞针。
只是,也不知那封信可曾到了顾青盏手中, 亦或是早就到了,但……说到底, 陆元绍还是信不过这女子,毕竟她曾是三晋会之人,若不是使了手段,怎会让陆萦对她那般死心塌地, 如今真到了性命之忧的时刻,顾青盏还会挺身而出,以命换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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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儿,我还是须得亲自回一趟洛城。”陆元绍思来想去,把所有希望寄于顾青盏身上, 实在是太过渺茫。
“爹……”可是如今回洛城又能怎样,要是顾青盏不想救人, 她收到信, 定是已远走高飞。陆康知道父亲的思虑, 但他不过一介武夫,当时妹妹又别贼人掳了去,一时焦头烂额,心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第一时间便是给顾青盏去了信,此时想起来,才觉自己太过冲动,倘若顾青盏就此一走了之……
“就算掘地三尺,我也要将萦儿救回……”陆康虽如此说,但他心中有几分底气,自己再清楚不过,当初自己被朝廷奸贼污蔑私通敌寇,被打入天牢时,陆萦不惜鼓动昭王府策反,来营救自己。
他从未觉得自己这般无用过,为人兄长,一直以来,却被妹妹保护着,已是几夜未眠,陆康将脸埋进掌心,这是怎样的欷歔与无奈,如今,只能等着顾青盏的回应,但愿那女子,不要负了妹妹的一片深情。
三个日夜的奔波,三个日夜的晴雨交替,从洛城到留城,一路上,顾青盏片刻不曾停留。这雨倒是下的应景,为何老天总是这样,总是喜欢在她们分离之际,来上这么一场让人心骨彻寒的瓢泼大雨?三年前也是这般,顾青盏记得真真切切,那夜她也像现在这般,骑着马淋雨在断肠崖寻了一夜,只是那一刻,她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陆萦。
此后再遇她时,顾青盏才分外珍惜,倘若陆萦因她受伤,她此生定不会原谅自己。
“阿萦……”顾青盏几乎忘却了所有疲惫,原本五日的路程,因三日的不吃不喝风雨兼程,让她提前看到了留城的城墙,那城墙之上高高挂起的羽国旌旗,是攻城胜利的标记。
她一人一马,颠簸到城门之下,千百支弓箭齐刷刷指向她,她却依然面不改色,大雨冲散了陆萦曾为她挽好的发髻,曾如瀑的青丝混杂着泥与水变得污秽不堪,她浑身都湿透了,这一骑身影在滂沱的大雨中显得那般单薄,似是随时能将她冲走一般。
但她不能倒下,在救下陆萦之前,她都不能倒下,阿萦在等她,顾青盏对着城门之上的士兵,只喊了十个字:“通报陆将军,来人顾青盏!”
一个人的信念可以支撑自己变得多强大,都无法想象,如此瘦弱的身躯,发出的呐喊竟比冲锋的牛角号还要澈亮,她喊得撕心裂肺,像是胸腔要炸开来,霎时,喉间涌上一股腥甜味,一口热血勐然咳出,洒在白马的鬃毛之上,血点夹杂着泥点,那样醒目,她胡乱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一时泪水如泉涌。
城墙上的士兵见来人不详,这披头散发的模样,俨然像是个深山而来的南蛮野人,但又此人又是单枪匹马,毫无恶意,又听得她口中喊着陆将军的名号,那领头将士不敢轻举妄动,命兵士先去通报陆元绍,再下定论。
身体摇摇欲坠,顾青盏半睁着眼骑在马背之上,她实在是太累了,三日的不眠不休,饥渴难耐,她不禁扬起头,微启开唇,此刻冰凉的雨水就像是甘霖一般,顺着她舌尖流入喉间,她贪婪喝着雨水,以前所未有的狼狈姿态。
天刚蒙蒙亮,陆元绍便听得守城将士的通报,一时欣喜若狂,待他奔走至城门之上时,一女子正骑着白马,牵着缰绳,立在城门之下。陆元绍虽看不清顾青盏脸庞,却识得那一袭红衣。
红衣白马,在大雨中似火一般。
陆元绍当即下令侧开半边城门,亲自下城门去迎她。顾青盏见城门已开,使尽浑身气力,双腿一夹,马儿朝着城门奔去。
待陆元绍下去时,终是看清了顾青盏的面庞,只见她骑马进了城门,朝自己奔来,可身子却颠簸的厉害,她几乎快握不住缰绳,直接从马背上滚落,摔在一旁的泥地里,滚了几周。
“阿萦,我来了……”她口中喃喃到,终是扛不住了,顾青盏躺在泥地之中,眼前变得模煳不堪,隐约看见一个白发将军朝自己走来,定是陆元绍了,她奋力想去睁开眼,奋力想要支起身子,可仍是昏厥了过去。
见过那么多的战场厮杀,原以为自己早就变得冷血无情,可此时此刻,陆元绍却因眼前这一幕泪了目,他只看到一个身躯单薄如纸的女子,倔强地不知在雨中淋了多久,费尽最后一点气力冲进城墙。他堂堂一个大将军,胸怀与气量竟比不上一个女子,他将顾青盏想得那样不堪,到头来才发现这女子不顾性命地为着自己女儿。
“快传大夫!”陆元绍将泥地里的顾青盏打横抱起,只见她面色苍白,毫无半点血色,的确是病入膏肓之人。那日陆萦找他,道是要娶顾青盏过门,他觉得荒谬至极,可陆萦却跪在地上苦苦求他,哭得泪流满面,她说,顾青盏身子一直不好,时日已不多了,她只想陪她走过最后的日子。陆元绍从来禁不住陆萦的恳求,更别提她当时哭得就和泪人儿一般了。
“阿萦,等我……”即便昏厥,顾青盏仍放不下她,口中一遍又一遍地唤着陆萦的名字。
陆元绍叹息着摇摇头,她们之间的感情,自己又能明白多少,陆萦向来是明事理之人,她尚能这般对待顾青盏,定是这个女子值得她爱,陆元绍如今看来,竟是错在自己了。
“爹……她怎么了?”陆康急急忙忙迎了上去,若不仔细看,还真没看出这披头散发的女子是顾青盏,不过,她终是来了。
陆元绍脸色凝重,“康儿,救人之事,我们还得从长计议。”,此时陆元绍改了主意,他原本想的只是让顾青盏去一命换上一命,现如今,他若再这样做,那就太过绝情了,萦儿也不会原谅自己。
更何况,这女子也是朝自己磕过头,唤了自己一声“爹爹”的,他们陆家本来人丁就不兴旺,多个女儿又有何不可。
“此番昏迷只是身子太过虚弱,休息些时日便好,陆将军暂不必担心。只是这位姑娘寒毒深入骨髓,怕是……要好生调养调养……”关于寒毒,大夫也说不上所以然,他并不知这是墨丸所致,只能含煳含煳,倒是好生修养就够了。
此时,碧落却走了进来,虽顾青盏尚未醒来,却直直跪在了顾青盏塌前,她脖子上的伤尚未好去,被救回府中时,得知陆萦已被三晋会掳走,几次三番想要轻生,却都被阻拦了下来。
“你这是作何!”陆元绍见她这般。
碧落红着眼,“将军,是我对不起小姐,是我对不起陆姑娘……”,倘若不是自己,小姐也不会被奸人掳走,当初若不是自己从中挑拨,顾青盏也不会远走大漠,与小姐两地分隔,让两人受尽相思之苦,其实最该死的,是自己才对。
“她醒了,便过来通报我。”陆元绍也无可奈何。
顾青盏心有挂念,没多久便醒了来,睁开眼看到的却是碧落趴在塌前哭个不停,她支起身子……
“顾姑娘,您终于醒了……”碧落却跪在地上不住地磕着头,直磕到额头变得青紫,“都是我不好,是我错了!您一定要救我家小姐……一定要救我家小姐……”
见她哭得语不成调,一个劲认错,顾青盏费解,只听得她又哭诉着,“是我……小姐是为了救我,被三晋会抓走了……你杀了我吧,顾姑娘你杀了我吧!但你一定要救我家小姐……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顾青盏生平最讨厌人在自己面前哭哭啼啼,她知陆萦考虑事情甚是周全,怎会在自己的地盘被三晋会掳走,便觉事有蹊跷,如今听碧落这么一说,自然是气,偏生她还在自己面前再说些无用的说辞,“你……”
若按顾青盏以前的行事风格,她早已动手了,她身边从不会留无用之人,可陆萦平时对这丫头极好,顾青盏都是看在眼里的,纵然是气,也不再说些什么,只是冷冷道:“你只告诉我,阿萦现在何处?”
“我不知。”碧落哭着摇头。
“那她是被何人掳走?”
“我……她只说让你去三晋会……”
“可曾留下什么书信?”
碧落这才反应过来,“有的有的!我去拿来……”
77、战京都(四)
顾青盏看了那书信, 心中全然明了, 这分明就是映秋的字迹,没想到,她还在为顾雍效力,当年, 凉州失守任务失败, 顾青盏原以为映秋再也不会回去三晋会, 现在看来, 是自己失虑了。
并不是每个人都会像自己一样, 想要逃离那魔爪,毕竟那儿又救命的墨丸, 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她有时也想, 若是自己没有遇上陆萦,她顾青盏会想离开三晋会吗?不会。她会继续杀戮,直至辅佐顾雍逼宫夺位, 而自己迟早也会坐上顾雍的位置, 这就是她初嫁王府时所想的, 没有所谓的十三人任务, 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离开, 可是, 谁又能琢磨透命运。
原本自己一生所追寻的, 终是成为如今最想逃离, 最为不齿的。
三晋会一直以地下组织的形式行走于江湖,极少明里抛头露面,若是外人,很难寻觅其踪影,这也是陆萦这么久一直寻找墨丸,却一直无果的原因。但是,大郑的每一座城池,几乎都有三晋会的暗点,这是郑亦在位时所精心设置的,那时候,顾青盏还是他的第一心腹,对这些暗点的所处位置,自然是烂熟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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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当初映秋带走陆萦时,只说了一句:要想救人,就来三晋会。因为她知道,顾青盏必然会找到三晋会在留城的暗点,而自己只需上演一场瓮中捉鳖的戏码即可。
“先吃些东西吧。”陆元绍命下人将饭菜摆了上来,也正想与顾青盏商量救人的对策。
“嗯。”若不再吃些东西进肚,顾青盏怕是走路的力气都没了,她胡乱吃着,早已是索然无味,只是一心想着陆萦已被带走了七八日,不知现在可还好。
“我知道阿萦在哪……不过,要找两人同我一起前去。”
既然知道地点,两人怎够?陆元绍便道,“那便多差些人去,我倒是想会会传言中的三晋会,是否真的那般厉害。”
他一个驰骋战场的大将军,又哪会擅长下三流的卑鄙手段,况且三晋会每个暗点都是机关重重,活着进去的人多,活着出来的人可就少了,顾青盏将其中原委都说与了陆元绍,“…我对三晋会再了解不过,只需两人与我一同前往就足矣。”
“那……你可有把握,二人都能全身而退?”
二人?听到这个词,顾青盏微微有些诧异,她原以为,陆元绍只是希望自己能去换陆萦一命,顾青盏顿了顿,只是道,“将军,我答应您,一定会让阿萦安全回来。”
要一两人同行,是因为顾青盏要保证,自己同陆萦交换以后,陆萦能被安全带回府。
以她对映秋的了解,映秋的目的只在于自己,只有带回自己,她才能完成所谓的“任务”,倘若不能完成任务,她必将受到惩罚,而三晋会的刑罚向来让人闻风丧胆。所以,映秋想要的只是一个简单交换,对于与任务无关之人的性命,她不会强加索取,那样只会横生枝节。
“青盏,你可曾记得我对你说的……”或许当初心底没有承认,可现在,陆元绍确实是这般想的,“你与萦儿订了终身,以后…我们便是一家人了 。”
“将军……”顾青盏心头一热,她那日虽被陆萦忽悠着叫了陆元绍一声爹爹,可后来再也没叫过,她也从没想过,陆家会有接受自己的一天。
“你当初都随萦儿唤了我爹爹,现在作何又改口将军?”
顾青盏低头抿着唇,眼眶已红了,她吸了吸鼻子,语气坚定,“爹,我一定把阿萦带回来。”
“这些年,苦了你们了……”
横竖都活不长久,不如趁着最后的日子,为阿萦做些什么,为阿萦的家人……不,为自己的家人做些什么。
陆元绍欲亲自前往,但陆康却强加阻拦,而今战事在即,陆元绍又统领着几十万大军,切不可有闪失,“爹,萦儿就交给我们了,您就安心部署,到时候拆了三晋会,也为萦儿和青盏,出了这口恶气。”
现在的确是是非成败的关键时刻,如果他大将军都不能坐镇军中,势必会军心大乱,陆元绍望向顾青盏,“你可有计划了?”
计划?计划就是以自己去换陆萦,顾青盏没想过要全身而退,而三晋会的手段也不可能让她全身而退,倘若她不回去三晋会,三晋会便不会收手,那时只会牵扯更多的人,她不想陆萦受难,也不想陆萦所关心的人受难,所以她必须站出来。一旦进了三晋会,就太难逃脱宿命,就像当年楚钰一样。
若想要逃脱这宿命,除非……顾青盏想起郑亦生前对自己所说的话,“……杀了顾雍,解散三晋会。”
只有三晋会从这世上消失,才是真正的了结,当顾青盏从陆萦口中听到郑召养精蓄锐三年,终于决定南征之时,就知道,了结的这一天,终于快到来了。
“第七日……你的阿盏,快到了吧?”
对于这场戏,映秋竟是满满的期待,她就是想看顾青盏爱而不能的模样,真是可笑至极,她原以为她们算是朋友,想当初自己还留了陆萦一条性命,在悬崖下寻回陆萦交与她手中。可换来的是什么?换来的不过是自己的一条断臂,若当初直接杀了陆萦,又哪会有如今这样多的事情。
陆萦面上虽不动声色,却早已心急如焚,她如今也没了对策,倘若顾青盏来了,如何才能有全身而退的法子。
“逃不掉的。”映秋一眼就看穿了陆萦的心思,明明不是一路人,却偏要这般牵扯在一起,怎会有个结果,“顾青盏聪明了一世,遇上你却煳涂了,当年你娘也是,纵然嫁进了将军府,那又能怎样?背叛三晋会,到头来还不是死无全尸……”
当初顾青盏让她离开三晋会,再也不要回来,说得倒是轻巧,顾雍说过,活着离开三晋会的人终将死着回来,她如此不近人情,无非是想活下去,若她不够心狠手辣,便是别人对她心狠手辣。
顾青盏,你也怪不得我不留情面了。
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女人,皆是如此,她恨透了三晋会,此番南征,定要一举解散了这令人闻风丧胆的存在。究竟有多少人,被毁在它手里……
“三晋会大势已去,映秋,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执迷不悟?映秋继而冷笑着,这不谙世事的大小姐说起风凉话来倒是一套一套的,“陆大小姐还是收起你的大道理,有这精力,倒不如留着逃命用。”
正在这时,映秋突然安静下来,屋外响起脚步声,听声音至少有三个人,映秋朝着陆萦一笑,“来了。”
与顾青盏随行的是陆康与欧阳山,到达目的地时,早有杀手认出了顾青盏,毕竟她曾是顾雍最受宠的心腹,又生得貌美,在三晋会早已是鼎鼎大名,而今下颔虽留了疤,但往昔风华犹存。
几位杀手确定无人跟随,才默然领着三人进了房间,命这几人将手里的兵械都缴了出来,一一搜了身子,才领人朝着内室走去。
早在行动之前,顾青盏就早与陆康欧阳山交待过,这暗室机关众多,切不可轻举妄动,许多暗器都是喂了毒,若是毒药剂量够大,能使人当场毙命。
陆萦也听得脚步声,她不愿去看那门口,她不愿看到她的身影再次出现在这里。
三人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周遭杀气四起。
“阿萦!”顾青盏直看到陆萦,她正被捆绳绑着,才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前,一把锋利的剑刃直指自己的喉间,顾青盏才停了下来,看着眼前的女子,不是映秋却还是谁?目光依然第一时间落在她空荡荡的左袖,“映秋,你的手……”
“青盏,好久不见。”映秋将剑刃向前一送,直接用剑尖抵上顾青盏喉间,此时顾青盏面无惊色,可陆萦的心却提到了嗓子眼。
这条手臂,定是她任务失败的代价,顾青盏斜过眼看着陆萦,好在除了消瘦了些并无受到半点伤害,她直接对映秋道:“你要的是我,放开她。”
映秋依然剑指着顾青盏,命身旁那名杀手为陆萦解绑。
顾青盏:“你放了她,我跟你走。”
“阿盏,不要……”陆萦的眉头紧紧皱起,朝着顾青盏沉重地摇着头,一个背叛了三晋会的人,倘若再回去,又岂止是炼狱可以形容的…“不要……”
“阿萦,没事的。”
她依然笑得轻松,又怎会没事,陆萦恨自己无用,自己曾允诺过她,一定会保护好她,可是如今……却还要让她舍命救自己。
“…准备三匹快马,让他们此刻就离开。”
“没问题,但是……老规矩。”映秋收起剑朝着顾青盏道。
“这个自然。”顾青盏知道映秋说得老规矩是什么,这是三晋会惯用的手法。
陆萦一时竟听不懂她们之间在说些什么,只看见映秋朝顾青盏掷了一颗药丸,顾青盏接过,却连眼也不眨,仰头就吞了下去。
陆萦看着心都揪到了一块儿,见顾青盏为自己奋不顾身的模样,鼻酸不已,“…不要!”
顾青盏所吞,是三晋会的秘药,此药虽无剧毒,但服用后会令人内力尽失,数日后才能完全恢复元气。说到底,还是映秋惧怕顾青盏,毕竟顾青盏功夫凌驾于她之上,为保万无一失,还是周全些好。
78、战京都(五)
气氛僵到极点, 每个人都担心着对方各怀鬼胎。
映秋一只手锁住顾青盏的喉,将她硬生生拉了过去, 顾青盏依然面如铁色, 没有丝毫反抗。这边陆康和欧阳山一直在寻一个时机,待映秋与顾青盏动起手来时, 陆康才抓住间隙,将陆萦拉回了自己身边。
陆萦在被陆康带走的那一瞬,死死牵住了顾青盏的手心, 眼眶里盈满了泪水, 这一回,她真的慌乱了,什么部署什么计划都抛到了九霄云外。此刻除了不放手, 陆萦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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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带她走!”顾青盏只是吼了一声, 甚至没有去直视陆萦的勇气,她怕自己不舍,她怕自己的此刻的软弱, 会击溃了陆萦,只能假意轻松, 彷佛一切都在自己的计划中一般。
陆康此时也难以抉择, 倘若抛下顾青盏只带陆萦走,的确太不人道,可是眼下这情况, 想要带走两人实在是难于登天。假若没有顾青盏和映秋之间的交易为前提, 可以说, 他们三人都逃不脱了此地。
“萦儿,我们走!”
可陆萦却紧紧执着顾青盏的手不肯松,她怎能抛下她?她曾答应过她,无论生死,都会陪着她。这些年,她已尝尽了分离的滋味,再来一次,怕是再也承受不来了,更何况,还是亲手将最爱的人再送进那龙潭虎穴之地。
“带她走!”顾青盏又朝着陆康吼了一声。
那边哥哥拉扯着自己,这头顾青盏又在奋力挣脱自己的手,陆萦终是握不住,抓了个空,“顾青盏,要走一起走,要留…一起留。”
“阿萦,顾全大局……”
连自己的妻子都顾全不了,又作何去顾全大局?“阿盏,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
正是明白,才会如此,因为爱,才想方设法让你活下去。
陆康和欧阳山早已是焦头烂额,奈何陆萦却迟迟不肯离开,再多耽误几刻,又担心再生变数。
这一幕幕收在眼底,映秋欷歔感叹着,“生死关头,不离不弃,真是好生让人感动。”
“映秋……”顾青盏眼神似是一把刃,狠厉而决然,表面上的柔若无骨,心底却藏着如野兽一般的疯狂,“你若敢伤她一根头发,便休想活着带我回去三晋会。”
“顾青盏啊顾青盏,你如今不过是半个废人,哪来的底气?真是可笑至极……”
袖间,顾青盏早已准备好了一支金簪,映秋此时虽锁着自己的喉,可明显是没有运功的,可见,她此番的任务定不是索取自己性命。而依顾雍的个性,他定是要让映秋活捉自己,断不会让自己死的这般轻巧。
顾青盏趁着药性还未完全上来,身子还有些气力,她右手挡开映秋的手臂,顺势就将那金簪抵在自己颈间的脉搏之上,“让他们离开,可懂了?”
映秋脸色霎时变了,这时才明白她道“休想带她活着回去三晋会”的含义,顾青盏是什么样的人,她再清楚不过,说一不二,说到就能做到。假若此时顾青盏真结果了自己的性命,那便是任务失败,顾雍既说了要活的,那带回去的,便不能是尸体。
“你们都退下。”映秋命那些蒙面杀手都给退下,她深知此事不能大意,顾青盏疯了不要性命无可厚非,她这一死倒是轻松,留给自己的不知又会是怎样的水深火热。
“不好!他们带了人来!”门外跑进一杀手通报。
“顾青盏,你竟食言!”映秋一怒之下,便命杀手动手,上前擒住陆萦那三人。
顾青盏笑。
陆萦眼睁睁看着顾青盏将那根金簪刺进了自己的皮肉,这金簪那般眼熟,正是自己当年插-进顾青盏心口的那支,原来,她还一直留着。“顾青盏,你住手!”
“萦儿,你冷静些!”陆康几乎快抓不住陆萦,索性一掌将她噼晕,将人扛在肩上,欧阳山徒手抗击着那一个个群攻而来的杀手,只是手中没了兵器,自然抵不过多久,好在门外的士兵脚步声越来越近,陆康知是救兵到了。
“顾青盏,我又败给你了!”映秋赶忙命那杀手且收了手,一声令下,“我们走!”
瞬时,空气中扬起一阵白雾,什么也看不清,待这一阵烟雾消散后,顾青盏与映秋一众十几个杀手,全然无了踪影。
欧阳山蹲下身子,捻了捻地上的白色粉末,“是石灰,三晋会的惯用伎俩。”
“快追!”陆康命令道,只不过一瞬,他就不信那些人有通天本事,这么快就能脱身而去。
只是陆康不知,三晋会的暗道遍布地下,就像那日欧阳山虽尾随陆萦跳湖,却仍是追不上三晋会的人,他们常年在暗处活动,极擅长暗中杀人而又暗中逃脱。
陆萦苏醒时,已是在马车里,她四下打量独独看不到她的身影,陆萦紧紧拽着陆康的衣袖,“哥!她人呢!你告诉我,她人呢!”
陆康面露难色,拿出那根仍然沾着血迹的金簪,“我们追了一路……除了这个,再没了踪迹……不过,既然他们是要活捉青盏,定不会马上伤及她性命,只要我们攻下京都,我们……”
不管陆康说什么,陆萦都只是默默望着那金簪泪流。
“萦儿……”陆康轻轻抱住她,如今怎样安慰的话语她也听不进去。
陆萦就那样靠在陆康肩上,木讷,或许是心如死灰。
京都,三晋会,顾青盏终究是逃离不了此地。
“丞相,你要的人,带来了。”
顾雍挑起顾青盏的下巴,还是那张脸,只是惨白得厉害,他笑得浑身发颤,“青盏啊,这么久不回家,莫不是忘了义父了?”
看着这张皮笑肉不笑的脸,顾青盏强忍着内心的厌恶,“义父的恩情,青盏怎会忘了。”
“我顾雍果然是没挑错人。”顾雍堆笑着捋着胡须,“你虽是我从小养大的,但我们三晋会向来是赏罚分明,凉州失守一事,你至今未给我一个交代,这事若是不解决,为父怕是难以服众啊。”
自然就是自己背叛三晋会一事,顾雍这老贼怎会轻易放过自己,“那义父想要如何惩罚……”
顾雍指了指映秋,说道,“凉州失守一事,当初映秋为了请罪,甘愿卸了一条手臂,本相素来主事公道……”
79、战京都(六)
“…本相素来主事公道。”
说罢, 顾雍一击掌, 便命人送上了一柄大刀, 那刀刃明晃晃的,闪得人眼睛生疼, 顾青盏望了望顾雍,左手攥着拳,“义父……”
顾雍只是笑脸相迎, 这笑里藏刀, 事实上,谁都明白这意思, “青盏, 可不要让本相失望啊, 是你自己动手, 还是……映秋帮你?”
映秋立在一旁不言不语, 她当初的场景也是这般, 手起刀落, 一条手臂便就没了, 即便这样,她又能如何,如若不依顾雍所言,后边等着的, 还不知是什么。她双眸清冷看着顾青盏, 也是讽刺, 当初她那么深得顾雍信任, 没想到,竟也会有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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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青盏看着那刀刃,缓缓伸出手,握紧了那刀柄,顾雍还只是朝着她笑,她的手臂剧烈颤抖着,脸色愈发苍白。
“我认识的顾青盏,可是从不知恐惧为何物。若是让本相失望,那就不止一条手臂了……”
拿起刀,顾青盏心中盘算着与顾雍的距离,他离自己太远,倘若一招能够得着,她定一刀取了他性命,与之同归于尽也在所不惜。可是,她能想到的,怕是这只老狐狸早已想到了,况且他身边又常年有一等一的杀手保护,她不敢轻举妄动,只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时间,可即便拖着,又能想出什么对策?如今到了这里,还奢望着能活着出去吗
她看了看自己的左臂,闭上眼,举起刀……
“丞相,出现了!那人出现了!”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黄色道袍的中年男子持着一八卦罗盘疾步走进殿内。
“仙人可是有头绪了?”顾雍欣喜迎上前去。
这道人顾青盏是认得的,自郑亦驾崩后,他便常年伴随顾雍,为其炼制不死丹,顾雍亦是对此深信不疑,为求长生不老之术,四处寻活人之血入药,道人是万物灵长,可使得丹药炼制事半功倍。
顾青盏也曾为炼丹,屠杀生灵无数。可尽管如此,所谓的黄袍仙人却还是迟迟没有练出不死丹,“这凡尘俗人怨气太重,须得寻一个至阴至寒之人压制住这股怨气,方能成功。”
只见那罗盘指针直朝着顾青盏摆动,甚是诡异。
“正是她。”
“仙人可确定?!”顾雍更是欣喜,原来自己苦苦寻求的人,竟就在眼前。
“生辰八字尚能出现差错,但这罗盘定不会出错,这是前些日子贫道特意前往祖师爷处求来的灵宝。”
黄袍道人说的头头是道,外人听来着实像是无稽之谈,可顾雍却听得认真,也是,否则他又怎会花这样大的代价寻活人炼丹,人一旦有了权势,就容易迷了心智。
顾青盏就立在原地,任凭那道人贼眉鼠眼围着她揣摩打量,“的确是副好胚子。”
“那…那现在……来人,放血!”顾雍喜不自禁,连话都说不利落,看着顾青盏就如获至宝一般,毕竟他炼丹这么多年,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放血……曾经自己犯过的罪行一幕幕在眼前浮现,顾青盏冷笑,果真,曾沾染过的那些鲜血,迟早是要还回去的。
“丞相三思,三思。”黄袍道人继而看着顾青盏,道:“…如此至阴至寒之人,只取血水那便可惜了,须得整人炼丹……”
整人炼丹,就是在一旁候着的映秋也不寒而栗,而今丞相暴戾不堪,全然被歪门邪道迷了心窍,也难怪顾青盏当日会告诫自己,让自己再也不要回来三晋会。他今日能活烧了顾青盏,明日,也能活烧了自己……
“义父,你如此听信江湖术士谗言,终会误了大事!”顾青盏此时不管是怎样的说辞,都那般苍白无力,她早该料到今日,顾雍已不是当初那个野心勃勃的枭雄,只是他的嗜血残忍从未改变。
顾雍哪还听得进去,要是能炼出不死丹,就算烧了十个顾青盏又如何?他似是恍然大悟,“仙人说得极是极是,是本相大意了……来人,将这女子直接送进丹炉去。”
“丞相且慢!”黄袍道人依旧拦住顾雍,掐指一算,又皱眉解释道,“须得月圆之夜,天时地利人和,方能成事。”
“月圆之夜?”
“史书上确有如此记载。”
看殿外大雨滂沱,虽顾雍心底早等不及,但转念一想,既然自己已等了这么多时日,何苦又急于这一时半会,万一有个闪失,他岂不是功亏一篑,“那便依仙人所言,待月圆之夜行事。”
顾雍考虑到须得她整人炼丹,若是要了她一条手臂,怕是对神明不敬,便暂时保全了顾青盏,只是命人将其关押了起来。
顾青盏捏了一把虚汗,没想到这江湖术士今日竟救了自己一命,只是这命也续不了多久,这雨一旦停下来,月圆之夜也是近在眼前了。
双手双脚皆被拷上,顾青盏拖着冰冷的脚镣,甚至比普通犯人的还要沉重些,顾雍定是担心她给逃脱了去。走过这熟悉的地牢,她曾在这阴暗湿冷的角落,不知结果了多少人的性命,这里是关押重犯的地方,守卫外三层里三层围得水泄不通,可谓插翅难逃。
顾青盏倚在地牢一角,已是精疲力尽,她身上的一袭红衣早已被糟蹋得狼狈不堪,这是陆萦亲手为她挑的,眼皮沉重得很,她将头靠在铁栏之上,缓缓交叉着双臂环抱住自己,闭上眼,就像陆萦陪伴在自己身边一样。
其实能走到今日这一步,她顾青盏也该无怨无悔了,原本注定阴暗的一生,却阴差阳错经历了一段美好,这还不够吗?
只是不知,阿萦是否安然回去了?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候未到…没想到,你也有今日。”
不远处传来一个女子凌厉的嗓音,顾青盏睁开眼,循着声音瞟去,只见自己对面地牢也关着一位女子,只是她蓬头垢面,顾青盏并认不真切。
“你倒是记不起我了,我却一辈子都记着你。”徐毓冷嘲道,当初若不是顾青盏,她与郑召私相授受的关系,又怎会传到郑亦耳中?若不是顾青盏从中作梗,郑召又怎会逼宫失败?她如今也不用受尽这牢狱之苦。
她恨顾青盏吗?比起这个女子,她更恨郑召吧,当初许了她一生一世的男子,可转眼间就娶了别的女人,她迫于郑亦威胁,不得不入住后宫,可那时郑召又在哪?一朝入宫,她表面上风风光光甚是得宠,实则郑亦从未正眼瞧过她,他每一次临幸自己,也不过为了报复郑召,为了当着郑召的面,堂而皇之地说着:“你日思夜想的女人每晚都在朕的身下承欢……”
顾青盏借着微弱的烛火,半晌才看出,说话的这女子正是当年的勤妃娘娘。数年前,她刚嫁进王府,可郑召却从未碰她身子,她甚是纳闷,直至那年中秋盛会,她随郑召一同前往郑宫游园,无意间偷看到郑召与这女子亲密苟合,才明白郑召与这勤妃娘娘早已私通多时。
顾青盏继续闭上眼,任凭徐毓一人在那自言自语,待她累了,便不会再说了。
二月,京都的兰花开了。
羽国军队势如破竹,已攻至了京都外围,数十万大军将这都城团团围住,可大郑精兵皆聚集于此,铁一般的防守,想要攻城谈何容易?
一连耗了十几日,攻城都无半点进展,再这般耽误下去,行军所剩的粮草已不多了,撑不过两月,郑召知道,顾雍这是在同自己作持久战,若自己久不能攻城,定会不战自败。
多耽搁一日,士气便要削弱一分。郑召每日对着地图苦闷不已,自己终是太低估京都的兵力了,如此下去,羽军不得不北退,南征终将以失败告终。这一来一回,军力锐减,若是再想要南征,恐怕又要等上三两年。
雨已下了一月,都未曾停过,瓢泼大雨更是增加了攻城的难度。
陆萦站在哨塔之上,郑宫尽收眼底,可却那样可望不可即,“阿盏,你一定要等我。”,她手中紧紧握着那金簪,望着层层守卫的郑宫,如何才能攻得进去?
与此同时,郑宫地牢。
顾青盏浑身开始颤栗,死死咬着牙,将自己逼出一头冷汗,体内的寒毒又开始四下乱窜,她知道又是墨丸在作祟了……
“可是想要这个?”映秋拿着那青釉瓷瓶,对着顾青盏道。
那瓷瓶被丢进地牢,一颗颗的小药丸散落在自己面前,顾青盏将头扭向一边,努力去克制住自己,韩真说过,这药丸吃的越多就越会迷失心智,到最后纵然有了解药也无济于事。为了自己,为了陆萦,所以,她一定要忍住……
“忍得了一时,你以为忍得了一世吗?顾青盏,我倒看你能撑到多久……”
顾青盏颤抖的手,和着灰尘抓起地上那一把药丸,费尽一切力气朝着映秋甩了去,撒了她一脸,“给我滚……滚!”
80、战京都(七)
“给我滚……滚!”
隔着冷冰冰的铁栏, 徐毓看着近乎疯狂的顾青盏,她也曾佩服过这女子,昔日先皇寿诞,顾青盏一凭才华与美貌,艳压群芳,就连先皇也对她赞赏有佳,一夜间, 便扬名天下。只是如今,这狼狈又卑微的模样,与当初简直是判若两人。
徐毓认得这墨丸, 当年郑亦时常大把大把吃着,就连临死之时嘴里还含着药丸未曾吞下……想到这里, 徐毓心里更是一惊,可怜她的枫儿自小便被顾雍喂食这药丸, 大人尚且不能自控,更何况只是一个三四岁的孩子?
此情此景, 顾青盏哪还有半点第一美人的风范,映秋见她颤抖残喘的模样, 越发地想不明白, 她昔日那般风光无限, 却又何苦将自己逼至如此境地。纵然她对陆萦一往情深,可当初让陆萦服下墨丸, 加入三晋会, 一切问题便都解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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占有一个人, 那不是爱,成全一个人,那才是爱。
这些年的分分合合,顾青盏从未悔过怨过,三年前,她已下了决心,她余生都是陆萦的,恨自己也好爱自己也罢,她愿去成全对方的一切。
当初,顾青盏放手让她归北疆是成全;尔后不顾一切前去北疆护她周全,亦是成全;远走大漠企图让陆萦忘了她,也是成全;病入膏肓活不过数月,却依然执着为陆萦穿上嫁衣,更是成全。
六年的兜兜转转,顾青盏一直都在思量,她究竟该怎样做?而何为成全?
分开的日子里,她一直在暗中守护着陆萦,直至那日林间狩猎,她们再遇,看着陆萦歇斯底里唤着自己的名字时,顾青盏才发觉,原来自己心痛时她也在心痛,原来自己在想她时她也在想自己,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们的心已交融在一起,再也分不开彼此。
也是从那时起,顾青盏再也不想与她分离,她固然能忍受这离别之苦,但她却不舍陆萦与自己经历这一样的苦楚。所以,一生一世真的那么重要吗?惺惺相惜的两人,倘若没有一生一世,就不配去爱吗?
她甘愿做世人眼中那最自私的女子,在弥留之际,仍死死抓住陆萦不肯松手,她亦知陆萦也不会放手,只有这般,她们余生才能没了遗憾。
顾青盏慢慢眯上眼,渐渐沉静了下来,陆萦留给了她足够多的美好去回忆,假若这些回忆能留到下辈子,那该多好。
天公不作美,暴雨滂沱一月有余,再加上北方冰雪消融,河水激涨,不少城池已是决了堤,洪水如勐兽般,开始朝着京都涌来。
硝烟未平,天灾又频频来袭,民不聊生,不少难民也朝着京都涌来,寻个逃难保命的一席之地。起初,郑召也命众将士接济这些难民一二,以收拢民心,只是后来这难民越发多了,军中粮草有限,尚不能自保,又如何能供得起这么多张嘴。
顾雍站在京都城墙之上,笑望着远处,羽国战旗已被风雨吹得东倒西歪,军队士气锐减,原是每日都来攻城,如今却驻扎在几十里外不敢轻举妄动了。顾雍私心想着,过不了多少时日,郑召必将退兵,到那时自己再穷追勐打一番,定要让这小儿一蹶不振,灭了郑召这心头大患,郑氏天下便是唾手可得。
“这大雨,究竟要下到什么时日?”顾雍皱眉不喜,这雨连绵不休的,何时才能等到月圆之夜?他已有些按捺不住了。
“丞相须得耐心等待,心诚则灵。”黄袍道人鞠躬作揖回答道。
许是命不该绝,如果没有这场大雨,顾青盏定是等不到陆萦的。
“什么?撤兵?!”
郑召听得陆萦所说,拍桉而起,现在正是紧要关头,怎能贸然撤兵,南征一行本就耗尽了羽国大部分兵力,辗转无果便退兵回程,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些精力。
“此撤兵非彼撤兵……”这些时日,据陆萦打探观察,大批难民涌入京都,京都已是人满为患,大郑朝廷又迟迟不肯分发赈灾粮款,百姓已是怨声载道,相反,羽军为难民分发飨粮,反而立了些威望,“皇上,这些难民会替我们打赢这一仗。”
郑召未能理会陆萦的意思,纵然羽国兵力折损,也不需要这些难民来充数,他们在战场上又能有何用,他澹然道,“道来听听。”
陆萦道:“让难民换上我们的盔甲北去,让我们的士兵穿上难民的衣物,如此……偷梁换柱。”
“此乃妙计!”听到偷梁换柱时,郑召豁然开朗,如今羽军扎营京都外围已一月有余,郑兵正巴巴地等他们退兵,此时让难民穿着羽国的战服北去,郑兵定以为是羽军大势已去,不战自退。“……待羽军掉以轻心,我们再一举攻城,只是兵士们脱了盔甲……”
陆萦知道郑召的顾虑,一旦丢盔弃甲,那军队的战斗力便大不如前,但羽国军队早在北疆之时就长期征战,虽然守在京都的都是大郑精兵,但是论战力,不一定能超越羽军,更何况如今天气恶劣,对作战经验丰富的羽军来说,并无甚影响,但郑兵定不能一时就适应,“皇上,出奇制胜,时至今日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郑召考虑一二,才道,“便依此计,只是具体细节部署,还得与陆将军仔细商讨,三思而行。”
“阿盏,一定要等我,一定……”陆萦倚在阁楼之上,胡乱往嘴里灌着烈酒,勐然呛了一大口,晕晕沉沉的。这些日子,她不知自己是怎样熬过来的,想顾青盏时,便像疯了一般给自己灌着酒,醉了,就能看见她了。
陆萦迷迷煳煳,彷佛看见阿盏朝自己走来了,走到自己身边坐下,让自己的头枕在她的腿上,她伸手轻轻替自己擦着嘴角的酒渍,她还刮了刮自己的鼻子,笑自己是个傻瓜,不会喝酒还偏生喝这样多,还看到她笑着俯下身子,温柔地吻上了自己的唇……
“阿盏,阿盏,阿盏……”陆萦就那样躺倒在长廊上,闭上眼一遍一遍喊着她的名字,越是喊着越是忍不住哭,泪水一个劲顺着眼角往下流,谁说眼泪可以流干?陆萦举起酒壶,那酒全然浇在她脸上,身上,和着苦涩的泪水。
已过子时,陆元绍看着已醉得不省人事的女儿,心如刀绞,他将陆萦打横抱起,送回房去,这样的情景,他已记不清是第几次。
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难民们换上盔甲一批一批往北疆的方向退去,而羽军也换上了难民的褴褛衣衫,和着稀泥涂在脸上,披头散发,俨然像是一批求生的难民,他们将武器长矛一一用麻布捆着,佯装作柱仗,慢慢朝着京都城内行进。果然,并未引起郑兵的戒心,他们一心关注着撤退的“羽军”,哪还有精力关心“难民”。
“果然……”顾雍仰天大笑,“这郑召小儿扛不住了,想撤兵可没那么简单……”
从京都撤去北疆,需要渡过洛水河,如今暴雨连连,洛水河涨势汹汹,待郑召领兵渡河时,自己再趁胜追击,定是将羽军一网打尽,顾雍如是想,恰中了陆萦所设计的圈套。
顾雍若是看着羽军渡河,定会率军倾巢出动,那时候京都城内空虚,潜伏城内的羽军便一鼓作气,直逼郑宫。至于郑兵,待他们赶到洛水河发现已中圈套时,再往回赶,那便一切都晚了。
巳时,顾雍见羽军已行至洛水河,心中甚是欢喜,便大开城门,亲自率领城内七成精兵出马,只留三成守城。
大雨瓢泼,顾雍率一行军马浩浩荡荡朝洛水河行进,胜了这一仗,他便要彻底覆了大郑王朝,自立为王,等那时不死丹炼制成功,他便可长生不死坐拥滔天权势,这世上一一切人都要对他俯首称臣。
待郑兵赶至洛水河边时,顾雍便是一句杀无赦,可哪知那渡河的难民们一一都呆若木鸡,见有兵士挥刀朝他们奔来时,皆吓得跪倒在地,哭天喊地地求着饶。
顾雍自觉不对劲,虽这些人都是兵士打扮,可是他们手中皆无兵器,听得这哭喊叫唤声,哪像是一个军队该有的样子,回头看,一片厮杀声传入耳中,他方才知道自己中了计,于是即刻下令回城。
回城途中,陆康、欧阳山、欧阳林三人各率了三支精兵,埋伏林间。顾雍来时并未遭受埋伏,便大意地仍是走原路回城,行至一洼谷处,才觉不妙,举头望,果然高处一块块巨石纷纷滚落,这一下,郑兵就折了三分之一。
这石头,陆康可是准备了一晚上,一波又接着一波,砸得郑兵落花流水。
顾雍命大躲过一劫,只是眼下只有这么一条道儿,因是想走近路回宫,没想到却选了一条死路,如今往后退是洛水河,往前行还不知有怎样的陷阱。可若是再不前去支援郑宫,怕是连宫殿都要沦陷了。
无计可施,只得继续前行,这一把赌得实在是太大了。
再往前行,就是欧阳山与欧阳林的两批埋伏,又是出其不意,千百支弓箭齐发,瞬时就死伤无数,顾雍身负了一箭,再众将士的保护下,急急策马前行。
待他带着残兵败将赶到时,郑宫已遍布了羽国大旗,顾雍只听得身后一声怒吼…
“老贼还不受降!”陆元绍手持长矛,率精兵从顾雍身后包抄,随即陆康等人也皆率羽军前往郑宫会和。
顾雍见自己被包抄得水泄不通,一时急火攻心,背上又中了一箭深入骨髓,直直从马背上栽倒,掉在泥地里,圆睁着眼不愿相信眼前这一切,“不可能,不可能……”
郑召率兵杀入郑宫,三晋会党羽及反抗之人,皆杀无赦,顾雍生性残暴,宫中之人早已怨声载道,如今郑召率兵攻下郑宫,他又是皇室血脉,众人皆不敢顽抗,俯首称臣。
阿盏会在哪?攻入皇宫,陆萦既欣喜若狂又心急如焚,她对这皇宫并不熟悉,只是下令各将士分头去找。
突然,一阵孩童啼哭声入耳。
“让开!否则,我杀了他!”是以映秋为首的三晋会余党。
郑召看那孩童,不过三四岁的光景,穿着一身龙袍,他的眉眼像极了徐毓,却依稀能看到自己的影子,他也有过耳闻,徐毓在宫中诞下了一皇子,被顾雍辅佐为傀儡皇帝。
说时迟那时快,郑召拔剑向前,直接朝映秋迎面噼去,众人还来不及反应,映秋便应声倒地,那三晋会余党见这孩子丝毫造不成威胁,便弃了人各自逃命去了。
这一幕陆萦看在眼中,着实让人心生寒意。
“干脆利落,才不至招人威胁。”郑召对着陆萦说了句,便放下鲜血淋漓的剑,俯身抱起正哭泣的郑枫,“你母后在哪?”
“朕没有母后……”
郑召木然。
此时,映秋还剩下最后一丝气息,陆萦揪住她的衣襟,“顾青盏在哪?告诉我……顾青盏在哪?!”
“顾青盏…”映秋不甘地说着,突然又像疯了一般大笑起来,“我早该…早该杀了……她,黄泉路上……也……也好……有人作伴……”
到生命最后一刻,映秋仍是妒忌顾青盏,她们都是三晋会的罪人,可她凭什么能被人这样去爱……
“她在哪?!”
纵陆萦百般问她也无用了,她已断了气,或许对三晋会的人而言,这样一招毙命,反而是个解脱吧。
“陆姑娘,找到了……”
81、正文完(终)
“阿盏, 阿盏?”墙角的女子,虽披头散发挡住了脸庞,但陆萦一眼便识出了她。
她单薄的身子蜷缩在一起,头依靠在黑暗湿冷的墙角,陆萦鼻子一酸,霎时,她伸出掌心捂住口鼻, 眼泪从眼眶中不断溢出,啜泣不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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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见天日的地牢里,顾青盏已记不清过去了多少时日, 她只觉得大脑越来越混沌,甚至混沌到听见了陆萦的声音。
“阿盏……”铁门戛然开了, 陆萦朝着这顾青盏疾步走去,直接跪坐在她身畔, 替她拨开散乱的青丝,可迎来的, 确是她无神而放空的双眸,“是我啊, 阿萦……”
顾青盏直觉头昏脑涨, 阿萦, 怕是自己又做梦了吧?虚虚实实,已分不太真切, 她眼中噙着泪水, 伸出骨瘦如柴的手, 缓缓抚上陆萦的脸,似是能感受到温度,又似是不能,是幻境吧。
“阿萦,我是在做梦吗……”顾青盏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又慢慢闭上眼,将头靠在她肩上,又晕厥了过去,她身子实在是太虚了。
“不是……不是……”陆萦倾过身死死抱住她,任凭泪如雨下,也不去擦,只是紧紧抱着她,她如今浑身瘦得只剩一副骨架了,陆萦担心自己一用力,她就散了去。无论经历了怎样的心酸,至少这一刻是幸福的,很幸福很幸福,陆萦不住地亲吻着她的额角,在她耳边,“阿盏,我来了,我来带你回家了……”
两个女子,竟也能这般情真意切。徐毓在这牢笼里待了太久,已不知走到铁栏外是什么滋味。看来,是郑召攻进郑宫了……三年的苟且而活,终是没有白费。
“毓儿……”
徐毓抬头看,眼前这位身段颀长的男子,竟觉得陌生了,只是他手中尚抱着一个男孩,奇怪得很,枫儿在他怀中竟会不哭不闹,“枫儿……”
“你是谁?”郑枫奶着嗓子问着,心底还是有些惧怕。
“她是你娘亲。”郑召替徐毓答道。
“那你呢?”
郑召看了眼徐毓,道:“我是你爹爹……”
终于,他没说“本王”亦没说“朕”。
也便是三日后,郑召永安殿登基,南北一统,立国号南郑,年号昌宣,称元帝。
终是又回到了京都,熟悉的院子里,开遍了母亲最爱的兰花,也是阿盏最喜欢的。
“嗯……”顾青盏睁开眼,便看见陆萦躺在自己身侧,窗外有明媚的阳光洒入,她在地牢呆的久了,竟觉得好刺眼。陆萦见了,忙用手替她捂住眼睛,让她适应会儿,才慢慢松开。
“阿萦,我真的不是在做梦吗?”顾青盏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不敢相信她还能或者从三晋会出来,她凑过身同陆萦贴着额,探手在她脸上反复抚摸着,想去感受她更多的温度。
陆萦懂她的不安,自己也恍若做梦一般。
“不是,你要怎样才能相信我?”陆萦索性将她完全圈进怀里,凝视着她清瘦的脸庞,其实每当她说这句话时,自己的心都似被揪了一般的疼,“你都昏迷了三日,可急坏我了。”
“三日?”
“这三日,可发生了不少事。”
被她抱着,这感觉又真实了许多,顾青盏将头贴到她心口的位置,“嗯,你且与我说说。”
陆萦便将郑召如何登基,又如何解散三晋会的事情皆一一说与了顾青盏听,因郑枫也中了墨丸之毒,郑召便召集了整个太医院配合韩真研制墨丸解药,好在在搜查三晋会窝点时,寻出了墨丸配方,“……听说韩先生已有头绪了,依韩先生的医术,不久便能研制出解药的。”
“嗯。”顾青盏笑着又将她抱紧几分。
就这样抱着谈天,也有着一股油然而生的幸福,陆萦继续碎碎念道,“爹爹辞了镇国大将军的封号,解甲归田,以后咱们一家人,一起好好过日子。”
“嗯。”一家人,顾青盏继续抿嘴笑着。
“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养好身子……”
“嗯。”顾青盏还是笑着点头。
不管自己说什么,她都宠溺地看着自己点头,温柔地笑着,让陆萦看着心痒痒的,于是翻过身子轻轻把她压在身下,可终究还是忍住了,只是轻轻地摸着她的软唇,陆萦脸微微有些泛红,“阿盏,养好身子,好让我……”
“嗯~”顾青盏用手勾住她的脖颈,抬头吻了吻她的唇,一个笑就足以让陆萦心神荡漾,“我都依你。”
【正文完】
82、番外篇(上)
没有烽火连天, 没有枕戈待旦, 原本哀鸿遍野的京都, 彷佛在一夜之间,恢复了往昔的光彩。
郑召在百姓心中的名望很高,再加之新帝登基又大赦天下,他的簇拥者便就更多了。虽受尽百官反对, 但他依然立了前朝遗妃徐毓为后, 这些都是后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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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了两月时间, 韩真终于研制出墨丸解药,破了这三晋会奇毒,名扬天下,从此也不参政,带着徒儿秦言云游四海去了。
碧落也到了嫁人的年纪,陆萦也不能总把她留在自己身边,于是亲自为她寻了户好人家, 择良日出嫁。
一切像是又回到了从前, 不,比从前要美好得太多太多, 这些年, 她过惯了颠沛流离的日子, 一时间竟适应不了这般安宁。就好似,清晨每每睁开眼, 她都要痴痴地看着顾青盏半晌, 才能回过神, 原不是做梦。
陆萦睡觉时最喜欢窝进顾青盏怀里,彷佛要嗅着她身上的香味,方能安眠。那年她在地府走了一遭,经历生死重生归来,为了护陆家周全,更是将所有责任都揽在肩上,其实,她一直在佯装坚强,也许连父亲和哥哥都是这般觉得吧,觉得自己要比一般女子坚韧。
她很累,但却从来没有与人抱怨过半句分,她在人前总是端着架子,透着与年龄不相彷的成熟。可奇怪的是,在顾青盏面前,她却能卸掉这层包袱,开始变得如同小孩子一般,会撒娇会胡闹,只要同她在一起,自己便觉得欢喜。
陆萦的隐忍性子,顾青盏岂会不知,不过,看着她紧锁的眉头一日一日舒展开来,心中自是欣慰,顾青盏见不得她受半点委屈,总是哄着她惯着她,一切都依着她。陆萦骨子里还是爱黏人的,只是又羞于表达,她这模样,顾青盏看了倒是喜欢,偶尔也主动“调戏”她一番,弄得她面红耳赤才肯罢休。
有些事情,顾青盏也是无奈。陆萦着实是个不懂情趣的,当年是,现在自己嫁与她,依然是。想来也是好笑,当日自己刚从地牢里被救出,身体着实是虚,不过养了半月早已恢复不少,再加上墨丸的寒毒已解,纵然自己身子再回不到以前,也没有陆萦想象中那般娇弱……
从地牢里出来到现在,已是两月有余,虽两人每夜同床共枕,可陆萦竟从未碰过她的身子,她知是陆萦担心自己受不住,可数月都过去了,这样的相处,未免也太过寡澹。
晚间,陆萦喂顾青盏喝完,“喝完,就歇息吧。”
“苦。”顾青盏蹙了蹙眉。
“苦?”陆萦又重复了一遍,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苦的药顾青盏平日也不说什么。
“嗯,你过来…”顾青盏朝她招手。
待陆萦一靠近她,顾青盏就用手勾住她的脖子,直接吻上她的唇,不待陆萦作出反应,就用舌尖顶开她的牙齿,小舌勾起对方同样的柔软,纠缠游荡起来。
“嗯……”陆萦完全处于被动状态,中药的苦味瞬间在舌尖漫开,她素来怕苦,顾青盏是知道的。
陆萦被她充满苦涩的深吻,弄得喘不过气来,可又不忍去挣扎推开她,闭上眼深皱着眉,都不知如何去回应。
好在没过多久,她顾青盏便移开了唇,还像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云澹风轻地问,“苦吗?”
“苦……”陆萦的语气里有些埋怨的意思,又被她这突然的亲昵羞红了耳尖。
顾青盏看着着实想笑,但还是强忍了下来,还板着脸问道,但声音却温柔得很,“知道错了吗?”
“知……嗯?”什么时候有错了,陆萦一头雾水,过了片刻才想起来……昨夜熄了灯后,她摸索着想同自己亲热,但陆萦想着,韩先生交代过,她身子极弱,须养气安神调养三五月。
陆萦亦有七情六欲,何尝没有想过……但终是忍住了。无奈顾青盏总是有意无意去撩拨她,双唇就能把自己的身子亲得酥软,完全不能自持,昨夜便是如此,只是陆萦总是退让回避着……
“阿盏,要么……我们分房睡吧……”陆萦害怕自己忍不住,可就是这样一句话,顾青盏第一次同她生了闷气,昨夜都不曾抱着她睡。
“知道错了吗?”顾青盏瞪着眼又问她一句。
陆萦见她气色愈发好转了,心想着是不是自己顾虑太多,这几个月确实太过冷落她了,可是,陆萦又想,自己总不能给韩先生去一封书信,问顾青盏的身子,何时才能行房事吧!
“知道错了,我知道错了。”在阿盏进一步生闷气之前,陆萦赶紧承认错误。
瞧她傻乎乎认错的样子,顾青盏心又软了,轻轻地吻了吻她的脸颊,故意把气息吞吐在她敏感的耳廓,低压的嗓音充满引诱,“那你现在知道……怎么改错了?”
陆萦心跳得越来越快,倘若再不知道,就再也别想与她同榻而眠了。
陆萦将一只手扶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后脑,身子朝她一倾,就将她缓缓推倒在床上,一面解着她的腰带,一面道,“阿盏,若是身子不适,一定要和我说…”
就这样,一点一点靠近她,然后温柔地吻住她的唇,甚至不敢吮吸得太过用力,此时陆萦的另一只手已经探去了她的腿心,隔着一条薄薄的亵裤,来回磨蹭抚摸着。
正当陆萦准备吻她更深时,顾青盏却突然扭了头,伸手抓住了陆萦已探到下身的手掌,“不要……”
听她说不要,陆萦赶忙收了手,一时满脸绯红,莫非是自己会错意了?简直羞愧到无地自容。
哪知此时,顾青盏竟说,“你既错了,就该受罚。”
“受罚?”
顾青盏躺在她身下,扬唇一笑,眼眸里只映衬着陆萦的脸,“今夜,你一切都要听我的……”
83、番外篇(下)
“今夜,你一切都要听我的……”顾青盏伸手抚弄着她发烫的耳朵, 用指腹轻捏着她白嫩而饱满的耳垂, 果然, 陆萦身子微微一僵,耳朵是她最敏感的地方。
在床上,顾青盏很清楚怎么做才能让她更舒服,可陆萦在这方面, 真的不及顾青盏一半, 陆萦总是被动, 以至于每次要她时, 还要循着她的引导。
不过, 顾青盏倒是乐此不疲, 尤其她压在自己身上手足无措时的模样,可爱极了,明明见她羞得不行, 还偏偏要打趣,“嗯……阿萦, 熟能生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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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能生巧这词怎能用在这里?不过,陆萦想,或许自己真该再主动一些。
“嗯……”陆萦轻哼一声,也算是应了。她喜欢顾青盏抚摸她的耳垂, 更喜欢自己的耳垂被她含在嘴里细细吮吸, 只是她实在羞于承认罢了。
顾青盏嫣然一笑, 她想要陆萦真正放开自己, 不管是心还是身子,都要与自己坦诚相待,她继续轻揉着陆萦的耳垂,低声道:“……有些事该忍,有些事不该忍。在我面前,你不许忍着……”
换而言之,在床上你也不许忍着,可能这才是顾青盏最想表达的意思吧。
“这是自然……”
陆萦这样与她贴面说着话,心跳越来越快,虽已与她相识数年,可每次看着她的脸,依然会有心动的感觉,似乎怎么看也看不够。
“那今晚无论我做什么…你都得依着我。”顾青盏点了点她的鼻头,脸上浮起一模坏笑,“作为昨夜的惩罚……”
陆萦怎么听都是话里藏话,一时有点紧张,“要怎么惩罚……”
顾青盏一个翻身,将陆萦反压在身下,看了看她身上的中衣,然后将头埋进她脖颈,轻咬了咬她的耳垂,轻叹着,“乖,将衣衫都脱了,再等我片刻……”
“嗯……”陆萦被顾青盏撩拨得小腹中窜起一股热气,她知道自己又动情了,当顾青盏从她身上离开时,着实难耐,不过她还是忍着一声不吭,一切等熄了灯再说。
可是,陆萦一心想着顾青盏是要去熄灯,没想到顾青盏竟又点燃了十余根蜡烛,照得夜间如白昼一般!这……
果是过了片刻,陆萦看顾青盏抱着一个瓷罐回来了。
顾青盏将瓷罐放在一旁的桉几上,转身看着陆萦包的依旧如同粽子一般,于是弯腰替她解着腰间绳带,“不是让你将身上衣服褪了吗?又不听话……”
“我……”陆萦抿着唇看那一排排的蜡烛,“阿盏,我们灭了灯再……”
并不理会陆萦的言语,顾青盏只是缓缓在她身旁坐下,勾起她的下巴,从脸颊吻到唇边,吻得很轻很轻,直至陆萦紧抓着被褥的手渐渐松了开来,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肩。
“阿萦……”顾青盏将滚烫的唇印在陆萦的脖颈之上,一切都恰到好处,一点一点让陆萦放松下来,“别紧张……”
就这样半推半就,陆萦身上的衣物被脱了个彻底,暴露在敞亮的房间里,偏偏顾青盏还盯着她的身子去看,她正欲拿些东西挡挡身子,可哪知顾青盏直直封住了她的穴道,让她动弹不得。
“阿盏……别这样……”未知让陆萦不安。
“傻瓜,我会让你舒服的。”顾青盏低首在她唇上吻了吻,替她将松散的发丝挽成髻,这才将她缓缓推倒,让她平躺在塌上,俯身亲着她的耳垂,“我爱你……”
陆萦的身子经过调养,早已不是当初那般骨瘦如柴,如今这副身子玲珑有致,反倒是顾青盏与她比起来,太过干瘪了。
“阿萦,你好美……”
顾青盏指尖轻抚过她的脸颊,修长的脖颈,白皙的肩头,精致的锁骨,胸脯也比当年傲挺许多,一双长腿交叉着正挡住了私密位置,浑身白的就像透着光。
陆萦想拿手捂着眼睛,可是无奈动弹不得,最后只得把火烧似的脸侧埋进枕头里。
顾青盏笑声清脆悦耳,索性低下身子拨过她的脸,用鼻尖扫着她的鼻尖,继续逗弄,“…我的阿萦怎还是这般害羞?”
“我知错了,阿盏,快解开我穴道吧~”
顾青盏眼眸一转,撇嘴道,“不解,若是解开某人要同我分房睡,可怎么办?”
陆萦欲哭无泪,那不过是一句无心之言,她竟然这样耿耿于怀,她何时变得这样幼稚了。
“这是什么?”陆萦见她捧来一个瓷罐,不解地问。
“你平日里最爱吃的。”一罐子桂花糖浆,都是用桂花糖所化的,顾青盏用食指沾了些,送去陆萦嘴边,“尝尝~”
陆萦迟疑着张嘴含住顾青盏的手指,甜味在嘴里散开,才发现是桂花糖的味道。
“阿盏……”陆萦虽已猜想到顾青盏要做什么,但也无力反抗,只能由着她将糖浆浇在自己身上……
从颈开始,手臂,胸脯,小腹……一直往下,糖浆还是温热的,顺着细腻的皮肤慢慢流淌,瓷白的肌肤瞬时被铺上一层金黄,看着着实诱人。
顾青盏将已空了的瓷罐放在一旁,伸手将自己的衣物也一一褪了去,将松散的青丝同陆萦一样,也挽成髻。
“阿盏……阿盏……”当顾青盏同样不着寸褛压上自己的身子时,陆萦心中除了满足再无其他。她闭上眼,感觉到顾青盏正用她的身子缓缓同自己厮磨,糖浆在两副火热的身躯之间,化得更加厉害,与她的身子黏腻在一起时,陆萦非但不觉得难受,反而觉得好舒服好舒服。
顾青盏的右腿轻轻挤进陆萦的双腿之间,右手托着她的脸,吻过她的眉眼,和柔软的唇瓣……
一遇上她的唇,陆萦立即主动同她纠缠起来,顾青盏明知陆萦此时不能动,还故意欲擒故纵似的,头不住往后仰,以至陆萦只能轻轻擦着她的嘴唇。
“阿盏……快……快帮我解开穴道……”陆萦此时几乎已经是恳求的语气了。
“再过一会儿……”顾青盏喘着气,正埋头吻着陆萦的脖颈,用软舌轻轻舔舐着那清香甘甜的糖浆,“待我们把这些桂花糖都吃干净了,再解开……”
陆萦无奈,身上浇了这样多,何时才能吃得干净?更何况顾青盏趴在自己身上这般不紧不慢地舔着,只怕还未舔完自己就要哭着求饶。
夜深了,这房间里太过安静,以至于顾青盏舔吻自己身子的声音,入耳格外清晰,陆萦听着好羞,可心底又不愿她停下来,她舔食过后也不吞下,又嘴对嘴地喂与自己吃。
在某些敏感的部位,顾青盏有意浇了好多糖浆,吻干了她锁骨上的甘甜,接着往下,顾青盏朝陆萦笑了笑,便埋头张嘴含着柔软上的那一颗……用舌尖在那周围画着圈,时不时又轻咬一口……
“阿盏…嗯…不要……嗯……”这一下,让陆萦两条腿都绷得笔直,可是身体被封了又动弹不得,就这样静静任她“处置”,让陆萦觉得感官像是被放大了无数倍,心都要从嘴里窜出来,好在这时,顾青盏又堵上了自己的唇,桂花糖的味道让深吻更加香甜。
顾青盏也不再戏弄她,只是一心去挑拨起她的欲望。右手依旧捧着她的脸,攫着她的唇舌丝毫不曾松懈,左手往下时重时轻地揉着那团柔软。
此刻,顾青盏微微曲了曲腿,便轻而易举地分开了她原本紧夹的双腿,顾青盏用腿蹭着她的腿心,一进一退,轻轻顶着那一小簇丛林,继而手也摸索下去,拨开花瓣,轻轻揉弄着花蕊。
这感觉要把陆萦折磨疯了,尤其是她还不住地用湿濡的舌去舔吻自己身子时,陆萦都能感觉自己下身不断有温热溢出,定是都溢在了她腿上与手上,虽羞得无地自容,但那种无法言说的愉悦与不满足又似波涛般一阵一阵涌来,甚至让她忍不住叫出了声,“嗯……嗯……嗯……”
陆萦好想抱她,也想去舔掉她身上的甘甜,可却只能任她摆布,陆萦从未感觉到自己的身子这般空虚过……“阿盏…阿盏……求求你……解开我……”
听得她鼻息还这样种,定是又在强忍,顾青展用膝盖又顶了顶陆萦腿心,比之前稍加用力些,陆萦果然在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喊了出来,“啊……”
“阿萦,舒服吗?”
陆萦都快急出泪来了,“阿盏……我受不了……受不了了……进来……快些进来……”
此时,陆萦身上的糖浆已被顾青盏舔了一大半,而顾青盏的大腿也早已被她打湿了一片,她额角已布满了汗珠……
顾青盏也不想她太难受,便解开了她的穴道,若是玩得过了,只怕这傻瓜真的会同自己置气,分房睡了。
被解了穴的陆萦,立即抱紧的顾青盏的身子,一面不安地摩擦着她的身体,一面抓着顾青盏的手,又往自己身下送去,像是呻~吟又像是哀求,“呜……阿盏……我好难受……难受……快些……”
这会儿见她皱眉哭泣的样子,顾青盏心疼极了,一只手抚着她的额角安慰,另一只手探去,此时下方早已溃不成军,窄窄的甬道也变得湿热。
很轻松便进了去,光滑,紧致,细腻,温热,再稍稍一用力,几乎没到指根,“阿萦,舒服了吗?”
“还要……”陆萦一边大口喘息一边配合着顾青盏律动,“阿盏,再深一些……”
“阿萦,听话,不要忍……”顾青盏的节奏越来快,而陆萦恰沉迷这种步伐无法自拔,耳畔还伴着她的声音和气息。
“……啊……”又多了一份充实感,这种快要被填满的感觉,让陆萦“再也忍不住,这叫喊声音连自己都觉得陌生,彷佛身体不是自己的一般,飘飘然的,像躺在云端。
浴池里,顾青盏从身后环抱着陆萦,细细替她洗着身上残留的糖浆,许是太累了,洗澡也能洗睡着。
“阿盏,我爱你……”陆萦迷迷煳煳说着梦话,又道,“还有……再不许欺负我……”
顾青盏咬着唇低头莞尔,张开双臂紧紧贴着她的后背,搂着她,又不自禁将头搁在陆萦肩上,贴着她的脸颊,轻声道,“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