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姝》 第一章 春花烂漫 春日里的靖宫,恢弘壮阔,殿阁之上,亦满是春光。 这一日的暖阳照常升起,宫道上早不见了冬日的寒冰冷雪,经过了宫人们日复一日地打扫,早就变得光滑好走了起来。而各路嫔妃经过了冬眠,身子骨也开始变得生龙活虎,脸上更是堪称春情荡漾。她们心有灵犀地挑了一个贵妃有事的下午,一个接一个地穿上了素净淡雅的服饰,井然有序地穿梭于宫闱之中,身上不是粉的就是嫩的,一眼望去,望不见脸,只看见厚的薄的衣裳,就跟在御花园大批大批乱飞的蝴蝶一样,除了吸粉,还是吸粉。 不过她们很有自知之明,只选择御花园聆风亭等雅致,且适合自然偶遇的地方,其他的从不多走一步。 她们怕偶遇不到皇帝,更怕偶遇到贵妃。 前者是一步登天,后者是一落千丈,妃嫔们是断断不敢往枪口上撞的。 其实以前也不是没有人撞过,不过那女人撞完后的下场,可真是不怎么样。 妃嫔们自认自己是娇花一般的存在,但若是娇花还没开败就被人为的硬折下来,她们当然是千万个不愿意的。 谁叫贵妃实在太厉害,把花硬折下来后还得在原地碾上几脚,她们实在是惹不起,惹不起。 就在此刻御花园百蝶穿飞,脂粉横行之时,独立于靖宫边角的琉璃殿也经过了漫长的修修改改,从前一年的春天足足修到了今年的春天。 好在今天总算是修到尾声了。 细细想来便可窥知,动用了大半个国库搞的这么个大的工程,要想在精致的同时搞的快速一点,委实是不太容易。 更何况,它还不是国家工程,只是贵妃娘娘闲来赏月用的偏殿而已,单属于后宫的娱乐项目。 靖宫的宫人和匠人所的匠人们都晓得贵妃在皇帝心里的分量,也晓得贵妃的手腕,于是自打琉璃殿动工开始,就成天端着一颗悬心,连夜里睡觉都能睡出一身的冷汗,只恨爹娘少生了两只胳膊两条腿,不能让他们手脚并用,好早一些完成贵主子的吩咐。 幸而天无绝人之路,紧赶慢赶,头一回打破了宫人巷与匠人所向来都不对付的传统,大家伙难得地上下和谐,手拉着手肩并着肩,一同齐心协力,终于赶在瑞贵妃发飙前,好歹是将这所琉璃殿彻底地修缮完毕了。 修完了,就得找人来看了。 我坐在四人抬的轿撵上,看似是漫不经心地欣赏风景,实则心里是不住地唉声叹气。轿是御赐的轿,轿顶是金红的盖,盖顶雕着一只盘桓的凤,周围则是猩绒的红布头,这是堪比皇后才能有的轿子,也是几乎能和皇后匹敌的风光。 南翮的小徒弟今早上就跑过来,满脸谄媚堆笑地告诉我身边的宫女香桃子和乌梅子,说是琉璃殿圆满收工,圣上让娘娘先去琉璃殿候着,他晚些就来。 说完这话之后,那小内侍还不忘从我这儿讨个大红包,一个人讨去了我足足半盒子的金瓜子。 ........... 是以我这位后宫第一人,今天终于可以大摇大摆地去视察一番了。 其实吧,我是真的很不想去,但无奈这是皇帝对我的一片心意,就算这心意我一点儿也受不起,可我还是得谢恩。 唉,身为贵妃,就是这一点不好,世人说我太张狂,可他们却不知我的惆怅;长得美不是我的错,皇帝撇下莺莺燕燕专宠我一个人,这也不是我的本意,就像这所琉璃殿,我不过当着傅忌的面,随口说了一句今晚的月亮挺好看,可惜老是被遮住,所以好看也看不够,可谁知他听了后,当场便下了旨,命那群整天无所事事的皇宫匠人们去忙活这所破宫殿,消弭国库工程浩大不说,傅忌那边顶多落一个风流天子的称呼,其他的坏名声全都让我给背了。 俗称,背锅。 不过吧,背锅这事儿也不能全怪傅忌。 归根结底,还是我太有魅力。 这我还能怪谁? ........... 说实话,专宠的感觉,还是很爽的。 不过只能暗爽。 明着爽的话,那估计连老天爷都要看不过去了。 由此可见,我的魅力真是与生俱来,怎么改都改不掉, 实在是很叫我为难啊......... 回想起我十四岁的时候,将军府的天那么蓝,云那么白,我不过是从女工师傅和邓夫子那儿溜了出来,爬上自家的树去摘果子吃,结果好死不死,那年老皇帝吃错了仙丹,一下就吃的半死不活,而东宫太子又刚好到了娶小老婆以添娘家助力的时候,我老爹吕将军本来就是各位皇子拉拢的头号人选,而他儿子没生一个,女儿倒是生了一双,且生的都是堪为国色那种水平。太子傅忌那会儿听从幕僚的话,难得出宫微服私访一回,想打着探访吕将军身体住行,顺便问一问人家大女儿小女儿的终身大事,结果刚一进将军府的后花园,就被从树上摔下来的我砸到差点昏迷。 幸好他没昏迷,也没被砸成傻子。太子醒过来后,不但没有怪罪,反倒跑到老皇帝面前说对我一见钟情,还说了我老爹吕将军一通好话,丝毫没有提差点被我砸死的事情,前前后后不知花了多少力气,连小时候进宫昭圣皇太后给了我一块糖吃这样龟毛的小事,都能硬给他说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简直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连自己的脸都不要了。 老皇帝见儿子连这样蹩脚的借口都用上了,可见是真的下了狠心,真的是要死要活地都要把我讨回去,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一道圣旨,在我老爹也同意的情况下,把我给抬进了东宫。 那时我爹还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的肚肠,连发妻死了都能顶住老皇帝的施压不肯尚公主给自己俩宝贝闺女做后妈,甚至干脆一路光棍打到现在,满满一身都是武官的正气和耿直;他见太子这么诚恳,人也这么好说话,虽然很舍不得我过去给人家做侧妃,但太子的侧妃和别人的侧妃很不一样,小老婆是也分三六九等的,谁知道我以后会不会一步登天,从小老婆变成大老婆,就算再再再不济,凭着我的美貌和我爹的兵权,那也起码得是个贵妃才行。 不知道是吕将军的嘴开过光,还是我的魅力属实是太大,反正傅忌自打娶了我回去,他的太子位就越来越稳,其他的皇子斗的你死我活,死的死残的残,太子一派夹在当中愣是一点事也没有,虽然老皇帝一直觉得他身体不太好,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灾的,但他就算临了快死了,也没有重新写过什么更换太子的遗诏。 我在太子的东宫,正事是一件没干,平日里除了吃饭喝水,没事再欺压欺压东宫里头别的女人之外,唯一的工作就是陪太子-睡-觉,一直从十四岁睡到了十七岁。终于,我在十八岁这一年,当上了靖国历史上最年轻的贵妃,同时以红颜祸水之名,被史官隆而重之地载入史册。 红颜祸水也就算了,偏偏那个混蛋史官写的三十多个字里面除了红颜祸水还算是变相的夸赞了我的外表之外,其他的话里压根就没一个好词儿,甚至连语句都很不通顺。 所以我在当上贵妃之后的第三个月,就让傅忌把那个史官给流放了。 为了给自己起留个好名声,我还特别提了是流放,不是满门抄斩,连史官家里养的一条看门狗都没动。 看看,无辜躺枪,又被史官故意抹黑,末了我还要保他一命。 这世上还有像我这样好说话的贵妃吗? 平心而论,我和傅忌睡在一起前并没有什么很大的感情铺垫,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单方面对我一见钟情;但可以肯定的是,除了在床上比较缠人外,他平日里对我真的很好,好的让我每天都像是泡在粉红的泡沫堆里,鼻子和脑子里满满都是恋爱的味道。 我认为喜欢一个人,就该时时刻刻地和他在一起,可傅忌从一开始就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想要和他二人世界,就必须要把其他夹在当中的女人处理干净,哪怕处理的手段有些急躁,甚至在某些时刻,我的手段称得上是极其狠毒。但我的思维却出乎意料地相当简单。在我的眼里,不管是皇后还是其他妃嫔,无一例外都是小贱人。 小贱人怎么能玷污我和傅忌伟大光辉的爱情。 所以她们都应该消失。 而宫里让人消失的法子,没有别的,就是死。 傅忌登基不过刚满两年,他的后宫就已经被我打理的干干净净,小产的小产,冷宫的冷宫,疯了的直接就赐死。如今剩下的净是些东宫的老人,还有一两个品阶低到不足为惧的选侍和采女,她们知道我很开明,逛园子赏花可以,但只能在我午觉的时候去御花园,要是恰逢年节宫宴,她们更是一个比一个聪明,宴会上通通低头装透明人,除了皇后还能盛装和我并坐在傅忌的身边,其余的任谁都不敢穿一件花哨的衣服,生怕被我惦记上,回头给她们送去一叠鲜艳的寿衣,让她们下葬的时候好好地漂亮一把。 这倒不是我逼人太甚,实在是我的目标太过远大,须得投入全部的精力和努力,否则势必不能成,总之万万不能让小贱人阻挡我奋勇向前的步伐。 从很小很小的时候,我就将一句话牢牢地记在心里——吕氏一门双姝, 而其中一个,将来是要做皇后的。 第二章 夫子其人 皇后是个很具象化的词,我老爹吕将军其实一开始根本没有往皇后这一条道儿上想,只是单纯的觉得女儿比儿子好,抱在怀里胖乎乎软绵绵,是自个的贴心小棉袄。 吕兆年这个名字听着是很有内容,无奈名字的主人就是个大老粗,我和嫦云从小亲爹不靠谱,亲娘又死的早,除了吃穿不愁之外,我俩的童年乐趣也着实是很有限。 缺了娘的孩子嘛~这些总是难免的。 我们能不缺胳膊少腿,甚至安安稳稳地长到现在,大概真的就跟邓夫子说的差不多,是命里该着,该有的命数。 不然按照吕将军那个大老粗的心思和能动手就不吵吵的教育理念,我俩早长歪了........ 吕将军是个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痴情种,痴情的人最忌讳的就是别人随意提起自己心中的白月光,我老爹平时也不怎么说自己原配夫人的事,只有在夫人忌日的时候才会偶尔念叨几句,一个人喝点闷酒,追忆追忆往昔,追忆到后来,就是他喝醉了舞剑耍酒疯,顺便抓着将军府里的管家,半嚎半唠叨,不停地诉说自己的‘无处话凄凉’之感,每次都把管家给嚎的耳背一阵子,隔几天才能好。 酒疯发完了,众人就手脚并用地把我老爹扛回房里,捂着鼻子给他盖被子脱鞋,一整套动作都熟门熟路,熟练的很。 我对自个亲娘的记忆,约莫就只停留在五岁前,只记得她是个温婉文静的美人,静的时候如一幅画,不光自己静,还能顺带着让别人也静下来,见人三分笑,不见人也笑,如同细水长流一般,能让人深刻理解原来内敛也是一种美德。 她可以什么都不用说,只需笑一笑,那意思就都在里头了。 就是这样的脾气和性子,说不上来好不好,却足以让吕将军爱重多年,生怕自己一口气说重了,就要把这样的美人给吹软下去。 我幼时皮的慌,皮的上房揭瓦无所不为,实在是很不叫人省心,娘亲娇弱,两只手都抓不住我,于是就总喜欢抱着乖巧的嫦云,一边绣花一边看着我在房里满地打滚,淡淡一笑,便是极美极美的。 她是怎么笑都美,怎么笑都无公害;不像我,我长大了,长得漂亮了,唯独就笑起来的时候和我娘是一点不像,美则美矣,那笑里头却没有东西,更遑论什么细水长流,什么文静内敛。 不可否认,我的心眼很小,但野心却比所有的女人都要大。 大的差点就藏不住,差点就露在面上,连个笑都透着不怀好意,让一众(女)人看了不觉温婉,只觉打颤。 如果说天底下最厉害的人是皇帝,那么第二厉害的,估计就是皇后了吧。 皇后,皇后殿下,还有皇后娘娘,这些称谓在我看来,都仿佛一视同仁地镀了层金光,并且那金光还呈环状在这几个字的周围一趟趟地转悠,让我心里顿时就被这些神圣的,充满爱的光辉所笼罩。 细细想想,做皇后是没什么好,既要管着自己,又要管着后宫的家花野花,不能让她们开的太快,也不能败的太慢,得掌握着那个度,一但后宫里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破事儿,皇后总是头一个就得负荆请罪,搞得家花不香野花丛生还是自己的错一样......... 可是啊.........道理我都懂,可我还是喜欢皇后这个位子。 贵妃榻,终究还是没有凤塌躺着舒坦。 对吕家而言,皇后之位如同外戚的最高荣誉,百年之后亦可为门楣增添光彩;可对我个人而言,做皇后的意义何其重大,远远比一天里头收拾了百十来个小贱人更要让我开心,开心到光是脑子里想一想,几乎不用从嘴巴里念出来,就能让我一个人偷偷地乐上好半天。 更何况皇帝和皇后,前头都是一个皇,这‘皇’字是多么具体、又是多么抽象的一个字,具体到它现在离我只差了那么一点点的距离——只要现在的皇后给我赶下去,那我就是现成的皇后,随手一捞就能把这个宝座给捞到自个儿怀里,凭着我老爹的兵权和傅森的支持,傅忌就算心里再不想立我做皇后,那也不得不立,说不准还得笑着求我做这个皇后,说我是实至名归呢~ 可惜啊可惜,这一点点的距离,我如今怕是得走上个四五年的,才能走到了。 谁叫我盛宠如此优渥,但就是没有孩子呢? 现在的皇后姓陈,出身不高(她曾祖父活着的时候还是有点高的),往上头数个三辈里倒也出过一个皇后,然而落地的凤凰不如鸡,她家早就败落了,压根不配跟我谈半斤八两——这就跟一个文官大言不惭的要跟武将抡拳头一样,下场除了找死就是找削,她根本犯不上自取其辱。 原本在家世这一点上,我还是很有优势的。 然而............ 谁特么会知道,靖国选皇后不看出身,只看德行啊!!!!!!! 我现在的上司,也就是现在的皇后,她那虚伪的嘴脸和德行就不说了,什么娶妻娶德,什么贤淑什么端庄,通通都是假的,只要在不是绝色美人的基础上,脸盘子圆一点儿眼睛再小一点儿(顶好从背后看还得腰细屁股大,看着好生养),那谁搁那儿都是端庄贤淑,这一点我早就看出来了。 可偏偏皇后这老妖婆手腕还不低,她这个人讨厌就讨厌在从来都只跟我在暗地里使坏,也从来不敢正面跟我耍心眼儿,跟一只注了水的软柿子一样,想捏,但是又怕捏了溅自己一身,但不捏又咽不下这口气,总之是又棘手又粘手,恨不得生生将柿子捏爆才甘心。 没办法,皇后这一招以退为进实在是高中之高,赖皮中的赖皮,让我到现在也只能对着她干瞪眼,除了耍威风之外,该我的还不是我的,不该我的更不是我的,凤塌上头依旧是皇后占着。 这种情况下,就算是我要到傅忌那儿打小报告,也实在是没有什么实际的罪状能拿出手啊........ 当然,我坚信世上无难事,有希望就不能放弃,毕竟邓夫子都说了, 我们吕家,是一定会出个皇后的。 换言之就是,皇后是一定会乖乖地给我腾出位子的。 只是邓夫子的这句箴言能够追溯的源头太过遥远,而且到底是谁做皇后,他也一直都没给出个准话儿,让我猜都没处去猜。并且年岁久了,我从小屁孩长成了青春少女,人也不比小时候那般好骗了,于是就开始深刻怀疑他自己还记不记得有说过这句传出去简直要被抄家抄回祖宗十八代的话,怕不是见我老爹吕将军死心眼,为人又一向豪迈大方,干脆就故意上门投(骗)奔(人)来了。 此外,我老爹为何如此信任邓夫子,这倒是有个挺大的缘由——他说当年娘亲刚怀胎的时候还没什么,结果后头肚子越来越大,她肚脐眼儿里的红痣就慢慢地凸了出来,这事儿原本就只有他这个做丈夫的知道,结果那日夫人临产,邓夫子不知打哪儿从天而降,在外头敲了门,进来便叫吕将军挥退一干仆从,见四周没人了,才对着想发飙的吕将军说,府里的夫人肚脐里头有颗红痣,肚中的孩儿合该是天生凰命,生来的贵人。 轻飘飘一句话,就把吕将军给震住了。 古有美人一笑抵千金,今有夫子一话抵万金, 这话说的大概就是邓夫子没跑了。 就凭着这句话,他已经在将军府混吃混喝了十来年,平日里屁大点事都能扰了他的安静,成天就是算卦,要不就是问天,闲下来了就教教我和嫦云写字,别的事儿是一概不干。 怕是神仙都没有他活的自在。 如果先抛开人品和龟毛不谈,就只从相貌来看的话,那我觉得邓父子长得倒是相当的清隽高雅,且是十年如一日的高雅(和龟毛)不管穿什么颜色的袍子,看背影那都是仙风道骨,一派出尘。 出尘的邓夫子初进将军府那年才刚二十出头,直到我进了宫做贵妃的时候,他也没有长出什么胡子和白头发,还是身子骨很健康,容貌很年轻的模样,所以就目前看来,他距离成为真正的神仙还尚且有老长一段距离。 在将军府吃饱喝足的日子明显是没能唤回邓夫子的好心情,从小到大,我总是看见他板着一张脸,眉头永远是皱在一起,对旁人和对自己都一样,都动辄就没有好脸色,只有偶尔撞见跟着女红师傅学刺绣的嫦云,他的眉毛才舍得松开一些,也仅仅只是一些而已。 我是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爹那么器重邓夫子,这么多年养在府里不说,还给他开了远远高于一个夫子该有的工资............. 说实话,供这么个活神仙在家里,也实在是很浪费我们将军府的粮食啊........ ............. 好像是有点扯远了......... 那么邓夫子的来历先暂且不提, 现在,继续提凤塌的归属问题。 原本按照我的理想,皇后不敢和我起什么正面冲突,后宫里头的那些个女人也很安分不怎么敢生事,这日子本该一直这么舒坦下去的,只要我走运生了傅忌的孩子,不管是三年也好四年也好,皇后迟早都得从那张凤塌上给我滚下来,然后再擦干净了让我坐上去。 但最近我遇到了一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难题的始作俑者,是新入宫的小贱人,如今的成贵人。 成贵人的来头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她是成国公的女儿,但最近总是有点不太安分。说是不安分,其实就是两个半月前刚被送进了宫,对于规矩好像是有点不太熟悉,所以去皇后宫里请安的第一天就跟我撞了同款颜色的宫装而已。 这种看似无意,实则有心的挑衅,就让我很不爽了。 皇后那个虚伪的女人,论身材没有我前凸后翘,论脸蛋没有我水嫩光滑,傅忌一点都不喜欢她,却也留着她皇后的宝座,没让她彻底沦落到深宫弃妇。 这是傅忌的仁慈,也是我吕仙仪法外开恩。 这不,成贵人刚一入宫就投靠了皇后,真不知道该说她是聪明,还是蠢。 蠢的居然敢跟我作对。 第三章 花好月圆 由于我的阻拦,傅忌原本想封成贵人为贵嫔,但我这么厉害,枕头风当然也不是白吹的,不然成贵人也不会入宫只是个贵人了。 傅忌拗不过我,又碍着成国公的面子,好歹没有一降到底,让人家的女儿落到选侍这样人人可欺的位置,还是封了个贵人,封号和她爹一样,都是成。 呵呵呵....... 我可真是成她大爷的成!!! 哪怕明知道傅忌不喜欢她,还只给她封了个个贵人,我也是很不情愿的,很不爽的。 别说是成国公的女儿,就算是王母娘娘的女儿,我说不准就是不准。 可我气归气,但架不住傅忌隔天晚上就搂着我,脾气好的要死,又是摘星星又是摘月亮地就把我给哄回来了。他说,成国公最近和傅森一直在对着干,不是吵这个就是计较那个,他作为当中的和事佬,一边是做国相的弟弟,一边是两朝的老臣,都是他眼里最最重要的大臣,重要的大臣掐起来,那他这个皇帝自然得表个态度,不好明着偏帮弟弟,那就只能给成国公一点好处了,反正大家互相给个面子嘛~ 结果这好处就是,他把人家的女儿弄进来当小老婆了........ 但想想傅忌都这么哄我了,我也不能继续耍小性子,他是我的夫君,也是靖国的皇帝,有些事我可以吹枕头风,但这枕头风的含金量又实在有限,也不是样样吹了都能成的,甚至有时候还不如不吹,这一点我一直都很明白。 有些时候啊,我躺在傅忌的怀里,听着傅忌的心跳声,明明感觉自己是那么的幸福,觉得自己是很该知足的,但为什么幸福和知足前面要加上‘应该’这两个字,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 大概是我的忧患思想有点重,潜意识里头老蹦出什么盛极必衰,月满则亏的念头来,往往和傅忌短暂的幸福一阵,顺便睡上几天后,心里头就变得空落落的,总是缺了点什么的样子。 最后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更深刻的体会来,干脆就把这种忧患归咎于我没有孩子。 对,没有孩子,我就总是容易东想西想的;没有孩子,我的地位就永远无法彻底稳固,没有孩子,我活到死也只是个贵妃,如果皇后命大活的比傅忌还长的话,那我撑死了就是个贵太妃,到时候没人再给我撑腰了,我还不得被熬成婆的皇太后给活活捏死? 这场景光是想一想,我就恨不得咬舌自尽。 我着急自己的肚子没有动静,又没办法对着傅忌明说,就只能从床上下功夫。这毕竟是两个人才能成的事,光我一个人干着急也没用。 唉,谁叫傅忌的身体一直就不是很好,从做太子的那会儿就没好过,所以这么多年了,皇后和其他女人没一个能生出孩子,反倒是我在东宫做侧妃的那几年,曾经有一两个怀上的,怀的时候鼻孔朝天,跟肚子揣了个金蛋一样,走路都恨不得霸着宫道横着走。 哼!一群母鸡,后来还不是被我一碗药一锅汤给料理了。 不知是不是我的生活过的太优越,太舒坦,老天爷就偏偏在我最需要的东西上跟我开玩笑,明明我都专宠霸道了这么多年,可结果还是和皇后她们那群老女人一样,也没孩子。 别说是前朝的大臣们着急,其实妃嫔们心里也很急啊!........ 傅忌的身体不好,清心寡欲算不上,但也没太热衷于床上运动,再加上国事永远都弄不完,是以他的精力就更有限了。朝堂之上的事我不大懂,我只知道傅忌这几年都是一边养病一边上朝,有些时候累的厉害了,就让自己的亲弟弟傅森监国。 最长的一阵,足足监了大半年,除了某些大臣参傅森的本子多了一点,也没见出过什么岔子。 傅忌我不清楚,不过我倒是挺喜欢傅森的,因为他即将和我妹妹定亲,吕将军和国相自此两家结为一家,姐姐进宫嫁给了做皇帝的哥哥,妹妹嫁进相府做正头夫人,这样既有利于君臣的和谐,也有利于傅忌的皇权稳固,是可以当做光辉历史,写进靖国的史书里头的。 我喜欢傅森永远那么安分,那么恭谦。他替傅忌看好江山,也就是变相地给我提供了优越的宫廷环境,同时也变相地让傅忌多空出时间,来和我二人世界了。 这是多么有良知的忠臣啊!!! 不光我很看好傅森,有时连傅忌对于这个弟弟也是赞不绝口,他们俩是当年诸皇子争斗中仅存的两颗硕果,在经历了那样残酷的环境后,还能从中存活下来的兄弟俩,虽然不是出自同一个女人的肚子,但好歹也是一起扶持着长大,暗斗倒是偶尔,可也从没明着红过脸。 这样‘纯粹’的‘亲情’,在皇室里头,那简直就是奇迹啊!!! 但做皇帝和做妃嫔其实本质是一样的,你不可能一路顺风顺水,想什么就能得到什么,就像我的贵妃之位是靠着我对傅忌的讨好,以及那份恰到好处的娇纵;而傅忌的皇位也需要依靠各方的势力,尤其是手握重兵的将军之流和皇室里的人通通都不能缺,同样的,连老臣也得供着,不能得罪。 同理,就像一本好看的折子戏,里头的派系全是莲花茉莉花牡丹花就不好看了,必须得有朵带刺的玫瑰和腐烂的菜梆子出来做闹腾一两下才行。 就像话本子里说的那样,若是没有臭的做陪衬,那人们就体会不出真正的香有多香了。 就像傅忌当了皇帝,弟弟傅森当了国相,兄弟俩要是一直关系这么铁,感情这么好,那估计也就没后边那么多的事了。 我从进了宫封了贵妃开始,就一直觉得成国公着实不是什么好人,不是因为他教出来的女儿进了宫跟我作对,而是他实在太得寸进尺,总是仗着年纪大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 就算是在朝堂上,只要傅森开口,成国公必定呛声,可恨他一个老顽固、长瘪了的老冬瓜,居然也敢对着我的傅忌大呼小叫,还处处与国相傅森作对, 实在是可恨,可恨死了! 总之像他这样贪权的人物,都没一个好东西! 我甚至怀疑当初那个史官就是收了成国公的贿赂,才把我硬生生给写成红颜祸水的。 看看吧,爹跟女儿都是同一路货色。 说不定他们身上流着的血都不是红的,是黑的,透着坏水儿的。 可把我气坏了!! 气上来了就不太好压下去,我兀自沉浸在对成贵人和成国公的忿恨之中,几乎都要忘了,我来琉璃殿是要等皇帝,等我的傅忌的。 还是身边的大宫女乌梅子提了一句,总算才把我的神思给扯了回来。唉,谁叫我一个人的时候,就总爱想七想八的,虽不至于神游的太远,却也总是差点忘了我该做的正事。 我定了定神,开始拿眼打量这所琉璃殿,以便想好等会儿傅忌来了,我要怎么说,还要说什么话才能让他感受到我很高兴,并且希望他也很高兴。 不打量真是不知道,果然是用了大半国库和各类奇珍异宝(虽然我觉得没有那么大半,大概一小半也就是了)堆起来的豪华宫殿,琉璃殿何止是漂亮这么简单,堪称是华美至极,底是汉白玉的底,白玉之上还雕有金箔制成的七叶莲花;墙则都是琉璃制成,分前中后三殿,上下共三层。 傅忌下旨的时候还对我说呢,说只要到了夏天,他就抽空陪着我到大殿乘凉,傍着水榭清流欣赏歌舞;秋天,就可以去二楼的中殿一起画团菊图,等到初一十五,月亮圆圆的时候,我们就能上到最高处,两个人一起看月亮了。 我在琉璃殿只是小等了半个时辰,傅忌就披着月色赶赴而来,他身上墨色并赤红的龙袍还没有换下来,看样子是打含凉殿见完傅森之后连衣服都没换,急着就赶来见我了。 我看着傅忌苍白而俊美的脸,自觉自己虽然没有爱他爱到舍生忘死的地步,但若是能和他这样恩恩爱爱,甜甜蜜蜜地过一辈子,那也是我此时此刻真心向往的事情。 要是,我再给他生一个皇子,那就更好了。 可惜啊,我在心里暗叹,也不知什么时候,我才能怀上孩子,才能把皇后之位拿到手。 区区一个贵妃之位,哪能配得上我绝世的美貌,和绝世的聪慧。 那我也太没上进心了。 荣华富贵算什么,万人之巅才是我毕生所想,也是我吕家最大的荣耀。 不过话又说回来,傅氏皇族四百年,除了第一代圣祖皇帝是个武夫,据说长得很是威武霸气之外,其他一辈辈传下来的,几乎都是清一色的美男子,不是潇洒风流,就是专情如一,反正就是基因好,往那一站就讨所有女人的喜欢。 除了,我的傅忌。 我的傅忌,那可是很不一样的。 他不是很风流,也没有很潇洒,专情不一定,但我也没见他宠过除了我之外的女人,都是淡淡的不怎么上心。况且,傅忌的英俊总是透着一股过时和老气,眉眼间总是很忧郁。虽然我一直觉得他忧郁的时候很有魅力,但我跟了傅忌这么多年,也始终搞不明白他到底在忧郁什么,有什么好忧郁的。 大概是自幼体弱多病的缘故,傅忌的唇色总是又淡又薄,连在床上吻我的时候,都没有什么热量。 不过这些都不要紧,我自己就是靖国第一美人,排第二的就是我妹妹;傅忌单薄苍白,我就明媚娇艳,单看样貌,就算他不是皇帝,可与我站在一起时,也还是如同仙人下凡一般,让所有人见了,都觉着是说不出的养眼。 看吧,我们是那么地相配,傅忌又对我那么好。 这让我怎么能不喜欢他呢? 面对着傅忌,我的脸上露出一个恬淡又不失娇气的笑容,心里头则是想着,或许这么多年,睡都能睡出感情了。 我大概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他。 哪怕我在喜欢他的同时还在想着过几天的百花宴该穿什么,什么日子最容易受孕之类的事情。 可总归,还是喜欢的。 傅忌有那么多的妃嫔,像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除了一批,永远都会有下一批。 所以我不能完完全全地爱上他,哪怕我的占有欲再强,再容不下别的小贱人,可我对傅忌,最多也只是喜欢了。 不多不少,正正好好。 所以老爹和嫦云说的很对,在这世上,我最爱的永远都是自己。 所以我不管在哪里都能活的很好,哪怕是在职场环境相当恶劣的深宫之中,我也是如鱼得水,每天都快乐的不要不要的。 就像现在,我倚靠在傅忌的怀里,脸上是无比幸福的,无比满足的表情。 我和傅忌要看一晚上月亮呢~ 第四章 一夜难尽 赏月只是个幌子,实则我和傅忌彼此都有数,反正赏到后来,谁的心思都不在月亮上了。 最终目的,还不就是床上的那些事儿嘛~ 晚上睡觉的时候,傅忌在我的劝说下好容易把补气安神的补药给喝了,可我不过转身更衣的功夫,他便趁我不注意,又伸手多抢了两颗蜜饯来吃,吃的跟个孩子似的,眉眼都是狡黠的意味,幸好周围没有旁人,顶多只有我这么个自己人,否则让别的宫人见了,哪里还有个做皇帝的样子。 我真是气都要气死了, 傅忌这个人哦,真不是我说他,不在朝堂不在外人面前的时候,他这种跟小孩子一样的脾气就发作的格外厉害,时常把我折腾的要死要活,有时候真让我看了就拳头痒痒,但又偏偏舍不得说,更舍不得真上手去揍。 既然是二人世界,那就要二人到底,我在东宫的时候就定下过这样的规矩,到如今我成了贵妃,这条原本还算是闺房情趣的规矩就直线上升为性质问题,必须要严格遵守——总之但凡傅忌歇在我的昭圣宫里,就必得专由我一个人服侍,哪个小贱人都不准跟我抢。 唉,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悲哀了,高位有高位的好处,低位也有低位的自由,后宫里的那群小贱人不敢和我正面刚,便老是在背后嚼我的舌根,这么多年都快把舌头给嚼烂,腮帮子给嚼飞了,怎么敲打都敲不灵光,怎么管也管不好;且她们嚼的内容也不外乎是说我这个贵妃老霸占着傅忌,身边竟是连个人也不留,定是使了什么妖术邪法,曲行媚上,就差往我脑门上贴张黄符,戳着我的腰杆子说我是狐狸精了。 ............. 幸好幸好,我的腰杆子一向都很硬实,从来都不怕人从背后戳。 其实说到底,我只是不喜欢被听壁脚,又嫌别的人碍手碍脚的,伺候不好而已。 跟是不是狐狸精完全没有任何直接间接的关系。 但凡有那群宫人在,不光碍我的眼,也碍傅忌的眼。 我可一直都是亲自替傅忌宽衣,亲自替他暖被窝的。 反正只要他人在我这儿,这规矩就不能改。 这不,在傅忌还没喝药前,我就已经伸手挥退了大半宫人,眼下刚换了身单薄的茜色寝衣,又吹熄了宫灯,正要上床和傅忌说悄悄话呢~ 按我的设想,刚才赏月的时候,傅忌看起来心情还是很不错的。 我原以为他在睡觉的时候,心情也会好那么一点。 可结果刚把手摸到床沿,我就被傅忌一个拖拽,给拽到了大床的最里边。 傅忌看着体弱,力气倒真是不弱。 把我疼的哟....... “怎么啦?”我被拽的生疼生疼,又不好明说,便只能自我消化,接着直接就熟门熟路地找了个舒适的位置,盖好了锦被后便轻柔地把-傅忌的头往-我的怀里塞,塞的同时还腾出了一只手,去按摩自己的脚踝。 刚才一下子没站稳,不小心给磕了一下,此刻感觉酸麻一片,可见明天铁定要肿起来了。 侍寝果真是不容易,侍一回就难受一回,难受是真难受。 “是不是成国公那个老冬瓜今天又给阿忌气受了?”床底间的悄悄话当然得悄悄地说,我轻轻地揉着傅忌鼓起的太阳穴,语气比春风更能化雨,简直是柔的不能再柔了。 我希望在他心情起伏不大时好歹先压一压火,顺一顺毛。 傅忌千好万好,唯有床-上-运动不太和谐,我算是深有体会。 “仙仙,朕今天又看见了母妃。”傅忌的声音带着温温的热气,闷闷的,一下一下喷洒在我的脖子周围,激起我一粒粒的鸡皮疙瘩。在我的耳中,他这会儿的声音总是格外的低沉:“她就站在成国公身后,看着很不高兴,很不快活。”他把头往我怀里抻了一抻,语气沉重之余,更是压抑:“朕看见,当她的眼睛对上朕的眼睛时,里头是极度的失望..........” 傅忌的声音闷闷的,像是压着火,又像是火快压不住,即刻就要爆发似的:“在他们眼里,朕就只会风花雪月,只顾着儿女情长,是吗........?” 得了,又开始了......... 我知道,这时候不能插嘴,只能倾听,顺便点头,拼命的点头,同时还要点的柔顺,点的很有诚意。 但凡我张嘴,这火星子就算是要点着了。 点着了,倒霉的人还是我。 “朕以为自己可以做好这个皇帝...........”傅忌的火大概已经窜到了嗓子眼,幽幽地一点一点喷出来,尽管嘴唇冰冷,但口中的呼吸却极是炽热。 “可是,”傅忌搂紧了我:“朕却发现,自己错了..........” 错了不怕,咱们可以改正, 但是病也得及时地治啊.......... “.............”我觉得,刚才赏月,算是白赏了。 此刻的傅忌很吓人,也很让人心疼,就像一个不敢要糖的孩子,明明那么希望别人能给他那么一点儿好,那么一点儿肯定,却总是患得患失,就算心心念念的蜜糖真的捏在手里,他也会主动地丢掉,连舔一口,好歹让嘴巴沾点甜味,他都不敢。 默默地叹一口气,我心想这大概就是精神分裂,要不就是躁郁症,都是专属于帝王家里头出的臭毛病,隔代而出,隔代而亡,很是不靠谱,指不定就得在哪一代上复发一趟,心病难医,无药可治。 这不,傅忌算是倒霉赶上了........ 还没等我回话,就听见傅忌低沉着声音,又幽幽地问来了一句:“仙仙,他们是不是都看不起朕.........?” 这时候说‘是’,那纯粹就是自己找死,我听出傅忌的气息开始变得急促,眉头也开始皱了起来,心知这是要发病了,于是赶紧顺毛,安抚道:“不是的不是的,臣妾知道,做皇帝是很累的,放谁做都不可能上来就做得好,不管文官们今天都说了些什么,臣妾知道阿忌已经尽力啦~" “不,仙仙,不是的........”傅忌猛然抬头,将我笼罩在身下。可能他是痛苦,也可能是想逃避,傅忌喘气声越发的厉害,,苍白俊秀的面容也开始泛起了丝丝暗红,让人见了就觉得不是很好。“若不是因为母妃服毒自尽,父皇根本不会容许百里氏一家独大,更不会放着聪慧的四弟不要,改立我这个病秧子做太子.........” 太后服毒,太子飘摇,先帝与他又何来的骨肉情深? 我听罢又是一阵心疼,觉得傅忌那些年,过的也真是难为他这性子了......... 我听着,傅忌说着,我看他是那样的彷徨,几乎要迷失了自己,不断地同我说着他做皇子,乃至做太子时的那一件件往事。 偏偏那些往事里头,没有一件,是可堪回首的。 只要每天遇上点芝麻大的破事,牵扯到傅忌敏感的神经了,他总是会这样,不管是言行举止,还是脸上的神色,都和白天完全是两个人。 尤其是晚上.......... 这回又是不打一声招呼,让我一丝防备都没有。 我忍着身体和心灵上的双重疼痛,安慰安慰自己吧,这好歹也不是剧痛,还是得硬着头皮对上傅忌通红的眼睛,为了让自己好受点,也为了让傅忌好受点,不光是语气,连神情都很认真。 我很认真地对着傅忌说道:“傅森一直都很敬重圣上,这是前朝后宫都有目共睹的。而臣妾也相信,先帝生前,也一定很看重圣上,不然怎么会力排众议,坚持立圣上为太子呢。”我没有多言,只是大方地容纳着傅忌的一切,尽可能好好地对他,就像平日里他对我那样:“阿忌,你信我,也信你自己,其实你并没有让任何人失望........” 毕竟连我这个只懂得奢靡享乐的贵妃都知道, 做皇帝真是太不容易了........ “撒谎!”可惜我的话到了关键时候每每都不怎么管用,就好比现在,傅忌听了压根不为所动,只顾恶狠狠地自己-动着,甚至拉过我的手就是一口,他的牙齿不过一张一合的功夫,我便看见我的手背上立时就出现了一个深深的牙印。 疼,比我刚才磕到脚都疼, 真尼玛疼死个人了。 “撒谎.....!你们都撒谎......!”傅忌听了我的话,有一瞬间的失神,但很快理智又被自己的心魔吞灭,愤怒的语气中是气苦,是无助,更有对自己的失望交织:“什么治水的方略、什么骧国重修盟好、什么宽厚卑弱的国相........” 我的牙-根咬的越来越紧,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可能苦痛也有,其他的也有,总之我感觉自己快溺死了,而此刻的傅忌就是我的浮木,只要抱住就能保命。 但偶尔抱的太紧,也很有可能会被一同拉下去淹死。 傅忌在我手腕和锁骨上咬下一个个夹带着愤怒的印记:“朕说的话,有哪回他们是真正听进去的.......” 我没再理他,只是紧紧攀附着傅忌的后背,一边抓一边沉沉的呼吸。 托傅忌的福,我觉得我就快喘不上来气了。 第五章 良辰莫负 造-孩子-的过程总是很一言难尽。 尽管每一次都感觉差点喘不上来气,但我还是没有被憋死,还是能够憋出一口气,继续哄着只在床上闹脾气的傅忌。 想想白天都是他哄我,晚上也都是我哄他, 如此你来我往,有来有回的,大家才公平嘛~ 只能说,这么多年,我跟傅忌都习惯了。 他是想改改不了,我是想劝劝不住,只好被动地习惯,彼此才能图个安心。 强忍下身上的不自在,我对着傅忌-潮-红一片的脸,暗赞他俊美的同时,也不免有点胡思乱想。 说实话,当年在东宫的时候,还是有过几个低微的小贱人怀上傅忌的孩子的.............. 我不担心傅忌对她们有情,人都已经给我弄死了,骨头都不知道烧成哪种灰了,还有什么好担心的。 只是,我总是免不了要去想,要去猜,猜傅忌当初在对待她们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和对待我一样,睡个觉都不消停,每次都搞-得-我气都喘不上来呢,还是会故作温柔,小心翼翼地掩饰自己的不安,不让那群小贱人们轻易察觉。 这个问题说不重要,也挺不重要的。 但这问题坏就坏在,一旦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就每每都要搅的我日夜难安,肠胃不调啊........... 想想看,皇帝只有一个,然而后宫里头还坚挺活着的女人少说也有十来个,再算算没有名分的和名分太低的,那简直就是大杂烩,什么好的坏的肥的瘦的都齐全了。 大家都是人,还都是女人,谁都想做那个唯一。 这一说到唯一,那事儿可就说不清了。 不过啊~我倒是跟她们这群庸俗的女人不太一样。 我不光想做傅忌的唯一,我还想被他好好珍惜呢~ 我想着,要是什么时候能和傅忌等价交换一下就好了,我也不求他有多爱我,只求他待我的真心比我待他的要多上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也不算太离谱。 这样的话,我如今这点子牺牲和付出,也算是有了些许回报了。 其实前者说好听点,是傅忌拿我当自己人,大方地向我袒露他的一切,根本不分好坏;可若是说的不好听了,那就是他看我傻,知道我做了贵妃,又是吕家的人,荣耀和权位都是在我看来最最要紧的东西,所以压根就不会拗着他的意思。 这么一看的话,明眼人其实顿时就能明了,其实无论傅忌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反抗,甚至还会想尽办法讨他的好,生怕哪里出了岔子,我的一切就要保不住了,就好比现在这样。 可是再往深里想,我暂时也没别的办法, 唉...谁叫我傻呢? 我有时光是想一想,就觉得自己好可怜, 可怜到自己都要为自己流下一把辛酸泪......... 不过这种事儿也不能多想,因为想多了,就没意思了。 毕竟我私心里,还是希望傅忌属于前者。 我希望傅忌是因为喜欢我家族的同时,也同样的喜欢我;所以,他才愿意大肆挥霍国库给我打造琉璃殿;所以他才会容忍我无休止地打压他的后宫、所以才会对我这样的包容,这样的好。 虽然明知道这大概是我想多了,但偶尔拿出来安慰一下自己,我也很满足了。 春-宵一刻值百八十金,痛归痛,但也不是没有-爽-的-时候。我与傅忌的乌-发各自披-散,继而交-缠,说不清是谁先放柔了声音,又或是谁在轻声附和。直到我无意间在床帏内拿眼随意一瞭,才发现外头的红烛居然已经燃了快一大半,少说也得有一个时辰了。 果然大家都是年轻人,体-力-就是好啊.......... 伴随着傅忌的一声-声粗重-喘-息,我那口憋了半天的气终于缓了上来。 我的傅忌,终于消停了。 他把我紧紧地圈在怀里,睁着双水雾迷蒙,像是哭过的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对着我道:“仙仙,朕是个没用的皇帝.........” 可就算是红肿着眼,他也依旧是那个俊美、温和的傅忌,和方才的那个他真真是两个人。 又来了,看吧,傅忌这家伙又来了....... 每次但凡他这样,在我面前露出这样无助和迷茫神情时,我脑子里好容易压下去的粉红泡泡立马就全都冒了出来,不光能让我甩掉刚才在床塌上的不和谐,且足足甩到十万八千里不说,还让我又双叒开始对他心软起来了。 谁说红颜祸水容易祸乱朝政, 其实男色也很误国啊............... “没有啊,圣上只是容易心软,容易被自己的情绪所左右。”我见完事了,还没来得及缓和自己的气息,便使劲地搂紧了傅忌,往他脸上-''吧唧''亲-了一口,以表示我对他的喜欢,大大的喜欢:“况且圣上对臣妾这么好,就算圣上真是个不务朝政的昏君,那臣妾也喜欢~” 我趴在傅忌的身上,亲-了一口-又一口,亲-的时候心想,明明傅忌比我还大个四五岁,可现在把整个头埋在我的颈项之中,看着就跟个孩子似的。 还是那种听话起来特别听话,不听话起来特别不听话的死小孩。 “满宫里只有你敢说这话。”我哄人的话刚说完,傅忌就伸手往我腰-上掐-了一把,笑着道:“让你骂朕是昏君,看朕不治你的罪。” 这一掐就没刚才发病的时候力气那么大了,我心中大定,接着就把锦被往上拽了拽,把我和傅忌都包了进去,这回换我伏在他怀里,换我撒娇了。 我在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笑眯眯的对傅忌说:“圣上,明天臣妾还要去给皇后请安,咱们早些安置吧。” “皇后总是板着个脸,也不知她每天心里都在想些什么,大约觉得这世上所有人都活该欠她的。”傅忌与我相拥在一处,看样子心情甚好,此时更是有心思开着玩笑,又拿起我的一缕头发卷着玩,说道:“仙仙想去就去,不想去的话朕就让南翮走一趟,帮你告个假,都随你。” “臣妾不能不敬皇后娘娘的,只是........”哄人的话谁都爱听,我美滋滋地看着傅忌,如果忽略身上的酸痛和一身青紫的话,他几乎就是个完美的夫君了。 不过再完美,也不是私有的,而是公用的。 哎,真是想想就觉得很不甘心。 傅忌发-泄过后,心情从阴转多云,再从多云转成万里无云,这一回他低下头,总算眼里不再有怒火,寒风凛冽陡然间就改成了春风化雨,连雨水都是泛着暖意的,指不定哪一滴就能滴进人的心里去。 他心情大好地看着含情含怯的美人,又见美人光滑的肌肤上隐约又有青紫的痕迹,不免在满满的爱怜之中又带了丝愧疚,说话也更温和了。 见我的香-肩上还留着没消退的牙-印,傅忌便满是歉意地对着那块地方又亲了一口,也不说破,单是侧首轻-吻我的发,轻声地问道:“只是什么?” 我心知这个时候的傅忌极好说话,但凡我说什么,几乎就没有不成的,便软绵绵地开口道:“臣妾前几日才得了圣上赏的蛟青缎,刚裁完衣裳,正想着明天穿着去皇后那儿显摆显摆,可是臣妾的那些头面、都戴腻了.........” 傅忌听了,极是宠溺地刮了刮我的鼻子:“就知道你要跟朕讨东西,也好,朕早就命内省局替你做了套珍珠头面,明天一早就让南翮给你送来。” 珍珠头面?也还算不错,至少戴着比黄金和宝石的要轻一些,还能显得我比皇后年轻。 漂亮的首饰哪个女人不喜欢,尤其是傅忌一直都这么把我放在心上,我还是很开心的。 于是我很满意的,又凑上去-亲-了傅忌一口:“那臣妾谢过圣上啦~!” 傅忌笑着刮了刮我的鼻尖,也回-亲-了我一口。 这样子亲来亲去,好像永远都不嫌腻呢~ 如此,我和傅忌亲-完了嘴,又说了很多没有营养,又不着边际的话,帝妃二人才将将睡下。 殿内的灯,终于彻底熄了。 傅忌这一晚带着我歇在新建成的琉璃殿,不是我自己住的昭圣宫,可谓又是一次天大的恩宠。先别说皇后有没有在毓德宫气的跳脚,就在外人看来,我和傅忌也是一夜的温-存,可实际闹得跟打仗似的,也只有我们俩自个儿心里清楚。 不过想来也是,只有傅忌好了,我才能好。 他不好了,我第一个就要不好,大大的不好。 另外,傅忌的外表和心计我是知道的,只是他这样的自卑,有很大原因是因为他的母妃,还有他幼时压抑的生活,这种压抑不会把人逼疯,但却比让人疯了更难受。直到他做太子时,这种情绪已经作成了旧患,怎么治也治不好了。 他会发脾气,会控制不住地施-虐,施-虐起来还必须要人去哄,每每叫我哄的难受,看得也很难受。但难受归难受,我自己就看得很清楚,反正这些都不是傅忌的本意,做都做了,只要做了之后有好处拿,那就不算亏。 况且这都是我这么多年都做惯了的事情,做的比皇后还顺手,就算傅忌当年第一次对我这样时,我也没多大的惊讶,就那么很淡定的接受了,也习惯了。 万人之上哪有那么好当,富贵尊荣哪有那么好享。 无需别人多嘴告诉我,我自己第一个就想的通透。 笑话,都被傅忌折腾了那么多年,我可真是太有感触,太明白不过了。 简直明白的不能再明白了。 第六章 宫人指南 晚上折-腾的太累,把我折腾的精气神去了大半,是以这一觉足足睡到日升中天,连傅忌起身更衣我都没能爬起来,只是躺床上用含情脉脉的眼神目送着他,一路送到他去上朝。 等傅忌的身影渐渐消失后,我倒头就是一睡,顷刻又进入梦乡,含情脉脉顿时从现实转换到了梦里,对象也从现实中的傅忌变成了梦里的红烧猪肘,就差含情脉脉到流出口水了。 室内是一色春浓,外头则是晴空万里。 真是一个好天气。 大宫女乌梅子早上头一个进来替我撩帷帐,看着满床的痕-迹和还没有睡醒的我,早已是一脸的见怪不怪,一边命人去烧热水,一边给我拿来今天可能会穿的衣裳,事情做得是一丝不苟,井井有条,一人就能顶十来个宫人。除了香桃子还要负责张罗早膳午膳和晚膳之外,没有什么是她做不了的事情,堪称我宫里的第一把手。 一把手,就远远比二把手要好听的多了。 也叫人看重多了。 就冲我只肯让乌梅子进内殿来侍候,估计明眼人也就能看出,我在这两个一把手二把手之间,还是比较喜欢、跟看重乌梅子的。 宠妃身边不能缺了人,尤其不能缺了妥帖人,乌梅子不妥帖,傻乎乎的,又说话直容易得罪那堆小贱人,但架不住香桃子机灵会讨好人,这一左一右地架在身边,有需要的时候丢一个出去,总是能顶挺多事儿。 其实呢,香桃子我也挺喜欢,只是她太能屈能伸,脾气太跳脱、说话又太伶俐,经常让我感觉明明不卖弄,却也有故作卖弄之嫌,反正远远不如乌梅子来的那样憨厚本分。 更何况,她长得还挺清秀,挺漂亮的。 清秀和漂亮并不冲突,并且结合一下,还是个加分项。 这可还了得??!?! 然,古语有云,山积而高,泽积而长;男取官长,女嫁高郎。 古语是古人智慧的体现,意思是有志者事竟成,但凡有心还有时间,就没有做不成的事儿, 至于后边那一句, 那是我编的。 一句话——不管什么出身什么样貌,总之不想要爬床的小贱人不是个好宫人! 正如香桃子一般,她有上进心也是件好事,尽管总是抽空就在我面前抖机灵,而抖机灵的目的多半也是为了自己能好过点,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非常能够理解。 但理解归理解,防我还是要防的。 防范于未然,那便要从根部打好基础。 这时候,听话憨实的乌梅子就派上用场了。 也是老天爷给脸,真是该庆幸她天生了那么一张憨厚的皮子,五官东一块西一块地凑一块儿,横竖就是看不出心机深沉,硬看下去,要不就只看出憨实,要不就是傻得耿直。 别说是干坏事,就算是真干了也没人信啊~ 乌梅子我是横看竖看都顺眼,反之香桃子就没那么走运了,头一年的时候她在我手里没少吃苦,就算是天天在内宫里滚钉板瞧着也不解恨,可说到忠心不忠心的问题,那倒是不用担什么心,也不至于,早个百八十年我就知道香桃子是皇后那个老妖婆给我暗搓搓塞进来的人。 只是她塞进来也没什么用,进宫这几年香桃子在我手里软的硬的都受过,除了皮囊瞧着还算是年轻以外,内里五脏几乎要被我折腾的去了大半条命,就算她后来把皇后卖了转而归顺于我,也照样飞不出我的手心(起码到现在没有飞出去过)。 这么一路地磋磨下来,任她想翻出多大花儿,掀出多大浪,那也是不能够了。 不过刚开始我也会有点怕,怕傅忌吃腻了我这道山珍海味,会看上香桃子这颗清新甜润的大桃子。 她如果真被傅忌看上了,皇后大概头一个就要高兴的跳脚。 好嘛,到时候估计皇后不必滚蛋,连凤塌也不必擦了,别说是坐上去,就是让我摸上一把,那也是不可能了,绝对不可能了。 那简直就是在打我吕仙仪的脸啊! 打脸的事情不能做,没得叫人看了笑话。 宫里头不比外边小老百姓,凡事都得有个度,嚣张可以,但是不能踩到底线;祸害女人可以,但不能盯着一个祸害,得大面积撒网,小面积捕捞,皇后无功无过,眼下还除不得,那就先除皇后看中的几个下属,有一个算一个,盯着一个小口子,早晚都能把堤坝给撬决堤了。 俗话说的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我一边撬人家墙角,一边就把香桃子调到跟前来,让乌梅子日夜看着她还不算,还把香桃子的爹娘和还活着的家里人全都给攥在手里,只有她活着,我手里的这几十条人命才能活着。 如果香桃子往后不听话的话,那就只能从香桃子,变成烂桃子了。 所以嘛~我早说了我容不得任何小贱人,选进来的是贱人,自己宫里不安分的也是贱人,怪就怪她自己吧,非得长得饱满红润,嘴巴还那么会说话,那么会哄我高兴,我高兴也就罢了,居然还老是想着怎么抽空溜出去,奉皇后的命找机会哄傅忌高兴。 纵然她没那个心,可架不住背后的那个人有。 这就怪不得我了。 啧啧啧,谁叫她好死不死的被皇后从内省局选出来,还亲自拨进我宫里了呢~? 香桃子的命可谓是一半好一半不好,因为长相比较合傅忌的胃口,倒了血霉被皇后选中塞到我这里;但她在倒霉之余还是比较走运的,我那时候刚刚封了贵妃,还破例得了封号,心情堪称是踌躇满志,于是就很大度地没有计较她的脸,也没有计较她长得清秀漂亮。相反,我还一直留着她,把香桃子费心费力地调教成了昭圣宫里的二把手,现在是个人见了都得喊一声桃姑姑,皇后见了她眼皮就要抽筋。 看看,多体面,多风光。 至于昭圣宫体面的桃姑姑,她可以称得上伶俐可人, 而另一个就完全不同啦~ 大宫女乌梅子人如其名,和香桃子一样,这个名字还是我给她起的,因为她的脸黑里透红,红里透亮,看着就跟乌梅一样喜庆饱满,长得很没有攻击性,属于老少咸宜,见了都要喊一声乌大婶的老实脸,着实是比香桃子看着要顺眼多了。 她是个很勤快很本分的宫女,眉毛黑黑头发黑黑,然而皮肤倒是一点没有被反衬出有多白,但她好就好在生了一张很适合干坏事儿的憨厚脸,瞧着既无公害又无野心,自打我在东宫当侧妃的那会儿跟着我了。 只是勤快是她的优点,本分也是宫人的基本素质,除此之外,乌梅子除了更能衬托出我的肤白貌美之外,也并没什么比较突出的特长。 她没有特长,人也不聪明,我却还是格外看重她,原因就只有一点, 那就是她的嘴很严,比大多数宫人更严,简直比核桃还严, 该闷在心里的话,那榔头砸都砸不出半句来。 嘴严的人多好啊~看见什么不该看的都能当没看见,听见什么不该听见的,也都能当没听见。 我这个贵妃当的的确是恣意潇洒,但我也不是没有付出的。 有付出才有收获嘛~ 总之在这深宫之中,什么都是一言难尽。 想来野心大的人不管身处何处,都不会拘泥于一方天地,东宫那几年显然是没有把我的棱角给磨平,顶多只磨练了演技,晓得什么该做什么该合时宜的做,揣着一口恶气,一点都不甘于人下,对着皇后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到底是意难平。 我承认,我就是这么个肤浅的女人,得不了傅忌全心全意的喜欢,那剩下的,就只能从宝贵的后位上弥补了。 不过呢,摸着良心说,我还是喜欢很傅忌的。 大概喜欢里头,怜悯的成分也占了不少。 傅忌他活的忧郁不是没有道理,他活的难,也比我累,做上了太子不代表能一直做下去,东宫好似一道屏障,隔阻了女人们的心,也阻隔了她们的眼界(和脑子),傅忌在外头隐忍多年,回了东宫也不见得能快活多少,那会儿有傅森珠玉在前,又有自己母妃不得宠在后,他能活的开心吗? 我倒是很能理解他,但有时怕说出来,又叫傅忌心生警惕。 如果我的话能让他觉得慰藉,说起来倒是好事,怕就怕我的聪明太过了,局势看的分明又由着性子对他说破,他一定会觉得不放心。 到时候这人不又得忧郁了。 傅忌都已经活的这么累了,那我还是别太聪明了,还是装装傻,继续我的嚣张跋扈就好。 所谓喜欢中带着些许怜悯,其实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惜,这一点点的怜悯实在是太薄太少了,在我心里连一个小小的角落都占不到,喜欢不代表没脑子,对我而言,这些额外多出来的情绪都不是很重要,甚至还没荣华富贵来的重要。 况且,怜悯又不是什么好事,我得做到让傅忌看不出我的怜悯,只看出我对他满满的、纯粹的喜欢。 这才是最重要的~ 第七章 开幕前夕 傅忌上朝去了,回笼觉也睡的差不多了。 接下来,才是一天里头的重头戏。 简称,六宫开幕大戏。 后宫是女人的战场,说大戏也不算夸张,可若真要说开幕大戏,那其实大家伙每天都得唱戏,还每天都不带重样儿的唱,端看是什么人唱主角,什么人唱配角而已。 而请安的时候,就是戏开唱的时候,皇后娘娘的凤阳宫,就是大家伙的戏台子。 我呢?我大概勉强算一个票友,只负责落井下石,顺带着给几个角儿叫个好,丢些犒劳的份子钱而已。 真是好死不死,今儿个正好又是五日一请安,戏码开唱时候;皇后想必老早就换了一身凤袍安坐在高位之上,就等着众下属排着队地前去给她敲打骨头了。 我真是讨厌她,更讨厌她的高高在上。 除了傅忌,皇后有权过问任何人,尤其是像我这样中高层的妃嫔,那简直就是首当其冲要被点名的对象,衣服穿的艳了、傅忌来我这儿来的多了,在她那儿都是得上纲上线的罪名,是要被阴阳怪气地单拎出来着意‘提醒’的。 ........... 罢了罢了,皇后老是老,精也是真精,也只有请安的那会儿,她才能勉强抖抖身上的威风,抖活抖活自己身上那身沉甸甸的凤袍和高耸入云的发髻,在硬生生拔高自己海拔优势的同时,好不至于被我压制的太惨。 至于其他时候嘛......... 她可给我做梦去吧~! 梳妆打扮是项技术活,也对对准了人来,否则瞎打扮还有什么意思。 蛟青缎的衣裳这么精贵,宫宴我都舍不得穿,今天不过是去皇后面前请个安,又不是什么重要场合,我也一定是不会穿的——其实我的目的就只是为了显摆显摆傅忌对我的宠爱而已。 只能说,皇后每次弄那么大的阵仗,基本上起不了什么威慑六宫的效果,起码我就第一个没有被威慑到,还每次请安请着请着就要打瞌睡,真真是白瞎了皇后娘娘那么好的演技,和那么好的口才,回头该挤兑的挤兑不到,反倒把一众选侍和采女给吓得够呛,回头还不是要加倍地去把人给笼络回来。 对于我的脾气和脑回路,乌梅子多年伺候下来也算是深有体会,知道我不喜欢皇后,更不喜欢请安,于是便很识相地自己翻了半天衣柜,千挑万选的才给还赖着不起床的我挑了件淡紫色的八幅裙,再配上傅忌新赏下来的珍珠头面,看起来相得益彰不说,只需稍稍一打扮,那至少也该是仙女下凡,颠倒众生的模样。 反正我的脸生得格外美貌,自然是淡妆浓抹皆相宜,怎么抹都好看的。 而且给皇后那个老妖婆请安,当然不能往妖艳贱货那一路挤,也不能太张扬而留下把柄叫她发难,自然是要得体一点啦~ 也亏了乌梅子这个丫头,她晓得我素来喜欢睡懒觉,又知道我的起床气很不好对付,叫了也是白叫,于是便自己下了苦工,练就了穿衣梳头化妆等一条龙的手艺,争取花最短的时间,把我这位宫里难伺候的主子伺候的稳稳当当,顺便还能空出些空档,好让我在床上多睡上一会儿。 但就目前而言,我貌似也只能多睡一会会儿...... “娘娘,这件衣裳还是圣上前几天就送来的,您还一次都没穿过呢.......”我还迷瞪着眼,脑子也还没彻底清醒过来,就听见身边的乌梅子叽叽喳喳,且不说声音跟不跟乌鸦一样吵,总之我睡的正酣时就这么被她给吵醒,吵的还是我这养精蓄锐的回笼觉,这心情铁定是很不好的。 但看在她每日都这么勤劳的份上,我也就很大度地不和她计较了。 说来也是好笑,乌梅子给我挑衣裳素来都很精心,大概是晓得自己没机会穿,而且穿了也不配套,所以就格外地想把我往死里打扮,但凡有什么宫廷饮宴的活动,她总是比我还有热情,估计是觉得,能把我打扮地跟个天仙一样,自己一个大宫女跟在后头,就算在边上站一站,也是与有荣焉,毕竟天仙的宫女,那也好歹也能沾点仙气不是? 说不定哪回就能遇上个英俊的御林卫,或者是巡防的廷尉营,一下就把自己给嫁出去了呢~ 乌梅子见我醒了,便高举左手提的那件八幅裙,还有右手提的那条粉嫩嫩的新制春装,对着我一脸选择困难,又好生地点评了一番,不是嫌左手那件太厚重,就是嫌右边那件颜色太轻佻,总之怎么都不合她的意,压根就没有想过要询问一下正主的意见。 明明我才是穿衣裳的人好吗.......... 点评到最后,乌梅子实在是没有什么话可说了,只得一拍脑袋,很是为难的看着我,那意思也很明了,我纵使再怎么想赖床不动弹,这会儿也该起床换衣裳了。 还好还好,她左右手举着衣裳,总算没有说瓢了嘴,这回终于想起来询问我的意见了。 亏你还想得起来......... 我给了乌梅子一个朝天翻的白眼,让她自己体会。 当然,衣服摆在眼前,我也很为难, 我不想提什么意见,也不想挑什么衣裳, 我只是很单纯的,不想请安,不想见皇后,一门心思只想睡觉。 此时此刻,乌梅子的面色很是纠结,比我看着还纠结,只不过她纠结的是衣服,我纠结的是大清早的居然还要起床,这两件事的性质都是一样的重要,一样的难以抉择。 也不知道是哪位活祖宗定下的规矩,三天问一次小安,五天请一次大安,这还仅是皇后那儿的规矩,换做太后如果还健在的话,那就是一天一请安,三天一大安,很有可能太后喝水呛着咳嗽了一声,后宫就得来一次朝经,皇后就得带着全体后宫大小职员一同替太后在静安堂祈福参拜,还得跪足一个晌午。 也不知这是从前哪路神仙大老爷给定下的旧规矩,真是一个比一个不人道,简直太不人道了!!! 怎么就没人想着立出条规矩,叫她们来给我这个贵妃请安呢? 但好在如今只有皇后,没有太后,我心下暗自决定,等自己哪天身子骨活络了,就到皇后那儿申请去趟国寺,给已经仙逝的昭华太后上柱香,衷心地感激太后娘娘抛下了我们,一个人死的这么早,省了我们这些后宫女人多少的功夫。 感谢完了我还得顺便再许一个愿,盼着老天爷派送一个小仙童下来,好托生在我的肚子里,甭管是男是女,总之能怀上一个,那就是我的依靠了。 费劲脑筋地在脑子里感谢了一遍太后和老天爷,身子却还是不动,任凭身边的人口水都要说干了,我还是半坐在床上,赖着不想起来,然而瞧着憨厚的乌梅子是真憨厚,眼色也是真的不会看,她见我仍旧是一脸困顿,还以为我是对那两件衣裳不满意,于是便试探着问道:“要不........娘娘稍候,奴婢再去另挑两件来.......?” “别别别,你可千万别了”我揉揉太阳穴,又学着乌梅子拍了拍脑袋,给自己醒醒神,随手就指了一件:“我看这八幅裙就很好,颜色端庄花样又很是俏皮,你也别选了,见皇后又不是见圣上,老叫本宫穿的那么漂亮是作甚呐.........” “是是是,那奴婢这就服侍娘娘起身”乌梅子见我有主意了,也不想着再去挑衣裳,而是顺手就把八幅裙给彻底地抖开,露出下头绣的无比繁复的裙摆,一边展示一边夸赞道:“娘娘您看,这裙子多好看阿,不管奴婢的手往哪儿举,这裙摆下头都闪着一色流水儿的光,可偏偏这绣出来的纹样堆叠繁密,看着一点儿也不粗糙,还有这颜色,从远处看就跟烟霞一样漂亮,可见圣上真的是很疼爱娘娘呢~”说完,又是好一阵感叹,漂亮话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吐,夸衣裳夸得比人还厉害,完全没有夸到重点上,听得我眉毛一抽一抽的。 衣裳漂亮,也能间接地搭到宠爱上头去,也不知她的脑子里都装的什么浆糊。 然而好话不厌听,听多了心里还是美,美滋滋地美。 没办法,我从进东宫开始走的就不是什么低调朴实的路线,性子沉得住气不代表我会刻意让自己收敛,跟嫦云那样寡言机敏的性子不同,我心思多归多,可反而一直活的比较肤浅,也比较注重生活质量和精神状态,就像乌梅子说的这些假大空的话,换做别人可能会腻味,但我一般都很爱听,毕竟傅忌在大事小事上从来都不亏待我,‘疼爱’一词与‘爱重’的涵义不太一样,前者我还是姑且能担得上的。 一个不动脑子只会耍横的贵妃,皇帝愿意疼爱就够了,真不必有多么爱重,真要爱到山崩地裂的,那彼此就都觉得烦了。 就算傅忌不烦,我都嫌烦。 戏演太多了,总得空出些自己的时间,好让我自个儿缓缓不是? 第八章 衣物分配 和乌梅子你一句我一句的,不知不觉太阳就晒到了屁股,再不起不行了。 正妻受小妾的拜见是理所应当,只不过进了宫,正妻就成了皇后,小妾也开始分起了三六九等,甚至混的好的(比如我)还隐隐有压制正妻的趋势。 所以这请安就更不能省,省了就连最后一点点优势都没了。 选定了衣裳,等于选定了今日的整体风格,我坐在大床上很留恋地伸了个懒腰,便扶着乌梅子下了床,任由她捧着我的脚给我套上绫袜,因为方才被她夸的飘飘欲仙,所以难得的起床气没有那么重,早上傅忌走的时候天还不是非常的透亮,还有晨雾隐隐地罩了一层,现在一个回笼觉睡醒,天光彻底大亮不说,傅忌估计都已经在朝堂上跟成国公斗智斗勇,斗了不下三四个来回了。 她手里忙活,我干坐着领受就好,但总归太闲了,我便忍不住开始叨叨从前的那些破事儿来。 “当年你主子我啊,刚进东宫,就成天看傅忌都跟看不够似的,其实那会儿说喜欢也不喜欢,但俊俏郎君眼前晃,哪个姑娘不动心哪~” “娘娘怎么今早说起这个来了?”乌梅子笑着应我:“给圣上听见了,还以为您躲在背后翻人旧账呢。” “放心,圣上上朝去了,说坏话也没人听见”我促狭地对着她挑眉弄眼的,口中说的是欢喜,眼里现的却是留恋:“我那会儿玩心大,身量十分只长开了八分,傅忌他就纵着我的性子,怎么闹腾怎么来,晚上也不干什么,就搂着我安安静静地睡觉,每晚连做梦都是笑着的。”我低头看着乌梅子给套上袜子,身份贵重了就是好,自己干坐着什么都不用操心,就上赶着有那么多人要来伺候我,可浮华似锦,就怕到头是一场空,我说到兴头上,心里不知怎么的就有点怀念起从前来,加上这会儿没外人,说给鬼听,还不如说给乌梅子听,说给她听了,也就等同于说给自己听,难得我有这个心,动动嘴纾解纾解也是好的。 “从前啊,东宫的女人里有几个也活泼,我还请她们喝过茶赏过雪呢。”那会儿是好玩儿,身边都是一般大的丫头,连乌梅子都没被分到身边来,一到冬天,东宫的雪洋洋洒洒,下个没完,从天盖到地,我那时候站在屋子里,从里向外看,既看得到头,也能看的更远;不像宫里,再白再好看的雪,最后都落到犄角旮旯里去了。 可我话锋一转,又不自觉地想叹气:“可自打傅忌一点一点地把我给捧上来,又恰好她们当中有一个自己不当心掉了孩子,紧跟着这一切,就都开始变样儿了........” 孩子掉就掉了吧,又不是不能再生,我原想着接济接济那个倒霉蛋,好歹叫人别混的那么惨,结果好嘛,转身就兜头一盆脏水泼到我头上,自己不好了还想着拉别人一起下水,背后指不定就是那个那个谁指使的。 落了孩子的倒霉,我这个被冤枉的更倒霉。 自打那一日起,我天真烂漫的少女时期,就彻底地宣告终结了。 从原来的双手不沾血腥,到如今的草芥人命、生死不管,原就是一转身的功夫,简简单单的就走进了深渊,纵使一步三回头,也再回不去从前。 乌梅子手里捏着主子的脚,小巧玲珑,软软绵绵的,可耳朵里听这话听的辛酸,听的自个儿心里也有点难受。谁说得宠就是好事呢,她家主子当了贵妃,也从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女变成了现在的模样,你说她变,她又不全变,语气和体态都跟在东宫的时候没有分别,可人就在面前,你就知道这人是彻底的变了,怪道老一辈儿的人都说,吃过亏迈过坎才算真真切切地长大,这人长大了是有好处,野心安稳地咽在肚子里,凡事都看开了,心也宽了,整个人就老的慢,准保再过上个十年八年的也不变样,美人依旧是美人,换了芯子不换皮,照样有祸国的资本。 她是个宫女,不会奉承也不会拍马屁,懂主子的心意没有用,得靠说出来替主子排解才能算本事,可惜这会儿香桃子不在,她嘴本来就笨,此刻更是不知从何安慰起,就只好借着衣裳比人,盼着能哄贵妃高兴些。 睁着一双迷蒙杏眼,难得回忆起东宫的时光,也难免叫人沉迷,沉迷的多了,也就更看不清现在的眼前路,我再回过神来,看着乌梅子手里动作不停,嘴上只顾着叽叽喳喳地对着那件八幅裙说漂亮话,也不愿意在这个事情上跟她计较,宫人么,知心跟贴心向来不能两全,我晓得的。 于是便开口叫她把前阵子新作的那身交领团云纹的软绡罗中衣拿来,跟底下的八幅裙叠着穿,同时也示意乌梅子今儿个就穿这一套,叫她别再给我磨叽了。 很好很好,乌梅子收到明确的指令,一下就变得很兴奋,三两下给我挂好衣裳,而后又快步绕过琉璃屏风,一转身就斗志昂扬地给我找配套的头面去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一下就窜出去,跟被人随手扔出去扔飞了的乌梅一样,想必等会儿又是一波头面鉴赏大会,不由得心内感叹——有时候宫人太过勤劳,做主子的也很心累啊.......... 虽然八幅裙也很名贵,但总是要比蛟青缎要好一点,不算太名贵,也不算太不名贵。 起码穿去见尊贵的皇后娘娘,那是绰绰有余了。 养尊处优的日子过惯了,无关心情,只关乎生活状态,日久天长的,我便对吃穿打扮这一类的事物颇有心得,不像乌梅子求得是个杂,我图的就是一个‘精’。便是这八幅裙,我便晓得做这裙子的料子不怎么麻烦,麻烦的是它的来历,其他的还好说,唯独裙底下镶的边不一样,不是什么俗里俗气的金边银边,乃是隔壁邻国如今正时新的斓边,靖国人多钱多,鱼米水乡也多,而隔壁的骧国不比靖国富饶,就人口和城池还能勉强和靖国论个半斤八两;听傅忌说,骧国自皇帝到臣属,都相当重视武力,许多大臣都不是通过三法司的会考进去的,朝堂上有话语权的大多是武将,而武将之间也多半都是靠战功说话。 噫,光是听听就觉得很暴力,好像一点都不文雅的样子........... 据说,骧国不光治国理念和靖国不一样,甚至连染坊也开的和这边不一样,骧人大概是打仗打多了,所以就格外注重衣服的耐久,并没有那么多艳丽的色彩,且骧国女子多崇尚厚实繁杂的工艺,尤其崇尚紫色——据说恶紫夺朱,为了显示紫色的贵重,骧国的皇帝连龙袍都是紫色的。 我在乌梅子和香桃子的服侍下换上了这身请安的妆扮,为了突出八幅裙的裙摆,上头的中衣和宫袍我选的都是最简单的款式,软绡罗是御用的衣料,专供皇室所用,连上头绯色的团云纹都是暗纹,不仔细瞧就瞧不见,非得上手摸才能摸到那纹样。 简即是繁,我一身素色,只有裙子上头才可见代表贵妃身份的大朵玉妆花,下头裙摆上更是绣了足足五寸的斓边,以烟罗紫,重紫并海螺红三色一一堆叠,厚重是很厚重,但是极其柔软极其贴身,厚的衣裳一般崩的也比较紧,只能一小步一小步地迈步子,连鞋面都不可能漏出来一点,莲步轻移间下摆如流光溢彩,反而衬得人身形格外婀娜。 更别说,我本来就很婀娜,很漂亮了。 好的东西自然只有稀缺了才能显出它的好来,骧国使臣一年半载才来一次,来的时候除了带些珠宝器皿之外,八幅宝纹缎撑死就只有十匹,一匹不多,一匹不少。 十匹缎子是什么概念?就是皇后那边一分就得分走五匹,分好了到我这儿,刷的一下子就减成了四匹,别的宫嫔大概得是祖上冒青烟,才能三两年的分到那仅剩的一匹。 没错,就是这么精贵,只要谁得了,谁就能成为有身份的人,在后宫里起码有半年的日子可以挺胸抬头,在自个儿宫里横着走。 顺便前几年堂邑县主出嫁的时候,就是穿着用了整整三匹八幅宝纹缎做成的嫁衣,一路哭着嫁到了骧国,足可见其贵重,简直贵的都没边儿了。 只今年倒是个例外,我和皇后分完了,那最后的一匹居然一下就有了着落。 这动作快的,我连查都来不及查。 好在这种事无需我问起,自有伶俐的香桃子去探听消息,她跑外头稍稍地打听了一阵,回来就跟我说,这回貌似是皇后提的建议,才让傅忌想起来要把缎子送到成贵人那儿去的。 还好巧不巧,送缎子的那几日正赶上我跟傅忌闹脾气,这才给她有了见缝插针的机会。 想来,宫里头动手脚能动的这么快的,除了我,大概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 我有手腕,她自然也有手腕。 厉害,真厉害。 现在是个傻子都能看出来,皇后娘娘和成贵人,这回是战线统一,明着结盟要对付我了。 这宫里头啊,什么花儿都有,绿花儿莲花儿喇叭花,可唯独就没有小白花。 贤良?单纯?温厚?不存在的。 通通都不存在的。 第九章 三阳开泰 我不温厚不要紧,上位者不需要以德服人,只要以权势服人就行了。 德行贵重顶个屁用,放纵了别人气坏了自己,这种亏本买卖我可不干。 乌梅子用手挑水化开了鲜花调成的胭脂,一分水化三分,胭脂如水亦如稠,接着便轻柔的将它覆于我嘴唇之上,待逐渐晕开这一点浓浓艳色后,我的面目登时就夺目光彩了起来,别说是八幅裙,就算是一百零八幅裙,那再光鲜也别想盖过我的脸去。 化完妆佩好首饰,我对着铜镜左看右看,自我感觉甚是良好。 若是单论美貌的话,放到宫外有我妹妹,再远点儿的地界指不定还勉强能说人外有人,但这会儿宫里的确是没有能和我平分春色的,说我单方面碾压还差不多。 乌梅子给我打扮完毕了,自己也感觉很好,她人长得一般,但手却是实打实地巧,三下两下就替我梳了个偏低的云鬓,又给我大的小的分别斜插上了三支珠钗,偏垂在脸颊一侧,颗颗皆是圆润饱满,雪白圆润的极品珍珠,更能衬的我肤色温润莹白,自有一种别样的光艳。 傅忌赏我的好东西我从来都没有吝啬过,该戴的就戴该穿的就穿,从没有什么掖着藏着的问题。 不然别人怎么能看的出我得宠呢? 给皇后请安,这会儿去还有点早,我困劲一散,紧跟着肚子就开始闹着饿,饿也不是好好的饿,大清早的就馋虫犯的厉害,也不管能不能应季不应季的、能不能完整地做出来的,张嘴就想喝蟹黄粥。 香桃子原本张罗了好些个精致的小菜,喜着一张脸就想进来服侍,然而菜色再好,她人再周到,也架不住自个儿主子春天要吃蟹这样的要求,先不说海蟹有没有现成的,就光是能拆出半盅完整的蟹黄,那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 不过这也不难,贵妃开了金口,别说是春天要吃蟹,就算要吃海里的龙,那也有的是人上赶着给我去捞出来。 就说内省局十二司的几个管事和司正女官,那都是我的老熟人了,但凡傅忌今日赏了什么东西,他们隔天也必得提着大的小的来我这儿孝敬孝敬,不为别的,就为当初皇后整顿内省局时我顺手搭了一把,没让他们这帮老油条给全都给皇后抓出来再赶出去,那他们把我当祖宗似的供着,供的佛龛比皇后那儿还高一些,看上去也是很应该的。 我的昭圣宫里有自己单独辟出来的膳房,平时有香桃子这个二把手管着,专门就负责我的一日三餐,逢着傅忌来我宫里,说不定还得晚上额外加一顿宵夜贴补贴补;这也不是我想搞特殊,而是宫里只要混到了嫔位,都可以向皇帝和皇后申请,给自己弄点儿高级别的伙食,算是这宫里唯二几条比较人性化的规矩。 膳房拆拆弄弄,原本做出的那一桌是铁定不能吃了,只好全部推翻,换着花样儿地从头再来;幸而这个时节专供御用的海蟹也不是没有,只不过个头都小了一点,肉也不是很紧实,还是膳房里头一个新来的小内侍想出了主意,叫人取了之前千秋宴屯下来的半坛子桂花醋,把蟹肉取出来,拿桂花醋给腌透了,再用明火焖足半个时辰,去掉腥味,到时再一揭锅,这就成了。 半个时辰,刚睡醒的人哪个能经得住饿半个时辰?我看着刚呈上来的,还热气腾腾冒着白烟的蟹黄粥,都没好意思说自己的馋虫已经给馋没了,不然不光香桃子笑不出,整个膳房的人估计都得跟我哭。 作为一个好主子,我自认还是很体恤下人的。 舀了没几口,这粥只喝下去一半,我便觉过足了嘴瘾,嘴瘾过了什么都没有窈窕的身材重要,我于是挥了挥手,对着香桃子道:“都撤了吧。” 香桃子低头,对着外头说了几句,刚想叫人进来收拾,便又听得我叫唤她。 大清早地为了整碗粥,不说人仰马翻,那也是乱的够可以的,我咂么嘴巴里的滋味,觉得实在是对那些膳房的宫人们有点同情,幸尔里头那个新来的小内侍长了颗好脑袋,居然乱中有细,还能临时想到用桂花醋来浑水摸鱼,此举甚是得我欢心。 再一细想想,我便觉得这个新来的尚且还算是个机灵人物,换言之,就是可以提拔提拔的有用之才。 我于是就叫住香桃子,对着她额外提了一句,道:“叫那个小内侍自明日起去司膳房当差,就说他做的桂花蟹本宫吃了很是喜欢,再有,你让马进宝好好带着他,至于究竟能不能混出人样来,那就靠他自己了。”我拿了颗含香丸放进自己的嘴里含着,又自己动手给嘴唇补着胭脂,姿态是极度的漫不经心,但话还是很有内容的:“省得马进宝成天到我这儿哭,说底下都是皇后的人不服管,那感情好,我干脆直接丢给他个人,用得好就算他的本事,也算是本宫一并提拔他们一回了。” 内侍监总管向来管的都是后宫里头的事,如今总管一职由傅忌跟前的南翮担着,光南翮一人,手底下就掌着内省局十二司乌泱泱一片人,这帮人看着表面上是风平浪静,实则各个私底下分帮分派,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十二司里头唯独就司膳局和司寝局斗的最厉害,但也唯独这俩地方出头快,乌梅子可能听不懂,但香桃子却晓得我这是在报那匹缎子的仇,j就是想故意恶心皇后来着,光是大清早吃顿早饭的功夫,就随便挑了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太监,还是得了我的安排,保准进去就是个副总管,往上紧挨着马进宝,往下就管着一片人,我这是故意丢了个人去恶心皇后呢~ 香桃子心里头什么都明白,却没上赶着显摆她知晓我的心思,只是笑着应了声,转身就要走。 “等等”我又叫住了她:“你方才说,那个新来的内侍叫什么来着?” 香桃子早就想到这新来的会有点造化,便在粥端上来之前就赶着去问了,此刻便恭敬地答道:“那人说了,贱名不入贵人耳,名字叫出来,纯属是哄娘娘高兴使的,他本名是叫齐开霁,若是娘娘开恩,再赐他一个名儿,哪怕只叫个招财进宝的,那也是他祖上积德了。” 乌梅子本来在旁边只顾着给我梳头篦发,一直都没怎么说话,这时候才插了一句,没有对着我,倒是只对着香桃子打趣:“哟,这倒是哪儿分来的人呢,难不成还来个三阳开泰、霁出东方不成?这阳都没了还敢起这名儿,这人是怎么进到宫里做太监的?” 香桃子也笑:“姐姐可别拿人家寻开心,我哪儿知道呐~?” “得了得了,人那儿有名有姓的,本宫也懒得赐他个什么阿猫阿狗,你叫他下去领赏去吧。”我也就是问一问,也没想问出个什么像样的名字来,他三阳开泰有什么,七阳开泰都不要紧,要紧的是傅忌,是我吕家的威势,我靠的是皇恩,是盛宠,又不是靠一个太监,这么个低贱之人,还不配叫我记得他自个儿的名字,就到司膳房好好呆着去吧。 香桃子得了令,脚下莲步轻移就走了,走的比某些不得宠的选侍都要来的婀娜,精气神也是完全的不一样,惹得外头几个小内侍小宫女多看了好几眼。 一顿早膳而已,没想到一磨就磨到现在这个时辰,不过这时候去请安,那就正正好好了。我对着铜镜,再三欣赏着自己独一无二的脸蛋,怎么都不舍得挪开视线;好脸好办事,没有这张脸,傅忌或许会看在吕家的面子上宠爱我,但温存想必肯定没了,那就是明晃晃的做戏,哪里还有一点儿真心? 都说真心要拿真心换,这话不对,该是一半靠皮相,一半靠真心才是, 否则面丑心美,逢人就怨,那民间还要门当户对、媒妁之言来干什么? 借口,都是借口。 我其实自己个儿明白的也不多,可是也要比后宫的女人多上那么一点, 明白一点点,就等于明白了后头的一大截,对我来说也是很受用了。 欣赏完了美丽的皮囊,我在乌梅子的服侍下吐出了嘴里的含香丸,接着又慢悠悠地饮了半盏瓜片,以便彻底漱去嘴巴里那股淡淡的蟹腥味,这么样惬意的饮着茶,简直就差哼首小曲,再收拾几个小贱人解解闷了。 可安逸的清晨注定不会太安逸,我不知怎么的,在喝茶的同时突然就有了某种预感,还是那种不怎么好的预感。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准确,我突然预感到,等会儿去凤阳宫请安,某个新入宫的某个贵人,可能还会跟我撞衫,还很有可能是正面撞,掐着点儿的来撞。 就冲皇后那个不膈应死我就绝不罢手的脾气,那今儿个成贵人和我撞衫的概率那是板上钉钉,应该是没跑了。 但是正面来,总是比暗地里来的要痛快。 带着自己这张脸、这身打扮,以及乌梅子香桃子两大护法与后头一众内侍若干,我昂起头挺起胸,迈步就往凤阳宫那儿去。 果然嘛, 新的一天,就该拿新入宫的人来开涮才行!! 第十章 后宫层级 吕氏家训有言:人生不过四大事——荣华富贵,生老病死。 是断然没有请安必须要早到这一条的。 傅忌对皇后或许谈不上讨厌,但他也很明白我对皇后看不顺眼。 连傅忌都说了,我想去就去,不想去他还可以给我告假, 这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显摆就完事儿了~!~! 大晴天的,走一走有利于身心健康,我没有传轿撵,而是一步一步慢慢地往凤阳宫那儿走,走的是一派好心情,只觉一路上风景宜人,处处风光,是我熟悉的宫道还有熟悉的人,路上只要我抬着头,就没人敢跟我对上眼,穿着漂亮的八幅裙,将自己的美貌投在这般艳阳之下,仿佛宫里除了傅忌,便就是我一个人的,任何人都夺不去我的荣光,天生就该是万千宠爱,唯我独尊。 或许,没有孩子这件事将会成为我以后唯一的软肋。 可现在,起码我还是很快活的。 如果没有皇后还拦在我前头的话,那我几乎就要快活到天上去了。 唯我独尊惯了,偶尔也会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寂寥,这份寂寥不易对外人诉说,只有自己才能知道其中滋味;离凤阳宫还有一个拐角,我拿余光随处一打,就看见远处几个原本还在聆风亭采撷晨露的选侍,衣着单薄,面色也跟那个花苞似得,娇娇怯怯,指不定哪天我打个喷嚏,她们就要哆嗦一阵,咳一声,最后就跟那风中浮萍一样,不晓得什么时候就要被雨打风吹去。 位分低就是倒霉,好的东西轮不上,坏的东西自己更加看不上,只能没事儿就瞎捣腾,做些胭脂水粉打发时间,就连晨露甘露都得自己拿着瓶子去收,身边连个打伞的都没有。 收甘露收的苦兮兮,倒也不妨碍她们眼神好,这几个选侍当中有一个眼尖的很,一见了我,吓得连手里的瓷瓶都没拿住,差点就要咣当砸到地上,结果旁边一个才人大概是有两下子,竟然一个箭步窜过去还捞住了,火箭似的又快又稳,着实是有两把刷子。 宫里最稀缺的就是各式各样的人才,我觉得当中那个耍杂技的很有点意思,穿的是藕色竹叶纹的外罩子,与其他女人的娇艳相比下来,很有一股含蓄安静的美感,完全不像是刚才雷厉风行,跟练家子出身的样子。 只可惜还没等我看清那个才人是谁,那头三四个低阶的宫嫔便直挺挺的跪了下去,拿头不要命地在那儿磕,大有跟瓷瓶比出个响儿来的势头,那头压根就没起来过,叫我看的哪个是才人哪个是选侍也看不清了。 我滴个乖乖, 这些个女人是有多怕我........... 这样的事儿几乎宫里每天就要来个两三回,让我见了时常便想叹气,但是转念一想,我又觉得为了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叹气很不上档次。宫里以讹传讹的事太多了,甚至生生地就把我从天仙给传成罗刹,先头嫉妒我长得美的有,恨我心狠手辣的也恨了不止一天两天;可有一句说一句,我吕仙仪狠归狠,做事还是很有原则的,一般她们不主动来招惹我,基本上我都会留一条宽敞的活路给她们走。 不过这不招惹的前提也很重要。 只要她们永远这么默默无闻,顺便肚子永远没有什么消息,那活到寿终正寝绝对是妥妥的,我还会很大度地让傅忌给她们单独辟出一块好大好大的地方,让她们好生地在那儿养老,要绫罗就给绫罗,要荤菜绝不送汤,精神状态不敢保证,但生活质量一定能得到极度优质的保障。 就是这辈子的恩宠是别想了。 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去怪这深渊似的深宫吧......... 深宫为什么是深宫?因为它静的时候是真安静,跟葬死人的皇陵一样静;可热闹的时候呢?宠妃那头永远都是明灯不歇,甭管下多大的雨刮多大的风,天上太阳永远都只困在宠妃的宫里,漫天朝华只给一个人享,冬天也过的跟春天似的。 荣耀的背后,没有什么虚的东西,留下的就只有漫漫长夜,和现实的残酷。 宫里的女人,简单,总之不寂寞就有鬼了,运气好些的还可以得到恩旨叫家里人进来说说话,运气不好的,大概这辈子只能跟自己的影子说话了。 我正当盛宠,倒是可以时常地喊嫦云、喊老爹进来看看我,更没工夫跟自己的影子唠嗑,也不知道这算不算运气好的满满当当,毕竟别人几辈子都轮不上这样的恩典,我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 相比之下,我得到的太多了,没有的得到的就显得太少,太微不足道了。 那么,是不是除了这些,我就不应该再多求些别的东西了? 傅忌他怎么想的我不知道,可能往后真的知道了,真相也会让我有点难过。 所以我很明智的,干脆就不去想了。 宫里头横行霸道是好,但一个人单打独斗,总比不上有个军师出出主意,时时刻刻警醒着要来的有安全感,宫里头的女人智商有限,不有限的我也看不上眼,横竖自家人才是一家人,我现在总算还有亲生的妹妹可以偶尔进宫陪我说说话。 可惜了,亲妹妹有了情郎就忘了她日夜寂寞日夜孤冷的贵妃姐姐,眼下正忙着给自己绣嫁妆,最近也很少进宫来看我了.......... 思及此处,实在是让我愁上眉头愁更愁,愁的我不由得就念叨了两句:“瞧瞧,早知道今天天气那么好,应该叫嫦云进宫陪本宫说说话的,可惜了了的.........” 乌梅子和香桃子稳稳地托着我的手,就算是迈的是小步子,那走的也是稳稳当当,只是乌梅子除了打扮上话多之外,其他时间就什么话都说不上,更学不来逢迎拍马;她听我叨叨着没什么好话,又开始想着对嫔妃们作妖,嘴巴里还一直念着想见家里人,一时间也说不上什么,只好闭了口安心走路,图个心静耳不静。 “今儿是初二,”眼见着话茬就要落在了地上,还是香桃子伶俐一些,忙在一旁笑道:“娘娘怕是忘了,二小姐半月前才来过,这刚回府没几日,您便又喊人进宫,好歹让二小姐在府里歇两天吧。” “也是。”我原就只是说的顺嘴,愁归愁,可也没太感慨,便顺坡下驴,点点头:“留点功夫让她跟傅森好好培养感情也是好的,上回还见她绣了个荷包,就连分错一丝线都要拆了重新做,也不知最后送出去了没有.......” 香桃子很知道说什么才会让我高兴,一张小脸乐呵呵的:“这有什么可急的,要不等来年二小姐正正经经地嫁进豫王府,娘娘您再亲自问问她,不就成了?” 我一听,心想也是这个理,现在刚是初春,到下一个初春的时候,嫦云大概就是正经的豫王妃了。 想想傅森是多能干,多厉害的一个人,历来皇子封了王,能够参政的就少之又少,偏他还能做到了国相,估摸着傅忌当初立他的时候压力就不小。现在好了,多年的政绩摆在那里,傅忌一直很忧郁,不是忌惮这个就是忌惮那个,却也依旧没有否定傅森的功劳,可见他这个国相,实在是实至名归,再让人放心不过了。 这样看来,还是嫦云有福气啊,一嫁就是给人家做大老婆,不像我,贵妃说出去再怎么响亮怎么得宠,也比皇后矮了一头,死了都不能和皇帝睡一个陵寝,还得孤零零地干躺在隔壁,简直是大写的一个惨。 但是!!做人不能只顾着眼前,还得想的长远才行。 从宏观意义上来看,我和嫦云彼此的归宿,到底还是桩很好的好事儿。 这意味着,我们吕家自此就要一步登天,成为彻底的皇亲国戚了。 我们都还年轻,又正当貌美。 往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带着人绕过聆风亭,便看见凤阳宫就在前头不远,只再稍稍走个几步就能到。 给皇后请安,首先时间和态度是其次,最最最重要的,关键还是气势。 气势足了,腰杆子才不会软,才能撑得住场面。 场面在,人就在;气势软了,人也就软了。 职场如战场,敌人首先得选对。 我老爹吕将军是武将,武将不一定全是大老粗,但思维肯定都不同于常人,他靠的是战功才混到朝里相当于顶梁柱的位置,且对于职场斗争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吕将军在女儿进东宫前就千叮万嘱,殷切嘱托,连嘱托的内容也是别出心裁——即别怕惹事,也不要生事,大不了你老爹我往朝堂上吼一嗓子,但凡吼到太子殿下耳廓一震,大脑空空的时候,这事也就能含糊过去了。 并且,就算是欺(要)软(搞)怕(事)硬,那也得专盯着一个软柿子捏,捏死了这一个,才能捏下一个,就好比攻城拔寨,总是要先把周边给包抄了,才能一个一个地清缴内部,若是上来就想着一锅端,那大军基本上也离死不远了。 我认为我老爹的话甚有道理,且收效不错;放眼望去,这几年整个靖宫除了皇后,底下的高层里头就我一个瑞贵妃,瑞贵妃往下,四妃的位子空空荡荡的谁都没那个胆子和底气坐上去,高层稀少,底层众多,眼下只有一众的选侍和御女畏畏缩缩地站在后头,人数不少,但都挤在后头越不到前头来,人数上是够了,但一论到排场,那简直是少的可怜。 如今能有幸站到我后头的,就只有两个中下层级别,还是东宫旧人的李昭容和袁贵人。 旧人,某种意义上也是‘老人’,李昭容年老,袁贵人色衰,这两个又都是司寝女官的出身,进东宫的时候就比傅忌还大了不少年纪,现在人老了,更没有什么力气去蹦跶,所以我和皇后都认为可以赏一个好位子让她们自己好好过日子,并且无需多费心在这俩老女人身上。 几年过去,经过我与皇后有意无意的考察,发现李昭容的确是很不必费心,甚至李昭容存在感低的连全名都不需要有,属于宫人见了喊昭容娘娘,皇后见了喊李妹妹,傅忌见了点点头的那种存在。 还有我,我见李昭容一般就当看不见,顶多用眼尾扫一扫,就算打过招呼了。 李昭容是认命了,倒是袁贵人偶尔还要冒出来一下子,大约是从前在东宫小产(那回不是我害的,纯属是她自己没保住)过一次,她就总是有点心气不平,说到自己那个胎死腹中的孩子还没事就要掉两滴眼泪;李昭容是提前步入养老生活,袁贵人倒还要刷一刷存在感,可惜她靠不上皇后,又不敢来巴结我,于是就只好硬凑到李昭容身边,两个旧人抱团取暖,现在李昭容位分高一点,皇后还分了些宫务给她,于是李昭容得了差事反倒更加害怕,如今便把性命看的比恩宠更要紧,连袁贵人好容易撺掇出来的最后那一点儿上进心都没了,这么多年一直勤勤恳恳地管着那么点儿芝麻大的宫务,没事儿替皇后管点账本上的事情,一般除了看账本要不就是在安分地喝药,每次入冬都雷打不动地要大病一场,然其病而不死,居然还赖唧唧地活到了现在,可见身子一定很坚挺,药没有白喝。 李昭容本人没什么大毛病,我也懒得去挑她毛病,就是她没事就要咳两声,老咳的跟肺病不愈似的,让我偶尔听了有点反感;还有每次到了请安的时辰,她总是来的比我晚上那么一点,晚一点无伤大雅,但我在凤阳宫门口站的好好的,结果远远的就能听见她捂着帕子闷声咳嗽的声音,走就走吧,还得扶着身边袁贵人的手走一步晃三晃,走十步头上就得冒虚汗,偏偏天生胯大屁股大,怎么走也走不出弱柳扶风的姿态,反倒是能衬的袁贵人气色还好一点,感觉扛着李昭容绕宫道跑个十圈都不是问题。 高层就是高层,和中下层的嫔妃说不到一块儿去,往往见了面,照样是我拿眼角跟她们打招呼,百无聊赖地看她们战战兢兢地朝我行礼问安, 没办法,后宫就是这么无聊,除了勾心斗角之外,一切都是按部就班, 更可怕的是,大家也都习以为常,哪天变了个样子,可能还要不习惯了。 皇后不出来,妃嫔就得在外候着,候了一会儿,里头跑出个大宫女打了帘,柔声说皇后还在梳妆,显然是自家主子在摆谱,摆明了是要晾着我们,不拖足一刻不会出来。 候就候着吧。我随意欣赏着凤阳宫里头的花花草草,又拿眼尾扫了扫后头的一群莺莺燕燕,等全部扫完了,才发现袁贵人身后居然空出了一个大大的位置,空在那儿很是显眼。 咦............ 成贵人哪儿去了? 第十一章 一地黄花 成贵人来,我看见她就心情不好;她不来,我的心情也还是不好。 好容易提起了精气神,想给大家伙来一出好戏,结果前头一切准备功夫都齐全了,末了捧哏的还不来,你说这多气人? 我顿时连凤阳宫精心打理过的花花草草都不想看了。 真是奇了怪了, 这宫里,怎么就没一个讨我喜欢的人呢? 一刻钟说长不长,实际也没有真到一刻钟,皇后娘娘就画了个蛾眉蓁口,眉心贴了个金灿灿的花钿出来了,可惜雍容有余,华贵不足,整体造型在我眼里就四个字——一言难尽。 虽然,皇后这卖相难看是难看了点,尽管她本人长的是不难看,可惜蛾眉太短粉也扑的太白,嘴巴还只化当中那一道,显得她本来就尖俏的下巴愈发往刻薄短命那一路跑,贤良淑德是完全看不出了,整个看上去除了尖嘴猴腮以外,那可真是没什么好说的。 尖嘴猴腮,哪里配当一国之母? 每每看见皇后,我都有相当充分的理由怀疑,上一届后宫选手的审美、或者说从前老皇帝的审美,跟我这一届实在是有所偏差。 光是看看皇后这脸,那这偏差也太大了............. 但这妆好就好在只能皇后化,别人想化,还化不了。 仅仅在这一点上,我的确是要感谢皇后,感谢她给我们做了如此好的示范。 反正如果我以后做了皇后,我肯定是不会化的。 谁爱丑谁丑去吧。 请安没有特别的规矩,否则规矩多了,不光皇后累,大家都得累;一般没有特殊情况,皇后接待众下属时都会把地方放在凤阳宫的正殿,一则偏殿坐不下那么多人,二则正殿只有正中一个凤塌,余下的甭管贵妃还是昭仪,通通都是分两排对着坐,好让她安坐在上头,可以充分摆开架子。 于是李昭容和往常一样,头也不敢抬的,就坐我对面去了。 皇后在众下属面前,一向是对我温和且礼遇的,这份温和看似是忍让,实际也是不怀好意;别人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明明白白的,皇后一路从东宫混到了后宫,早已是多年经营,外头的人可以说她长得不漂亮、也可以说她性格温吞不讨喜,可皇后她唯有一点做的好——人家的确是贤惠啊! 多年贤惠不难得,难得的是皇后贤惠的几乎一点儿错也没有犯过,根本就不像话本子里那些个为了图个贤名不晓得用脑,最后老老实实把自己作死的贤后;她见我得宠,便打着劝傅忌雨露均沾的名义年年都要选新人,还这边扶持一把那边捞人家一下,哪哪儿都不含糊——尤其是她某些郁郁不得志的低阶妃嫔眼里,那就是跟菩萨一样的地位,好些个才人选侍都得到过她或多或少的恩惠:比如有个头疼脑热是皇后派的御医啦、比如哪里的妃子想回个娘家小住一阵啦、又比如份例不够还是皇后那头交代了要好好关照啦等等等等........ 蠢!太蠢了! 我从东宫纳闷到后宫,到现在我都在纳闷。 怎么就没个人跟我似得,早早地就看透皇后这个老妖婆的真面目呢?! 几年功夫下来,皇后效率渐长,隔个几天就想着法子大肆地收买人心,她越收买别人的衷心,就越发衬的我不得人心,此等贤良之举,实在是与我这个嚣张跋扈的瑞贵妃形成了鲜明反差,叫人不服都不行。 坐下了,就有宫女来上茶,我拂着茶盏,没有开口,自有旁人替我发问。 李昭容能太平无事活到现在,头一个学会的技能就是要会看眼色,不然早就化成灰撒到东宫养土去了。 后宫是个深坑,每个宫的坑都有大有小,连深浅都不一样,像昭圣宫是朝华满天的宠妃之所,那凤阳宫里头就是不见刀光的脂粉战场,皇后在上首微笑着,我又专心地喝着茶,两座大山没一个先说话;我们不说,那底下妃嫔的除了闷头打坐,也断然不敢有什么声响,不然胳膊拧不过大腿,贵妃和皇后两边捏不死,她们夹在当中,倒是一拧就折了。 这时候就苦了李昭容了。她屁股底下跟长了针似的,不敢动、也不得劲,悄悄儿地拿余光看了眼袁贵人,袁贵人平日里老撺掇着要争宠,可照样是胆小,此刻依旧是没敢抬头,只顾着剔自己的长指甲;看那帮才人选侍,除了有两个平日里相好的还能递来个安慰的眼神,那也是什么都做不了。 大家都是明哲保身,家世和容貌没一个能拎出来说几嘴的,更没个领头的好指望,这个现实让李昭容心里很是黯然,然而黯然是心理活动,她面上还是连口气都不敢叹,兀自酝酿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个稍稍温和,却又不失尴尬的表情,笑是笑着,只是笑不达眼,可见要维持这个笑容就很是不易。 她笑的很辛苦,我们看的也很辛苦。 头顶有大山,脚下还不时地要窜出草;不管放在什么时候、什么地点,这中层的干部都不好当啊......... 李昭容没办法,只好干巴巴地笑了一声,终于打破了凤阳宫这每次请安时都格外诡异的安静,很是温顺地开口,先从例行的身体健康开始说起,对着皇后道:“之前为了张罗祭祖巡幸一事,皇后娘娘想来也是累着了,听御医们说,近来娘娘身体渐有好转,凤体可见是大安了,嫔妾今儿个一看,果真气色好了不少呢~” “祭祖是大事,本宫亦是无碍,昨儿个喝了药,早早地就歇下了,果然一早起来时精神便好了许多。”皇后算是给了李昭容面子,还是接了她的话,含笑点头,还不忘揶揄了两句:“不过若是和李妹妹相比,那本宫的身子倒一直都挺好的。” 她一说完,就又开始含笑看着众人,意思是换个有营养有脑子的来,可偏偏袁贵人没脑子,还好死不死过来给自己的同伴挖坑,忙凑上去跟着皇后赔着笑,娇声附和道:“昭容姐姐素来身子不好,亏得皇后娘娘体恤,对待嫔妾们又宽怀备至,如今开了春,李姐姐身子也好多了,想来定能为皇后娘娘分忧解劳,尽心尽力。” 李昭容:“.............” 得,这下装病都不能装了,又得按上头的吩咐管账本去了。 亏得李昭容脾气还行,温吞水的性子,慢热中的慢热,她就算真生气,那反应也比旁人慢上两拍,这才没有跟袁贵人计较。 众所周知,昭容娘娘是个病秧子,还是那种每次都看着病的快要死了,隔天两贴药就能治回来的‘久病’之人,我比较烦的是李昭容老对着人咳嗽,还总是正对着脸咳个没完;估计皇后那边烦的就是李昭容老跑凤阳宫请假,屁大点事儿都不肯出来帮衬一下子,首先作为皇后娘娘的直系下属,李昭容态度第一个就没有摆端正,叫原本就无人可用的皇后看着就心烦,揶揄她几句都是轻的。 果然皇后听罢,又是似笑非笑地看了眼李昭容,看的李昭容心里那个憋屈,那个气闷,想转过头瞪袁贵人一眼,又怕袁贵人犯蠢,再给瞪出什么事情来;眼下她出师不利,又惨遭猪队友挖坑,更不好就此打住,只能擦了把汗,继续绞尽脑汁地找话来圆场子,以求皇后赶紧忘了那茬。 正好她们几句话的功夫,我茶也喝了两口,只是嫌皇后的茶浓倒胃口,没自己宫里的好喝,于是就拿茶盖拂了两下茶沫子,看都没看别人,只微微摆了摆姿势,这就把茶盏给放下了。 我不过放一盏茶而已,可对面的李昭容听见杯子放桌上的那一声儿响,顿时脊背就是一挺,好像立马得了信号,立马就找到了话头,补上了缺口,这就要打前阵去了。 她打前阵,对我而言是没什么的,然而对面的李昭容就是觉得很有什么;她仿佛是得了我的意,在皇后和众妃的眼神下故意往袁贵人对面空着的那个位置看了眼,根本就是明知故问,一个人用所有人都能听见的声量,径自奇怪道:“哟,怎么成贵人今天没来,可是这几日倒春寒,成妹妹的身子单薄,有些不舒服了?” 瞧瞧,这话问的太故意,太没水平了, 果真是生了昭容的命,操着老妈子的心。 我嗤笑一声,单挑眉峰,明着是冲李昭容,暗的却是冲皇后去:“嘁,人家单薄能有李姐姐你单薄了?摆明了是新入宫不懂规矩,藐视咱们皇后娘娘,故意给咱们这些旧人脸色看呢~”说到''旧人''的时候,我还别有用心地用眼睛往扫视了一圈,十足的挑衅,一得罪干脆就都得罪了。 反正她们也不过是不得宠的炮灰而已,无妨的。 此话一出,除了我还算淡定以外,在场的所有‘旧人’脸上都有点僵着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大家都是东宫的旧人,可打从贵妃进了东宫后,她们这辈子一眼就都能望得到头了,请安就请安吧,若真是太平无事也就罢了,位分低没什么大不了,可如今没事就要挨贵妃一顿寒碜,挨呲儿的频率还相当的高,这哪个能受得了? 人家瑞贵妃是娇艳动人的牡丹,是靖宫最最得意的女人,到这会儿为了给成贵人和皇后整点绊子闹点不痛快,都自嘲是个旧人了, 那她们算什么,黄花菜吗? 众人个个都有点心气不平,又不好发作,瞧着那脸色,那表情, 那叫一个难看啊........... 皇后大我四五岁,刚好也和傅忌同岁,可惜常年妆容不佳,身材也不突出,竟是硬生生把自己给掰扯到了近三十的模样,都能和年老色衰的李昭容一较高下了。 都说花无百日红么,我不说百日,起码八十日还是有的;那么皇后呢,她都奔着小三十去了,还真当自己能和当初的昭圣皇太后一样,年过四十还不减风华,美的跟个仙女不成? 我想着皇后离年老色衰也不远了,便想冲皇后递去一个挑衅的目光,然而我的目光一到,却见皇后此时依然端坐上首,那面色不说别的,竟然瞧着还有些快意。 这就很不对劲了。 我眼皮子陡然就是一跳,直觉告诉自己今日必没有好事,往常皇后受了我几句风凉话,就跟风不过耳似的,眼神都不带变一下的, 怎么这回她倒还高兴起来了? 第十二章 内忧外患 皇后很少这么不掩饰的高兴,她只要一高兴了,就必有些很上不得台面的内因。 而她上不得台面的时候,基本上不是给我使绊子,就是撺掇着别人给我使绊子了, 什么手腕都有,总之通通不往正道上走。 烦人,真烦人。 可惜没等我再深入观察,外头就幽幽地传来了声响,还有一阵膝盖和青石地面碰撞的声音。 这阵仗我挺熟,多半是傅忌下了朝,在昭圣宫左等等不到我,右等也等不下去,干脆就来皇后这儿亲自接我来了。 请安说白了就是开大会,大会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计,夏天还好说,顶多就是热,可冬天就不一样了,皇后在上头说着说着,指不定下边坐的靠后些的就已经有人在打瞌睡,连一秒都不愿意浪费,就等着散了会好回自己宫里补个觉头,天大的事儿也没睡觉大。 傅忌的后宫分布一向很简单,不是像我这样的重臣之女,就是寒门小姓的清贵人家,豪门和寒门的区别差了不止一点二点,简直就是横跨了一整条的鸿沟,我进东宫是侧妃,进了后宫那就是贵妃,换做她们,进东宫是奴婢,进了后宫撑死了就是个选侍,再有选秀进的那些个就更别提了,说到底进了宫个个都身不由己,位分都看个人的造化。 有的女人啊,看开了想明白了,就晓得其实位分可以不计较,好吃好喝就行了,只可惜这些都想的挺开,无奈一山还有一山高,做宫嫔低人一等,连带着规矩也要多守一成;谁家里头不是金枝玉叶进来的,进宫前就在家好吃好喝伺候着,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进了宫反倒想打个瞌睡都不能,明明躺都躺不够,谁还想动不动就开会来着。 当然是和傅忌二人世界要紧啦~ 皇后躬身让位,众妃盈盈拜倒,傅忌素来不掩饰对我的偏爱,此时好像是特意要做给皇后看,还亲自伸手把我牵了起来,不避讳地凑到我耳边柔声且不算太小声地嘱咐了一句:“地上凉,快起来吧。” 我的手又软又嫩,被傅忌捏在自己手里,好久都没有松开,腻都腻不够,简直是亲的不能再亲了。 就这股亲昵的腻歪劲,在场的除了我之外,真是能刺瞎一片酸花,而酸花之中就只有皇后这朵牡丹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又收敛了几分方才笑容里的得意,无视掉妆容,周身气度根本一分不减,在傅忌面前瞬间便又是雍容大度,国母典范。 傅忌捏了捏我的手,接着便走到皇后身边坐下,苍白俊美的面孔还是显得有些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最近忧郁的次数可真是越来越多了。 “国事繁忙,圣上也要注意身体,切勿劳累。”皇后碍于身份,少不得也要关切几句,她见傅忌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还是应我的话偏多一些,显然是没有什么搭茬的意思,本来还想关切地叫傅忌雨露均沾,这下也咽回去不提了。 皇后人不咋地,但办事能力一直没有叫人失望过,她知道开会开不出什么金花银花儿来,还是早结束早好,顺嘴就接着刚才的说辞,开始跟傅忌汇报起了近期工作,大致内容就是近来汝南蝗灾严重,又缺雨又缺粮食的,傅忌在朝堂被朝臣们吵的头疼,她这个做皇后的也不能就干坐着,打算过几天带嫔妃们去国寺祈福,顺便节俭宫内的开支,也算是为前朝做一点微薄的贡献。 傅忌垂了眼睛,这次对着皇后时,脸上也终于有了点笑模样。 他笑了笑,温柔中也不失距离:“辛苦皇后了。” 傅忌一笑,皇后就软了,就觉得万般辛苦皆是甜了。 我知道她和我一样,也是真心喜欢傅忌,不管傅忌对她好还是不好,身边的女人是多还是少,她都从来没有变过,说不定皇后那喜欢大概还跟我不太一样,我的喜欢是掺了水的,吝啬地只揉了半颗真心进去,剩下的半颗自己好好收着,不像皇后的喜欢就比较纯粹,纯粹到傅忌简简单单一个笑,就可以让她咽下所有的苦水,并自欺欺人地安慰自己这水比蜜还甜,她不咽也得咽。 “上元节的宫宴摆在正月十五,内外命妇皆入宫一同庆贺,也算是求个圆满。”皇后大致地跟傅忌报了报今日后宫的开销,并着重点名表扬了‘病弱’的李昭容一回,称她拖着病体帮了不少忙,让傅忌抽空也好好嘉奖一回,紧接着三言两语的,便说起来早已远嫁的堂邑县主,有所目的地提,但同时语气中也不无惋惜,还不时地瞅着傅忌的神色,冲着他小心地试探:“算算日子,堂邑县主被封了辅城公主远嫁骧国,至今也有五年了,骧国使臣出宫前曾派了人来向臣妾问安。”皇后说:“来时使臣偶然间向臣妾提起过公主在骧国的境况,说公主自从被封了颐夫人,便心生郁结,久困于心,一直不怎么开怀,更时常念叨着归国之事,想是这些年.......过的略有些不如意吧........” 皇室内公主出嫁,隔得远些的,十几二十年苦日子熬一熬,怎么也该回来省一次亲,眼下骧国和靖国隔得又不远,驾车骑马顶多一个月的路,皇后想的太过简单,更多的也是为了自己贤德的形象才稍微提了一句,想着公主回一趟故国也是好事,反正她也不得宠,回来散散心也好。指不定散着散着,这心胸一开阔,人就开始脱胎换骨,保不准一回骧国就能给国君开枝散叶,生个小世子呢~ 男人和女人想法不一样,各自的角度也不一样,皇后想的没错,也有她的道理,可话说穿了,辅城公主本就只是靖国硬塞给骧国的赔钱货,不得宠,不能生儿子,更不能为靖国拉拢国君,一个出嫁公主该做的事儿她是一百样都没做好。 哪有赔钱货已经赔钱了,还再贴补贴补迎回来的道理? 皇后一句话的功夫,傅忌眉头就松了又紧,才有点笑意,就被皇后一句话给冲淡了不少,此刻更是不带丝毫的感情,只是就事论事,对着皇后温言款款,‘提点’道:“嘉世长公主在世时,便一直看中皇后,更力荐陈氏乃一朝清贵,再三出言恳请先帝赐婚。”话到此处,他故意无视了皇后的脸色,只是空空的望着前方,眼里看着空空荡荡,实则有很多很多内容,只是谁也看不懂。 傅忌缓缓道:“如今其女辅城公主觅得良配,想来皇后曾蒙受长公主知遇之恩,此刻也该替已故的长公主高兴才是。” 这话轻巧,重点全在‘高兴’两个字上。 傅忌说应该高兴,那皇后就高兴,公主么,也肯定是高兴的。 听这口气,辅城公主这辈子怕是回不来了。 傅忌也没说她有这个资格回来。 陈皇后嘛,本也就只是念着嘉世长公主从前对她的恩惠才开的口,既然傅忌不喜欢她提,那她不提就是了。 有道是好汉不提当年勇,嘉世长公主曾经的地位足以傲视一方,除了昭圣皇太后,什么人在她跟前都得矮上一截,可人站的高是好事,但猛地一下站太高了,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站得高看得远,可摔的时候也摔的格外惨,嘉世长公主风光一时,死的却格外冷清,她死的时候堂邑县主才刚出生两年,亲娘的奶水都没喝够,这就孤零零的只剩她一个了。这不怪别人,怪就怪她母亲活着时太嚣张,昭圣皇太后横看竖看都看不惯她,照样说赐死就赐死,只是嘉世长公主临死前母爱泛滥,边吐着血边发了毒誓,皇太后念着大家好歹都姓傅,还是不要把皇家的人给赶尽杀绝的好,这才勉强留了公主唯一的女儿一命,还破格留在宫里头教养。 其实啊,大家伙都知道堂邑县主,也就是如今的辅城公主,她被好吃好喝地养到这么大,一路安稳地养到了十五,其目的就是为了能发挥她自身的最后一点利用价值——活着的公主不管嫁到哪儿,只要嫁了,那嫁过去就是去受罪的,可能嫁了后受的罪还不小,但那是活该,活该她要受的。 谁让她是个公主来着? 她是,我们可不是,大家都有自己的日子要过,谁又敢管这档子闲事儿,还敢找死地说出来呢? 打仗花的是钱,养百姓花的也是钱,骧国如今日益强盛,兵强马壮的,连跨山隔水的周国都不放在眼里,谁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就一个想不开往靖国打。 更别说,靖国眼下兵权四分五裂,好容易傅忌登基,想着要君王称制,一年年一点点地给收了回来,连我老爹吕将军手里一半的廷尉军和禁军都给收到自己手里了。 再要打仗,那起码得过个几年,等傅忌皇位和权柄都拿稳当了再说。 不稳当,就想都别想了。 拿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去堵住对方的口,这样起码可以换来五六年的安逸,换谁谁不愿意做这笔买卖? 周围的邻国是一年年的长进了,可反观靖国呢?早两年收复了摆夷和肃黎部族,又跟着平定了西陲,就以为万事大吉了,搁那会儿说不准还有点冲劲,现在鱼米水乡温柔乡享都享受不过来,一个个的只顾念着眼门前的荣耀,谁还有心思念着外头的变化? 只盼着五六年一过,再从那个犄角旮旯里挖出一个落魄公主,再包装包装,直接打包给送出去,便可再换得几年太平。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不管这话是谁说的, 他说的真是太对了。 第十三章 贵人有喜 不管如何,骧国使臣照样是一阵隔一阵的来,傅忌也是一阵隔一阵的忧郁,但女人们的眼界着实的有限,再开阔也不能跟朝臣似的逮着皇帝就谈治国之道,难得见一面,还是得想着怎么讨皇帝的欢心,顺便再怀上一个肉团子充当饭票,那才是长久之方,万全之策。 皇后知道傅忌不大愿意提起辅城公主,也不大愿意听见别人谈到隔壁的骧国如何如何,怕听了刺心刺肺,更显得臣强主弱,是他这个当皇帝的无能。 这些都是目前大家心知肚明,却又不得不避口不言的事实。 既然事实遮掩不了,那自己把自己的眼睛跟嘴巴捂上,骗骗自己总是可以的吧? 汇报完了近期的工作,皇后偶尔会拿眼偷偷觑着傅忌,眼里的爱意与惧意融为一体,她感觉自己始终无法真正地贴近傅忌的心。 上文有说,皇后家世不高,她是靠所谓的德行和嘉世长公主的举荐才坐上的后位,纵然是一国之母,也不能时时刻刻盯着皇帝的正脸,与皇帝平视着说话,更不能时时刻刻都摆一副笑模样,否则就是不恭不敬,也不庄重,完全不是个皇后应该有的样子。 傅忌坐了一会儿,大约是把皇后的话给听进去了一半,只在皇后讲到上元宫宴时才给出了建议,说是尽量俭省一些,别像去年那样大操大办后,便想起身(带着我一起)走人。 皇后顺从地笑着,对傅忌的建议那是抱一万个赞同,嘴巴里更连连称是,保证不铺张不浪费,争取让大家见识见识,什么才叫真正低调有内涵的佳宴。 别看皇后笑的灿烂,人心尖却在顺着杆往下滴血,她想着那新建成不久的琉璃殿,又看了眼瑞贵妃小人得志的嘴脸,笑的和善,可心里那叫一个恨,连面上也恨不得笑的呕血。 眼看着傅忌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再耗在凤阳宫大家都不开心,皇后把涌上喉头的老血咽回肚子里,也不好再偷偷觑着傅忌的脸,于是把心一沉,终于瞅准了机会,适时地放出憋了一早上的大招,在我跟着蹲福一礼说要告退时,脸上重新洋起了很合时宜的微笑,人也跟着走近了几步,对着傅忌故作亲近道:“瞧臣妾这记性,方才只顾着同圣上说话,倒是把正事儿给忘了。”说完,微笑着就要给傅忌行大礼。 傅忌轻扶一把,扶到了皇后的袖子便马上抽开,语气倒仍旧装的亲和:“哦?皇后还有什么事儿么?” 皇后起身浅笑:“今早雅枫居的人来报,说成贵人早起不舒服,叫请了御医过去,”话到一半,皇后还故意看了我一眼,方才继续笑着说:“不巧,今儿个贵妃清早请安来的迟了些,这才没见着刘院判,更不知成贵人遇喜已有月逾,臣妾啊是真心为成妹妹高兴,已下旨命她好好安养着,原本想着等圣上下了朝叫人去请,没成想圣上惦记着贵妃,倒是先过来了。” 听听,皇后这一番话足可以说是滴水不漏,既告了我的黑状又着重提出成贵人的身孕,说的喜气洋洋的,最后那句“臣妾在此先恭喜圣上了”更是彻底地叫我无话可说,只好忍耐着怒火,也不尴不尬地扯了一个笑,也跟着皇后一道说了句:“臣妾恭喜圣上了............” 傅忌看我一眼,眼神中有点安抚的意思。 他晓得我是在吃醋,还不是小醋,干脆是翻了醋缸一般的醋劲,可成贵人肚子里怀了龙裔,身价陡然呈几何式倍增,皇后的意思他懂,这又是行大礼又是恭喜的,就差直接说出口,求他给成贵人晋个位分了。 晋了位分好啊,晋了位,便可借此去压贵妃的气焰,在二人缠斗之时空出宝贵的时间去扶持自己人。 皇后是世上最好当也是最难当的职业,有宠爱那是锦上添花,可是无宠也不要紧,她只要稳坐高台,等着坐收渔翁之利就行。 再看看周围一群看戏看的热闹,然而依旧低着头连呼吸声都不敢发出来的众妃嫔,傅忌心中了然一片,联想到了聆风亭里头的花蝴蝶,成群结队,涂脂抹粉的,然而往细了看愣是一张脸都记不清。 傅忌对这群女人没有特殊的感情,尽管他或多或少都和她们同床共枕过。 想到这一点,亦是不免觉得好笑。 恩宠代表着荣耀,比他这个人要紧。 她们不过是喜欢他这身龙袍罢了,对龙袍里头的人全然是不在乎的。 这就是女人所谓的心思。 这些心思放到他一个男人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傅忌是个皇帝,皇帝喜欢美人,但更爱江山,他听着皇后说完那番话后,想的不仅仅是晋封成贵人那么简单。成国公难对付,他女儿却好对付,有身孕这是多好的一个机会,他轻轻一抬手就能把人扶上去,换来的便是肉眼可见的,成贵人与贵妃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小,却又不可能真的越过贵妃那头,成国公不甘人下,必然要闹腾,而吕家也不会放任一个小小贵人和贵妃平起平坐,哦对了,还有他那个好弟弟,傅森的肩上一并挂着国相和王府两重担子,自然要思量思量,是帮着未来的岳丈,站出来替贵妃说话,还是不徇私情,选择闭口不言,助长成国公的气焰。 老皇帝从前是沉迷修道,沉迷炼丹,可照样诸事在手,耳探八方。 傅忌明白,帝王之道,不过是制衡二字。 以上念头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还没有眨眼的功夫长。 “有了身孕,是该好好歇着。”傅忌装作思量,而后点头,表示认可了皇后的话,回身对着一直立在角落的南翮道:“传旨,成贵人有孕,着晋贵嫔,迁瑞昌宫正殿。” 连晋两级,这人是实打实地抬举上去了,皇后面上一喜,以为有戏,忙跟着问道:“那圣上........” “朕先同贵妃回去,晚些时候再去瞧瞧之贻。”傅忌下了晋封的旨意,又连晋了成贵人两级,可以说给足了皇后面子。 这时候就该给我面子了。 我骤然被点名,还额外得了傅忌一个安抚的眼神,可也并没有因此得意几分;果然是再得宠也比不过皇嗣重要,瞧傅忌苍白的脸都红润了不少,就知道他这会儿还是挺高兴的,不抛下我直接跑雅枫居都算是给我面子,更别提有没有空关心我是不是要吃醋,是不是又要使小性子了。 还好还好,我算是熟知傅忌的性子,知道他薄情却不滥情,还不至于变成个喜新厌旧的人,更不至于这点情商也没有,他还是顾忌着吕家,心里头还是有我的位置的。 皇帝一句盖的过皇后十句,我在一旁静静听着,不想插嘴也插不上嘴,傅忌只说等在昭圣宫用了午膳,晚上再亲自去瑞昌宫走一遭,去看看成贵嫔去。 言下之意,旨也下了,赏赐也给了,皇后就不用再上赶着操什么心了。 该回宫的回宫,该吃饭的吃饭,都哪儿来的哪儿歇着去吧。 我被傅忌牵着,脑中虽不至于一片空白,却也是灰蒙蒙一片,哪怕被傅忌亲昵地拉着手,当着后宫众佳丽的面给牵走了,心里却仍是没有静下去几分,直到真的坐下来和傅忌一起用膳了,我的心好像才跌回了肚子里,纵然胃口尚好,脸上的功夫也照样不错,但这一顿饭吃的还是食不知味,盐多了肉老了也吃不出来,吃的我别扭极了。 等到傅忌出了昭圣宫去看成贵人(现在可是贵嫔了)后,我才算彻底地泄了胸腔子里的一口气,没有气到砸东西,但也明显看出来是心气不顺,更没来由地冲着香桃子和乌梅子,以及几个贴身的宫女发火,指着她们的鼻子怒道:“你、你!还有你!你们都给我滚去司膳房,去问问马进宝那个狗奴才是怎么办差事的,叫他给本宫管住了雅枫居的膳食,他就是这么给本宫管的?人进宫快三个月,傅忌从头到尾只去过两次,两次就能折腾出一个孩子,她是属猪的吗?居然碰一下就怀上了?!” 乌梅子跪着不敢说话,香桃子嘴皮子动了动,本想劝我息怒,最后还是不敢。 但像她就比较聪明,晓得跪的时候还和我保持安全距离,以免被溅一头一脸的汤汤水水,晚上睡觉都是一股子蓬蒿鹿茸汤的味道,泡一天人都得馊了。 我骂完了,也痛快了,一回过神来,就剩下了惆怅。 不愁别的,就只是愁,愁上眉头心更愁,比嫦云不来看我还愁, 气都要气死我了。 我愁到一半,无意间瞥见外头夕阳西下,朝霞满天。 这时候要是去琉璃殿,该是多好的景色。 可惜我此刻也没什么心思,就是精心打扮去了琉璃殿,那也等不来傅忌,过去了也是对着夕阳顾影自怜,漫天的好景眼下只留了我一个人看,那看了也没什么意思。 还不如干点儿实际的,偷偷派香桃子找地儿画个圈,方便诅咒成贵人胎死腹中呢~ 第十四章 贵妃一怒 主子一怒,哀声遍野,下场轻则扣工资,重则拖出去打板子, 上头的只管养胎,只管成天开大会,底下人可从来就没什么好果子吃。 尤其是贵妃发起脾气来,除了皇帝能哄的下去,别人还真是不敢窜出来瞎劝,就怕把自己的小命给劝没了。 不为别的,只为瑞贵妃那个出了名的怪脾气,好的时候万般好,红包成堆儿地赏,递杯茶都瞅你顺眼;坏的时候可劲坏,逮着个人就传板子,打了人还不许叫,否则小内侍小宫女受不住疼,哭声吵嚷进贵妃的耳朵里,贵妃觉得自己的名誉受损了,觉着这顿打不足以长记性,那板子继续下,该打的还得继续打。 做宫人的皮厚,命也低贱,进了宫当差哪有不挨打的,打两下,屁股的肉长紧实了,有些事情也就惯了。可关键就关键在,贵妃这个人她不按套路出牌,总是叫下头这群见风使舵的玩意儿摸不着贵主子的脾气,也摸不清她的喜好,生怕哪里做错了,正面走不上青云路,转身就掉进万鬼窟。 这就死的很没有意义了,纯属是倒霉催的........... 我自己给自己灭了火,又叫香桃子抓尖卖乖地给逗出了一两丝笑模样,这才暂时地把成贵人给抛到了一边,想着等会儿晚上该叫膳房给我弄点什么宵夜来贴补贴补。 贴补什么不打紧,也不重要,主要是刚才我一个生气,气急了就把梳妆台上那一对上好的珐琅三彩瓶给砸了,珐琅难烧,三彩渐变更难烧,光一支瓶子就花了匠人所不少心思,更何况是一模一样的一对呢? 我看着地上那堆稀烂的碎片,暗骂自己手快的同时,又实在是有点肉痛。 这砸到地上的,可都是值钱的宝贝啊........ 可惜再肉痛这瓶子也已经砸了,我这会儿倒也不拘吃什么,刚才和傅忌那一顿晚膳就没吃进去什么东西,眼下哪怕上碗菱角汤补补气也好,不然我不吃东西干躺在床上,肚里空空脑子里也空空,说不准还动不动就要想起那对瓶子来,想一次就得肉痛一次。 再想下去,我又得想到成贵人和她那个肚子了。 贵妃娘娘消了气,昭圣宫便又是云开雾散,连月亮都仿佛圆了一圈,然而乌梅子依旧是楞楞的,总是不如香桃子会看眼色,我刚发了一场火,别的没什么,就是嗓子给扯的有点干,还没等我吩咐传菱角汤呢,香桃子就赶紧猫着腰给我端了杯兑了蜂蜜的枣茶过来,一边伺候着,一边宽慰我道:“娘娘宽心,成贵人啊,是有了身孕才晋的贵嫔,就算是晋封,也不过是屈居人下,再怎么翻,都翻不出您这片天的。” “你不懂”我润了润嗓子,感觉是好多了,可心情还是很惆怅:“从前在东宫,太后病重,没人看着咱们,所以凡事都能放得开手脚。不比现在,有皇后坐镇,诸事皆严,如今只是下药就这般麻烦,等她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咱们下手就更难了。” 香桃子眼珠一转,很狗腿地给我揉着肩,试探道:“那.......娘娘就真由着成贵人生下来?” 我咧她一眼,像是在讥讽她不懂装懂,跑到我跟前表忠心表的不合时宜,但还是对着香桃子解释道:“生,怎么不生,她有本事拉着皇后,本宫就有本事把皇后一起拽下来,只是这阵子就不便动什么手脚了,本宫大度,许她吃好喝好,怎么舒服怎么来,毕竟这也是阿忌的孩子嘛~” 香桃子睁圆了眼睛看着我,刚以为我转性了,冷不防就听见我后头跟着的一句:“怀的时候金贵,可女人生孩子就如同在阎王爷面前打了个转,是生是死皆看命数,谁知道她能不能挺过去,到时候瑞昌宫里一尸两命,咱们岂不是更省功夫了~?”我对着镜子,一支接一支地拔下发鬓上的珠钗,看着镜子里的美人托腮凝神,脸上的表情和嘴里的话完全看不出是同一个人,所谓人美心不美,可能说的就是我了。 好在鲜艳的皮囊总归是最最重要的,心里再多的花花肠子都穿不破皮囊露到外头去;我看着镜中的美人,真是越看越精神,说自恋可以,说自赏也行,总之美人的眼里头是秋水盈盈,托腮的手是十指纤纤,脸上全是满满的自怜之意,恰如一朵雨后娇莲,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感觉轻轻地碰一下,那都是天大的罪过了。 我对自己的这幅模样很是满意,只是惋惜傅忌居然没看到。 .................感情还是不怀好意来着,香桃子这下子终于反应过来,但也足足愣了两秒,两秒之后才点点头,微笑变成了干笑,可还是很狗腿地拍着马屁,道:“娘娘圣明.........” “细想想,她们倒真是挺可怜的,但也不能全赖本宫头上。”等对着镜子卸下了所有的珠饰,回归一张干干净净的脸蛋后,我才嘟着嘴,低声叹道:“本宫若是不先下手为强,哪里还有今日呢..........” 这话没法接,只能顺着嘴劝,香桃子又好声好气地宽慰了几句,便趁着我用蜜枣茶的功夫,忙去膳房走了一圈,回来手里就端着一碗菱角汤,还温温的冒着热气。 她回来的时候我净着一张素白的脸,正斜靠在贵妃榻上,已经被伺候着换了身碧色的寝衣,打算垫吧垫吧就去歇息。 香桃子翘了个兰花指,替我细细的吹凉了,又弯了弯银制的小勺,递过来一勺我就喝一口,不递的时候就无聊地看着底下的小宫女,看她们年纪轻轻就要进宫来我这儿受罪,又感叹自己年纪轻轻的就进了宫做贵妃。 想想这人和人啊~就不能放在一块儿比,果真是人不同命也不同,除了怪亲娘的肚皮不争气,怪自己没投个好胎,还能怪谁去? 我看那两个小宫女不过十一二岁的年纪,就跪在地上给我轻手轻脚地收拾摔裂的瓷片,连手心里头被碎片割伤了都不敢喊疼,心里倒是没什么感觉,只觉得她们年纪太小,做事还得再历练历练。 再者,这也不失为一种御下的好方子。 娘娘就是娘娘,宫女就是宫女,先得把这关系给立的分明了,才能真正地去管束他们。 别看先帝炼丹炼的五迷三道的,但人家话都说的很对,傅忌首先是一个帝王,其次才是他的儿子;皇帝的性子和脾气不能外露,更不能露出端倪好叫底下的人借机摸索,一旦他们这群奴才摸索出门道了,那就是小人得志,阉宦当道,紧跟着就能干预帝王的思想,再厉害点的,就踩着皇帝的权上去,与外头的大臣内外勾结,以至祸乱朝政。 想想若是大臣都跟内侍搞在一起了,那这江山也就离败坏不远了。 傅忌只有对着我时才会放纵自己的脾气,其他时候任谁都看不出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连贴身伺候的南翮都不能清楚他所有的喜好,只是跟的时间久了,傅忌用惯了而已。 我这是跟傅忌学的,他不爱发脾气,但发起来就阴晴不定;我则是好脾气但又爱发脾气,好一阵又歹一阵的,宫人们都惜命,所以言听计从,从不敢背着我跟外头的小贱人勾结。 菱角汤和蜜枣茶囫囵在了一起,让我熬了个汤饱,喝饱了我就坐塌上开始琢磨——鉴于成国公那老冬瓜在朝堂上蹦跶的那熊样,还有皇后明里暗里的态度,我不禁有充分的理由怀疑,成贵嫔这是连病假都没有请,直接就跟我来了招釜底抽薪,托皇后出头,既避免了与我正面交锋,又可以照着我的软肋往下戳,软刀子使的那叫一个顺溜。 皇后盯着成贵嫔的肚子,不知道是不是打着要抱回凤阳宫的算盘,反正人家现在有了身孕,免死金牌牢牢在手,这阵子有的好蹦跶了;只是苦了我,我和成贵嫔那是恰逢对手,然而胜负未分她就举了休战的大旗回去装死了,我这腔一下就没了首当其冲可以挤兑的人,只剩下那批不中用的选侍才人,她们这回就算是遭了秧。 李昭容没有得罪过我,也更不会惹事在背后戳我的脊梁骨,看在她的面子上,我可以连带着越过她和袁贵人去,只挤兑下头的这批。 照样是五日一请安,早上的晨雾许是大了些,软绡罗的衣裳还是有点薄,该再加一件外罩才行。 我站在凤阳宫门口,也没有等很久,之后来通报的大宫女奉皇后之命请我们进去时,我的精神头依旧很好,好的还能和李昭容聊聊天,顺便揶揄揶揄她,这铁打的汤汤水水都喝了那么多年了,她这破身子怎么还没见好。 李昭容扶着宫女的手,站的有点打怵,脸色虽然有点不自然,但气色却是不错,白里透红,红里透青,可谓七彩斑斓,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吃错仙丹了呢。 李昭容看着挺好,那群选侍才人就不一定好了,一朵朵娇花一样的人物,这时候已经差不多快离昏厥不远了。 原因是,她们在罚跪。 罚跪的由头是,嘴贱。 至于嘴贱的人么.......这一点上她们的确是很无辜,可谁叫袁贵人嘴贱,她们偏偏还都听着不走开呢? 别以为不出声不附和就万事大吉了,我用脚趾头猜,都知道她们心里头都怎么想的。 袁贵人说我狐狸精不要紧,说我蛇蝎心肠也不为过,只是千不该万不该,说我这辈子就只是个贵妃的命啊........... 我真是那个苦,那个怨,看着她们跪在地上,屁股压着小腿,跪的姿势没一个像人样的,一个个都凹凸玲珑,一个个下盘稳当不输李昭容,腰肢纤细不输成贵嫔,简直叫我没来由的就要生气,气她们的身段如此之好,思想如此之恶毒,甚至这群恶毒的女人很有可能将来要赶在我前头诞下皇嗣。 是谁说断绝根源就没有问题的,我让马进宝每天都下了少量的寒药放在成贵嫔平日的饭食里,一下下三个月,可人家不一样怀上了?! 不行,绝对不行!!! 第十五章 宛若天真 李昭容站着,然而远不如跪在地上来的踏实,我闲的无聊,随口跟李昭容掰扯了几句话,见她一点反应都不肯多给,只好无聊的撇撇嘴,转头往女人堆里看了一眼。这一看也是毫无新意,压根没有看见几个出挑人物(可能在我眼里她们根本就不算什么人物),倒是看见那身藕色的外罩,觉得好像是有点眼熟。 但隔了一天半的功夫,我早记不起来那个耍杂技的才人是哪张脸了。 倒不是她长得普通,实在是这宫里的人太多了,有的脸我纵使天天见,也不一定能把每个人都认全,除非都跟李昭容似的身有特长,能年年天天地坚持把难喝的汤药当成三餐的饭来吃,且这么多年还吃得不亦乐乎的,否则还真就泯然于众人,别说是我,傅忌见了,也顶多瞧个囫囵个儿,认个脸熟也就得了。 可宫里的女人,尤其是进来做妃嫔的女人,其实也不会真难看到哪里去,都说深宫里藏着美人,细想想,哪个朝代不是这么回事,不过是一群女人围着一个男人,天长日久的,这脸不变也得变,就是从前看着还算乖巧温顺的,现在也都是一脸的苦相。 我闷声算了算日子,是一个名字也没想起来,一个人也没记住。 也对,这批才人和选侍还是去年进来的,如今一年过去了,还没人家刚进来三个月的成贵人有本事,直接踩着皇后的肩给蹬到贵嫔去了。 可能冲她那个肚子,指不定还得再往上进一步,直接就是个四妃了。 废物,都是一群废物啊........ 我真是想想就很气,看着这群小贱人就更没什么好脸色。 人家现在有身孕可金贵了,我不能拣硬柿子,就只好挑软柿子捏了。 那就.........接着跪吧! 跪一跪活络一下膝盖,好歹是跪不坏身体,更跪不出人命的。 就算皇后真问起来也找不到什么说辞,凤阳宫和含凉殿一样,就是个供在云层上头的高位,只能供世人敬仰,不能轻易惹上什么凡尘;再者,皇后之下还有三夫人这几个名号顶着,夫人是比贵妃高一头,可惜皇帝难得才封一个;自打开国以来,能年纪轻轻就封从一品夫人的不常有,一般都是皇帝没了,赏给生前得宠的妃子养老的位子,省的皇帝老了要宾天了,届时皇后熬成了太后,回头想翻起旧账来,害怕保不住几个贴心人,这才额外多了这么三个位子。 这一波操作,可以说是很良心了。 而三夫人之下就没有别人跟我挤了,就只我这个正二品贵妃最大。 堂堂一个贵妃收拾不了皇后和贵嫔,我还不能收拾她们了还? 就算跪的厉害了,她们坚持不住了,那说到底也是她们自己身子不好,要是真有硬气的,能多坚持一会儿的,那索性咬着牙跪上两三个时辰,跪到傅忌下了朝亲自来看,这才是真的聪明人。 说不定还能入了我的眼,到时我也跟皇后学学,光明正大地跑傅忌跟前吹吹风,也赏她给个贵嫔做做。 宫里,聪明人难得,聪明且识时务的人更难得,通常不难得的也没什么好听的称呼,暂且就叫作庸碌之人吧。 所以她们庸碌无为,没个人样,干脆就只能停留在第一层面,傻不愣登地跪着,一点都不晓得进取,只能跪着,跪到昏过去为止。 我是有心也有闲情,想看看她们能跪多久,然而皇后耐心比我少,凤阳宫门前叫贵妃罚跪,传出去首先是她的面子挂不住,再传到傅忌耳朵里,他碍着吕家不会来怪罪我,反倒是皇后那儿少不了‘关切’上几句,她干嘛还要冒着惹恼下属得罪上级的风险与我对着干,跪上一会儿赶紧把人都喊起来,再对着女人们表示下友好,替我拉一波仇恨,两边都有台阶下,这才是聪明人。 我领先于众人,无视掉身后头一堆歪歪扭扭,已经连站都站不稳的女人们,进去就和皇后你来一嘴我还十句的进行了一番‘友好会谈’。 会谈也不是光聊宫里的事,辅城公主嫁出去五年,五年了,什么果子都没结出来,就只得了一个勉强好听的封号,连骧国的使臣来了,都直言说她过的不好,话里话外更透出一层意思,可能是辅城公主性子太过绵软,骧国的国君不满意,这不,可能还得从咱们宫里再挑一位公主嫁过去,不然人家估计等不及傅忌上请和书,自己就要把人给退货了。 皇后和我略略交流了下宫务,就清了清嗓子,准备避重就轻地和大家伙说叨说叨这事,尤其是得往轻里说,不管前朝吵成什么样子,都得维护好傅忌的体面,以及后宫的体面。 毕竟送公主传出去好说不好听,堂堂一方大国,先帝在的时候修道观开炼丹炉就花了不少钱,也不晓得多练兵巩固边防,只能勉强算个守成之君;而更倒霉的是,傅忌登基没几年,就为了讨我开心,跑去造了个什么琉璃殿,搞得如今国力要强不强也就算了,连公主都要连着送,还怕送的不好惹人家不开心,想想就够让人憋屈的。 这样万一要出了什么事,百姓和大臣不会怪傅忌,通通都得把这事归到琉璃殿,最后再砸到我头上来。 别看我傻,有时候连我都免不了怀疑我最最亲爱的傅忌,怀疑他这是故意拿我当借口要坑我来着.......... 像已经仙逝的昭圣皇太后曾经就说过一句至理名言:后宫是女人的天下没错,可前朝但凡出了什么岔子,第一个逃不开的就是咱们这群女人。 关键时刻,男人要找借口,永远都要找到女人身上, 真是极其的不要脸。 傅忌不愿意打仗,想着先发展民生,这是好事,也是长久的治国之道,百姓有钱了,朝廷只会更有钱,那时候底气一足,想打谁不是打,只是现在这段过渡期难熬,千般万般的艰难气短,唯有嫁公主一条路好走。 公主嘛~早晚会再生出来的,再怎么说也比两国兵刃相见要好。眼下傅忌还年轻,也不是很着急繁衍子孙这等首要任务,他不着急,女人们再急也没用——这就导致了从东宫到现在为止,他膝下连一个成年的皇嗣都没有,只有一个刘采女生了二公主,两年前刚断了奶,出嫁是嫁不了了,送给人家当童-养媳倒是勉强可以。 刘采女以前是刘选侍,生了孩子按照旧例升一级,李昭容胆子是宫里数一数二的小,她的胆子勉强大一些,不过也不多,就指甲盖那么点,一旦外头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被害妄想症发作,二公主想去聆风亭放个风筝都要带着一堆人跟着去,生怕一个不注意,自己唯一的命根子就要被高位的妃嫔给抱走。 那十月怀胎等于怀了个空气,她只混到了个采女,结果什么都白忙活了。 我晓得自己的脾气不好,所有的柔情和蜜意目前统统都施展在了傅忌一个人身上,精力也实在是很有限,更不怎么想抱养别人的孩子,生怕又教出一个跟我一样的反面教材,到时候就算刘采女不跟我拼命,那小屁孩儿也得把我逼疯了不可。 说来说去,还是不能避重就轻,刘采女冷汗都吓出来了,缩在袁贵人身后不敢探头,连喝茶怎么喝都忘了,只一门心思竖着耳朵,关心着二公主有没有被提起。 所幸,皇后关照了刘采女几句,只是叫她好好照顾二公主,平日里少出门走动,也没想真的跟刘采女过不去,她的目的不过是借机敲打敲打,提醒大家(尤其是我)最近都夹着尾巴做人,不能奢靡也不能铺张,更不能惹圣上生气,甭管私底下闹得多难看,面子起码要保住,更别吃饱了撑的与怀了身孕的成贵嫔为难,不说别的,光是成国公在外头给她撑腰这一条也够了,人家进了宫就是皇帝的小老婆,家世也不差多少,进了宫成了贵嫔,已经算是有头有脸的主子了。 更加上她现在身怀有孕,也算是近期这一片阴霾里头,唯一可以见光,可以高兴一场的喜事了。 “得了,本宫也乏了,你们退下吧,这段日子都仔细着点儿,别惹出什么笑话,叫咱们圣上知道了挂心。”皇后拿帕子掩了掩嘴巴,挑着一双犀利的凤眼,在看大家都起身往外走的时候,才额外提了一嘴:“贵妃妹妹留步。” 我很听话,皇后叫我留步了,我就真的走了几步,转身又走了回来,没等她重新喊赐座叫沏茶,就自说自话地一屁股坐在了方才的位子上,眉眼弯弯,星眸璀璨,嘴巴没彻底笑开,然而唇角微抿的弧度正正好好,是在傅忌眼里,最最自然、最最天真的那种笑脸。 皇后单独留话了,那不是大事也一定不会是好事,我心中警铃大作,然而面上不动声色,只是一味地笑,笑的甜腻动人,真真宛若一个无知少女:“姐姐说吧,臣妾听着呢~” 第十六章 千秋之际 皇后叫宫女看茶,我就只是坐着,连眼神都不用给,香桃子就自动地上前伸手接过,就光放在案几上,一动也不动。 随手丢给马进宝一个副手使唤,没想到他近来做事还真是利索不少,不消我多吩咐,就跟我肚里的蛔虫似的,着实是把我的胃给养的无比滋润。 今早也是,膳房弄的早膳色香味一个没落下,我一个没控制住,就多吃了几片牡丹糕,放到这会儿闻闻茶香也就够了,喝就算了吧。 我怕皇后宫里的茶叶不称胃,回昭圣宫还得吐出来。 皇后今天没有化那个一言难尽的妆,小小的一张脸上薄施脂粉,连花钿和口脂都是同一款式的红,不艳不浓,合着她细长促狭的眉眼,反倒有种无端的迫近感,先别开口,光是拿眼角一撇,啧啧,那深度,那寒光,换做级别低些的妃嫔,包准立马就熬不住了。 留话,说的还是正事,皇后不介意我的态度如何不恭敬(也没的介意),只是就目前的邦交问题给我做了番比较浅显,但很有实际意义的交谈,大致就是上元节之后,抛去冗长的宫务和杂事不谈,紧跟着就要举办傅忌的千秋宴了。 千秋宴,乃庆贺帝王千秋,是国之大事;我一想到傅忌,心里就有那么一丝丝的甜蜜,当初我也没想到,他那样清孤内敛的脾气,生辰倒是生在了骄阳似火的夏季。如今只等倒春寒一过,妃嫔就可以换上更加轻薄的夏装,尽量把自己妆办的不出挑又得体,以便争取在傅忌面前刷个脸熟了。 但刷脸熟不是重点,重点是,千秋之际,邻国的使臣亦会前来祝贺。 听皇后的口气,好像这回来的就不是什么普普通通的礼官文官了, 人家骧国的侯爷亲自到场,就算贺表都不上,只带了礼物过来,那意义也不是一般的大。 再退一步说,万一人家礼物都不带,只带了辅城公主回来省亲呢? 这个问题就很大了。 都知道傅忌最忌讳公主当年被逼着出嫁的事,谁赶上去接这烫手山芋? 我不想接,皇后就更不想接了。 提防着皇后给我下套,我有一句没一句的应着,不轻易地把话说死,更不轻易地点头,什么都好说,也什么都不好说。 瞧我都这样了,那皇后也不是好糊弄的,她晓得我们两个都不是什么好人,彼此都没安什么好心,下套下不了,那就一遍遍地同我绕弯子,忽悠不成,那就明着忽悠,不接茬不要紧,她自有话可以说圆了。 几个回合交手下来,皇后不急不缓,眯起眼睛,全然遮住了眼中的锋刃,只剩笑眼弯弯,对着我亲切不已,干脆就是明说了。 她说:“李昭容性子温和,棉花似的,也跟着本宫节俭惯了,但千秋宴事关圣上,她这般的性子,怕是掌不住内省局那帮奴才们,本宫有心,可这身子骨也实在是为难,只怕之后少不得要贵妃妹妹多帮衬着些。”说完,就叫人绕过屏风进到里头,不一会儿就捧出了几个木盒子,不打开都知道,盒子里一定是值钱的好东西。 话都说到这份上,连礼都搭上了,我若是再不答应,皇后可真得急眼了。 “是,臣妾明白了。”我点头,不好明着说不想干,只好干巴巴地应承道:“圣上的事儿最要紧,臣妾自然要尽心尽力,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合该多歇息着,凡事都有臣妾呢。” 皇后听了,大概是没想到我居然这么好说话,眼里有点惊讶。 但不管怎么说,有人肯跟她一起挑担子,而不是像李昭容那个草包一样躲在后头不出声,总的来说她还是满意了,于是点头含笑:“有妹妹一句话,本宫就放心了。” 回去的时候,香桃子手里捧着三两个的小木盒,有皇后刚才赏的碧玉钗一对、碧玉手钏一双,还有两颗核桃大小的夜明珠,我推脱了两回,皇后硬是要给,无奈只好收下了。 碧玉钗上头各雕了一对大雁,寓意比翼同飞,皇后这礼送的是大方,挑得成色和意头也好,拿来给嫦云当作添妆也将将够格,可我心里还是有点不爽。 皇后可真精,搬出傅忌和嫦云来压我,还顺手再送了我几支钗子,这就把宫务一并压到我身上了。 肯花这么多心思笼络我,可见这回的千秋宴,真是不好办啊............. 我一直不肯大包大揽地管宫务是有道理的,皇后对内一向抓的严,但严过头了,宫人换岗的几率就大,这时候就得我这个贵妃出来说好话,大的动作做不了,但在皇后眼皮子底下捉小放大,暗里保了不少人,在奴才堆里落了个好名声,正好和皇后明面上保持着微妙的平衡。 换言之,我擅长做的是暗功夫,专往人的软肋和漏洞找地儿戳。 光明正大的使坏,我还真不敢,一怕手里的宫权多了,傅忌要对我不放心,二怕赶在嫦云和傅森定亲的这个当口答应下皇后一同协办千秋,傅忌疑心更重,从而危及我们吕家在朝中的地位。 我敢做的,顶多就是罚跪了。 国事傅忌从来没跟我说过,但架不住我有个和国相许了亲的妹妹,傅森和嫦云的婚事板上钉钉,将来必定就是一家人,隔着肚皮还贴着心,自然是有什么就说什么,像嫦云上回进宫就跟我提过,这几年收成不好,老天爷也不给脸,汝南和冀州隔一阵就得闹上一次蝗灾,要不就是旱灾;民生问题关乎国家根本,千秋宴要办,外头的民生也要办,每次一出事傅忌就急得慌,每每都要勒令底下人必须得尽快想出办法来,不然连吃口长寿面的心思都没有, 办法有是有,却偏生不能取其一,成国公人精一个,自然是晓得傅忌素来多疑,还有点说不上来的心软,指不定戳到哪根神经了,就要犯了妇人之仁的臭毛病;更巧的是,傅森这个聪明人和成国公那种老成世故的聪明根本不是一回事,他那人一点都听不得阴阳怪气的话,脾气一急就收不住自己,已经好几次当着傅忌的面和成国公吵得不可开交,回回都吵得大家一肚子气。 要说傅忌为什么一日比一日忧郁,多半也是因为这个原因。 成国公那个老冬瓜,就是太明白傅忌,太了解死对头傅森了,所以才故意借这次的蝗灾出来搅事,先是建议傅忌最好要开仓放粮,要不就先免了半年的赋税,好歹把南边的十二洲稳定了再说。 可成国公这话刚说出来不到三秒,傅森就开始跟成国公争执起来了,争来争取就一句话,放粮可以酌情放,赋税死都不能少,不然哪里来的钱去养兵,哪里来的钱去巩固边防,百姓的民心是要紧,但也不能不管将士们的死活,成国公不能老是操着文人的心,只顾着虚的东西。 末了,傅森可能是有点急了,所以口气就有点不大好。 至于他到底有没有当着傅忌的面,说成国公是个短视的老匹夫,那我就不知道了。 毕竟,我也不在场。 两个有头有脸的大臣一吵肯定是吵个没完的,话里话外,哪怕嫦云不说我也猜的到,肯定是哪哪儿都僭越,哪哪儿都合乎情理。 傅忌坐在龙椅上,哪怕不说话,心里也肯定会想,两边都是大爷,手握军政和朝政命脉,一个也不能得罪,得两边揉。 只不过憋屈了点。 傅森有道理,但是态度不好;成国公态度良好,然而道理都是歪道理。 不过最后促使傅忌拍板的还是成国公的一句话。 这句话不长,只有五个字。 他先是对着傅忌一躬到底,说了一通民为根本,军为外盾的老话,之后才转过来,对着傅森说, “国相此言过甚,须知此非家事也。” 此非家事也。 这五个字之前从来没人说过,成国公这么一说,那效果一定是巨大的,立马就把傅森所有的话都给堵回去了。 他的确是姓傅,是先帝的亲儿子,脑袋上挂着皇子的名,肩上还担着国相的职,他管的事再大再有理,成国公都能给他一句话掰成家事。 你看,国相都伸手管着皇帝要管的事了。 傅忌听了能不忌惮? 居安思危是皇帝的事儿,底下的人再有什么能耐,再有什么抱负,也不能管这个。 可是不管,是眼睁睁地看着家国没落;管了,谁管谁就是乱臣贼子,操着皇帝该操的心,到头来都是一样的下场。 傅森没有被削权,监国的声望摆在那里,他依旧是国相,但傅忌显然也是没有要听他话的意思,成国公的确担得上老奸巨猾四个字,他猜中了傅忌的心思,做皇帝的最在乎自己的江山,其次就是自己的名声,都想着要流芳百世,不留骂名,开疆拓土那都是过去时了,先祖们都打得差不多了,南边有十二洲,北边有四个大洲,南边富饶,北边地处天险,傅忌若是想做个明君,那短时间内,就不能再兴兵戈了。 哪怕知道成国公提的几个建议都有或多或少的隐患,但傅忌咬咬牙,还是批了。 我虽然安坐后宫,可碍于我老爹是朝廷的中流砥柱,妹妹又是未来的豫王妃,我哪怕是个聋子,那耳朵里该听的不该听的也照样是一点没少;为了嫦云,也为了自己下半辈子的保障,我只有暗自劝服自己,尽量让自己往好的那处想,想傅忌就算再多疑,心里头总还是分得清是非,应该不会对国相傅森怎么样,吵归吵,但兄弟是兄弟,外人是外人,成国公一肚子的歪理,也不占理,说不准他还是默认傅森和自己一起操心的。 可是,万一呢? 第十七章 万里无一 傅忌和傅森的矛盾不大,但积少成多,又有不安好心的人煽风点火,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炸了。 讲真,我很不喜欢万一这两个字,也不喜欢去猜这个万一。 这两个字啊,一点儿都不吉利。 万一我老爹当初没有从军,那他就做不成将军,更娶不到像娘亲那样出身簪缨世族的美人; 万一我老爹做成了将军,却没娶到娘亲而是娶了别的女人,那他就生不出我和嫦云这样优质的根苗来; 万一优质的根苗都长大了,结果那天微服私访的不是太子,恰好换成了老皇帝,那一切的一切,可能就要全部改写了。 人生是没有很多万一,可措不及防来一个,那也够受罪的了。 就比如一个人已经死了,却非得再加上一句‘万一他没死呢?’ 想一想就知道了,这根本就不现实嘛~! 不过可喜的是,上述的这些万一目前都没有发生,一切的轨迹都尚且光明,靖国同骧国还维持着表面的友谊,后宫的女人还维持着富贵的花销,而我心心念念的皇后之位就在前方,仿佛层层金光环绕,不日就可迎接新主人。 那个新主人,可能就是我。 我想的很透彻,富贵荣华不可贪求,我只要一世就够,哪怕一世不成,那么一时也是好的。 否则等我老了,我连自己最后一点资本都没了怎么办? 俗话说的好,新人老了,便是旧人,旧人老了,便要被新人取代;就跟江山易主,朝堂更迭一样,都是老一辈循下来的规律,谁都无法更改。 所以就目前来看,唯一一点不可喜的是,皇后之位看似伸手可得,曙光在前,可这毕竟关乎于傅忌的心思; 皇后可以没有依靠,可以没有显赫的母家,但她光是靠着皇帝这棵大树,就足以屹立多年。 傅忌对皇后,就跟我对那群小贱人一样,是想废就废,想立就立,根本不必同任何人打招呼。 包括王公大臣,包括我。 这一说到帝王的心思啊~就不是我能够左右的了, 至少傅忌的那个万一,我猜不到。 可能是傅森的理太正,也可能成国公的歪理歪的太厉害,歪到了极处,反倒显出一股极其正统的气势来,以至于傅忌在赏赐晋封了成贵嫔之余,更撒手将御史令的职权也放给了成国公,可见这回他真的不是很想让傅森和自己一同操心了。 我由衷地觉得成贵嫔比皇后要难对付,原先想的是硬来,甭管是贵人还是贵嫔,我一个贵妃拿权势说不定就能压死她。 可这套方案现在不行了,成贵嫔的地位肉眼可见的水涨船高,乃是傅忌登基以来后宫出现的首匹黑马,不能傻乎乎地硬碰硬,得采用迂回战术。 说来也奇怪,我和皇后不对付,但是我们之间却并没有直接的冲突关系,陈家空占着爵位和闲职,她又是靠着贤名才坐上了后位,与我的关系不过是你攻我守,你进我退,我只是恨她生生的抢了我最最喜欢的凤塌而已。 可成贵嫔就不同了。 她爹成国公一向与傅森不对付,也就间接地,也与我们吕家不对付。 我是傅忌的贵妃,嫦云是傅森的未婚妻。 我老爹吕兆年,是傅忌和傅森当中的三夹板。 现在成国公想拿撬棍撬开当中的板子,再找机会对傅森开刀, 这种情况,就对我们吕家很不利了。 我很明白其中利害,却又不知该从哪使上劲儿,只觉着成国公如此算计,如此恶心人,换作我是傅森,我也恶心,别说是当着傅忌的面,就连骂他老匹夫都是轻的,就该冲上去把他抽成个瘪了的大冬瓜,好叫他再也立不起来才行。 如今,成贵嫔尚未出场便先声夺人,上来就给了我一个巨大的、无形的下马威。 我甚至还没什么好办法反过来对付她。 就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她一路地从贵人再到贵嫔,短短三个月,巴着皇后给安排侍了寝,侍寝也没白侍,亏的她长了个好肚皮,傅忌去了几回就怀上了。 我眼看着成贵人的雅枫居从门可罗雀变成了门庭若市,尽管慑于瑞贵妃的淫威,还没有人敢明着给雅枫居送温暖,但人家的爹厉害,女儿一怀孕就水涨船高地得了御史令的大权,后宫的女人再傻的也都熬成精了,个个心里都门清,但凡有点机会,不上赶着巴结才怪。 只单单怀了个孩子就这样,若真给她生下来,那还了得?! 还有八个来月,成贵嫔肚子里的玩意儿就要见分晓了。 我扒拉扒拉时间,又掐了半天的指头在那算——八个月里头,傅忌的千秋宴顶顶重要,千万不能惹事,得太太平平地缓过去;千秋宴之后,皇后的娘家的叔伯的二房的长媳的闺女到了年纪,已经请了旨意要和三朝元老王尚书家联姻,而皇后这么多年一直都在拉拔自己的家的门楣,为了确保远房的外甥女风光出嫁,那日新人进宫谢恩,她势必得亲自坐镇给姑娘盖盖头,众目睽睽之下,好像也没什么机会惹事。 算下来,真正能动手脚的时间,好像也就这一阵子,撑死不超过两三月了。 说实话,难度有点大.......... 宫斗和打仗有着异曲同工之妙,比的都是谋略和机敏,不过打仗可以叫谋略,宫斗的话,那动的可全是心眼儿。 依靠我在东宫以及后宫的经验来看,要在傅忌和皇后眼皮子底下动手脚是件风险很大的事情,不是因为阴谋诡计败露了要承担怎样的罪责,而是动手脚动的不好,可能还没到败露,就阴沟里翻船了。 倒不是翻不起,只是吕将军在外功高劳苦,朝堂之上又偏帮着傅森说话,这已经很叫人侧目,身为吕将军的女儿,我认为还是得把手弄的干净一些,计划再周全一些,可不能败露了传到外头去,免得白白的叫人拿了把柄来笑话。 昭圣宫处在含凉殿的东南方,和西北角的琉璃殿隔得老远,不过离聆风亭和御花园倒是近的很。 同样的,和成贵嫔的如今住的瑞昌宫也近的很。 我坐着贵妃的凤撵,在经过瑞昌宫时顿了一顿,没叫停,只是稍稍看了一眼,也看不出什么来。 不过鼻子倒是实打实的不舒服了。 瑞昌宫从前住过很多妃位以上的高层,翡翠的镜台玉做的隐枕,里里外外装饰的皆是一派富丽堂皇,只可惜咱们成贵嫔不吃这套,住进去没几天就让人把瑞昌宫的金边瑞香全给挖了,改种了自己最喜欢的紫藤。 没办法,谁叫我讨厌她呢。 我看了一眼,发现瑞昌宫的宫门照样关着没开,放平时也不见里头的人走出来,想看的一概都看不见,只能闻到一股熟悉的紫藤花香,我的轿撵还离的尚有一小段距离,那香就跟山扑海啸似地透过宫墙溢散而出,叫人从头到脚都似浸身花海,香不一定香,况且离远了倒没什么,不过一走近那就简直了,堪称是恶香扑鼻,每每经过就熏得我一阵一阵的,花海还真是花海,躺进去淹都快被淹死了,真是闻多了就觉着就恶心。 直到走过去好远,我鼻尖才渐渐散了那股味道。 香桃子迈着小碎步,猫着腰跟在一边走着,并时不时地观我面色,也不敢说跟瑞昌宫相干的话,只是小心地低着声,朝着轿撵上的我嘀咕了几句。 生气归生气,呛鼻归呛鼻,正经的事还是要汇报的。 “娘娘,马进宝昨儿个在皇后那儿领了旨,后脚就过了咱们昭圣宫,千叮万嘱地叫奴婢跟您说一声。”香桃子很小心的看了看周围,才对着我道:“马公公说.........皇后难得给他派了差事,这就要出宫办些杂活,估计这两个月都不能在娘娘跟前效力,也不能过来请安问好了。”香桃子一气儿说完,最后又补了一句:“哦对,他还说娘娘若有什么示下,可以叫他的徒弟去办,就算不知道要吩咐什么,也尽管差使,保管不叫娘娘您费心。” “哦”我被紫藤花熏得脑壳疼,眯着眼睛正在瞌睡呢,耳朵里倒是听见了,听了之后顺便觉得有点奇怪,于是便没过心没过肺地问了一句:“好好的,怎么突然就给派出宫去了?” 香桃子是消息探全了,才敢跟我提的这事,此刻便极快地答道:“说是叫他去安州采买木料,皇后娘娘五月里要去国寺祈福,这是要准备给国寺添些香火备着呢!” 我一听这话,大半心还是悬得慌,充其量也就放下了一小半。 皇后喜欢祈福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每次都兴师动众的,说要备香火也不奇怪。 只是还是不大对劲。 我想了想,又转脸问香桃子:“皇后这回怎么不叫自己手底下的福晟,改叫马进宝了?” 香桃子也想了想,结果就被难住了,只好垂着头回道:“只说福总管最近忙着调-教宫里人,没空来着。” 我还是点头:“嗯,那他倒是挺忙的。” 厉害了,这是忙着给我放烟雾弹呢。 调-教宫人又不是调-教傻子,福晟那个狗东西忙个屁的忙。 分明就是叉开我的人,好方便下手。 可卡在这个当口,她下手有什么用? 皇后是不是脑子秀逗了,刚给了我宫权,叫我管着后宫的事儿,怎么突如其来就搞这么一出? 我仔细一想,好像想明白了什么,又好像还是不太明白,只等着下了轿进了内殿,挥退了一干内殿的宫人,才对着香桃子道:“这样,三更天的时候,你叫马进宝的徒弟悄悄儿地来一趟,从咱们昭圣宫的小厨房那儿走,切忌不要惊动了旁人。” 香桃子使劲一点头,红润娇俏的脸上看不出一点心机:“奴婢知道了!” 第十八章 计出连环 马进宝去安州,活是肯定能活着回来的,不过也没那么舒服,只怕活着也得脱下层皮,滚刀肉地才能滚回一条命来。 如他这样的奴才别的没有,油水是一刮一个准,这些年帮我办事,从我这搜刮回去的金瓜子银瓜子没有一车也有半床,滑不溜手,说不定滚不掉一层皮就能回来了。 宫里什么都有,就是人情味少了些,有点权势的太监通常都是干儿子一大堆,马进宝也不例外,就香桃子打听下来,跟他这么多年对食的姑姑和嬷嬷少说也有四五个,反倒是趁手合意的徒弟少,统共就俩人,一个小陆子去年攒够了银钱,又到了年纪刚放了出宫,剩下的那个便是几月前我顺手塞进去的小内侍,叫什么我忘了,不过马进宝为了让他和小陆子区分开来,直接就顺嘴往下喊,小柒子不好听,听着七上八下的,叫不成个人样,于是司膳房的人叫着叫着,全都渐渐地叫成阿柒了。 傅忌今夜去的是皇后宫里,我本来就是闲的没事,早就想睡下歇着去了,但为了问这个阿柒几句话,就一直倚着靠枕在那打瞌睡。 马进宝坏毛病一大堆,人不老实也不忠厚,但胜在给好处就乖乖听话,纵使成贵嫔这事儿干的不利落,但别的事还是做的挺好的,没叫我操过心;做奴才的有本事,上头的主子也觉得欣慰,自然连马进宝的徒弟我也高看一眼,和颜悦色说不上,但也没太为难就是了。 大事一桩桩地来,皇后忙的昏头转向,大概是要被逼的更年期发作,这阵子三天两头地就要留我说话,傅忌也不怎么见踪影,偶尔进后宫了,也就只去成贵嫔那儿,要不就是来我这儿,日程是相当的固定。 傅忌那头我不担心,成贵嫔生不下来最好,就算生个金蛋我都有办法把傅忌的心给拉回来。 可皇后那儿在想些什么,我也是真不知道。 她拉拢的心思这样明显,千秋宴都需要亲自下场劝我一道顶事儿,怎么背过身就莫名其妙地把马进宝给派出去了呢? 大家互相不顺眼了那么多年,我都从青春少女成了贵妃,她也从贤良的正妻成了如今的更年期皇后,都知道马进宝是我手下的人,你不说我不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 她放着那么多人不用,难不成这就急着要整治十二司,整治我的人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 这根本就不是皇后平常的作风。 我下意识地就想皱眉,可又担心皱眉头会生细纹,且为了这点子闷气砸东西也不至于,只好叫乌梅子给我拿了小盒的养颜粉,气呼呼地给自己的脸又扑了两层。 沐浴过后,什么恼人的紫藤花和更年期都不存在,唯有玉妆花香沁入心脾;乌梅子收掉粉盒,只用一支珍珠板将我的头发松松散散地盘了几圈,轻巧地替我抹掉了口脂,擦去了花钿,徒留一张毫无杂质的脸蛋,犹如清莲去露,远山含黛,少了艳妆加持的攻击性,多了几分婉约的韵致,一看就很好说话的样子。 究竟是不是好说话,能不能好好说话,齐开霁这是头一遭经历,就目前来看,他还尚不清楚贵妃娘娘的脾性,顶多是好奇,并且好奇中还带着点见不得人的心思,晦涩难堪,实在是不足为外人道也。 毕竟再怎么一刀切,他也当过一阵子的男人。 还是一个有正常审美的男人。 帘子随风动,随人动,齐开霁的眼珠子也跟着动了一动,从贵妃垂下的皓白腕子再顺着移到上头,心思也跟着腕子上去,一路九曲十八弯,脑子里是千回百转,隔了一道帘也止不住嗓子里的那股烟。 嗓子冒烟不难受,只是从里往外,烧得慌。 论起跟贵妃说话的次数,这回还是第二次,上回哪怕他之前讨巧投了贵妃的喜欢,可那也是跪在外头谢恩,根本没福分进到里面来,更别提凑这么近了。 果然离得近就是不一样,纵使人未现身,也是香风先至,美的人怎么捣腾都美,单露出来一截腕子就生的和别人不一样。 可到底哪里不一样,齐开霁文化水平有限,好的坏的也说不上来,按理说其他的娘娘们也有美的,但大多数娘娘只要往瑞贵妃身边一站,这身段和气势可能就落下去了。 他是没读过几本书,可也知道美丑和好坏,他只知道有些女人美的中规中矩,如皇后,如刘采女,而有些女人,就跟带刺的花儿,沾了毒的蜜一样,只一个慵懒的眼神递过去,就能让人心甘情愿地为她办事,被卖了还得心甘情愿地帮着数钱。 皇帝怎么想的他不知道,就他个人而言,贵妃这样的确是不用以德服人,只美貌这一条就够了,完全够了。 说良心话,齐开霁在司膳房的日子难过的要死,运气感觉也是好一半差一半,好的是贵妃给他捡了高枝,十二司里就属司膳房晋升的速度最快;坏的是马进宝容不得人,白长了那么胖的身子,心眼儿比针尖儿大不了多少,满心以为瑞贵妃是想安排个顶班的监视自己,指不定往后就要抢了他的好处和油水,于是成天的就不拿正眼瞧他,还是这回皇后旨意下的急,他师傅才没有办法,选了他来给贵妃通风报信,不管是什么好歹也提个醒,若是没事那最好,若是真出了事,那贵妃必然会念着他师傅的这份孝心,回来少不了好处。 马公公临走前留的话不多,但要紧的是一个字也不能错,齐开霁把脑浆都快挤干了,反复地想自己怎么才能一口气把话说全了,后边才渐渐意识到贵妃可能已经不耐烦。 没瞧见那腕子垂在靠枕上动都没动么,他若是再不说,那贵妃可能就睡过去了。 贵妃一睡下,天皇老子来才喊得起,齐开霁不是天皇老子,身份比蝼蚁大不了多少,走走不了,话可能也递不到,若真是跪上一夜,他可能半条小命都没了。 趁着香桃子打帘的功夫,齐开霁赶忙低着头晃晃脑子,把脑浆子都给晃活络了,同时喉咙也上下一咕噜,得亏喉结太小了看不出,不过他的的确确是在贵妃眼皮子底下偷偷地咽了口口水,也咽下了那一点刚冒出头的小心思,连带着嗓子里的那股烟,也给通通压了下去。 倚的久了,好像哪哪儿都沾上了玉妆花的香气,我在靠枕上侧着,对于外头的动静是一概不知,只听着影帘晃动,还有膝盖触地的轻响,张开眼就见香桃子后便隐隐绰绰地跟着站了个身量纤长的人影,料想是人已经跟着带进来了。本来么,我都已经闭上了眼要去同周公会谈,这下只好勉强打起了精神,把一个哈欠又给憋了回去,还叫乌梅子多点上一盏灯,这才对着帘子外头,懒洋洋道:“人带来啦~?” “是”香桃子答道:“奴婢特地绕了路,避开巡夜的廷尉,从后边文撄阁过来的。” 廷尉换班在正清门,文撄阁是皇子公主们念书的地方,是有一段距离要走,我困的有点打不住,为了节省时间,便叫乌梅子直接从暗屉拿了几块散碎的玉石,随手就打发了。 像这种私底下的赏钱也有讲究,司寝女官从前是拿大头,因为管着不能给整的,得给碎的,还不能带印子,不然皇后整治后宫,很容易就顺带着扫出这些东西,再者碎银碎玉到宫外头转手快,卖了也就查不清来历了。 齐开霁双手捧着贵妃的打赏,感觉手里有点儿分量,晓得贵妃这是真大方,于是也不敢藏私,赶紧有什么说什么,边叩头谢赏,边说着:“凤阳宫一向是福总管主事,这事儿贵妃娘娘也是知道的,其实师傅本来和福总管没什么,只是成贵嫔那儿不知怎的,昨日皇后命人送了两件春衫过去,经手的人是福总管,可福总管不过进去一刻钟的功夫,也不知说了什么话,隔天宫人巷里就传开了,有说成贵嫔娘娘试衣裳的时候晕过去的,也有说瑞昌宫有奴才手脚不干净偷了东西的。”齐开霁说:“再来么,皇后娘娘突然就来了旨意,趁夜就让师傅拿了腰牌去安州了.........” 支开宫里的人,那基本上就是要对宫里剩下的人下手。 这个道理我懂,只是............. 偷东西不可耻,装晕就很可耻了。 成贵嫔不需要晕的很厉害,只需要撑着腰干呕几回,宫人巷这风估计就得传到膳食上头去了。 多余的我没问,没问傅忌知不知道,也没问成贵嫔好不好,只是问了一句很没什么营养的话。 “膳房这两日送来的糕点做的有些腻味了。”我对着帘外头道:“现在马进宝不在,本宫就许你当这个差,改明儿做些清甜入口的送来,备着圣上要用,哦对了,本宫瞧着上次那个做粉蒸糕的厨子手艺就不错,现在呢?还在不在了?” 齐开霁愣了一下,想了想后,便使劲的点头:“在的在的,奴才记下了,管保明天头一份就送到娘娘这儿来。” 奴才看着就是奴才相,明明长得白白净净的,眉毛和眼睛都各生了几分清秀,可一说话就全露馅了。 看他那点头哈腰的模样,真是跟个白猴子差不多。 话讲到这里,其实大致也就明白是什么套路了。 看来不是滚刀肉,皇后这是想黑吃黑了。 我估摸着日子,又掐掐指头,感叹皇后和马进宝的动作真是一个比一个快,成贵嫔也是真沉得住气,怪不得这些天她搬进瑞昌宫什么风都没飘出来,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 看那个小内侍还在磕头,话里话外都透着喜滋滋的劲儿,连香桃子都笑了:“猴儿样的,赶紧磕了头给娘娘谢恩,明天起就好好当差,多掌着眼看着些司膳房的人,听见没有?” “是是是”齐开霁心里没脸上开心,可能就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吧,没想到几句话就完事儿了,不知道贵妃有没有领会他师傅的意思,又或者是他这个嘴太次,这话说的还是不够明白。 不清楚,不敢问, 反正拿了好处,仔细着脑袋,仔细着办事儿吧! 第十九章 好梦不在 清早的晨露还没化呢,齐开霁就拾掇拾掇,来昭圣宫请安来了。 不出意料的,贵妃刚刚睁眼,回笼觉都还没补,他带着几个比自己小了几岁的小内侍,捧着食盒和点心在昭圣宫的前廊站了有三刻钟,这才等到内殿走出两个姑姑,在往外头喊人端了调过花露的热水进去。 凤阳宫是国母住的地方,显然档次更高一些,齐开霁到贵妃这儿还能靠装猴装样儿的搏贵妃一笑,到凤阳宫可能就连门都进不去了。 不过瑞贵妃优于后宫众人,地位仅次于皇后,出手又大方,时不时地就有奴才和宫外的女眷进来巴结的,皇帝都没说什么,大家就更没什么好言语的了。 做宫女倒还好,最最可怜的是他们这些人,进来做内侍的都是苦出身,不是家里获了罪就是真的穷的捞不出糠,否则谁愿意吃这个苦;主子们难伺候,上头的师傅也不容人,说到底真正的善心人还是太少。 香桃子手里提了要倒掉的香灰,正巧倒完要回内殿,眼神挺好,见着他们一行就迎上来:“哟,这么早啊~”说着就弯了身子点了点头,算是奴才们之间也行个平礼,只等抬起头才笑道:“感情马公公一出远门,你后脚就上咱们娘娘这儿打秋风来了?” 齐开霁的身子一直是躬着的,好似天生的低人一等,见的是人是鬼也不打紧,反正怎么都是个笑脸,怎么都是个圆滑的模子,让人一点错也挑不出:“姑姑别拿奴才打趣了,这不是贵妃娘娘近来胃口不好,圣上挂心,真是时时刻刻都惦记着,这不前些日子膳房新来了个冀州的厨子,做的粉蒸糕最是有滋味,奴才怕凉了,赶紧的就送来了,也不知道这会儿娘娘起没起身。”说完身子弯的又低了点儿:“姑姑若是善心,便通报一回,容我进去请个安吧。” 香桃子抿着嘴,促狭地唉一声:“瞧你,猴嘴里吐东西就是快,说什么都不秃噜、我倒是善心,可娘娘别的时候还好,唯独晨起脾气不好,人也难伺候,你进是进去了,就怕嘴巴管不住,一个字错了就要被拖出去。跟你说,咱们昭圣宫兴的是打人不打脸,专挑骨头缝里打,出一声加十板子,”香桃子说着就拿过他手里的食盒:“别看姑姑我现在过的滋润,若是放从前刚进这里,也没少挨打呢~” 嗬,这一席话,哪怕贵妃美的可以成仙了,也抵不住凡人背后头实打实淌下的冷汗。齐开霁纵使再想到贵妃面前装傻卖好,那也得掂量掂量自己的命够不够重,够不够被自己这么折腾。 这可是一句话说错,就要被拖出去打板子的昭圣宫啊............. 桃姑姑说的打板子很吓人,但说的也是实情,贵妃有她们伺候就得了,想巴结的何必赶在这时候巴结,换个时辰不见得就进不去了。 就算知道彼此不过是客套而已,可逢着像桃姑姑这样爱笑,人也长得漂亮的,太监们总是愿意多给一份脸面,更何况人家是昭圣宫的二把手,给脸面是应该的。 齐开霁千恩万谢,对着香桃子腰就没直起来过,出了昭圣宫才挺起来一些。 宫里头的传闻不足信,桃姑姑的话可以听一半忘一半, 并不为别的,就为贵妃这个人本身。 齐开霁在回膳房的路上陷入了沉思。 他想,人人都说瑞贵妃脾气不好,偏就没见贵妃身边的人说她不好,打板子是疼,但说十板子就十板子,打完长长记性,以后照样安安稳稳地当差,说起来也不算是大错。 就算瑞贵妃真是坏透了,也没人说到底坏在哪,齐开霁进宫也就一年,没进宫前也是个半大的小子,看女人的眼光没有练到家,就和隔壁木匠的半大闺女对过一眼。 还别说,他倒是生的干净漂亮,人家闺女就只是干净没有漂亮,对了几回眼也没看出什么好来,要不是家里实在穷的揭不开锅,底下还有一个更小的弟弟要养,他也不会进宫吃这份苦,十五的年纪,为了进宫还把年纪都虚报了两岁,挨了一刀进了昭圣宫,被褥都没躺热呢,就机缘巧合地就派去了司膳房,成了马进宝的徒弟。 哪怕高枝捡了烫手,可这是贵妃顺手丢的,那也是该他捡着,轮不着别人。 发脾气也是美人,不发脾气也不错,齐开霁作为一个经历过一刀切,还残留着几分幻想的半个男人, 齐开霁低眉顺眼地在宫道走着,表面功夫一等一,实际真是要把自己的前半辈子都给想透了,心里几乎是盲目的说服自己相信,贵妃娘娘其实是个好主子。 话说大半夜的,匆匆忙忙找了人来,末了就只问了这么几句,好像是有点大惊小怪了。 晚睡时我惯用沉水香,晨起时香片刚好烧完,得换新的了。 乌梅子还在给我选衣裳,香桃子则另取了两片苏合香,给香兽底座里又多添了两块,不多时,内殿里便是香雾缭绕,苏合香和玉妆花的味道互缠互绕,我裹着被子坐在床榻上发呆,又开始惆怅了。 这回我愁的不是成贵嫔,也不是皇后。 而是一个梦。 昨晚在床上刚合了眼,沉水香就跟迷魂香似的,把人迷的晕晕糊糊,我以外人的角度看着傅忌在梦里跟我赏星星赏月亮,他圈着我,我依着他,彼此正是你侬我侬的好时候。 这梦本该是个绮梦,是个好梦来着,可梦着梦着,就不对劲了,我看了一会儿,便觉得这个场景里不单单就我跟傅忌身两人,回过头,果然后边还不远不近地站着个女人,看不见脸,但无疑就是成贵嫔(或者皇后)没跑了。 可能是真困,可能也是我睡得沉了,梦里的我明明该生气,明明该催着傅忌按我的意思去收拾那个多余的人,可千言万语到嘴边,连怎么收拾成贵嫔我都想出个章程了,结果最后却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干看着傅忌渐渐松开我的手,头也不回地往远处走,走的不快,但傅忌的身影却是越来越远,不管我怎么喊他叫他都不听,这人不一会儿就远的看也看不见了。 我在梦里那个急,那个跑啊,还伸手想去够,可傅忌的手并着袖子与我的将将擦过,冰凉凉的,一下就把我给吓醒了。 等到衣裳换好,头梳好,内殿也点上了苏合香,我吃着膳房送来的粉蒸糕,还是在想昨晚上那个梦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虽说梦里的人,梦里发生的事都是假的,梦醒过后便是云开雾散,根本不足为惧。 可好端端的,梦见这样的事,我还是感觉有点不吉利。 傅忌那么喜欢我,我也那么喜欢他,别说是青天白日的,就算是梦里他也该向着我才对啊。 他怎么能离开我呢? 脑子里装着事,那再好吃的糕点都嚼着没有味道,粉蒸糕还热乎着,粉白相间地制成各式花果的样子,可惜好看也不够,我的胃口说来就来,说不来就不来,这大半些糕点最后还是都进了乌梅子和香桃子、可能还有李昭容的肚子里。 说起来,我对李昭容那也是很给情面了,知道司寝女官出身的她能混上一个九卿的位子不容易,于是都没跟她打过招呼,私底下就吩咐了马进宝,要他偷偷帮着把李昭容的伙食改善了一点儿,不过也没改的很厉害,她的例菜还是那几道,不多也不少,每隔个三两天换一个花样,再多两道茶点,比如藕荷酥和粉蒸膏这样看着小巧,实则费时又费力的东西。 就李昭容那个性子,成天要帮着袁贵人收拾烂摊子,还要替皇后看内省局报上来的后宫开支,已经忙的昏头转向。 就她身边那个袁贵人,能开眼的东西没见多少,底下的脏东西也没接触过,就一个茶点都能整出这么多弯弯绕,打死她们也想不到。 李昭容活的很简单,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主要功能除了装透明就是替我试毒,她给我试,也就等于变相的给成贵嫔试,昭容和贵嫔明着差了一等,然而一个风光一个不风光,成贵嫔估计也不会想到,我叫马进宝给她下寒药的同时,还叫人悄悄地把她的茶点和李昭容的对着换了换,连马进宝都不知道这事儿。 看吧,多年的职场经验告诉我们, 凡事留一手,还是很有必要的。 昨晚上那个叫阿柒的内侍贼的很,私底下早跑到宫人巷打探了不知几回,早上送糕点的时候就拉着香桃子,说福总管鬼精鬼精的,风声只敢在宫人巷里头传,上头的没几个真知道。 ................... 皇后的保密工作,做的真是越来越好,眼瞅着比我都好了。 但凡长了点脑子的都知道,李昭容身体好的很,成贵嫔身体也好得很,灌了鹤顶红都不一定能立时就晕过去。 这时候我就要怪马进宝了,他也真是,大惊小怪的,皇后和成贵嫔联手抛个烟雾弹就能把他给吓成这样,若是他一个没想明白,敢再把我抖出来,那不必皇后卖我人情,我自己就要动手让他死在安州了。 聪明点的就路上拖个个把月的再回来,真留在膳房那才是找死呢。 还有皇后娘娘,这也是个有意思的主,自以为捏了个把柄在手里,其实真被查出来又能怎样,马进宝死了有的是人顶上去,他半死不活的我也有办法保他一命,撑死了也不过是被贬到东陵去添灯而已,过个几年我再把他弄回来,照样做回他的掌印太监,那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 这么多年了,皇后的手段怎么就没个长进呢? 我自以为把皇后的打算想的很明白了,便把原本还有的那么一点危机意识彻底掐灭了根。 不掐还好, 一掐,糟心事就来了。 第二十章 表面真情 晚上睡得不安稳,白天起身就不觉得舒服,我嘴巴里嘟囔着有点闷热,乌梅子便很听话的走到窗边,一手就把窗杈子给支了开,任凭春风轻拂,一趟儿一趟儿的吹进宫室。 有道是春风照人暖,情淡不觉寒。 若是能借此吹去的我不安,那就更好了。 乌梅子支完窗台,又服侍着我穿了身薄青色的宫装,这身衣裳向来最合我的意,仿的是从前昭圣皇太后在时最喜欢的留仙裙的样式,即里两层外两层,轻薄却不单薄,两只大袖宽敞,底下的裙摆也是宽敞,从背面看便是一身流水型的高挑身材,从上到下没有一处不美的,可能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穿的人腰肢太过纤细,叫人看了害怕,怕这会子春风吹的再大些,贵妃就要被吹走了。 这阵子后宫事情不多,但前朝闹得厉害,嫦云本来想着要不要递牌子进来看看我,也被我给回绝了,叫她下个月初五请安的那天再来。 傅森还是国相,手里的权还在,可他冷不丁地就被傅忌给忌惮上了,连带着我吕家也得被忌惮,忌惮之余还成天地要被弹劾,且弹劾的次数还不少。 成国公现在地位慢慢地在上来,就算知道弹劾的折子多半都是他手底下的人写的,我也不好太蹬鼻子上脸,对着傅忌吹枕头风说这事儿,更不能跟人家的女儿过不去。 后宫前朝是千丝万缕,一根丝断了,后边就能落下千千万,再怎么搅和在一起,搅和的再恶心,也不能就这么翻到明面上来。 既然有的小贱人不能放开手收拾。 那能不见的,就别见吧。 傅忌没来的时候,说好听点是清静、自在,小贱人们不敢来登门,千秋宴还没到眼门前,皇后也没心思留话。 但他不来,就放我一个人清静,也静不了多少。 我练了一会儿字,又画了一幅扇面,注意到外头已经过了正午,再画一会儿就该传晚膳了。 画画写字都是消磨时间的玩意儿,算不得什么真本事,我画完最后一笔,手腕绷着的劲儿便彻底的散了,人也开始变得烦躁,脑子里想着这幅扇面什么时候给我老爹送过去,心却止不住地往外头飘,甭管飘到哪,只要离开了这宫里,离开这早被框死的墙,被遮住的天,哪怕只是暂时的,总也是个安慰。 扇面还是老样子,一对兰花一对竹,对对生花好颜色。 娘亲在世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兰花了。 吕将军大概是这两年仗不打了,兵也带的少了,于是原本不嗜酒的人,都给惯出了嗜酒的臭毛病,听说最近倒是消停了些,不喝酒,改嗜好舞文弄墨了,嫦云进一回宫就苦笑一回,说家里头不知废了多少上好的端砚纸笔,就为着能把烧给娘亲的悼文写好,只等等明年开春,就快马赶着回冀州一趟,去娘亲的灵位前好好说道说道,他们俩好歹是结发夫妻,妻死的早,幸好留下了两个女儿,现在大女儿当了皇妃,小女儿也马上要当豫王妃,他吕兆年真是这辈子没白活一场。 再者,就算娘亲不在了,他还可以回去瞧瞧当了一辈子知客,如今已经退休了的老丈人。 我穿着宽大的薄衫,托着下巴看门,看塌,看乌梅子,还看香桃子。 估摸着再看一会儿,天就该黑了。 天黑了,就吃饭;吃完饭,好睡觉。 我烦躁,可究竟烦的是傅忌不来,还是大好的年华白白耗在这宫里,其实自己都不知道。 难得穿了这么件好衣裳,结果都是我看别人,也没人来看我。 这种心情说不出来,总之是有点伤感。 晚膳吃不下,只喝了一碗蟹黄粥。 我一个人躺在柔软,却偌大的床上,又做了一个梦。 梦里不是春天,仿佛是炽热的夏季,昭圣宫里是艳阳满天,人人身上都浮着一层柔柔的光,看不清脸,看不清人,只顾着走来走去,人群当中独独就我站着没动,只顾着独自在后苑看花。 我看啊看,看自己宫里种的玉妆花真美,美的灿烂,叫人见了便心生摇曳;然而看得久了,眼前的花便从粉白变成了深红,红的比太阳还刺眼,好像就要被刺激的流下泪来。 ............ 得,这回梦里傅忌不在了,干脆一应连成贵嫔都不见了。 隔日再醒来,便不再是燥热,反而有点冷。 我看着乌梅子开了柜,取出来一件宝蓝一件墨绿,蓝的亮眼绿的大方,都是好看的。 “圣上都连着好几天没来咱们昭圣宫了”乌梅子和香桃子一边替我更衣,两个人一搭一和道:“要不奴婢们等会儿陪着娘娘去趟含凉殿,哪怕见面说不上几句话,但给人请个安,叫圣上时刻念着、惦记着娘娘您也好啊~” “唔,等会儿就去啊......?”对着镜子,我见自己的眼圈稍稍有些重,便着手挑了根珐琅嵌金钗往头上比了比,意图把自己的容色能衬起来:“要去的话,怎么着也得备上点儿东西再去,这么着,把本宫之前画的那副扇面取出来,我带去叫圣上亲笔提几个字,回头让圣上传个口头的恩典赏给父亲,也算是独一份儿的脸面。” 香桃子见今天我挑的衣裳和首饰都是浓墨重彩,重绿的衣裳珐琅染的钗,心里头很有数,说着便拿了对绿松的耳坠子往我耳朵上挂:“早起时奴婢冲外头看了一眼,今天没出太阳,风也大了些,娘娘可是要传轿?” 我闻着苏合香,闻不出半点旖旎,只能闻出和傅忌同一款式的温润凉薄。 温润是表面,凉薄才是真正藏在里头的芯。 还是那句话,梦里头的多半不是真的,现在日子过得好好的,忧患意识只能起到警醒的作用,我可不能真把自己给绕进去。 这么一想,勉强算是静心,我对着镜子瞅了半晌,才泄了气似的垂下眼眸,点了点头:“传吧。” 猩红盘凤的轿撵缓缓而过,宫道上不出意外的连只鸟儿都不敢经过,乌梅子走在一边,忍了又忍,末了还是耐不住好奇,轻声地问:“娘娘真就不担心成贵嫔那边,万一瑞昌宫漏了风声出去,那娘娘可就.......” 没等乌梅子再说下去,我就撇撇嘴,很没好气道:“傻子,你没听说成贵嫔没进宫前是个棉花捏出来的才女嘛~就算真出了这样的事儿,她也不敢叫圣上挂心,再者,暗自禀给皇后娘娘,便是早早地就料到皇后会卖我这个人情,她们也不是傻子,知道就算逮住了马进宝,也一定逮不住本宫。”我分析着内里,自觉自己简直是个看穿一切的高阶型宫斗人才,坐在轿子上悻悻道:“成贵嫔不傻,皇后更不傻,还不如两边卖个人情,又安抚了新人,又方便给本宫警个醒,这买卖还挺划算的不是?”说完又有点气闷,恨不得往乌梅子的脑袋上戳个几下:“你呀你,还是东宫就到我身边的,怎么一天到晚的忙里忙外,也不知道跟香桃子似的出去串个门子听个风声,但凡你有她一半的机灵,本宫怎么也该把你提拔上来,不叫你管着衣裳,改叫你俩一同掌事了。” 乌梅子问了一句,得到的除了我的回答,还有兜头的一番批评,脸上实在是臊得慌,差点把脸埋进盒子里,显然刚才我跟她分析的一大堆她是完全没听懂,不过好在她挨了我的批评,也晓得反思自己,一路上喏喏地低头捧着装好的扇面,想了一遭又一遭,只可惜从本质上就和香桃子那样闻风就知意的不是一路人,于是想破脑袋了,也是一知半解,只知道贵妃恨铁不成钢,而自己连铁都不算,算柴火还差不多。 含凉殿近在跟前,我下了轿,自己微提裙摆走上台阶,殿门前廷尉列了两班,做奴才的都眼尖,尤其是南翮这样管着内省局十二司的大监,那生的都是千里眼顺风耳,听脚步就知道来的是皇后还是贵妃。 老话说的好么,来的早不如来的巧,我来之前成国公刚来过;我说呢,怎么傅忌的眉毛又开始泛起忧郁了,看来我的扇面今天是题不了字,得改下回了。 傅忌是个漂亮的男人,浅笑的时候漂亮,忧郁的时候也漂亮。 我进去时他手里拿着东西正在看,耳朵里听见声音,很自然地就放下了奏章走上前来扶我:“贵妃怎么来了?” 奴才们还在含凉殿伺候着,但凡有外人,傅忌从来不喊我仙仙,一直都喊我贵妃。 “圣上都好久没去看臣妾了”我甜甜地笑着:“臣妾左等又等,等的实在不耐烦,自己耐不住性子,便直接过来了。” 傅忌听了,便伸手刮了刮我的脸颊,轻轻柔柔,跟挠痒痒一样,眼里的笑意和我的几乎一模一样:“来了就留下吧,看了一上午的奏折,着实是看累了,正好叫南翮放午膳,你陪朕一起用。” 我乖顺地点头,被傅忌牵着走到桌案前,边走边看他的侧过身的背影,突然觉得,那两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可以就此放下了。 傅忌还是那个我知道的傅忌,我也还是我。 我们都有伪装,也有伪装下仅存的半分真情。 就算知道傅忌本质其实是个猜忌多疑,可能还有点理智大于感情的凉薄性子,可就冲着他这张脸,我还是愿意喜欢他。 对,是喜欢,不是爱。 我怕我爱上了,自己就完了。 第二十一章 理所应当 含凉殿很空,不是空荡荡的空,而是没有人气的空,妃嫔来不敢高声调笑,皇后来也从不报家长里短,奴才们更倒霉,连说话都不敢,甚至连呼吸都压的低。 这座庞大的、巍峨的宫殿,从外头看着是飞楼挿空金碧辉煌,可内里的滋味真是谁当皇帝谁知道,这满满的殿里除了那一张龙床是能躺人的,其他地方根本都是摆设,连皇帝本身都是件摆设,只因含凉殿是帝王的寝殿。 不管谁做了皇帝,都只能在这里,都一样。 傅忌虽是语气和善,可显见的那眉头刚松开,一看就是心情不好。 我不方便问傅忌看得折子是有关什么事的,不过猜也能猜得到,顶多就是那些个找死的言官又在找借口上书削了傅森的相位,要不就是弹劾我们吕家的折子,一点都没个新意。 朝政不是言官想说就说,想弹劾谁就弹劾谁,最终决定权还是在傅忌手里,想来他如今愁着骧国来使,又愁着水患蝗灾,正是急着用人的时候。 就算成国公的话他真听进去了,也不一定会真的动手。 起码我是这么认为的。 这么多年被弹劾的次数也不少了,瞧瞧不也没什么事儿嘛~ 刚刚和傅忌面对着面坐下,宫人们就分了两列,满满地摆了一桌的菜式,密密麻麻,无声无息地就从桌头排到桌尾,纵然刚才还有点胃口,此时也该看没了。 我最讨厌用这样的御膳,和傅忌隔得远不说,还根本说不上什么话,连抛个媚眼傅忌都不一定能接得住。 这膳用的不痛快,可也不能就这么干坐着,那多尴尬。 我在傅忌面前适时地露出几分委屈相,果然委屈了几秒,傅忌就注意到了。 说是一起用膳,实则他只略喝了两口木樨清露,又夹了两筷子笋尖,便叫南翮撤走了面前的瓷碟。 我么,本来也不是为了陪傅忌用午膳来的,此时也放下了筷子,盈盈的走到傅忌身边,但想想我是有求于人,就这么干凑过去也不太好,于是便伸手拿了块桌上一直放着的鸳鸯卷,拿起来自己先咬了一口,再递到傅忌的嘴边,看着是无比的亲密,更用只有我俩能听见的声音撒着娇:“阿忌也咬一口呗,臣妾吃过了,甜的很呢~” “胡闹”傅忌笑一声,眼底还是充斥着晦暗不明的抑郁之色,可心里到底还是愿意纵着我,也在鸳鸯卷上咬了一口,半开玩笑道:“说吧,难得见朕的爱妃出一趟‘远’门,平日里请个安都赖床,连陪朕多走几步御花园都不肯的,怎么今日倒亲自过来了?” 帝妃间的小情-趣,不足为外人道也,贵妃位尊,皇帝也宠着,哪怕皇后来也插不进一脚,我笑着和傅忌腻歪了很久,净顾着装傻充愣,离话本子里真正的傻白甜也就五十步和一百步的距离,又是笑又是靠着的,总算是哄的他高兴了一点。 见傅忌的眉头松泛,眼底的那股子阴郁之气终于云开雾散,看着不那么瘆人了,我这才挥手叫外头一直候着的乌梅子进来,转头又一径摇着傅忌的胳膊,话语中满是少女的娇憨:“上回圣上赏的端砚和徽墨倒是好,臣妾这些天闲着无事,净在宫里头写字画画儿了,昨日兴致好,这就画了一幅扇面,想着给父....给嫦云送过去,也叫她在下回进宫时,拿着咱们靖宫瑞贵妃亲手画的扇子显摆显摆。”我边说边拿过来,给傅忌看着:“圣上瞧瞧,臣妾这兰花画的可好?” 傅忌好像没什么兴趣似的,顺势看了一眼,短短的嗯了一声,顺势手就往我画的兰花上点了一点,语气自然:“这处花瓣添的太满,过犹不及,雅而不清。”说完又罩着我的手,一起抚上那兰花,从花苞抚到花杆子,口中说的是闲话,可听着怎么都是意味深长:“若是画的时候心无旁骛,只淡淡地涂上几笔,那便好了.........” 这话听着没法回,也不方便问,更不好回避的太过,我笑一声,声音干干的:“臣妾本来还想着让圣上题两个字呢,看来是不成了。”话虽如此,但台阶还是得给自己下一下:“下回要不臣妾干脆画一幅百花图来,什么浓的淡的都往上添,看您还赖不赖字。” 台阶自给自足,傅忌也乐得点到为止,松开了手,也愿意凭着心意哄哄她,转眼间便又是淡笑自若,品貌温文:“行,朕等着,下回贵妃带着画儿来,朕回头就题一首百花羞,开头就写芍药打团红,人胜连环玉,好叫爱妃的妹妹冬日里打扇子都风光。” 这就是做皇帝的男人,公私分明,却也极不分明,上一秒还能阴沉沉地借着兰花叫你收敛锋芒,下一秒又是这样眉眼含情跟着开起玩笑,与你一同吃着鸳鸯卷,一同抚着扇面,说的话好似句句带着真心,句句都无从怪罪,让你恼他也不是,爱他也不是。 我出了含凉殿,不知道是不是午膳没吃饱,还是被傅忌的话给噎着了,只觉身心皆是疲惫,得连睡上三天的大觉才能补的回来。 抬轿撵的宫人等着示下,我回头看了眼依旧寂静一片的含凉殿,想透过层层的窗,层层的阶看进里头,看傅忌是不是又拿起奏折在批了。 只不过看了会儿,我就很悲催的发现,离得远了,我连南翮都看不见。 乌梅子搀着我上了凤撵,天色尚好,太阳普照,并不是个阴霾天;我在傅忌那里讨恩典没讨着,便不是很想回昭圣宫,但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地方可以闲逛,只好且走且看着,随口吩咐了句:“去琉璃殿。” 刚说的太监都生的千里眼顺风耳,南翮看那猩红的轿子往的是北角走,晓得贵妃这是要去琉璃殿一个人排遣排遣,一个闪身进到了内殿,就看见圣上拿了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几下的功夫,就绘了幅四季图,瞧上头那几朵花的颜色和花样,该是成贵嫔娘娘最喜欢的紫藤。 南翮猜想,可能是之后要给贵嫔娘娘送过去的,毕竟贵妃来之前,成国公也来过,还说了很多很多的话,叫圣上不得不掂量着,哪怕不喜欢,也得多关照着成贵嫔那块儿。 至于把题了字的画送到瑞昌宫以后,贵嫔娘娘是想拿来气贵妃,还是想自己藏着不外露,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那边人正猜想,这一边,傅忌画了几笔就停了手,抬眼冲着他,神情与刚才贵妃在的时候完全不是一个样儿,说不出的苍白阴郁:“豫王府如何了?” 南翮打从东宫就开始伺-候,可每每见了圣上这样子心里就怵得慌,赶忙打一个千儿,收敛着声调,尽量平缓地说道:“奴才一直看着呢,王爷这些天没上朝,可私底下也没见着去哪儿,一门心思地只守在王府里头,瞧着那样子,可能真是灰了心.......” 有些话点到为止,不好再说下去。 傅忌哂笑一声,话中讽刺:“他灰心?想必也不是灰心,单是气朕没有照他的意思改收赋税,好紧着他赚养名声,供那些兵士吧。” 南翮背后冒出冷汗,不好多说什么,只能道:“成国公方才不是说了么,眼下王爷的相印毕竟还没卸下去,吕将军又一向与王爷交好,圣上若是想渐渐地把权给收回来,只能徐徐图之..........” 成国公奸诈,话却说得对。 有时候,事实和真话都是一样的,一样让人冒火,一样让人懊恼,让人无可奈何;傅忌眼睛有点泛红,左手猛一下敲在案几上,竟是眨眼间就变了一副咬牙切齿的狠厉模样。 他明白这是自己的老毛病又要犯了,姑且忍耐着脾气,好歹没有把新画的四季图给一撕两开,只叹着仙仪走的时机不对,她才刚走没几步,自己就突然的作起了病。 不然若有她在身边供自己发-泄,他现在也不至于这么难受。 他封她做自己的瑞贵妃、为了她展颜时的倾城之色,他喊她仙仙,还这么多年都宠着她纵着她,不是没有道理的。 只要她还是贵妃,就永远无法违逆,无法与这偌大的靖宫对抗,永远都要任由他摆布。 可是他喜欢她,也不单是因为她是吕家的女儿。 既然他给了她想要的,那么自己这么一点小小的放-纵,她接受也是理所应当。 没了仙仙,他上哪儿再去找像她这么好的棋子呢? 缓了又缓,傅忌咬着牙,捏着腰间佩着的玉龙鱼紧了又紧,勉强控制住了脾气,同时也忍耐下骨子里生来便喜好施-虐的秉性,没再像从前那样一受了刺激就失控。 这些年,有仙仙在身边陪着他,这毛病已经算是缓和了不少了。 只是压制了秉性,脸色还是那样苍白,一时半会儿的,还恢复不过来。 “晚上去瑞昌宫,朕去瞧瞧成贵嫔” 沉声吩咐了南翮收好那幅四季图,傅忌这么说道。 第二十二章 闻妾遗珠 开春过后,再会闹腾的人也得被热的提不起精神,这眨眼就已经是靖宫的盛夏时节,女人们养身子的养身子,逛园子的逛园子,除了皇后动不动就要缩减份例和开支外,也没什么大事情发生。 日子本该是这样波澜不惊,苦闷憋屈的一路过下去的。 然而不知不觉的,大家伙就都发现情况变的有点微妙。 这昭圣宫和瑞昌宫啊也不知哪个先起的头,居然又开始互相较起了劲;都知道成国公受圣上器重,吕家的人,说的话都已经开始渐渐的不好使了,可贵妃还是一点儿都没惯着自己,照样该折腾折腾,该跋扈跋扈,如今眼看着是贵妃占得便宜多,实则贵嫔足不出户的也没闲着,哪怕赶上贵妃消停的时候也轮不上别人,圣上没几日就会赏些物件去瑞昌宫,还听说总会牵着贵嫔的手在瑞昌宫里散步消食,大有照着贵妃的老路,再宠出一个像模像样的宠妃那样的势头。 上回受到跟成贵嫔一样待遇的,也不是没有,但当中隔得时间太久,也是好多年以前的事了。 既然成贵嫔被圣上带着走了这条老路,这总不见得是不得宠的待遇吧? 这都没怎么着就已经是贵嫔,那生了皇子,别说是九卿之首的昭仪,可能连四妃的位子都得填上一个。 更微妙的是,脂粉硝烟开了场,打得那是热火朝天,可皇后在凤阳宫避着苦夏,人就跟瞎了一样,就睁着眼看着她俩斗,也不晓得搭把手,今日劝贵妃一句,明日给成贵嫔送一碗燕窝,连拉偏架的意思都没有。 我有一下没一下地摆弄着针线,一下一下的都没扎在绘好的边角上,反倒是把好好地一面花样给扎了个整面的窟窿,恨不得叫成贵嫔也被我扎上那么一下。 对面的嫦云瞧着我的样子没吱声儿,安安静静的绣着花,不多时就见一朵娇嫩的牡丹莹然生艳。 她的婚期定在十一月,正好月末时赶上千秋宴,圣上要当众封她郡君,反正上元节还远着呢,出嫁才是最重要的,如今这都六月了,盘锦绣红的大盖早就已经绣好,这一块则是她准备换给傅森的帕子,也是她心里头默认的定情之物,上回进宫他们还在宫道上撞见过一回,傅森当时就解了腰间的环佩,含着笑就递给了她。 一晃几月,为了避嫌,他们再没机会见一次。 可嫦云到现在都记得,傅森指尖传来的温度,还有他脸上的笑。 她相信自己将来所嫁的定是个良人。 “欸,在家里你就爱捣鼓这些个东西,这都进宫了,也不陪我说说话..........喂,你怎么还绣啊!”我把针线往榻子上的小簸箩里一丢,心情又燥又烦闷,就算昭圣宫里架了足足的冰,也半分降不下去,火气大的都快冒出头顶心:“这都六月了,骧国的侯爷都带着人给住进驿馆去了,可我身边的人呢?仍旧没给放回来!皇后那儿也拖着不肯给我个准话;还有我叫你给父亲递了信儿,叫他上朝时悠着点别老直直地呛回去,他倒好,这都明着和成国公掐起来了,这不是叫我在宫里难办么。”这现状真是叫人担心,我素来知道嫦云的心胸和眼光犹在我之上,只是那脾气实在是不知随了谁,天塌下来都碍不着她给心上人绣花,真到了火烧眉毛烧一半了,才跟邓夫子似的开了尊口说上两嘴。 说起来,邓夫子一直看着我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倒是对嫦云一直挺友好。 大概是觉得我脾气太差,实在是烂泥扶不上墙吧........... 我接过乌梅子新沏上来的茶,说的那叫一个口干舌燥:”阿云啊,你说圣上到底对咱们吕家是什么个意思?这几个月里我总觉得不是滋味,按理说割了兵权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瞅着阿忌的心思,仿佛是还留着后手的样子啊.......” 吕嫦云绣完最后一针,和从前一样,不出声也不插嘴,只是静静地听着姐姐发牢骚,听她嘴里一会儿喊得是圣上,一会儿念的是阿忌,也不知道是真喜欢还是真不喜欢,又或是有那么点喜欢,只是她自己不想承认。 “要我说,姐姐倒不如先沉下心来,”她整了整衣裳,起身上塌,往姐姐身边挤了挤:“人回不来倒没什么的,不过是灭口难了些,姐姐不是说了,皇后娘娘千方百计地要拉着你一道顶缸么,那便把宫权拿稳了,她给的大方,又容易,可若是想拿回去,那还与不还,不都是姐姐说了算么。”说罢,又随手拿起刚才几乎被戳成筛子的花架子,又定定神开始帮着绣了起来。 我听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好似拿住宫权就跟上隔壁买个菜一样轻松,不由得哀叹了一声,一头倒在嫦云的肩上,又是气闷又是气恨,就差瘪着嘴冲她哭了:“你掰着指头数数,上回成贵嫔和皇后弄走了我一个厨子不算,这几月里还上蹿下跳,又是见红又是见鬼的,仗着皇后包庇着不往傅忌跟前报,私下里弄出多少事,干脆把我司寝局和司衣局的人都给弄出去了。” 我靠在嫦云身上,只感觉愤怒与疲惫并肩而行,平行了一路,最后终是愤怒抢占高地,恨得我咬牙切齿:“千秋宴不好顶风作案,姑且先忍着这一回,看本宫事后不掀了她的瑞昌宫,不真弄出个死人她还真以为见不着鬼了!” 嫦云听两句才应一声,对此不置可否,只是绣的眼睛有些酸胀,眯起眼先是自个儿揉了揉眼睛,这才放下了花架子伸手给我脑袋上按了按,按到一半好像想起了什么,只语气还是那样温柔,道:“邓夫子最近老嘟囔着什么大限已至,还叫父亲送他去闭关,走的那天我去送了送,他便抬手给了我这个,说是姐姐以后能用得着。”说完,就从袖子里拿出了一样东西放到我手里。 我接过捏了一下,感觉好像是块锦囊一样的东西,只用一块小布包封存着,很有点故弄玄虚的样子,便没急着打开,只是叫乌梅子抽出暗格好好放了进去,没到真正有用的时候,还是先别拆开看了。 别看邓夫子神神叨叨的,也有点真本事,他既然说我用的到,那我好好收着便是了。 嫦云见我赖着不肯动,人瞧着也臊眉耷眼的,便轻轻地拍了拍我的手,意在安慰,也是叫我要放宽心。 我窝在嫦云腿上,抬起脸对着上头笑了一笑,看着她周身都洋溢着温和从容,不见一丝锋芒,心下再疲惫,也是甘愿的。 既然我被困在这深宫,一辈子都出不去了,那么看着妹妹能这样欢欢喜喜的出嫁,心里终归是一份慰藉。 亲姐妹之间,有时候不必说什么,只一个动作彼此就可领会,什么后来的情分都抵不上血浓于水。 太阳穴鼓着,刚刚还跳得厉害,可闻着嫦云身上特有的松香,再让她上手一按,我就什么气也散了。 松香不比沉水香名贵,也没沉水闻着那样冷冽,那味道是宁静淡泊的,不掺杂质的,比一味只懂攀折的紫藤好了不知道多少。 可能我心心念念的荣华富贵,门楣高低,在嫦云眼里不过是可有可无的调剂。 就连皇后的位子,想必真到了跟前,她也不会真把它放在眼里的。 姐姐和妹妹的性格一个是天南一个是地北,长得也不算很像,彼此在微末细节处都有着截然不同的变化,嫦云像母亲,我像父亲,她的眼睛像含着秋水,我的眼里便盛着漫天的光彩,彼此蝤蛴般的脖颈皆是丰润的白皙,正是应了文人们常说的那一句——世有佳人色,顾盼生光彩。 谁说女人的美一定是艳丽的,我只知道真正的美人可化千种风情,如我这样的瑰姿艳逸,尽态极妍、也有如嫦云这般,疏离又缱绻。 我们一个是初升的朝阳,另一个便是上弦的月,是兀自开放的昙花,独留一朵,盛放在清冷的雨夜。 不过摸着良心讲,我素来都觉着嫦云比我都要好看那么一点点,长得也更占便宜一些,像她的脸说白了就是不招人恨,男的不恨女的也不恨,绵里藏针也看不出针在哪儿。 千秋宴筹备的差不多了,我每天得循例去凤阳宫汇报一下进程,汇报完了就没什么事做,傅忌又被成国公和成贵嫔这俩货给缠着过不来,我最近脾气好,懒得上门去找小贱人不痛快,可一个人呆着又实在是闷得慌,嫦云见状,便留下陪我一起用了顿晚膳,只等着还有半个时辰宫门就要下钥了,这才依依不舍地让香桃子送着她出了正清门。 香桃子给我端了水来净手,取下了簪发的珍珠板和天青绿松的钗子,取下后便觉得哪里不太对,‘咦’了一声,仔细看过了才发现,珍珠板上不知什么时候缺了颗明珠,光秃秃地露出了珐琅彩的底子,幸好掉的那颗不是最大的,不然固在发髻后边,非得让其他女人看笑话了不可。 我也奇怪:“这两天御花园都没去过,这珠子是怎么丢的?” 香桃子摇摇头,表示不清楚:“御花园没去过,琉璃殿倒是去过两回,娘娘细想想,会不会是在那儿丢的?” “估计是被什么小宫人给捡着,又给拿出宫卖了吧”这根珍珠板是我心爱的首饰,莫名其妙就掉了一颗珠子,可能也是某种预兆。 “算了,丢就丢了”我对着镜子,用牛角梳边梳着头发,边道:“难不成还真有谁特意捡了藏起来不成?” 第二十三章 美人之贻 话虽如此,第二天我还是跑去琉璃殿看了眼,悄悄的,也没惊动多少人。 到底还是不放心,宫人捡着了顶多就拿出去变卖,可若是被认出那是贵妃身上落下的明珠,被有心人借此用来大做文章,就不太好了。 再有一点,那支珍珠板戴了那么多年,我还是有点舍不得的。 在琉璃殿左三阶右三阶的绕啊绕,绕了半天是毫无结果。我很蛋疼地发现,那颗珠子还真是没了。 琉璃殿的宫人们爱岗敬业,都敬业的过了头,甭管多犄角旮旯的地方都打扫的干干净净,杂草都没两根。 香桃子看我找的仔细,对着千秋宴都没这么上心的,不免有些好奇:“娘娘,东西没了,再遣人去做一支新的便是了,何苦还要亲自来看一眼?” 这话说的,弄的我像吃饱了撑的一样。 我瞪她,瞪的杏眼都圆了,气呼呼道:“你不懂,珍珠板是不值钱,可上头那些个珍珠和红宝都是傅忌当年亲自选的,从底子到彩嵌都最合本宫的心意”我在香桃子的搀扶下往外头走:“好东西不在新旧,而在情意上头,偶尔拿出来看看,想想当年在东宫的日子尚且欢喜无忧,就算不开心的时候拿出来看看,怎么也是个念想。” 香桃子没法,反正主子的脾气古怪也不是一天两天了,狠辣也好直脾气也好,总得她们伺候着。 抻着胳膊让我扶着上了二楼,看我还在念叨着那珍珠有多贵多难得,香桃子难得的嘴角抽了半天,末了只能点头称是:“娘娘是个长情的人啊.......” 这话听着才有点意思,我站在多宝阁前头夸她:“是啊,谁待本宫好,本宫自然待谁长情,都是应该的嘛~” 主仆打趣,琉璃的屏架也不挡人,隐隐约约地映照出美人的身影,随便从哪个角度看,都完全担得上婀娜生姿这四个字。 这宫女机灵,主子也是个聪明人。 可俩人在琉璃殿走了一圈,走的那叫一个正大光明,结果愣是一个人都没发现,暗处一直有双眼睛盯着这里。 再走个十几来圈想必也不会有什么收获,贵妃出门一趟也累得慌,只能上轿回宫,两厢不过前后脚的功夫,从不远处就跑来一个小内侍,跑的匆忙之余也是满头的大汗,更是一脸的着急。 没办法,琉璃殿是花了大手笔哄贵妃开心的产物,从里到外都是精美绝伦,可偏偏建的又远,侯爷进宫去面见圣上,出来就说想自己逛逛,谁知道从含凉殿出来一逛就逛那么远。 果然骧国来的都不是什么凡人,难不成腿长的人天生好走路么? 内侍是带着话来的,正巧骧国来的侯爷也逛够了,迎面就看见人从琉璃殿旁边的宝音楼走了出来,赶紧的就上前赔笑:“侯爷原来在这儿呢,倒让奴才一通好找。” “唔,之前在宫里就老听着颐夫人念叨,说是靖国百样精千般好,皇兄听了还不信,今日进宫面圣,果真是处处精细,还真是让小王开了眼”说话的人穿着品绿色儿(比墨绿浅一点)的锦袍,腰间一道青兽革带,袍上不多做缀饰,简简单单的绣上几排立水,颜色是低调,可长身玉立的人光站着就是道风景,说着话就转了身,一面还把玩着手里新得来的物件儿,语气分明是一等一的和善,连对着奴才也不吝啬给个好脸儿:“不知小公公急着找来有何事,可是你们那位圣上还有什么示下?” 人家是好脸色,也和善,可小内侍心里都门清儿,哪敢对着邻国的侯爷作脸,连忙回了话:“不是不是,侯爷想岔了,是圣上惦记着侯爷初来乍到,恐怕还不怎么熟悉咱们靖宫的物事,还是成国公大人在一旁提了个醒儿,让您在十日后的千秋宴上早些来,圣上发话,到时要一并为侯爷接风洗尘呢!” “国公爷有心,小王记着,改日定要去拜访一二”男人笑的爽朗,迈步走在了小内侍前头,等走到一半,才貌似随意地提了句:“初来乍到,也认不得路,不知这里是什么地界,这寝殿无人又地处偏僻,怎还建的如此华美?” 小内侍一门心思低着头带路,也不疑有他:“那是圣上为了方便瑞贵妃赏月才造的,从吩咐下去再到娘娘来视察,当中耗了足足一年的功夫,从内到外全是琉璃砌出来的尊贵,您瞧瞧,这能不漂亮么?” “哦?”男人捏着手里的珠子,莹白一颗,小巧玲珑,心情看上去相当的不错:“居然还是个贵妃.......” 小内侍没听清,以为是将侯爷的什么话给漏了,忙问道:“侯爷说什么?” “无事”公孙刿摆摆手,飒飒一笑,眉眼深邃,姿容亦是不出意外的俊美:“小王只是感叹,常言道英雄难过美人关,没想到堂堂一国之君也肯为个女人花这么大的手笔,”说着,又回过去看了眼那座宫殿,话里丝毫不掩艳羡之意, “果真是好艳福啊...........” 事情总是得一桩接着一桩来,好事可能有,坏事也不一定,回去的路上正好与司寝局的董姑姑打了个对脸,说傅忌今晚要来昭圣宫安置。 二人共寝,说明吹枕头风的机会来了。 我叫香桃子回头亲自去一趟司寝局,给董姑姑一些赏钱,心情也是一下大好,又赶巧紫藤花的花期不在这时候,路过瑞昌宫时难得的不呛鼻,宫人抬轿抬得稳,我乐得坐在里头闭目养神,还打算晚膳前再去趟凤阳宫。 内省局的奴才们办事利落,就算是办错了也很快就能找到背锅的倒霉蛋,粉饰太平做的那是相当到位,这一点值得表扬。 但这群老油条也不是吃素的,事办得好不代表人品好,宫里多的是两边摇摆的狗奴才,墙头草一抓就是一把,瞅着哪里有风就往哪里倒,怪不得李昭容三天两头的就说账本有问题,说了讨不了好,不说更是她的错,最后还得靠装病才能躲了这差事,否则迟早得被他们这些人精给整的厥过去不可。 不是自己的人,用着总是不太舒服;皇后好端端的拔了我不少钉子,连马进宝也被弄去了陵寝看油灯,这都不用说了,摆明了是下我昭圣宫的脸面。 碍着傅忌的千秋宴在即,我哪怕再怎么忍,也得抽个空去跟皇后讨回点好处才行。 或许今天晚上再跟傅忌提一提,我的人说不准就回来了呢? 轿子正四平八稳地走着,不颠也不晃,耳边却突然听得身边的宫门大开,从里头传出声音,听着莺声燕语,娇娇怯怯的,不是成贵嫔还有谁? 不对付的人自然不乐意见着彼此,说来我和成贵嫔统共也就见了四五次面,还是在皇后娘娘开大会的时候才说过几句话,目前她除了弄走我手下的几个人以外,还暂时看不出什么深浅来。 不过据外人和国公府传出来的话看,成贵嫔的琴棋书画不用说,人也应当是挺沉的住气的;据她爹成国公对此作出的评价是——性素敛,修于德。 可见,成国公这人人品问题很大,但文化素养还是可以的。 诗经有云,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说的是美人赠荑草,荑草且含情的典故。 这么多年,我看傅忌的后宫人才济济,成贵嫔的容色却依然算的上出挑, 自然,在傅忌的眼里,也是可以排的上号,不在前三,也该是前五的地位。 跟我当初想的没什么差别,听这名字,听这风评,看样子走的也是中规中矩,贤惠温柔的经典款,和皇后那是差不多的路数。 成贵嫔不出门,一心闭门养胎,万事自有皇后照应她,而宫里那群妃嫔们向来心比天高,胆子却比针尖还小,就算这回胆子大起来了,也都是看在她爹成国公的面子上,或多或少地会登门庆贺两句。 怀了身孕就该安分些,她没事出来干什么,碰瓷吗? 我一时间摸不透成贵嫔的底,不懂她今天突然来这么一出是图什么,于是坐在轿子里既没出声也没开眼,只等着外头的香桃子先走上前去盘喧几句:“给贵嫔娘娘请好,过了晌午日头毒的很,您金尊玉贵的人物,又养着肚子里的小主子,怎么亲自出来了?” “姑姑客气了”成贵嫔粉白的一张脸,是宛如清露,白莲花一般的美:“这些日子承蒙贵妃娘娘照应,嫔妾特来相迎。”迎完了,托着肚子往下便要跪:“蒙圣上恩典,嫔妾近来新得了上好的供春茶,不知贵妃娘娘今日可否赏脸,可进来一叙?” 我透过层层的红布,好整以暇地往外看,只等成贵嫔已经堪堪膝盖碰上地,几乎跪到底了,才不无闲适地对着外边开了口,佯装发怒道:“一个个没眼力见的,还不赶紧扶起来,怀了身子的人最经不得大的动静,贵嫔若是跪坏了可怎么好?”说完才亲自沾了地去搀,手压根没搭到,不过是虚搀了一把,更对着才起了身的成贵嫔皮笑肉不笑:“纵然本宫不心疼,可圣上却是要心疼的。” “嫔妾进宫的日子尚浅,又因有着身孕不得出门,比不得贵妃娘娘在圣上的身边时时伴着,还请贵妃娘娘多担待些。”成贵嫔柔柔笑着,十指依旧纤纤细长,轻轻地抚着肚子,脸上满是母性的光辉,话里更是藏不住的得意。 真是叫人火大啊......... 我吕仙仪别的没有,娇生惯养,又跋扈又张扬,模样和脾气成正比,简直是差的可以,最听不得的,就是别人在我面前显摆,还是挺着个肚子显摆。 这一向都只有我显摆的份儿,她洛之贻又是哪里跑出来的货色,还敢说是走我的老路, 我可去她的吧!! “既然妹妹盛情,那本宫也就不客气了”再气也得做做样子,宫里最不缺的就是表面一套背后一套,我笑眯眯的就搭上成贵嫔的手,两个人亲热的跟什么似的,直接就往瑞昌宫里进,进去之前还让香桃子出去撤了轿,顺势就对着她使了个眼色,叫她趁成贵嫔不注意,赶紧让后边跟着的小宫人偷偷溜出去一趟,替我喊个人过来。 有道是万事留后手,人前好出头。 多年的经验么,总是没错的。 第二十四章 断翅折翼 成贵嫔既然坐的住,那我就更坐的住,聊茶叶就聊茶叶,聊针线就聊针线,不管她说什么我总是笑着应上几句,再聊天就得黑了。 我晚上才和傅忌二人世界呢,眼下时间真是空余的很。 不过成贵嫔的话,可能时间就比较着急了。 我看她十个指头依旧纤细,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劲,可转眼就被她那个肚子给吸引了目光。 好家伙,跟个吹鼓了的半大口袋似的,瞧着圆的有些不正常。 养胎难,养龙胎更难,出门早两个月就不方便出了,就算只在自己宫里走两步都得两个人搀,还动不动地老要给我跪,咱们这位成贵嫔也实在是辛苦了。 这要跪不跪的辛苦,我这头假模假样的,也很辛苦。 两厢一时间都没有话,我端着茶,很是悠闲地漂开茶叶上的沫子,只喝茶不搭话,压根没起去搀她的心思,连装装样子都没有,端看她跟我绕了一圈十三遭的,到底要说什么。 “嫔妾今日贸然相邀,是有一事相求”成贵嫔跪伏着,行礼行的很是标准,唯独声音有些打颤。 这架势,倒像是来真的,让人完全想不到。 我放下茶盏,挑着眉:“妹妹这是怎么了?快起来说话。” 宫女们要上来扶,成贵嫔却不肯,执拗地跪着,也不管这么跪是不是得一下把孩子跪出来,眼眶早就泛了红,里头的泪要下不下,任谁看了都得道一声我见犹怜。 “这些日子,娘娘跟前的人去的去,散的散,碍着圣上的面,娘娘才容忍至今”说完又伏了伏身子,才喘着气起身:“嫔妾自知脱不了干系,方才这一跪,便当给娘娘赔罪了。” 嗬,原来是投诚来了。 香桃子和乌梅子在贵妃身后对视一眼,觉得贵嫔也是可怜,投靠了皇后还得提防着皇后害她,这下好了,又转头找上了贵妃,她们的主子可不是什么常人,下起狠手简直六亲不认,连自己都敢算计的,她倒也是豁的出去。 但是看见成贵嫔这样,她们也不晓得自家主子到底会作何态度。 可能虎穴和狼窝相比,还是狼窝安全些。 谁知道呢? “说吧,是皇后要你这孩子”我顿了顿,忌讳着孕妇娇贵受不得刺激,只好把原来的话咽回去,又换了个比较委婉的问法:“还是说...皇后只要你这孩子?” 女人本来就神经敏感,尤其是大着肚子的女人,更听不得跟留子去母、还有跟‘死’字沾边儿的这些字眼,万一话说重了,她又哭又晕又见红的,那不是我的锅都得是了。 虽然很想看她胎死腹中,但好歹也得挑个我不在场的时候啊............. 果不其然,成贵嫔听了我的话,默然了一阵,咬着唇不吭声了。 看那个表情,我大约也知晓了差不多。 嗯,皇后想把孩子抱过去养,出发点很好,也很合乎情理。 不过斩草要除根,也得徐徐图之,否则吃相太难看,把人逼急了就不好了。 没有人生来就是傻子,逼急了,自然就抛弃皇后,改投到我这边了嘛~ “皇后娘娘三天两头地就下赏赐,也说了不必让嫔妾去谢恩,”成贵嫔掏出帕子拭了拭眼角,转头叫人拿了一套茶具来,又叫人拿银针试过水,确认没什么差池后,才对着我道:“不瞒娘娘说,嫔妾这些日子夜不能寐,用什么都战战兢兢,这心里真是.......” “凡事谨慎一些,总是没错的”我安抚性地替她拭去眼角刚冒出来的泪珠子,脑子转的却是另一个念头,口中斟酌着道:“只有妹妹好了,皇后娘娘才有指望,再有咱们圣上那边,也能安心不是?” “是,嫔妾明白的”成贵嫔眼珠一转,红着眼更显其娇美之色,哀声道:“只可惜,皇后娘娘容不下臣妾.........” “..............”我很想插一句其实本宫也容不下,但人家这儿都准备唱一出反间计了,我也只能客气一下,顺势就往下说了一嘴:“那也得看是谁做皇后,换作是本宫..........” “娘娘自然也是担得起的”成贵嫔立马接过话,脸上诚恳而真挚:“嫔妾愿为娘娘效力,只求一席之地,可以让嫔妾自己抚养这个孩子。” 答应的这样快,必然是有更大的内情。 和聪明人做买卖有风险,但好在说话不费事。我乐得先收一份保障,又与成贵嫔周旋了几句,道:“如此,便皆大欢喜了。” ................ 宫里传的最快的除了风就是八卦,贵妃和贵嫔在瑞昌宫关了门说话,说了足足一刻才出来。 这个消息可太大了。 要说稀奇也不稀奇,可能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那种程度吧。 有几个好事的妃嫔以为里头指不定已经掐成什么样了,还打算跟着李昭容进去看个热闹,没想到李昭容刚到的功夫,贵妃娘娘就从里头出来了。 好在,皇后根本不关心这俩人会说什么。 前番铺垫很到位,贵嫔闹不舒服闹了许多回,又截了好几回圣驾,在外人眼里,早就是前浪推后浪,不是你来就是我抢的关系, 短短一刻,难道还能说破天不成? 皇后连想都不用去想了。 瑞昌宫的大门开了又关,好像隔了一堵墙,里头的污秽就能稳稳地藏在底下,半分也漏不出去。 供春茶是每月月头第一场雨下过后才可以采的嫩尖,皇室专供,千金难买,然而喝多了也就那味道。 况且好的茶喝到最后,真正要品的也不是茶,而是别的东西了。 有了恩宠,天上的星星都能摘到手里;没了恩宠,那就什么也得不到。 女人么,天生占了弱势,除了依附于强者,还有什么法子可以更好的保全自身,一步登天呢? “恭送贵妃娘娘”洛之贻挺着个假肚子,目送着面前这位名义上的敌人离开,心中很是有些惋惜。 美人和美人,很少有机会能够做到惺惺相惜,见了面能好好说话就不错了。 这会儿她看着贵妃远去的身影,盘算着刚才贵妃说的那些个话,说的堪称是全无错漏,布局周全,怕是真想把皇后给拉下马,心里倒是浮上些许惺惺相惜的感觉。 可说白了,这也不过是胜利者的心态作祟而已。 从哪方面看,都是成败已定的局,再要追究过程,其实也没什么意思了。 很快,她会住进更华丽的宫殿,穿更好看的八幅裙,瑞贵妃从前得到的一切,她也会得到了。 可能唯一不太一样的,就是原本的皇帝得换上一个,傅氏皇族转而变成公孙氏的天下,靖改为骧,洲替为城,一切不过换了个名头而已。 放在进宫前,不是没听说过贵妃的‘光辉事迹’,这心里七上八下的,除了给皇后请安以外都不敢冒尖儿,贵妃说东就往东去,贵妃说要做规矩就做规矩,小心翼翼地,唯恐叫人看出端倪。 可进来的日子久了才发现,原来贵妃也不是什么遥不可及的高山,她也有弱点,也有不可为之的底线。 这人呐,最怕的就是没有底线,树要皮人要脸,有良心的总比不过黑了心的。 贵妃若真是一味地手腕阴狠不顾生死的,那反倒难办了。 除开这些,她们两个还有一点很像,那就是背后都有得力的母家,和漂亮的容貌,不过她的运气稍稍好点,肚子里还多了个垫出来的肉块。 后宫说到底还是家世为辅,皇嗣为上,女人们一生的保障都压在上头,还有太医院和内省局的人查的严,从来不会有人敢在这上头开玩笑。 真正的肉块,在瑞昌宫某小宫女的肚子里。 算不上珠胎暗结,更不是什么龙胎,那不过是个廷尉的孩子,私-通的产物, 小宫女生来就是炮灰的命,现在是好吃好喝地养着,不过到时候把她肚子里那块肉取出来,她这人也就不值什么钱了。 小小的肉块拿来当筹码可能不够格,但是拿来当作诬陷的证物,那是完全够了。 而洛之贻之所以敢这么做,是因为她爹干了桩更大的事儿。 局限在后宫里,洛之贻或许还翻不过贵妃把持的这片天,可现在成国公干的是勾结外邦,罪同谋反的勾当,她进宫不过是为了麻痹圣上的神经,顺便再掀起点波澜,好让吕家同傅森瞧着越发独断,越来越碍眼而已。 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一半,前朝暗流涌动,吕家和傅森不过是勉力支撑,君臣离心,也不过是早晚。 洛之贻自己也知道,假孕说出来,撑死了不过是个小把戏。 小把戏上不得台面,但唬的住人就行,能唬的贵妃畏首畏尾,更不惜与一向不和的皇后联手,连进瑞昌宫都不敢放十足的心,还要偷偷地喊人去润孳宫把李昭容给喊来,也不枉她养着那小宫女那么久,还费了那么多功夫。 下的赌注越大,得到的就越多,她要的就是贵妃起疑,一连串的折腾下去,内省局的人不过是障眼法,贵妃就算要查也不知从何查起,更不知她真正想动手的地方,压根就不在内省局里。 连环计,少了哪一环都不行,洛之贻不怕麻痹不了贵妃的眼睛,就怕到时李昭容胆子小,临了了发挥不稳定,把原本的台词都给忘了,让这出戏看着就不圆满,也不甚完美。 当然,她能躲过贵妃下的寒药和皇后明里暗里的黑手,还是要好好地感谢圣上。 没有圣上在背后撑腰,换做谁,也是不敢一上来就和贵妃过不去的。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一个后来居上的‘外人’,都能看明白圣上的打算。 可贵妃却不明白。 用情不深,亦假亦真,连自己都看不清。 到底是天真了些。 第二十五章 大厦将倾 说来也怪,后宫里出了事,好事儿的话另说,坏事儿倒是很统一,索性永远都不放在白天, 谁让白天有光,能照的一切邪魅鬼怪都安分守己的不出来霍霍人,再丑恶的嘴脸都跟镶了层漂亮的边儿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满宫里全是好人呢。 虽说阳光照大地,可光照不见的角落也多得是,那些个腌臜的污秽便能顺着宫檐里的缝隙东躲西藏,好挨到落了太阳,再与静谧的黑夜一起同流合污,就算天大的坏事也不妨碍它们自我消化,只等明儿个一早起,管保又是一日偷来的安宁。 瑞昌宫内殿里头早早地燃上了冰片香,清清凉凉的,在夜里分外的提神醒脑,熏得人脑瓜疼;皇后身边的福晟悄悄地撩了帘进来,又悄悄地跟自家主子咬了咬耳朵,咬完皇后的眼神就有点不大对劲,躲闪之余还强撑着没发作,瓜子小脸白的完全不用抹粉,脸皮更是绷的死紧,感觉脸上严肃的都能坠下两块冰碴子——好一副严阵以待,正气凛然的模样。 可惜这时候的正气不顶用,咱们这帮邪祟就指着晚上缠她的身呢; 马上,皇后就要被拽下来了。 傅忌是皇帝,坐的自然是正里,我和皇后一人分一边,下头各两排宫里有点脸面的贵人主子,连位分堪比指甲盖大的刘采女都站在最后头,这场面看着就是个三堂会审的架势。 不过要审的人得最后出场,一审二供三伏罪,不然就不逼真,看着也不可信。 这使黑手的还没被‘供’出来呢,所以大家伙还得等着, 里头成贵嫔嗷嗷地喊,一声促一声断,声声跟催命一样,听着就不大好。 我也是佩服她,都这时候了,她还能喊的抑扬顿挫,喊出了凄厉婉转的调调,也算是个生孩子的奇才。 傅忌脸色有点差,上朝耗精神,又逢着千秋宴使臣来贺事情更多,都差三天就开宴了,南翮伺-候的也不当心,居然不知怎么的就染上了风寒,这会儿时不时地就要咳嗽几声,咳一下那眼睛就暗一分,生生就把殿中的气温都给震下去好几度,做事坦荡的人还好些,若是心理素质不够高的,保准跪着跪着就能晕过去。 我看皇后绷着个脸,也不知道关心一下傅忌,心里便又是一阵不喜,横竖好戏还没开场,便起身离开椅子就去给傅忌擦汗:“圣上宽心,这胎不都足月了么,张院判说了,六成的把握能保住,妹妹一定会没事儿的。” “好端端的,怎么就进了脏东西”傅忌叹声,捏捏我的手,掌心温热,捏的力道轻柔,跟捏棉花是一样的力气,即便是没有指名道姓的,可那话中分明是含了责难之意:“昨天成国公还上了道折子问贵嫔的安,没想到隔天就出了这样的事儿.......” “依臣妾看,皇后娘娘执掌六宫,素来宽厚大度,想必也是知道些内情的”我给傅忌拭完汗,又坐了回去,攥着帕子火上浇油,语气可谓极是担忧:“不如圣上听臣妾一句,此事就交由皇后娘娘查办,定能审出些眉目来。” 傅忌没说话,皇后先狠狠地看了挑火星子的贵妃一眼,气的银牙都要咬碎了; 还提什么宽厚大度呢,她查不出来是失职,查出来就是祸端,马进宝走了,还以为是贵认栽吃了这暗亏,没想到最后却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人家撇的祖宗十八代都够不着,坏的全落她手里了;可时间也不容她斟酌,只好起身告罪,一个劲地撇开关系:“臣妾是掌着后宫的权,瑞昌宫的膳食又是成贵嫔请了旨从臣妾这儿额外拨下去的,理应要避嫌,臣妾也不知为何贵嫔的汤羹里会突然添了一味草乌,还请圣上明察。” 皇后这厢里刚说完,我听了就是哎呦一声,对着傅忌道:“娘娘这话有理,咱们都知道贵嫔气虚体弱,才每日都要进一道红枣桂圆羹补起养神的,臣妾来时还想着,这草乌也不是什么坏东西,吃了还对女人有好处,可方才听张院判诊出来的意思,感情这草乌还分生草和熟草,生草乌跟里头的桂圆起了浑,一个是温经祛寒,一个是固本保胎。”这话听着对成贵嫔简直是担心的要死,我看傅忌脸色越来越不好,又跟着后边加了一句:“圣上您想想,一碗桂圆羹用进去小半碗,贵嫔妹妹能不出事么~” 连讽带刺,又明知对方不安好心,皇后实在忍不住,抬眼喝道:“本就是捕风捉影的事儿,等贵嫔醒了,一切自然水落石出,那时不管贵妃说什么,本宫都可以不计较,眼下,还望贵妃慎言。” 哼,垂死挣扎。 我撇撇嘴,潦潦草草地福了一福:“臣妾知错了。” 反正成贵嫔只管嚎吧,再怎么嚎都是装的,顶多就是事后嗓子疼,大不了我让阿柒给她备上两盅雪梨汤,喝多了几口,也就没感觉了。 半晌,成贵嫔消停了,换张院判出来回话,话都按照事先串的词串好的,先得往昭圣宫上引,等皇后上钩了,再把煎鱼的煎锅一翻,彻底地往死里盖,若还想着要咸鱼翻身,那皇后纵然是乌龟脱了壳都翻不了。 我好整以暇地听张院判说话,里头的漏洞不明显也不故意,但总是能让皇后发觉的程度。 “慢着!”张院判在皇后眼里是临时找来的,平时也没见人往昭圣宫走过,皇后不疑有他,只侧着耳听,待听到一半,一下子就听出了不对的地方,跟着就厉声道:“院判大人既说贵嫔无碍,怎又会是复发,难不成之前便有人在膳房动了手脚?” 张院判老脸皱成了一坨浆糊,支支吾吾:“这、这.......” 见皇后上了钩,我面上装作了然,冷哼一声:“院判大人不妨说清楚了,否则贵嫔的这一胎如何能计较出个对错,没见着咱们皇后娘娘还等着么?!” 你一嘴我一嘴的,这事儿再嚷下去真是觉都别睡了,傅忌沉着脸,头疼之余觉得自己的老毛病保不齐就要犯了。 贵妃跟着他多年,皇后也算是结发的妻,傅忌初初登基时也不是没有扶持过,可惜皇后为人木讷端庄,下手也只懂得用些小聪明,决断不足,狠辣也不足,总没有仙仙那样灵动,那样招人喜欢。 更何况,皇后最大的软肋,便是家世。 傅忌沉吟稍许,对着下首的人道:“贵妃对此怎么看?” “依臣妾看,贵嫔胎气震荡,概因误食了草乌所致”我分析道:“不若就将料理过贵嫔膳食的宫人暂且看管,等贵嫔妹妹醒了,再由着她一道指认,可好?” “不可!”皇后没等傅忌考虑,直接一票否决:“贵嫔深居宫中,如何就晓得谁是主使了?!” 情势胶着,胆子大的都不敢站队,胆子小的连站队的资格都没有,妃嫔里也就一个被人当枪使惯了的袁贵人敢出头,她本来也一直缩着身子藏在后头,无奈此刻实在是忍不住,还是插了一嘴,小声嘟囔道:“之前有传贵嫔头回见红的时候,司膳房当差的还是马公公呢,这一等到宫人巷里闹起来了,马公公立刻就出了宫,最后还不是皇后娘娘出面才压下来的..........”说到一半,被李昭容死命拽着袖子口,扯了半天才反应过来。 我看了眼袁贵人,一眼就把她给看闭嘴了。 这一眼,同时也是警告李昭容。 赶紧的,这就该轮到她出场了。 傅忌见皇后情绪有些激动,正皱着眉要再追问几句,眼前李昭容突然冲出来,出来就给跪下了。 “圣、圣上明鉴!”李昭容跪出来还不忘抻一抻袁贵人的袖子,好叫她不要多嘴,一个人抢着道:“嫔妾、嫔妾是使了心思,想着贵嫔生子,圣上一高兴不定就要封妃,这才大着胆子把瑞昌宫的御膳给抬了份例,求的不过是贵嫔往后发现了,能为着这个多看顾嫔妾,多一重依靠罢了”李昭容那个哭啊,哭着哭着还换了个方向,原本是对着福吉的,现在干脆对着皇后哭了:“本就是顺手的事儿,臣妾还特意问过了皇后娘娘,娘娘是点头发了话儿,嫔妾才敢吩咐了他们改了药膳的方儿,把复方汤改了桂圆汤的。”说完砰砰砰地磕头:“嫔妾知错了,嫔妾真不知私抬份例,改换御膳是那么大的罪过啊!!!” 一时间,殿里只有磕头的声响。 皇后呢? 可能已经傻了吧。 唉,感情不到位,词儿也说的绕嘴,李昭容素来不经吓,事先就已经被我给吓了一通,后三堂会审又被皇后吓了一通,我还真担心,别说着说着,台词没说完,人先给吓晕过去了。 我扶着额头,感叹群众演员的基础没打好,这戏就唱的混不吝,李昭容就属于心理素质不是很好的人,不过说起话来磕磕巴巴,连抖带颤的,也挺像那么回事,勉强过关吧。 “你、你们......”皇后颤着脸发声,愣是没说出整句,好容易以为抓住了个微末的把柄,结果下一秒被李昭容给噎了个倒噎气,摸着胸口就觉得完了,心说这回怕是得折在瑞昌宫里头,也不知这贵妃什么时候和里头那个贱人搭了桥,还暗地里收买了李昭容反口,明明先前又是撺掇她撤了贵妃的人,又是拿肚子里的孩子保证,原来真正想害的是她。 怪只怪那日她们在瑞昌宫谈话,她这个做皇后的没上心,要是当时派个人去听个墙角,也好过现在这样百口莫辩的境况。 还有圣上........ 皇后心中苦涩难当,她这个皇后做的没滋没味,多半也是拜这个男人所赐,这凤塌坐的已是风雨飘摇,隔三差五的又要看贵妃的脸色,如成贵嫔这样有家世的还能撑起腰杆子,在她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怀着孩子,逢着她没家世又无宠的,真是全凭着腔子里的一口气在撑着。 若不是期盼圣上还记得那点子在东宫攒下的情分,她这个皇后还真是不如不当了。 人一旦失去希望了,也就彻底的无话可说,无话可讲。 福晟在边上想扶也扶不住,皇后猛地就摊在椅子上,觉得天都快塌了。 第二十六章 镜花水月 成贵嫔演技好,大家配合的也好,可毕竟这孩子没真的落下来,瑞昌宫闹出岔子,不过是发作的借口,是撬口子的撬棍,至于撬开了之后该做什么,那是我这正主儿该操心的事。 内省局的人是没了,可这几年贵妃也不是白当的,我掰扯掰扯手指头就能扯出三两件黑料,什么东宫那几个女人的胎啦,什么去年死了的那个燕贵人是被人打背后‘扑通’一下给推下井里的啦,总之有没有的都算上,连我自己干的几件事儿都毫不吝啬地给记在了皇后的头上,真是费了我天大的力气了。 眼下为了面子不落,皇后的凤印暂且还留在身边,人也继续在凤阳宫闭门思过,不过千秋宴就别出席了,傅忌被皇后哭得有点烦,明知事情不对劲也不愿意查,情愿让皇后背了这个黑锅,回头就让张院判判了个邪风入体,要皇后退居二线好好的‘养病’,宫里头的事儿么,暂时都由我管着了。 养病好,养死了更好。 不过就皇后那个体格,怎么也得一个顶十个李昭容,树砍了根还在,一时半会儿地还死不了。 啧,有点可惜。 我其实回了自己宫里也纳闷,怎么皇后不倒的时候怎么都踹不倒,结果一倒便是这样的干脆,甚至连挣扎的痕迹都没有。 最后还是香桃子说,许是她挣扎了,但是没挣起来,所以给我直接忽略不计了。 成贵嫔那儿我看的好好的,不过她也说这孩子养的难,成天裹得跟个粽子似的,手脚也不发肿。 我料想,她这样的,生下来也不一定有精力养,若是个男胎那可能难办了点,少不得要过河拆桥拆她那么一下,可若是个女孩儿那就好办了,哪怕她就是挤上了四妃,身边再添个公主,我也有的是法子收拾她。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先得让我老爹吕将军把成国公给收拾了,我才能收拾她。 只是收拾了皇后,也算是个不小的收获。 凤阳宫啊,终于要给本宫腾出位置了。 我心里乐开了花,不能露在面上,只能回去对着乌梅子笑,笑的她寒毛倒竖,衣裳和被褥都叠的不整齐,怀疑我是受什么刺激,一下给乐懵了。 老一辈的话有道理,人得意容易飘,这话来的不是没缘由,我这回可是真得意,也是真快-活,不插翅膀就能飘,不消怎么妆扮就是容光焕发——陪着傅忌在千秋宴上迎接使臣的是我,陪着他在琉璃殿看星星看月亮的是我,最后等傅忌老了,可能他就老的只剩下我了。 千秋宴哪怕傅忌说了得俭省些,可靖国最不缺的就是上供,鱼米水乡温柔-乡,就是把国库里的钱全拿出来挥霍,也得甩脱了胳膊,甩上一年才挥霍的完。 宴上有摆夷来的舞姬,有成国公进献的蟠虺纹铜镜,还有骧国侯爷带来的五抬八幅缎,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连着夜色也格外的美。 靖宫里的热闹不必赘述,只连着三日的灯火辉煌,脸上笑的再累也是甘愿,蛟青缎并云雷纹的正服尊贵满当,绣的是和傅忌一式一样的五蝠拜寿,肤若凝脂,唇如艳桃,正是应了那句琉璃照明镜,霞晚残妆就的模样。 我坐在原本皇后该坐的位置上,鬓边簪的是佛手花嵌南珠的玲珑偏凤,眉眼流盼间是止不住的耀眼风姿,傅忌的眼里有我,我眼里也有他,再热切的眼神都不比他看我的眼睛,是淬着光,藏着星儿的。 傅忌和我在一起呢, 我们这样多好啊~ 举着玉樽,我自高处向下看,看八方来贺,看父亲对着我行礼问安,看嫦云冲着我温柔浅笑,恍若置身云端,又夹着一丝说不清的恍惚........ ........真是怪了,我不过陪着傅忌饮了三两杯佳酿,怎么就开始有点飘飘然了, 眼光飘忽,神游天外,仿佛自己已经身在最高处; 是了,从此以后,再没有什么可求的,也不必我来求了; 就连邓夫子口中说的什么大限将至,那也给我甩到脑后头去,通通都不作数了。 傅忌顾念着成贵嫔没能出席,还特地恩准了成国公去探视,又对着骧国的彻侯礼遇有加,乍一看,真是处处圆满,处处都是极致,再怎么笑都不会累,都快从脸上溢出来了。 我是真心以为,这是我最耀眼的时候。 我是真的高兴。 酒喝多了,脸上就容易泛红,我跟傅忌又敬了杯酒,说着便要回去换身轻便衣裳,顺道再让乌梅子给我理理妆,出去时正巧看着李昭容远远也退了场,正扶着宫人往自个宫里走,还是老样子,咳的跟个肺痨鬼似的,叫人败兴。 回头说说李昭容这人吧,可能是窝囊了点,但她活的却很明白,想的也开,可能是底下人离圣上隔得远,媚眼抛了也是给瞎子看,没瞧着贵妃还没出够风头呢么,她一介宫嫔没什么能耐,也没新人们那么不怕死,还不如早点吃饱了肚子回宫,赶紧洗洗睡下吧。 再一个,皇后眼下还被禁着足,除了袁贵人那个蠢货,谁敢这时候给贵妃找不痛快? 女人的心思不好猜,我吃多了酒,人又飘着,全然不知李昭容心中所想,只是很好脾气地觉得出都出来了,也不好叫人就这么回去,便改了路线,想着跟她顺道儿一起走走,说两句话,听着李昭容咳嗽像国寺里的方丈敲头钟,一下又一下的,权当醒神了。 之前皇后疲于应付宴席的大事小事,忙的都快撑不住了,才好说歹说地把大头分给了我,这回皇后倒台了,那真是天上砸馅饼,皇后忙活的功劳挂到了我肩上,大头和细宗全落了我的口袋,唯独李昭容倒一直没变,就是个职业管账本的。 像她这样的脾气和性子啊,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最好,不贪权不贪财的,奴才们看从头她身上捞不到油水,除了给她碰几个软钉子,也做不了旁的,还是得老老实实的补上亏空,好给主子们交差。 我瞅傅忌的意思,估摸着得等千秋大宴之后,才能腾出手来好好理理这皇后的事儿。 天大地大皇帝最大,皇后再冤枉再狠毒也得靠边儿站,一切都等到明天再说。 李昭容身量不短,但在我跟前就时刻短了一截,就比如这时候,我问她皇后还有没有揪着院判的小辫子不放,嚷嚷着要出来面圣,她也不敢给我说个准话,只管拿好的来应付我,只说:“嫔妾一直照娘娘的意思,不敢往凤阳宫里进,只顾着拿好的吃食和供应送进去.........” “嗯”我手上用了一点力,握了握李昭容的手,夸奖她听话:“这便是了,本宫知道你一贯是个善心人儿,也不和她们似的爱闹腾,你放心,叫你送进去的东西也不是什么坏东西,不过就是看不得咱们皇后娘娘一日日地煎熬下去,连圣上都说了,凤印照样是她的,皇后宫里一切都照旧,本宫也没什么坏心,不过就是想叫她渐渐地忘了事儿,最后再让院判定个失心疯,放心着吧,届时供谁都供不出你来。”我见李昭容面有惧色,笑的更是欢畅:“大不了等你晋了位,本宫容你时时去照应这,咱们一起尽点心,也算对得起皇后娘娘立地成佛,成全咱们这一回了,是不是?” 李昭容还能怎么办?不答应的话,贵妃也能转手就让她得失心疯,既然上了贵妃和贵嫔的贼船,更为了以后自己的在宫里有个依靠,哪怕知道是贼船,还大有可能翻船,她也得硬着头皮上了。 我送李昭容回了宫,临走前又给她整了整绯色缎面的披风,好声道:“贵嫔许的你什么,本宫约莫也晓得一些,不过本宫心田宽广,不吃你们好姐妹的心,李昭容是聪明人,因小失大这四个字想必还是清楚的、总不见得咳嗽咳多了,脑子也咳坏了吧?” 李昭容吓得差点跪下,贵妃的手温热,她的手指头却是冰凉:“嫔、嫔妾.....不、不敢......” 哼,不敢最好。 我给李昭容整完风衣,扬长而去,只留着她在自家门前哆嗦成一个,半天都没缓过来。 回了昭圣宫,乌梅子又拾掇拾掇,给我换了身提花纱的通袖大袍,袍子是杏黄,比明黄浅了几号,上边的花样很有意思,是葡萄缠枝并着结花长穗,黄底的袍和浅紫的圆点子格外相称,尊贵之余又不失活泼,只可惜美中不足,挑头面时犯了难,我对着镜子还是有点不满意,想了想没什么好怪的,要怪也是怪我不当心,于是顺势就责怪起了在身边站着的乌梅子:“偏凤不好看,压得脑袋都沉了,你去,给我换珍珠的来。” 乌梅子愣了下,很老实地答道:“珍珠板不是早坏了么,珠子都没找着呢。奴婢方才看了眼,珍珠的头面只南公公送来的那一套新的,不过前一阵儿您天天戴着,今日可不成了,今日是千秋宴的最后一天,娘娘看看,要不换个新的?” “............” 第二十七章 两全其美 乌梅子好说歹说,还是经不住我的折腾,动手拆了半头的珠翠,给我的脑袋减轻负担。 但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也不能素的没了正形儿,还是留了三支金步摇斜入一边,又见内殿里摆了个长颈花瓶,里头插着三两朵刚吐了花苞的丹桂,干脆折下来鬓在乌发上,丹桂满枝黄,正配着刚换上的杏黄衣裳,不费心就已是丽质天生,出门还是一番好颜色。 “娘娘可是要回席上么?”乌梅子拿了牡丹油给我篦了篦后边的头发,又接过香桃子递来的金红斗篷给我披上,说的话都无关紧要:“今日奴婢看大家伙都挺高兴的,尤其是司寝局的董姑姑,今早上直接给奴婢和香桃子送了足足一口袋的碎银子,托奴婢一定要给您带句话,说是马公公还呆在东陵等着给娘娘鞍前马后呢,只盼着娘娘成了后宫之主了,好歹别忘了他。”香桃子跟在一旁也搭话:“奴婢自从进了昭圣宫服侍,还真是许久没见宫里这样热闹了,早上循例检查例菜的时候还听阿柒说,这回的千秋宴办得好,南公公又惯会做人情,向圣上说了一车子好话,给含凉殿的宫人们也或多或少的讨了赏钱,一个人足足五两银呢!” 她们两个说起杂事来就跟开了话匣子一样,刹都刹不住。 我听着,听她们说完了才敷衍地应了两句:“南翮是早早地就得道成了精儿的,还一心只忠于圣上,连皇后身边的福大总管都一直不放在眼里,”说这话时脸上还浮着两酡红,看着半醉不醉的最是要命,连话里都透着股勾-人的劲儿:“别看人家是个阉人,可人也讲一个骨气,一奴不事二主是圣祖那辈里就传下的老话,奴才堆儿里还分高低呢,得罪了他也就等于得罪了圣上,别看本宫现在得意,对着南公公么,还是得客气些的,人资历一抬出来,十个你们都不够看的.........” 说着说着,我这兴致莫名地就上来了。 这会儿回宴上也是烦,和家里人隔着那么多道席,想说个话也得靠一旁的内侍监去宣,傅森近来在朝堂上连遭斥责,今日称病没有进宫,搞的嫦云的脸色也不怎么好看,跟我说了几句话后便领了牌子回了府。 我看嫦云都回去了,再听听耳边的那些个奉承话,也听的有些腻味。 但凡能在面前夸夸其谈的,基本上说的都不是真心的,别人我不清楚,就看跟袁贵人一个德行的,心里边还不知怎么说我呢。 宫里的富贵和荣华是好,享受起来也是真心的享受, 可享受完了,有的是不痛快。 为什么后宫的女人,都活的这么难呢? 我抬起头,瞧天上黑漆漆的一片,可丝竹声响彻不绝,说明这千秋宴真是热闹,都这么晚了舞姬照样扭得动腰,那什么骧国来的侯爷也真能坐的住。 不过这夜虽沉,却也不单薄,夜幕上洒满了亮眼的星点子,零零碎碎的,特别好看。 我看夜色看入了迷,想着要是傅忌什么时候看人的眼神里能少些忧郁,看别人我管不着,可起码看我的时候,眼里也能像这夜一样,带着些许星子就好了。 乌梅子看我一味地只是看着夜色,也不说话,便只好替我拢拢身上的斗篷,别像圣上似的叫寒风不小心入了体,第二天咳嗽了可怎么好。 我一路走是一路叹,叹今晚的月亮可真做脸,大大的一个圆又圆,刚刚才从宴席上退出,这一来一回的,又换衣裳又是重新妆办,身上的酒味也散的差不离了,可想想回去又少不得要陪着傅忌应酬,这心就开始疲了。 吕将军有句话说的好,他这人脾气差的可以,没想到一代才有一代出,他大闺女的脾气干脆比他还差。 我这人啊,光是脾气差也就算了,关键还懒,既然风头出够了,酒也喝的迷瞪了,索性就让乌梅子去前头说一声,叫傅忌等会儿散了宴便来琉璃殿找我,自己这边一个人,只带了个香桃子便先过去了。 琉璃殿建在从前辅城公主住过的宝音阁旁边,白天还好,夜里不打灯还真是看不清路。 这座宫殿对我的意义可不一般,傅忌对我是有心,可那心也不实;为了我一句话,便用了那么多民脂民膏刮来的钱给我建了这么个宫殿,耗时费力不说,都知道这是给贵妃弄出来看月亮的地方,没有人会去关心皇帝的心思,老百姓头脑简单,顶多只能想到这是贵妃得宠,一人得道全家升天,老爹是护国将军,妹子是王府正妃,吕家这是得意的不行了,且等着看吧,真叫人恨得眼红牙根痒了,早晚得有人去‘揭发’他们。 我轻提裙摆,款款上了琉璃殿的步阶,想的是去三楼瞧瞧,可没想到越上去这风就吹的越寒, 为着身体着想,还是下来的好。 算着时间,我想这时候宴怎么着也该散了,于是便安排香桃子去膳房走一趟,道:“你去叫人备些点心来,我吃着上回那个副掌印送来的酥皮包做的不错,再熬上一点小米粥,等圣上来了正好温一温,再好的酒喝多了也伤胃,喝粥又暖肚子又能发汗,这样龙体也就不妨碍了。” 香桃子应下,然而答应完了就开始笑:“娘娘和圣上两心相印,隔了这点功夫就开始担心圣上的龙体,奴婢想着,往后咱们昭圣宫要是有了小主子可怎么好,娘娘是真心待圣上的,那岂不是小主子见了都要吃醋了?” “宫里就你会贫嘴”我笑着掐了掐香桃子的脸:“先扶我去宝音阁那块站会儿子,我瞧着月色挺好,吹两口风也不冷,等会儿你跟他们说一声,就把膳摆在宝音阁,圣上不多时便会来了。” 身边没人,也没什么孤清的感觉,有人服侍是好,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可难得没人服侍也是自在,成天憋在这宫里,见人不是看人的后脑勺就是看人的头顶心,都是行礼问安的,这日子过得真没个意思。 唉,要是从前的自己能和现在的自己掉个个儿就好了,不是不喜欢傅忌,也不是觉得我和他之间的关系比较难界定,若是一切都能重来一遍,老爹如果再问我愿不愿意去东宫给太子做小老婆,我的答案一定是——愿意。 能够重来一回,我在东宫说不准就能当上正妃,还能在成贵嫔进宫前就把根苗给掐住了,何至于现在这样,连凤印都还没有到手,依旧是放在皇后身边。 我这人不喜欢后悔,哪怕明知道自己走错了,也不后悔,大不了咬着牙撑下去,真的错到极点了,也就负负得正了,这路终归还是能走下去。 吕家的人都有傲气,我老爹是,嫦云是,我也是, 这世上谁都没资格看我笑话, 包括我自己。 我安静地赏着月,赏到一半还忍不住对着月亮说了几句,说的都是平常在宫人、在傅忌面前从来都不会说的心里话,说到最后还忍不住地叹了口气: “宫里真是没意思啊.........” 在琉璃殿站了片刻,远处的声响终于归为沉寂,这片深沉的夜也终于彻底地沉了下去,纵然宴上舞姬动人,丝竹悦耳,推杯换盏的再热闹,也总有落幕的时候,该留宫的留宫,该安置的安置,宫道上头稀稀拉拉的点着灯,甭管是贵胄还是王孙,喝多了都走的踉踉跄跄,轿子一塞就给抬出宫门,到了自家门前都不一定能醒。 公孙刿从宴上退下,锦袍换了又再三推辞,才没被成国公给拉回国公府继续‘招待’。 要说的都说了,再招待下去,难保傅忌这个多疑的性子不会起疑。 早看洛震骅是一副奸人之相,原来还真是;他这头一点都不急,他皇兄也不急,结果国公爷倒是急的不行,窝在自家书房的时候,连眉毛都快烧起来了。 也是,谋反不能谋个没影,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拘着小节不放的也成不了大事,成国公做都做了,自然是希望能速战速决,趁着他女儿进宫,傅忌对权臣的势力也开始逐渐收拢,正是朝局不稳,一溃决堤的时候。 若再拖延着不下手,等傅忌回过味来了,着手往下一查,头一个要挫骨扬灰的就是他。 公孙刿心里有谱,明天就打算辞行回骧国复命,走之前最后再出来看看路吧,省得到时候攻城攻破了进来找不着人,或者又叫人从哪个小道给逃了出去。 皇兄觊觎着靖国的土地,做梦都想把十六洲给并到自己的版图里。他明白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的道理,不光玉玺得到手,傅忌的人头也得到手,那才叫一个两全其美。 夜色深沉,公孙刿路看完了正想回去,然而脑子跟身体竟然不顾他的意愿,私下里分开行事,想的是要回驿馆,可脚步却走得全然不是一个地方,愣是不知不觉地就走到了这里。 只一眼,就看见了她。 第二十八章 温情脉脉 朦胧月色照人影,美人的侧脸迎着月,有种说不出的滋-润妩媚,合着再往下,就是一段软似无骨,柔似秋水的腰身,前-凸后翘无可挑剔,细看看还真是叫人心生向往,不知道拿手罩-上那对山-峰时是个什么滋味儿。 公孙刿不想打破此刻画面的和谐,只是站在原地看着,看久了,便连心也跟着朦胧了。 男人都有劣根性,区别就在于有些藏不住,有些又藏的太深,好赖动的总是那点心思,不然怎么老说家花不如野花香,野花不如别人家的香,现在想想还是很有道理的。 他家里养的姬妾不少,宠过一阵的也有几个,这会儿倒还是头回才发现,原来月下看美人,和灯下看美人是一样的,不美的也列上了中人之姿,美的就更是堪为国色,尤其是这美人还是别家的家花,他躲在暗处拿眼看还成,真要上去摸一下,估计手都得剁了,仍旧是采不得揉不得,叫他心里一直痒痒,还是抓心挠肝的痒痒,其中的内情真是只有自己才晓得。 美人身如莲花现,世人有眼应未见; 珍贵的不在美上,而是没几个人能看得见。 刚才在宴席上他就注意到了,她举杯,与皇帝相视一笑,回头朝下看,眼中的一切人物都透着一股子气,瞧人跟瞧蝼蚁一般,那是志在必得的神情,从里往外地透出来,掩都掩不住,想来是对着皇后的位子觊觎好久了。 他坐在下头喝酒,亲自到跟前同皇帝敬酒也没得她额外的眼神;这会儿看不见他不要紧,他在下头可以看的格外分明,看她微红的脸蛋是真高兴,华服艳妆都挡不住的神采飞扬,瞧那样子,可见野心也是不小,想必要比一般的女人有趣一点,可以暂时放在心上挂着。 骧国侯爷看得是舒服了,唯一可惜的是他目前好像也只能这么干看着,好歹现在他站的还是人家的地盘,看的贵妃也是人家的贵妃。 性质不同,所以还是得谨慎为上。 公孙刿对于上了心的事和人一向都想的周全,这会儿饱了眼福,只当提前收个定钱了,届时等这瑞贵妃登高跌重摔在他手心,还不是他想怎样就怎样。 这个要计划起来时间不长,骧国撑死了年底就发兵,早一点最好,晚一些也没什么,总之看着曾经的一方大国就此陨落,也是个不错的排遣,更何况靖国的傅氏出的倒全是聪明人,随便拉拔一个都是当皇帝的好苗子,傅忌的多疑也不是全无道理,只是坏都坏在底下那群干嚼不动,只懂得之乎者也的蠹虫文官身上了。 他转身前最后看了一眼,看见琉璃殿那儿原本站着的身影一晃已经成了两个,想来是她那个皇帝刚刚进去,两人还要在殿里说些话,对饮几杯才要将将歇下。 殿里是好春光,殿外头却是月色清冷,思绪绵长。 且等着吧,公孙刿想着,哪怕再要等上三两月的,他也不急。 是他的便是他的,哪怕多留在傅忌手里一会儿,也还是他的。 夜里宫门下了钥,王公贵戚再想着夜夜笙歌,也没了好笙歌的本钱,上下俩眼皮打架,天塌了都分不开,唯有琉璃殿还亮着微弱的烛光,傅忌今天咳嗽好些了,人瞧着也风姿玉立,脸色比关皇后禁足的那天好了不知道多少。 但佳酿再佳也是酒,喝了哪有不醉的道理。 我看他脸色好,眼睛一周泛出桃花色,眼底水雾迷蒙的,却不是从前犯病的模样,心下也有点欢喜,但顾念着时辰,还是多嘴劝了一句,道:“虽说千秋七日,明日也不用坐朝,可这天都黑的瞧不见人了,咱们再看会儿月亮就安置吧。”说着就拉傅忌往里头走,姿态极为亲密,反正殿里的人都给我哄出去了:“省的酒气发散不掉,第二天看人来请安都看成个重影儿,来,阿忌来这儿坐下,我给你松开头发梳梳头。”我取出梨花木小盒,从里头拿出一把牛角梳:“从前在东宫的时候一直是你给我梳,现在身份不同了,您一下就成圣上了,怎么说都是龙体最最要紧,什么事儿都有臣妾在这儿呢~” 这时候若是皇后在场,一定会说什么君为国本,朝夕乾坤这样的官话,听多了不止心不顺,兴致都给败坏了。傅忌点了点头,很顺从地就被按着坐下,抽去玉簪,解开盘发的冠,如瀑的发倾泻而下,对着镜子再看,镜中的美人还是依旧,只是多了一个,一个是他,一个是她。 旖旎缭绕,气氛正好,一个梳着头,神情认真;另一个闭着眼睛,唇角微微上提,是一种浅显的弧度,明朗的,舒畅的。 此时此刻,或许都是真心的吧。 “圣上的头发可真好,滑不留手的,比臣妾涂了牡丹油都来得顺溜”我一边梳一边感叹,还有点吃醋:“也不知给多少女人摸过了.......” 前一句就听着不像话,没成想后一句更不像话,傅忌失笑,睁了眼拿过她手里的梳子,起身把她揽在怀里,也不管人是不是吃的住自己的重量,只管没头没脑地就靠了上去:“仙仙这话真是叫朕难答,天地可鉴,朕的头发真没给别的女人摸过,能摸的从来只有仙仙一个。”念到仙仙的时候,语气更是说不出的缠-绵:“要是贵妃不信,不如明天一个个去敲宫门,把人喊齐了问一遍?” 这时候再提起别的女人来破坏气氛,那才是傻子。 我回手抱着傅忌,他还真是不客气,满满当当地都压我身上,要不是从小在将军府上蹿下跳的,练出一身皮实耐摔的底子,我还真是撑不住他。 但,说不甜蜜也是骗人的。 殿内没掌灯,只余烛火微亮,琉璃做的烛台映出暖黄色的光,好似一辈子也燃不到尽头。 不掌灯也好,昏昏暗暗的反而更能让心贴着心。 我这会儿不去想什么皇后,什么凤塌,还有什么成贵嫔了, 我想我应该是很喜欢傅忌,从进东宫开始就喜欢,并且是越来越喜欢他了。 感觉到怀里的人抱回来,沉水香的气味是她独有的,宫里没人能衬得出这香的韵味,只有她不会惹自己生气,也不会觉得自己是个怪物,甚至还说会一直陪着他。傅忌心头微暖,跟碎石丢进江海,波澜不惊的水面下掀起层层涟漪,干脆赖着不动弹了,歪着头一股脑儿地沉浸在温-柔-乡,往她脖-颈里吹了口气:“朕想了想,一个个问太麻烦了,不如贵妃亲自查验一番,看看除了头发,还有哪儿漏了,给人摸着了,嗯.......?” 后头的话已然听不清,情-话吹进耳朵递不到窗外,只听得床幔摇颤,八宝鸳鸯被翻出朵朵的浪; 许是接下来的情致不便观详,那燃了半夜的烛火很识时务地猛然一抖,兀自熄了。 第二天乌梅子又是老样子,一个人收拾了大半床,卷被子穿衣裳套袜子一气呵成,只是主子床板和床铺是死的,,自家主子却有脾气,捂在被子里不愿意出来,非得乌梅子三催四催了,才红着脸露出一双顾盼的美眸,滴溜溜地往外看,直到乌梅子再三说了圣上已经回含凉殿见大臣去了,这才肯起身。 “往后还是别喝酒的好......”我拥着被子嘟囔:“喝了酒人都变了个样,可把我折腾坏了.........” 乌梅子左右看看没人,好奇地探了探脑袋:“圣上小酌倒是常有,昨晚上难道真是喝大发了?” “可不是”我想想就有点脸红:“我给他梳头,又听他说了两句,可能是汝南的水灾给治住了,又逢着骧国的侯爷来示好,把咱们给皇后泼上的那点子不脏水全给盖过去了,我不过出来更衣的功夫,他在宴上就喝了不少,琉璃殿又坐了小半个时辰。”我说完又把自己蒙进被子里:“两个人是后半夜才彻底睡下去的,你说能不累么.......” 乌梅子虽然混成了姑姑,但年纪大了是一宗,到底是没出阁,听我这么一说也红了脸,想笑又不敢笑,只好哄着我赶紧从被子里出来,不然脸上这红都消不下去了。 回了昭圣宫,香桃子正在挑摆件,我看了一眼,发现都是些不常见的玩意儿,不像是靖宫里出的款式,仔细问了才知道,原来骧国的侯爷一早就来请辞,说是千秋宴已毕,他也不好再多留,还得回去给颐夫人和皇兄回话呢。 侯爷走了,带来的东西倒统统都进了后宫,八幅缎分到我这儿,傅忌又选了些精巧的摆件让南翮送来,这不,香桃子眼睛都快挑花了。 “说起来,昨晚实在是笑的脸都疼”我随手拿起一柄玉如意把玩着:“笑的多了,到后头连人都懒得看,现在想想,好像那个侯爷还上前来敬过酒,还和本宫说过话来着。” 乌梅子点头,也不确定,只是说:“好像是有这回事儿。” “算了,反正只是个侯爷,走都走了,跟本宫也不相干。”我拿着玉如意靠在贵妃榻上,叫香桃子给我捶捶腿松泛松泛,嘴巴里仍旧是无所谓道:“等会儿带上些东西,咱们去看看成贵嫔去!” 第二十九章 你来我往 路过凤阳宫,听看大门的廷尉说皇后还是能吃能喝能睡,不吃不喝也不打紧,晚上悉悉索索的抽泣声照样没断过,不见得是鬼哭狼嚎,反正就是经常就要对着空气嘀咕,指名道姓地说谁谁谁害她,虽说没有人搭理她,但总有几个小宫人要进去送饭,偶尔看见皇后扒拉着窗台往外瞪眼看,皇后没怎么,小宫人被吓的直打哆嗦,可见皇后娘娘眼下精神头特别好,比他们看大门的都足。 只堂堂一个皇后混成这德行,说出去都没人信,倒显得我有多坏似的。 怪就怪娘家不给力,自己又没只手遮天的本事,整得雷声大雨点小,马进宝走的那天我就起疑心了,后来一看还真是,皇后的手伸的是长,但是抽出去的时候不够快;这会儿别说是皇后,哪怕给她当上太后了,无需天时地利,光靠着人力都照样能给一把拉下来。 白天鬼魅不现行,人心都藏在肚子里,然而凤阳宫隔着一道门,里头总有那么些呜呜咽咽的哭声,哭的人怪心烦的,一直都不停。 我琢磨着,回头得叫人拿帕子堵上才好。 不吃饭,倒有力气哭,还哭个没完了。 由此可断定,皇后的身体依旧很健康,也没个发疯的征兆,想来一定是李昭容没有听我的话,乖乖地把东西送进去。 是送不进去、还是猛地就良心发现,不敢了? 李昭容这个榆木脑袋,真是关键时刻拿榔头砸都砸不开; 皇后争这一口气,不肯动筷子,她难道就不会叫人硬灌下去啊?! 废物,都是废物! 千秋宴之后,眼瞅着胜利的曙光近在眼前,任何一点小差错都不准有,我想想李昭容那个胆小怕事儿的模样就来气,干脆等会儿见完了成贵嫔,直接进凤阳宫给皇后娘娘来个六根清净,也算是我这个贵妃这么多年来,头一回自己‘亲手’做件好事了。 然而,想一想可以,真要做起来,还是有点难度的。 从琉璃殿出来,一路上太阳的光实打实的跳脱,直晃得人眼睛难受,民间都说一日晴一日旱,颗粒不收是祸害,转头过去半个月,千秋宴之后又过了十来天封印的日子,傅忌不上朝,皇后禁足不必请安,早不是夏天那样烦闷的季节,没想到秋老虎紧跟着就来,这天还是这么热,热的过头了,比夏天还有过之无不及,委实是不大正常。 也不知星命司一天到晚的祥瑞祥瑞,到底祥瑞对了一回没有,满口官腔说的好听,结果一碰到天灾人祸的就没了辙,从来都给不出一句准话。 迎着太阳,我是搭着香桃子的手走着去瑞昌宫的,轿撵再好,也难保不闷得慌,寻思寻思,还是摇着扇子散步散过去的好,只是拿扇子手酸,有一下没一下,不扇就热,扇的过头了,一停下,更热。 玉骨扇的扇面上画了兰花和竹叶,扇子背面还有对燕子比翼双飞,一看便是我的手笔,无奈扇面早画完了,我却一直没等到傅忌来题字,正巧老爹也已经动身去了冀州,傅森在王府里称病,只剩了成国公一个人唱独角,朝堂上连个缓和的人都没有。 我看傅忌一天到晚的忙着,好多话憋在嗓子里不上不下的,还有说出来吹不起枕头风的,也就咽回去不提了。 离瑞昌宫渐渐近了,还是老样子,御花园的花虽然养得好,但养的也杂,争奇斗艳你红我绿的,看哪朵都不知道,宫里的女人们也不像成贵嫔似的好兴致,大夏天的还能叫人去培土浇水,养个个把月,还是满宫的紫藤,熏得人脑壳疼。 我去找成贵嫔,一是为了谢她替我拉下皇后出了一把力气,二是这力气出的不大不小,原先说好的那些条件,可能还要再盘一盘,总不能刚一切重头再来一遍,我做了皇后,她走的却是从前瑞贵妃的老路,旧的没唱完,新的这就又敲锣打鼓的要开戏,那宫里的日子大家还要不要过了? 好好的姑娘进了宫,不为名不为利的都是傻子,还不是冲着挤上万人之巅来的,我以己度人,对于成贵嫔属实是有些的头大,怀了身孕的女人难办,哪怕她是假的,能装的这么真,那也得当她真,真磕了碰了谁都撇不开关系,尤其是皇后倒了,大权尽在我手里,别的小贱人爱死哪儿死哪儿,唯独她就不能出差池,不然傅忌倒时候帮哪个,难不成叫成国公和吕家比完了大小,他再最后给两家女儿拍板吗? 后宫的事儿为什么老要和前朝挂钩,这个理我大概这辈子都想不通,也无所谓去深想,只能忍耐下心中的不快,迈步就进了瑞昌宫。 我这儿刚一进去,迎面就看见成贵嫔走来,天气热,倒还难为她裹的那么严实,粉色的褂子在外头,里边是新做的藕荷色对襟缎子裙,头上大约是跟我学的,不簪金戴银,把头发利索地梳高了,瞧着流云挿空弯在一边,只管拿了天然的花朵去妆饰,花苞吐露,娇美可人,打扮的相当讨巧,男人见了兴许都会喜欢。 假模假样地寒暄一通后,成贵嫔身边的人端了茶上来,原本天热我不好喝这个,但料想还是小心为上,成贵嫔喝茶,那我也喝茶,要出事大家一起出,便稍稍抿了两口,便听着她絮絮说道:“皇后娘娘这一‘养病’,看样子之前从安州进的那批木料也用不上了,再跑去国寺祈福也没个意头,她求都没求呢,自己就先倒了。” “是啊,家里头的爵位放在那儿都吃不过三代,真出了事娘家人头一个就靠不上,要换了本宫,心都寒了。”我满不在乎地接茬,风凉话一车一车的:“你说人这一辈子,是图个贤名要紧,还是图些正经的东西要紧?”我说到一半看见桌上摆了块菱子糕,伸手拿起一块尝了尝,不等成贵嫔说话,自己就接了自己的话:“依本宫看,能两者兼得最好,若有实在不能得的,也还是握在手里的正经东西要紧,谈起条件来也有底气,贵嫔妹妹说是不是啊~?” “贵妃娘娘说的是呢,”成贵嫔翘着兰花指,拈起一片落在糕点上的落花,轻轻一口就给吹了:“要不怎么说造化弄人,偏偏咱们看中的,人家一早就有了,晚了一步,就得费这么大的劲儿,真是怪累人的。”说着那对水漾的眼就朝对面的人瞟了一眼,一眼便可见其中不一般,显然她嘴里的造化弄人也不单指这一宗。 只可惜,我这会儿摇着扇子吃着糕点,十足的漫不经心,压根就没看到。 半晌,茶是喝够了,我只觉肚子里被灌了个水饱,便直起了身子,转头盯着成贵嫔那肚子,似笑非笑地:“你这一胎养的倒真是安静,几乎没出过什么大乱子,真不知能不能撑到足月呢........” 成贵嫔眼神一闪,后又与我言笑宴宴,几句就岔了过去:“托娘娘洪福,自然是可以的。” 出了瑞昌宫,香桃子扶着我的手,又避了人,只等走到聆风亭那块儿了,才敢轻悄悄地跟我嚼着舌根,像是心里头不大安稳的样子:“娘娘您看,方才贵嫔十句里有一句真的就不错了,咱们跟这样的人一起动手,真的能成事儿?” “不跟她,难道跟李昭容那样的废物?”我目视前方,穿的还是和千秋宴上同一套杏黄的宫装,走的那叫一个昂首挺胸,气定神闲:“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本宫没怀过孩子,可到底见过不少,东宫那几个倒霉蛋怀的时候,个个珠圆玉润,肿的都不成样子,你就看她十根指头细的跟葱白似的,怀个金蛋都不能是这怀相,难怪少出门,躲在宫里还能骗骗圣上,一出门准得穿帮。” 香桃子见我早有预料,还来不及换上一副崇拜的表情,就赶紧地接着问道:“那娘娘还......” “用得着的时候暂且先稳着,戳穿她没好处,不戳穿反倒齐全了。”我跟香桃子说道:“皇后还没倒呢,李昭容不敢动手,本宫是想动手却不能动,满宫里唯一不沾嫌隙的,就只有她一个。”走走就走不动了,我叫香桃子拿了鱼食来,独自坐在聆风亭里喂了会儿池子里的锦鲤,又下意识地揉挲着袖口上葡萄缠枝,才继续道:“不然本宫为什么还得带着东西来慰问她,连她宫里的茶叶那样难喝都得陪着喝上几口,这么应付一通都赶得上琉璃殿折腾一晚上了.......”说着就心里恶心,觉得成贵嫔这样的两面三刀,真不愧是和成国公一道儿上的人,从某种程度上,还不如我这样直刀子割肉来的痛快。 不过即便是看穿了,也还是得防着些,敢在皇帝眼皮子底下假孕的人是少数, 谁知道她扳倒了皇后,下一个要对付的人不会是我。 第三十章 天塌地陷 喂了会儿鱼,回去又喝了张院判送过来的安胎药,很不好喝,嘴里一阵阵的发苦,从喉咙管一直苦到肚子里,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喝的是个什么玩意儿,是不是御医都坚信良药苦口,感情黄莲放多了,坐胎药喝的都跟苦瓜汤似的。 但再难喝也得咽下去,不管喝多喝少的,索性这几年早就不图什么了,只当勉励自己,顺便喝出个心安。 撇开这点小心思不谈,我伸了手拿了颗司膳房副掌印亲自送来的蜜饯润润嘴,好歹让嘴里沾点味道,跟着就叫乌梅子给我取了董姑姑送来的记档,一页一页地翻开看。 彤史不厚,翻得快点就能看完,正翻着呢,我连手指头都不用掰,一眼看过去,昭圣宫和瑞昌宫你高我低,你三回我一回,后头的记档还算是看得人满意,可见我跟成贵嫔算是混的相当不错的,别的宫里一看那才叫可怜,后头连个朱笔的勾都没有,显然一次都没承-恩的也大有人在。 剩下的寥寥几个,凤阳宫留过两次,还有刘采女和隔壁院儿的顾采女各一回。 没什么看着不对劲的,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我琢磨不出成贵嫔的打算,也没想琢磨这个明面上的情敌,她再两面三刀,说到底还是不配,她爹不配,她也不配。 把记档往身边一丢,随手拿过绣花架子,接着绣嫦云上回绣了一半的牡丹,看模样绣的是无比认真,可亲近的宫人都知道,这只是贵妃闲的无聊了,又要动脑子想事情,随手拿来的消遣而已。 这年头,女人手里的功夫,好像只有从女红上才能得到彻底体现,正妻给男人绣鞋袜,小妾就变着法儿地绣腰带,绣荷包,争取在男人身上留下一星儿半点自己的痕迹,不为宣告自己所有,只为留住恩情,能留一会儿是一会儿。 我打小不是个能坐得住的性子,老爹从前请的女师傅从来都只喜欢嫦云不喜欢我,因为我淘气,爱耍蛮耍横,人家有的我也要有,没有的我也要有,一旦想要什么了就使劲哭,哭不到手里的再想办法拿到手里,女师傅们那会儿总嫌我绣的不好,要拿板子打手心,结果第二天我就把针塞她们袖子口和衣领子里,扎进去鬼哭狼嚎的,跑吕将军跟前诉苦也诉不成,毕竟自家女儿千好万好,干净的跟朵小白花一样,吕将军坚信是这群女师傅教导不利,自己把自己扎了,还得赖小姐的头上。 有了这样‘惨痛’的教训,往后谁都不敢再打我手心了。 娘胎里没能继承好的,是基因突变,我身上没一点从前娘亲的影子,光继承了吕将军的暴脾气,幸好老天爷公平,后头还有个嫦云可以掰回来,弥补了吕将军见女思妻的感情。 其实我一直都晓得,嫦云这样的,天生就该是做主母的料,做什么都游刃有余,心底的盘算不说出来谁都不知道,做人做事也不比我激进,情态幽独,人长得也温柔。 但是,哪怕我的针线活这辈子都没她好,也没她这样招人喜欢,可给傅忌做鞋袜做里衣这些,我还是会的,手艺好不好的先另说,关键一片心意难得。 傅忌对我好,我给他做些零碎的活计,也是应该的嘛~ 夕阳斜斜地打进来,临床绣花,不必出声便有种别样的温情;昭圣宫坐北朝南,按照星命司的说法,是宫里头朝向最好的地方,住的人起码得是贵妃,妃位的还可能压不住,要不就是跟昭圣皇太后这样的,说起来可谓是样样俱全的有福之人。 可这些都是后人瞎传的,当初昭圣皇太后住在这的时候到底什么光景,只有问她才知道。 如果说扶幼帝,铲奸佞,末了孤身一人撑起一个国家也算是有福的话,那我还真没觉得自己多有福气。 勾心斗角不是女人的本意,但不斗死的就是自己,皇太后是熬出头了,所以史书挥墨,万古流芳。 而那些没熬出头的,都成了她脚下的泥,脚下的土,一步步堆成一条金光大道,将人拱上神坛,供世人敬仰。 我现在还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熬出来,十八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的鼎盛时期,用熬这个字貌似有点不太吉利,我也不求万古流芳,但求世事安稳,可能死后史官也会用笔杆子给我记上一笔,总之能让我的评价较别人稍稍好一些我就满足了。 “嘶......”指尖一阵刺痛,我叫一声,低头看,食指冒出了血点子,鲜红的往外渗,好歹没扎的太深叫血流出来。 “没事,一不留神,叫针尖叮了麦芒,不打紧的”我冲香桃子挥挥手,一边把手指头含进嘴巴里,说话含糊不清:“不过好好的见了血,还是不太吉利,看来国寺还是很有必要去一趟的,去一趟给家里人求个符,给自己求个子嗣也好。”我嘴巴里碎碎念:“这些日子不知出了什么妖怪,眼皮子总是跳个不停,跳的我心都慌了。” 香桃子急急忙忙地就要拿东西来涂抹包扎,乌梅子还想去传御医来看看,都给我拦下了,只叫她们别大惊小怪的,稍微处理一下,要大惊小怪也不挑在这时候,等傅忌来了大不了我再伸指头冲他撒娇好了。 “也是的,吕将军去了冀州,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香桃子一边给我包着手指头一边道:“国相又一直不肯上朝,这下成国公是老鼠丢进米缸,叉着腰往朝堂上一站,是香的是臭的全由他一个人说了算了。” 我听着香桃子分析的头头是道,又看看手上被包成一个凸起的小包,有点想笑,又有点笑不出来。 管你心里想的是万古流芳,还是荣华富贵,可手上却没留神,还是叫针尖扎破了手指头。 这就叫现实。 想的有多辉煌,现实就有多冷酷,一根针就能把人给扎醒了。 我以为手指头被扎破只是个小小的警示,提醒着我以后做人稍微厚道些,起码跟后宫的莺莺燕燕们的人际交往方面,可以采取怀柔态度,不要再端着自己的声气儿不冒好话,看所有人都像小贱人。 可惜,我以为这就完了,却没想到更大的破事儿还在后头等着我。 这回的现实实在是有点残酷, 残酷的好像过了头了。 还是在琉璃殿,不过不是赏月,是我和傅忌两个人在里头下棋,我是臭棋篓子,傅忌棋艺平平,但怎么都要比臭棋篓子好,还能勉强能守住自己的一亩三分地,杀的我丢盔弃甲。 正准备再弈一局,南翮在外头就闹出了动静,没等傅忌唤他进来,他自己就进来了。 还是跑进来的。 “圣上,大事不好了!凤阳宫那位她......她.......” 哟呵,她还真动手了? 我不等傅忌出声,就尖着嗓子问他:“到底怎么了?你赶紧说呀!” 南翮汗跟浆子似的往下流,跪在地上不起身:“凤阳宫皇后娘娘,暴毙了!!” 哦,死了、 我接收到这个消息,一时觉得不大对劲,完了再一估摸, 不对啊............. 说好的让她疯了就完,怎么这就突然暴毙了?! 南翮是傅忌的人,香桃子也不在跟前,真是坏事都凑堆了,天时地利一个都没沾边,我心里发急,可眼下没工夫细问,转身去拉傅忌,没拉动,就看他拧着个眉,那股浓烈的阴鸷之气扑面而来,相当的不好惹,也不是我三两句就能哄的气消的那个傅忌了。 然后,当我陪着傅忌赶到瑞昌宫,看见从瑞昌宫的后苑里搜出来的那些个东西后,大约也能明白,成贵嫔打的到底是什么主意了。 说她假孕还真是假到底,人和物证具在,凤阳宫一出事儿瑞昌宫就传了御医,转移视线真是转的不要太明显;傅忌呆在瑞昌宫,面沉似水,听着南翮审着那帮廷尉,平常这时候我乐得看热闹,不过今晚不一样,热闹都热闹到自己身上去了,该闭嘴时就闭嘴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傅忌不赐座,我就老实站着,这时候以不变应万变,再不济我等我老爹回来,天塌下来都有个好娘家顶着,不怕坍了戏台。 成贵嫔不知怎么找到个生下来就是个残缺的死胎,婴孩眼睛没睁开,弱弱地吐着气,还真是跟用来压胜的那个小人一模一样,就差刻一个生辰八字,坐实了压胜的真实性。 要放在平时,我肯定要为成贵嫔拍手叫好,兵行险着,但凡一般人都没这魄力,除了皇后,再借着皇后告贵妃行巫蛊之术,折掉一个原本可以很健康的皇嗣,整一锅给端全了。 不过那孩子也不是她生的,折掉也不可惜。 但是在场的都不是知情人, 就连傅忌都没来得及知道她假孕的事儿啊.......... 瑞昌宫里彻夜通明,成贵嫔醒来后哭哭啼啼,倒是没有否认是她给皇后宫里送的五石散,不过她受人胁迫,送的时候害怕,所以一下子剂量放多了,皇后娘娘就倒霉地连个过渡都没有,好不容易肯拿了筷子,不成想吃了口白饭就没了气儿。 傅忌听着成贵嫔哭,没有理我,一个眼神也没有。 我原本是不慌的。 但是看见傅忌那个样子,方才还好好下棋的人,怎么就跟冰块似的,浑身都是冷,拒人于千里之外了呢? 几乎是没有预兆的,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第三十一章 贵妃禁足 女人的第六感向来都是最准的,好事多半眼皮不跳,坏事一出事就准的吓死人,我一早就觉得成贵嫔的胎,还有她这个人就有点古怪,现在一看果然是,后宫里的女人总是利益为上,为利而往,她帮着我扯下皇后是真,借巫蛊的名头想顺带扯下我也是真,只可惜下手太狠,不晓得过犹不及这个理儿,样样都赶在前头,证据和串词都齐全了,问什么就有什么,没的还可以制造些条件,这不是明摆着让傅忌起疑,让我来抓小辫子么。 或许是靖宫里很久没有出过一两件大事了,女人们憋得慌,看见皇后倒台了,念着皇后从前的好名声,没去落井下石已经是给面子,然而暗地里高兴的大有人在,不为别的,只是看别人不顺心了,自己就顺心了。 出了这样的岔子,矛头自然是全数都指向了昭圣宫那头,皇后倒了原本就是贵妃独大,大家的日子只有更难过,眼下贵妃看着也给卷进去了,不去想都知道那群女人有多高兴,要不是宫里不能买炮仗庆祝,否则真能锣鼓喧天的从正清门一路放到宫人巷去。 且让她们乐着去吧,回头有的是哭的时候。 是块石头都要有捂热的时候,我相信傅忌对我总是有那么点情分的,他信我,成贵嫔这独角戏就唱不起来;他不信我,那没有成贵嫔也有左贵嫔右贵嫔,早晚都能出来个人把我拽下去。 我这会儿选择安静,选择不跟傅忌解释,是因为我相信他。 东宫的日子有过温情,也有过你侬我侬的好时候,傅忌若真是只喜欢我这张脸,还有我对他的百依百顺,那么这几年怎么看也该看够了。 但是他没有。 除了一直不肯松口把皇后之位给我,还有一直不肯让我出宫省亲见见我老爹以外,他还是对我很好的。 我坚信傅忌忌惮吕家是有那么点,但总不至于帮着个刚进宫,连瑞昌宫的被褥都没躺熟的小贱人来陷害我, 他不是那样的人,也做不出这样的事。 做了,那他也不是我喜欢的傅忌了。 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成贵嫔是跟她爹里应外合,嫌瑞昌宫睡着不舒坦,都把手给伸进内宫里来了。 天塌下来砸不到头顶,总不见得要自己扛,真要出了事,第一时间还是靠撇,撇的干净最好,撇不干净就赖,五石散也不是什么常见的毒药,出入就只太医院一个渠道,寻常人连多拿块石头都要登记,宫里每半年一次例行检查,将有名号的贵人主子的用度和药渣子随机检查,更稀奇点的,连鹤顶红暗地里备着,专门是为了冷宫里的那些主子们准备的,隐秘性很高,经手的人就那么几个。 这几个里面,有一两个人都或多或少跟含凉殿有点关系吧, 谁知道呢? 一个皇帝的所思所想会让天下发生变化,那么就自然而然地也会让宫里的人发生变化,格局的大小本来就不是帝王可以考虑的范围,他们的脑子里,除了自己的江山,就是自己的江山要稳固,特别的简单,但是很深奥,需要一辈子才能完成。 若是说单纯的喜欢,那显而易见的,傅忌喜欢贵妃,不喜欢皇后和别的女人,至于后来居上的成贵嫔,也是因为她爹成国公的缘故,他需要借助成国公的势力来打压朝中勋贵,尤其是傅森一派的人,宠爱一个女人比喜欢一个女人要简单一点,不必花力气,也无所谓真心,只需要做出个样子就行。 而且成贵嫔在很多地方比不上贵妃, 比如,成贵嫔头一回侍寝,就痛的嚎啕大哭,被他狠狠地扇了一巴掌才消停下来,改了抽泣。 又比如,他的仙仙从来都不会哭,只会笑。 他喜欢看她笑,折磨的她越痛,脸上反倒笑的越开心。 他喜欢这样的仙仙。 那么,现在打压的初见成效,终于打压到后宫来了。 是个彻底分裂吕家和傅森的好机会。 傅忌首先是个皇帝,其次才是她的阿忌。 那么,他到底会怎么做呢? 虽然一直沉着脸注视着前方,可傅忌还是注意到了,仙仙看着自己的眼神。 就算是飞来横祸,被成贵嫔堵的哑口无言,可她的眼睛还是那么灵动,在琉璃殿看星星的时候,比星星还亮。 知道她跋扈,在宫里横冲直撞的不得人心,可这也正是他喜欢她的地方,听话,美丽,又安全。 有时候她指着太阳,硬说是黑的,那他也愿意哄着她,说太阳本来就是黑的。 看看,这就是区别;如果换了成贵嫔或者李昭容指着太阳说是黑的,那他多半会派个御医过去,给她们开一帖烫心烫肺的药,好治治她们的青光眼,叫她们以后别再看岔了。 一个女人,再如何阴狠毒辣,从前也是单纯过的,更何况仙仙也算不得狠辣,不过是将自己伪装成一只老虎,本质却还是没入东宫前的那只小狐狸,在将军府贪吃树上刚结的大枣,结果一下从树上摔下来,好悬没砸死他。 可是,一个女人,真的可以和江山并重吗? 傅忌不确定,想往深里想,又不愿意去想。 可他目前也没有更好的想法,权宜之下,既然打压吕家扯上了仙仙,那就一并打压了吧,等她彻底的收了心,不再妄想着皇后之位,他再去哄一哄,依照她那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又心宽体不胖的脾气,一定能哄回来的。 于是傅忌当着众人的面摆了摆手,不管成贵嫔的话有多少漏洞,也对那个抱出来的死胎由愤怒转化成了厌恶,最后竟是直接默认了成贵嫔的供词,说了一声:“查!” 圣上一说要查,那成贵嫔受瑞贵妃胁迫毒死皇后,又遭瑞贵妃行巫蛊之术诞下死胎,这事的性质就有点不太一样了。 昭圣宫荣耀依旧,不过跟以前相比的话,可能就跟蒙了层灰,罩了层无形的黑云一样,鲜活的气息少了。 成贵嫔走我的老路,我走皇后的老路。 宫斗还真是一个轮回,兜兜转转谁都逃不开这套路,说来无比的奇妙。 傅忌说,没查出个结果以前,让我在昭圣宫好好静静心。 他这算是顾念我吧,只是‘静心’,好歹没说成‘养病’,不然皇后若是地下有知,该叉腰大笑,晚上到梦里来笑我了。 没错,我也被禁足了。 不过待遇好了一点,宫人不缺,衣食住行不缺,吃香的喝辣的,不过就是走不出宫门,外边的人也没办法进来看我,嫦云递了一回信,让我好生等着,一切等老爹从冀州回来再说,还有邓夫子还有三个月就出关了,一切都还未下定论。 我被傅忌伤了心,气的成天靠着大吃大喝来排解忧伤,从前粉蒸糕吃一口,现在我吃两口,从前砸一只花瓶,现在我就砸一对,傅忌不心疼我,也不心疼那些死物,砸光了都没什么。 但伤心了没两天,架不住看见那一地碎片时的肉痛,我就开始变相地安慰自己,既然傅忌让我静心,那就是还有余地,早晚我还是得被放出来的,放出来后大不了我再听话一点,不再动不动就去折腾那群小贱人们了。 乌梅子端了参汤来,老实人到底还是老实人,说话不咸不淡,永远宽解不了主子,关了禁足还是宽解不了,端碗参汤都得被骂。 “娘娘,您说........圣上这回,真是要动真格的了?”香桃子从角门撂帘子进来,看乌梅子手里端的参汤,很好脾气地接了过去,换了盏凉的温温的瓜片:“奴婢刚才从同乐堂那里过来,看见李昭容娘娘那里热闹的很,凑的远远的看了一眼,原来今早上刚下的旨意,圣上晋昭容娘娘做昭仪了。” 矮子里面拔矬子,挑来挑去只能挑到李昭容头上,也真是难为傅忌了。 我喝了口茶,对着窗外喃喃自语:“昭仪啊..........” 昭仪有什么意思呢,九卿之首,说白了还是中高层,不算是高层,上头四妃的位子都空着,皇后死了,还不是我最大。 禁足的贵妃余威仍在,且我在东宫就是侧妃,刚进宫就是贵妃,那才是荣耀,才是光芒万丈。 “成贵嫔那儿也没个声音,咱们这儿又出不去,这宫里还真是不正常”香桃子去外边转了一圈,就能知道好些小道消息,此刻便是一一说来:“昭容娘娘、哦不是,是李昭仪那虽然看着热闹,可宫门前零零星星只占了袁贵人她们几个去道喜的,别的人是一概没见着,还有那个刘采女前些日子病了,还过了病气给了二公主,自己藏着掖着不肯说,还是二公主带着自己新养的那条哈巴狗去御花园玩,狗爷脱了绳拉不住,猛一下倒在了花堆里昏了过去,才给诊出了毛病...........” 香桃子一面说着,一面连比带划,十分的生动,可这话听到我耳朵里却有了别的意思。 好啊,逢着我在昭圣宫静心了,这一个个地都敢出门了,连刘采女这样胆子小的都可以放二公主出来遛狗了, 美的她们的,到底还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我这个不算太暴(?)的暴脾气,这回算是又被挑起了一层火,要不是顾忌着还在静心,就差直接冲到她们宫里明着挑事儿了。 第三十二章 漏夜私会 好像...静心的日子也不是很静心。 我听着外头的风言风语一阵阵地飘,一阵阵地传,有点自欺欺人地想,原来出不出去都一样,虽然损了脸面,但也是荣华富贵, 谁说在自己宫里呆着不能悠闲的? 只不过这得有个前提,得忽略掉傅忌在朝堂上的雷霆手段,忽略掉从骧国传来的那些不好的消息,忽略吕将军被堵在冀州回不来等等等等....一旦把什么都给忽略掉的话,那我真的是很悠闲了。 悠闲的听着八卦,还破天荒的不是我的八卦,还真是叫人倍感精神啊......... 上回刘采女因为二公主挨了一顿骂,哭的不成样子,跪在含凉殿跪了半刻钟就被南翮硬架着送了回去,又因为她位分低微,跪哪儿都是叫人赶的命,很有可能公主这回养病养的断断续续的再不好,就得交给高层的妃嫔去照顾,给谁照顾不一定,但是抱肯定是要抱走的,否则刘采女这么个生母一没家世二不能给公主添光,还不如换个母亲来的划算,以后真要和亲了,也可以骗骗人家,说咱们这公主从小就养的金贵,还显得特别的有诚意。 唯一的依靠也能说抱就抱走,可见刘采女活的实在有点窝囊,明明资历挺深,结果还只是个采女,生了女儿也没得到什么特殊照顾,论温柔没成贵嫔(装出来的)温柔,论识相没李昭仪识相,就连袁贵人都比她有特色,说话大嗓门,嘴巴又碎,宫里散播点谣言准能用的上她。 我嗑着瓜子晒太阳,想想都替刘采女觉得憋屈,但不可怜她。 这种女人太多了,宫里宫外都有,活了这一辈子都没什么主见,不为自己活也不为他人活,唯一能寄托的就只有孩子,孩子没了,这人也就彻底没意思了。 刘采女现在连孩子都护不好,已经是她最大的失败,哪怕从前稍微动点脑子争一争宠都不至于混成现在这幅模样,问了香桃子之后怎么样了,说后来还是李昭仪拿出一副老好人的做派去慰问了两句,可能是嘴笨又爱说实话,完全没慰问到点子上,刘采女听完没说什么,第二天就投了河,完了依旧很失败,居然还是苟活了下来,吐了半旯水,没死成。 不过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二公主彻底送到别人那儿去了,目的地是雅枫居的东偏殿,某个贵人住的地方。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刘采女也是该,自己不努力,还撞到傅忌枪口上,不知道骧国正憋着坏心要往靖国的宫门口踹么,后院不起火是应该,起了火谁就是炮灰。 尽管没有亲眼看着刘采女倒霉,但我还是很开心。 没办法,静心太无聊了,我总得让自己开心开心。 靖国的秋天跟冬天没什么两样,刮完风就下雨,雷打不动,我绣那半架牡丹绣的眼睛酸,绣一针得躺床上歇好久,一不小心绣的慢了些,抬起头往外看,估计外头这雨再下个十来天,也就该下雪了。 没成想静心静的还真快,傅忌不来看我,没人来看我,如今连嫦云的婚期都要近了,我这里却还是一点消息都没有。 香桃子踏着蒙蒙的水雾进来,攅花的小进了半靴子的水,说话都吐着雾气,虽然穿的有点单薄,但脸上的喜色很厚实:“娘娘,今儿奴婢偷偷地跑去含凉殿看了看,南翮公公眼睛真是尖,见了奴婢就上来了,还问奴婢娘娘近来好不好呢~!” 我知道香桃子爱耍嘴,也知道南翮问我好不好,多半也是回去要说给傅忌听的,这心里的感觉怎么说呢,就类似于冬天里的一把火吧,本来我的心都凉透了,看傅忌由着成贵嫔空口白牙地泼我脏水还不替我说话,这心里真是拔凉拔凉的,可时间一长,情感又大过理智,三两句的又给傅忌拨弄起来,满心满眼想的都是从前在东宫的日子。 但火把光秃秃地晾在雪地里不能长久,说白了总得灭,所以得看傅忌能把这火捧多久,等捧到春暖花开,冰雪消融了,那我们就又可以跟从前一样好了。 看香桃子乐的,我放了花架子看她:“嗯,那你怎么跟南翮说的?” “奴婢说,这话说不准,娘娘心里有气不肯撒出来,光有奴婢们陪着也不贴心,”香桃子吐了吐舌头,好像笃定傅忌一定会来似的:“所以还是得让圣上亲自来瞧瞧呗~!” 话虽如此,但香桃子还是不比我老爹有用,吕将军说我起码能做贵妃,我果然就做了贵妃;现在香桃子说傅忌一定回来,但我等的花儿都谢了,傅忌也还是没来。 空气中仿佛弥漫着诡计和阴谋的味道,但是通常都闻不大见,因为被晚膳给盖掉了。 婚期看样子得延后,要不傅忌这次是真的看傅森不顺眼了,干脆一把把他的国相一职给撸到底,连婚也不想赐。 近来真是什么都不顺,什么都要琢磨,昭圣宫后苑的玉妆花昨天死了一株,是枯死的,心疼的我一晚上都没睡好,把花给折了插在瓷瓶里死命的浇水,第二天一看,这花还真是给面子,花杆子都顺着水流没了。 好久都没有嫦云递进来的消息,廷尉也是三天换一批,总是认不清人,我在昭圣宫闲的都想去后苑拔草,乌梅子这几天倒一直忙里忙外的没歇过,底下的宫人有一两个的有点惫懒,她看见了说几声,第二天该偷懒的还是偷懒,管不过来。 有可能他们是想再观观风向,看我是不是真的失宠了,还是圣上只是暂时地把我晾在那儿,以后还要再扶起来的。 这让我怎么说呢? 宫人的眼光啊,都长到脚底板去了。 吕将军和傅忌看人都看的很对,我果然是脾气不好,但又格外的好哄。 甚至都不必有人来哄,我自己就能排解自己,一觉睡醒,再大的事都不叫事,只要身份还是贵妃,我老爹还在朝堂有一席之地,那我就算没有宠爱也能过得很好。 后宫再大,不也是红墙围起来的,琉璃殿再华美,不也是后宫里的一块方寸之地,我现在就是从这块地方,挪到了含凉殿那块而已。 南翮挥退了其他宫人,自己顶着冷风亲自站岗,替圣上守着门,只感觉那风不要钱似的往脸上刮,一是冷,而是疼。 他现在也才三十岁,太监比不得真男人,越老越不见老,南翮想,可能今夜当完差,回去得拿雪花膏好好搓一搓了。 但看见贵妃一袭月白银装款款而来,纵然吹的脸僵都要上去打千儿:“贵妃娘娘里边请,还是老地方,圣上在暖阁里等着您呢!” 摸着黑,还见不得人,这心情就不见得能好,我顾念着南翮从前没少在傅忌跟前说我的好话,这才没有甩脸子,而是轻轻地抬了抬下巴,客气了一句:“有劳。” 进到暖阁,暖和多了,傅忌穿着一身寻常的赭红色暗袍子,头发也是松松散散的簪了桃木根,没有批奏章,在看书呢。 乌梅子给我解了披风,悄悄地退了出去,只留我一个人站也不是,走过去也不是。 我看着傅忌,真是觉得看不透他,忧郁也不是,深沉也不是,到底哪个才是真的他? 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傅忌拈了一页又一页,直到他仔细地看完,看他伸手揉了揉眼睛,像是刚刚才发现我在这儿一样,云淡风轻地对着我伸出手,笑着跟我说:“过来。” 我站着没动。 傅忌也不恼,手也没伸回去,而是又说了一次:“仙仙,过来。” 我这才过去。 只是心还是凉着的,但是有了点波动,好像心里那火又开始冒火星子了。 傅忌抓到了手,摩挲了几下,低垂的眉眼看不见什么,只能看到他纤长的睫毛,挺翘的鼻子。 男人长了一双比女人的还漂亮的眼睛不是好事,不是风流就是凉薄,猜不透是真是假,这样的眼睛太难得,他若真是对你有情,那眼里的东西露出来一点点,都能溺死你。 被傅忌拉到身边,我算是学乖了,不撒娇,先请安,满满当当地蹲着跪下去,字正腔圆,赌气赌的很没有深度:“臣妾给圣上请安。” 傅忌捏着手里的素腕,没有抬眼,也没有表示,像是有点挫败了,还有累极了,过了半晌才捏捏我的手:“起来吧。” 殿里燃着沉水香,是我喜欢的味道,一点一滴地叫人沉下气息,与满室的寂静混为一体。 我莫名地窒了声音,跟傅忌好几个月没有见,我有时会想着他,不知道他有没有想着我。 坐在拔步床边上,傅忌的气息渐渐近了,从刚才的隔了两人远,到现在的亲密无间,乌黑的发丝交缠,进而脸贴着脸,心贴着心。 好吧,看来我一直都没有在昭圣宫静过心。 沉水香清冷,此刻却有种旖旎的味道,似云似雾,将人包裹其中; 我被傅忌带到床上的时候都在想, 他方才是什么时候靠过来的呢? 第三十三章 帝国黄昏 按理说,傅忌想见我了,只要下道旨意把我放出来就行了,何必要这么偷偷摸摸的。 是不想让人知道,还是害怕别人知道? 又或者,私-会了之后,还得再把我送回去,继续静心着? 我安静地窝在傅忌怀里,想了下,还是没有问出这句话,只等他想说的时候自己说,不然多嘴的下场一点都不好,傅忌不会吐苦水,也不会跟我说朝政上的事,他只用行动来告诉我自己的想法,一旦有哪里不对劲了,保不齐晚上就又是一场灾难,疼可以忍,但恢复却要时间,真来一遭狠的,第二天我估计连床都起不来,乌梅子那个憨实脑袋,多半会帮着南翮把我半架着送回去,那多丢人。 今时不同往日,贵妃和皇后在某些地方是有点特权的,皇后侍寝不走宫,只等皇帝亲自过去,这是给皇后的脸面。 但如果哪个妃子得宠的话,也可以不走宫,只要皇帝肯过来就行。 我很少来含凉殿,也不怎么喜欢过来,有时候傅忌找我下棋也只是来昭圣宫,后来有了琉璃殿,就多半歇在殿里,毕竟含凉殿冷冷清清的,哪里有自己宫里自在,只是暖阁好歹比正殿要好些,不至于走两步就是个宫人在盯班儿,皇帝崴个脚都有十多个人要上来当肉垫。 就算是做皇帝的,也得有点隐私的嘛~ 索性不是在琉璃殿,今天晚上也没有那样的兴致去三楼晒月亮,暖阁里不开窗,纱帘无风不动,沉水香的香气浸透了床幔,轻轻一扯就荡了下来,里头的两人都被挡住了,从远了看恍惚是一个人,总之身影模糊又苍白,就跟心里的心事一样,一桩桩一件件的,都见不得光。 也不必了,哪怕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也够了。 其实就这样互相依靠着,挺好。 我依稀想着香桃子今早上好像说过,我老爹应该是这几天就要回来了,再怎么被堵在冀州,吕将军手里有统帅五万护国军的虎符,傅忌想要他手里的东西,总得让他回上京述职,拦是拦不住的。 或许傅忌今晚传召我,也跟我老爹有点关系。 不想了不想了,这种无用的心事想了也没意义,我晃晃脑袋,又往傅忌脖颈子里靠近了一些,右手抚在他胸口,用指尖拿住他的一缕头发慢慢地绕,听傅忌的心跳一下一下的,层叠的雾纱和床幔床幔隔绝了香气,像是我俩的一方小天地,小天地里有点热,不过也不打紧,热一点暖融融的,就跟心里头的死灰又重新复燃一样。 玩够了头发,我还是不想从傅忌怀里退出来,动一动都不想。 傅忌的手揉在我的肩头,有轻有重,无意识地揉着,很温柔。 我在他衣襟上蹭了蹭脑袋,不想打破这么宁静的时刻,多享受一会儿也是好的。 我担心傅忌上朝上的心里不舒服,指不定又受了什么刺激,更担心他受了刺激后,第一个想到的人不是我; 这心理可太矛盾了。 唉,如果这夜要是一直都这么长,其他的什么都不做,只要傅忌能一直这么抱着我就好了。 但深夜进到暖阁,光是抱着显然不是他传我来的初衷,两个人你靠着我我搂着你,足足厮磨了好久,不说话也自有一番不可言说的默契,傅忌抱着抱着,手就开始顺着腰肢往下移,先是撩开外面的罩衫,再轻巧的解开里头的桐花扣跟系腰的带子,眼睛始终都没有挪开过,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光是用眼就能把人看的发红发软,最后倾身再覆上去,男人的目的终于达到,放开了手去细尝-女人白嫩的肤,还有玲-珑的身-体;本就是不淫不秽理所应当的事情,在傅忌做来好似一切都是水到渠成,解扣子解的都那么正经,果然香桃子常说什么家花不如野花香,虽说到傅忌身上就变得高雅了一些,但本质还是一样的,男女之间偶尔一次私会,也私的分外有情-趣。 暖阁的床榻比不得正殿的龙塌宽敞,可以两个人横过来躺,傅忌做什么都贴的近,呼吸声近在咫尺,我一抬首就能对上他的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又像是水汽弥漫,总之是桃花一般的眼睛。 大好的男色当前,什么都是浮云了,我长出一口气,伸手抱紧他,觉得自己真是不争气,傅忌话都没说,只是抱了抱我,我就先原谅他了。 可能在这宫里再没有人能比我更明白他了,做太子时受先帝掣肘,屡次因为身体的毛病差点被废,后又少年登基,天天受大臣们的气,连自己说句话都不行,转头再看看后宫,听话的没意思,有意思的又不一定听话,哪有我这样儿的,什么都是刚刚好,抱在怀里暖和,带出去也长脸,哪怕是床-上运-动的时候也机灵的从不喊疼,所以一分开几个月不见面,昭圣宫跟含凉殿隔得又不远,他到底还是憋不住把我接过来了。 大晚上的,从含凉殿后边的暖阁接进来的。 沉水香渐渐淡了,傅忌这次出乎意料的没有发脾气,动作不算温柔,但比从前可是好多了。 锦被下互相交-缠,傅忌的身子比我结实,腰肢也有力,外加两双平常掩在龙袍底下的大长腿,穿了衣服是纤瘦,脱了衣服什么都不缺,该有的也都有,我靠在傅忌的胳膊上喘着气,每次结束都有点忿忿不平。 凭什么运动完就只有我累呢? 算算,我从十四岁陪他到现在,发现傅忌从前做太子的时候还活泼些,看见雪化了花开了会笑着看我去雪堆花丛里扑腾,哪里像现在似的,是好是坏永远都是一个样,除了情动的时候会变得粘人,还有喝多了酒才晓得事先要温-存以外,要他有点别的反应简直是比登天还难。 更别说,有的时候他发脾气了,还得我去哄他。 哼,这次我可不去哄了,气大了什么都不好说, 除非他立刻废了成贵嫔,否则我就.....就再也不来了! 伸手摇了摇傅忌的胳膊,我没出声,等着他跟我解释。 “仙仙”傅忌翻个身,面对着我,半张苍白清隽的面孔隐藏在错落的发丝之下,一叹之后便是苦笑:“朕好像,做了一件错事。” 我瞪大了眼睛,不解。 “朕想明日就下旨.......”说道一半,傅忌好像一早就下定了心:“仙仙,你愿意做朕的皇后吗?” 他就这么对着我,明明是笑着的,可神情却是种无法言喻的空,说话时好似透过层层的床幔看到了未来,末了没等我说什么,又自顾自的摇头,蹙着眉头,自嘲着:“罢了罢了,你当然是不愿意的........” “..................” 傅忌说,他想让我做皇后。 而且看得出,他是真心的。 本来是应该的事啊,成贵嫔没有什么实际的功劳,反倒因为诬告贵妃被连坐,我虽是精心,但位分高是其次,吕兆年手里的五万兵马才是我最大的资本。 这一点,是我一早就想到的。 但是不应该啊,傅忌不应该是以这种方式提出来的啊......... 情况不同,想法也会跟着变; 若是换做是几个月前的我,可能这时候已经高兴的不成样子了吧。 但我却奇怪的,就是高兴不起来,甚至反过来问他:“为什么呢?” “哪有为什么”傅忌揉揉我脑袋上的毛,跟揉小狗似的,跟我刚才的感觉一样,只想享受着片刻的温情:“只是觉得从前一直不能给你的,趁眼下还来得及,朕想一并都给你。” 我这回眼皮不跳了,但是心跳的不停,比前者更糟糕。 “阿忌,你就干脆地告诉我吧,到底是怎么了?”我心慌的厉害,看傅忌刚才一闪而过的神情,那感觉真是........ “没什么”傅忌张了嘴,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很快的,便又恢复之前那副平和淡然的笑脸,带着涩涩的苦,同时又温柔的让人无法拒绝:“夜深了,睡吧,朕明早叫南翮送你回去,不必再静心了。” 傅忌苦笑的时候,也没有寻常人那般的苦大仇深,相反,他是一种豁然,是挣扎的太久了,终于有了一个无法逆改的契机,于是一切尘埃落定,再不必垂死挣扎战战兢兢,但凡看开了,什么都好说了。 帝国是一个轮回,有盛世便有败时,你强我弱是真理,错了就是错了,不能说后悔,只是心有不甘,发现成国公与骧国串通谋逆又如何,迟了就是迟了,他尽力了,傅森也尽力了,可还是无法力挽狂澜。 那就这样吧。 再多的阴谋诡计,为的也不过是最后那个结果。 总不过只有几个月而已。 傅忌是看开了,可落进在我眼里,就愈发难过,也难堪。 我什么都不知道,傅忌也什么都不告诉我。 皇后之位,说穿了有什么呢? 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是傅忌的真心而已。 第三十四章 仓卒逼宫 这一晚的傅忌跟从前格外不一样,忧郁没有了,突然就改成了释然,抱着我的时候温情脉脉,时光仿佛霎时流转回那日琉璃殿的那天,镜子里的二人是一对,连影子都成了一双,美满的不像是真的。 虽然享受着傅忌对我的好,可心里还是免不了鼓鼓胀胀的,温情的表面下仍旧是怅然难言,我看见傅忌的神情,忽然觉得,这种释然不该出现在一个皇帝的脸上。 傅忌可以当不好一个皇帝,也可以对人处处猜疑,但他不能连皇帝都不想当了。 他是圣上,是我从十四岁到现在为止的初恋,是我的天。 这一晚的沉水香真是太劣质了,闻着不舒心,燃的也那么快,我躺在傅忌怀里,揣摩着他那句要说未说的话,还有皇后之位在眼前不住地盘旋,不知怎的,就有了想流泪的冲动,自己都觉得自己特别矫情。 我明白的,这次真的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傅忌一个人能够控制的了。 我都明白的。 靖国,要大祸临头了。 之后的日子平静,可能也是看似平静的过着,我早说过女人的第六感很准,尤其是她们对于情势的察觉格外的敏感,端看成国公如日中天,看吕家和王府的婚事告吹,其实有很多八卦可以聊,有很多机会可以在我面前落井下石,只可惜局势分外紧张,也没人敢说出来,更没人敢往傅忌跟前凑,眼下只要每天都有漂亮的衣服穿,有精致的菜可以吃,她们也顾不上别的了。 嫦云得知我解了禁,进宫来看了我一回,语气听不出什么,只是难掩落寞,说老爹已经赶了回来,就在上京前头五百里的榆关守着,不敢贸然就进京,再有就是傅森现在的处境不太好,圣上重新重视他了,可他手里的权被拆的七零八落,要重新拾起来谈何容易,少说也得一年半载,其实婚事告吹不要紧,她可以等他,但是不能无限期的等下去,嫦云说她有种预感,也许这时候不能在一起,那他们今生今世都会错过了。 这时候,不成亲比成亲要好,起码真出了事不必被连坐,保不齐还能跟着老爹去边关好好呆着,不必看见之后的血雨腥风。 所以,她等下去有什么意思呢? 但这话我没有说出口,嫦云的性子要强,内里藏的是宁折不弯的风骨,我说的她会听,但听不听进去全是她的意思,素来品格高尚的人大概都有这毛病,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一旦认准了,化成灰都不能改。 就像傅森一旦失去了傅忌的信任,就再也无法展开手脚,也无法与成国公抗衡。 时也命也,理都没处说去。 昭圣宫变得异常冷清,洛之贻和我不算惺惺相惜,顶多是一个女人看着一个女人从高处跌到谷底,还是那样一个骄傲华艳的女人,这心境自然是格外不同,优越感都要强上好几倍。 但还是要感谢成贵嫔的宽容和大度,我得以在昭圣宫度过了最后一个冬天,以瑞贵妃的身份。 天气越来越冷,所有人都知道雪化了春天就来了,但没有人为此感到高兴,骧国的铁蹄在一个月内连连踏破了三座城池,傅忌在琉璃殿缡给我画着眉,说榆关地处天险,是最后一道防线,一定不能动,上京的廷尉和赤甲军现在还剩下三万,勉强还能再拖一会儿,只要能拖到春天就行,他这里会想到法子的。 我的重点没有在他后面的几句上,只顾着对镜自揽,看镜中的自己笑眼弯弯,眉色如黛如青山,毫不吝啬地夸傅忌,夸他画眉画的好,也夸自己生得好,我们才能这样相配。 看着镜子里的傅忌,认真的样子足以叫所有女人心悸了,我摸着脸颊,在傅忌面前我总是格外的有小心思,不想叫他看见我不好的一面:“真的那么好看么?” “嗯,”傅忌终于搁了笔,抬起我的下巴看了会儿,突然在我眼睛上啄了下,轻笑道:“这样更好看。” 我满足了,也回亲了他一下,彼此格外珍惜这最后一点时光。 心里面其实都知道,冬日过后百花齐放的盛景,我们再也看不到了。 心理准备做的很完善,国破家亡这四个字听着胆战心惊,但真要事到临头了,还是要先顾着吃饱穿暖,我在昭圣宫看着南翮早上新送来的腊梅,朵朵开的傲然,像是要努力维持住最后的绮艳,不盛放就是死。我近到花瓶前闻了闻味道,香是香,却还是没我绣的牡丹漂亮。 躺在塌子上,我摸着花架子上的纹路,思绪已经在九重天兜了一圈,等好不容易兜回来后,不知怎的我就良心发现,忙指挥着叫乌梅子抽开妆屉,从里面拿出些好看的、精巧的首饰,给她们两个分了一点,尤其是香桃子,开头在我手里的那几年一直都是非打即骂的,吃过不少苦头,送首饰的时候我特意多给了她一套头面,权当是道歉了。 好在不是赔罪,但也够贵重了。 试想一下,主子给奴才道歉,那叫给了天大的脸儿啊........ 我跟她们说:“看样子宫里呆不长久,明日我跟圣上打声招呼,就说你们俩年纪大了把你们给放出去了,这些东西卖了应该能吃上个十年八年的,你们出宫记得往南边跑吧,安州不错,离得最远,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到那儿去,当然,我现在若是有门路,就干脆把你俩送东陵去了,那儿是圣祖的发家之地,最安全。”几句话说的乌梅子和香桃子鼻子发酸,刚要跪下,我就摇头,赶紧让她们起来:“咱们主仆一场,这些首饰都是平素我最喜欢戴的,就拿它做个念想吧。” 乌梅子哽着声,可还是嘴笨,只是傻呵呵地问道:“那娘娘您怎么办?” “我啊”我捏着下巴仔细思索了一会儿,也没思索多久,就像是下定了决心:“总不见得临了了让那些个小贱人看笑话,还腆着个脸苟活下去,总之圣上在哪儿,本宫就在哪儿呗~!” 这意思,看来是要跟圣上共存亡了。 乌梅子听罢,红了眼眶,没想到贵妃娘娘平日里老说圣上欺负她,到头来竟还是有几分真心的。 香桃子倒是沉默了一会儿,问了另一句话:“娘娘就没有想过,留下来会是什么后果么?” “..............”我又双叒思索了一下,竟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 留下来么,应该是被人指着鼻子骂成奸妃,然后再被骧国公孙氏派史官一一列出罪状,最后再给我扣上一顶牝鸡司晨的大帽子,等以上这些全部做完了,应该就离死不远了。 单单就建琉璃殿这一件事,就够我死上三回了吧。 我是吕将军的女儿,将门虎女么,总是想什么就要做什么,想的简单就以为做的也简单,直到香桃子现在明明白白地指出来,我才意识到,原来国破家亡真的是一件很了不得很吓人的事情,我选择留在宫里陪着傅忌,那就要做好日后天天被拎出来批-斗的准备,并且我可能就不是堂堂靖国的瑞贵妃了,我的名号会被缩减成两个字,封号不是瑞,得改成奸。 毕竟清君侧的源头,总是红颜祸水。 人生得意须尽欢,可是欢乐的日子总是特别短暂,谁叫我之前过的太得意,看谁不爽就可以让他生让他死,看哪个小贱人怀了孩子,我就恨不得把她肚子给刨开来,另有看不顺眼的,还可以一并叫她蹲一辈子冷宫。 果不其然,太得意了,老天爷就看不过去了,要拿雷劈死我了。 我不是责怪傅忌,我只是为自己可惜,为什么男人一有什么错,最后总是要赖在女人头上呢?好像一扣上祸水的名头,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男人有拳头,有抱负的,依旧可以东山再起,而女人就很倒霉,被钉死在了木桩上,祸水两个字印在脑门消不掉,只能下辈子投胎的时候祈祷,让自己别生的太漂亮,起码男人就找不到借口了。 我这几日进食不香,人可见的瘦了下去,但我知道这样不好,因为不久以后,可能我连饭都吃不饱了。 所以还是要多吃,要努力的吃,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死后才有力气去找害我和傅忌的人算账。 乌梅子和香桃子两个人倒是很有情义,都说出了宫也不知道能上哪儿去,那些个首饰卖了太可惜,她们收下,也只是暂且收着替我保管,日后骧国闯破宫门必定要大肆掠夺一番,昭圣宫的好东西太多了,带不走,但我们可以提前砸掉,砸成粉都不给他们留下一点,至于首饰么,可以偷偷藏着换点贴补; 谁知道以后有没有机会,傅氏皇族又卷土重来了呢? 要不说这俩不愧是从我昭圣宫调-教出来的一把手跟二把手呢,一会儿就是一个主意,听得我这个主子一愣一愣的,我想的简单,只是在想陪着傅忌,她们都已经想到以后怎么拽着我一起活下去了。 过日子真细,值得学习。 第三十五章 亦生亦死 榆关是最后一道防线不假,但支援也要点时间,冬末的最后半个月,随着坏消息一个接一个的来临,我的胃口真是越来越不好了,哪怕我再努力吃也没什么用,心里面的恐慌假不了,吃再多东西都能焦虑地吐出来,渐渐的就瘦成了柳叶抽条的样子,从前是腰细,现在是腰细的过头,宫装穿在身上都不合身了,袖子也宽宽大大的,扬手就能收进一股风,迎面就冷的透心凉。 几个月前,我还在千秋宴上风光无比,跟做梦一样; 果然,是好梦的必定不会长久,打个盹的功夫都没有,这梦就醒了; 还是睡的正酣的时候,被人甩了一巴掌,被动地给抽醒的。 越往高走,这风就越大,我裹紧了狐裘,站在傅忌的身边从高处往下看,琉璃殿地处靖宫最北处,最高最漂亮,一时半会儿地还打不到这里,惨叫声都传的比较远,不妨碍心情。 很好很好,我暗暗点头,这样的话,我还能和傅忌再享受会儿二人世界的甜蜜,再没人会来打扰我们了。 但还是有点心塞,那么漂亮的一座宫殿,记录下我在靖宫最美好最骄傲的时刻,可惜之后就要被毁掉了。 都说琉璃殿高可摘星,比得上圣祖所建的摘星台,上来了还真是,越高的地方看的越远,但不清晰,底下的宫人们看起来都跟蚂蚁一般大小,跑起来也是一个个暗黄色的小点儿。 如果不是跑的人数太多的话,简直就可以忽略不记了。 我侧着耳听了一下,好像他们的叫喊,还有底下无数次刀剑戳进皮肉的声音都几乎听不见了,便呵出一口寒气给自己打打气,闭着眼拍拍自己白嫩的脸蛋,让眼睛选择性忽略了那些我不想看的东西。 日头还没落下去呢,此刻就已是残阳如血的光景,红的叫人心惊胆颤的,看久了就要发晕,而且那些血红的色彩大有吞噬内宫的势头,流散的还特别快,不多时便把满地的雪都给染红了,还有那隐隐约约的血腥之气,真是毫无美感可言,琉璃殿的景致顿时就不好看了。 我不想往下看,于是便仰起脖子抬起头,看蓝天,天蓝的忧郁;看傅忌,他也白着一张脸,很忧郁。 到了这种时候,叹气好像都有点多余了。 我从大大的狐裘里伸出手,去握傅忌的手,他的手和我的不一样,微凉的,或许要捂好久才能暖和起来。 傅忌感觉到我的手,没有转过头来看我,还是一动不动地看着前头,侧脸被底下的无尽血光映出了淡淡的红色,依旧如玉一般,俊美而苍白。 这样的侧脸,我看了很多年,到现在我还记得第一次进东宫,好巧,也是个冬天,那天外头只剩下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十里红妆那般隆重的铺就才是漫天白雪中唯一的光彩,东宫里布置的喜气洋洋,房里的龙凤烛跳着烛芯,染尽了一室春红,这样的出嫁是何等的排场,高兴的我都忍不住想去跟所有人炫耀,一不小心高兴的狠了,是以新娘子的美貌得以最大化地发挥效用,傅忌坐近我身边,伸手抚着我的脸,眼里一闪而过的惊艳足以让我窃喜,以至于到今日了,我还时不时会拿出来回味。 那时候我的身份多尊贵啊~进去就是侧妃,彼时的太子妃都没我那么风光,别的女人都是从偏门抬进来,就我跨的是正门,穿的也是正妻才能穿的大红,等着太子进来,合衾酒鸳鸯被,什么都是真的,什么都是最好的。 就是那一天,我把自己隆而重之地,交给了傅忌。 现在,傅忌说要带着我上琉璃殿最后再看一眼,那我自然也是要跟着去的。 做人,哪怕做的再不成功,也得有始有终。 尽管知道自己很怕疼、很怕死,但傅忌说要带着我上来,我还是脑子一热,就跟他上来了。 傅忌把我的手捏紧了,嘴唇白的毫无血色,但脊背还是挺得笔直,哪怕到这一刻,他也还是皇帝,是接过先帝爷的圣旨拿了玉玺当的皇帝,是为名正言顺,天道寻常。 我努力保持着跟傅忌一样的步调,只不过他挺直了脊梁,那叫傲骨;我挺直了脊梁,是怕一弯下去,整个人就瘫地上去了。 这不叫傲骨,这叫破罐子破摔。 每个人都有不可抛弃的东西,江山美人不能并重,唯一可以并重的时候,可能就是国破家亡了。 走到这一步,傅忌其实也不想,但发生了,后悔药也没得吃,幸好死之前他把傅森给发派到条件艰苦的汝南去了,凭傅森的本事,再过十年也不算很晚,从前父皇看中他做太子,不是因为他聪明,也不是因为他听话,只是盛世开明,立一个温厚的君主要比一个嗜杀的君主划算,兄弟手足可以最大限度的不被波及,父皇最喜欢的傅森也可以接着得到重用,接着延续着傅氏皇族的血脉。 但英明如他的父皇,还是抵不过老眼昏花,可以说是完全看走了眼,傅忌温厚,是因为那时做太子不温厚就要被废了,只能表现出兄友弟恭的模样来。 好不容易等到父皇驾崩,等到他穿着龙袍登基了,他的兄弟傅森也成了国相了,傅忌那点原本就不怎么有分量的温厚,也就慢慢地被这个龙椅给消磨掉了。 下面的惨叫越来越近了,琉璃殿这么偏的地方都能跑过来,大概宫里的人已经被杀的差不多了吧。 傅忌回忆着他当太子,当皇帝的那些日子,母妃以死作保,保住他的太子之位,然后晚上做梦的时候就老到梦里来找他,跟他说自己的举动有多伟大,在梦里一遍遍地逼着他点头,让他保证一定会坐上皇位,还要让百里氏重续当年的荣光。 哦,还有父皇,父皇那会儿宠爱傅森的母亲韵贵妃,那个女人很漂亮,也很温婉,可还是在细枝末节处显得高人一等,他没有的东西,她会很大度地让傅森让给自己,可他有的东西,最后傅森也都会有。 是无心还是假意,他也懒得去分辨了。 他只是觉得,这样一点都不公平。 傅忌回忆起当初,一时间很是感慨,想着这些他其实都已经淡忘了,可手里还是不自觉地用了劲,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人脸都疼的抽抽了,但还是一句话没说,还是由着他捏。 到了最后,还是只有她陪着自己。 傅忌觉得贵妃的手很暖,听话和机灵两不冲突,不论什么时候看都是正正好好,抱在怀里冬暖夏凉,在怀里的时候媚-眼如丝,总之是个瓷白细致的人,很容易让男人生出某些欲-望,比如把她揉碎了吃下去这样的奇怪心理。 当然,这么个美人,不应该揉碎了,得好好品,假以时日,才会出落的更迷人。 傅忌心想,如果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应该对她好一点的。 仙仪仙仪,仙人拾翠春山间,仪与同舟晚更移。 果然名气起的太好,难保不会压了福气,现在果然落得陪他一同为家国殉葬的下场。 他思及此处,又忍不住叹了口气,为他的仙仙,也为他自己。 不是应该,是他的确,从来没有真正的对她好过。 什么都有的时候,一颗真心不值钱,他但凡发病了,就下意识地把她当药来用,后来病好一些了,他还是忍不住想欺负她,总以为只要事后给些补偿,一切就都过去了。 如今真心值钱了,他感受到了触动,但是也来不及了。 有很多事都没有来得及做,傅忌心有不甘,但是无能为力。 但有些他还是做到了。 比如他母妃让他保证一定要坐上皇位,这一点他做到了。 还有父皇让他善待傅森,善待韵贵妃,他也做到了,不过只做到前者,因为后者已经在父皇驾崩的当日,紧跟着被殉葬了。 惨叫声响彻不觉,已经盖住了傅忌的叹息声。 不叹家国覆灭,也不叹真心难得,只是有点可惜,可惜答应过母妃的事没有实现,百里氏的荣光还是没来得及,都是他这个做儿子的对不住她。 他现在最后能做的,就是保持最后的尊严。 “说好的要封仙仙做皇后,到头来还是失信了”傅忌眼里充满歉意:“你会怪我么?” 我摇头,说不出话,心里咚咚地打鼓,身子都慢慢地开始向后挪,但还是抓着傅忌的手,没有松开。 伴随着兵刃相撞的碰撞声,我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脸:“怎么会呢,圣上怕是不知道吧,臣妾家里住了个会算命的夫子,他说咱们吕家一门双姝,一定会出个皇后的。”笑的难看,但话却是真的,我有点哆嗦,但还是维持着脸上的神情,只为傅忌眼中最美的自己:“阿忌说了会封我做皇后,反悔都不行了,你看,咱们现在并肩而立,共站在这万人之上,我不已经是皇后了么~!” 傅忌点头,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很认真地点了头:“对,仙仙已经是皇后了。” 第三十六章 困所危楼 殿里燃着微微的烛火,那是刚才傅忌带着我上来时顺手点上的。 这个时间点蜡烛有点多余,还没到时候,不过也挺好的,反正现在的天都不蓝了,火烧云的景象难得一见,天上地下都是一个色儿,红彤彤的,有些红的是花,有些红的是血,没分别。 敌人发兵相当的快速,靖国不能说没有反击,但是贵族子弟这么多年骨头松惯了,一时间还真是没什么反击的能力,再加上成国公暗箱操作,衷心的调出上京,不忠心的留在朝堂,是以国破的这天,几乎毫无来由的,铁骑就冲破了城门,并且那门还是被人授意,故意偷偷开了半扇。 是谁授意的,用脚后跟想想,都知道是哪个老冬瓜了。 虽然出身将门,但我和嫦云一直被保护的很好,老爹上战场,我们在家里等他凯旋,祈祷他平安归来;等到他回来了,便又是功勋加身,吕家就这样一步步地跻身一等,位列三公。 我从未见过真正的杀戮,现在才有幸见到一回,明白了什么才叫残阳如血。 大厦倾颓,颓一回就够了,再多的也承受不起了。 时间不待人,一颗想退缩的心却始终是摇摆不定,一方面是舍不得自己就这么死了,另一方面,依旧是舍不得,舍不得让傅忌一个人。 我侧过脸,看向傅忌,傅忌也淡淡地看向我,他的眼睛太好看了,天生桃花眼的男人不是多情就是凉薄,但总有温情的时候,我怕我多看一眼,就会傻乎乎地留在原地,哪怕知道傅忌快要死了,死之前还想拉着我一起走,但我就是喜欢,喜欢他这双眼睛,喜欢他这个人。 我要是不陪着他,那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得有多难过啊........ 看久了,几乎就要被傅忌的眼珠子给勾过去,幸好理智犹在,可以逼迫我冷静下来思考,脑子里不一会儿就是天人交战,理智和感情两相对垒,一会儿朝我自己倒,一会儿又朝傅忌那边倒,一直都没个定数; 好在,最后还是理智占了压倒性的胜利。 我和傅忌对视一眼,这次步调倒是很统一; 我们的眼中都没有别的东西,只有满满的不甘。 也是,当初进宫的时候歌舞升平,他是四海之主,我是一国贵妃,何曾想过会有这一日呢? 坦白的说,我是怕死的,很怕很怕,就算被冠上奸妃的名号我也认了,能多活几天谁不想多活几天,总之我是真的不想死; 从前听老爹的歪理听多了,我想着碎碎念说不定可以分散注意力,便不断地拣些我认为有意思的事情跟傅忌说,例如我和嫦云天差地别的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府里上下的人逮都逮不住我,但凡我爬树上去了,嫦云就蹲底下给我把风、还有小时候我拿娘亲留下来的玛瑙簪子去撬核桃的壳,结果壳给砸飞了出去,正好砸到嫦云右眼上,以至于她到现在还是改不掉绣花绣多了,就忍不住要眯起眼睛的这个习惯........ 我在傅忌身边努力维持着面上的镇定,尽管那镇定看着有些可笑,但傅忌没有戳穿,在他心里,仙仙做什么都带着一股生气,只要一点点养分就能存活。 不是没想过带着她一起,但傅忌转念一想; 或许,放手也不是不可以, 比起死去的她,他更希望她能活着。 但活着,可能也会更痛苦。 我不知傅忌心中所想,只是一味地觉得冷,本来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也没寻常男子那么高大,小小的身躯被雪白的狐裘裹的严严实实,高处不胜寒,我已经是寒上加寒,纵使面上镇定自若,可整个人却止不住的发抖,傅忌见状,便把我捏的紧紧地,仿佛是叫我不要害怕,也不必逃开,一切都有他在。 但傅忌的体温始终是微凉的,他的呼吸微凉,手也微凉,我还是控制不住地抖,脑海里早已是模糊一片。 初恋啊.....是挺特别的存在,在东宫的日子也很美好; 但是,我心里深处,真的愿意陪傅忌一道去死吗? 我这人吧,反应有的时候很快,有的时候慢的实在可以,兔子逼急了会咬人,人怕死怕的一定程度了,才会安慰自己死一点都不可怕;只有到了这时候,一个人最原本的样子才能彻底显现出来,傅忌以火自焚,与帝国共存亡,算是一个皇帝最后的归宿,此举值得敬佩,也甚有风骨。 可是我呢?我一个花季少女,花容月貌映玲珑,笑一笑天下人哪个不为我倾倒,有什么好东西我什么没见过什么没尝过,宫里的锦缎,彻夜的灯火,还有傅忌的宠爱,每一样单拎出来,都是最最离不得的,是我活在这世上除了自己以外,最放不下的东西。 我还没有活够,怎么就要去死了呢? 这个时候了,碎碎念还是有点意义的,我突然想到一句话,是邓夫子说的。 他从来都不喜欢我,从小到大看见我就是一张臭脸,但有一句话却说得很对, 他说:“此番入宫,要做的是太子的嫔御,其意义非同儿戏,招摇之余也切忌明哲保身,更不可寄情于圣上,望小姐好自为之。” 读过书的夫子说话就是高深,我那会儿还以为明哲保身就是我招惹她们她们再招惹回来,大家有来有回,不伤及根本就好了,总不过小打小闹而已。 却不想招摇的太过也不好,眼光只局限在了后宫里头,不晓得前朝后宫千丝万缕的联系,更不晓得原来惜命也是项美德,只是我懂得的太晚,这就要拿性命去领会了。 我老爹当年怀揣着鸡窝里出凤凰的美好夙愿,对我的入宫抱了很大的期许,但我皇后倒是做上了,不过眼下没封号没仪式,只有傅忌的口头保正,也不知道算不算夙愿达成。 其实把心一横,真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可我真正怕的,是死之前的过程,还有死后的种种变化,再美丽的皮囊最终还是会化成一个布大的口袋,里面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腐朽的气息与内里腐烂的恶臭,再无生前半分美丽的模样。 腐朽的自己会是什么样,我光是脑补一下就有点恶心,感觉如果今天真的死在琉璃殿,虽说是陪着傅忌有始有终了,但我肯定死了都不能闭眼,气都能气的诈尸了,先不管报仇算账,半夜里把邓夫子吓厥过去就行。 我心里那个苦啊,到这会儿了,什么都晚了,干脆就直白的告诉自己,你丫就承认吧,就算在没进东宫前还可以拍着胸脯说自己是个好人,可以说自己美的骄傲,傻的天真,可都进宫封了妃了,你再这么招人恨,那就是真的傻了。 我一直以为我很聪明,在宫里没有交好的妃嫔小姐妹也没关系,只要自己过得滋润就够了。 只是很蛋疼,这辈子我没当成个好女人,也没坏的烂了根,活了十八年,最后自己给自己下一个结论——美是真的美,骄傲是真的骄傲,还有傻也是真的傻。 唉,想我堂堂瑞贵妃,后宫里蹚过的浑水比我老爹行军打仗的次数都多,临死前都混的不伦不类,还不如那个跳河的刘采女呢,真的是很失败了。 一句话,身不由己啊............ 天知道下辈子投胎会不会更惨,都是说不准的事儿。 所以不管是什么死法,都不值得推荐。 活着才有希望。 正伤感呢,傅忌却冷不丁地转过头,深深地看了我一眼。 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下边兵器与皮肉之间的割裂声越来越明显,好像切人就跟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死了也没有什么意义。 恍惚还有大火烧出的滚滚浓烟缓缓飘上来,傅忌到了最后关头,像是看出了我的软弱和退缩,也知道我并非不是真心,于是松开了手,面对着我,带着满足的笑意,开始往后退。 他也不舍得,不舍得带我走。 他的背后是那样浓烈的火光,苍白的脸第一次浮现出那样的神采,美的近乎妖; 一切都发生在咫尺之间。 在短暂又极度的惊讶之后,眼泪在眼眶里打转,落下来就是朦胧一片,想要撕扯着嗓子去喊傅忌,还想要伸手去拉他,却还是没有来得及。 傅忌嘴唇微动,看不清说了什么,只是从始至终都面对着我,眼中的温情和惊艳都一如当年,我初嫁他的那晚。 又是一阵彻骨的寒风袭来,将浓烟卷的更浓,我被呛的不住咳嗽,不管自己刚才匆匆忙忙的去拉傅忌而被绊倒的裙带,弯着身子,爬也要爬过去。 可惜,等我好不容易缓过气,拿袖子把眼泪胡乱擦干净后再抬眼去寻,琉璃殿此刻已是空无一人, 除了我,除了这座宫殿。 什么都没了。 那个玉带拦腰,清姿如玉的傅忌,不见了。 第三十七章 别来无恙 我忘记我是怎么下来的了。 只要不是被踹下来的,那就还行。 不过从面前这些人的眼神来看,我下来的那副模样也可以想见,那一定是非常非常的很不雅观,哪里看的出我还是几个月前受尽宠爱的贵妃娘娘。 冷风灌进了领口,我总觉得哪里都冷,抬手一看,才发现衣裳的一个角还被烧穿了一个洞,头发也松散的不成样子,全套的头面,现在就只剩下对耳坠子还老老实实得挂在耳朵上了。 发鬓本来梳的十分妥帖,现在却是珠啊钗子啊掉了一地,狐裘和裙摆下边都是灰,我刚才也不是好好地下来,而是被几个武将打扮的人半拽着胳膊,像拖块物件一样给拖下来的。 又加上拖下来的时候我山上还披着狐裘,脑袋和头发凌乱的披散在后被,所以落在底下公孙刿的眼睛里,猛一下还真以为下属从琉璃殿里头拖出了一样东西,看着还挺像一只被白布裹了两层的麻袋。 我思考了一下,蹲在地上捡吧,显得自己太寒酸,也不合我的身份;不捡吧,这些又是我身上最后的纪念,丢了就再也梳不起从前的云鬓凤钗,以后连一点可以回忆的东西都没有,我就不得不直面我落魄的惨状,连自欺欺人都不行了。 与此同时,几个将来几乎是拖着我刚从琉璃殿跨出来,后边这所高高的楼台便再也不堪重负,‘轰隆’一声,相当痛快的就散了架。 .......... 好吧,琉璃殿果真是琉璃做的,美丽,又易碎,经不得半点刀光剑影,血肉之躯撞上刀枪,一座上好的宫殿也是历史的见证,我听见背后那声音,就知道琉璃殿该是没有彻底地散开,不过很干脆地就倒了半块,往后修修补补起码得花上三年。 如果有人愿意去修的话。 我总算还是有点骨气的,面前站着的都是骧人,浓眉深目,重铠长枪,大概是骑在马上的缘故,老给我一种用鼻孔看人的感觉,还有他们手里的兵器,那样锋利,还带着未擦干的鲜血,轻轻向前一挑就能把我挑个对穿; 但我哆嗦归哆嗦,狐裘裹在身上,整个人还是勉强地站住了,并没有一屁股瘫地上。 .....虽然这份骨气放到当下看起来也没什么卵用,明明刚刚在上头,我就可以跟着傅忌一起跳下来的,但是我没有;明明脑袋上有好几支凤钗可以拔下来自尽,我没有;甚至琉璃殿里还架了座摆夷进贡来的宝石匕首,我也只是抽开来架在胸口比划了一下,觉得应该会很疼,所以又给放了回去,依旧是没有。 这种情况,就类似于一个说自己存了死志的人要投湖自尽,走到湖边的时候还嘴硬着不改口,结果刚把脚伸进湖里就喊湖水太冷,又立马给伸上来一样,可怜不说,还充满了卑劣性。 生死当前,我几乎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活下去。 香桃子和乌梅子不知道这时候有没有趁乱跑了,又或者已经化作一摊血水浸透了靖宫的地砖,不管什么结局都是她们的路,我只能替她们祈祷,祈祷她们能活着,好歹是一张熟面孔,不至于回忆的时候,只能回忆死人。 从前心情好,试过一个字一个字地教过乌梅子认字,好歹陪着我出去溜门子的时候叫得出人家宫殿是什么名字,现在想想,那时我教的太少了,应该再额外教她一句话的。 人生自古谁无死啊........ 早死晚死的,不都得死吗.......... 后知后觉的,我才发现,我老爹对我的评价很是客观,可谓言辞犀利一击必中,的确是一个娘生的两个性子,嫦云面面俱全人见人爱,而我就只能讨傅忌一人的喜欢,并且每每在关键时刻就一直少根筋——就好比现在,面对着一干不认识的人居然还能分出心思去管别人的死活,如果有人亲眼看见的话,简直根本不能相信刚才在琉璃殿上表现的贪生怕死的那个人是我。 对着这些面貌都不识的异国将领,我在愤怒之余也有点无助,毕竟我的初恋刚在就在我面前葬身火海,象征着我身份的宫殿被烧的残一半缺一半,我的皇后之位更是彻底地没了指望.......... 一切的一切,都是这群人害的。 狐裘也被烟熏的有些发黑,我嗓子方才咳的很厉害,呼吸的时候都有些发干,眼睛下意识地就在那儿乱瞟,心想这个时候哪怕能找到个我认识的面孔也好,或者一具尸体都行。 可惜,尸体倒是很多,熟人一个都没有。 包括傅忌。 想到傅忌,还有他最后那一句堙灭在大火中的话,我不由得喉咙发苦,又有点想掉眼泪了。 大约这几个人把我从琉璃殿上押下来,并没有打算立刻就杀了我,背着光,我瞧见不远处来了两队人马,一个穿的是蓝色的锦袍,略迟一步跟在后边的比较好分辨,依旧是重甲的打扮,手里还提溜着一把错金刀,一看便是个地位较高的将军的打扮,不过武官在朝堂上总是没有文官说的话来的管用,而文官抒意直谏,也总是害怕皇帝,我看为首的那个穿蓝色儿的家伙骑的是通体雪白的骏马,头发有一丝两丝不羁地散落在脸颊旁; 好家伙,闯宫都闯的格外风流,可见地位非同一般啊。 我咬着牙,动用上盘和下盘的力气努力把腰杆给挺直,哪怕整个人都有点破败,但一双星子般的眼睛还是照样有神采,能直直地照进人的心里,末了再扎上一个窟窿。 “贵妃娘娘,千秋一别,别来无恙啊~”公孙刿骑在马上,脸上的五官是精雕细琢出来的俊美,吊梢眼也没有那股子奸相,说话却是格外的浪荡,应该是个深藏不露的主。 我皱着眉,想不通我跟这个人王侯打扮的人到底是打哪儿来的别来无恙,别他个大头鬼还差不多。 骧国来的蛮夷伢子,我从前就对他们没什么好感,尤其是现在这种情况下,咒他祖宗十八代代代被挖坟都是轻的。 又因为冷的要死,结果皱眉这个微小的动作都做的有点苦大仇深,整张脸几乎都皱在一起了。 好在人长得漂亮,看起来并不突兀,反倒有种格外的娇俏。 但这娇俏也是打了折的,因为东破一块西擦一脸的,脸上灰蒙蒙的,特别脏,可能娇俏也看不大出来了。 公孙刿这几个月一直忙着部署,也不是很想女人,再者府里姬妾都一等一的温顺、可人,挺好的;只他之前就想过了,再好也没别人家的好,不然打仗有什么意思,费了那么大的劲,还不是垂涎土地,垂涎别人的东西么。 赏月那回他就动了心思,有的时候,给自己多一点额外的奖励,可以让心情更好。 寻常男人可能此时已经开始显摆自己的强大,显摆自己砍了多少个人,但公孙刿不是寻常人,也比较能忍,因为晓得已经是掌中之物,所以现在还有心情逗逗她。他翻身下马,一步一步走近,看她困兽犹斗,垂死挣扎,有些嘲讽地问道:“瑞贵妃,你现在有什么想说的吗?” 想说的话没有,想骂人的话倒是一抓一大把,我掂量着自己目前的处境,嗓子沙哑,一出声就疼得厉害:“想说的?那倒是没有,只是如果硬要说什么的话,那我便祝在场的各位死无全尸,十族诛灭,往后下到地下,大家阎王殿上好相见吧。” 说这话的时候,面孔还是娇俏的,一点觉不出这话的粗鄙,还有话里的恶毒; 要是再把脸洗一洗,把衣服换一换的话,还是艳冠群芳,国色天香,正是十八岁,最好的年华。 “大胆!”身旁的那个将军气不过,提着金错刀就要往我脑门上劈,却被男人一个眼神给制止,一下缩回了手,姿态那叫一个恭敬无比。 “哦?”公孙刿停住身躯,低头看面前的女人,头发乱了,脸也灰扑扑的,像只挥着利爪的小猫一样,将自己紧紧包裹在宽大的狐裘之中,自以为可以抵御外界的一切风雨,眼睛倒依旧灵动,不过哭肿了,有点邋遢,姿色自然就没那天月里看着惊人。 “贵妃既然与你的那位皇帝鹣鲽情深,怎么刚才也不跟着你家圣上一道下去,”公孙刿偏头看了一眼琉璃殿的残骸,啧啧称叹:“这么高的地方,用来赏月也不错,摔下来的必死无疑,自然阎王殿上好相见了。” 男人身上干干净净,但一路过来,难免沾了一身的血腥之气,在我面前站定了之后,便劈头盖脸地把我笼罩进这股味道里,让人作呕。 我确实是差点呕出来,但胃里空空,早膳都没用过,呕只能呕酸水,于是克制住了,只是一脸厌恶,强忍着不去理睬。 公孙刿也不介意,伸手抬起女人的下巴,强行地把脸给掰回来,和自己面对着面:“你大概是在想,到现在了,我都没下令将你处死,那么自己的这条命,应该是能保住了吧。”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瞪他,大大的杏眼里藏不住的惊恐,怕自己的下巴被这个男人捏碎,怕自己活不到下一秒。 “放心吧”公孙刿倏地松了手,哈哈一笑,清越的笑声回荡在空旷血腥的宫道上:“这样美的女人,便是皇兄想让你死,本侯也不会让你死的啊~” 第三十八章 冷宫生活 嚣张跋扈惯了的人,往往命都很大。 作为一路这么过来的人,我对此深有感触。 不过命大只是命大,不一定运气也会好。 像我就换了个地方住,富丽堂皇的昭圣宫就被空出来了,等着骧国的佳丽们一一入住,我现在住的地方啊,听着是飘飘欲仙,名字也是雅致的很; 但,广寒宫再怎么有仙气,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冷宫而已。 国家换了主人,成王败寇的局面,闯宫都是小意思,既然骧国原本的都城不大,那么迁都这桩大事也就顺理成章地提上了议程,迁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俗称——不要脸。 靖国的十六洲现在缺了一半,北边的土地也大半都没了,只有远在蜀地的汝南、安州、和灞洲等地勉强幸存,不至于统统都归入骧国的版图。 可能傅忌死之前也觉得很莫名吧,明明还有大半的城池保住了,结果上京这块最最重要的都城却给敌人占了,这算是不幸呢,还是万幸呢? 我知道,自己的这条命之所以还能留到现在,有一小部分原因是因为我的经历足够传奇,死了反倒没有活着有戏剧性,听那个公孙刿说出来的话,气人是气人,但也不是没有道理,反正把人弄死了有什么好显摆的,当然是折磨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人,看她如今省一粒米抠一顿饭,苟且偷生的活着才有趣啊~ 除了留我一命好慢慢折磨外,还有另外很大一部分原因,因为我老爹手里的五万兵马还守在榆关,但凡我死了,他立马就能带着这些兵往蜀地跑,只要傅森在汝南打响旗号,只要他手里还有人可用,甚至只要他们能撑过半年,重新扩大军需,怎么也能把这群异国人给打回原形,狠狠地扒下一层皮也是足够的。 这种事我想的到,自然这帮姓公孙的王八蛋也能想得到,依照我老爹的武人的性子,还有那个炸药桶似的脾气,我很怕他会一时冲动,以榆关为条件,把我给换回去。 一旦榆关交出去了,那蜀地也就快了。 这可万万不能啊.......... 我的命是要紧,但真让我老爹以数座城池的人命来换我一个,我还真是开不了这个口,也没觉得有多受用,一想到阎王殿到时候挤满了人,一个个的还都要来找我算账,光是晚上睡觉都能给吓醒,简直吓得我都快良心不安了。 还好还好,现在上京还暂时由公孙刿管着,人家忙的是团团转,又是肃清宫闱又是安置前朝女眷(包括我),吕将军虽然守在榆关像个定时炸弹,可自己的闺女还被困在宫里,想来也不敢有什么异动。 对付我老爹的法子可以有很多,但对付一个手里有兵的将军,那能实行的法子就少了太多了。 公孙刿奉的是国君之命,干的是忠君之事,皇室里头无兄弟,论君臣都得分远近,什么都得先想到前头,他的皇兄不喜欢被动的局面,他也不喜欢,更不喜欢的还有上京边上还蹲着的那颗定时炸弹。 只是,吕兆年此人骁勇善战,打仗是一把好手,在军中威望又素来极高,加之先前逼宫时已经杀了不少大臣,如果这时候再除去吕家,势必要惹众怒,届时骧国的根基就要不稳,迁都也没了指望,又得多费一番功夫,太不划算。 当务之急,是要把眼前的路踏平,至于拦路的石子,一脚踢掉就好了。 公孙刿于是开动原本就很聪明的脑筋,仅仅过了一晚,便想出三条计策。 首先以彻侯的身份下一道军令,上京只留少数人看守,其余立即派兵赶往榆关,不进攻,只切断后路,将那五万人困在榆关不得出,目的是断了他们的粮食供给;第二道是诏令,上头盖了玉玺盖下的印,封吕将军为忠勇公,位同王侯,不日即可进宫偈见。 还有最后一道手书,不能再他动手写了,得他的皇兄来了再说。 这三条计策,成功了一半。 第一条成功了,士无君不所为,兵无粮不可活,榆关的五万人饿一天两天可以,饿十天八天,这人就开始焦躁,开始止不住地想往外跑了。 第二条,不是很成功,听说吕兆年在得知自己被骧国彻侯下诏封了个忠勇公后,当场就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声音吼得好比震天响,不住地在帐子里唾骂,直言道:“名不正则言不顺,圣上殁了,那是天意,可人不要脸,那全赖自己,微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怎可与贼子而谋!滚犊子去吧!” 煮熟的鸭子嘴巴还真是硬,公孙刿彼时手里摩挲着一块上好的砚台,听了底下人的汇报,有点想笑,笑那个吕兆年真是靖国大臣里的奇葩,明明皇帝都那么忌惮他,就差想个辙把他给赶去边疆自身自灭了,这人居然还那么忠心,好在也不算是愚忠,只字不提自己女儿的事,也不给人可趁之机,还晓得给自己冠一个忠君爱国的名声,比什么狗屁忠勇公都来得管用。 这下更杀不得了。 公孙刿很喜欢这方砚台,成色好,写出来的字也很润泽,捏着这些个精巧的小玩意,大致就能想象的出从前坐在这里的人是个什么样子。 生于天家贵胄,几乎所有人都是全才,写字作画这些都是基本功,他和傅忌一样,都是能写的一手好字的,并且这字跟人一样,从棱角处皆是锋芒尽收,不出挑也不拔尖儿,空有浪荡的名,没有犯上的心,哪怕行为举止也格外出挑,但一直都安全地踩在皇兄给他制定的方圆之内,所以这回靖宫大破,皇兄才敢派他来打前阵,要说没多年积攒下来的信任,他还真不敢接这个旨。 傅忌这个人,在公孙刿的眼里,几乎是临了了都没什么骨气,一个君王,死也要死得其所,他是从巍峨高楼上跳下来了,别人倒是死活都不管,果然历史上病秧子能做上皇帝的都没什么好下场,心理有毛病,看谁都有毛病,出了事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了,只能想到以死明志,该他的。 不过这也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若没傅忌一步步地把人往外推,还惦记着那点子兵权妄图把人堵在冀州的口子上不放回来,估计成国公那厮的动作也不能那么快。 匠人所的宫人们逃的逃死的死的,既逃不出去又侥幸没死的也有十好几个,这下好了,他们好容易活下来,结果又来新的项目了——一个月以内,必须把磕破了角的玉玺给复原,不说要十成新,那也该是九成九。 简单点来说,做成了可能会死,做不成更会死。 那可是靖国的传国玉玺啊! 匠人们并没有什么忠君爱国的高尚品格,修宫殿可以,但是修玉玺,这难度实在是太大了。 以上这些消息,都是我在广寒宫,从阿柒的嘴里听到的。 还行吧,没了乌梅子和香桃子,来个三阳开泰的也不错,起码有点光了。 我自打被那个公孙刿发配到冷宫里来,好像这十八年来的好运就给败光了,刚搬进去的时候还好,刚好是冬季的最后几天,开春了忍一忍,也就不冷了,但我在琉璃殿那块儿没又遇到熟人,连具尸体都没遇到,没成想却在广寒宫见着了不少人。 还都是我的‘老熟人’。 我现在住的地方是广寒宫里第四进的院子,院子里也是破的鸡零狗碎的,又给分到了第四间,大概是上天注定,要我一路这么‘四’过去。 住我隔壁那间房的是我从前的老下属了,也就是刚晋了位分,还新鲜热乎着的李昭仪。别说,她还真是蠢出奇迹来了,躲在自己宫里的床底下,硬生生躲了两天两夜,后来半夜想摸出去,结果刚好就被巡逻的上将军给逮到,问了问是个有身份的昭仪,报到了公孙刿那儿,他觉得这下该热闹了,于是李昭仪便被免去死罪,一并打发来广寒宫过日子了。 除了李昭仪,还有个我不怎么认识的女人,阿柒比我早来两天,早就摸清楚了人,说这是从前养过二公主一阵子的祁贵人,家里有点根底,又及时地向骧国人投了诚,这不,也活下来了。 唯一可惜的,就是爱嘴碎的袁贵人没她们那么好命,好像是城破那日逃跑的时候被哪个士兵看上了,办事儿的时候又挣扎的太厉害,被人一剑扎穿了喉咙,结局是死无全尸。 说实话,我还挺喜欢袁贵人的,哪怕她和我对上了只会冷嘲热讽的。 如果这个时候来个人能陪我痛痛快快的吵一架就好了, 只是按照现在的处境来看,貌似吵个架,也变成可遇不可求的事情了。 我和从前的李昭容住一块儿,算是好事情,我是懒得和她寒暄了,以后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还得想办法得知我老爹和嫦云的处境呢,顾谁都顾不上她了。 话说李昭容这会其实也不用别人担心,她目前还处在家国不在,神魂不知的状态,戳一戳动一动,木木的,就嘴巴能正常使用,吃了隔夜的馊水和馊饭就继续发呆,可以放在一边暂且不管。 冷宫嘛,比不得从前住的地方那样锦绣绚烂,只是我都来了快有七天了,到现在都很不适应,习惯了有人伺候,乍一下什么都要自己来,又是挨饿又是受冻的; 这血淋淋的现实简直无时不刻都在提醒着我,我现在真的很落魄啊......... 第三十九章 有心无力 今天的晚饭比昨天好一点,是两块发硬的冷馒头,并一碟干巴巴的酱瓜和花生。 馒头还好,阿柒好歹从前还是马进宝手底下的跟班,说出来的名号还是司膳房的副总管,处理两个馒头还是没有问题的,用开水烫一烫就软了,难吃的程度也从相当的难吃,变成普通的难吃了。 “哎....当初在司膳房呆着,随便哪个笼里捞一块窝窝都比现在好”齐开霁端着木盘子,基于颜值优先的态度,他没有管别人,而是先往第四进的院里头走,进门就扯着嗓子嚷嚷,听语气颇有些摆谱的意思:“得了,今儿个的饭菜奴才是好说歹说,才多拿了这一两碟小菜,您洗个手擦把脸,将就着用一些吧。” “哦,知道了,你等会儿。”我在屋子里给被子打补丁,大老远就听见阿柒在门外吵吵,但没有计较他的态度,也没有计较这些个饭食是不是馊的能噎死个人,只是依旧有点心气不平——为什么一碟花生和一碟酱瓜要那么贵; 一个羊脂玉的镯子给出去,难不成就只能换来这些东西么? 打补丁是项技术活,从前还真没打过,我腹诽着奴才们都是贱骨头,不给好处翻脸就不认人。 果然,从前的我,还是太善良了啊...... 但腹诽也不敢说出来,毕竟现在冷宫就只有阿柒一个奴才伺候着,平日里扫地还是放下手里的活计我来不及做,又躲着懒不想做,一切只能他来,得罪神仙都不能得罪他。 拿馒头用不着筷子,我直接用手拿了一个,坐在床沿边上就咬,看着倒有些从前的样子了。 那时候,我也在将军府里爬树,还坐在树上吃果子,连手都不洗,吃完了下地,嫦云在女师傅那儿绣花,我在隔壁足足拉了三天肚子............ 馒头被温开水烫过,里面的面粉一冷一热的凝成了颗粒,嚼着嚼着就感觉像在嚼着地上的灰,说不出来的味道。 我苦着脸,勉强吞了下去,肚子里头空空如也,叫嚣着要作怪,但我真的一点都不想吃了。 一边的齐开霁也没吃,他是在来之前就吃过了,吃的半个冷馒头,连水都没泡过,所以很能体会贵妃娘娘现在的心情,于是很体贴地把那碟酱瓜往前挪了挪,安慰道:“吃这个吧,这个有味道,顶饿的。”可是说完了就楞了,心想自己体贴她做什么,要不是贵妃当初随手一指,害他在司膳房被当成乌眼鸡似的排挤,骧人打进宫门的时候都没人喊他一块儿跑,不是她自己能混到这份儿上? 齐开霁看着女人愁眉苦脸,惨淡的蓝布袍子困住了一切该有曲线,只有露出来的哪张脸依旧瓷白无暇,远看是漂亮,近看,就漂亮的有些过头了。 他趁着她咽馒头的时候悄悄地端详了片刻,渐渐地也开始有点心气不平; 不过心气不平的同时,还顺手把那一小碟花生也推过去了。 人和人的境遇果然是千变万化的,纵使一步登天,也有从天上摔下来的时候,人哪能真的和神仙比呢? 看看曾经这么漂亮的,高高在上的女人,居然也跟他一样混到了这份上,吃饭都懒得用筷子,衣裳和被褥都得靠自己补,什么事都要看自己的脸色........齐开霁想及此处,心里莫名的就舒畅了,觉得自己很伟大,没有他这么心地善良,处处看顾着,瑞贵妃早就和隔壁李昭仪一样,离发神经只差一步了。 可为什么他也会来到冷宫?这说来有点话长,原本齐开霁一个太监,是不能和这些前朝的遗妃住一起的,然而冷宫再冷,也缺不了管事的人,不然哪天哪个人发疯了,哪个老主子咽气了,连个收拾残局的人都没有。 之前不羡慕的,到现在齐开霁反而有点羡慕他的师傅了,当初看见马公公被皇后打发到东陵去,他心里还窃喜来着,想自己的出头之日终于来了,可奴才有上进心顶什么用,他有这心皇帝又没有,如今靖改了骧的号,他这个刚上去的副总管威风都没威风够呢,就沦落到冷宫,来给这群残花败柳当管事的,说出来都寒碜。 前几天去领换季的衣裳,走到半路的时候遇见了从前皇后身边的福晟,聪明人就是聪明,早早地就投靠了成贵嫔,现在摇身一变,成了成妃身边的总管,拿着拂尘洋洋洒洒地指挥着宫人们把成妃用惯了的东西一一搬进昭圣宫里去,脸色看着比在皇后身边好多了,可见活的特别滋润。 境况不同了,心态也跟着变,当初见着贵妃娘娘就低声下气的,现在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人家成妃摇身一变成了人上人,齐开霁把那块咬了一半的冷馒头给收拾到盘子里,心里那叫一个惋惜啊~ 美人的好时候就那么几年,花开的时候没人看,一旦过了花期,那可什么都晚了。 阿柒端着盘唧唧歪歪的走了,不像个太监倒像个菜市口卖菜的老妈子,我吃馒头吃的不上不下的,像咽了好几块小石头在肚子里,硌得路都不想走了,便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一个人正清净呢,隔壁的李昭仪就又开始嚎了。 跟一个神经病做邻居,也算是老天给我的一次历练吧。 “哈哈哈......本宫替你除了皇后,本宫现在是昭仪了.....”李昭仪摇头晃脑地从房里出来,头皮披散着,那形容要多疯癫有多疯癫,几步就到了我的跟前,一张死白死白的脸,脸上只有嘴巴抹的鲜红,也没用什么好胭脂,纯粹是用自己的血染的,嘴角鼻子上都拖拉着一点,哪里还有半点矜持的女人味,简直就是一个疯婆子。 疯婆子每日例行发一次疯,说的台词都比较雷同,昨天是要做妃子,今天涨规格了,还特地跑到我跟前,说:“本宫要跟你换一换,我做贵妃,你做昭仪,好不好啊~?” “............” “好啊好啊!”不等我回答,她就自己笑嘻嘻地答应下了:“我替你除了皇后,我就是皇后了!”李昭仪揪着自己两缕头发,干枯发黄,很难想象从前还是妃嫔里的一员,可能袁贵人死了,她在宫里最后一点念想都没了,发起疯来的时候,说话还真有点袁贵人的影子。 她盯着两簇头发,直把眼睛看成了斗鸡眼,眼尾的细纹根根毕现,瞧着有点难堪,像是嘲笑她活了这一辈子什么都没得到,只有发神经的时候,活下去这件事才不会变得那么难。 我坐在台阶上,看她的眼神有点漠然,不觉得可怜,也不认为她是真的要疯,更像是借着她的样子来思考自己接下来的处境,就跟看一面照妖镜似的,我得想法子让自己好好地活下去,在冷宫也得活出新鲜感来,或者从寒冬活成个艳阳天也行,不然李昭仪这副样子,很有可能就是我最后的下场。 万幸的是,东西难吃不要紧,睡觉睡不暖和也不要紧,默默无闻便是当下最好的法子。冷宫里的日子跟外头是相反的,外头过的有多快,里头过的就有多难,可能春天到了,冷宫里还是阴冷逼仄,任什么人进去待久了,都要被磨的心气全无,到最后,连一点自己的主观意识都不剩了,不疯也得疯。 李昭仪真是各项素质都不高,还以为人傻点心态会更好呢,没想到几天就疯了。 现在没人关心冷宫是好事情,成贵嫔现在不来找麻烦,那是人家爹刚做了国相,自己又刚封了妃,正在云巅上享受着呢,等享受完了,骧国的女人们都把屁股坐热了,她就得开始考虑找人开刀,顺便立威了。 立威的对象,当然不能是李昭仪了。 估计,非我莫属。 我就保持着坐在台阶上的姿势,足足坐了一个晚上,后来觉得天太冷了,又进屋把那件被烟熏的乌漆抹黑的狐裘给翻了出来,裹着继续思考人生。 阿柒这个冷宫的负责人真是一点都不称职,我都跟他说了多少遍了,我这个人不是很怕热,但最最怕冷,要我冬天洗衣裳,还是洗那么厚的一件衣裳,简直就是暴殄天物,天知道我这双手以前画出来的扇面,还有写出来的那些冒着酸气的闺阁歪诗有多值钱,傅忌从来都是当宝贝一样收着的。 还没落魄的时候,昭圣宫的泥点子溅到嘴里都是香的,但凡有机会就老要进来给我请安的人,现在要他帮我扫个地洗个衣服,帮我换两碟小菜,怎么就这么难呢? 我裹着狐裘,感叹世态炎凉,真恨不得冲到隔壁李昭仪的屋子里,和她这个疯婆子吵一架,先把心里的那股子气给发散出来,痛快了再说。 然而,吃下去的东西消化的太快,不一会儿就没了; 胃里比冷宫还空,冷宫好歹还有穿堂风呢; 我肚子里没货,连冷掉的馒头都没了; 有一万个想吵架的心,却没有吵架的力气; 只好继续坐着了。 第四十章 冷宫饮食 隔一天齐开霁开了冷宫大门的锁,又进来送饭,前朝遗妃们的早饭都是固定的,要不是糙米粥,要不是小米粥,偶尔粥里面还有点小石子儿,得娘娘们吃出来自己吐掉,不过他心善,每次给贵妃端过去的挑的都是米饭最多,粥水最清淡的一碗,别强求滋味和卖相了,反正没有石子,最多能混个汤饱,他这也算是对得起贵妃塞给他的那些个镯子跟首饰了。 只是不念着那对羊脂玉的镯子还好,一想起这个他就来气,最后自己气了半天,得出结论来了; 好像不论是哪国来的奴才,那感觉都是天底下同一个爹娘生的,像他这样的厚道人还是太少了,早上跑去司膳房端吃的,那边的人连粥里撒一把细盐都要伸手掏你银子,三两句见打发不走,扬手便要把粥给倒地上,说大家伙正忙着给成妃娘娘弄早膳,让他赶紧拿了东西麻溜的滚。 到底是一群不动脑子的下九流,齐开霁忿忿不平地想,他好歹也当过一阵子副总管,现在端个早饭都要被赶苍蝇似的挥出去。他师傅马进宝也贪,可贪归贪,以前在司膳房当差的时候,也就只挑着大头揩揩油水,那些小的活计根本都不放在眼里,免的逼人太甚,底下的小内侍们要趁机造反。 做管事儿占点小便宜,那是天经地义,但也不能行为太不端了,否则早晚都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再看看现在,司膳房挑梁子的都是些什么人,一个个的鼻孔朝天,瞧见自己主子打了胜仗,他们就以为自己能跟着鸡犬升天了。 奴才就是奴才,分了高低也只是奴才; 真以为把东西都搬进靖宫,自己就高人一等,可以由着性子搜刮了? 呸!! 齐开霁看着那几碗清的能照出人脸的粥水,觉得这冷宫的伙食真是抠门到家了,还不如隔夜馊水有味道。 广寒宫其实从前不是什么冷宫,反倒是圣祖时最宠爱的妃子,那个叫什么黎姬的住的地方,靖国没有真正的冷宫,失宠了要不是被一窝蜂的女人陷害到死,要不就是主动请求说要去国寺削头发做姑子;一般得宠的妃子出了大事都会选第二种,国-家没有硬性规定,不过皇帝还是每年都要去趟国寺,要是皇后看管的不严实,还是可以有钻空子的机会,帝妃情深再续前缘,照样能从国寺接回去。 齐开霁对冷宫的各种人际关系已经是熟门熟路了,走到一半还碰见了出来散步的祁贵人,贵人倒一直很和气,看见他来还跟他点了点头,招呼了一声:“齐公公来了啊。” “欸,给贵人请好。”齐开霁躬了躬身子,很客气地和祁贵人请了个安,虽说进了冷宫就没有什么娘娘了,只是说的好听一点,他喊她们是主子,让她们觉得被尊重了,总算还有点安慰的地方。 客气一点没坏处,动一动嘴皮子就能让她们消停好久,何乐而不为呢? 祁贵人和疯了的昭仪不一样,庶出的女儿,从进宫开始就跟家里断了联系,没有牵挂,也没有很放不下的东西,是以她看上去精神状态还挺不错,大清早的收拾好了自己,给自己绣了个卧兔套脑袋上,一个人跑冷宫边角遛起了弯。 齐开霁看她漫步兜了好几圈,心想被送进冷宫的,还能有这心情晨起锻炼的,也是个奇人。 怪不得贵妃从前老说深宫里除了出美人,要不就是出旷世奇才,有争宠争的蒙了心的,和皇帝偶遇的时候站着就崴脚,还有逮着人就传八卦的,传的都失真了,到皇帝耳朵里又是一顿教训,都不知道一个个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祁贵人的本家在曲洲,从前做的是药材生意,后来发家了,才花了大价钱买了个六品的小官,一步步做到四品的大员,不然就那个级别,进宫选秀的时候包准第一轮就给刷下去了,人情分都不给。 现在曲洲也改成骧国的地盘了,她家里倒是还好,官职还在,不过被打回了原型,从四品又降了回去,真是可惜当年买官花的那些钱了。 齐开霁瞧祁贵人的头发和衣裳素是素了点,但上面居然还绣了花样,一朵小花一朵小草的,肯定是家里接济了不少银子,说不准等局势稳定了,还有伸手要把她捞出去的意思。 本质上,女人和男人不太一样,一不能挑担子,二不会自己捯饬些吃食,靠自己的时候很少,比如此刻祁贵人话里讨好的意思就很明显,还说下次多打些络子让他拿出去卖,卖了的钱一人一半,再加上祁贵人自己家里的那些贴补,在广寒宫简直就是超规格待遇了。 齐开霁一叠声的应下,看祁贵人继续袅袅婷婷的在冷宫兜圈子散步,走路的时候是流水似的身板,胯大腰细,一看就是康健好生养的体态,可见没了二公主也不见得有多挂心。 到底不是亲生的,养了几个月哪里有什么感情,索性这会儿刘采女已经贴上了福总管,二公主也给圣上提前送到了平阳翁主那里,想必离了刘采女这么个不靠谱的亲娘,她起码是能好好长大了。 翁主通常封的都是皇室里头沾亲带故的人,齐开霁进宫的年月尚浅,只记得那位平阳翁主复姓百里,单名一个荆,家世特别的好,是从昭圣皇太后那会儿就拉拔起来的大族,一直延绵到今日。 如今平阳和上京两两相望,怎么看都是山高皇帝远,一时上京打不过去,平阳翁主的府兵又不能即刻支援到榆关,于是刘采女和祁贵人皆大欢喜,什么拖油瓶都不必揣着了。 他送完饭还要去隔壁收拾李昭仪的屋子,李昭仪现在是冷宫的头号病人,自己惜命舍不得死,可又忍不住要疯,成天的要抓地上的灰,还硬说那灰是五石散,睡着了还好些,醒了就必定要在屋里上蹿下跳的,实在是把他累的够呛。 齐开霁自己午休的时间很短暂,但又不想这么虚度过去,便没话找话的要跟人聊天,聊的时候还把祁贵人刚才说要打络子的事跟里头的贵妃说了,意思是让贵妃也争气一点,别说是羊脂玉的镯子,就是金山银山也总有挥霍掉的时候,他是觉得贵妃很漂亮,也有点小心思,可也不能总是单独给她开小灶啊~ 说话的时候,他坐的是小凳子,贵妃裹着一条脏兮兮的狐裘,像块磐石一样一屁股就定在床沿上,好像懒怠拿正眼瞧他,只是从狐裘里伸出一双紫白相间的小手捧着粥喝,白是她的手白,紫色是她手上被冻出来的冻疮,色差对比特别大。 养尊处优那么多年,果然皮-肉被养刁了,经不得一点刺激,那冻疮最忌讳去挠,估计是贵妃痒的厉害,只是挠了一两下就破了,鼓起来好大一块。 齐开霁暗暗记下,思索着要不要明天顺手从司膳房偷半块生姜回来,外头的姜皮磨碎了搀进粥里,里面的姜汁让她拿来擦手,不然留了疤就不好看了。 温温的粥总比凉透的馒头要好,将就着也能喝一点吧。 我嘴巴里一点味道都没有,只当是例行公事,端起碗就往嘴里送。 昨个夜里就着李昭仪的嚎叫声想了一晚上,到现在了还是没想明白,傅忌在松开手撇下我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那句话很短,字也很少。 可我分明一个眼儿都没错,怎么事后就是想不起来了呢? ................. 既然一晚上都没想透,那就先放一放吧。 我昨天给自己的褥子打好了补丁,今天身上穿的袍子就又开了个线,还得继续补。 阿柒在小凳子上托着下巴,看我捧着碗,喝粥都喝的那么秀气,觉得很新鲜:“清粥比不得蟹黄粥,要是现下里有这条件,我一定撩起袖子给你露一手!” “嗯”我应了他一句,感慨这奴才还真是实心眼儿,到这会儿还记得我爱喝什么呢。 心里有一点点感动,脸上就难得就有了点笑面孔:“那你记得,以后有机会了,一定做了好叫我再尝尝啊~” 齐开霁得了回应,心情一下就变得很开心,可能是生平头一回被美人笑的失了魂,笑的三阳开泰了,只恨不能现在就把她的狐裘解下来拿去用手洗了,保证洗的干干净净地给她再送回来。 之后,阿柒就跟嘴巴开了闸一样,跟个老妈子似的说了好些话; 不过该听的人一句都没听; 我先前回了他一句,其余的时间,一门心思都在想傅忌了。 见我把碗撂下了,阿柒便起身上前来收拾,嘴巴里还是骂骂咧咧的,说司膳房那边都是狗奴才,狗眼都不带看这么低的。 真奇怪,他自己都是奴才,现在倒编排起自己人来了。 我看着阿柒渐渐走远,估摸晚上送晚饭时他还得这么骂骂咧咧地跟我抱怨一回; 嗯,看来我应该提前备好一团棉花; 到时候塞耳朵里,安静。 第四十一章 微末心意 看不出阿柒这个人还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比马进宝福晟那些个狗奴才要有人样多了。我喝了粥,身上还是没有暖和起来,便还是蹲在屋里发呆,蹲了两三个时辰吧,外头就又来人了,这回他东西拿的多了,一共是生姜一块、红糖的末子装了一小包,皂角粉这类生活必需品。 还有他脸上也多了点东西——嘴角青了一块。 “咦,脸上怎么了?被打啦?”我仔细地把皂角和红糖分门别类的放好,又转头看了看阿柒脸上那块跟我手上冻疮一个颜色儿的淤青,有点疑惑,不懂他怎么几个时辰不见,回来脸上就挂了彩。 冷宫的人现在都是瘟神,别人避开都来不及,还上赶着打起架来了? “没....没怎么。”齐开霁扯了没被揍过的那边嘴角,勉强笑了笑,嘴角的皮都破了,笑一下就嘶嘶地觉着疼,像是嘴巴都给人用钩子给横着掰开了,又支吾着不说为什么脸上青了一块,只好打着哈哈,装作浑不在意:“嗨,还不是回来的时候不当心,没见着前头侯爷经过,一不留神就给撞了个大口子,好悬没叫人侯爷看见,瞧见没,这么大一块儿都是跟地上磕的,疼死我了!”一边说自己疼的厉害,还一边从里衣的隔层里拿出了油纸,里头包着两三块粉蒸糕,可惜被压扁了,香味还在,就卖相不大好看。 他实在是不好意思,说出来都臊得慌; 总不能跟贵妃说自己是因为偷了块生姜后贪心不足,又伸手偷了两块糕点,这才被发现的吧.......... 我接过那两块粉蒸糕,被压的太扁了,找不到地方可以下口,便那手指头拈了一点碎屑放嘴巴里,一点点的也能抿出好滋味,香香软软的,很好吃。 “嗯,那我等会儿去前头祁贵人房里问她讨一点薄荷叶,她那个荷包里头还有艾叶,我叫她统统拆了弄出来,等回来你自己捣碎了睡前抹脸上,消消肿。”说白了就是我这边没有什么好东西,他受伤了到我这儿给我瞧,我最后还得问别人去讨。 等弄来了薄荷叶,我见没有别的道具可以使,便随手拿了根不值钱的木钗,把捣碎了的薄荷叶子一点点粘起来,再敷到他嘴角,嘴里念叨着祁贵人有点面熟,但还是想不起从前什么时候见过,只是吐槽道:“我原以为我的心算宽的了,没想到这冷宫里也是人外有人,祁贵人刚才拆荷包的时候还跟我说,她成天鼓捣冷宫里的杂草和野花,觉得没意思,说想弄一片空地种菜,你说她是不是闲的?” “嗯,是挺闲的”齐开霁很认同地点头,嘴巴疼也不妨碍心里甜,说话也跟掺了蜜似的,只晓得傻乎乎地附和,得了便宜还卖乖:“娘娘手酸不酸?要不我、..要不奴才自己来吧!” 哼,之前听着一直都是你啊我的在那儿摆谱,现在轮到前朝贵妃亲自抹药,一得了好处,立马就娘娘奴才的喊上了。 我趁着阿柒不注意,偷偷翻了个白眼; 只挨了一回打,真是便宜他了。 “快抹好了,你就这样坐着,闭住嘴少说话”我陪着他一起蹲在台阶上,皱着眉,叫阿柒别老动嘴巴,最后抹完了才停手:“行了,这两天自己小心这些,别再磕着碰着了,咱们冷宫现在真是一个人都离不得。”我努努下巴,示意他看向隔壁:“别看李氏疯了,就是因为她疯了,外头才不敢进来找咱们的麻烦,不然进来个有身份的,一下被抓了咬了,你说她一条贱命值多少钱,杀了都不解恨,所以越是有身份的越不敢进来,怕晦气呢。” 这话是很有道理的,齐开霁早就知道贵妃娘娘不是个单纯的花瓶,但冷宫这么多天以来,这还是第一次听她跟自己说那么多话。 说不开心是骗人的。 尽管说话的时候,她还当他是个奴才,抹药的时候都不带正眼看的,不过齐开霁已经满足了。 对一个人好不需要理由,太监也有春天,也有一见钟情,唯一的问题就是他身份太低了,贵妃落进了冷宫都高他十个头,自己又是个后天残疾的命,不能像个正经男人一样的喜欢一个女人;阉宦的小心思哪怕是纯洁的,只盼着心里的那个人能好,可说出来的下一刻就带了晦涩腌臜的意味,好像挨了一刀,就连喜欢个人都不配了。 既然她享的心安理得,觉得也没什么、觉得他做这些是应该的,那他就继续做下去吧,天长日久的,能得一句好就行了。 贵妃娘娘的手有奇效,薄荷叶子不值钱,可是经她的手一碰,这伤口再疼都不觉得疼了,齐开霁的嘴角笑开,扯痛了整半张脸,然而痛并快乐着,还想在贵妃房前的门槛赖着坐一会儿,到晚上月上三竿了,再就着月色看美人,又下饭又精神。 又是巴巴儿一夜,一里一外的都没有消停,贵妃托着腮帮子发着呆,齐开霁在外头忙的要死要活,又要帮忙扫院子,又要给贵妃洗那件极其吸水极其难干的狐裘,末了还给隔壁李昭仪收拾了屋子,给她的房门加了两把锁,做了个双保险,省的半夜乱窜把祁贵人都吓着了,为了大家伙的安全,还有他这个冷宫管事儿的脑袋,还是等第二天早饭的时候再给李昭仪开开好了。 好容易都收拾完了,齐开霁想,是时候月亮该出来了吧。 结果,天太黑了,连鬼都看不见。 谁让天公不作美,想要什么就不来什么,别说月亮,连星星都没有,乌云笼罩,看来明天早上就是一场云卷雷的大雨,不下个三天一定完不了。 忙碌的身影大家有目共睹,现在阿柒在我心里是和从前的袁贵人划上等号的,不过他不算男人也不算女人,只看一张脸生的倒也清秀,没想到一张嘴就露了原形,白长了讨喜的样貌,开口就让人听出市井的出身,袁贵人若是还在世,只怕长了十张嘴巴都说不过他。 我发呆是我现在只能发呆; 我想老爹,也想嫦云。 甚至我都开始想念邓夫子了。 也不知道他们在榆关还好不好,条件是不是很艰苦,吃饭吃的好不好,是不是和我这边一样,不说艰苦,但是吃苦总是要吃的。 汝南那么远,条件还不如榆关呢,五万人的大军来不及凑军需,估计这时间为了省点粮食,也得开始喝稀饭了。 顺便,我还在想从前宫里的那些女人们。 死都死了,死者为大,我就不拿小贱人去称呼她们了吧。 一个两个漏了不要紧,不过要是全死了,那就完美了,这样我心里说不定还好受一点; 不然这么努力的活下来做什么?成妃现在要看我的笑话,我也没别人的笑话可以看了,只能笑自己有的别人没有的,她们死了,我活着,所以我可以安慰自己,我很开心。 很自然的,我把傅忌放到了最后再想; 初恋嘛,地位总是要高一点的,在回忆里都得作为压轴出场。 傅忌说,他有点后悔,后悔应该对我好一点的。 我也后悔啊...... 其实我对傅忌也不好,他老是弄疼我,我还背地里偷偷骂过他呢。 正好这时门外边齐开霁搁了扫帚也要回去了,我好像想到了什么,忙喊了一声:“喂,你先等等!” 单隔着道门,阿柒的声音传的格外清晰:“还有什么事儿啊?” 我从里开了门,从怀里掏吧掏吧,掏出一根鎏金如意簪,趁着月黑风高,周围没人(有也没人看),顺手就塞到阿柒手里,低声嘱咐道:“赶明儿个给我换一个银簪子,上头最好还有几朵小白花的,这簪子镶金嵌玉,瞧着就名贵,不愁没人要,你啊,尽量给我换个带银带白的回来,记着啊,丑点不要紧,一定得往死里素了!” 齐开霁还以为是又要塞银子改善伙食了,却不想是贵妃还惦记着先帝,不知怎么心里就不太顺溜,按理说现在贵妃落难,他也没好到哪里去,已经没有再奉承的必要了,大家该互帮互助才对,可他一口气上窜到腔子里,吐出来的意思跟自己想的完全相反,想的是帮她,可做出来的样子完全不是一回事,反倒是很不耐烦地抬手掂量了一下簪子的分量,挑剔的模样,好在眼里到底没有恶意,只是嗤了一声,哼道:“哟,娘娘还拿金簪子换银簪子,吃饱了撑着了?用不用小的再给您老人家疏通疏通?” 给三分颜色就开染坊,白给你涂薄荷了! 我有点生气,瞪他:“管我呢,我要给先帝守孝,守孝当然是要见白的,你见过守孝穿红戴绿的么!拿了簪子就麻溜的赶紧去,越快越好,听见没!”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阿柒就吓得立马捂住我的嘴,急道:“贵妃姑奶奶!咱们现在呆的可不是从前的靖宫了,您大晚上的蹲在冷宫做什么梦呢!咱那个先帝都死了个把月了,您可给我省点心吧!” 他的手心还有拿过扫帚的味道,不臭,但是闻了就觉得心里落了灰,我那胳膊肘拐他,等阿柒终于松了手了,把金簪子往他手里一抻,转身就回了屋里,‘啪’一下把门关上了。 第四十二章 雨过天晴 咱们齐公公估算的还真不错,第二日果然是云卷雷的天气,闷雷不把雨点打下来,只在天上一声声地闷响,硬生生把气压弄低了好几度,让原本还挺好的心情一下全给闷了回去,还让某些心气不顺的人更加不顺。 公孙刿穿了身素绫净面蟒袍,有内侍撑着伞,大雨天的带着一堆新封的刚来的武官文官守在安定门,大家伙眼下只有一件正事要干——等人。 准确的说,是等他们的皇帝。 他身上的蟒是四爪,真龙天子穿的才是五爪,骧国公孙氏前身是关外人,别看摆夷和素黎两个大族那么闹腾,又是闹独-立又是归顺大靖的,真要跟他们这样正统的夷人比,那才是一个脱鞋一个提鞋的地位,公孙氏正当辉煌的时候,马蹄可谓踏遍天下,但到底说出来也不怎么得脸,其实靖宫四百年,他们满打满算,也只有人家的一半。 好汉不提当年勇; 谁还没个当年呢? 只是好歹和大靖肩并肩那么多年,如今又乍一翻身做了主人,总算也学会了点关内的习气和礼法,就这衣裳也大有说头,君是君,臣是臣,王侯配蟒,文是玉带青松,武是青鸾,让人看了衣服就心生距离,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纵然是亲兄弟也得低头。 公孙刿和跑到汝南的豫王傅森还不一样,他跟皇帝是一母同胞,不像傅家那两个,再亲也不是同一个母妃生的,猜疑丛生,早晚要坏事。 理说君臣血缘更近是好事,他在骧国早就是重臣中的重臣,不过靠的不是皇帝的信任,全赖韬光养晦这四个字,端看傅忌对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都尚且那么忌惮,就知道亲兄弟也不过如此。 靖宫破了,首当其冲该封赏的就是他。 可皇兄赏是赏了,却只是例行的封赏,功劳不给他一个人,要分大家一起分; 一人独大从古到今都没有好事,皇帝懂得,臣子更懂得。 是以关于封赏的问题,公孙刿都没有细究,只是很平静的就接受了,觉得这很应该,他现在还没到翅膀硬的时候,自然是皇兄说什么他做什么,此等小事,现在无须放在心上,以后也不必了。 想是知道皇帝要来,宫里要换新主人了,云和雷卷在一团商量了一下,于是雨势渐渐收稍,就有点雨过天晴,半阳不阴的腔调,一旁武官服制的上将军常清这几天忙的觉都没睡,国破那日也忙着杀人砍头了,连火烧琉璃殿的景致都未得一见,白白便宜了左将军他们。 他跟彻侯关系比较好,觉得干站着等也不好看,悄悄凑上去,嘴巴微动眼睛不动,看着格外的规矩,跟公孙刿不着痕迹地调侃道:“迁都就迁都吧,做什么要花那么大手笔,人来了就行了,弄这些虚的做什么?” “难得要换地方了,总是想着要名正言顺的进来,不然为何要费那么大功夫,文武百官不齐全都要看着齐全,你以为呢?”公孙刿闲散地一笑,不正面回答,只是就着面朝正前的姿势,只动嘴巴不错眼神,不着痕迹地岔开了话:“皇兄说这回后宫的位份也要重新拟一拟,还要带着瑀夫人在宫里好好走走,从前夫人常念叨,自个儿的宫里地方太小,老是和颐夫人正对面地住着,两宫凑一块儿,怪不自在的。” 常清腰间别着金错刀,武官的锦袍都盖不住的身板厚实,说起话来倒是比一般武人要斯文,两颊边还有两颗虎牙戳出的两个酒窝,洗去了浑身的血腥气,看着反倒不像个提刀的将军。 他是个花丛老手,说好听点是跟侯爷一路的潇洒风流,说难听点就是来者不拒,见着好看的就动歪脑子,甭管是醉仙楼的头牌还是內宫里的小宫人,有喜欢的就要弄到手,起码在这一点上也算是和公孙刿臭味相投,此时便是大肆说着风凉话,咂着嘴,虎牙若隐若现:“照下官看,瑀夫人这样得宠,重拟位份的时候少不得要给侯爷塞点好处,毕竟离皇后只差一步,咱们打仗的晓得上进,可见换做夫人娘娘们也都是一样的,利益当前,哪会不想?” “嘁”公孙刿咧咧嘴,显然对瑀夫人不敢兴趣,只说:“后妃新立,不干咱们的事,你少多嘴。” 常清不以为意,又捡了别的新鲜事儿,不过话中的重点还是离不开女人:“前些日子点兵,又要巡视內宫,看见宫人巷有个小宫女挨了打,坐墙角边儿上一个人哭,我当时瞧着新鲜,上去看了一眼,听人说她自己从前还是哪个宠妃身边的大宫女,现在主子生死不知,她一个人埋没到巷子里,整天洗衣裳,手都洗破了,可哭完了还得回去继续洗。”常清回味着那小宫女的长相,感觉挺有点意思:“嘿,还别说,那姑娘抬眼看人的时候,瞧着还真他-娘的水灵,眼泪流个不停,跟个水做的桃儿似的!” 公孙刿听他越说还越来劲了,皱着眉看他一眼:“圣上就要来了,你给我消停会儿,等事情完了,哪里的宫人都尽着你挑拣,只一点,别玩儿出人命就行。” 常清听罢,又是嘿嘿一笑,眼睛贼溜溜地一闪,低着头老老实实的,终于不说话了。 他想女人,公孙刿也想,但他没常清那么急,见着个漂亮的就挪不动步子,瑞贵妃现在在广寒宫,人是他派人亲自提进去的,虽然没空去看看,但耳朵里一直没有闲着,广寒宫什么动静他都知晓。 不远处有响鸣声,夹杂着马踏过道的尘土声,先来的是两排棕麂皮挑线担销锦袍,脚蹬的是的四棱子着腿黑靴,那是护卫皇帝的人,派来打头阵的,手举一对对骧国的金红旗帜,旗上虎啸行立,马赛飞龙,可那马车却驶的稳如平地,须臾功夫,两派护卫打完头阵,后边又有三十名绒袍内侍分列两班,离安定门还差一点距离,这些人才停住。 连带停住的,还有那几十甚至几百的马车,看着正定门前排的洋洋洒洒,几乎能停到宫外去。 皇帝来了。 公孙刿精神一振,忙带领着官员们上前去迎,看着眉眼极其恭顺,发自肺腑的恭顺; 与方才和常清闲话的那个自己,几乎判若两人。 早上的雨那么大,雷也打的厉害,吓得我都以为那雷都要劈我身上了,谁知道说停就停,不一会儿外头的动静又打了起来,丝竹声宴乐声一个接一个的不消停,比千秋宴热闹十倍、 看样子是什么大人物今天来了,靖宫即将面临正是更名,以后龙椅个玉玺齐备,皇位换了个姓氏的人来坐,连冷宫都不是靖国的冷宫了。 热闹的时候,人手就格外紧缺,阿柒一个人担着冷宫的大小事,今天也是难得地旷工了。 我早饭没吃,去祁贵人那里蹭了一点稀粥喝,她有本事,分得清冷宫里哪些花哪些草有药用,哪些又可以垫肚子,我说她是个人才还真是没说错,要是我做贵妃的那阵子早点发现她有这才能就好了,一定把她给扶上来,怎么都比李昭仪用着要服帖。 今天祁贵人只罩了一件藕色竹叶纹的外罩子,看着很熟悉,像是哪里见过,我看她手上也有冻疮,只是摆弄惯了花草,手指头都活络了,倒没我那么严重,便抱着胸托着腮看她,闲道:“你这样的性子,该是很叫人注意,怎么我从前从来就没什么印象呢?” 祁贵人不知从哪里弄到一个小花盆,缺了个口子,好在底没坏,还可以放土进去,她一边把荷包里捡出来的花籽往里填,一边道:“刚进宫一年半载的,不晓得也是应该的,我当初住的是成贵嫔宫里的,后来贵嫔有孕,嫔妾就挪了位子搬远了,好在雅枫居那儿也安静,也乐得自在。” 说着她也托着下巴沉思了一阵:“说来,我跟娘娘您倒有过一面之缘,有一次请安,路上有几个才人选侍半路上撞见我了,硬是要拉我去采晨露花蜜这些东西,说皇后缩减后宫的开支,她们连胭脂都得自己弄,一路过来,就看我长得比较结实,于是便求我给她们把风,说看见贵妃来了就赶紧通知她们,拽一把拉一把也好,不然跑都来不及。”说完,又一下反应过来,带了点歉意地看向我:“您瞧,都到今日了,我还是拿你当贵妃,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改不过来.........” 这祁贵人太实诚了,我的脸不可控地抽搐了一下,半晌才干笑了一声:“没、没事儿,大家这不都熟了么...往后祁妹妹唤我声仙仪就行.....” 祁贵人点点头:“那姐姐芳龄几何啊?” “我今年十八,九月初二的生辰。” “哦,那真是好巧,妹妹今年四月刚去了虚岁,正好十九。” “............” 第四十三章 狭路相逢 看祁贵人长得倒是很小家碧玉,但说出来的话怎么听着就有点缺心眼儿的意思呢? 我深知不能再和她这么聊下去了,不然最后尴尬致死的人必然不是她,只能是我。 在回自己屋里前,我还特意回首看了看仍旧在摆弄花花草草的祁贵人,人长得嘛,不算最美,但胜在恬淡安静,看面相也不是个很能争宠的人物,倒是和我身边的乌梅子是一路性子的人; 不知不觉间,她和阿柒两个里外都忙活着,把冷宫阴冷湿寒的气氛都给弄的有些人情味了。 得亏有李昭仪给我垫底,不然我一定是冷宫里顶顶好吃懒做的那一个,从进来到现在,除了想方设法地往外递消息给嫦云,给邓夫子以外,就给自己缝了缝衣服,给床褥上打了几层补丁而已,可以说是完完全全地没有为冷宫的艰苦大众干过一丁点的好事儿,不添麻烦就谢天谢地了。 都说逆境叫人成长,怎么我如今什么都没长不说,还瘦的连胸都缩水了呢.......... 又和祁贵人打了声招呼,说晚上阿柒再不回来的话,可能我还是得到前院去跟她蹭饭,走之前我趁着祁贵人不注意,在她身后横看竖看,怎么看都觉得这人不应该进宫来,宫里是不见刀光的战场,什么女人熬上几年都能成精,明明这里完全不适合她,尽管她自己也没特别想跑。 她应该是往宫外好好找一户殷实的人家,生一两个孩子,跟自己的夫君好好过日子的那种女人; 做妃嫔真是太可惜了。 还有,从前贵妃的身份摆在那里,纵然有些女人都年近三十了,也得对着我喊姐姐。 不像现在,现在不同了,十九这个岁数好啊,和十八的年纪一枝花比起来,一个半斤一个八两,也是美的毫无顾忌,可以肆意妄为的年纪,不用看位分高低,姐姐妹妹的谁也不吃亏,反正只差了一岁嘛~ 这种毫无顾忌的美具体可以用年龄段来概括,像豆蔻年华的美就最是恣意,脸上什么皱纹都没有,连脂粉都不抹就敢直面着大太阳的;还有就是二八和双十年华,那些个红颜弹指老的感叹只会出现在别人的嘴里,好似青春真的不会薄待佳人,自己永远都等不到老去的那天。 最后么,就是三十岁的时候,花开荼蘼,说明这花已经开的艳到了极致,内里都已经开始泛出黑水,一点一点的蚕食着外头的花瓣,只能拖着,不能根治了。 倒不是说女人过了三十就不值钱,只是谁愿意承认自己年纪大了,脸上生了细纹不算,还要被拎出来和人十八的比呢? 风韵是难得,但后边还有一句话,很多人想必也是听过的; 青春最无敌啊...........! 傍晚阿柒总算回来了,馒头冷掉就冷掉吧,伙食再次也起码能垫肚子;哦,还有我那根金簪子,他也不负众望的换成了银簪子,素银的一根,干干净净,簪子上的小花都格外的小家子气,生怕别人不知道戴的人有多穷似的。 我白了眼阿柒,想都不用想就知道他这是让人给坑了,金簪子换银簪子,他哪怕把上头的宝石和金箔给抠下来分次数换呢,这一下连簪子带宝石的全跟人换了,回来的时候连碟酱菜都没有。 亏了亏了,真是太亏了! 他以前和马进宝那根老油条怎么学的,半点精刮的心眼子都没长,全长嘴皮子上去了。 冷宫物件稀缺,唯有两个盛水的大瓮巨大无比,也不知道是从前住冷宫里的哪位壮士搬进来的,我只晓得后边的院落杂草丛生,还有一口干巴巴的井,全赖祁贵人心情开阔,才把这后院打理的稍微有点样子了,那两口大瓮可能是从前冷宫里就有的,专门给里边的人备着用来洗漱,平日里谁比较闲的就一点一点地往里捎,等都灌满了就可以好久都不用打水了。 还有就着月亮照人脸,有的人能从倒影里看出三个影子,那就说明这人是个干大事的材料。 这是老早以前,香桃子跟我开玩笑的时候说的。 我的香桃子,那是个多机灵的丫头啊~八卦知道的多,宫里那些古怪的禁忌知道的也多,什么晚上照镜子不能一个人照啦,什么初一的时候不能穿红色的寝衣睡觉啦,千奇百怪的,还总是有人信。 就比如凤阳宫皇后还活着的时候,睡着觉都要在殿里头点灯,搞得守夜的小宫人简直苦不堪言,灯熄了皇后就要发火,可是日日夜夜都这么守着,自己心里害怕不说,困都能困出重影了。 至于为什么灯不能灭,则是皇后迷-信的缘故,听说国寺的方丈从前给算过一回,说什么殿神娘娘不喜暗,殿里一暗就坏了气运,往后皇帝再来留宿,里头的主子就很难有喜了。 这话吧,落在不得宠耳朵里也就算了,索性也不指望,可是架不住皇后愿意信啊,越是高位的心理就越是没有寄托,哪怕知道这玩意儿不靠谱,也是先做了再说,哪管得了旁的。 我就着月色下的水面,想着皇后干的那些看似很有道理的荒唐事,以前听听觉得很好笑,到现在感触也不一样了,好笑里面还掺了点追忆往昔的酸和涩,其实追忆没什么用,真要直接回到过去,该多好。 头发有些毛躁,得解了好好疏通才行,我伸手把圆鬓拆了重新盘了盘,再把那根银簪子正经地别上去,水面波澜不惊,漾不出层层水波,就跟倒映出的人一样,寂静之余,还有种很不真实的美感。 齐开霁在后头,假装不耐烦地看着天色,嘟囔说自己要赶紧收拾着回去歇息了,可是脚底不听话,半步都没挪地方,就看贵妃抬着双素手给自己梳头,夜里安静,她也慢条斯理的,慢的令人发指,但愣是没人打断她,顶多是痴痴地看着,看着; 有道是红肌透暗香,月露花半吐,这是多么好看的一个美人啊! 美人当前,是男人不是男人都没那么重要了,齐开霁的心里直扑腾,看见她脑后很轻巧地拿及腰的长发打了根麻花,又几下盘成了小圆鬓,又有几缕碎发不听话,还是颤悠悠地垂在侧脸,素白的银簪和幽蓝的月光合二为一,衬的她指尖恍若透明,脸也有点透明了。 齐开霁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没当太监前看木匠的女儿都没看这么认真的,他看贵妃停了动作,将要回转过来,一下便回过了神,暗骂自己是乡巴佬,迷了魂儿差点连自己爹娘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成,这可不成,大家有来才有回,买卖也得公平;他不能什么都做好,都做在前头了了,结果人家习以为常,以后再要循序渐进,再得贵妃高看几眼,那就更难了。 “嗯,还成吧,这簪子戴三个月,蓝布的袍子反着穿,把白的那面露出来,我这也算给傅忌戴过孝了,他在底下说不准心里也安慰”我拿手指拨着水瓮里的水,五官渐渐随着水面泛起涟漪,看不出里头是几个影子,也看不出搅着水的人是忧是愁:“活着的时候不珍惜,这下知道了吧,死了还不是只有我惦记着你啊........”这话有点怨怼,但也没怨的很厉害,总之傅忌是已经听不到了,说了也不过是无病呻吟而已; 我给傅忌守三个月,也给自己三个月,三个月里,我一定会走出这个地方,去找我爹,还有嫦云他们。 齐开霁听不清贵妃说了什么,他就负责看,看还不算,还要发表感想; 大雨过后,月亮倒是格外圆,他看月亮又看人,发觉还真是应了贵妃的名字了; 就算是天上飞下来的仙女,可能也不过如此吧。 话是说的很满,也说了是三个月,可我到底还是没有想出什么好法子,榆关度过了苦寒,但情形不好说,兵多粮少,人心经不得煽动,要是我老爹还继续死守着不动弹,那可就坏事儿了。 这种时候,我反倒格外想念香桃子,她打听消息一听一个准,可能是老天爷赏饭吃,生来就是要做情报工作的人物,若是有她在身边,我何至于消息递的那么艰难。 眨眼三十天过去,冷宫的杂草又长高了一点,我和祁贵人手上的冻疮都慢慢地消了下去,许是阿柒管冷宫管的不错,他现在可以在几个嬷嬷们面前说上话了,上头还破例允许他每次都可以带个小宫女一起出来领银子和饭食,多了一双手,搬东西也方便。 冷宫待久了,外头刀山火海也是别样的风景,还可以趁机打探消息,大好的机会,贵妃的骄傲先放一边,我自然是好话叠堆的上,着实是恭维了阿柒好一阵子,才让他点了点矜持的头颅,总算肯带着我出去了。 茫茫靖宫,从前的宫人少说万字打底,现在改了国号了,听阿柒说成国公现在是国相,但还是低了别人一头,朝中说话有分量的是彻侯,跟现在的皇帝是亲兄弟,亲到后宫都可以随便出入,和皇帝说话也不用通报,完全不带避嫌的。 宫女的衣服有的是,不过阿柒给我拿来的这一身有点宽大,合不合身的另说,只说这身子太过消瘦,截截一段细腰,隐约有点起伏的模样,宫人们眼睛不好看不出来,碰到贵人了,肯定一眼就能看出毛病。 我跟着阿柒回去,本来捧着木盘子什么事儿都没的,走到一半,突然拐角就走出个袅娜生姿的华服美人,可能是刚从聆风亭回来,兴致大好,脸上笑模笑样的,身后随从少说十几个,头上遮阳的盖子金红一片,宫女穿的服制也比我身上的要好不知道多少,起码也是妃位的主子。 见惯了祁贵人的小家碧玉,我还想仔细看看那美人华服上头绣的是什么花样呢,结果还没等我伸长脖子,阿柒冷不丁的身子一闪,立时就挡在了跟前,狠狠地把我往下拽,语气几乎有点咬牙切齿,用压得不能再低的声音对着我道:“成妃娘娘来了,还不快跪下!” 第四十四章 美人无肩 哦豁,一晃几天不见,成贵嫔就光荣升职,给挤到四妃的位子上去了? 看来这骧国的后宫,以后也必定很精彩啊~ 我好奇心大起,想看看从前在我面前演技高超、如一朵盛世白莲的成贵嫔现在是不是过的很得意,她得意了没有坏处只有好处,得宠的人心里是怎么想的我最知道,盛宠之下一切都是浮云,起来有人服侍,吃饭有人伺候,没有真切享受过的人永远都体会不到宫里的‘荣华富贵’是什么概念,但凡享受到的人,心情自然是格外的畅快; 她心情一畅快了,估计往后找我麻烦的几率就能大大减少,对于我在冷宫的处境可谓是百利而无一害。 换位思考一下,要理解也不难,反正在云端待久了,见得都是巍峨高楼,尝的都是山珍海味,自然也就没工夫往稀松的贫瘠土地上去踩啦~ 以上发言,皆是我当了几年贵妃的经验之谈,套用在成妃身上也一样合适。 再说回成贵嫔,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人家明明姓洛,傅忌偏偏要封她做成贵人,后来又是贵嫔,成这个字做封号的比较少见,很可能是借着玉成其事的意头,故意选的这么个封号,总之我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傅忌那会儿做什么都好像特别有深意,也见得一定是因为成国公的缘故,毕竟那样的爹太恶心了,一脸的奸相,反倒是洛之贻长得实在是漂亮,仅次于我和嫦云的漂亮。 男人啊,说是内在美和外在美一样喜欢的,可这世上宁愿相信有鬼也不能信男人那张破嘴,不是人人都能像我老爹吕将军那样直白的,小时候我不懂,等后来我长大了,我老爹就拍着胸口,带着自豪的语气,很明确地跟自己的女儿们说,他当初就是因为娘亲的美貌,才死乞白赖地上门求亲的。 成妃是我的死对头不假,但我还是得赞一句她的美丽,她的美在于莲花般的娇怯无暇,又美在她细长的颈,美在她消瘦的肩。 都说美人无肩,很多人都不晓得这是什么意思,其实说的就是以无肩为肩,溜肩虽不是什么贵相,但洛之贻胜就胜在体态纤细上头,头不大,五官也小巧,说她生的像白莲花,生的一看就是不必劳碌没吃过什么大亏的妾相,这一点还真没说错。将军府里有个邓夫子,邓夫子一直都对相面之说学究很深,我从小耳濡目染的,听多了见人也颇能识得几分,从前邓夫子真是讨厌的要死,更没少对着我叹气,他有一次让我在他面前转了一圈,末了就摇了摇头,说我和嫦云脖颈修长,两肩平齐,虽是大富大贵之相,但想必长成之后肩上的担子也不小,人生路上少说要过一两道大坎,方才能够圆满。 估计邓夫子还是留了情面的,话也没有说死,居然才一两道大坎,我可真是谢谢他了欸........ 现在洛之贻封了妃,那在我眼里是好事儿啊,甚至我都希望她能再加把劲,把后宫的水再搅混一点,搅的所有人都没时间来搭理冷宫的人了,那才叫是真称了我的意,遂了我的心。 不是说骧国的后位一直都空置着么,辅城公主嫁过去的时候也不过是封了个颐夫人,和那什么瑀夫人平起平坐,这么多年过去,颐夫人终于回了自己的娘家,但不是荣归故里,顶多是借景伤情,不知道她手里有没有资本靖国的后宫被我打理的很干净,但是骧国的不一样,后宫粉黛三千人,太后都好好的活着呢,也断然没有专宠一个人道理; 职场竞争如此激烈,拼的就是宠爱,仗着身后有皇帝撑腰,那个位置早晚都要有个人坐上去的。 好奇心再旺盛,也晓得此刻惜命更要紧,何况阿柒刚才那一把力气用的极大,拽的我生疼,膝盖还猛一下就磕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回去掀了下摆撩起开看,膝盖头一定是磕出淤血了。 长这么大,净看人给我行礼了,自己第一次下跪,也不跪天也不跪地,更没先给生身父母跪,居然随随便便就跪下了,跪的那么没有意义,还是给从前我根本不放在眼里的人跪。 我低着头看地面的青砖,咬着牙才逼着自己跪伏了下去,心气不平是应该的,若是再细看的话,说不定头顶都要气出青烟了。 真是不巧的很,今天的成妃心情看着是好,可说高兴,也不见得真有多高兴,女人跟对了男人,只能说自己眼光独到,至少没有吊死在傅忌那个病秧子上,她爹立了大功,她也封了妃位,新皇帝英挺俊朗,对着她也温柔,可天知道公孙嘉奥的后宫里会有那么多女人,多的叫人目不暇接,她享受几日的独宠,才悠悠地从云端回到了地上,谁知回过味儿来才发现,女人太多了,她居然连先收拾哪一个都不知道; 不光什么女人都有,连孩子都生的能走能跳,一点问题都没有;二公主公孙玉绯,那是从金贵嫔的肚子里爬出来的,大皇子公孙刖,还有三公主公孙玉楼则都是瑀夫人生的,皇帝甫一登位就拿了从前大靖的玉玺,下旨改了国号,如今便是明德元年,女人们水涨船高,几乎一个都没薄待,她现在是四妃之一,不代表她就是这个后宫里说一不二的主,顶头有太后和瑀夫人坐镇,底下还有金贵嫔,其余三妃也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当中那个敏妃姓常,本来也是跟在皇帝身边很久都生不出个蛋的人物,不知怎的老蚌怀珠,都二十有五的人了,居然赶着皇帝改国号的时候就有了身孕,眼下肚子里也怀着一个。 新的脂粉硝烟悄然地又是一轮,听不见战鼓声动,也不见兵戈相向,这是只有女人才能参与的战场,新皇后也和从前的傅忌不一样,是个文武双治睥睨天下的人物,更不好靠着美-色和柔顺煽动; 属于女人们的战争已经打响,谁都有可能再进一步,你说她怎么能高兴的起来呢? 洛之贻今儿个只能算勉强高兴,高兴的缘故很简单,仅仅只是因为公孙嘉奥顾及到她爹成国公的功劳和颜面,说了晚上要来昭圣宫用晚膳,还特许她先帮着瑀夫人协理六宫而已; 这本不是什么很难的事儿,她之前帮着皇后算计贵妃,又假意帮着贵妃算计皇后,最后一口锅很顺畅地就甩到了李昭仪身上,协理六宫根本是小儿科,她已经很有经验了。 她这里还在烦恼晚上公孙嘉奥来昭圣宫了要准备些什么,还要打量着给敏妃那里送什么贺喜的礼物,大家面上还是好姐姐好妹妹,敏妃住的是毓德宫,家世尚可,亲哥是个将军,在此次攻城中立了不少功劳,是可以当做一个靠山来用的,可惜敏妃谨慎的有些过头,又一直畏惧瑀夫人的威势,宠遇平平,更无什么专长技能,只是在皇帝身边呆的久了,以前又掉过一个孩子,这才得了个妃位,此刻她身怀有孕,且不是假孕,是正儿八经地怀了公孙嘉奥打下大靖之后的第一个孩子,可谓意义非凡,所以急需一个助力,好帮衬帮衬自己,对抗瑀夫人和金贵嫔这两派人的时候不至于孤立无援,更不至于孩子怀了一半就被算计的胎死腹中。 而洛之贻也是正有此意,她比不得瑀夫人这么得宠,颐夫人说的好听的,公主出身,又是从前从靖国嫁出去和亲的辅城公主,单看给瑀夫人请安时那胆小怕事的样就知道在骧国的时候就没少受这些女人欺负,更是一点都指望不上的;她又不傻,这敏妃瞅准机会,适时地借着封妃的日子给她送了对如意玉枕过来,她自然也乐得收下,届时等她在公孙嘉奥身边站稳脚跟了,大家各自得利,管饱让她俩都高枕无忧就是了。 成妃面含微笑,始终都保持着温和亲近的模样,寻常的宫人或者内侍见了只要跪下行礼,避让开就行了,可偏偏齐开霁今天带的不是寻常人,那是从前的瑞贵妃,瑞贵妃何等人物,没落魄之前又是什么性子,除了乌梅子和香桃子两个,现在他是最清楚的,喊是来不及喊了,怪就怪他那根银簪子坏事,也不知哪个黑了心的匠人做的,上头就光秃秃的一朵烧银花苞,平时就松散地嵌在簪子上,这下好了,贵妃被他猛地一拽,只听得‘啪嗒’一声,那朵银制的花苞就顺势掉了下来,骨碌碌几下,不偏不倚,正好滚到成妃软段子绣莲花的绣鞋底下去了。 齐开霁听着成妃温和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温和的冷汗直冒,顿时抽自己耳光的心都有了; 妃子嘛,身边跟着的宫女总有一两个是厉害人物,素来都是心腹的级别,连眼光都亦是独到,不消成妃多吩咐,眼睛一转就把簪子的主人给揪了出来。 洛之贻停了步子,好整以暇地站着,看身边的大宫女掏了帕子给自己擦拭鞋底,本来以为是什么小宫人不当心,只是抱着寻常心看了一眼就想着挥挥手叫放人的; 嘿,谁能想到呢? 她就只看了一眼,结果一眼就把自己看乐了。 第四十五章 英雄救美 没有隔着血海深仇,撑死了也就是个竞争对手,还是已经翻不出什么风浪,软趴趴跪倒在地的对手; 这样的会面,可真是出乎她的预料,也真是没趣的很啊.......... 洛之贻发出了适时的感叹,都说风水轮流转,世界果然是无比奇妙的,何况她身处后宫之中,更是处处都有戏看,有时候这戏的主角还是自己演的。 银制的花苞太脆弱了,就和瑞贵妃从前的地位一样,外强中干,有心人只需用准了力气,借力打力,那么再厉害的贵妃也不堪一击。 就如她这样柔软的鞋底子,也是一下就能将这么个小东西碾的细碎,娇小的身量下藏的是深沉的心计,深的似海。 论容貌,洛之贻也是嫩的掐的出水的年纪,不必浓妆就是美的,只是平日里穿宝蓝墨绿这样厚重华艳的颜色反倒衬不出自身的优势,只有桃红、粉红、嫩红这样的衣裳才最合适自己,对着公孙嘉奥时含羞带怯,千般的努力都是为了日后走上更好的路; 即便没有真心,那么一时的宠眷也是可以的。 凤阳宫再到昭圣宫,以前轮到她这里,只只剩下一匹的八幅缎,到现在裁了当桌布都嫌多,裙摆上的五色斓边那样好看,如天边的云霞,如湖面的波堎,她当贵人的时候也能穿,但是穿的没滋没味,只能在雅枫居自己走着转几圈,现在好了,公孙嘉奥待她还算不错,说好的妃位和尊贵一样都不落下,她想去哪儿就去哪儿,没有大靖的贵妃,更没有病歪歪的皇帝,看天上砸下来豆大的雨滴都是讨喜的。 她回忆起国破的那天,皇帝什么时候死的她不清楚,只是耳边一刻都没停过,宫里所有的女人都在惨叫,声嘶力竭将要撕破天际,为了活命,一个个的都在宫里漫无目的的疯跑,就她一个人事后悠哉悠哉地出来赏花,还饶有兴致地缅怀了一下自己跟傅忌这段比露水还短的姻缘。 缅怀的时间实在短暂,她连换身白衣裳的功夫都没有,就摇身一变,变了成妃。 其实说姻缘都是抬举,她入宫连个正经的嫔都没当上,还是靠的假孕才勉强晋的贵嫔; 这算哪门子的良人,哪门子的姻缘? 都说成贵嫔后来居上,走的是瑞贵妃从前的老路,可是傅忌对她真的好吗? 怎么她一点都没觉得呢? 好在,她本来也不喜欢傅忌,原先入宫的时候姑且还算是挺有好感的,当皇帝的俊美,人又温柔,她还以为这人并没有成国公说的那么不堪,只可惜头回侍寝真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暴行,傅忌是痛快了,第二日也补偿过了,可他那一巴掌切切实实地打在肉上,把她打的实在是疼,更把什么好感都打散了,所以她在聆风亭假意感怀了一阵后,也就很自然的抛弃了自己贵嫔的身份,没空去关心这位靖国先帝的死活了。 总的来说,皇帝和贵妃这两人对她并没有造成过什么巨大的伤害,更别说有什么损失,成就感并不见得有那么深,可洛之贻打量着跪在地上,眉眼间依稀还有点挫不掉锐气的瑞贵妃,依旧觉得很快乐,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快乐。 “快起来吧,不就掉了半截簪子么,看这可怜样儿的”细长的指甲轻轻一摆弄,洛之贻示意两个攥着人的大宫女把手松开,自己信步就走到跟前,语气无比亲近,一字一字地拨动着人的神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份亲近来的毫无缘由,背后一定是来者不善。 “姐姐看着消瘦了不少啊.........”她说着还亲自去搀了:“瞧瞧这脸蛋,还有这手上的疮口,啧啧啧,难道姐姐过的不好么?” 再好也没你这个小贱人好啊.......... 无巧不成书,好事多了,可以当作是生活的调剂,坏事就不一定了,尤其是现在坏事还老爱凑堆,每一次我都以为这是最坏了,现实就狠狠地给了我一巴掌,提醒我原来还有更坏的。 什么是更坏的?就是我现在这种情况,出来呼吸一下新鲜空气,还老老实实地缩在后头不出声,连这都能犯在成妃手里,不知这算不算邓夫子说过的,又是一道坎。 妃子的指甲都修的尖细,仿佛不经意地就往我没结痂的伤口上戳,疼的叫人遍体发寒,得调动整头的神经,才能克制脸上细微的变化,暂时地把疼痛放到一边。 我用意念把嘴巴牢牢地封上,不让自己发出一丁点喊痛的声响来,胸腔子里一鼓一鼓的,是心跳,也是隐约燃起的一股暗火,这么多天憋着没有和疯婆子李昭仪吵过一架,也没寻着什么机会去发泄心底的怨气,想来这火已经压不住,要一股脑地喷在成妃脸上了。 “姐姐怎么不说话啊?”成妃的指甲又顺着手背往上边去,一直轻巧地扫到了脸上,才堪堪停下:“唔,脸色是白了点,不过美貌还在,怪不得先帝那么喜欢你,临了了还是不忍心拖着你一起下去,于是撒了手先走了,听左将军说那日琉璃殿烧了一半,火堆里头什么宝贝都没了”就在我以为洛之贻的指甲要戳进我的肉里时,她却停了手,只是笑盈盈地,看我瞪圆了眼睛,就连气狠了也不能回嘴,这副要笑不笑的最是可恶。 她说:“妹妹听听就觉得可惜,那火可真大呀,估计什么人掉下去,下场都是尸骨无存呢.........” 她一遍遍地跟我说着,你现在已经不是贵妃了,并且你的皇后之位,甚至是你的初恋,现在都已经死了,连灰都找不到了......... 是可忍孰不可忍,我上下两排牙齿紧紧咬在一块儿,如果眼神能杀人的话,洛之贻大概脸上已经被划了三千刀了,我还能免费给她划出不同的花样,不用额外收钱。 成国公生出来的,就是这样的货色; 从前就不配,现在更不配。 “娘娘真是说笑了”我扯扯脸上的肌肉,扯出一个比成妃还假的笑:“当初建琉璃殿的时候,娘娘还没进宫呢,后来建成了,您又揣着个肚子辛苦的很,瑞昌宫的宫门都甚少有开的时候,琉璃殿的楼阁更是一眼都没瞧见,又何来的可惜呢?” 一句话,听不懂的人听不懂,在场唯一听得懂的就只有洛之贻她自己。 戳在脸上的指甲突然使了力,我察觉到危机,急急忙忙地就往后退,一个不慎就被那两个一直站在后头的宫女给折了胳膊踢了腿肚子,刚才是主动地跪着,这回好了,又是扑通一声,膝盖骨里头的淤青打散了又重新聚合,第二天敷热鸡蛋都没用了,至少得躺三天才能养回来。 受苦受累不要紧,我一个人在宫里也不是没有依靠,老爹和嫦云都在榆关,算是一道屏障,新皇帝必然要想法子把我老爹给弄回上京。 我就是最好的把柄。 洛之贻如果想弄死我,除非她成妃都不想做了,不然不会这么蠢的。 “冷宫的日子不好过吧,看姐姐当贵妃的时候还不觉得,一牵扯到柴米油盐了,才会发现从前习惯的,都是多么可贵的东西啊.......”幸好,她并没有真的划破我的脸,兴许是找到乐子了,和公孙刿一样,都是抱着长久的折磨我的心态,低头便朝地上跪着一动不动的齐开霁提了一嘴,提的好像理所应当:“本宫瞧着这宫女有眼缘,这就带回去了,烦请公公通融通融。” 说通融是客气,做主子的要人,自然什么人都得给;既然今天撞上了,我估摸着成妃要放过我的可能性不大,大庭广众的不好动手,但是拖一个冷宫的女人会自己宫里慢慢处置,她身为四妃之首,这个权利是大大的有。 齐开霁也明白他没那个分量回绝成妃的话,只是心里担心,急的火烧火燎的,哪怕冒着不敬的罪也得拼上一把,膝行着就上前,磕头磕的砰砰响,说尽了好话,赔尽了小心:“娘娘明鉴,哪个宫的宫人都有定例,少了一个奴才不好担待阿......”齐开霁绞尽脑汁,还是决定把彻侯这尊大神给搬出来:“何况...何况这是侯爷要的人,您哪怕看在侯爷跟圣上的面儿上........” 成妃听了没说话,身边的宫女倒哼了一声:“圣上那儿娘娘自有说头,用的着你插嘴?” 宫女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今儿个出了什么新鲜事,这么热闹?”公孙刿一身朝服打扮,背着手信步而来,瓜子脸,吊梢眼,和傅忌不一样的是,他的面容俊朗却不苍白,身板堪称是高大,亦不显厚重,走动间潇洒自若,就好似所有闺阁少女梦中的那位良人——只可惜,看得见,摸不着。 他先是状似随意看了看天,又看了眼被押在地上动弹不得的女人,和成妃先互相行了个礼,这才冲着地上的人打趣道:“都堵在宫道上,路可不好走了啊~” 第四十六章 纯属巧合 路不好走,是因为宫道上有人挡着,公孙刿刚在文撄阁替皇兄拟了旨,又是有关吕家的旨,这就要回含凉殿交差;冬去春来,今天的太阳是个毒太阳,不热,但是晒久了就很难受,公孙刿身边的小厮聪明,说抄近路热得慌,来来回回的憋闷,于是建议他选这条道上走,凉快,人也走动的少,谁知走走就遇上成妃了。 巧合,纯属是巧合,公孙刿没想怎么着,只道要拿了旨意去含凉殿秉给圣上,也没想看热闹来着,无奈谁知道成妃性子这样急,手下败将都想拖回去收拾,大庭广众下把从前的瑞贵妃一顿收拾,末了硬拖还拖不走。他看见地上那个女人梳了个小宫女的发式,整个儿都被按在地上,想必是被堵了嘴巴,不跪也得跪,不过看样子也不怎么吃亏,还有力气往外挣,使劲挣扎着要往人堆里头钻,那小模样看着无比可怜,也可恨。 真的,要不是今天撞上了,公孙刿那点心思估计还得再放一会儿,没人提他就能一直撂着她,真撂到人老珠黄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没尝过就撂开,总是有点可惜,尤其他又是出了名的风流,出了名的爱惜美人,所以就更可惜了。 那天叫人把她从琉璃殿上弄下来,裹了身狐裘,头发零星几丝落在了耳边,还勉强有个贵妃的样子; 现在也有,但是少了,纤细莹白的手腕延伸到手背,一眼看去都是青紫一片,有些是磕的有些是碰的,分明都是不怎么重的伤口,可随便一看都触目惊心。 公孙刿不着痕迹地瞅了眼地上跪着的齐开霁,心想这奴才看着聪明相,结果办事还真是不清不楚,让他管着冷宫,他可好,就把人管成这德行了。 得了,回去米都别吃了,吃糠咽菜吧。 他今晚上就打算去冷宫瞧一回的,居然现在就撞见了。 你说巧不巧? 没想到故意撂着她,撂了都快开春了,这女人居然还是一点都没变,千秋宴上的神采飞扬是没了,却换了股不服输的韧劲,从前是牡丹,现在是生草,娇艳减淡了,生气更多了。 要说整体的变化,那也相当明显,左不过就是人瘦了,脾气也更大了而已。 这倒是很有趣,也出乎他的意料。 被他惦记上的人,首先一定是来头要不小,其次也得长得够合他心意,两样怎么也得占一样; 他把她丢在冷宫,吃穿用度都按最低等的来,那身不挡风不保暖的蓝袍子也是如今宫里最次等的宫女才会穿的,他图的是什么?还不就是为了能好好磨磨她的脾气,不至于日后相见之时,她那爪子上来就挠他一手么。 熬人比熬鹰还难,前者费劲费大了,远远不是饿了不给吃饭那么简单,性子磨平了有好处,女人么,都是吃软不吃硬的,像常清那样见着美人就猴急的要弄到手,这样的他最看不起,美人如名花,可遇不可求,没有意趣又有什么劲头,只要把棱角磨去了,之后他再一回二回地伸手捞一把,任她是几朝的贵妃都得乖乖听话。 公孙刿和的和成妃交情不算很深,不过见面客套几句还是有的,他是权臣,她现在是刚刚得宠的宠妃,这两个身份的人凑在一起么,似乎开天辟地就有这么一遭传统,不是狼狈为奸,就是一起祸国殃民。 洛之贻是真心喜欢公孙嘉奥这个人,也是真心喜欢公孙嘉奥为她带来的权势,连带着,对公孙刿也是格外的给面子,都不计较彻侯的口气稍微有点不‘客气’。 其实这些都是小事,彻侯管的是骧国的财政大权,什么都能说上一嘴; 不管他口气有多不礼貌不客气,她都不会在意的。 两个都不算好人的人一交流起来简直就是没完没了,压根忘了我现在还被按在地上呢,膝盖就别提了,总之整个人气血看着就不是很足,洛之贻身边的两个宫女也不知是什么练家子出身,个头不大,力气大的吓死人,被踹了腿肚子,又反手被羁押在地上,我的腿肚子疼,手上也疼,耳朵里还听着公孙刿带着和从前我打趣李昭容时一模一样的口吻打趣着我,那声音跟针尖划过琉璃屏风上的山石似的,刺耳、又难听。 接着,李昭容的脸和袁贵人的脸又开始在我面前排列组合出现,还跟数不清的小星星似的围着我团团转,身上几乎哪哪儿都开始疼了。 齐开霁趁主子们不注意,悄悄跪的近了些,他刚才磕下去的时候不比瑞贵妃磕的轻快,膝盖也火辣辣的疼,但是习惯了,用手掌去按她的裙摆,往后蹭,想着把她给蹭过来点,自己也可以借点力,她也不至于被那两个不知轻重的宫女给按的那么疼。 可惜他这点好意在受用的人这儿完全是驴肝肺,我只顾着疼了,其他的是一点都没感受到; 这就是做下等人的悲哀,对人好不到根本上,细微的功夫感动不了人,只有真正的权利掌握在手中,才有让人亦生亦死的资本; 就跟成妃、跟公孙刿,还有从前的我一样。 弓着背折了手被按着跪下,这姿势太难受了,我脑袋发昏发胀,说怪这两个宫女吧,她们也是听着成妃的话才敢上手,怪阿柒吧,他好像和我一样倒霉,那更怪不到了,最后我怪来怪去,只好怪自己——怪我想一出是一出,非要穿上宫女的衣裳出来走两步,怪自己身子都那么虚了,还老是爱逞强,还变得和傅忌一样,越长越大,反倒越活越回去,明知道自己脾气不好,应该克制的,如今成妃嘴巴上占了一点儿便宜,我就控制不住了。 想想么,天天吃的都是清粥小菜,有时只有清粥连小菜都没有,阿柒从司膳房偷几块糕点回来就算是开荤了,真是十八年头一回遭这样的罪。 我感觉我就是块毡板上的肉,下刀的可以是任何人,可以是洛之贻,可以是公孙刿,不、也不一定是他们,仅仅是冷宫的生活就足够把我做成一道菜了。 “成妃娘娘要个人也是该的,圣上那儿纵然再要顾着榆关,可到底娘娘的分量在那儿,想来也不碍事。”打完了招呼,公孙刿很大方地就让了路,好像当真不怎么在意成妃要带人,甚至他都可以替她去皇帝面前说一声,不就是一个落魄贵妃么,纵使她身价值五万兵马,那也没什么,死了就死了吧。 彻侯说的话素来都有深意,又遇着洛之贻这样爱琢磨人话里意思的,反倒一时踌躇在原地,有些犹豫了。 成妃是聪明的女人,公孙刿知道她肯定能想明白,皇帝一层,瑀夫人一层,她若是真的不依不饶,有的是人想抓她的把柄参她两句,耽误了榆关的战事,那她这妃位也就成了黄花菜,放一夜就凉了。 洛之贻犹豫了有三十秒,心里确实有掂量着彻侯的话,他说的也是,当妃子的有自己的尊贵,区区一个宫人也没什么,低贱的身份无法给夺目的美貌增光,反倒时刻都会让她身处险境,女人的心思不好猜,她不收拾她,以后也有的是别的女人去收拾,虽然以前是大名鼎鼎的贵妃,可现在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身份有别,她的确犯不上大庭广众地就要给人难堪,更犯不上当着侯爷的面就把人给拖回自己宫里。 她不喜欢的女人,不见得别人就不喜欢了。 吕兆年手里的兵是最大的资本,公孙嘉奥盯着榆关盯了好多日了,若是人家的女人落到自己宫里,虽说折磨了一时是很痛快,但从长远计,活人还是比死人要值钱,偶尔折磨也不行,狗急了都要跳墙,何况吕将军那个大老粗,听见女儿在宫里天天受苦,指不定会发什么犟脾气,五万的兵马通通用来打上京也不是不可能。 侯爷的面子嘛,总归是要给几分的,洛之贻从善如流的往人跟前一站,自己给自己找台阶下:“既这么,那本宫便打发她去宫人巷上夜灯吧,好歹学出些本事来,省的连人都伺候不了,跪都跪不成个样子。” 派去宫人巷见见光总好过让她躲在冷宫不出来; 只要人出来了,早晚都有法子磋磨她。 自找台阶也得有人接,公孙刿从善如流:“若是娘娘嫌弃宫女粗苯,那也不打紧,瑀夫人那儿自会给您再派置人来,依我看,宫人巷倒不必去了,就在冷宫呆着,省的丢人现眼的,总要惊扰贵人们的圣驾,不清净。” 洛之贻被噎了一下,有点不甘,但还是点了头:“那就按侯爷说的,暂且这么着吧。” 公孙刿于是大摇大摆地走了,走的风流,路过我身边时还带着一股清清淡淡的苏合香。 我起不来身,最后还是阿柒死拉硬拽才把我拉起来,等站稳后重新又磕了下去,得谢成妃和彻侯的恩典,我才得以活着回冷宫。 摸着良心说,今天磕头的次数是我十八年来磕的总和,一天内打破了好多个记录, 我可真是谢谢他们了啊.......... 第四十七章 好梦难寻 跪久了腿麻,脑子也晕,祁贵人见到阿柒驮着我的样子像是被吓了一跳,忙上来搭了把手把我给捎进了屋里,她现在的行程每天都很单一,也很固定,冷宫是个好地方,可以种菜也可以种花,只不过她住了这么多天,从来都没去过后院,就因为后院有个疯婆子李昭仪,看见人就拽着不肯放,反反复复就一句话,万变不离其宗,只说自己弄死了皇后,又成了昭仪,好像这辈子就做成这么一件大事一样,可恨倒不可恨,就是吵得人睡不好觉,烦死个人了。 阿柒扶着我还不算,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白色的小瓶子,打开就是一股熟悉的花香,是上好的药粉,专门是外敷用的,效果立竿见影,去痕不留疤,做主子的时候,昭圣宫里什么好东西没有,连珍珠粉搀花栗子这样的养颜粉都是小宫女们人手一瓶,但物依稀为贵,哪怕是一袋面粉,放到冷宫这么个鸟不生蛋的鬼地方,就已经是很难得的好东西了。 “哟,这是跪了多久才弄出来的,这么严重?”祁贵人也是女人,涂药比阿柒方便,大家都是同一处境的人物,身份又都是傅忌的妃嫔,也不讲什么位份了,上手就是一按,疼的我眼泪都快下来了:“你轻点儿啊!!” “不成,里头淤血不揉化了,上药也没用,你明天下地都不行。”祁贵人不愧是见过风浪的人,国破家亡都经历过了,给人抹个伤药有什么,她都没说自己还会点拳脚功夫呢。 总之在她这儿万事皆好说,反正冷宫的墙檐一点都不高,徒手一攀就出去了。 上药很快,祁贵人说她先去熬粥,晚上再放点子橙皮,可以去火去燥的,喝了不至于立马见效,暖和身子睡个整觉,第二天那腿也就活络了。 她这边一出去,齐开霁后脚就猴一样的窜进来了。 祁贵人身条好,走路一晃眼就没了,转头就来个阿柒,我现在看见他就头疼,分明我自己都没觉着什么,只是疼而已,他怎么还一脸懊悔的,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 “我说呢,你这样的出身,又是靖宫的旧人了,怎么倒能在冷宫混上个管事儿的,原来一早就攀了人家侯爷这根高枝儿啊~”看他不说话,我也不好干瞪眼,只能没话找话地调侃他,没有恶意的:“既然有高枝儿可以攀,那以后扫地刷洗这些活计都交给你吧,我跟祁贵人两个给你打打后手。”说着说着我就高兴了起来,好像真能透过冷宫的门窗看见未来:“得空咱们再想想办法,等我跟我老爹身边的邓夫子搭上线了,就带着你们一起走,去榆关也行,去东陵也行,保管天天好吃好喝的,再也不叫你们吃冷饭冷馒头了~!” 说的仿佛光明在前,美好的愿景,只要伸手,一够就能够到。 祁贵人乐观,她比她还乐观。 不,齐开霁抿了抿嘴巴,心想,这也不是乐观,就只是心大。 “行了,今天也不怪你,哪怕撞上个丽妃淑妃的都好过给洛之贻撞见,也是我耐不住性子,累得你跟我一起罚跪。”我很善解人意,阿柒不说话那就我来说好了; 毕竟身上披的狐裘已经是我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以后脏了还得麻烦他给我洗。 还是说点好话吧,嘴皮子使劲又花不了几个钱; 人在屋檐下,就算是个太监,那也是要哄的嘛~ 膝盖的疼减轻了不少,看来那药真是大有效果,我拿着本来就很素,现在干脆素的比树杈子还细巧的银簪子,放在手里不住地打量,真是险呐,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儿,洛之贻就要把我拖回昭圣宫了,到时候肯定不是挨板子就是披发刺面的羞辱,想想如今冷宫连盘荤菜都得求爷爷告奶奶才能吃上一回,我这如花似玉的脸上要真破了相可怎么好,珍珠膏茉莉粉到时候一样都找不到,这脸一定就干等着坏了。 齐开霁站在屋子里,四周空荡荡的,就她一个人坐在椅子上,鲜焕的美貌,映的满屋子都变得亮堂。他方才是一溜烟窜进来的,心里虚的慌,所以行为就跟做贼一样,难得的不聒噪,不聒噪的时候就格外的清秀,不像菜市口的老婶子,倒是个清秀的少年,细长的眉眼是贵人的长相,只可惜脸颊旁边两团婴儿肥是老毛病了,他今年刚刚满十七,可这两团肉还是没能褪掉,马进宝那时看他不顺眼,天天挑刺儿骂,骂他毛-都没长齐,白长的这么周正了,不当太监都是当兔-子的命。 “欸,你说,我这腿上的伤得几天才好?三天?五天?还是半个月啊?”我在椅子上活动活动,觉得膝盖肿的有点不像话,祁贵人推拿的手法太野蛮了,淤血推开了,可卖相太差,肿的跟猪蹄子一样,我自己看了眼都觉得丑。 “药都是好药,只要不乱动弹,早晚都能好”齐开霁道:“前几天下大雨,地上潮的慌,你就呆在屋里,别出去瞎溜达了。” 这话甚有道理,我点头:“成妃肯定在外头蹲着我呢,腿没好透之前我一定不出去,放心吧。” 乐观点想,膝盖肿了有什么,脸总算是没毁,这就是万幸了。 女人么,贵就贵在一双手,还有一张脸上,如果连唯一值得骄傲的资本都没了,难不成我真要跟随傅忌的脚步,再找个高点儿的宫殿,再跳一回吗? 但今天也是险,出个门就和成妃结了梁子,梁子还结的挺大,阿柒一个小管事的,出了事除了陪我一起受罪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再有一个,公孙刿今天能搭手救我一回,也未必就能有下一回。 我安慰着自己想开点,大不了不出冷宫,专往犄角旮旯里钻么; 这么想着,自己是乐观了,可齐开霁站在一边,倒显见是越发的愁,感觉眉宇间的凄苦都快拧出水来了。 值钱的金簪子换了出去,银簪子换回来还不算,又害的她被成妃威吓迫害了一场,她脾气不好,这一点是错,可他也不该贪小便宜,哪怕换跟白玉簪都好过那么稀碎的物件、 说到底还是贼心不死,气她还惦记着先帝,他每天忙前忙后,伺候老娘都没伺候的这么尽心,结果她连个笑脸都吝啬,时有时无的,叫他怎么不生气。 耷拉着脑袋,齐开霁也不言语,就只是拿眼睛去瞟,拿耳去听,看她那样鲜活,天天叫嚷着饭不好吃水又太凉,可语气也从不见哀愁,就如她自己所说的,爱惹事生非的脾气再加上那么一点点傲气,比宁折不弯要好一点。 得宠过的人总是有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才能在后宫盛宠不衰那么久,光就爱惜美貌,又格外惜命这两点,她怎么着都能活下去,活的光鲜,活的亮眼,始终坚信着自己不会埋没在冷宫里,早晚都有和家人团聚的一天。 齐开霁的心都纠成一团了,从前看一眼都是奢侈的人,终究也不是他的,从前就不是,今晚上就更不是了。 “你.......”他‘你’了半天也没‘你’出个后续来,只好长话短说,不叫她看出什么端倪来:“你今早早些睡吧,明天我想法子给你从司膳房弄点好吃的来,膝盖受了寒,青砖又硬又凉,不好好调养会作下病的.........” “哦”我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早睡早起身体好,这是生活常识,便不疑有他:“那我晚饭就不吃了,你等会儿去前头跟祁贵人说一声,让她把粥给我留着,橙皮也多放一点,我明儿早起要喝的。” 齐开霁应下了,眉宇的愁苦一路辗转到了肚肠,说不出的难过,又不想让她见了起疑,刚才是一溜烟的窜进来,现在也是,一溜烟的就窜出去了。 也不知道含凉殿今晚上又是哪位佳丽被吭哧吭哧地送进去,红粉香汤,宫婢环绕,不管里头再怎么的红烛高照,龙凤呈祥,还不都是那回事儿,我刚进宫的时候就全受用过了,后来的人再怎么风光,也不过是我用剩下的,不值一提。 我在床上弄了会儿刺绣,也不知道绣了个什么,总不过是给袖口绣点梅花,绣点迎春什么的,还别说,我爱美还真是爱到骨子里了,沦落到冷宫还想着要漂亮,就算明知道看见我漂亮的人只有祁贵人和阿柒他们,那我也满足了,今时不同往日,我的美丽只要还有人愿意欣赏,那就不算可惜。 绣花费神费眼睛,我绣出了困意,今晚上真就早早地睡了,阿柒也不知道是不是吃错了药,大晚上的拿着个扫把不知跑哪儿去扫地,扫也不先扫我门前,现在连个人影都没见着。 不管他了,睡觉要紧。 我就着外头细微的风声,还有树叶子裟裟作响,一天紧绷的神经此刻终于松散,竟然久违地做起梦了。 第四十八章 索要利息 十八岁嘛,不算虎狼之年,但总是耐不住寂寞,沉不下心来的; 我在冷宫有时难得地想好好思考一下人生,可一思考隔壁的李昭仪就开始哭嚎,我不思考的时候她好像跟个哑巴一样,日子久了简直要被她嚎的灵魂出窍。 偶尔偶尔,我被嚎的回过神来了,就会衍生出一种恍若隔世之感,如果宫里还是老样子的话,那么我这年纪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大,还是可以做两年白日梦的。 不过我觉得,我可能真是太寂寞了,人在冷宫,心早就飘了出去,但是居无定所,也不知道飘到哪个角落,到头来还是白日做梦而已。 有道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空虚寂寞冷几样全占了,人就容易做些一言难尽的梦。今夜的梦境尤为真实,梦里我见到傅忌了,他穿着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候穿的那身衣裳,很漂亮很厚重的玄曛色广袖,红色和黑色互相交叠,是一种与众不同,别人也模仿不来的忧郁俊美,估计这还是新做成的衣服,谁能想到第一回穿就被我砸的落了一身灰,我是一屁股砸他身上了,什么事没有,他在地上半天没起来,身边的南翮也吓坏了,没被砸到也跟被砸到一样,就差陪着太子殿下一起躺,一起昏。 梦里的傅忌有一个最大的好处,就是我跟他的位置互相调了一调,我说什么他就干什么,我让他对我温柔一点,他还真的挺温柔,含情的眉眼近在咫尺,唇也是热的,不似从前那样发凉,一点一点地从我的额头蹭到嘴巴,咬一口舔一舔,又麻又痒的,逗得我想发笑,想跟他撒娇,甚至无比贪恋,还巴巴地要再凑过去; 谁叫傅忌的口感这么好,在梦里都叫人恨不得扑上去,怎么喜欢都不为过; 可能,这就是初恋的味道吧。 只可惜今晚的傅忌没有像之前梦到的那样听话,厮-混了一会儿那手就开始不规矩起来,苏合香没有沉水香那么清净,是旖旎烂漫的味道,原先只是揽着我的腰,轻轻的,也不敢使劲,到这会儿这手收的越来越紧,紧的我都有点喘不上来气儿了,拿手去推,居然觉得还挺有分量,连推了好几下都没推开。 咦,阿忌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了......? 要不说女人的第六感真是奇妙的东西,在梦里都能察觉到危险;但凡自个觉着不安全了,这人也就立时的不服帖了。 这人一旦不服帖了,动作就立马受到限制了。 公孙刿很随性,随性惯了,正人君子当得,不正人君子的也当得; 按他的话说,这得分心情来。 就好比现在,他-手刚-勾到布-袍上头-的衣带-子,只需拧了结子轻轻一开,里面就是神往的山-峦起伏,还不是真的山,是温香软玉堆砌出来的仙境,更是大好的风景。他惦记了个把月,也怕野花再不摘会有凋零的风险,所以下了朝就派人知会了冷宫的管事,内容很简单,只说晚上要过来,叫管事儿的悄悄准备着,别叫不相干的人打扰了。 侯爷要走宫,也是走的正大光明,反正他惦记的也不是皇兄的女人,不过是一个前朝的贵妃而已;他这边发话了,像齐开霁那样的身份,哪有不给开门的道理,于是夜过三更,宫门下了钥,彻侯穿着墨色锦衣,身边还有两个提着灯的小厮,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就进了冷宫,并且是直接往第四进的院子走,恣意的都没边儿了。 可见古往今来,无巧不成书的事儿也不见少过,他早上撞见成妃,又间接地撞见了她,感情这人进了冷宫也没学乖,出来了就惹事,没他分出这么点神去看顾着,躲冷宫里都能叫人磨成灰吹散了。 人走的越高,往后就跌的越惨,怎么看她现在都是没有翻身的指望了,靖宫里那些活下来的遗妃们恨她,如成妃这样的也没来由地恨她,几乎是人人都惦记着收拾她,怎么都是四面楚歌,靠人人跑靠山山倒,退半步都不行。 他虽不是什么好人,但起码还比成妃要好一些,不来阴的也不来狠的,顶多是在床-上-‘收拾’她。 趁还是图新鲜的时候,只要她听话一点,他也不是不能温柔小意的待她。 公孙刿这么一思量,也就没了后顾之忧,醒不醒的也不打紧,只是兴致打了折扣而已,料想她这样的女人好歹从前也是贵妃出身,也不会真的傻到自寻死路。 只是.....他转而一想,叫一个小内侍管冷宫,果然还是不周到,磕了碰了都是伤,养回光洁的身躯还要费好些功夫。其实他今天本来不想来的,只是成妃那么一搅和,这心里那根火苗就跟点着了似的,止不住地要燎原,索性现在才是真正收利息的时候,冷宫的窗是纸糊的,手指不捅都破,漏了几丝月光进来,照的人脸上忽暗忽明,隐约见了,便发觉身-下-人是和琉璃殿上如出一辙的样貌,不过琉璃殿太高了,他站在下头只能用眼看,用手摸,那是摸不到的; 不像现在,不光摸得到,还摸得十分彻底,真真是摸回本钱了。 刚刚上手,女人身上的幽香就和着夜色一并袭来,今天是受了罪了,回来又是上药又是洗漱的,比早上看着着实是干净了不少,公孙刿想了一下,没有彻底解了衣带子,只把-手伸进去-细细地摩-挲,觉得还成,果然是起-伏-高-低一个不错,感叹了一下傅忌从前宠爱她不是没有道理的,接着手伸出来继续往上走,拿手背去蹭刮她的脸,跟打磨物件儿一个道理,估价前先得盘一盘,得看价值高不高,更得看是璞玉还是珍宝,有没有收入囊中的资本。 他打从进来就是靠着床沿坐的,这木板床太小,睡一个-女-人是足够,他堂堂一个侯爷,上去是可以,就是手长脚长,一时间施展不开,只好退而求其次,大手一捞,把人给捞进怀里,就跟惦记了许久的宝贝,如今终于成了囊中之物一样,拆件摆件一样样来,赏玩的不亦乐乎; 果不其然啊~跟他想的一点儿没差,比之手腕和颈子,她脸上更加的白腻喜人,让他忍不住想去亲、去碰,到后来觉得滋味实在太好,整个人就有点心猿意马,这手不听使唤了,之后下手难免就重了些。 感觉到这人要醒,公孙刿赶忙退了退身,揽的稍稍松了些,只空出半寸安全距离。 他低头看,看她被摆弄的有点不舒服,娇俏的脸上眉头皱的死紧,明显是憋的慌了,嘴巴里嘟囔着不知道说什么,一副想要逃开的样子。 逃是逃不开的,只要他不撒手,人再怎么逃都是在他怀里,便凑近了耳朵去听,有几个字听不真着,但是开头的两个字很清晰。 她喊的是‘阿忌’。 这倒是出乎他意料了,公孙刿有点好笑,都说贵妃祸国殃民,媚乱君上迫害后宫,别人不知道,他可是知道的,傅忌那个男人个性阴沉,当皇帝还成,当夫君是一点都不成,有什么自己都不担名头,坏的更是都叫女人来担; 就这么个男人,也值得她喜欢,到现在了都念念不忘? 啧,该说她傻好,还是心宽好; 论游戏花丛的本事,公孙刿比常清更老道,他对女人几乎有天生的敏锐性,知道什么女人适合什么手段,磨洋工的有,恩威并施的有,唯独就她让他吃不准。 她现在给他一种感觉,好像她什么都明白,又什么都不明白,揣着心思在装糊涂,不见得是看破红尘,就是觉得没劲了,在混日子,其余的时间满心满眼都只惦记着那个死了的傅忌,别的人瞧一眼可以,但是感情这方面就吝啬许多,对着自己都吝啬,没有力气付出,于是只能伸手索取,还索要的心安理得。 公孙刿自觉看透她了,但是拿睡着的贵妃没办法,收利息不知道怎么收,仿佛之前的经验都不管用了,更不知道当时当刻,这会儿该用什么手段,只好泄愤似的往她嘴巴上咬了一口,说是吮也可以,总之比刚才亲的要重一些; 完了之后,他几乎都想抱着她晃一晃了, 这得是心多宽, 都这样了还不醒? ..................... 公孙刿不知道,我不醒,是因为梦里的傅忌变了。 他的脸渐渐的变了一个我看不清面孔的男人,气息是陌生的,看我的眼神跟傅忌完全不一样,就跟看囊中之物一样,连身板也厚实好多,一看就不是个善茬,我断定被抓住了就要被吃了,所以美梦顿时就成了梦魇,光顾着在梦里躲人来着。 狐裘和被褥都被掀到一边,身上的布袍子也扭扭歪歪的不成样子,这形容公孙刿看了也认为自己不太地道,他身体好,不怕热不怕冷的,别一晚上她吃尽了亏,最后还闹风寒了。 不知是心有灵犀,还是梦魇终于变成了现实,现实是我确实觉得有点冷了,顺便脑中警铃大作,眼皮子没了黏性,啪地一下分开了,发现自己不着天不着地,全身的要害都被人捏在手心里; 因着我怕冷,褥子盖了还不够,上头又把狐裘给罩了上去,现在狐裘不在,下边一层的被褥也不在; 不光如此,甚至不知什么时候,我的屋子里就多了一个人; 一个男人。 第四十九章 泪流无语 这种情况,就算屋里不是个男人,换成个女人,那也是足够让人惊恐的了。 所以现在她惊恐,是应该的。 公孙刿好整以暇地坐着,逼仄简陋的环境下也是良好的涵养,常服修身,乌发用宝冠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底蕴从指上的扳指,从领口斓边上透出来,不消多看便知是个金尊玉贵的齐全人物。 他就这么看着刚才在怀里还乖得跟小猫儿似的女人缩在角落里系带子,姿态那叫一个狼狈,不过脸色潮红,不知道是羞的还是气的,总之跟千秋宴上的她一样,又有哪里不太一样,挺生动的,也很好看。 他就这么看着,压根都没有出声阻止,只是有点觉得有点浪费时间; 反正衣裳穿的再多都是无用功,等会儿还不是要脱的。 醒了有醒了的好处,轻易得手的都没有长性,你追我赶的才有别样的刺激。 或许,等会儿不脱衣裳,就这么半遮半掩的,也成。 要不说是王侯的出身浪-荡子的脾气呢,偷香窃玉你情我愿的多好,可他不要,非钻到这上头,惦记起别人的东西来,古有皇帝风流的,再怎么着也是到外头去打野食,打的也是外头的花魁花娘这类的红粉胭脂,像他这样打野食打到冷宫的,起码在骧国里是开天辟地头一遭。 半夜来访,总不能是来找我唠嗑打碎催的,就算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进了洞房也知道吹了灯该干什么,我要是连这个都看不懂,那也别在这宫里混了,重新投胎去长个脑子还差不多; 总算将衣裳给收拾规整,我认为自己现在这模样可以见人了,这才恶狠狠地转过头,眼睛有点浮肿,可能是没睡醒,也可能是平日里偷懒睡的太多,总之并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锋利的眼刀,并且穿好了衣裳后,我老觉着我的舌头还有点发麻,脑袋也有点昏昏沉沉,也不知是不是刚才亲完落下的后遗症,做梦的时候被占了太多便宜,一下子缺氧了。 呸!恶心!! 不管如何,吃亏总是我吃,面前的男人太过从容,体力也是占了压倒性的优势,眼下最要紧的是不能继续吃亏下去,不图以后如何,至少也得想法子避过这一回才行。 人生急智,总是要在危急关头才能有些意外之举,我不动声色地往里靠,想着床边矮架子上还摆了个裂了半个口子的小铜盆,那是偶尔身子不舒坦了,准备到外头打了热水擦身子用的,祁贵人屋里也放了一个。 也不知道我这个盆的分量够不够,砸到头上能不能把人一下给砸昏过去,最好直接砸死也行。 再不济,还有隔壁的李昭仪可以帮着拦一拦,疯子跟疯狗都是一样的,被憋狠了,放出来人畜不分,见着人就咬,误伤都无所谓了。 可想是这么想,这身子却是实打实受了凉,以至于此刻说话总是有点中气不足,我满脑子都是找东西掷过去,哪怕当个凶器也能防身,不过这个计划需要趁人不备才有可行性,于是只好忍着怒火和他周旋,冷哼道:“.......我倒不知,如今靖宫里改了规矩了,走宫都能走这么远,侯爷果真是好兴致阿........” 冷宫缺盐少糖,连点个灯都是奢侈,幸好今晚的月亮够大够给面子,满满地铺开照下来,竟然连冷宫都能照顾到,看人都看的格外清晰。 公孙刿今年三十,年纪刚刚好可以挂个整数,不说泡在花丛里多久,倒是常年浸淫在权谋中的人身上总有一股得天独厚的尊贵,朝堂上是分帮结派的地方,他人光是杵在那儿,是笑是怒不论,眼睛一对上便是气势如山,等闲人怕都来不及,更不至于被一个十八岁的半吊子贵妃给砸一顿。 几乎是她一开口,他就知道接下来她要做什么了。 “醒了?”就在她手就要摸到边儿上的时候,他倏地笑了一笑,知道这是在搞拖延战术,也不接茬,干脆地欺身上前,几乎一点余地都不留,只露出一口光洁的牙齿,还有劈头盖脸的苏合香,和国破那天是一样一样的,都叫人心生恐惧,也叫人无处可逃。 他笑:“既然醒了,那咱们就继续吧。” 继续干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现下前路被堵,铜盆是不指望了,我发抖着,又吸了吸鼻子,在本就不大的床板上缩着往后退,想捶后头的墙去叫李昭仪,然而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这办法太蠢,根本是自损一万敌损一千,不说李昭仪是不是睡死了没反应,我这倒是前路后路都没了,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 这副垂死挣扎,蜷缩着躲在床上的样子分明称了公孙刿的意,早知道她是个刺头,学不来含羞带怯的态势,难得露出几分可怜相,就是最好的调味,没兴致也弄得有兴致了。 她这模样,说白了倒让他想起来今早用过的一碟水晶糕,摆盘摆的就让人很有食欲,糕点是白白嫩嫩、晶莹剔透的,雕成一朵朵玉妆花的样子,和她素白的腕子差不多,看着就很馋人。 “贵妃娘娘在找什么?”寸寸迫近还有工夫消遣,他往空荡荡的床板看去,笑是笑着的,可笑的让人脊背发寒:“隔壁那个女人太吵,往后叫人单独辟开个院子,分给娘娘您单住可好?”其实问了等于白问,她的意思在这场游戏中也不是最主要的,他看她开始挣扎,使了蛮力了,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倒也不气馁,循循善诱,温和的语气和手下的动作截然相反,一手制住了她的腰身,一手压住了她的胳膊,拉起来死死地定在脑袋上头,嘴巴里倒是继续好言好语,不过不是当面问,而是凑到她耳垂子上,一口长一口短的喷着热气,十足调-情的手腕:“还是,娘娘喜欢有人在一边儿看着?” 卧槽,感情又是个变-态.......... 我结结实实地无言了,只感叹此等变脸的本事,从前我只有在成贵嫔和皇后身上才见识过,刚刚还坐着不动,满口娘娘长娘娘短的,这会儿衣袍一撩,身板一靠,直接就摸过来了; 这哪里是个侯爷,分明是个登徒子,还是黑了心烂了根的那种! 自打傅忌走后我这还是头一回和一个男人这么近,托傅忌的福,我对床-上运动一向没什么好感,以前不拒绝也只是为了图个孩子傍身,现在傅忌不在了,大半夜突然冒出来的又是个没怎么相处过的男人,别说是骧国的侯爷,是皇帝的亲弟弟,就算是天皇老子来,我不想的事就是不想,大不了鱼死网破,死了再下去和傅忌哭呗! “你、你放开!放开我!!!”双手不自由,手指头总是自由的,我拿手紧紧抠着质量本就不怎么好的床柱,都快把指甲抠烂了,小指头的指甲本来留到了一寸长,到了冷宫我就把它给剪了,现在正好方便,床板上的木头生了倒刺,刺进手里,血点子一丝一丝地往外冒,这样的疼的实在叫人清醒。 绝处才能求生,被逼到了一定程度,挣扎的力道也就大了起来,公孙刿一时压不住,竟然真的被推了个趔趄,下巴也被她的头给撞了个实心儿,下了床捂着,老长时间都没能回过神来。 情势突如其来的就被逆转,我一个箭步跳下床,鞋子都没来得及踩,伸手就要去够门,好似屋外便是广阔天地,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地狱,还是十八层豪华套餐。 只叹老天不公,刚才那一下没能把人撞昏,这么快就让人恢复了。 这一出闹的不好看,公孙刿下巴隐隐作痛,也久违地来了脾气,这门是锁死的,外头还有他的人看着,自然不必担心,只是堂堂一个侯爷,要一个女人还要的跟过五关斩六将似的艰难,说出去常清都要笑话他。 想他原来想的多好,觉得这人聪明,也该认清楚形势,他一个骧国数一数二尊贵的人,肯一而再再而三地给她行方便,她也该拿出仅有的东西来报答报答,金银这些俗物不值钱,她一穷二白,能给的只有自己。 可结果呢?三贞九烈起来闹的都快要撞墙,跟他想的完全不是一回事儿。 他这边急,我那边恼,两边都不消停,长久的拖下去一晚上估计都分不出胜负,公孙刿决定速战速决,这一回上去就使了力气,发狠一样地把人往后拖,拖的时候也不闲着,衣带子不必靠解的,两手往边上一扯,布袍的料子脆弱,耐久又不高,只听得‘嘶拉’一声,怀里的人一时间春-光-大泄,这下什么都干净了。 没头没脑的就成了这样,谁也想不到的;我这头刚一触及门把子,身体陡然就是一轻,天旋地转的就重新回到了万恶的源头——那张木板床上。 头发散了,衣服破了,我却咬着牙还是不肯服输,但无奈刚才消耗的力气太大,身上也被撕的东一块西一块,处境比之刚才更加危险,真是待宰的羔羊,困死了都没处藏。 傅忌不在了、老爹和嫦云也隔了一道道宫墙见不得、连我身边的香桃子和乌梅子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今晚上是早有预谋的,齐开霁说是管事儿的,也只不过是任人使唤的奴才而已,只可怜我到现在才发现。 发现了也晚了。 眼底有了点雾气,气苦到了极点就是委屈,我知道今晚上是躲不掉了,只是眼泪不听话,我想憋回去,它非要落下来; 将军府的姑娘,一身傲骨,只有受尽娇宠的养大,从来都不怎么哭的; 可是现在,我哭了。 第五十章 夜深露重 我和嫦云两个人吧,都不是很爱哭,像我就更是这样,一般哭的话也是有目的的哭,以前在傅忌面前淌眼泪,我都是精心计算的往下落,哭多了第二天脸肿,哭少了显得不自然,顶好眼眶里只滑下一滴两滴的,又有世家出身的骄矜,又有楚楚可怜的情致,这样看着才更惹人怜惜,傅忌看了才会更加宠爱我。 这些后宫里基本的生存技能,原本我是很会的。 但这回不同了。 这回没有人护着我,也没人再拿我当贵妃看,门被锁死,窗也被封的严实,老天爷这是连一点活路都不给我留了,谁知道最安全的地方会这么危险,公孙氏出的都是混账种子,生的不是登徒子就是变-态,大晚上连人都看不清的,什么狗屁侯爷,还不是迈了腿直接就进门了! 心里特别委屈,比第一次被傅忌这样那样的时候都来的委屈,委屈的的狠了,这脸自然就变得有些愁苦,有些可怜,有些不那么娇俏了; 我也不知道现在除了哭还能做什么,只是流着泪还能分出神,心里忍不住地去想; 如果傅忌还在的话.......... 他要是在的话,要不就是把公孙刿就地杀了,要不就是把他赶出靖宫,其余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泪眼之中什么都看不清楚,我拿袖子擦了擦脸蛋,放下来一看,袖口处一片濡湿,也不知是鼻涕还是眼泪,又或许是二者的结合物,也不嫌邋不邋遢毁不毁形象了,满腔的怒气和怨怼随着眼泪一同流出去,有种无可奈何的疲惫,不过心情倒是渐渐地开阔、也平复了稍许。 也是的,人都不在了,再提他又有什么意思呢? 怪只怪残酷的现实容不下‘如果’二字,一个帝国的崛起和覆灭是两个阶段,是时势所趋,跟谁当皇帝其实没多大关系,如果傅忌还活着,也不过是国破的时间晚一点,如今他不在了,我照样沦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还是得哭,还是得不时地就想到他,然后一无聊的时候,就找地儿一屁股坐下,继续缅怀我和他逝去的爱情。 或者说,我即将逝去的大好青春。 唉,娘亲走的太早,衣食是不缺的,但精神上总是少了什么,吕将军打仗打的一根筋,府里也没人教我什么是真正的爱情,我说是说喜欢的,可我喜欢傅忌、喜欢嫦云、喜欢老爹,甚至连嘴臭的邓夫子我也挺喜欢他,毕竟他说我和嫦云有皇后命,这一句话总算是不臭,还是让我开心了很久很久的。 女人没有爱情了,或许会颓废一阵子,或许会当一阵子怨妇,但幸好我不是这样的女人,与其说我是颓废,不如说我是懒,懒得去回顾从前的糟心事儿,也没有怨妇们那样伤春悲秋的心,想傅忌想一阵哭一阵,慢慢的也就好了。 爱情没了,那我就很理所当然地想要权利,只是眼下权利好像隔得太远,那就只能先顾好自己,别生病也别想着怎么重现当年的辉煌,吃饱饭养好身子总是最要紧的。 当年我老爹把我送进东宫,邓夫子也才二十出头,还很年轻,但是一张嘴就让人恨不得掐死他,一会儿跟我说东宫的水太深,一会儿跟我说男人的宠爱从来就不可信,什么不好就说什么,差点把我说的抑郁,说的想把他阉了,好陪着我一起进东宫去。 只是现在看来,当年在将军府的种种铺垫都不是没有道理的,我这么心宽,有一部分还得感谢邓夫子那时候给我提前打的预防针,才好叫我在深宫之中保住脑子,不至于被那群小贱人给同化,变成只懂讨男人欢-心的可怜生物.........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的,我和傅忌是完全不一样的人,他是委屈生气一概不论,从来就只有折腾我一条路可走,我反倒是很圆融,哭可以笑也可以,不管如何总要找个出口发散发散,一晚上眼泪流完了腮帮子也笑痛了,等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来,我就又是那个心宽不胖的吕仙仪了。 除了在床上比较让人受不了以外,其他时候,傅忌对我都是一等一的好。 他是走的潇洒,走的干净了,可我一个人在冷宫清净了那么久,还是不知道他给我留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 我只记得他最后看我的那一眼,眼里的情感纷杂汹涌,汹涌到我什么都可以忘,就是忘不了他的眼神; 每每想起来,我就想哭。 尤其是在这样的时候。 三更过去,夜色是深沉了,但离天亮尚且还有很长一段时间,这一晚上你来我往的,光顾着折腾了,最可气的是还没折腾出个结果来,公孙刿撕了我衣裳,我跟他也没怎么客气,手指甲逮着机会就上去戳,还拿头去撞他下巴,拿鼻涕和眼泪去糊他的手心,顶好把他一下就给恶心出去,贵妃当场就变成泼妇,跟隔壁李昭仪学的那是一个样儿,总之大家彼此彼此,我吃亏了他也别想好过。 男人和女人终究体力悬殊,我累的够呛,还以为起码能打个平手,却不知公孙刿下巴的疼早已经没什么感觉了,不过下巴不疼头开始疼,她逃她闹都不要紧,逮住了就好,可这女人最忌讳哭,一哭就哭的没玩没了,哄了不一定能好,不哄就能这么一晚上。 他撑着手,俯着身子去看,压在怀里的人总算是学乖了,没有哇哇大哭,但也没有梨花带雨,眼泪早就停了,只是泪痕斑驳,有些还没有干的便顺着脸颊往下淌,就跟放弃挣扎一样。 瑞贵妃一放弃挣扎,公孙刿突然就觉得整个冷宫都安静了; 闹腾半天,猛一下就鸣金收兵,他竟然还有些不习惯了。 要说闹腾,确实是方才更闹腾,美人滴泪,哭的好看的一抓一大把,哪像她这么不讲究,哭着哭着,鼻涕和眼泪都一起出来,还谈什么情致不情致的,简直跟个沾了水的花猫一样,怎么止也止不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幸好后来她停了,还擦干净了,不然再哭下去,说不定嗓子里都得起嗝,足足打一晚上。 “怎么?不继续哭了?”他没好气,声音还有些喘,纯属累的:“还有什么花样儿,能使的就使出来,我见过的女人海了去了,正缺娘娘这一款式的。”说着话就嗓子就开始渐渐低哑,像是憋着火:“正巧,也好叫我看看你身上藏了什么把戏,好叫傅忌被你迷的神魂颠倒。” 我很想说,不是傅忌被我迷的神魂颠倒,是我老爹和成国公对着掐,他不得不掂量着我的地位,宠爱我是应该的; 再说了,傅忌长得那么好看,从东宫一直好看到了皇宫,该说是我被他迷倒才对。 “本事么,有的是”我撇撇嘴,眼睛星星亮亮的,在夜与月的映衬中格外点眼,好在冷宫条件不好,没有可以涂脂抹粉的工具,不然脂粉沾了眼泪化开了更恐怖,就不是现在这副无力又无辜的样子了。 是了,这时候换了洛之贻这样的女人,哪会有现在这么被动,天大地大利益最大,其他的都是浮云了,肯定哭也能哭出百八十种花样来,男人见了说不定还能手下留情,大家你情我愿的,吃相还不至于像现在那么难看。 我晓得这副样子不比洛之贻那样的有情-趣,但是豪华佳肴吃多了,总是要吃点清粥小菜来调剂一下的。 “想知道啊?”我看着身上的人,露出一点挑衅的笑,人聪明学东西就是快,公孙刿方才笑的人寒津津的,我也可以,并且还可以加以改进,笑的时候脸上还有那么一丝艳毒,是傅忌从来没看见过的,也是所有男人见了都忘不掉的神情,我还特意抬了抬下巴,调转方向,不硬碰硬的,改采取怀柔政-策了,只是笑着说:“那你凑近一些阿......” 公孙刿知道凑近了保不齐就要被挠一爪子,半个身子罩在上头,挡住了屋子里仅有的一点光线,看着女人精巧的五官沉默不语,不知道在想什么,不过眉宇倒是跟着收敛沉肃了不少,看上去真的有点权臣老谋深算的样子了。 我心说趁其不备,不论扎哪儿都是赚了,再者,手里那根银簪子太细巧,从枕头底下摸出来就已经十分艰难,需得找好角度,不然光是在手里都要给我捏变形了。 正当我要抬手的时候,公孙刿仿佛未卜先知,看都不看一眼,便把我的手腕轻轻一折,几乎是下意识地,我的腕子就是一阵剧痛,痛的绝对刻骨铭心,好似短短一瞬,就被卸了所有力气,浑身都冰凉凉的,冷汗都把自己给冷透了。 随着银簪子落在地上,清脆的一声响,公孙刿的火这下是彻底被挑起来了,瑞贵妃的脾气说好听点是刚烈,说难听点就是给脸不要脸,一出接着一出,他陪她玩玩儿,她还真以为好玩儿么? 公孙刿低头,咬她耳朵,咬她颈子,跟傅忌那一套还有点像,不过傅忌是控制不住,他是有余地地折磨,都不叫人好过。 “娘娘的本事太小,不够看” “不过不急”他沉沉地在我耳边喷气,是危险的气息: “咱们的夜,还长着呢.........” 第五十一章 夜尽天明 公孙刿是个说到做到的人,骧国的男人都有骨子里的野心和野性,这大概是关外人的通病了,太容易到手的他们不喜欢,非要一波三折地才有劲头;有时候你违逆他的意思了,他不开心,你千般小意地顺着他了,他又觉得没干嚼不动没滋味了; 一个了两个的,都是犯贱。 说白了真正的美人如烈酒,烈的跟烧刀子一样,第一口下去便是火烧火燎的畅快,如漫水温吞的,一口一口嘴巴里连个苦辣酸甜都尝不出,顶多解解渴,喝多了又撑得慌,那还有个什么意思? 纵然前头几番折腾着实让人窝火,可他还是没有忘记自己初来的目的,说到底前菜只是开胃,闹就闹吧,重头戏还是落在后头,再怎么逃都是逃不掉的。 逃,还能逃到天边儿去? 毕竟是从傅忌手里抢来的,毕竟已经惦记了那么久,不一定是喜欢,但新鲜肯定是新鲜的; 只是能新鲜多久,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木板的床本来就不怎么结实,一有点动静就嘎吱嘎吱的响,跟扒了衣裳大庭广众的没什么分别,区别就是一个自己看得见,一个自己看不见,性质都是一样的。 我感觉很疼, 太疼了。 这和跟傅忌在一起时不一样,和喜欢的人在一起,那疼就跟打了折扣似的,是可以忍受的; 不像现在,能不能忍受还另说,只是心口悄悄地裂开了一个细长的口子,从里头倾泻出的回忆和此刻晦暗不明的夜色相互交织,手腕再疼也比不上心里的疼。 闭起眼睛,世界彻底地陷入黑暗,我自欺欺人地想着既然都这样了那就眼不见为净,起码还能幻想自己身上的人是傅忌; 这样就算时间过得再慢,我也能忍下去了。 ........... 又是一阵难以言喻的颤动,我知道自己这会儿的反应是心不由己,可是心里还惦记着不能对不起傅忌,仍旧不乐意地在推,在抗拒,但无奈做出来的姿态实在难看,瞧着欲拒还迎,说不准还是火上浇油; 这番动作躲不过公孙刿的眼睛,很容易就被察觉到了; 他是打女人堆里流连过来的王侯子弟,哪会不晓得这是情-动的吟-哦,于是心下一喜,很坏心地的放缓了速度,而后又一连串的动-作,听着身子底下的人呜-咽呢-喃,哭-腔-比方才吊着嗓子虚张声势要来的有趣多了,身心上依旧是征服感多过了满足感; 他动-作着,一边坐起-将她-搂的-更紧,把脸贴近那处-惦念许久的温-柔乡,两处山-峰泛着清甜,似乎傅忌从前从来没这样待过她,沉沉的吐息让山-峰愈加挺-立,而她哭腔也愈加难-耐,身-心不受控制是最大的煎熬,她此刻显然是冰火两重天的境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公孙刿低头,尝了尝她眼角处残留的泪痕,只能分辨出瑞贵妃那一段段晦涩不明的呻-吟,没有多大的欢悦,听上去似笑似哭,偶尔再攀着他喊一两句无意义的‘阿忌’,好像什么都无所谓了。 夜深露重,离结束还为时尚早,他定睛看她,在满足中额外分出一丝心神。 他在想今早下了朝,走之前常清跟上来说的那些话歪的实在不成样,但实践起来才知道,果然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但是不能老是偷不到,偶尔偷着来一次,便是全新的体验。 要不怎么说男人啊,一个个都是贱骨头,像傅忌那样如天上月云中仙的也是少有,虽说这公孙刿也是如珠如玉的人物,男人味和身板又比傅忌多了不是一点半点,可我还是觉得,这人很讨厌。 又讨厌,又恶心。 床上加了一层薄薄的褥子,可冷宫条件摆在那里,今晚上注定不会好过,不管是心理上的还是身体上的。 此刻艳溢香融,公孙刿的动-作不算急切,只是-入的又-深又-狠,也不调笑也不说话,几乎没有一点声响,只有耳边似远似近的喘息,一下一下地将我的神魂分割,魂飞到了上头,虚虚地看下面的自己身若浮萍,他生的是宽肩窄腰的好身板,往下一罩什么也见不真着,只知-道臂-弯里-挂着-的两-条-腿,还有-的虚-搭在肩膀上-的-十指纤纤是-另一-个人的,手上指甲偶尔会划出-一两道淡淡的血痕,不过对于经年-养尊处优的男人来说根本不足挂齿,况且再想闹也闹不起来了,女人一旦失了力气,任凭你三贞九烈也是枉然。 我的后背被硌生疼,又强忍着不愿意喊痛,更不愿意让人看轻,再难受也径自咽了。 天色太暗了有一点不好,暗的连自己都看不清,感官被无限放大,最后只剩下脑中一片空白; 瞧瞧,多么可怜多么无助, 更多的是气愤,气自己为何是个女人。 想必公孙刿真是卖了力气,这床质量不好,摇得实在是叫人想听不见都不行,我在黑暗之中什么都看不清,唯有耳朵里听的格外清晰,哪怕闭上眼睛,那感觉也实在是突兀的很。 也不知道外头的人是不是都听见了........ 不知不觉,我的思绪飘的很远了,但还是会忍不住叫唤几声,身体-蜷-缩着,又被强压着撑开,还一并随着无形的浪花起伏,一会儿感觉是傅忌,一会儿又不是了,鼻尖独独留下馥郁的苏合香不断缠绕,将人死死地包裹,同时明明白白地提醒着自己不能再这么继续自欺欺人下去。 这分明不是我的阿忌,而是另一个男人。 随便吧........ 我的眼角划过一滴眼泪,也是最后一滴,直到它渐渐滑下,隐入披散的发丝之中; 随便他怎么样了。 冷宫素来都很寂静,几棵大树上了年纪,在冷宫照样是枝繁叶茂,月光照下来,几经错落,始终透不到地面上。 天还黑着呢。 侯爷要办事儿,当然不会很快,但也不能纵的没了边,留了话柄就不好了; 等到子夜时分,公孙刿已经收拾好了衣裳,人模狗样的,也不急着就走,反而又坐在床边,看女人真是累极了,仰面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看样子是睡着了,胸膛一起一落,气息安稳沉静,另有乌发四散,与光洁莹白的身躯形成鲜明对比,几乎与月色同辉。 他看了有一会儿,想伸手给人掖掖被子,又发现被褥都已经散落各地,想掖都没处掖去,便只好将那件勉强还可以的御寒的狐裘往上提了提,只等外头的小厮提着两盏要亮不亮的油灯来叩门叫催了,这才提靴迈步,脚步声渐行渐远,几下就没了人影,徒留一阵苏合香气,还是旖旎厚重的味道。 齐开霁一直都在外守着,不过没有露面,只是悄么蔫儿地蹲在墙根,看人走了才敢出来; 说是偷听,其实也不算,他一个太监有什么好偷听的。 看见侯爷终于走了,走的同时好像也把满院子的生气带走了,心里有点难受,还空落落的,跟个失恋的女人一样,他自己都觉得不对劲,可也不知道他到底在难受些什么。 第二天天明,他根本没敢往后院走,顶着一对乌黑的眼圈直接就跑出去了,扫地也好端饭也好,总不能这时候去见贵妃; 昨晚不是没有听见她喊,听见她在里头挣扎,可他一个奴才,有心无力,有胆子偷看她的背影,却没胆子冲出去给她拉开门,这么样的自己别说是她,连他自个儿都看不起。 齐开霁心想着贵妃不定怎么记恨他呢,便打定了主意装不知道,就算知道了也不能说,贵妃是心气儿最高的,别看落进了冷宫,可脑子一直在转,就想着怎么出去呢; 要是让她知道昨夜的声响都给他这么一个奴才听到了,估计气得能把银牙给咬碎了。 齐开霁腿脚快,一溜烟儿跑出去的时候又刚好碰到了出来遛弯的祁贵人,祁贵人今天难得穿的很朴素,看脸上的表情也是有点一言难尽,不过没说什么,远远地跟他点了点头,对昨晚的事儿都有数,彼此算是心知肚明。 他出了冷宫,心里还是不太平,昨夜彻侯在里头还没出来的时候,他身边的小厮还凑过来跟他开了两句玩笑,说是羡慕齐公公有这么好的差事,在冷宫独当一面不说,平时什么都不用做,光是给侯爷开门守门就足够捞一笔了。 听这话的时候,齐开霁面上没什么,心里却是恨得血都快吐出来了。 他往司膳房走,思量着昨夜贵妃是受了苦了,看看今天有没有什么带点甜味的糕点可以叫他顺走一块两块的,回去不见得能哄贵妃开心,但是他自觉对不起她,所以一有什么可以给她带的,他总是毫不犹豫地拿了,也不管自己的行为是不是十分低贱,是不是痴心妄想。 或者说,他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 但是没办法, 他就是想对她好。 第五十二章 新人入宫 齐开霁这回运气好,并没有因为两块糕点而挨揍,很顺利的就领了冷宫这个月的份例,还有一两块根本不够扯开做衣裳的料子回去了。 但回去的时候就有点不太顺利,好像他的运气来的快去的更快,几步路就用光了一样。 他被成妃给逮住了。 准确地说,是被成妃养的猫给逮住了。 说来也是很叫人气闷,洛之贻这几日都没被传召进含凉殿里,打扮的再漂亮也只有猫看没有人看,似乎公孙嘉奥最近在忙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没工夫搭理她,除了每日的赏赐还是丰厚的叫人眼红以外,她已经有好一阵子没有和如今的圣上说过话了。 今日是应着天气好,她从瑀夫人宫里出来就派人去了小墨轩,约了敏妃出门散散心,谁叫有了身孕的女人底气足,瑀夫人那样得宠,公孙嘉奥还偶尔会抽空见她一两回,不为别的,就为了她那个肚子,这一点点脸面,他还是舍得给的。 皇帝表现出对敏妃的关照,哪怕只有一星半点,那也足以叫人瞩目,后宫的人自然是看在眼里的,洛之贻哪怕再讨厌敏妃这个草包,也不得不先放软了身段,一个劲儿地跟她搞好关系。 没办法,有瑀夫人在的后宫,那情势跟从前的瑞贵妃在的时候一模一样,可偏偏这二人性子截然相反,瑞贵妃那是唯恐天下不乱,顶好后宫所有女人死绝了,好留她和皇帝双宿双飞;瑀夫人倒不一样,脾气孤高,不挤兑别人,也从不屑和别人交好,愣是靠着冰雪般的清冷之姿得宠多年,公孙嘉奥明着不说,可一得空了就要去她那儿坐坐,虽说偶尔才留宿,但瑀夫人的恩宠一点一滴的从未间断过,多年攒下来,早就是似海深的根底,轻易是动不得的。 瑀夫人根基太深,一时间不好贸然靠近,其他女人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洛之贻心里有谱,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不然也不会斗倒了皇后和瑞贵妃,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为了照顾敏妃肚子里的宝贝疙瘩,她一早就命人摆了精致的点心放在园子里,又加了厚实的软垫,也不单是为了散心,这些日子敏妃见皇帝比她见的次数都多,说到底还是为了能从敏妃这儿套出点儿什么话,好叫她心里有个底。 洛之贻这猫是新养的,脾气不好但是长得漂亮,通体乌黑没有一根杂毛,由于性别为公,平常最喜欢的就是吃饱了倒在主人的胸前打瞌睡,再不然就是一个闪神就蹿了出去,去御花园还是聆风亭都只能随它的意,反正到了饭点怎么着都会回去的。 这猫爷对男人不感兴趣,感兴趣的就只有娘娘们温温软软的手,方才成妃只顾着跟敏妃说话忘了它了,它受了冷落了,就开始往外跑,总之天大地大哪里都是它的天地,一下从成妃的膝盖上头跳下来,走着走着寻着了香味儿,便就着性子往前一扑,齐开霁怀里的两块粉蒸糕就到了它的爪子里,也不是馋了要吃,只是猫爷随了主人,私底下使性子怎么痛快怎么来,糕点几下就稀碎成了一团,连末子都没了。 齐开霁跟这只肥猫大眼瞪小眼,瞪的那叫一个气,真是生平第一次跟一只畜-生对上了眼,还少说有好几眼,过了片刻才突然反应过来,又忙抱起来往回走,赶紧的趁成妃没有发现,直接把猫往无人的地方一丢,腿脚麻利地溜吧! 说到跑腿,齐开霁不是吹,他敢说宫里论腿脚,还真没人比他还快的,各种小道儿数他最熟;然而御花园真是太大了,今天这个主子来逛一圈,明儿那个娘娘又来走一走,女人们换了新环境,还来不及感叹靖宫的壮丽宏伟,就已经过上了愈加靡费精致的生活,连带着养的那些个宠物都身价倍增,脖子上挂的不是玛瑙石的链子,要不就是串珠的牵绳,女人们除了比衣裳比妆扮,居然连这上头也要比。 真是闲出毛病了。 成妃眼下是四妃之一,地位仅次于瑀夫人和颐夫人,最近又和敏妃交好,可谓风头正劲。 以前去昭圣宫请安的时候,他就时不时地听贵妃提起过,说成贵嫔这个人啊,惯爱做表面功夫,姐姐妹妹张口就来,并且人越多的场合她的脾气就越好,见人不笑不说话的本事生来就会,足可见成国公这个老冬瓜从小就教的好。 初初在司膳房当差的时候,齐开霁是领教过后宫妃嫔的脾气的,据他观察,高位的主子们一般都不爱折腾,每天的工作就是梳妆打扮,静候着皇帝大驾,活的还是挺滋润的,低位的也是同理,就是知道皇帝多半不会来,所以心也放的很宽,也是混吃等死的态度,没有追求也不怎么糟心,更不爱跑外头惹事儿。 后宫里最可怕的,往往都是那些一夕得过恩宠,而后过几日就被撂开手的,最后只得了个不上不下的位分,这样的女人容易钻进死胡同里,怨是不敢怨的,皇帝皇后,还有贵妃她一个都得罪不起,又要违心地跟新进来的妃嫔们搞好关系,日子久了憋得慌,这人就要憋出毛病了。 别看李昭仪那时候木讷不爱拔尖儿,但他那时负责给马进宝打下手,也帮着伺候过几回李昭仪的膳食,没想到李昭仪在外头一切都好说,一回到自己宫里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别的不喜欢,就喜欢欺负新来的小宫女,叫人跪在敲碎了的瓷片碎渣上头,还不准喊疼,且一跪就是半个时辰打底,往往都是袁贵人来了才能劝得住几句。 再看看刘采女、祁贵人这样的,活的是憋屈,但好在没有憋出病来,一个装了那么多年慈母,为了活命连脸皮都不要了,倒贴上一个太监,还有一个是本来就没什么追求,在冷宫过的跟以前没什么区别。 只有李昭仪,进去不过三天,就疯了。 齐开霁怀里的猫太沉了,也不知平时喂了多少东西,一个劲儿地要从他怀里往外跑,没走几步手上就被划了那么多口子;只看成妃娘娘养的猫爷脾气那么不好,他大约也知道了,其实成妃并不如大家嘴巴里说的那么完美,多半也是装出来的,不过是演技太好,别人看不出来,瑞贵妃看出来了而已。 宠妃养的猫果然不好惹,齐开霁抄近道,御花园有个九曲回廊,廊下一条凿开的小湖,里边全是顶个肥的大鲤鱼,经过的时候怀里那叫一个惊心动魄啊,他双手夹着猫屁股和猫尾巴,防止猫爷要往下跳,真是累死个人了。 好家伙,通体一团黑的大猫被养的太好,毛光水滑的,一看便知成妃素来宝贝的紧,每天都是大鱼大肉的天天喂进肚子里,活的比他们这些奴才要好两倍不止,起码不愁吃不愁穿,饱了接着就往主人的胸-脯子里一倒,大爷一般的生活。 齐开霁确信成妃不一定会认出他来,若是赶上她今个儿心情好,顶多给猫爷抓一下也就算了,可他不能不赌那个万一,若是给成妃认出来他是管事儿的,前些日子还为了瑞贵妃出言拦过她一回,那下场绝对就不止被猫划两下了。 再往前便是聆风亭,已经能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两位娘娘喝着茶说着话,一个穿了嫩红,一个穿了鹅黄,穿鹅黄的那个身形有点臃肿,但是笑起来声若银铃,听上去有点缺心眼儿老好人的感觉。 齐开霁躲在回廊后头,还额外空出了手去捂猫耳朵和猫嘴巴,也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什么,就躲在一边看着娘娘们吃茶聊天,偶尔亭子里穿过几阵春风无痕,倒越发显出一幅岁月静好的画面来。 看画面是挺美好的,但是只要一听见她们说的什么,那可能美好一下就变得不那么美好了。 “圣上昨夜在含凉殿宣了好些个大臣,我去的不巧,过去时刚好碰上侯爷从里头出来,人倒是客气,可身份摆在那儿,还不是客套了几句就走了。”敏妃怀相挺好,近来越发爱吃酸的,这会儿拿了颗话梅含在嘴巴里,酸的眼睛都眯起来了,啧啧道:“虽说酸儿辣女不可信,但我还是希望肚子里的是个的公主,公主比皇子好,养着贴心。” 后头还有半句话她没说,不过洛之贻坐在一旁含笑点了点头,也是心知肚明,养女儿么,最重要的是不碍眼,别人的眼睛都盯在龙椅上头,区区一个公主有什么,提防的必要都没有,旁人也不见得就要斩草除根。 “姐姐好福气,不管是皇子还是公主的,圣上一定都喜欢”洛之贻陪着笑,也不说跟自己相关的话,全绕在敏妃上头,哄她开心:“圣上这阵子忙,妹妹消息不灵通,到现在才听见些许风声,说是内省局那块儿已经预备着要选了新人进来。”她说着就有点怅然,但很快又笑起来:“妹妹听见这消息的时候,半夜里还难过了一阵子,可转念一想,姐姐倒是不必担心了,新人来的再多有什么,姐姐单是看瑀夫人膝下的大皇子和三公主就晓得了,不管是男是女的,总归是一重依靠,好好养着,日后且有的是福可享呢~” 敏妃一听,果然高兴了,她年纪不小,但心性一向简单,说难听点就是傻白甜,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真真跟她那个一身杀伐染血的大哥是完全的不一样的人,还好她还不算倒霉,还有个亲哥做靠山,不然就这智商,也不会一路无惊无险地混成了妃位,放在洛之贻这样的女人面前,十个也不够看的。 “新人么,也不见得就要从內宫大臣里头选”敏妃一撇嘴,偏头在小宫女端着的长颈玉瓶里吐了话梅的瓤核,又拿帕子擦了擦嘴,这才道:“妹妹还不知道吧,这回要进来的人来头可不小,听说还是吕家的女儿,将军府里头出来的小姐呢~” 第五十三章 圣意难违 敏妃说这话完全是反着来,先扬后抑,重点也不是夸将军府出来的小姐有多了不得,说是这么说,实际一点也没把人放在眼里,如果现在皇帝临时起意封个宫女,她说不定还会有那么些危机感,不至于现在还悠哉悠哉地跟成妃掰扯闲话,话梅都吐了好几颗了。 偌大的靖宫改了骧国的都城,在她们眼里,不过就是换了个地方住而已,住的宽敞了,伺候的人多了,很舒适、很开心。 改了国号,就表示才隔了几个月的靖宫都已经彻底地被划到了‘前朝’这一光荣字眼上,如傅忌这样少年登基、登基后还稍稍有些作为的皇帝,放到众人的口中,说起来也顶多叹一句‘可惜’,仅此而已。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将军府从前多少风光,现在就有多少落寞,真要被收了兵权还不至于这么严重,可惜遇上的是为人臣子最不想碰上的变故,‘改朝换代’四个大字往下一压,就跟天塌了一样,还不是什么都没有了。 敏妃的亲哥是兵伢子出身,常姓也不算很有名的大姓,他们本身的家底一点都不厚重,祖上三代都数不出一个说出来有名有姓的人物,只有彻侯愿意抬举他,给他当了个官职不小的将领,敏妃对此当然是高兴的,位分高的没什么,低一些的她就有点看不起,于是一说起什么将门出身的这类话时,总是免不了流露出一点自视甚高的意思; 但她的自视甚高在洛之贻听着,就跟笑话一样。 说的再明白点儿,上将军常清没建功立业前还只是彻侯手底下的一个侍卫,就因为攻城的时候一直冲在前头,打起来很有点为了军功不要命的劲儿,这才得了侯爷的赏识,一路被提拔到了将军。 骧国的将军比靖国的多,文官普遍地位没武官高,一个处于发展中的国家么,总是需要各种军事上的人才,不巧关外人都挺能打,只要起兵的次数够他们多打几回,回去总能封个一官半职,常清一个人有再多的功劳都没什么大用,还是得跟着彻侯乖乖地卖命,他和敏妃家里头长辈都死的差不多了,能依靠的只有自己,终究是无法跟一个家族相提并论的。 树死根犹在,吕家倒是倒了,但在靖国一朝,一直都被人称作是擎天大柱一般的存在,傅忌想搞分封制度,一步步地割裂各地将领的兵权,结果愣是花了三年还没弄成,兵权不稳,成国公又一直在搅和,真要调配起来就有说不出的困难,外头一打过来,自己人就先乱了。 “她亲姐姐是瑞贵妃,城破那天就跟着从琉璃殿上摔下来了”敏妃说的兴起,似乎全然忘了面前坐着的成妃也是靖宫的旧人,幸灾乐祸地掩口笑道:“她父亲困守在榆关,原定的夫家也不管她了,趁着内乱时又躲到了汝南,她这回是不想进也得进,且等着吧,宫里可有一阵子的热闹瞧了。” 洛之贻听她说完也点头:“谁说不是呢?” 敏妃性子简单,也就是变相地很好哄,她说的基本都是靠听来的,顶多再加上一点点自己的揣摩,实则对前朝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有后宫的形势看的比较分明,加上有她的好姐妹成妃在身边不时地就会附和补充几句,她便越说越高兴了,那副滔滔不绝的神色让洛之贻有点走神,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发现这敏妃跟已经死掉的袁贵人还真是像,大约没脑子的女人连某些习惯都有点雷同,不同的五官不同的出身,碎嘴子倒是生的一模一样。 洛之贻和敏妃都是妃,公孙嘉奥为了显示对成国公的重视,刚一坐上龙椅就很爽快地允了她的请求,让她搬进了从前的瑞贵妃住过的昭圣宫里;至于敏妃,她现在住的地方是小墨轩,说起来也跟瑞贵妃有点联系,那其实是用来赏花的别院,建的比琉璃殿还早。 抛开政绩和脾气先不谈,傅忌这人有种文人式的温润,同时也没有文人式的尖酸,只是忧郁的人容易多思,但品味还是没得说,小墨轩的一花一草都是匠人们花了心思的,周围又种了好些个竹子,单独立在御花园后头,日子久了,竹林自成一体,与外头间隔开,十分雅致,走进去还真有点儿曲径通幽的意趣。 敏妃有孕,小墨轩安静不扰人,给她住也是应该的,不过洛之贻一直都不太喜欢瑞昌宫,她觉得那里金碧辉煌,太流于表面,奢华是奢华,但是也俗了些,她刚一进宫什么都没看,只一眼就看上了的瑞贵妃住的昭圣宫,那里倒是块好地方,什么都是最好的,但越是好的东西就越不显眼地放着,对比皇后坐镇的凤阳宫,也就那一张凤塌比较值钱。 她看敏妃的肚子,又看她一直上下开合的嘴,要套的话都套了,再和这个女人说话怕掉智商,洛之贻假意看了看天色,‘哟’了一声,回头笑道:“这会子瞧着还亮堂,不如姐姐到我的宫里坐坐,前些日子刚得了些好茶,咱们喝了再说说话........”她是很热情,但敏妃说的口干舌燥,只想着回宫去歇一歇,便摇头说不,一手扶着肚子一手搭着宫女,慢慢地离开了凳子,姿态有点笨拙:“我身子沉重,怕是不能叨扰太久,还是下次再和妹妹吃茶好啦~” 洛之贻自然是‘很可惜’地答应了,只说下次再出来走走,说着就上前扶了敏妃的半只手,走到一半才惦记起自己那只大黑猫来,喊了身边的宫女道:“都去瞧瞧,看看乖宝儿又跑哪里玩水捉鱼去了,别一不小心溜进什么不该进的地方,回来又落一身的泥。” 那宫女低着个头,答应着去了,也不是很难找,刚走出亭子就看见她们主子的宝贝正趴在花堆里扑腾,抱进怀里也不听话,炸着毛,明显是有点生气了,跟谁都想来一口。 直到敏妃上了轿撵,洛之贻空出手来抱它了,这猫大爷才收敛了脾气,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在主人怀里舔了舔爪子,仔细闻闻的话,上头好像还留着一点粉蒸糕的味道,甜丝丝的。 齐开霁听见人声从里头往外传,知道娘娘们要起驾回宫,一下就把猫给扔远了,也不敢再蹲着偷听下去,只想着赶紧回冷宫,好把这个消息告诉贵妃。 他没见过瑞贵妃的妹子,但料想贵妃这姿容,妹妹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不知道这回吕家的二小姐进宫能不能挣出个好前程来; 毕竟没出事前,人家还是正经的豫王妃候选人,是堂堂正正过了定,要嫁进王府当正妃的; 她进了宫,怎么着,皇帝也得给个嫔位吧.......? 事实上,齐开霁就不应该说这样的话,他一个奴才,小偷小摸地顺一块生姜,拿两块点心,这个可以搞的定,然而一到出大事了就要犯哆嗦,为人处世尚且差一大截,更别提运气了,所以他并没有吕将军那样一说一个准的开光嘴,他说人家会封嫔,可人家接到圣旨的时候,圣旨上明明白白地说了,不是嫔位。 不管是前朝女眷还是功臣之女,进了宫都是有名有份的,送信的小吏跑了十来天才跑到榆关,把圣旨摊开读了一遍就走了,也不管人有没有同意,总之读过了就行。 吕兆年忠心的是靖国,然而他除了手里那五万兵马还囤居在榆关,其余的身家根本不值一提,五万个人就是五万张嘴,人可以忠心、可以听话,但饿了总是要吃饭的。 一旦饭都没的吃了,那他们就得好好思考一下,到底要不要继续留在榆关为别人卖命了。 吕兆年这几个月沧桑了不少,他听了邓夫子的话,及时地带着兵从上京撤出,只是撤的太急太快了,物资不够他们短时间内再撤一次,便没有即刻就往汝南跑。 邓藻良出关前便料到了一切,名义上是夫子,但是吕兆年知道他的本事和神通,所以这么多年一直拿他当军师跟参谋看。 邓夫子也的确很有见地,他见五万兵马如今尽数都吕兆年手里,倒是劝过一句,让他留一两个亲信带领一万兵马守在榆关,自己可以先行去汝南投奔傅森,也不失为一条良策。 吕兆年没有答应。 他怕他这一去,宫里大闺女的下场就悬了。 吕兆年不傻,他心里也知道,去了,自己和傅森便有胜算,但是不去,仙仪的命起码还能保全; 不管怎么看,局面都很被动。 榆关天险,地理环境是把双刃剑,能防能攻,但对于兵士的要求也高,要忍得了干燥的天气和夜晚的严寒,日子久了人心浮动,只怕天险不好克敌,倒先把自己克死了。 军帐里头鸦雀无声,邓藻良沉着脸,吕嫦云肃着脸,都是神情凝重的模样,一眼就把父亲手里那张黄灿灿的布给看到了底; 圣旨写的十分潦草,可见根本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上首几行无非是劝吕兆年尽早交出兵权,忠勇公的爵位就摆在那儿,交出来就保他一世荣华; 哦,还有最后那一行字写的也很清楚; 上头写的是——奉旨宣吕兆年次女入宫,封正六品美人。 美人,比嫔位足足低了两级。 第五十四章 老父伤怀 这个职位太低了,连中高层都算不上,进宫了没点手腕,只怕来几个贵嫔贵人就能压得她这辈子都不能翻身。 尤其,他这个小女儿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脾气又是比仙仪更刚烈的, 难办啊........ 吕兆年把圣旨捏的死紧,没出声,就是满腔怒火一时不能发泄,憋得慌。 他多日来忙着调配人手,熬得两只眼睛通红,不过那么点时间,就已经无奈的现了老态,不再是从前挺着高大健硕的身躯,帮着傅森和成国公叫板的那个吕将军了。 吕兆年憋着憋着,想不出一个又可以保住兵马,又可以保住女儿的两全之策,就有点泄气,当场就憔悴了,看上去又老了好几岁。 爹不听话就跟你要女儿,天底下居然还有人写的出这样不要脸的圣旨,简直没天理。 其实站在外人的角度上,公孙嘉奥这道圣旨下的没错,就和靖国以前送辅城公主出去和亲的性质差不多,都是很常见的政-治手段,对上当然是好的,可对下,吕兆年爱妻早逝,浴血奋战多少回,几乎打了半辈子仗,膝下就得了那么两个宝贝,给出一个都肉痛了,何况是两个? 并且这当中还涉及到一个很严重的原则性问题——他大女儿当过靖国皇帝的贵妃,现在小女儿看样子又要给骧国皇帝当妃嫔。 那他算什么,同时当了两国的岳丈吗? 吕兆年磨牙嚯嚯,真想当场就把这道诏书一撕两开,再一口吞下去,等裹了胃酸再吐公孙嘉奥脸上,酸死他丫的。 骧国的公孙氏都鸡贼的很,意思也表达的很清楚,若是他实在不想给,也可以,不过这就等于给了骧国出兵的理由,人家封你忠勇公,还不计前嫌、不嫌你是前朝大臣,特意下了圣旨来宣,就差明着跟吕兆年说了,别给脸不要脸,怎么着他都得领旨谢恩,不然下场很好猜,两个女儿一个都保不住。 吕兆年,说实话,他真的犹豫了。 邓夫子负着手,在吕兆年左手边站着,和吕嫦云正好一左一右,都可以看到那张明黄色的布头,他的神情比吕将军好一点,但又比吕嫦云要凝重,也是纠结的紧,好像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什么良策都不良,哪一条路都不好选。 军帐里一时什么声音都没有,只有吕兆年不时地叹一口气,也不敢叹太多,怕让女儿看出自己已经在犹豫,他在女儿们面前的形象一向是高大的、无所不能的,他不想让嫦云意识到自己已经老了。 “姐姐现在还在宫里,女儿进宫也能跟姐姐有个照应”最后还是嫦云打破沉默,在吕兆年身边道:“这么拖下去不是办法,榆关迟早是守不住的,不如就听邓夫子的,留一万的兵马在这儿、”她不等吕兆年说不,自己径自便跪下了:“之后您便趁着女儿进宫的间隙,连夜南下,让夫子陪着您往东陵那儿赶.......”语气轻柔,说的却是斩钉截铁,吕兆年一听就坏了,小女儿这是下了决心,怎么拦都拦不住了。 吕嫦云没说话的时候,邓夫子的眉头就皱的很紧,现在一听,这脸立刻就绷的就更紧了,他满含深意地看了跪着的吕嫦云一眼,吕兆年在上头被闺女的决定弄得不知如何是好,倒是漏掉了他眼中那股莫名的深意。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在这世上也不是所有男人都能符合‘冷峻’这两个字,如邓藻良就恰好不多不少,身姿伟岸藏傲骨,穿布衣穿麻袋都一个样,都是不苟言笑,不用怎么说话就很能让人信服的。 他看吕嫦云,看她柔弱素白的容颜与眼中的坚韧毫不冲突、是和吕兆年、和她姐姐一模一样的气魄,韧劲和决心都藏在眼睛里,纵使有心人也未必能发现,只有亲近的人才懂得,才能看得分明。 邓藻良十八岁学成下山,没过多久就进了将军府,几乎是看着幼小的姐妹俩先后地长大,其实已经算很亲近了。 刚巧,他还很有心。 两姐妹长得快,他不过比她们多虚度了十年的岁月而已,却已是学富五车,感觉活了快大半辈子了;后来大小姐先进了宫,封了瑞贵妃,二小姐又紧跟着和豫王结亲,邓藻良当时听见了就反对过,他记得他跟吕兆年说,皇家无兄弟,更无父子,何况是傅忌这样薄情寡意之人,大小姐进宫,有宠也只是暂时的,日子久了必定会吃亏,一次大亏。 看看,三年了,从东宫再到后宫,任谁都看不出傅忌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人,偏他一眼就能勘破,还点名了说这就是薄情寡义,洗都没得洗。 可惜吕将军那时候沉浸在女儿嫁给太子当侧妃的巨大喜悦之中,所以听见邓夫子这话后,不但没有采纳他的建议,还差点抡出一记老拳揍上去,‘提醒’他不要这么乌鸦嘴,既然邓夫子当初说了他们吕家的女儿有皇后命,那么顺着轨迹走下去总是没错的,他两个女儿都生的那样好,反正将来注定是要做皇后的,哪怕只有一个也行。 但事实就是,吕将军的理想很丰满,但现实太骨感。 眼看着女儿就差一步就要当上皇后了,冷不丁的,国就亡了。 吕兆年事后有偷偷想过,可能是他的开光嘴过了时效期,现在就是倒霉的时候了。 现在更倒霉的来了,他的大女儿在冷宫生死不知,二女儿又要为了他和傅森铁了心进宫,并且跟他摆事实讲道理,好像她自己很愿意去,他不让就是他这个做父亲的失职一样。 这让吕兆年觉得很难过。 他知道嫦云是很不乐意的。 吕将军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大小姐皮实,大夏天大冬天的都要爬树掏鸟窝的人,从不喜欢跟着女师傅学女红,也不喜欢他这张臭脸;府里只有二小姐脾气好,看见他会喊他一声夫子,会在重阳节给吕将军缝茱萸香袋的时候也给他捎一份,直到没出事前她都一贯是是清冷淡泊的,这是真正的金枝玉叶,是养在闺阁里头的美人。 清,是指她的眼睛很清,冷倒是不冷,见人永远的温和有礼,对着傅森是缱绻,对着不怎么亲近的人,则是缱绻又疏离。 嫦云和仙仪,名字是一对,就如花开并蒂,她们一直都是他的好女儿,是他的骄傲;吕兆年知道做姐姐的心气高,多半也是受了他的影响,才下了死劲地要当皇后,可嫦云不一样,她除了当一个好女儿以外,最大的理想就是与自己的良人白头偕老,再生两个孩子,最好还是一男和一女。 如今,五万兵马都保不住他的女儿,吕兆年顿时自尊心大挫; 他想,他真的是太没用了。 邓藻良见吕将军神色有些哀戚,多半也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 他倒是不担心大小姐,既然没有消息,那便说明现在冷宫的一举一动都有人盯着,哪怕大小姐放出风声,也一定传不到外头。 可以想见,骧国的人就是要逼他们急,越急越好。 邓藻良把自己想的这番话都跟的吕兆年和吕嫦云说了,但是收效甚微,吕将军依然愁容不减,而吕嫦云,也依然决意入宫。 吕将军是武人,讲道理偶尔讲得通偶尔讲不通;可吕嫦云这样冰雪聪明的人,怎么就听不懂他的意思呢? 邓夫子抿紧了唇,脸色更难看了。 他方才看的那一眼,看的很快,在场的除了他自己谁都没发觉,不知是不是出于私心,是不想让这对清透的眸子自此埋没进深宫,还是就目前的处境来理性地考虑; “不行”邓夫子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二小姐不能去。” “为今之策,只有进宫,才能保住姐姐和父亲。”吕嫦云笃声道:“靖国十六洲,如今虽大半归入骧国版图,将来豫王若是想于汝南起兵,少不得要时日筹备.......” 直到这话出口,邓夫子和吕将军总算都明白了。 原来她自愿入宫,有一半的原因,还是为了豫王。 吕嫦云到现在都跪着没起来,邓夫子和父亲说的话不是不管用,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她自己愿意,为了家国,为了傅森,她几乎是当时当刻就说服了自己,必须要愿意。 她的腰肢细如约素,从前是纤细,现在是越来越细,有时候邓藻良去帐子里回事,经过的路上会遇到她,看背影的时候就觉得,可能一阵不大不小的风来,她就要被吹走了。 榆关不比上家里,衣食住行都要打折扣,吕嫦云已经很久没有好好妆扮过自己,整日就是一身最简单轻便的紫色长裙,连一点刺绣和花样都没有,素的跟她的脸一样。 不过她身上什么妆饰都没了,只有腰间还挂着傅森跟她交换的信物,是一对羊脂玉的双宝环佩。 只是环佩一直戴在身边,可傅森呆在汝南,却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了。 第五十五章 心事莫名 邓藻良有心,但是拦不住,而吕兆年是没有主意,板着一张老脸,妄图用父亲的权威压倒女儿,但这些都没用,吕嫦云跪了两个时辰,几次跪的要倒下去,最后终于还是得偿所愿,把吕兆年气得又跺脚又想骂娘,气呼呼地把她和邓夫子都赶了出去。 于是吕嫦云还真起来了,真的就自己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启程‘进宫’了。 只是起来的时候有点站不稳,邓藻良眼疾手快,加上眼睛的余光又时刻注意着,还伸手帮忙扶了一把。 隔着衣服,她的手,她的肢体,都细的让人心惊。 他的指节粗大,手掌一合几乎就能把女人的胳膊给包圆,邓藻良生的身形修长,其实穿上衣服看是有点消瘦的,不过人不可貌相,他的力气经过吕兆年多年的考量,都认为是非常够的,不管拿剑拿笔都是一把好手,但是这人懂得收敛,懂得进退,所以从不显露,这一点让吕兆年一直很看重,进而才慢慢地倚仗他的智谋。 就如此刻,他很想拽着她不让她走,并且只要他不放手,二小姐就算想走也走不了,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但这样的念头太过污秽,也太阴暗了,邓夫子是个讲道理,又是个素来都尊礼守法的人,他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想自己年纪虽然不大,但是论辈分,除了夫子就该被喊叔叔了,隔了一辈就是一道鸿沟,似乎说起来是跟二小姐挂着那么点儿联系,但联系也不大。 男人不比女人感性,看人看事都喜欢看进根本,邓藻良自己也很清楚,在进宫这一回事上,他确实是做不了什么了。 他默默地松开手,看着吕嫦云抬眼,对着他浅浅地笑了一下,笑容里没有疏离、没有缱绻,但也有点公式化,就跟她对吕兆年笑的时候一样,什么内容都没有,只有亲近,只有信任,简简单单的,毫无杂念。 这样的目光让邓藻良有点受不了,他总觉得大小姐是很好看透的,就是虚荣,就是目的性很强,就是想做皇后,但二小姐不一样,她总是跟他那些污秽的想法背道而驰,一点都不阴暗,反倒内心澄澈,叫他这样的人也招架不住,仿佛是过于清亮了。 算了吧,邓藻良这么想着,还不如成全她算了,她为的是傅森,为的是吕兆年和她的姐姐,从头到尾都没有他什么事。 他和她的关系,一声‘夫子’就能全部含括,再多的也没有了。 邓藻良心内翻涌,但是面容依旧很冷峻,吕嫦云当然不知道她那位严肃的邓夫子心里其实有那么多心理活动,便一个人一步步地回自己的营帐里去了。 他只见那一身紫色的背影渐渐远去,近的时候没感觉,但从远看,就像天边的一抹云霞、一道流光,看着是美,但不管是谁,都是抓不住的。 新人要进宫,还是忠勇公家里的闺女进宫,这应该算是一件不大不小的事情,但身为皇帝,公孙嘉奥穿了龙袍就自觉地把自己调制成了工作狂的模式,忙了一两天就把这件事儿给忘记了,连安排新人住哪儿,给安排多少人伺候都没有差人知会瑀夫人一声,虽说瑀夫人一直是按规矩办事,但皇帝不发话,她也不敢多做些什么,底下的奴才和朝臣都是人精,既然圣上忘记了,那他们也就顺势忘记了吧,总之谁提起谁是傻[哔。 公孙刿装傻充楞惯了,朝堂上最忌讳浑水摸鱼,但又不得不浑水摸鱼,像他这么精的人,自然也没提。 他知道皇兄到现在看似是嫌榆关烫手,放在一边不管了,心里却还一直都惦记着要把吕兆年手里那五万兵马给尽数剿灭,且吕兆年极会带兵,经验老道,他手里的兵马只能剿灭,活口是一点也留不得的。 那就先把人家女儿都弄进宫吧,给一口水,喂一口饭的养着,这就是最好的把柄了。 只要人在,死不了就行。 至于得不得宠,活的舒不舒服,管他呢。 现在的皇帝可不是从前的皇帝了,公孙嘉奥没有特别喜欢的女人,这一点和公孙刿倒是亲兄弟一个样,亲的如出一辙,三宫六院填的是挺满,但没一个是出于真心地纳进来,其中有些是功臣之女,有些是别的王公贵戚进献的美人,连瑀夫人以前都是罪奴出身,还当过金贵嫔的侍女,总之个个都有来头,但是个个都翻不出后宫的天,顶多是得宠过和失宠后的区别,夜半无人的时候叹一句从前,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女人有点多,是好事也是坏事,公孙刿帮他皇兄悄悄算过,大约一天一个不重样的轮过去,整个后宫都照顾到的话,少说也得一两个月吧。 还有,说到照顾,他距离上一次夜访冷宫,已经很久没去过了。 是不是也该抽空去照顾一回,挑些好听的告诉她,说再过不久,她的妹妹也要进宫了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哪怕还是没影的事儿,也跟天上的雷一样,先打出声音,后面才是一道实心的闪电,公孙刿一动歪脑筋,我这边趴床上就开始一个接一个的打喷嚏了,吓得还在给我按腰的祁贵人赶紧站起来离我五步远,生怕昨天刚洗好的衣裳不保,袖子被我扯来擦鼻子。 “欸你先别走,再帮我按一按,这腰还是酸”我嘟着嘴,很理直气壮地跟祁贵人撒娇,这是以前只有傅忌和我老爹才能享受到的福利,可惜可惜,现在为了寻求那么一点点舒适,我已经不得不做低伏小地,拿讨好傅忌的这些本事,改去讨好一个女人了。 祁贵人很听话,说我怎么这么爱找她麻烦,但还是乖乖地替我按着腰,还别说,力道均匀,按的舒服极了,让我从心底生出一种感觉,好似一闭上眼睛,就能立马回到从前在昭圣宫的时候,乌梅子帮我揉肩,香桃子帮我按腿,沉水香一点就是一夜,没有傅忌陪我,也照样是一夜好梦。 从前啊从前,什么都是从前。 现在还有谁记得,我从前还是个贵妃来着? 我在床上昏昏欲睡,干脆就闭上眼睛,嘴角噙着一抹淡笑,进了冷宫受了打磨,这人不脱胎也换骨,细瞧瞧,还真是脱离了低级趣味的美,瞧着是毫无防备,可谓是明媚中还带了点天真,寻常女人一比就被比下去了。 祁贵人心情很复杂,认为瑞贵妃有点安于现状,更有点不思进取,和从前在后宫叱咤风云的样子差了不是一点半点,不吃亏就这样,吃了亏还那样,还好是个女人,要是个男人,这德行就跟个二大爷差不多。 可就算这样,她还是那么美,美的叫人挪不开眼。 祁贵人想,怪不得成妃现在得道升天了,还睁着眼盯着她呢,换做是自己,也一定不会放过瑞贵妃的。 可她不是成妃,更不是什么可以兴风作浪的主,祁贵人一贯活的很简单,在这冷宫里除了瑞贵妃和齐开霁,她也没有别的熟人可以聊两句了,冷宫里谁都在找一个寄托,她寄托在花草上,瑞贵妃寄托在外头的家人身上,齐开霁寄托什么她不知道,反而是后院的李昭仪可以活的很好,她早早地就放弃了自我,也就不在意有没有理她,有没有人还记得她了。 “妹妹都要进宫了,你怎么还这样阿”祁贵人一边按一边数落道:“齐公公昨天回来连跑带喘,我听了都是一惊,你倒好,听过拉倒,吃了饭又回去打水。”冷宫资源紧缺,祁贵人也是免不了变得有些啰嗦:“昨天洗了一天,瓮里的水都给你洗完了,还害的齐公公今早天没亮就偷着去打水,你好歹省着些啊.......” 我被祁贵人数落的有点气愤,刚才还沉浸在昭圣宫锦衣玉食的幻影之中,现在一下就清醒了,没好气道:“我这不是嫌自己身上脏嘛~” “...........” 这样的心态倒是很豁达,也很看得开,嫌不干净了就明说,也不见得有多丢人,只要坚信错不在自己就好了。 祁贵人一下被噎住,只好转而抱怨别的,几句话就盖过去了。 她不知道,我只是看起来豁达,豁达只是保护的壳子而已。 我只是,只是不想让人看笑话,自己看自己都不行。 就因为我是吕家的女儿, 我可是要做皇后的人啊...... 以及接下来的对话都很无聊,祁贵人按的手酸,于是便停了手,问道:“你妹妹马上要进宫了,你有什么想法没有?” 我照样趴在床上,只是随着她的话回忆起嫦云,还有她那张比起我毫不逊色的脸蛋,于是很客观的跟祁贵人道:“我觉得她应该会混的比我好一点。” “那她会不会把你给捞出去啊?” “不知道,看吧。” “听说封了美人,正六品,比我当初要高一点欸。” “那我当初还一封就封了贵妃呢,能一样吗?” 祁贵人问了半天,也不知问的目的是什么; 她最后问道:“那你被捞出去以后,还会记得我跟齐公公吗?” 我歪着头想了想,有点不确定,但还是回道: “会的吧。” 第五十六章 私心作祟 祁贵人是有私心的。 她从进了宫就不得宠,傅忌当皇帝的时候天天和贵妃腻在一起,别的女人想插一脚都插不进去,这也没什么,她进宫就是充数的,也不是为了恩宠,庶出的女儿活的艰难,在家里还不如在皇宫里自由,她的初衷不过是想能活的舒适一些,吃的好一些而已。 但现在在冷宫,‘舒适’这两个字是无论如何享受不到了。 伙食,也是一言难尽。 家里太可怕了,她就算出了冷宫,指不定也要被送给那些个高官做妾,反正先帝都没有诏幸过她,那么这女儿就还算有价值,还可以循环利用一下,起码还能保本。 庶出的,哪有嫡出的值钱啊........ 祁贵人几乎都能预想到之的生活,肯定是虎穴狼窝轮番上,所以一方面想出冷宫,一方面又不想真的出宫,顶好混个女官,或者换个地方去住,养养花种种草,还有早上喝银耳,晚上喝燕窝,反倒是男人和宠爱这样很缥缈的东西,她认为都不是很要紧。 她在冷宫,会翻墙也没用,跑了也没地方去,所以嘴上不说,心里一直就有点小心思,想依靠着瑞贵妃重新过回她梦想中的生活,齐公公是不指望了,管事儿的权就那么点,还管的是鸟不生蛋的冷宫,出个门见着主子还要卑躬屈膝极尽讨好,离那些个掌印大监的地位差远了。 祁贵人其实一直都有偷偷地观察瑞贵妃。 她想,曾经那样辉煌的女人,总不会一直埋没在冷宫的。 冬风吹尽百花残,冷宫一直都很寒;我原以为祁贵人养的那些花都耐不住寒气,栽进土里就要枯的,然而没想到一趟趟的水浇下去,花草们长势喜人,颇有几分生机绚烂的模样; 不论怎么看,都比我现在这副倒霉样子要顺眼多了....... 可见祁贵人是真的很有空,也是真的很能混日子。 冷宫的生活很无聊,也很单调,就是偶尔会有一阵乌云飘过来,裹挟着电闪雷鸣,每次要劈不劈的时候都能让冷宫的众人为之一颤。 并且这云还飘的很具体——因为公孙刿就是那阵乌云。 他今天又来了。 这种事情嘛,有一就有二,男人都爱尝新鲜,一道好菜起码要吃上三四回才会腻,正常的。 运动结束以后,我的脸不红也得红,舌尖交互,身-体痴-缠,体力是一回事,心情又是另外一回事,说到底女人还是容易钻进死胡同,好像第一个男人永远都是最特别的,哪怕后来的那个其实脾气挺凑合,相貌拔尖不说,也不爱耍蛮发狠,但我还是很自觉地就谴责起自己来,总觉得这样太对不起傅忌了。 狐裘下面一丝不挂,有点像新得的战利品被丝绸重新包裹,然后再被暴力拆开的感觉,主要享受的是拆开的过程。 我的眼神有点迷茫,或者说是漫不经心,刚才来回地被摆弄,从站着到躺着,男人永远都有用不完的力气和耐心,都过了一个多时辰了,还在折腾我。 折腾的太狠了,腔子里一口气都差点没上来,我深刻怀疑今晚就怕不是要死在这儿,死因说起来可能还很香-艳,毕竟是纵-欲过度,腰酸腿疼就不说了,总之就是虚的慌。 真是太累了,每次都整得跟打仗一样,公孙刿好像迷上了第一回的感觉,好的环境他不要,非要屈尊降贵来冷宫打野食,可也不是次次都能让他如愿,连野食也是偶尔打得到偶尔打不到,因为贵妃从小无法无天惯了,养的脾气不好,每次都要伸出爪子挠他一下咬他一口,光是制服她把她压的听话些,就要颇费些功夫。 倒是常清看他得了新鲜玩意儿,心里很羡慕,但是嘴上还是埋汰他,说他堂堂一个侯爷,在皇帝面前又很得脸,别人说不上话的他能说,相信只要他开口,要个人还是很容易的; 他怎么就不去要呢? 常清的问题很无聊,问了也是白问,男人的世界,比女人重要的事太多了,他爱权力,如同他爱自己,公孙刿对于瑞贵妃这个女人一点都没有考虑过,也不想去考虑,或许等新鲜感过了,他就不必来了。 木床睡一个人够,睡两个人就要挤挤了,彻侯是个高大宽厚的身板,也实在是挤的有些辛苦,于是便曲着腿,把人搂的又紧了些,他的衣裳穿的还好好的,就是普通的便服,不过怀里的就可怜了,那身狐裘他认得,好像千秋宴结束的时候,她还穿着跟傅忌一起受使臣朝贺来着。 现在傅忌死了,当初看上的女人也到了自己手里,公孙刿抚摸着她的头发,听她的心跳声还是咚咚的很快,知道她现在是温顺,不说话也不动弹,就是在装睡不想看他,这个也算是很有骨气的反抗了。 不过他也不是很介意。 为什么会一次又一次地到她这儿来呢?公孙刿想,或许这也是种隐秘的快-感,他爱看她蜷缩在狐裘里,只露出一双水做的眼睛,藏着恨和惊恐,又有性-事过后泛起的潮红,偏偏做都做了,她反抗了几次都无果,最后只能顺着他的心意,打-开身-体默默承受。 真是.......可爱极了。 男人一尝到甜头,相对的心情也会好一些,也会愿意给一些聊胜于无的消息来哄人高兴一下,公孙刿身体很热,是个人形的暖炉,在冬末的天气抱着,是可以御寒的,运动之后不冷,但是不抱白不抱,傅忌从前也是这么抱着我的。 “你妹妹下月初一入宫”公孙刿觉得手里的触感很好,纵然在冷宫里睡的不舒服,但心情也是不赖:“届时新人进宫,她得先去给瑀夫人请安,要不要我带你去瞧一眼?” “..........” 公孙刿老神在在:“你不说,那咱们就接着来吧。” 我只得睁开眼:“不是什么好事,还是不见了吧。” 公孙刿有点好奇,加上正是饱足的时候,脾气好的很,居然还伸手帮忙拽了拽狐裘:“怎么,贵妃娘娘不想出冷宫了?” “想,怎么不想”我在他怀里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意思是天黑了赶紧睡觉,声音却还是慵懒的,不看见背后男人的脸,心里就还好受一些:“不过她进来也只是个美人,我记得后宫里的规矩很麻烦,贵人以上的娘娘才能凭着心意挑宫人,我这会儿要想出去,估计还得等几个月吧。” “我那皇兄性子不比你那傅忌好多少,容不得身边的人有二心,你那妹妹若是性子比你柔和些,说不准还能少吃点亏”公孙刿手里抓着一缕头发不住地缠绕,倒是很客观的分析道:“便是我,也从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做皇帝的,失去的比得到的多,应该的”我懒洋洋地答道:“阿忌说,只有身边连一个可以真心相待的人都没有时,才是一个帝王真正无所畏惧之时。” 公孙刿沉默着,把头发给松开了,那表情说不上来,不置可否的意思吧。 想了一会儿,我又转了回去,和他面对面:“我想跟你要件东西。” 公孙刿挑眉,明显没有什么兴趣:“什么?” “女人用的脂粉啊头面什么的,越名贵越好。” “你要这些做什么?” “我长得漂亮,不想没东西打扮,怎么,不行啊?” 现在的语气就有点当贵妃的样子了,公孙刿喜欢娇俏明艳的美人,规规矩矩的闺秀太多,还是有活力的好,有活力,才能扛得住生活中的种种挫折,才能磨出内里的光华。 “行啊”他觉得这几次他的调-教颇具成效,很痛快的就答应了:“明儿让下人给你挑些好的送来便是。” 这些日子贵妃听话了不少,但是还是会忍不住挣扎,还是疼了就喊,气急了就骂,这样好,这样有骨气,若是一碰就软的,那和青-楼里的粉头有什么分别。 两个人抱着,姿势是亲密的,也是火热的,一个娇小一个高大,娇小的人被在方寸之中无法抗拒,尽管身体贴的很近,可心却是一个比一个远,远的好像从来就没近过一样。 这段关系本来就是强迫的,带着不甘愿的,我能看开,能逼着自己去忍受,就已经很不易。 既然得到了想要的东西,我便很干脆的闭上眼睛,不想再理他了。 阿柒今晚又去扫院子了吧,扫得可真远,每次都不知道跑去哪里了。 我闭上眼就有些受不住,公孙刿这个人长性还真长,只怕新鲜劲还没过去。这些天我都没睡过一个好觉,是以此刻最需要的就是休息,大量的休息。 至于忤逆还是乖顺; 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说来说去,似乎是一望无际的黑暗和空洞,但嫦云进宫,我却是放心的。 一个素来不争的人一旦争起来,那后果将是可怕的。 可惜下月初一,我还得等好久,不过至少眼门前还是有些盼头的,明天是个特别的日子,祁贵人过生辰,我打算早点起来,拉着阿柒一起给她煮碗银丝面。 我希望啊,她在吃面的时候能记住我的好,只记住一点点也不要紧; 这样到了来年,也会有人记得我的生辰,给我煮面吃了。 第五十七章 珠钗桃花 吕嫦云要入宫的事儿在女人堆里传的快、散的也快,有人忧有人愁,还有人干站在岸上看戏,就是没有人欢喜; 像敏妃就头一个看不顺眼了。 这得感谢成妃,这些日子老是往她这跑,更没少给她做心里疏导,就一直劝她,劝她要看开点,说那个新人她见过,跟前朝的瑞贵妃那是嫡亲的姐妹,长得的确是年轻貌美,美的可以用好几个形容词不重样的用,学识也不是一般的闺秀可比,况且哪个国家都讲出身,那吕兆年这样蛮横,以前没少欺压她和她爹成国公,如今公孙嘉奥居然还封他忠勇公,忠勇公和上将军,明显是前者地位更高。 成妃口灿莲花,一通洗脑,洗的入情入理,从她嘴巴里出来的,什么歪理都很有道理,似乎敏妃这样的也算个标志人物了,可到她嘴里,竟是样样都不如人了; 吕家的人进宫,就算只封了个美人,也很不叫人放心啊........... 敏妃一琢磨,成妃的话句句在理,这保不齐就是要撞人设的大事儿,她不能因为对方只封了个美人就掉以轻心,万一皇帝要是真看上了,那美人再往上晋,可就都是主位了。 骧国一改了年号,她这胎紧跟着就被诊了出来,意义可是不小,有了身孕的人不方便伺候,旧人她压制不了,倒是新人不得不防,绝对不能让人顺着杆儿爬上来,抢了她的恩宠; 且等着瞧吧,只要人来了,早晚都是要被她给碾死的。 敏妃是四妃,四妃上边还有贵妃,靖国是没有什么幺蛾子的,贵妃的上级就是皇后,皇后再大也大不过皇帝; 可如今世道变了,改立骧国的法典跟规矩了,公孙氏素来会推陈出新,贵妃之上还弄了个三夫人,专门就是后位悬置的时候用来管事儿的,如今宫里除了颐夫人这样说不上话又地位尴尬的,其余的基本上没几个人真把吕家的小姐放在眼里,只是碍于场面功夫,还是少不得要凑到瑀夫人跟前问两句,好像有多欢迎这位新人来跟她们抢男-人似的,瑀夫人面冷心也冷,被烦的不堪其扰,宫里的女人没多少活动,唯一的娱乐就是开个百花宴,好找个由头吃顿饭,要不就是约了三两人串门子,昨天又来了,又有搭着伙儿的来她这打小报告的,瑀夫人那个烦啊,嫌她们嘴巴叭叭的不消停,但是又不好发作,大家都是宫里日夜相处的姐妹,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她也不好次次都赶人,于是有时听有时不听,总不过最终的决定权在自己这里,听两句闲话无伤大雅,先看人进了宫有什么本事再说。 综上所述,瑀夫人是很不好巴结的,又常年得宠,许多人软钉子都碰的不亦乐乎,便渐渐地忘了三夫人里头,还有一个颐夫人也是位分最高的。 有几次瑀夫人听的不耐烦了,也会顺手把话头丢给这位毫无存在感的颐夫人,让她去和那些个妃嫔们打交道。 这就让傅宝音很尴尬了。 地位尴尬,人也尴尬。 若不是还勉强撑着颜面,好歹维护一下从前身为皇族的身份,她怕是连门都不想出了。 母亲姓傅,她也姓傅,在靖国的时候,姓傅的都是非富即贵,不过嘉世长公主是个例外,做人太高调了就容易招人恨,她那一脉从高祖一朝就不受待见,生出来的孩子也走了母亲的后尘,活的更不受待见,傅宝音从小就晓得自己身份尴尬,总和皇室里的人隔着道什么,怎么也亲近不起来,她惧怕皇帝,惧怕瑀夫人,小时候还怕公主皇子们欺负她,二十多年都怕过来了,这时候再想起来要改,已经来不及了。 她听妃嫔们说的都越来越不像话,什么把人给安排到琉璃殿去,又有说把人塞进瑀夫人宫里方便教导的,还有说要先验-身再许进正清门的,听来听去一个安好心的都没有,有心想说两句吧,嘴巴还没张呢,瑀夫人一个眼神,她就吓得缩回去,动都不敢动了。 瑀夫人宫里燃了香,幽幽的闻不出什么味道,就是觉得阴冷,脊梁骨有点发寒。傅宝音从小看人眼色,对于危险的人有种天生的恐惧,看到公孙嘉奥时是这样,看见瑀夫人也是这样,他们这种人伸伸手,她就什么办法也没有,或许死了也是白死。 她闻着那股冷冽的香气,努力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其他的妃嫔都是结伴的,要不就是有相好的,可以歪在一起喝茶说话,她们里头就她一个人缩在位子上,没人理她,也没人把她放在眼里。 傅宝音垂着头,存在感低了,别人也不拿她当回事儿,她只听边上的女人们压着声儿,说话说到现在都没停过,一直在说靖宫有多么多么不好,有几句还有意无意的是冲着她来的,还附带了几个轻蔑的眼神,像是在笑话她,柿子生的软,不捏白不捏,活该么。 傅宝音很看不起自己,她根本一点办法也没有,就是个逆来顺受,是个没出息的人,回去悄悄躲在被子里,哭完了家国和天下,剩下的还是在哭自己,到最后擦干了眼泪,第二天依旧要起床用膳,要去给瑀夫人请安,每天都像在过前一天,没有选择一般,只能一直一直地在这深宫里活下去。 她被抱进宫养的时候年纪还很小,见不到母亲就要哭鼻子,殊不知那时嘉世公主的地位已经一落千丈,离进天牢也就几步的路,由于嘉世公主怀孕的时候都不消停,连累的傅宝音成了个胎里弱,身子在嫁到骧国之前就不太好,国破后又日夜不停地哭,眼睛都哭成个水泡眼了,却不敢去恨,更不敢怨,怕哭的多了讨人厌,公孙嘉奥本来就不喜欢她,嫌她不如瑀夫人那样从容,也没有金贵嫔八面玲珑,甚至她连一副好颜色都没有,什么都让人看不上眼。 一句话,她在骧国过的不好,一点都不好; 可不好再不好,时间回不到从前; 人啊......总是要活下去的。 祁贵人生辰算是提前过了,阿柒说她家里头已经找好了人家,就等着公孙嘉奥颁布赦令,放那些前朝的宫女和太监们出宫,好让她混在里头,也不是什么大人物,也没有什么把柄捏在手里,祁贵人要是想走,还是很容易的。 我很有自知之明,晓得厨艺不太好,捣鼓半天弄出来素面一碗,阿柒又给她烫了两根青菜,又下了一个荷包蛋进去,说好吃肯定没那么好吃,贵在心意嘛~ 祁贵人吃了面就有些蔫蔫的,不太精神,可能是被家里伤透了心,对着我笑了笑,就回了房里发呆,连花花草草都不想摆弄了,后来不论我和阿柒怎么逗她,她也不怎么笑了。 这次生辰过得不好。 前一天吃完面,后一天祁贵人就病了。 还是心理上的疾病,愁出来的。 我拿了公孙刿送过来的珠钗和臂钏去祁贵人房里串门,想问问她喜欢哪个,我一向都觉得自己是很好脾气的,心情好的话耳坠子都可以分她一半,一人戴一边也行。 “你看我真是没有当贵人的命啊”祁贵人干躺在床上,心里没什么念想了,就开始跟我漫天扯闲话,吧啦吧啦的比我还能说:“你看我现在这么活着有什么用呢?回娘家,娘也不是亲娘,爹也帮着弟弟跟妹妹,还要把我卖给那个盐运的主事做妾,这日子真是没法过了阿.......” “对啊对啊,这日子是没法过了”我把手里的桃花珠钗举在她眼前晃晃:“但是你看,就是因为活的太累了,我现在的底线就放的越来越宽,人也越来越容易开心了,哪怕知道这钗子从前拿来赏人都不够格,可布衣素食的这么活着,还有珠钗可以打扮,你慢慢的就会发现,这世上还是有很多值得让人高兴的事情啊~” 祁贵人苦笑了一声:“你是高兴了,可我家里头给我找的那个主事都年过半百了,跑西北走盐运的都脸糙,皱纹怕是能夹死苍蝇。”说着说着就捂住脸,声音从指缝里漏出来,真是要委屈死了:“哪怕他大房死了,叫我当继室我都认了,可他、他那个大老婆,都打死了好几个妾室了!草席子一裹就没了!呜呜呜呜........” “做妾的没办法,都这样的啦”我安慰性的拍拍她:“你也别太悲观了,昨天那碗面还是我和阿柒省了好几天的口粮才给你弄出一碗的,你若是不振作起来,我以后找谁给我按腰,给我缝衣裳啊?” 祁贵人更委屈了,转过去抽了个隐枕就往我脑袋上丢:“你出去!我以后再也不要理你了!” 贵人对贵妃无理,奇怪的是没有人觉得哪里不对,我侧了侧身子,又把枕头给她放了回去,把桃花钗子塞进她手里,道:“如果我跟你说,我这里倒是有个法子能帮你一把,你是不是就不会再哭了?” 第五十八章 继续忽悠 此话一出,祁贵人顿时就不捂脸了,眼泪都瞬间收了回去,开闸跟关闸就眨眼的功夫,特别神奇。 她睁大了眼睛看我:“你有什么法子?” “你跟我不一样,出冷宫也没人盯着,成妃怕是连你的脸都记不得了”我嘿嘿一笑,还是笑的很和善,很天真:“就劳烦你替我跑一趟宫人巷,也不让你干什么,替我找个人就行了~” 说完,我就顶着这张万分和善的笑脸,就等着她点头了。 貌似.....她也只能点头。 祁贵人眼泪还没擦干净,整个人愣愣的,脑子有点不够用,深切地觉着有种被的逼良为-娼的感觉,好像她不答应的话,下一秒贵妃那笑在脸上铁定就挂不住了,得改成扑过来咬她一口。 可话又说来; 她也从来没替人跑过腿似啊......... “哎呀,你就跟着阿柒学学,又不是让你上刀山下油锅,怕什么”我看出她的犹豫,但还是跟她笑,说叫她干的事其实很简单:“你就出去,把这珠钗递到人手里,然后迈开腿往回走,走进冷宫正好赶上用晚膳,这不就完事儿了嘛~” “............”祁贵人被笑我的笑脸整得身子骨有点发寒,又把那支钗子放手里翻来覆去地看,就看出上边有两道弯弯绕绕的印子,像是用缝衣裳的顶针划出来的,生生把里头玛瑙做的花苞给划坏了,歪歪扭扭的几道曲线,看着像字又不像字; 除此之外,其他的也没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 祁贵人不懂里头的弯弯绕,于是傻乎乎地问道:“那你要我把这东西递给谁啊?” “就以前我身边的两个大宫女呗,你应该见过的~”我朝她递了个眼神,意思是你懂的,嘴里却还是忍不住嘟囔道:“趁现在那个皇帝还没开赦令,这日子还好过一些,我估摸着冷宫里除了咱们那齐公公是眼线,暗里不定还有人看着呢。” “就为了监视咱们?”祁贵人‘啊’了一声:“不会吧.......” “不是监视你,就只盯着我”这种事情就不用深究了,我自己倒是看得很开,就是心里不得劲,后宫本来地方就很小了,现在御花园去不得,琉璃殿也被烧了一半,窝在冷宫方寸之地,任谁也不好过。 实在是想念老爹和嫦云了,也不管祁贵人听不听得见,我自顾自地低了声,喃喃道:“就为了不让我把消息传到外头去,好叫老爹在榆关坐立难安,他们还真是不要-脸啊........” 这摆明了是明晃晃的监视,里头不知道外头,外头的人要想知道里头的现状,只有乖乖的走进来,一步一个坑,哪个坑踩一都不是开玩笑的,一定是非死即伤。 再往深处想一下,监视我的人么,除了那个侯爷,恐怕也没人有他那么好的耐心了。 像我和嫦云就没办法,半只脚都已经踏进来了,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不管怎么都要活出个人样来。 姐妹俩一个在冷宫,一个也没好到哪里去,能不能得宠另说,就目前公孙刿话里透出来的意思,嫦云的身份,要是想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冒尖,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别忘了,现在是公孙嘉奥的后宫,不再是傅忌的后宫。 这人数和质量,简直翻了个倍啊........ 祁贵人送了我一盆秋海棠,已经缺水好几天了,今天终于窜出了绿叶子,虽然看着还是光秃秃的,但是将就着养,说不定花开了,我就能见着嫦云了。 等花开也是等,等嫦云也是等,我难得心情好,起床后用青黛勾了勾眉毛,又使劲抿了抿嘴唇,抿出红润的色泽来,一上午对着镜子照了半天,觉着镜子里的女人已经转变成了另外一种美,比当贵妃的时候美的有灵魂多了,就算是个花瓶也是个有灵魂的花瓶,端看镜子里的女人,那双眸子淡淡的,像是目空一切,又像是不屑,整个人褪去了华服艳妆,越发被打磨出一层玉石般凛冽的光华来。 只可惜我看着镜子,感觉一直很良好,谁晓得阿柒给的反应那么不到位,看了我一眼就低了头,扫帚都拿不稳了,脸红脖子粗的,夸我一句跟要他命一样; 真没劲。 前天公孙刿破天荒的多留了一会儿,没有办完事就走,反倒就着我那张破床躺了会子,也不嫌地方挤,大手一伸就把我够到身边,热的跟火炉一样,我挪远了就要被拽回来,态度极其强硬,分明是把我当抱枕了。 这人单看长相,也算是个漂亮人,不过眼神就和傅忌差远了,我的傅忌永远都是含蓄内敛的,还很温柔,这人就完全不一样,动不动就笑嘻嘻的,上一秒你以为他心情很好,下一秒他手都能给你掐断,傅忌的脾气来一阵去一阵,事后就好了,他是来来去去的没有着落,看不透,猜不透,笑的开怀,为人却极为阴险; 是个很矛盾的人。 第二个男人比第一个男人更不好糊弄,第一个就是心理有点毛病,哄一哄好歹还能装的风平浪静,恩恩爱爱地过下去,第二个就过分了,吃干抹净了就拍拍屁股走人,第一回撕了我的衣裳,第二天祁贵人给我补了一天才能将就着继续穿,轮到第三回,还是我开口了,才跟打发叫花子似的给了我几根簪子,一盒子首饰。 这待遇若是给我老爹知道了,非带着五万人马把冷宫掀了不可; 天底下还有比这个更惨的事儿吗?! 讨厌的人送来的首饰都透着一股铜臭气,我脑袋里这么想着,却顺手就把臂钏套到了手上,又抬起来端详了一会儿,发现果真是饮食太不好的问题,如今还加上动不动就要某些不可描述的运动,我都没察觉到自己居然瘦了那么多,金镶玉的臂钏都小巧的很,以前死活都只能卡在腕子上去五寸的地方,如今一套就能顺着套到胳膊上,瘦的吓死个人了。 再瘦下去,人一脱相、就不漂亮了啊............ 臂钏做的很别致,当中是镂空的一层,一圈一共有九颗小珠子嵌在里头,说不上来那是玛瑙还是琥珀,透明的,也不是很透,总之对着阳光下看,有一种金光夺目,甚至是奇异的光泽,我再一抬手,入耳的就是银铃般的脆声,还别说,公孙刿叫人送来的首饰都挺符合我的审美,就那么几样就能让我翻来覆去的欣赏好久(可能也是闲的)。 说不上来为什么,我就是喜欢珍珠、喜欢这些金灿灿很老土的东西,他还真是一针见血,透过表层看本质,晓得我就是个肤浅浮夸的女人,连喜欢的东西都是这么的俗气,一眼就要让人看出这很值钱,戴的人也很嚣张,花瓶气质一览无遗。 祁贵人刚才就一直在听贵妃一个人碎碎念,一会儿皱眉一会儿盯着手上的臂钏不错眼的看,还发出了很莫名的感慨:“虽然恨他恨得咬牙切齿,可说不准,我跟他还是一路人...........” 贵妃口中的那个‘他’,兴许就是之前夜里出现的男人吧。 她有心想八卦,但心里却有预感,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也没什么用,别人的生活可以辉煌、可以精彩,她却已经被逼到角落里,再不想法子的话,就真要嫁给那个年过半百的主事当小妾了。 就当我还在感慨必须得想办法加餐改善伙食,给自己弄点油水来贴补贴补的时候,祁贵人在边上总算反应过来了,对着我疑惑道:“不对啊,就算我替你跑腿了,可我还是该出宫出宫,该嫁人嫁人,你帮到我什么了.......?” “当然不叫你白跑腿啦~”我拍了拍祁贵人的肩,伴随着臂钏响动,继续给她洗-脑:“我问你,你现在是不是宁愿呆冷宫里喝西北风都不想出去嫁糟老头子?” 祁贵人重重地点头:“是啊!” “那就好办了~!”我忽悠道:“我虽然不晓得她们是不是还活着,不过香桃子比乌梅子机灵那么多,我跟她说过的,若是来日留得性命,便以桃花钗为信,丢在宫人巷庑房后边的那口枯井边上,她见着了,便知道我还活着。” 届时只要她拿着那支钗子去找嫦云,嫦云便知道我要说什么了........ 我不好跟祁贵人说太多,就算日后她跟着香桃子到了嫦云身边伺候,也不一定就会乖乖地帮我跟嫦云互通消息,现在只能丑话先说在前头:“就是可能要委屈你,留在宫里不一定就好过出宫嫁人,你可能连贵人都做不成,得做宫女,改去伺候别人了。” 我说,祁贵人听; 听着听着,她的眼神就开始慢慢地变亮了。 “你放心”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她打断了。 祁贵人捏紧了桃花珠钗,拍着胸口保证道:“明天我就帮你走一趟!” 第五十九章 海棠未开 乌梅子傻乎乎的,又很耿直,从东宫到后宫都没什么长进,管衣服还凑活,真要用上的时候哪有香桃子用着好使,傅忌在的时候我还能护着她,有时她说话得罪人我也能一笑了之,就因为身在高位,所以我从来都不在意这些。 香桃子没被皇后拨来昭圣宫前,在司衣局呆过一阵,宫里等级分明,宫人上了年纪,或者犯了错,最多的就是去宫人巷干苦力,做的都是倒夜香、洗衣裳的粗活,跟我现在相比,那是半斤八两; 可不就是巧了么,主仆几个一前一后,通通混到人生低谷去了。 我想起来,没出事儿前我是跟她们俩保证过来着,还说过要把她们送出去好好过日子,可惜当初说的话我自己都不怎么信,说出来也就是想临死前做回好事,说两句人话,免得死了都叫人记恨;既然命保住了,人又出不了宫,那就想法子报个信儿吧;再怎么倒霉,总归主子还活着,当奴才就好比有了主心骨,一个从前是一把手、还有一个是二把手; 贵妃风光,谁说贵妃的奴才就不风光了? 好歹,她们也风光过啊........ 那就抱团活着吧,总好过一个人凄凄惨惨地过下去,都是没办法的事。 明知道乌梅子有很大概率也活着,但我现在只让祁贵人去找香桃子,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也不能怪我,有用的人才配叫人记住,特殊时期特殊要求,能力妥妥的要排在忠心前头,既然她派不上什么用场,那就好好在宫里熬着吧,总能挨到被放出宫的那一天的; 没办法,现实就是如此的残酷; 谁让她摊上我这么薄情寡义的‘好’主子呢? 祁贵人出入冷宫,就跟出入菜市场一样,换了身衣服果然没什么人注意到她,不像我,难得出一趟冷宫,说不定就要碰到成妃,再给她扳着手按着罚跪一次,我的腿怕是就要废了。 成妃路子野,假孕都能假的那么离奇,惹不起惹不起。 既然知道是惹不起的,那就.......暂且先躲着吧。 我承认,我就是贪生怕死。 爱惜美貌之余,我更惜命。 洛之贻这朵盛世白莲,看着是风光无限,可连我在冷宫都听说了,她在这宫里不怎么得宠。 而且还不是明着不得宠,是暗搓搓的,皇帝回去她那里用午膳,会不时送点东西过去,面上的客气是很客气,但是做戏也是真的做戏。 这就让我有点担心,这种看着得宠,实际却不得宠的女人是很可怕的,心理也会出现问题,日子长了,抑郁指数直线飙升,届时这人就要不正常了,就跟从前的皇后差不多,神经紧绷的厉害,夜里都不敢熄灯,还不是心里有鬼,什么怪癖都要憋出来了。 成妃不消多说,准是一大劲敌,以前是我的,以后可能会是嫦云的;我于是又开始担心起嫦云来,她进宫势必要被冷落一阵,冷落的周期不定,得看她用什么法子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邓夫子一直就对我当年进东宫这一桩事抱有很大的看法,他跟我说过,皇帝越是看重一个人、一件事,那他一定不会表现出来,越重视越不重视,任由你在朝政的漩涡中摔的头破血流,先把你最原本的样子给消磨的一点不剩,却还是留着你一口气,瞧准时机了再适时地伸出手,美曰其名,让你保住最后那一点自尊,却又不得不俯首称臣。 这一招用在前朝和后宫,都是一个意思。 我想想洛之贻那张如蘸水桃花的脸盘子,忍不住就打了个寒颤。 这人烂了根,不管进哪个宫里当妃嫔都是一个下场,傅忌在,她是表面上得宠,后来傅忌不在了,改成骧国的公孙嘉奥替上来了,她还是表明上得宠,情况压根就没有变过; 仔细想想,真真是很没有道理欸........ 自然了,她要是得宠的话,也没那个闲工夫天天派人往冷宫蹲我了。 可万一,她蹲不到我,改去蹲嫦云了怎么办? 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祁贵人就回来了。 她的心事解决了一半,就等着吕美人进宫她好被调出冷宫,做宫女都好过嫁人当小妾,也是心情大好,今天一大早就跟着阿柒出去了,回来时跟我说路上还撞见个新鲜事儿,那个什么金贵嫔好像在后宫里很厉害的样子,坐的轿撵走的好好的,结果一个宫嫔打扮的才人避让不及,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就算是冲撞了,气得贵嫔当场就叫人掌嘴,自己就坐在轿撵上头看着,她跟齐公公走了老远,还能听见扇耳光的声音,啪啪的,可清脆了。 说完,祁贵人极快地看了眼还在摆弄海棠的瑞贵妃,感觉也是怪怪的; 其实她还有一句话没说; 那位金贵嫔坐在轿上,那种傲然的神色,还有那种跋扈的样子,还真是跟贵妃以前一模一样啊......... 回过神来,再看看瑞贵妃养的海棠,她的面部神情就很有种一言难尽的意思,祁贵人是个好脾气,怕刺激到我敏感易碎的小心脏,跟着就回房,又拿了一两颗种子送给我,还跟着说了一大段应该注意的事项,包括几天浇一回水,应该埋到什么地界才养的话之类的话,也没说是什么花,纯属是让我种着打发时间的。 我的耳朵长得很对称,却动不动就左耳进右耳出,转头就把她说的那些注意事项一概忘了个精光,伸伸手就把种子给埋在李昭仪屋子旁边那块空地里了,希望能让她也沾点活气,好歹是还是女人,就该跟花儿一样好好养着,别成天把自己整的跟个残花败柳一样,她不过是失去了奋斗的目标,我却是真正的吃了闷亏,初恋都死了,改换了个一点感情基础都没有的男人,连引以为傲的贵妃身份也成了昨日黄花,谁是残花败柳还不一定呢。 残花败柳,可以形容花也可以形容人,总是跟美人迟暮这类意思不太好的词摆在一起的,让人听了就很不舒服,我安慰着自己,女人十八一枝花,我现在也就是瘦了点,虽说前些日子还被公孙刿嫌弃胸前没几两肉,但容色却是没的说的,哪天好好打扮一下,照样是倾国倾城,是后宫里最美的花瓶。 我给自己洗-脑,就跟给祁贵人洗-脑似的,反复地跟自己说你才不是个残花败柳,起码也是个红颜祸水。 人在高处不觉得,跌到低谷就想起从前的好处了,我脑内反复回闪着靖国的史官给我列出的那些‘光辉事迹’,史官的文笔是真的不错,写傅忌给我造小墨轩时全篇用了三十二个字,后来在写傅忌用国库给我造琉璃殿的时候,更是破天荒地耗费了许多笔墨,堪称靖国历代妃嫔传记上头字最多的前三位,仅次于昭圣皇太后一页半的记录,那史官可能真是收了成国公不少钱,洋洋洒洒地写了整整半面,好话都没几句,不是说我红颜祸水,就是祸国殃民。 可祸国殃民,怎么也比残花败柳好听多了........... 想的太入神了,手里就没控制住,原本只要洒一点点的,这下一瓢水哗啦啦全都浇在了这盆秋海棠上,都说海棠春睡娇无力,可能我养的海棠和别人养的不一样,养的那叫一个骨骼惊奇,水都把花盆里的土给泡成烂泥了,上头那一两点零星的绿色还坚挺着,不过瞧着也分外凄惨。 很好,祁贵人平时最喜欢海棠花了,可我养到现在,连秋海棠的花苞都没见着,也不好意思怪自己,就只能把理由归结为花期未至上头,想来距离下月初一还有段时日,离真正开花还差了老远,不到季节是开不了的。 或许,再浇点水,就能开了。 至于祁贵人有没有把钗子放对地方,我不知道,到底有没有把话带到,我也不知道。 现在的我,只知道那盆秋海棠淋了水,湿漉漉的,天天的我都盼着它开花,可它却硬气的很,活的比人还娇贵,连着几趟水浇下去,刚冒出来那一点绿叶子都快掉光了,阿柒大清早看了还骂我来着,说我白白糟-蹋祁贵人的花也就算了,更可气的是还浪费水,真是干什么什么不会,拿个扫帚扫个地,都能扫出狂风过境的境界,关键是都落进冷宫里了,脾气还那么难伺候,可谓是他人生的一大历练,光是伺候我一个就快累的吐血了; 不过有一点倒是挺好的,就是我不论在哪儿,都不会亏待了自己,穷有穷的活法,富有富的快活,吃也要努力吃的好,难吃就难吃点吧,拿稀罕玩意儿出去换酱菜,啃两个冷馒头还要泡开水的; 相信除了我,这宫里也没人能干出这样的事了吧........ 有道是春风拂过嫩柳梢,冷宫遍地吹不着,终于,在众人充满期待(?)的注视下、同时也在秋海棠的枝叶掉光,顺便阵亡的这一天; 我的妹妹,嫦云进宫了。 第六十章 不见天涯 大靖自开国来已经有四百多年了,多少好东西都浓缩在这座庞大深宫之中,那些亭台楼榭,九曲回廊,都是关外从来见不到的景致。 吕嫦云对后宫这几里地都很熟,以前几乎是隔半个来月就要进宫一趟,陪姐姐说说话、看看戏,知道哪哪儿以前是姐姐住的地方,哪哪儿又是姐姐最喜欢赏花的地方,还有那座华美的琉璃殿她也去过,是真的美,不管是从上看还是从下看,说是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不过很可惜,已经差不多被烧光了。 吕嫦云走着走着,就有些感慨,毕竟这里处处都有过她姐姐,还有先帝他们曾经快乐的身影,与痕迹。 快乐是真的,痕迹也是真的。 只是记忆还鲜活着,可痕迹,却是已经被覆盖的一丝不剩了。 她走着熟悉的宫道,心里头是千回百转,后宫的斗争她见过,还见得不少,大多数都是她姐姐闲的无聊了,才动动手指挑的事端,和那时的皇后斗上几个来回,十来天的也就打发过去了。 况且除了皇后,也很少有人敢真正骑到当初的瑞贵妃头上。 还有出宫的时候,她有时也会见到傅森,还能跟他说上几句话,傅家的男人生的都极好,说来傅忌其实是有点单薄了,倒是傅森的样貌尤甚一些,很有当年高祖的风姿,一出现就能吸引众人的目光,还是女性的目光居多。 吕嫦云一直觉得,她从前的皇帝姐夫,也就是傅忌,他的后宫有一股死气,宫里除了她姐姐,其他人都活的很没有希望,华彩锦袍下是一颗颗行将就木的心、还有他们逐渐枯萎的肉-体,没有人害他们,也没有人逼他们,个个都是这样,说不上来是为什么。 这也是她讨厌后宫的原因之一,没有自由,只有勾心斗角。 吕嫦云一直对邓夫子很敬重,从小到大,她只对夫子说过的一句话不以为然,没有放在心上; 道理很简单,皇后的凤塌只有一张,不能一劈为二,吕将军却有一双儿女,吕嫦云对什么心思都很淡,她一直都没有做皇后的想法,也不认为当了皇后就有多么多么好——那么同理可得,或许姐姐才是身带凰命,皇后之位非她莫属。 姐姐是骄傲的,是耀眼的,吕嫦云对小时候的事情印象都很深,尤其是那些一回想起来,就显得愈发珍贵,愈发美好的回忆; 吕将军是个暴脾气,更没少被爱惹事的姐姐惹得发火,有次真是气坏了,还特地背着娘亲从偏屋里翻出一把戒尺,说要替女师傅收拾她,可吕将军不过是拿戒尺轻轻地打了一下,等看到姐姐噘着嘴喊疼时,他自己就受不住,啪一下就把戒尺给撅了。 因为姐姐太闹腾,妹妹又太懂事,好像所有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去夸二小姐怎么怎么好,但吕将军是个脾气暴躁,心思细腻的糙汉,说不上是偏爱,他就是觉得大女儿贴心,别人家的闺女千百个都比不上,所以才从小就对她寄予厚望。 吕嫦云看姐姐在宫里活的很辛苦,但也不是没有快活的时候,起码她看傅忌的眼神做不了假,她相信姐姐和傅忌的确是有过真心的。 只是不多,两个人都半斤八两,最爱的都是自己。 戏看多了,她也跟着看出些经验来,发现不管是陷害别人还是挖坑给别人跳,姐姐都是相当经典的‘正面’教材。 唯一一次挖坑失手的,就是这一回; 姐姐跟成妃斗法,没有成功,于是直接被人坑进冷宫里了。 吕嫦云想的很开,怕倒是不怕的,最毒妇人心,再如何鲜嫩的青春少女,最后也会沦为一介妇人,她年纪很轻,或许只是缺乏经验,才需要多加历练。 她只是后悔,后悔临走前和父亲置气,连话都没好好说,就托邓夫子转交了一封信,然后就头也不回的进了宫,连一句好好的道别都没有; 就好像当初和傅森分开的那一天,谁都不知道,交换了信物之后,就要被迫分离,自此天涯不见。 心上人已渐渐远去,现在连最亲近的亲人,也是一道宫墙隔千里; 也不知下一次能见到父亲,会是什么时候了。 吕嫦云不自觉地抬手拭了拭眼角,心里说不难受是骗人的; 但一想到父亲身边再不济还有邓夫子在,心里总算放心了些。 她好似生来就是一副温柔恬淡的模样,但姐妹终究是姐妹,脾气不过是轻重缓急之分,内里都具有十足的反叛精神;当然,这还得感谢吕兆年给她们立下的好榜样,穷小子娶大户人家的闺秀,还是厚着脸皮硬娶,吕将军没读过书,哪里晓得门当户对这样的说法,当年可没少挨岳父大人的揍。 进宫当妃嫔,再怎么不想打扮也要打扮,总不能套一身麻袋就来了,吕嫦云对如今这些堂而皇之住进宫里的、几乎是有一个算一个,所有人她都觉得厌恶,就跟一群苍蝇见天在眼前飞,还不能伸手去扇一样。 临走前,邓夫子来送了一程,跟她说了很多话,说的都是韬光养晦,在宫里首先要保全自身,接着再保全他人这类的忠告,就事论事的口气,跟那日拉着她,脱口而出不想让二小姐入宫的邓夫子完全不是一个人; 夫子还是穿着那身青色的衣裳,说这话时,除了眉头皱的实在是紧了些,根本看不出他和平时有什么区别。 吕嫦云喜欢的是紫色,可她今日却穿了件茜色的交领窄袖的袍子,跟自己从前的打扮完全不像,温婉有余,就是少了些灵性,再加上她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容易就让人以为,这是一个木头美人,美的不怎么出挑。 和傅森交换的环佩还是挂在腰间,一头乌亮的青丝简简单单地盘了个芙蓉鬓,茜色染的很浅,就跟身上罩了层半透的纱袍一样,这打扮很素,素的可能随便挑一个选侍出来,都穿的要比她亮眼一点;吕嫦云封了美人,说是正六品,但位份依旧挺低,轿撵都没资格传了,只好扶着内省局今早临时指派的一个宫女,一个人很慢地在宫道上走着, 她虽很看不起媒妁之言门当户对之说,却也是真心地喜欢傅忌,也是真心想嫁给他; 嫁给他以后,自此相夫教子,再守着王府的体面,和傅森两看不相厌,或许这就是她一生的全部。 那时她就看得出,傅森也是很喜欢她的,他们两个有很多话题可以聊,有很多想要说的话还没说,吕嫦云想,其实只要和豫王说上几句话就可以让她高兴很久,回去便是一夜好梦,接着就能期待下一次的相见。 如今么,只能叹一句造化弄人,她最终还是没有成为豫王妃; 现在的国号是明德,那么皇帝自然就是明德帝; 她现在是公孙嘉奥新封的吕美人。 左不过就差了侍寝这一道程序而已。 带路的小内侍看着像是新来的,十五岁左右,是不是因为营养不良才长得不高,这个不是很清楚,总之吕嫦云看他不像是靖宫的老人,不然不会连路都认不清,已经带着她拐错好几个弯了。 这个小内侍说自己叫小橘子,可能到了司膳房当差的都跳不过这一截,起个名不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就是各类水果蔬菜,只有混成管事的了,才配有名有姓的让人叫唤。 小橘子全程都话很多,像是知道她进宫很见不得光,很不受其他妃嫔娘娘们待见一样,总体态度上对她还算是比较恭敬的,但是头子很活络,总是要用余光偷偷看她两眼,还以为自己看的很隐蔽,一定没有被发现。 他东一句西一句地,跟吕嫦云不断掰乎着,说这宫里可真大呀,宫里的妃嫔现在出个门都要传轿子,他这还是赶鸭子上架,头一回好好地把宫道走一遍呢。 宫里头什么都和外头倒一倒,奴才活的最卑微,但也最自由,吕嫦云听他一路这么说着,时不时地就嗯一声,说是啊,真是辛苦公公带路了。 声音和人一样,都是轻轻的,熨帖到人心里去; 所谓空谷幽兰,莫不如是。 小橘子又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想这位吕美人的容色,就算皇帝碍着她爹,一次两次的不喜欢,可三次四次的就说不住了,反正必然不会让她就此被埋没了,哪怕放在这美人如云的后宫里也该是数一数二的,比之瑀夫人的清冷孤高,她给人的感觉明显是柔和了很多,还有一股若即若离的韵致,缱绻中透着疏离,美的很。 他要带这位吕美人去的地方叫毓德宫,离含凉殿也有点距离,是一所比较大的宫殿,那里以前只住过一位云妃,还是太祖时候才封的妃子,现在历经几朝,已经空置很久了。 这宫殿,说好听点是宽敞,说难听点,空置了这么久,什么都是旧的,皇帝连修补一下的念头都没有,宽敞是宽敞了,可夜里睡觉都睡不踏实,谁知道穿堂风从哪吹进来,又从哪儿跑出去,一点人气儿都没有。 幸好吕美人不是很介意,小橘子从刚才就看出来了,这位新来的主子脾气是真的好,跟着他绕了那么多冤枉路都没发火,还有路上撞见三两个捧着衣裳要去洗的宫女,有一个还不当心蹭到了吕美人一下,可她照样不生气,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就静静地立在那儿,茜色的衣裳素净的脸,就是个木头做的美人,那也美的跟画儿一样。 第六十一章 刚强太过 小橘子这记性啊,真是不怎么样,活该在司膳房怎么都混不上去,不过就是带路而已,结果东绕西绕的,将近一刻钟才把人给送到毓德宫门口,差一点就把人带到冷宫去了; 吕嫦云进去时,里边已经有若干个宫女太监跪在地上等着了,跪着的都矮人一等,只能看见个侧脸,仿佛都是十五十六的样子,一看就是大清早随手指派过来的人,规矩都不一定学足了,瞧着一个能领头能管事儿的都没有,都生的一张张炮灰脸。 她的位分吧,说实话也不算很低(但跟姐姐当初做贵妃时是没法比的),像刘采女以前混的再不好,也有两个宫女一个太监的伺候着,她低头稍稍看了一眼,毓德宫空空荡荡,显得人越发的稀少,约莫只有五六个人左右,个个都是豆芽菜一样的身板儿,有一个小宫女跪的比较靠后面,那脸看着更小,婴儿肥都没褪回去。 小橘子因为挺喜欢她,觉得新来的吕美人又漂亮人又好说话,于是故意多留了片刻没走,还很殷勤地帮着吕嫦云数着人头,说这毓德宫里以后就给您住下啦,还有伺候的人,加上现在扶着您的一共是八个,若是嫌不够的话还可以趁着去瑀夫人那儿请安的时候说一下,虽然瑀夫人看着面冷,但是人还算是比较公正的,只要要求别提的太过分就行。 吕嫦云别的都没怎么听进去,倒是听小橘子说到来的瑀夫人,才流露出一点好奇的神色,转过头,轻轻淡淡地问他瑀夫人是谁。 小橘子说瑀夫人啊,那可是宫里的一个传奇了,出身不好,容貌倒是可以算前三吧,但人家硬是那么多年都屹立不倒,膝下一儿一女,养的又结实又讨人喜欢,皇帝还把后宫的大权交到她手里,这也不光是单靠着容貌可以做到的,换言之,公孙嘉奥真的是很看重她,就算她出身的原因当不了皇后,但也等同于皇后,就漏了正式的册封而已。 吕嫦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又好像很随意地感叹了一句,说这位瑀夫人可真是叫人羡慕啊,年纪轻轻的就能当上三夫人之一,也不知你们那个皇帝还不会让第二个女人得到这待遇了。 小橘子挠了挠头,说那也不一定,现在敏妃和金贵嫔的风头也很劲,一个怀了孕一个家世摆在那儿,皇帝也挺眷顾的,这一阵瑀夫人两三次,下一回就是金贵嫔两三次,哪里都没有亏待过。 不过他倒是额外提了一句,说敏妃看着不好惹,却是个直性子,人是很好伺候的; 但有些宫人若是运气不好,被分到金贵嫔的宫里,那可真是哭都没地哭去。 金贵嫔,那是真的蛮横,也是真的,很不讲道理的一个主儿。 能不惹到她,还是别惹到她吧。 绞尽脑汁也想不出别的什么八卦了,其实这些话也是小橘子从别处听来的,真实性不算太高,得看听的人怎么理解。小橘子的心思很简单,他就看着吕美人睁着一双水雾似的眼睛,柔柔地看向自己,像是认真地听着,又像是魂都飘了出去,气质是的安宁的,再毛躁再话多的人见了,就会变得特别特别地想讨好她,就为了她的眼神能多留一会儿; 小橘子也知道自己说的那些话不靠谱,但一对上吕美人那双眼睛,他仿佛就充满了自信,好像自己说的话有多有用,自己知道的小道消息有多不掺水一样,说白了就是为了能跟吕美人多呆一会儿,能让她多看自己一两眼,一两眼也挺好的。 小道消息不多,一说就没了,最后小橘子还总结了一下,说这宫里的风向啊,总不会朝着一个地儿吹的,妃嫔娘娘们也不可能都是从前的那一批,日子久了,什么都是会变的。 吕嫦云听着,那眼睛又往别处看去了,也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美人的侧脸本来就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吕嫦云有着相当完美的下颚、相当完美的颈线,哪怕她就低个头,那低头的弧度都是完美的,小橘子偷偷地咽了口口水,想如果现在皇帝能看见吕美人这漫不经心,又格外娉婷的侧影,是不是就会后悔把人给安到这么个破宫殿里了。 小橘子很想再多呆一会儿,就看着吕美人的侧脸,好像回去吃饭都能多吃半碗,只可惜时间不等人,敏妃怀了身孕,见天要吃酸的,昨天刚送去了奶靼子,今天又说要吃梅子冻,小橘子自己都吃不饱穿不暖,刚进宫的新人就只有被打压的份,做好事没人夸,坏事一坏就要推到他头上,没事就要挨掌事公公一顿骂,小橘子现在最讨厌听的就是冷啊冻啊这些词,这样会让他觉得,天冷也就算了,没想到心比天还冷,到时候往司膳房后门一站,真是连洗菜都洗不下去了。 这么想着,毓德宫也不能呆的太久,小橘子躬着身退了几步,说了声奴才回去了,还没退几步就听见吕美人又开了嗓子,声音不像银铃,但是比银铃好听,她是真的对谁都很疏离,也很和气,还特意转过来欠了欠身,说了声公公慢走。 小橘子当即心情大好,真的就很愉悦地走了。 不走来不及了,回去还要洗菜呢。 小橘子走了,耳边少了个声音,吕嫦云立马就感觉世界清静了一点,她不是第一回进宫了,哪怕性质不同她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便没有摆什么主子的架子,很干脆地挥了挥手,叫跪着的人都起来,也没有什么心情一个个看过去,认个脸熟什么的,她刚才走的路有点多,现在有点腿酸,需要坐一会子。 毓德宫正殿,由于常年无人,只有穿堂风和西北风比较富余,此外好看的不好看的摆件又少的可怜,以至于她一进去,竟然觉得这殿里也太大了一点,别说是住一个美人,再往里塞三四个,连带着奴才们一起,也一定能住的下。 扶着她的那个宫女算是这八个人里年纪比较大一些的,长得不是路人脸,眉毛细细的,人也比较瘦,五官算是长开了,很清秀,但看着也最多十七八的样子; 这宫女这时候就很小心地在一旁提醒她,说要不要再往里边走一走,里头好歹有软塌,可以让主子靠着躺一会儿,外头她会让其他人去跟着收拾收拾,收拾完了估计也就到了用午膳的时候,她们这群奴才跟着主子,这就算在这里住下了。 吕嫦云想了想,说好,便进去歇下了,等到那个叫清滟的宫女走出去,周围什么人都没了的时候,才从袖子里把今早香桃子趁着出去浣衣的功夫,偷偷塞进她手里的纸条给拿出来仔细看了。 纸条写的很潦草,又长时间地塞在桃花珠钗的芯子里,所以有点发黄发皱了,上头的字迹被故意写的歪曲,还用了断尾断头的暗句,专门用来混淆视听的,不过再怎么掩饰,字里行间的,也不难看出是姐姐的口气。 吕嫦云一目十行的看了看,大致明白姐姐目前在冷宫暂时还没出什么乱子,反倒是字字句句都在说,一定要记着扶持自己人,身边的人虽然要防,但用起来也是就近的顺手,香桃子聪明,家中又有亲人健在,依旧可以拿捏,要她之后见机行事,她期待着姐妹俩相见的那一日。 看完纸条,吕嫦云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把这张小纸撕了,又看内殿正燃着桃木盆,便走了过去,一扬手,纸头顿时烧的干干净净。 桃木盆小小一个,在偌大的宫殿里显得格外渺小,盆里头放了点艾草和柳枝,熏出来有股淡淡的烟熏味,好在不怎么呛人;刚才小橘子也说了,这是骧国的老规矩,新人进宫要去晦气,寓意着跟过去斩断了一切,进了宫就要好好地服侍皇帝,为皇家开枝散叶,好好当一个宫妃就行了。 吕嫦云实在是受不了这股味道,不呛人也受不了,搞这些劳什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她见了就只有恶心。 内殿呆不住,她于是便出去看那些新来的宫人们都在干什么,姐姐说的倒是跟邓夫子说的不一样,不是要她韬光养晦,而是叫她静待时机,还叫她不要忘了扶持自己人,刚进宫的时候,所有的女人一定会暂且观望一阵,等看清她的分量和能耐后,才会逐渐露出原形,给她玩阴的玩暗的。 宫里跟人谈真心,那是做梦; 跟女人谈友情,那还不如相信宫里有真心呢。 这分明是从前姐姐常常说的话,吕嫦云站在檐下,看着清滟指挥着大大小小的宫人们搬东西打扫屋子,像看一出与自己无关的戏码一样。 她想,姐姐倒是一点都没变,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有问题想到的不是退缩,而是迎难而上,到现在了,这刚强太过的性子还是没改过来。 也有可能,姐姐压根就不想改。 第六十二章 万氏松雪 毓德宫很快就被收拾的比较干净,虽然看着还是空荡荡的很寒酸,但已经比刚才进来时要好多了,就是太大,多少个人都住不暖,现在加上清滟为首的几个宫人,统共两只手就能数齐;就是这么大的一处宫殿,皇帝居然只分给吕嫦云一个人住,叫人实在是想不通,要嘛这是障眼法,就是拿一个大笼子关着她,要嘛就是这皇帝心思缜密,晓得吕将军的女儿进宫,面子上得过得去一些,这才单拎出毓德宫,好叫其他女人的目光从她一进宫的时候就盯上来。 吕嫦云进宫时是上午,也不必去瑀夫人那里请安,第二天再去也不迟,她在廊下看了一会儿,觉得住这宫里的人可真无聊,一个个都像块木头,并且主子和奴才都是一样的无聊。 回到内殿,桃木盆里的东西已经烧的差不多了,清滟很利落的把盆给端了走,之后又轻手轻脚地沏了一杯茶上来,放到软塌边的矮桌上就很自动地退到了一边,动作非常的灵活,也非常的不像一个刚进宫的宫人,总之就是伺候的恰到好处,让人不得不心生疑虑,不疑惑的大概都是跟敏妃那样,脑子一根筋的傻子。 吕嫦云淡淡的看了她一眼,顺势就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拿水润了润嘴巴,也没人知道她那一口茶是咽了还是没咽,反正在这宫里,除了姐姐,她对谁都要留个心眼,谁都不能信。 看她慢慢地喝了口茶,清滟很柔顺的站在一边,冷不丁地就说话了,说主子明天还要去瑀夫人和金贵嫔宫里请安,这两个人都是宫里有名有姓,可以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的人,她叫吕嫦云不如先想想穿什么送什么,她也好现在就去准备准备。 吕嫦云嘴上哦了一声,心里却想着这清滟还真是的把人当傻子了,从开始到现在说的话就没安好心,真要害她的话,起码也说的委婉点,小橘子都跟她说了金贵嫔不好相处,还格外讨厌瑀夫人,她一个小小的宫婢,倒是一个劲的撺掇自己两边跑,也不怕求成太过,过早地就露馅么。 “刚进宫,也没什么好衣裳,你随便找一件,明天早半刻叫醒我,也免得误了时辰”说着,她便紧了紧眉头,随口问道:“也不知道毓德宫离含凉殿有多远,圣上什么时候传我过去伺-候......对了,为何去了瑀夫人那里之后,还要再去金贵嫔那里请安,我在外头就听说了,这宫里位份最高的不就只有瑀夫人一个么?” 这问题问的真的很水,正好和吕嫦云现在木头美人的形象相契合,清滟压下心中的鄙夷,有点看不起这吕美人在自己面前摆架子,不过是个家道中落,被当成人质弄进宫的玩-物罢了,装什么装。 可她想是这么想,回答倒还是很恭敬的:“金贵嫔娘娘老成持重,也帮着瑀夫人协理六宫了很多年,瑀夫人跟圣上提过,说也想让贵嫔晋为夫人,好和自己平起平坐,不过这提议被圣上给拒绝了,瑀夫人想着从前和贵嫔娘娘的情分,便说干脆各退一步,晋贵嫔也行,并且以后但凡有人入宫拜见,回去时也要给贵嫔娘娘请个安再走,这也是她应得的尊贵。” 清滟说的很详细,先不论话中的真假,这已经是第三个人跟她说到瑀夫人这个人了,第一个是邓夫子说的,他见拦不住吕嫦云进宫,便早早地调查了这位瑀夫人的来历,调查出来只知道瑀夫人姓万,名松雪,幼年倒是过得富裕,然而后来她的祖父贪污,家中接连获罪,加之当时的骧国律法严苛,偷钱都要砍头的,何况是一下子贪了那么多银子,于是万家自此垮台,年幼的万松雪就此变了身份,一下从千金小姐,变成了一文不值的罪奴,最后被三两银子卖进了金府,又成了金小姐的婢女,可谓过程十分的波折,但结局也十分的励志,毕竟万松雪现在是瑀夫人,离后位一步之遥,又比金贵嫔的位份高了那么多,曾经底下的婢女踩到了当初的小姐头上,还开口给她晋位,给她求那些个恩典,怎么能不励志呢? 但瑀夫人这样的来历是有污点的,光是罪奴这一条就能把她钉死在那儿,吕嫦云咀嚼着那时邓夫子说的话,想这瑀夫人难怪这么得宠,换做她当皇帝,也会选择让瑀夫人这样的女人执掌六宫,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这样的女人再怎么宠都很安全,她的出身注定了她这辈子都当不成皇后,生了皇子也当不成,永远都当不成,只能一辈子依靠给予她这些男人,不然再高的位份,皇帝既然能给,那么自然也能收回去。 身为皇帝,安全感比什么都重要。 一盏茶的时间,吕嫦云就从清滟嘴里套出了不少有用的信息,而清滟呢,她认为这个新来的吕美人看着冷冷的不爱说话,但几句话讲下来,就知道这又是个读书读傻了的家伙,女则女戒倒背如流没有用,等明天金贵嫔出手给她扒掉一层皮,她就再也清高不起来了。 说话间,就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毓德宫穿堂风很冷,但不得不说,这地方的朝向很好,坐北朝南的,有太阳的时候连炭盆都不用架,从窗杈子那里透进来的日光差不多能把一半的内殿给照到,风是冷的,光是温的,隐隐还有几粒杂尘,如同蜉蝣的羽翼一般,在光线下缓缓浮动,衬的光线里的人都开始变得慵懒了。 吕嫦云呆了半晌,吃不下几口饭,也没什么事做,就吩咐清滟去拿了一筐针线过来,环佩的穗子已经旧了,干脆拆了重新做,她的女红很好,以前做了是为了交给心上人,现在做则是为了打发时间,吕嫦云觉得穗子坏的太快,还是往环佩下边打两条珠珞,好方便时时挂在腰上。 姐妹俩心有灵犀,嫦云打珠珞打的正起劲,我在祁贵人房里也没闲着,她算是完成我嘱咐的事情了,满心满眼地就巴望着能早点出了冷宫,也好过被家里天天催着二嫁,要她滚回去给人当小妾。 我从阿柒那里得了一块比较好的布料,据说是敏妃心血来潮跑过去问司衣局的人要,她认为自己目前算是比较得宠,所以想趁热打铁,新做两身春装,好赶在迎春家宴上穿,但是刚提出来,后脚瑀夫人那儿也来了人,说想做一条绣百蝶穿花的裙子,目的也是一样的,都是家宴上要用,不过敏妃的要求一大堆,瑀夫人的要求就很少,司衣局的人知道谁比较难伺候,于是弄了好几天才按照敏妃的要求赶出来这么一块,不过敏妃也不是真的没脑子,在得知了瑀夫人也要做衣裳后立刻就认怂,不是嫌那花色太丑了,就是说那块布又红又黑的,配在一起看着又老气又晦气,所以派身边的大宫女跑到司衣局狐假虎威了一番,就把这块料子丢地上,丢地上还觉得不过瘾,又踩了两脚,之后扭头就走了。 这么没有智商的人能在后宫里活到现在,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能力。 好料子踩两脚不要紧,洗干净就行了。 我很久没有穿过新衣裳了,那身蓝布的袍子真是穿的我几乎要呕血,要多难看就多难看,包的跟个大萝卜似的,头重脚轻,几乎把我全身优点都给掩盖了。 后来那袍子被公孙刿又是扯又是拽的,我自己补了不知道多少回,还差点跑祁贵人那里问她讨衣服穿,真是应了那一句老话——没权没势的时候,你连个屁都不是。 敏妃不识货,我却是见惯好东西的,这又红又黑的料子傅忌也穿过,他说这颜色有个专门的说法,叫玄曛,以朱红衬玄色之重,以玄色之尊衬朱红之艳,只要做对了款式,那是绝对不会显得老气的。 我托祁贵人给我量了量身量,她也没跟我客气,直接用手掌给我量,说我看着瘦,实际也没瘦多少嘛,瞧瞧胸前鼓鼓的,下巴尖尖的,怪不得以前几个住蔻荷轩的才人老跟她说,怀疑瑞贵妃压根就是个狐狸精。 ............. 真的,要不是我针线活太烂,并且还要拜托她给我做新衣裳的话,我肯定当场就要翻脸了。 我问祁贵人几天能把衣裳做好,祁贵人正摊开那块布往我身上比划,说大概要四五天吧。 “四五天啊.......”我沉吟着,跟她道:“四五天也行,到时候我先穿个新鲜,等嫦云那里传了消息过来,我再给她送过去吧。” 祁贵人不知道我又要搞什么花招,又是傻傻地问道:“原来这衣裳做了不是你穿啊?” “谁说我不穿的?”我努努下巴,跟祁贵人扯皮:“说了你也不懂,赶紧着做就是了!” 祁贵人无言,就是很委屈,她想她好歹当过先帝的贵人,不得宠就算了,偏偏到了冷宫,这身价一降再降,现在已经沦落到给别人做衣裳了。 还是无偿的。 第六十三章 迎春家宴 吕嫦云进宫,很不出意外的,在金贵嫔那里碰了第一个钉子。 没办法,新人进宫那么多天了,皇帝还是没有表态,也没有把人传近含凉殿里临幸,这副态度摆明了就是告诉后宫里的众人,这个吕美人老子不喜欢,欢迎你们随时上门收拾她,只要别弄出人命就行。 人命关天,当然是不会弄出来的。 金贵嫔年纪不大,比敏妃还小了一点,由于早年生养过几个孩子,月子里又养的不错,这身形就逐渐地比较圆润丰满,也比较妖俏,属于肉-欲中带着风情的那种女人,金家在骧国不是皇亲国戚,但却是世代皇商,别的没有,钱有的是,公孙嘉奥和公孙刿那会儿预谋着要篡权夺位,金家在背后没少出钱出力,所以公孙嘉奥一坐上皇位,首先就把金妙意封了嫔位。 对于皇商这样沾满铜臭气的出身,一个嫔位已经算很高的褒奖了。 金家是个很好的靠山,可金贵嫔却不快乐,她心理其实是有点问题的,但问题的来由却不是她自己,只能说在宫里呆久了,什么毛病的都有,能找到什么藉口发-泄发-泄,这病得到了缓解,也就不那么严重了。 瑀夫人那里还是老样子,没有什么动作,每次吕美人去请安时,总是那一套老话,大意是让她安分守己,在毓德宫里等着旨意,别的缺什么要什么就跟她说,她也不会太过克扣,只要和规矩就行。 在所有人的眼里,瑀夫人都是一个很公正的人物,为人也很有原则,好像从来都不屑参与后宫的争斗,也没有撺掇着皇帝让她当皇后,所作所为完全担的上尽职尽责四个字,特别有一个皇后该有的气度。 相反的,瑀夫人还没什么反应,金贵嫔脾气不好,又见吕嫦云周身那气质实在是和瑀夫人如出一辙,也是清清冷冷的一个美人,甚至她的容貌和气度比瑀夫人还要好一点,瑀夫人是清冷的有点过头,吕美人倒还留点余温,好像所有女人该有的优点她全都有,就算她现在看着木木的没什么灵气,那也没关系,优点太多,就足以把那么一丁点的缺点给掩盖掉。 金妙意盯着毓德宫盯了好几天,自觉在岸上观望的很透彻了,终于忍不住出手,第一个出面,给了这个吕美人一个大大的下马威。 没有打板子,也没有罚跪,她就是很简单的,派了个嬷嬷到毓德宫里,很‘贴心’地让吕美人先学习学习宫里的规矩。 但是这规矩什么时候学好,什么时候可以学下一步了,完全是由她说了算的。 是以吕美人等一干主仆在毓德宫苦修的日子,就此开始了。 吕嫦云对此一切都好说,那个老嬷嬷也并没有很难对付,因为她针对的都是肉-体上的折磨,端着茶举一个时辰不是难事,屈膝屈上一天也并不是很难,那个嬷嬷对她做的并不是从精神上的施压,只局限在怎么让她变丑,变得听话,这就代表了她背后的金贵嫔也很好对付,她们打击人都不晓得打击到根本上,她作为被迫-害的一方,只需要日日以泪洗面,让她们看到自己的脆弱,然后配合着受点苦就行了。 不过受苦,也是真的挺苦,吕嫦云尽量的控制每日的膳食,只喝清滟沏的茶,晚膳也只用些清淡的小菜,类似木樨清露、银耳燕窝这样的滋补之物,起码让脸色看着没那么糟糕,依旧是干净的,洁白的,到时候上妆也比较好上。 小宫女晚上给她的膝盖搓着药油,说还好没有跪出个好歹来,只要把淤血揉散了,两天就能恢复过来,吕嫦云一听,就让她明日问御医那里多取一些这样的药油回来,让毓德宫里的奴才们也多抹抹,别伤了肌理,不然以后下雨天,或者一到阴天了,都会发疼的。 小宫女一愣,很快地就答应下,觉得吕美人人品真是很不错,不得宠真是可惜了。 就这样,吕嫦云一边收买人心,一边默默地盘算着日子,她想迎春家宴应该是快到了,金贵嫔一定是想趁这段时间里把她磋磨的失了颜色,只要让她真的变成个木头美人,只晓得听话和顺从,那就再也不能引起皇帝的注意了。 就算吕嫦云撑了过来,但这次家宴是她这个美人第一回正式亮相,膝盖上的伤又没好透,那也只有出丑的份。 美人失了灵魂,那就成了炮灰,不足为惧。 可见金贵嫔作为宫里的老人之一,的确是很懂皇帝了,她知道公孙嘉奥什么女人都有,什么美貌的女人都见过,可男人就是好新鲜,不然为何如她这样高的的地位,当初也傻傻地推举了瑀夫人来固宠。 金贵嫔脾气不好完全是这几年被逼出来的,以前也不是这样的人,本来么,她就深恨瑀夫人那一挂冰山美人了,想自己从前何等风光,在公孙嘉奥还不是皇帝的时候,自己就给他生了第一个孩子,虽然那孩子之后夭折了,可自己的地位也照样是妻妾当中的头一位,谁想到千算万算,姓万的小贱人如今居然都爬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那么久,是可忍孰不可忍,她无论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但是这么多年了,她还是没办法,夫人远在贵嫔智商,她一口恶气始终吐不干净,憋到了现在。 金妙意不喜欢公孙嘉奥的后宫里有那么多女人,新来的成妃她不喜欢,但也不得不给一两分面子,直到这个后来的吕美人,她才像找到了发-泄的出口,恨不得把她给活撕了。 虽说这吕美人着实地被撂了些日子,却不会永远地被撂下去; 谁知道什么时候,皇帝一个心血来潮,就把她给想起来了呢? 这次要办的迎春家宴是传统,冬天的雪全都化开了,是一年四季中最冷的时候,瑞雪兆丰年嘛,是个好意头,住冷宫的人快被冻死了,外头的主子娘娘们倒是兴致都很好,成天不是赏雪就是赏梅,在聆风亭里架个小炉子,就看着满地的银装,也是别样的情致。 算算日子,这趟的家宴其实已经算办的晚了,公孙嘉奥本来都把这事儿给忘了,临近了才想起来,倒也不是心血来潮突然要办的。宴会都是热闹的,有很多好处,对于一年到头见不到皇帝几面的几个低等妃嫔们来说,这是一个出头的大好机会,展现才艺、展现自己优点,吸引全场的目光,那是一种多么美妙的滋味。 反正她们的最终目的都只有一个,都希望能自此跻身宠妃行列,再也不必看别人的眼色。 很不巧,打破她们希望的人又来了,金贵嫔又听说瑀夫人问司衣局要了件百蝶穿花的宫装,心中又是一气,她现在比以前胖了些,虽说公孙嘉奥觉得没什么,有时在床上还夸她捏起来手感不错,可女为悦己者容,女人真是一种说不清的生物,金妙意不好跟万松雪明着呛起来,就一个劲儿地防着别人,有好的料子都提前给她要了走,只说是要给二公主裁衣裳。 这话真是糊弄傻子呢, 二公主还小,哪有那么多衣裳要裁啊....... 果然女人心海底针,谁能想到瑀夫人的人去司衣局逛一圈的功夫,别的女人在家宴上连身新衣裳都没得穿了....... 后宫女人哀声遍地,但她们只是愁没衣服穿,不像清滟,她却是在毓德宫被折磨惨了。 作为瑀夫人派进毓德宫的卧底,承担着监视吕美人的责任、和自己宝贵的生命,清滟当然不能跳出来自揭身份,于是很倒霉的也受了连坐,在吕嫦云被教导规矩的时候,她遭的罪也一点没少,反而还更多,有时候那个嬷嬷不好对吕美人批评的太过,就拿她来当个示范,真是锅从天上来,这年头卧底都不好当。 可能一不小心,她的小命就要玩完了。 她目前是吕美人身边唯一可以算得上机灵的宫女,什么事都得抢在前面做,还要做的好,做的讨巧,才能一步步获得主子的信任。 通过清滟的不懈努力(?)吕美人也的确对她表现出了应有的器重,具体表现在,她一旦受罚了,吕美人总是第一个冲出来跟那个嬷嬷求情,嬷嬷罚的越重她就哭的越厉害,哭的一把眼泪,也很真心实意,看着是很软弱、很可怜,跟雨打的梨花一样惹人怜惜,真是和那种世家闺阁出来的小姐一模一样,熟读诗书也没什么用,她根本经不起一点风雨。 清滟也是有点姿色和本事的,不然瑀夫人也不会把她弄到毓德宫来,可是到这会儿,她真是有点有口难言了,想跟吕美人说算了算了,吕美人年轻,又刚入宫,不懂得迂回战术,她真怕她再这么求情下去,她还不知道能不能活着等到嬷嬷回金贵嫔那儿交差啊........ 但从好的一面来说,或许她这点皮肉伤,已经成功地让吕美人拿她当自己人了吧。 第六十四章 姗姗来迟 毓德宫好几天都不消停,被罚跪的罚跪,罚端水盆的端水盆,要罚起人来,由头都不用找,照做就是了; 做主子的还好一点,做奴才的真是什么罪都受过了,那嬷嬷板刷浆糊一样的脸,软话一句都听不进,跟她耍脾气只有被整的更惨;其他的宫人顶多就是大清早地早饭没吃就要派去干活,她却是一刻都不离,吕美人受什么罪过,她更是足足的加了倍。 又是难熬的一天过去,清滟半夜一步一挪地回屋里休息,她来毓德宫不是来当主子来了,更没有小宫女会跑来给她上药,这一天天的,实在是有点吃不消了,清滟心里真是欲哭无泪,晚上做梦都忍不住说梦话,念叨着赶紧来个谁把这尊大佛个送走吧,别到时候吕美人没什么事,她倒十天八个月的缓不上劲来,那还当什么卧底,瑀夫人第一个就饶不了她。 好在,清滟的祷告起了作用,那个嬷嬷呆够了也走了,说到底,毓德宫的奴才都是刚进宫,也没多有资历,大家不是不能吃苦,是不能白白吃苦,哪有刚进宫就这么磋磨人的,贵嫔娘娘下手也太狠了,人倒年轻轻的,难道这更年期也提前了? 也是吕美人哭的次数多了,眼泪盘旋在眼眶里,说下来就下来,每次都哭的梨花带雨,再闹下去瑀夫人插手了就不好了,索性那个嬷嬷走的很及时,家宴前的两个晚上就走了,走之前还特意跑到吕嫦云跟前说了通好话,一点把柄都没留下,吕嫦云那时还端着燕窝躺着让小宫女揉腿呢,就觉得这嬷嬷真是个人精啊,晓得什么时候该走,什么时候该服软,不然真要折腾出了什么事,她回去也不好跟金贵嫔交差。 见好就收,别蹬鼻子上脸,就才是宫里的生存之道啊......... 那嬷嬷提前走了也好,她正好趁这几天空下来,赶紧的把身子骨给养养好,再派清滟去司衣局装模作样地要两身新衣裳,这些天燕窝也没白喝,燕窝补心肺,脸皮子也见天地变嫩,现在就等着迎春家宴上露脸了。 露脸要露的讨巧,也离不开几个主角的帮衬,这样才能让人印象深刻;吕嫦云很清楚自己进宫是来做什么的,总不能是皇帝白白养着她,把她养成一个废人的。 邓夫子在她进宫前叮嘱了不少话,说给姐姐留了个锦囊,也给吕将军留了后路,要她见机行事,切勿跟姐姐一样,遇事急功近利,做什么都太急了,忘了路要一步一步走的道理,势必不能成事。 但这些忠言都有个很大的前提——吕嫦云先得保证自己在宫里活的好好的。 像金贵嫔这样明着来的还算好对付,碰上那些躲在暗处的对手,那才是防不胜防。 吕嫦云想的很明白,吕将军的五万大军还没被收编,榆关一日不收回来,皇帝就不会放过她; 进了宫的女人,总是要侍寝的。 这样的认知让人反感,却也不得不接受,吕嫦云满脸都是嫌恶,但也不得不忍着,又是一气把燕窝端起来几口喝了,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性子和外在可以随着她的心思装出来,可一张美丽的皮囊却是万万少不了的,不然如何去吸引那个问鼎九五,坐拥天下的男人; 既然躲躲不掉了,那就抛却那些曾经拥有的,正面迎上去吧! 一晃眼,迎春家宴的那天眨眼就到,公孙嘉奥在家宴前一天诏幸的是金贵嫔,夜里做了什么不知道,只晓得一夜睡下来,第二天金贵嫔的气色就变得特别好,跟瑀夫人说话的时候也没跟以前一样句句都反着来,看见吕美人也只是哼了一声,转过头就不理了。 这金贵嫔心情一好啊,后宫就跟阴天放了晴一样,宫里妃嫔们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一大半,那些好看的衣裳和首饰又重新见了天日,都知道圣上把人哄的很好,也不怕贵嫔娘娘再说什么要给二公主做衣裳的这些个瞎话了。 女人间,最怕、也是最不怕的,就是攀比。 什么蛟青缎,什么八幅裙,还有留仙裙,没有一个人重样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把自己压箱底的宝贝都给拿出来了。 还有一点,就是这天其实已经没那么冷了,冬装厚重、暖和,更怕冷的还会带个手炉带个护套,包的严严实实,暖和是暖和,然而美观性也是真不强; 说了是迎春家宴,这不春天已经来了,就意味着可以穿些轻薄点的衣服,可以别出心裁地想点创意,弄点新鲜的东西了。 毓德宫离含凉殿较远,错落在好几座宫殿轩阁之间,吕嫦云不喜欢热闹,她是一个人呆一天也能呆得住的人,但无奈她要清净,别的人却不肯清净,蔻荷轩地方比较小,在毓德宫后边,里面不知是挤了几个采女还是挤了几个选侍,大清早的觉都不睡了,一个个的先开始熏香,熏完了又要给头发抹刨花油,还有那衣裙上也配了相称的香包,路过毓德宫的时候真是迎风香出十里地,清滟耳朵尖,想外面居然这么早就开始热闹了,思考着要不要早点去喊吕美人梳妆打扮,她想了想,便偷偷地开了门,只是想看个热闹而已; 这一看不要紧,好家伙,迎面就是一阵香风,好悬没把她给呛晕过去; 这股香风是个人都受不了,清滟摸了摸鼻子,‘啪’地一下就把门关上了,隔绝了外头女人们的莺声燕语,自己倒是染了一身的脂粉气,想去里头喊吕美人,可进去才发现,她那个爱哭的主子还在翻着一本庐陵广记在闲闲地看,神色淡然,又是清高的要死,好像得不得宠跟她没半点关系,自己压根就不着急似的。 清滟已然觉得自己是正得重用的时候,于是三句两句的,总是催着吕美人打扮,劝她还是要争一争的,哪怕位份高不过上头几位,但好歹别去迟了惹人闲话。 金贵嫔派来的那个嬷嬷才刚走没几天呢,要是冷不丁地再来一回,她们怕是真的无福消受啊。 还好,新来的吕美人清高,但为人还是比较听劝的,她看完了庐陵广记的后边几页,就指挥着清滟翻箱倒柜,最后一件件挑沟渠,硬是选了件不知从哪个箱子里捣鼓出来的一件宫袍。 是真的宫袍,不是宫装。 司衣局的衣裳都很有讲究,袍子一般都是大袖,别的地方都宽大无比,唯有腰间收的极细,盈盈不堪一握,袍子宽大,亮眼的颜色就要有点压不住了,就只好以大方沉稳为辅、款式以突显曲线为主;不过宫装倒是显得五花八门,从领子到披帛都要配套,比如嫩黄就要配绿柳,宝蓝就要配绛紫一样,那花样多了去了。 清滟翻出衣服的时候也有点莫名,在她的印象里,吕美人进宫就没带什么自己的物件,丫鬟没带,衣裳也没带,一清二白,两袖空空,连打点宫人的银钱都没有,还是开屉子拿了点首饰才算打发了。 首饰都给的差不多了,何况是衣服,清滟怎么想都想不起来这件衣裳是什么时候进到毓德宫里的,吕美人倒是记得,可见她这个卧底做的真是不合格,连这点小事都主意不到。 但吕美人指定了要穿这件,她一个做宫女的,也不好说什么。 宫袍的袖子大了些,黑色的底上绣着红色暗花,瞧着像是辛夷,一朵朵开的蜿蜒,又密集。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原本淡雅的一个人,换了身衣服就成了另一副模样,原来是淡的什么都没有,美则美矣,但少了那么些点缀,不够打眼,现在看了,这身宫袍真是再合适不过,厚重与淡白相冲突,有种知世故而不世故的成熟,还有点妖异的美。 美的连清滟都有些羡慕了。 她甚至能想象得出,吕美人入席之后,四面八方会投来多少道艳羡的目光。 同样的,嫉恨的目光也是少不了的。 吕嫦云穿着衣裳原地转了一圈,也很满意,不过她是满意姐姐送来的衣裳她居然穿着正好,那就说明姐姐在冷宫起码吃穿是不愁的,这一点让她很欣慰。 对于衣服,她是一点都没觉得哪里好看,只是看清滟那个反应,连女人都认为她美的过头了,那到了男人眼里,或许就是刚刚好。 换衣裳的时间过长了,进到宴席上就晚了别人几步,吕嫦云走上前去行礼时瞥了一眼,发现金贵嫔和瑀夫人的位置是妥妥的一左一右,代表着宫里目前的两大高山,瑀夫人左边是新封的成妃洛之贻,这也是个厉害人物,她爹成国公正得用的时候,自然没人敢触她的眉头,迎春家宴上,敏妃坐的位置也坐的比较靠前,这也是看在她肚子里皇嗣的份上。 而姗姗来迟的吕美人,很不幸,行礼行了半天,上头好像没一个人看见,直接让她半跪在那儿,姿势对不对也没人说,起不起来的,也没人喊一声。 吕嫦云低着头,想自己跪了应该有挺长时候了。 第六十五章 宴席之下 新人不受待见,几乎是所有女人都乐见其成的事,金贵嫔本来春风得意,一身桃红色的海棠裙,真是娇艳的无人可比,位置也坐的十分靠前,还是很高兴的,但吕美人一出场,这高兴的劲就大打折扣了,金妙意的眼睛一下就被刺的慌,想这明明是自己不要的东西,结果回头被别人捡上,还堂而皇之地穿到家宴上来显眼,是该说她脾气太好呢,还是说吕美人挨打不长记性,派去的嬷嬷都这样敲打她了,这人倒真是不怕死,内省局的人都或多或少地得了话,毓德宫的东西都不会给最好的,没想到柳暗花明,吕美人倒是不亏待自己,明晃晃地就穿着这身挑衅她来了。 金贵嫔想了想,挪开了视线,举起酒盏一口饮了,没有当场就撂脸子,但心里已经默默的记上了一笔; 先记着吧,日后肯定是要发作的。 同样记上一笔的还有敏妃,她和金贵嫔那种阴暗的心理不一样,就是很明显的嫉妒了,纯属吃了心,见不得别人好,也见不得别人长得(比自己)好,看着吕美人那一身衣裳穿的,身姿若柳,不添妆饰就那么美,美的还真是招人恨啊。 肚子一大,这胃口就控制不住,敏妃从怀了孕开始就荤素不忌,酸的辣的都喜欢,这会儿她看着吕美人跪在地上,就恨不得让她跪死在那里,自己则拿了颗酸杏干闷闷地咬了,酸的牙都快倒了。 迎春家宴,没有正式的宴会那么拘谨,大家都是以娱乐歌舞为主,一个个都备了才艺准备讨好皇帝,也确实犯不上为了个小小的美人冷场,瑀夫人在什么场合都是清冷的,只有对上公孙嘉奥的眼睛时,才有那么点冰雪化开的样子。她和金贵嫔一样,也是盯着吕嫦云的衣袍看了许久,露出一点若有所思的表情,接着便凑过去,在皇帝边上耳语了几句,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反正她一挪开了之后,公孙嘉奥就微微摆了摆手,意思是让吕美人起来了。 吕嫦云支愣了一下,左腿麻了,差点起不来,地上是硬的,扑了厚实的绒毯都透着一股冬日积攒下来的寒气,她的膝盖首先是麻,其次是痒,最后就是刺骨的疼,想来位分低就是这点不好,除了奴才见谁都要跪,别人让你跪多久就跪多久,商量的余地都没有。 丝竹班子又开始奏乐,不一会儿就有几个舞姬上来助兴了,众妃嫔看了看上头,见皇帝只是淡淡的叫了起,别的什么反应也没有,于是也只好各收了心思,装的一脸矜持的欣赏着歌舞,只等着最佳时机,好在展示才艺的时候一鸣惊人。 周围都是不一样的反应,这就从侧面说明吕嫦云的这个出场一点都不新颖,姗姗来迟也得有个特色,要么出场惊艳要么舌灿莲花,总得表现的讨喜一些。 托那身宫袍的福,她惊艳是勉强能沾点边,可光靠这些是远远不够的,她并没有上来就抓住那个男人的目光。 吕嫦云在清滟的服侍下,堪堪才起身立住,又重新退回到自己的席上,身上玄曛色的宫袍近看了还是很漂亮,上头绣的辛夷是花,但同时也是一种草药,作用是清心降火,和她的脸是一样的感觉,看多了就很清心,也很消火。 说真的辛夷花并不漂亮,甚至比之牡丹玉妆花这样的花甚至有点朴素,绣花也只能绣暗花; 可就是因为有朱红和墨色这两个厚重冲突的色彩加持着,配那些寻常的花就有些流于表面了,亏得吕嫦云的样貌算得上拔尖,不然就这么一张干净的脸,实在是让人很看不懂,就觉得这个吕美人大概是破罐破摔了,好好的一个家宴,连个首饰都不戴,难道还想在圣上面前搏个同情分吗? 她这刚一坐下,身边的颐夫人就冲她这里看了一眼,没有什么敌意,但那副好奇的神情也没维持多久,颐夫人很回避与人正面接触,尤其是眼神上的交流,迎春家宴是百花齐放,争宠的好时机,可她连穿的衣裳都很普通,就是桔红色的宫装,也没有斓边也没有绣暗花,如果真要挑一条出来夸她的话,那就只能夸她喜庆了。 傅宝音知道自己很喜庆,也很不招人待见,她有自知之明的,自己和瑀夫人金贵嫔之流比起来人完全不算出众,整个人守着规矩,一动也不敢动,说是来参加家宴的,反倒弄的更像是连躲带藏一般,生怕被别人注意到。 吕嫦云很想上去搭话,但无奈颐夫人不愿意开口,就是看见了也当没看见,于是她那点好奇心彻底被挑起,越发的想和这位以前的辅城公主说上两句。 很久很久之前,她们还见过一面,不过那时进宫是跟着姐姐去宫里给几个太妃拜年,姐姐那时半只脚都还没踏进东宫呢,辅城公主就好像已经是一副亭亭玉立,豆蔻花开的模样了。 通俗点说,该长开的都长开了,可以嫁人了。 姐妹俩只知道颐夫人当年出嫁时排场挺大,送亲的队伍可以说是连绵不绝,嫁妆也是很体面的; 没想到啊没想到,兜了这么大一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倒还停在岸上,都和后浪打一块儿了。 颐夫人也姓傅,琉璃殿隔壁的那个宝音阁就是她从前住过的地方,真要算起来,她还跟傅忌是表姐弟,就是辈分隔得大了点,实际年纪相差也不大,算算她远嫁了那么多年,如今又以这样的身份面对自己的故国,尴尬倒是其次,就是日日都对着现在的皇帝,日日都住在曾经本来就是她应该住的地方,还时不时地就要被皇帝的妻妾们欺负,相信傅宝音的心里也不怎么好受。 吕嫦云朝傅宝音那里投去了好几眼探询的目光,总以为颐夫人会跟她说点什么,没想到傅宝音胆子太小了,就只是递来了一眼,她连个回应都来不及给,那眼神一下就给收了回去。 好吧,没有人理她,她也跟别人没什么话说。 吕嫦云左右看了看,嘴角就挂了一星半点的笑,在那副精致的宛若一张面具的五官上显得比较突兀,却并不难看; 清滟不知道吕美人看见了什么才笑,便也随着主子的目光看去,想半天才明白过来,吕美人是在笑这位子呢。 不是说这位子排的不好,只是排的太有创意了,也不知道是谁排的,吕嫦云那一排坐了成妃、颐夫人、还有几个和她差不多级别的美人,几个女人来头都不小,一个在靖宫里当过贵嫔,一个是靖国出来的公主,现在再加上她一个前朝将领的女儿,所有的大菜都上齐了,别人只要等着看笑话就行。 ........... 吕嫦云一向都不喜欢宫里的宴会,可能这就是最大的原因吧。 靖宫还没破的时候,她每每参加这种宴席都觉得很无聊,也很可笑,看皇亲国戚们吃多了酒,发起酒疯来都一个样,盯着摆夷来的舞姬挪不开眼,好像宴席结束了就要抱一个回去,下一回再接着选更合心意的,总不过睡一觉就完了。 她那时看姐姐穿着贵妃的服制,与傅忌一同坐着,坐的是最尊贵的位子,穿的是独一无二的狐裘,是别人学也学不来娇纵与肆意;她看姐姐手底下的那些女人笑的那样开心,争先恐后地在姐姐面前恭维着、巴结着,笑的眼睛周围的褶子都冒了出来; 可大家只顾着笑,谁知道是不是彼此都恨出血来了。 但高高在上,傲视群芳的感觉,哪个女人不喜欢呢? 或许有那么一瞬间,姐姐是满足的吧。 直到现在,自己切实地站在妃嫔的角度上来看,吕嫦云才发现这并不好笑,反而是很有必要的,她是刚刚加入后宫的新成员,正处于摸索的环节,连站队都轮不到她站。 毕竟一个小小的美人而已,拉拢了也没什么用,聊胜于无而已。 既然没人搭理她,那就笑一笑,继续看戏吧。 骧国不跳祈风踏月,祭祀的舞和家宴的舞都一个样,也不讲究什么意境和内涵,就是很普通的舞姬,一堆人很普通的在那转,不过跳得规整一些,看上去还是很和谐的,还有就是舞姬们的腰肢都很纤细,所以扭起来就格外的妖娆,转圈的时候还不忘左一个媚眼右一个媚眼地往上抛,就巴望着能被皇帝相中,自此平步青云。 吕嫦云看着那些个仿佛一折就断的腰肢,眼里被好多白花花的肉和扭来扭去躯体给无情地充斥,看多了,就有点想回去洗洗眼睛。 她在想,这会儿姐姐如果也在的话,她会是个什么表情; 那估计是一脸的高傲,外加一脸的鄙夷吧,到时候肯定要拉着她咬耳朵,说那群舞姬的腰得饿多少顿才能饿成这样,她都没瘦的这么离谱,不怕真的得幸了,在床上摸着膈手吗? 第六十六章 调虎离山 家宴进行到一半,按理说该是一个个起来给皇帝劝酒,说些思念成疾,夜不成寐的酸话了,舞姬们跳了半场,跳得是真累。 与此同时,一旁的声乐也渐渐地缓了下来,改换的悠扬了一些,这时下面的金贵嫔看时机到了,就起来给公孙嘉奥敬了一杯酒,笑着跟他提议:“臣妾觉得,表演才艺这些都太俗气了,且一点新意都没有,今日是家宴,也别弄的这样拘谨,依臣妾看,要不大家就起个行酒令玩玩,就以今日的月色为引子,姐妹们一人想一句五律,不论好坏与否,只要对的差不离的就行。” 说的好像在场的各位都是书香门第,个个都能换身衣裳考状元似的。 金贵嫔这一开口,不亚于打碎了在场多数女人的美梦,原先都备了舞衣备了道具的心里一下就不好受了,想想么,迎春家宴算是一遭,其余的时间没有皇帝传召,谁能见得到那个男人一面,算算时间,一年到头就没几次大宴,贵嫔娘娘倒好,上来就拆了门不算,这下直接连窗杈子也拆了,拆的是干干净净,行酒令有什么好玩儿的,分明是等于彻底断绝了她们出风头的机会。 出不了风头,谁还会记得她们? 女人们心思各异,恨金贵嫔恨的那叫一个厉害啊,世界上果然只有女人最容不下女人,越漂亮的心越黑,说不定连扎出来的血都是黑的。 她怎么就这么见不得人好呢? 不过恨金贵嫔的占大多数,可还是有小部分暗自窃喜的; 如吕嫦云这样对家宴本身就没什么兴趣,不管是看戏也好,还是酒令也好,她通通都是不在意的,于是听听也就算了,倒是底下文采好的那一批很高兴,觉得还可以变相的露露脸,酒令行的好,一方面能突出自己的文采,赏赐倒是其次的,能把自己贤淑有才的形象展现给皇帝,那绝对是一件特别划得来的事情。 说来这家宴筹备的也算是很久了,能动的手脚和能做的前期准备,该做必然不会少,吕嫦云看的出,金贵嫔今日明显是有备而来,连题目都早早地想好了,说是以月色为令,也没说花也没说春天,她听了之后丝毫不怀疑,如果今天乌云密布,刮风下雨,她也照样有那个脸,说今天的月色可真美,圣上咱们一起行酒令吧。 很明显,她就是为了独领风骚,抢掉瑀夫人的风头,顺便抢掉所有女人的风头。 可惜这算盘打的也属实算不上好,金妙意不过是个皇商出身,说起来总是带着一股子铜臭气,加上她今日又着了身桃红色的衣裳,实在是美艳有余,可人却不怎么高雅、不像瑀夫人,她在家道中落前也是受过比较良好的教育的,咬文嚼字这样的活计也不是没做过,此刻见金贵嫔有意打压自己的风头,便也顺势地点点头,说玩就玩吧,但很不巧,敏妃如今怀了身孕,自己近来又身子发虚,不能喝太多酒,要不她们两个就以茶代酒,顺带着凑凑热闹吧。 瑀夫人这些年料理后宫,把权柄看的很重,忙着整顿后宫就整顿到了现在,实在是没什么业余时间再去提高自己的文学素养,想把词句特别好是不太可能,但附庸风雅还是会一点的,想来她为人清高,又在宫里早早地站稳脚跟,膝下一位公主一位皇子,底气比任何人都足,估计作两句酒令并不是很虚,也不会有人胆子大到说她作的不好,只会一个劲地夸瑀夫人的造诣颇高; 看吧,这就是人在高位的好处。 月色渐渐厚重,酒令行的很热闹,由于是金贵嫔起头,她作的那词令很不出意外地得了公孙嘉奥的嘉奖,之后就鲜少有人能越过她去了。 金妙意很高兴,还特地转过脸对着瑀夫人投去一个眼神,然而没有得到回应,瑀夫人以茶代酒,身子还是发虚,说想先回去了。 不多时就传了半轮,妃嫔们有交好的就坐的近一些,有平日说得上话也能对上几句,就吕嫦云一个人很特殊,像是连同身边的颐夫人一起被孤立出来,鲜少有人问津;后来还有故意拿酒令消遣她们的,有个跟吕嫦云位分差不多,看服色和服制,怕是个小小的才人,生得却是和金贵嫔一样妖俏的脸,她似乎是得了什么人(?)的授意,已经两轮了,每次到吕嫦云这儿的,不是仙人入广寒,就是月影衬一双这样的词,内容都能直指吕家,还有她姐姐。 好在,那个才人出的酒令并不高明,吕嫦云几下就拨了回去,不急不躁,也没有刻意卖弄; 她只是不太明白,自己身为一个刚进宫,连话都没和皇帝说过几句的人,为何值得那么多女人给她再三地使绊子; 难道就因为多了一个人来分宠? 那这些女人的危机意识也太重了吧....... 吕嫦云喝了一口酒,觉得味道有点不对,回头看了清滟一眼,没说什么,还是咽下了。 宴席上,金贵嫔喝酒喝多了,有点眼含春水,不胜酒力的模样,已经靠到来之前就用了几块糕点垫肚子,过来了一看,桌上摆的菜是不错,可惜摆盘摆的太好了,金雕细脍,能在司膳房呆的都是人才,其中有一道桂花蟹做的极其味美,她没有忍住,让清滟给自己拆了半个,一点点一点点地吃,不过这蟹偏阴寒,吕嫦云吃了几口清滟就不让她吃了,说有点上身,让她夹些别的,自然,夹菜都是清滟来夹。 吕嫦云看她这样机灵,觉得吃也不好,不吃也不行,都有点不知道该从哪里下筷子了。 她倒是高雅,吃什么都有一种矜持贵气的味道,就算脸上不见笑容不见波澜,那也是很美的,不像金贵嫔那样,果然不是正经的皇亲国戚出身,真是白瞎了她家里那样浑厚的资本,没养出一副闺阁千金的派头来。 活该要被瑀夫人抢占先机啊.......... 这话兜兜转转,又说回来了,有些女人啊,才艺是有的,姿色也是很够的,但就是细微末节处差了那么一点,漂亮的脸蛋都没什么太大的毛病,五官搭在一起,不过是三庭五眼,比例的问题,以前会惊艳,那是见的太少,现在波澜不惊,是没有了当初的感觉,哪怕舞姬的腰扭的再起劲,公孙嘉奥也是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唯独那个新来的吕美人得了他几眼,虽然来的迟了点,可倒是提醒他了。 这些日子朝政忙,他的耳朵也忙,一个皇帝,最重要的是对手底下人的控制,和把握,如公孙刿这样有才干但不冒头的,可以重用一时,还有成国公那样的墙头草,办事是利索,可惜两边摇摆不定,实在是很难让人真正信任,于是只能高抬轻放,不可以给过高的官职。 他昨天夜里收到探子送回来的消息,探子来报,说吕兆年手底下的一个副将带着区区两千的精兵连夜出关,走的不是官道,更不是大路,还有去的方向不清楚,但很有可能是往汝南那里跑了。 很奇怪的,吕兆年带着其余的亲信,还有那将近五万的兵马,竟然就这么乖乖地待在榆关,动也没有动。 连夜出关已经很反常了,但更反常的是吕兆年的态度,公孙嘉奥听说过,这个吕将军在前朝时很得重用,不过傅忌疑心重,总是给一半权再收一半权,这才导致了国内根基不稳。 他听过后,拦都没让人拦,挥挥手就把人放了,只当从来没听过。 他怕这是调虎离山。 其实,第一回跑的未必是真跑,公孙嘉奥知道,吕兆年手下的副将个个都是心腹,也是上阵杀敌的将才,哪怕那五万人里有一半都是乌合之众,但这些对他们来说都不是问题,强将带强兵,不管坐镇何方,都是不可小觑的一道关卡。 公孙嘉奥很快的就想到,或许吕兆年的真正目的,就是要他把视线挪去汝南,他这要是换位思考一下, 他的目标不仅仅是只拘泥于一方,或是守着自己打下来的成果,做一个骄奢享乐的帝王,他从头到尾想的都是如何统一中原,是真正的天下,而不是坐在敌人的宫殿里沾沾自喜,连自己姓什么都给忘了。 在担心那个神出鬼没的傅森,还有汝南。 做皇帝有很多特权,朝臣们战战兢兢,女人们将他看作一生的依靠,他早就很习惯了。 几个舞姬,上不了台面的东西,赏人还差不多,他看的太多了,压根不会放在眼里。 得,这帮舞姬的眼风算是白抛了。 有时候男人就是这样的,渴望占有美的东西,却又不想得到的太容易,一旦知道这件宝贝是自己的了,就要把它锁进一个别人都看不见的地方,自己想起来了,就拿出来看一看,想不起来了,那放烂了都不许别人多看一眼。 第六十七章 不幸中毒 瑀夫人不喜欢热闹,还是这种明显是假热闹的场合,看多了就犯头晕,想吐。 这或许跟她从小伺候人,见惯世态炎凉的经历有关。幼年家中获罪,还是那样充满耻辱的罪名,很显然她在金家的日子并不好过。 不好过可以熬过去,这不要紧,可金妙意以前只是霸道,现在是跋扈,霸道的人有时候是不讲理的,男人不讲理可以靠打服,女人不能打服,因为会阴沟里翻船。 明明就是嫉妒她的长得比自己漂亮,还硬是不愿意承认,金妙意从小要什么什么就能得到,唯独就是嫁的男人不能独占。 当初瑀夫人刚去金家大小姐身边伺侯时,金贵嫔可没少给她脸色看。 得不到男人的心,就只有欺压别的女人了。 金贵嫔啊,真是太可悲了。 她应该认为皇帝是喜欢她的吧。可皇帝要真是喜欢一个女人,应该是对她进行全方位的保护,不叫她受到一点点委屈和波折,怎么会纵容她到今日呢? 到现在为止,公孙嘉奥也只是看着比较宠爱瑀夫人,特意给了封号,特意给了宫权。 但这也不能算喜欢。 虽说瑀夫人这个瑀字含义很好,瑀是仅次于玉般的石头,也很珍贵,还多了些不为人道的意义,说明石头也好美玉也罢,是金子总会发光的。 可这个封号说好也不好,等同于默认了万松雪出身不高,皇帝对她顶多是欣赏,也不是喜欢。 毕竟能做上夫人这个位子,就代表她可从来就不是个简单的女人啊......... 清冷和孤傲是瑀夫人的人设,也跟她本来的性子没什么大的出入,她的男人是皇帝,她自然也对女人们的才艺也都没什么兴趣,毕竟她们的地位有高有低,可说穿了,都是妾室而已。 既然不是正妻,那就可以争了。 而她呢,就是位分比较高的妾,可能争的过程中赢面大一点而已。 况且到了她这样的地位,争了就有点没必要,好像硬是把自己跟那些女人放在了一起,犯不上。 类似唱歌跳舞这些都是标配了,好看就只是好看,新意么,就别提了。 俗话说得好,老人睡上炕,铺盖被褥都是顶顶好的,倒是新人还得在下头替人捂着脚,烫心烫肺的,都是一辈传一辈,都这么过来的。 但这宫斗的手段就不一定了,瞧着一届比一届差,果真是传了太多辈,要想斗出点新鲜感,斗出点意外的名头,还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事。 万松雪这几日吹了风,吃了很多药都不见好,不知道是不是当年产育时伤了元气,一到换季时分四处关节就发寒,再加上还有皇子和公主要照顾,于是早早的就告退了,她这一走不要紧,妃嫔们饮酒正酣,喝到一半才转为惊觉,怎么自个儿连一点出头的机会都没了。 本来么,颐夫人就不得宠,宫里高位的病的病,清冷的清冷,也不屑拿那些个下三-滥的套路去勾-引圣上,做了也不定就能被皇帝记住。 机会,应该是很多的。 但也是应该。 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个金贵嫔。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公孙嘉奥今晚上还是要找金妙意伺候了。 人家厉害,红楼粉头的做派一学就学的会,这么多年了愣是靠着这一身狐-媚本事才做的上贵嫔,那身桃红色的衣裳把胸前撑的满满当当,真怕她弯弯腰就漏出来了。 女人们都气红了眼睛,那酒越喝越上头,说不定可以喷火了都。 这些本都不干吕嫦云的事,桂花蟹吃进去口齿留香,配上清滟倒的清茶,真是看什么都不如吃什么,她燕窝喝的已经要反胃,嘴里一直没什么味道,现在家宴上吃饱了,饱了就可以很自然的犯困,就可以早早的回去歇歇了。 她看着金贵嫔在皇帝面前笑的跟新开的春花儿一样,又看看那一群眼睛冒火的后宫佳丽们,总算是知道为什么她姐姐当初那么招人恨了。 金贵嫔不过是想得到自己心爱男人的目光,在那些女人眼里就已经很不能忍了。 那姐姐从前对傅忌......又何尝不是如此呢? 万千宠爱在一身,从来就不是什么好事。 吕嫦云想起身告退了。 她会侍寝的,不过不是现在。 更不是今天。 清滟睁着一双精明的眼睛,一直关注着她,见主子起身了,忙扶着她起来,小声抱怨道:“您这现在就走,是不是太早了点?您瞧瞧,您这一起身,贵嫔娘娘都回过身来看呢........” 她是看着像忠仆,满肚子搜刮有用的词句,在那边苦口婆心的劝,可吕嫦云要是真傻也就算了,偏偏她又不傻,晓得这清滟不安好心,说是劝,但劝的声太大了,一看就是主仆俩在嚼舌根,没安好心。 没安好心就容不得了,这时金妙意又开了腔,从上首走下来,艳色的衣裙一晃就到了跟前,冲着她们阴阳怪气道:“臣妾说呢,哪个妹妹瞧着面嫩,原来是吕美人阿,听说妹妹前些日子规矩没学好,还差点闹了笑话呢........” 吕嫦云看着她,神色自若的,其实她是在想金贵嫔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毛病,她好像从来没有惹到她,可这金妙意却总是要找自己的不痛快,住进毓德宫时找麻烦,到这会儿还找麻烦,不嫌累吗? 她不自觉的想,看来这皇帝选女人的眼光是真不行啊……… 金贵嫔见吕嫦云不声不响的,越发以为自己派那个嬷嬷去毓德宫教规矩是教对了,吕美人不过是个空有皮囊的草包,有脾气装清高,却没有本事保护自己,她这是怕了,看来前翻那些威慑是有作用的,她金妙意还是这宫里说一不二,仅次于瑀夫人的那一位。 仅次于第一,也是很值得夸耀的资本。 金妙意举了举手中的金樽,笑道:“本宮见妹妹甚是投趣,日后可千万记得要来姐姐宫里坐坐啊~” 这是反话正着说; 反正谁要是嫌活的太长,那谁就去吧。 吕嫦云低声称是,规矩不用教就比在场的大多数人好,她趁着皇帝不注意时转身便要走,不料这地是太滑还是怎么的,人居然一下没有站稳,眼前陡然就是阵阵漆黑,如乌云盖顶,看都看不清了,耳边清滟尖细的惊呼倒是清晰。 “天哪,吕美人晕过去了!!” 有几个妃嫔聚在一起,窃窃私语:“这是怎么了?!” 还有的就在那猜测:“莫不是吃错了东西,克住了?…” 此起彼伏的声音蔓延开来,最终波及到了上头,公孙嘉奥几步过来,打横抱起了已经昏了过去的吕美人,身边有机灵的内侍已经去传御医了。 晕了,就晕了,很正常(?)。 吕嫦云紧紧闭着眼,嘴巴里还有桂花蟹的味道,清甜的,鲜嫩的,不亚于裹了糖汁的砒霜,幸而吃的量少,所以也不是特别痛苦。 这还得谢谢清滟这个‘忠仆'',若不是她拦着,吕嫦云还怕真把自己吃死了。 毓德宫那个地方啊,地广人稀,做好事都没人瞧见,做起坏事来反倒更方便了。 尤其是那嬷嬷一天天的都要折腾她们,人证也在,越发不会有人相信这是她自己动的手脚,摘的干干净净。 吕嫦云想笑,可胃里却一抽一抽的,极其痛苦,绞着胃跟肠子不得安生,一她在这样的剧痛中倒是格外清醒,还能想起来算日子,算今天是第几天,她吃了那么多相生相克的东西,又是多少天; 原来,她都准备了那么久啊………… 每天一口口地喝着燕窝,又喝着清滟特意给她泡的“茶”,算计好了用量,又算计好了宫人……… 终于,到了好戏开场的时候了。 御医来的很匆忙,人命要紧,就算是一点点风寒平日里都不敢怠慢的,上手把了脉又试了银针,最后得出一个结论——吕美人是中了毒。 迎春家宴上居然有人敢明目张胆的下毒,还毒的是忠勇公的女儿,谁能有那么大的胆子? 公孙嘉奥命人将吕美人送去就近的宫殿里好好救治,在留了一通治不好就要御医人头落地这样不痛不痒的威胁后,就走了。 回的是含凉殿,谁也没有召见。 只留下还在里头昏迷的吕美人。 妃嫔们有看热闹的,也有盼着吕美人就这么死了的,大都都没怀揣着什么美好的祝愿,当中也只有傅宝音还出于一点真心,主动提了把吕嫦云放到她宫里,自己还守在内殿照顾了好久。 妃嫔们的祝愿都没有实现,没想到吕美人虚弱是虚弱,但还远远没有虚弱到要死的地步。 在御医们的救治下,好悬才捡回一命。 万幸中的万幸,没伤到根本。 吕嫦云做之前有想过后果,也有想过剂量不对,自己可能就活不了,可她思虑在三,还是做了。 疼是意料之中,她可以忍,就是有点对不起姐姐和父亲,她答应过他们不会伤害自己,可还是做了会让他们担心的事。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相信他们会理解的吧。 吕嫦云想着刚才还趾高气昂,还站在她面前的金贵嫔,以及身边着实惊恐的清滟,真真是久违的笑了。 吕美人在家宴上晕厥,这算个大新闻,传到广寒宫的时候,第一个知道的永远是阿柒,接着是祁贵人,最后才是我。 祁贵人记性比我好,嫦云的消息基本上都是她告诉我的,或许是不用出宫给人当小妾了,心里一高兴,这人就好的快,天天想着什么时候能出冷宫这个破地方。 不像我。 我就有点不是滋味了。 我想,嫦云这样聪明,这样的脾气,或许根本就不适合呆在宫里。 把聪明用在这样污秽的地方,屈才了啊……… 以前从来没发现,她对自己能这么狠。 刚过易折,不是好事。 要是被老爹听到了,他心里估计比我更难受。 第六十八章 突然失落 吕嫦云是第二天才醒的。 醒的不巧,就在她躺在床上说要喝水的时候,公孙嘉奥已经上朝去了,得下朝时才能知道吕美人晕了一天刚刚转醒的最新消息。 这个消息真是来的太不及时了。 宫嫔们很失望,觉得宫里那些个庸医怎么该治好的治不好,不该治的上去扎两针就扎好了,为什么她们调理了那么多年,就没人生出个皇子呢? 吕美人吃的是这已经是那些个御医能做到的极限了,也说明她就只是看着中毒很深,真是要救,还是能救回来的。 除非公孙嘉奥故意要人把她给治死,不然就是一天一颗老山参,都有这个能力把人给吊在那儿,国库里最不缺的就是好东西了。 就是治起来有点只为了结果不顾过程,对待病人实在太野蛮了,吕嫦云昏厥的时候不觉得,等醒过来才发现自己腰酸背痛,嘴巴干的厉害,嗓子被撕扯的发疼,根本一点声音都发不出。 太医院都是一群老头子,年轻的都是小内侍,太监圆滑,都晓得变通,就只有这群老家伙固执又死板,说话从来都不说满,把个喜脉都得过五个月才断的出来,人家妃嫔自己摸摸肚子就知道了,总不能是胃胀气吧。 昨天太医院休沐,只剩一个当值的刘御医在里面,他算是医术比较高明的了,为了将吕美人昨天吃的东西都给控出来,费劲真是费大了,茯苓配伏土,还拿草木灰和了地灵根给她灌下去,让她下意识的吐出来,直到最后再也吐不出了,才把提前熬好的药给灌下去,确保能够被胃部给吸收。 茯苓和地灵根都是清热解毒的,这可以理解,就是伏土不好,纯粹是用那些干燥的黄泥晒干了磨成粉,味道闻着一般,但味道就很一言难尽,在太医院里放着没有别的作用,单纯用来催吐的。 幸好吕嫦云当时没什么知觉,给她灌什么都无所谓,不然换了个神志清醒的,非得重新吐一遍,心肝肺都得吐出来不可。 她在傅宝音的宫里,并不在自己的毓德宫,这是她没有算计过的,吕嫦云还以为自己顶多就会被丢进毓德宫里治疗,没想到这颐夫人关键时候倒站了出来,没有介意她的身份,明知道这样做吃力不讨好,吕嫦云一出了什么问题,皇帝说不定还要跟她算账,可傅宝音还是个有良心的人,她念着自己与这个吕美人都是靖国曾经有名有姓的,又都是皇亲国戚,同样都是带着不甘入的后宫,服侍的又是同一个男人,她虽然懦弱了一点,可既然见到了,却是怎么也要帮忙拉一把的。 这也算吕嫦云运气好吧,她要是当时被送回毓德宫,人事不知的,还不知道要遭谁的毒手,再被下一回毒呢。 好在,就目前皇帝这个态度,吕嫦云是没机会再给自己下一回毒了。 傅宝音派了她身边信得过的宫人来照看她,这宫人是很伶俐,一见到吕嫦云睁了眼睛,立马就跑出去到主子身边禀告,说吕美人醒了,但是说嘴巴渴,想喝些甜的东西。 这看着就是大好了,傅宝音赶忙命人盛了碗火腿乳鸽汤来,太医说一鸽顶九鸡,鸽子汤补元气,最适合吕嫦云这样中毒刚醒的人。 傅宝音有两个宫女很得力,但也只有两个,别的人她不是使唤不动,可就是不愿意使唤,她怕瑀夫人已经怕出了本能,这个女人真是从她进骧国开始就没安好心,她千方百计的阻拦着傅宝音侍寝,也千方百计的用各种理由将傅宝音与靖国的联系彻底断开,好让她变得孤立无援。 很难想象,万松雪这样清冷的表象下,居然会对宫中的权位如此渴望,所有人只有听她的话,顺她的心意,才能勉强活的自由一些。 压抑的环境,还有悲惨的过去,难怪这人会变得这样扭曲。 谁能想到这样清冷的人,也会这么暴躁啊.......... 吕嫦云很无力地靠在那个宫女的身上,一点一点的喝着汤,觉得胃里暖洋洋的,并且因为请了病假,这段时间都可以光明正大的不去请安,避免了与那些聒噪的女人正面交锋,这让她很高兴。 想必是颐夫人人缘不好,一个大活人摆在自己宫里,没人来看热闹,更没人说闲话,她们都已经懒怠去拿傅宝音开玩笑,就仿佛这个女人很多余,白白占了个夫人的位子,死前是默默无闻,或许死后才会有风光大葬; 那就不必列为攻击目标了。 傅宝音活的很窝囊,但一直养尊处优,在江山和权势面前,女人永远是陪衬,是那一点微不足道的点缀,公孙嘉奥不会把她怎么样的,只是好吃好喝的供着,用一个前朝的公主,来彰显他的仁慈而已。 至于那些无辜丧命的靖国百姓,死就死了。 人杀的再多,也会有下一批继续繁衍,世代延续,一点也不可惜。 傅宝音换了身很素的对襟夹袍,有点像刚起来随手披上的衣服,但是人已经睡醒了,就是没怎么梳妆。 她走到吕嫦云床边,沿着床坐下了,伸了手去探她的额头,发觉有些低热,语气还是不免有点担心,转头道:“不如再去请御医来瞧瞧吧,这人刚醒,该吃什么用什么,本宫这里好留个底,一应去准备了。” 吕嫦云想起身道谢,却被她一把按了回去:“你就这么躺着吧,我这儿清净,她们怕跟我在走在一起会染了晦气,一向都不怎么来的,你安心睡下便是。” “给娘娘添麻烦了”吕嫦云虚声虚气的,声音无力,又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感,说道:“不知嫔妾现在在哪儿,怎么又到了娘娘这里?” 好好一个人,刚进宫就被弄成这样,傅宝音恍惚间像是看到了当初在宫里被欺负的抬不起头的自己,不过傅宝音自觉她还是比吕美人命好,抬不起头又如何,最多就是受些欺负,听些风凉话而已。 她心疼地接过宫女手里的汤羹,亲自凑到了吕嫦云身边,边喂她边道:“既来之则安之,今日她们能害你,来日也能被他人所害,有些委屈受了就受了吧,只要别危及到姓名就行。 傅宝音想到她母亲,又想到自己小时候其实也是被娇宠过的,只是嘉世公主不厌其烦的作死,终于是彻底把自己给作“死”了。 她想或许她们俩也差不多,可吕嫦云毕竟父亲健在,姐姐也活的很顽强,唯独她一个人孤零零的,没有人作伴,靖国里也没一个真正惦记她的人。 这么一想,傅宝音的语气中就不免有些羡慕,对着吕嫦云道:本宫听说你父亲远在榆关,圣上隔些日子日子要派兵去清剿西南土司,届时定然少不了你父亲出力的。”傅宝音悠悠道:“这次家宴上出了这档子事儿,听说圣上大为震怒,已将在毓德宫伺候的宫人悉数关押起来。”傅宝音说到后头,语气带了点幸灾乐祸,但她自己却没有察觉到:“还有金贵嫔曾经往你宫里放了个嬷嬷,这回也关进去了,昨夜就审了一天,今日怕是就要有结果了。” 吕嫦云细细听着,问道:“那圣上让谁来审呢?” 傅宝音随口就答:“瑀夫人带着成妃还在忙活呢,昨天圣上把你抱来我这儿,就是成妃在一边提了一嘴,说听见金贵嫔私底下抱怨新来的美人不恭敬,这才派了人去教规矩,谁知道会出这样的事。” 吕嫦云说她也不知道是谁会这样害她,这宫里她也没个很明确的敌人,就只和贵嫔娘娘有点不愉快,金贵嫔虽热为人不怎么友好,但也没到要人命的程度吧。 在给傅宝音有限度地吐了点苦水后,吕嫦云调整了情绪,又道:“娘娘也知道的,嫔妾初来乍到,这些日子依赖清滟依赖惯了,这丫头心眼好,学规矩时也总挡在我前头,嫔妾恳请夫人,好歹去圣上面前求求情,把清滟给放回来吧。” 傅宝音很为难,就是没有完全的应承下来,磨蹭了半天,最后干脆实话实说:“我位高人轻,圣上怕是连我的脸都快记不得了,说了也不一定就能把人给你弄回来。” 吕嫦云刚要说话,外头就来了人通传。 皇帝亲自来探视后宫妃嫔,除了瑀夫人生大皇子那日他还等了大半日以外,就只有如今的吕美人有这待遇了。 他就是怕人死了,吕兆年那个脾气人人都有数的,一个气急就翻脸,才勉强过来看一眼。 吕嫦云又不得不再一次的起身,再一次的被按回去,累得慌。 傅宝音久久的没有迎接过皇帝的大驾了,此刻也不免有点慌乱,忙敛衣下跪:“臣妾仪容不整,不知圣上前来,还请圣上责罚。” “爱妃免礼”公孙嘉奥上去拉了一下傅宝音的手,很快的就放开,根本没有看她是不是仪容不整,只盯着床榻上的人,似有探究。 吕嫦云注意到,傅宝音有那么一瞬间是欣喜的。 可皇帝眼里没有她,连她是否得体都不在意; 她顿时就无比失落了。 第六十九章 理当处斩 一颗心不能均分,人数太多了,怎么分都会有误差,都会有比较。 就是吃块糕点,都要分厚度跟大小呢。 既然不能更改的话,那就只能眼开眼闭,说服自己不去计较了。 傅宝音看着公孙嘉奥头也不回地往吕美人那间厢房里进,心里不舒服是自然的,但她生来就脾气好,好的几乎没有立场,别人怎么对她都无所谓,当中就包括昭圣皇太后,包括傅忌他们。 一晃,嫁进这个地方,也快十年了吧。 她那年是多少岁来着?十二还是十三? 这个或许记不清了, 反正就是什么都懂,但是还得装作不懂的年纪吧。 傅宝音记得,好像傅忌那时就已经很忧郁,很病弱了。她在宫里存在感很低,先皇很少能想起她,所以她就常常带着比自己小的傅忌去韵贵妃宫里玩儿; 其余的妃子都顾及着要和太子还有嘉世公主的人有所牵扯,避嫌都来不及,他们就是去了,娘娘们大概连一盏茶也要吝啬,是一定不会给他们倒的。 傅宝音从小就没有人惦记,她也不惦记着要惹事,是以很多沟槽稀碎的小事往往都是她第一个发现的; 那会儿昭圣皇太后刚一仙逝,不过几年百里贵妃就被牵扯进巫蛊案,被逼着自尽,后来韵妃上位,成了贵妃,专宠六宫,大概先皇太喜欢她了,百里贵妃是昭圣皇太后的亲侄女,先皇后死了,她便是登顶后位的唯一人选,一旦她不在了,先皇便如同拔去了心上的一根尖刺,做什么都依着韵贵妃,把她宠的简直气焰冲天,先前还好,还能藏着掖着,后来手都伸到了朝堂上,整日撺掇着要废太子,改立豫王; 但韵贵妃是个八面玲珑的女人,长袖善舞,美貌也是冠绝一宫,她对着他们从来都是笑脸相迎,有什么好吃的好玩儿的都不让傅森玩儿,统统都给了他们,还给傅宝音好看的首饰和衣裳,都是宫中独一无二的款式,都是其他娘娘们都没有的。 傅宝音那会儿就想啊,这样美丽、这样温婉的一个女人,她到底是以哪种面孔,做出那些事的呢? 她是知道韵贵妃做的那些事的,但她很懦弱的没有跟傅忌说,只是去人家宫里玩的时候,把大部分的东西都让给了他而已。 傅宝音,这三个字换一种说法,就是胆小鬼。 看明白了,这也就看开了,傅宝音不否认,她没有在对的时间做出对的事,当初她若是能早些将韵贵妃的计划透露给傅忌,或许傅忌的母妃也不用死。 虽然百里贵妃还是死了。 这件事无法弥补,连掩盖都做不到,百里贵妃一死,傅忌好似一夜长大,看她的眼神也没了亲近,只有假意的问候,还有时刻挂在脸上,仿佛永不褪色的浅笑。 傅宝音对公孙嘉奥有那么一点喜欢,这个男人让人害怕,生来就有一种威严,面无表情的时候很可怕,笑着的时候更可怕,他的气势如山,他的心思如海,就算没有傅氏的男人那样的好皮囊,但也是好看的; 只是公孙嘉奥脑子里怎么想的,想的是什么,她这么多年了,还是一概不知道、猜不透。 但还是喜欢。 就像先皇那么喜欢韵贵妃一样,没有道理的,这个人的优点和缺点,在她眼里一概都是好的,都是足以吸引她的。 金贵嫔可悲,她更可悲,枕边人的心没有得到不说,她枕边基本上已经很久没人躺过了。 不光没有人、没有心,甚至她的家国覆灭,都是拜这个男人所赐。 最难过的是,她还没有能力报复回去。 她若是有的话,在靖国的时候,就不会眼睁睁地看着韵妃嫁祸百里贵妃了。 身不由己的人大多都在宫里,傅宝音是被逼着出嫁的,她不嫁不行,不然嘉世公主可能死了之后还要被拖出来鞭-尸,毕竟昭圣皇太后上了年纪,脾气不好之余又很喜欢翻旧账,精神的时候比较好说话,不精神的时候就喜欢喊打喊杀,傅宝音一直很被动,也心里有愧,认为是自己胆小怕事,才耽误了百里贵妃一条活生生的人命,最后呆在屋子里想了好几天,也就认命了。 傅忌比她小,以前也是真心地喊过她大姐姐,但长大了,这人就变了,皇室无亲人,他们之间更多的像是一种交易下的互换,她出嫁,换靖国几年安稳,傅忌也答应她,给嘉世长公主上谥号,重新装殓,大家皆大欢喜。 虽然心里还是很不情愿,但在靖宫的日子起码给了她应有的尊贵,吃的用的从来都没少过,后来她出嫁,嘉世公主也得以追封,傅宝音觉得做人要心怀感激,不然带着这么多的恨下去,会把自己累死的。 她看公孙嘉奥进去,估摸着一时半会会儿可能不会出来了,俩人不定要说些什么话,便叹了口气,转身去叫人重新温一温鸽子汤,想着等一会儿再送进去。 这其实是她的宫殿,可她却没有那个胆子跟在公孙嘉奥身后一起进去,只能定定的立在原地,看着名义上的丈夫去看一个另外一个女人。 很尴尬,但是还是要保持微笑。 做人要有自知之明,这一点她母亲就是个很好的示例, 傅宝音拢紧了衣领,早上还是有些寒气的; 她往外边走,边深吸一口气, 她可不能再步她母亲的后尘了。 傅宝音很大方地给里头的一男一女留出了空间,一个人往外去了,皇帝很少才来一次,她想去准备一下午膳,弄得精细一些,好尽一尽身为妃嫔的责任; 可她忘了,吕嫦云和公孙嘉奥之间哪有什么空间,有的只是陌生、完全的陌生,就像原本两个不相干的人硬是撞在一起,非要一方头破血流了,才能磨平棱角,安安静静的相处。 人和人之间啊,永远都是距离产生美。 没有美的话,那就时刻保持着距离吧。 现在是不可能了,这两人终于单独见了面,对了眼,肯定是安静不了的。 公孙嘉奥名义上是探望,的确是需要作出一副样子来的,后宫里的每一个女人都有用处,公孙刿文能提笔,武能捉刀,如今可以重用,到了以后便是不得不防,这两年需要用人的地方不少,互相牵制是最好的一个法子,傅森在汝南想要再起,没有两年势必不成,他有大把的时间把他给揪出来,尽管这段时间西南边地不稳,公孙嘉奥也没有费很大手笔,只是叫常清垫后,让吕兆年先去西南,至于他要带五万还是五千的人,他完全没有任何意见。 五万兵马,说白了也就是半座城池的代价而已。 是以,吕美人就算是死,也得在吕兆年去到西南之后再死。 更何况,她现在又没死,不是好好的吗? 瑀夫人和成妃办事能力没的说,这两个都是天生的利己主义者,一个为权一个为利,不到半天就问出了大概的经过,不过问话的去向和结论都稍稍带了些偏向性,话里话外都冲着金贵嫔去,瑀夫人碍于人设不便多言,可成妃却着实的会做人,三言两语的就能把黑的说成白的,还不沾嫌疑; 洛之贻的目标是后位,敏妃的肚子亦在她的考量之中,这样愚蠢的女人就不配诞育皇嗣; 但目前还是先把力气用在扳倒金贵嫔上吧,她和万松雪都是旧人,树大根深,得一个个撬,她总要找个帮手的。 就算不能伤筋动骨,那么泼一盆脏水也是好的。 “炙羊肉和蜂蜜茶相克,相信你不会不知道”公孙嘉奥说道:“金氏跋扈,内省局惫懒,朕就当给她们个教训,这件事到此为止,等能下地了,你就回去好好呆着,以后一步都不许踏出毓德宫,懂?”真是言简意赅,一句废话都没有。 说这话时,他看向床上的吕嫦云,冷漠不至于,就是刚下了朝,那脸看着还是很严肃,明明说的都是很没营养的话,却有种下一秒就要拉人出去砍头的样子。 抛却家国,还有私人恩怨,他的确是个出色的男人,生来就是当皇帝的料。 吕嫦云听罢撇撇嘴,轻笑一声,忽又沉下脸:“这个不难,你不若多派几个人来我身边监看着,去哪儿都是一样的。”对着皇帝用你,说明她根本没把这个篡位篡上来的男人放在眼里。 她根本连死都不怕。 这没什么好说的,父亲要去边地,姐姐躲在冷宫出不来,这满宫里又是危机四伏,她没有好脸色,这才是正常的反应,公孙嘉奥是皇帝,皇帝有皇帝自己的考量,在那些不是很严重的事情面前,他通常都有极好的涵养,对人也是如此。 “成妃这两日到朕跟前来说了几句闲话,朕想着有些道理,正好,你如今同样身为朕的后宫,也该听上一听” 无视掉吕嫦云隐隐含恨的目光,公孙嘉奥坐在一边的椅子上,缓缓说道: “前朝瑞贵妃,惑乱朝政,贻误弄作,为正宫中风气,理当处斩。” 第七十章 逐渐康复 要说成妃这嘴巴贱的哟,纯属是胡说八道。 正风气怎么之前不正,非得等她进宫后才拿姐姐来说事,这不是明摆着要借别人的手来要挟她么?! 吕嫦云气血上涌,极力用晦暗的脸色遮掩住心里的激动,瞧着比中毒那会儿还不好,公孙嘉奥的话说的太突然,好好地就提到了姐姐,差点就让她惊的胃部抽搐,几乎要把刚刚喝进去为数不多汤羹全都吐出来。 这感觉,真是不好受。 可一想到面前这人是一国之君,是最最多疑,也是最不好糊弄的人,吕嫦云拿指甲狠狠地掐住掌心,迫使自己稳住了。 之前金贵嫔派人来她都没这么紧张过,不能一听见姐姐有事就沉不住气,就露了马脚,这不是她的作风。 姐姐教过她的,韬光养晦都是骗人的,养到最后连自保都做不到,唯有迎难而上才是上策。 “如果你说的是前朝的瑞贵妃,那请恕嫔妾直言一句,她怎么样,与我无一点关系”吕嫦云努力做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将声量提了一点,半假半真道:“从小到大,听到我耳朵里的,永远都是姐姐,他们说姐姐好、说姐姐哪里不好,说的那样高兴,甚至她使小性子,都有人珍视万分.......”吕嫦云继续睁眼说瞎话,说的是满含怨气,跟真的一样。 起码她是这么觉得的。 见男人有些玩味,显然是不信,吕嫦云的口气不免又重了些,手里攥紧了被子气道:“她自小得父亲宠溺,而我出生时却害的母亲落下病根,以致其早逝,在他们眼里,我从来都是多余的那个。此番父亲将我送进宫,本意便是让我将她从冷宫救出,将她送至榆关。”吕嫦云冷笑一声,自嘲道:“至于我,是死是活都无所谓了.......” “但是父亲目前镇守榆关,不日又要去往西南,我便是再恨她,也不能让她这时就死了.....”吕嫦云说完又故意歪了头,有种无力的愤慨,还有点落寞的样子,可惜说的假话自己都不信,又怕被人看出端倪,都不怎么拿正眼看人,唯有心口依旧咚咚作响,跳的厉害。 看上去这位新来的吕美人好像根本没有把公孙嘉奥放在眼里,可她那态度又不是全然冰冷的,在说到吕仙仪时眼中又会流露出不舍,还有万分的揪心,原来感情不是不深,是太深了,容不得一点侵-犯;所以言辞才极尽冷漠,撇的一清二楚,生怕他不信; 说到底还是想保她姐姐一命。 公孙嘉奥看得出吕嫦云在演戏,可戏也分好坏,她演的太青涩了,一看就知道没有在后宫里摸爬滚打过,有一种不谙世事的纯粹,但人就在眼前,你却能很清楚的认识到,这个女人并非是真的不谙世事,她的心不在这里,所以演戏不带感情,太容易就被人看穿。 简单点说,这是个好女人。 好女人不适合做一个合格的妃嫔,更不适合呆在宫里。 昙花幽独,早晚要被周围的罂-粟腐蚀的。 姐妹俩在这一点上也很像,对待不喜欢的人,就是不喜欢,什么多余的情绪都装不出来。 吕嫦云在昏迷时,傅宝音已经派宫女给她擦拭了身子,把那身玄曛色的袍子给褪了下来,改换了一袭月白色的寝衣,简单的白绸料子,袖口绣了同色系的连枝纹,因在养病,御医又说了这几日不能下地,于是吕嫦云就只松松地将头发披散,嘴巴也不勾什么描红,整个人白的清汤寡水,总之就是没前天晚上看着那么有神采,那么禁-欲了。 对的,公孙嘉奥那会儿见到吕嫦云的第一印象,就是禁-欲。 这和瑀夫人那样的清冷还不太一样,万松雪的清冷有百分之八十是装出来的,只是装的久了,人戏不分,也就看不出原来的品性,吕嫦云那日一出现,几乎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金贵嫔的衣裳是艳,艳的晃眼,惊艳之后就完了,没有后劲,可她却是翩翩走来,从脖子到脚踝都包的严严实实,却愣是能让人看出袍子底下的曲线,还有身上那些隐隐流动的暗花,有几朵特别大,有几朵又很小巧,就跟清滟那时候的感觉一样,吕美人那天根本连笑都没笑过,可勾魂摄魄的指数一点都没少,美的简直有点妖异了。 公孙嘉奥沉吟片刻,貌似是接受了她这番说辞,还带了点玩笑的性质,道:“成妃的话虽有道理,但朕却是不得不考量你父亲,不如便将处斩瑞贵妃一事暂且延后,待吕兆年平定西南后再议不迟。”皇帝要取一条人命是天经地义的事,跟谁都不用打招呼,这时说出来,不过是借故暗示她,要她乖乖听话,任其摆布罢了。 吕嫦云本来还松了一口气,后半句又给提起来了,一想到之后要给这么个阴晴不定的男人侍寝,又恨不得当天一气把自己毒死算了。 但路已经选了,再后悔,也只能走下去,走到能和父亲重聚,能和傅森相遇的那天。 姐姐的命,好歹是保住了。 虽然是暂时的。 吕美人看着身体很弱,但底子很好,刘御医给她又扎了几次针,又叮嘱每天泡一次药浴,把毒气给蒸出来,这人就算是好全了。 傅宝音很开心,吕美人要泡的药囊她每天都盯着,还有膳食也是从她宫里拨出来做的,可谓是忙前忙后,忙的乐在其中;嫁过来那么多年,没有人理她,没有人来她宫里作客,这下乍然放进来一个病人,还是靖国的人,傅宝音发现,自己真是很久都没有这么充实过了。 颐夫人是空虚寂寞的太厉害,下意识地就把吕嫦云当做一个新鲜的人偶,照顾是其次,就是不舍得放她走,有她在,傅宝音可以尽情的忙,皇帝还会不时地来瞧瞧吕美人好的怎么样了,有时候还会跟她说上几句话,傅宝音想着既然自己心中那点微茫的爱意无处倾诉,那么公孙嘉奥只要能偶尔看她一眼,她也就满足了。 面对傅宝音这样的态度,吕嫦云就是再如何安静淡泊,也着实是有点受不了了,她私心里并不想好的那么快; 她还没有准备好面对接下来发生的事——这几天后宫里已经有人传出了风声,说圣上那样在意吕美人,还彻查她家宴上中毒一事,只怕吕美人身子一好,就要翻身做主人了。 宫里的风向瞬息万变,谁得宠谁不得宠就是当时当刻的工夫,吕嫦云在傅宝音的宫里享受了夫人才有的待遇,另外,她还发现这些日子公孙嘉奥每次来看她时,那眼神就像是在剔她的骨,削她的肉,隔着被子都要把人里里外外的都看遍了,有种说不出的深沉和阴鸷。 对了,还有清滟也回来了,吕嫦云身体逐渐好转,已经将将能够下地,身边不能没有人伺候,公孙嘉奥便让清滟继续回来伺候,说是过一阵让她自己再挑几个人,现在这个先将就着用,吕嫦云那时让清滟上跟前来仔细瞧了,末了感叹这个丫头命可真大,内省局宫人巷转了一圈回来,手指头被上了夹板,夹的十根指头肿的跟萝卜一样,还有脚踝也被动了刑,现在走路都有点的歪,可样子却还是跟以前一样,用了刑,这人也不会变成傻子,还是那样机灵。 别的宫人也差不多回来了一半,刚进毓德宫时还有七八个人,到了现在就只有三四个了; 不得不说,这宫里的人命是真的不值钱。 吕嫦云知道,有几个小宫人也或多或少是那些女人派来的眼线,只可惜自己身边已经有了瑀夫人的人,清滟在宫人巷受刑的时候说了什么她不知道,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自己已经露馅了,只好把嫌疑通通推给别人,她这是歪打正着,正好替吕嫦云做了一回大扫除,又吸引仇恨,又不招人怀疑。 她不是不会那些手段,就是用的时候还是会怀着歉意,怀着罪恶,可该下手的她还是会下手,这些都是迫不得已,她不能折在毓德宫,更不能白白死在这些女人算计之中,那就只好先下手,逼迫自己去当这个恶人了。 这时间过得真快,这个月成妃侍寝的总数占了大头,金贵嫔因为插手宫务,侍寝自然是没她份的,吕嫦云听着清滟三言两语地说着宫中的动静,这心又默默地放了下去,她想公孙嘉奥大概是把她给忘了; 忘了好,忘了她才开心,吕嫦云那时把侍寝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以为就是两个人闭着眼睛躺在那儿,她只要咬牙忍耐就好,现在反应过来,她才发觉自己有多天真,她根本就不爱这个男人,无爱无欲,要一动不动地躺在龙榻上何其困难,她受不了这样的屈辱,也受不了这样的自己,因为一旦侍了寝,她和傅森就彻底的断了,断的毫无回还的可能。 傅森是她心中的良人,是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是正经的赐婚。 直到现在,吕嫦云对傅森依旧抱有希冀。 潜意识里,她还是没有放弃; 一直都没有。 第七十一章 谁最难搞 天不遂人愿,在瑀夫人和成妃风头如此之劲的情况下,毓德宫里的吕美人,被传召了。 吕嫦云心里的那些纠结先暂不概述,她眼下正想法设法地帮姐姐去捞人,一个是祁贵人,还有一个是香桃子。 至于乌梅子,傻人有傻福,还是到了年纪就送出去吧,盼着她能得个善终。 不论是好事还是坏事,该来的,总是会来的。 吕美人在毓德宫过了没几天舒心日子,打含凉殿那儿就来了人,笑容满面地给她送了不少的赏赐,并且口头转述了皇帝的意思,要她今晚准备准备,把自己洗洗干净,最好再熏一点皇帝喜欢的熏香,这就可以乖乖地躺到龙塌上去了。 靖国和骧国多数的规矩都很像,嫔位以下的都没有资格叫皇帝亲自走宫,只有自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被人-睡-了之后,再和西北风一起被裹着送回来。 吕嫦云是不在意位份和那些称呼的,不过只有亲身经历过,才能发现身份的重要性; 她这时候又有点羡慕起姐姐了。 正六品的美人,比奴才高很多,又比妃位的主子们低很多,这位置很尴尬,尴尬到谁都可以打着教导的名号来给她使绊子。 若是初一进宫就封贵妃,那情况就可以倒一倒了。 吕嫦云伸手抓了一块美玉,看也不看的就递到传话的内侍手中,客气的不带一点感情:“劳烦公公传话了。” 那是块上好的玉石,未经雕琢就值很多钱,内侍笑的眯起了眼睛,连连说不敢不敢,这都是吕美人自己造化,应该的。 小橘子正好也在一边,他是过来给吕美人送药膳的,顺便也听见了吕嫦云今晚上要侍寝的消息,脸上笑的很是开心,想圣上还是挺有眼光的,没有再让成妃娘娘过去伺候,这两天昭圣宫里的宫人鼻孔都朝天了,恨不得说话都从鼻子里喷气儿,来司膳房摆谱摆的太过了,让人看着就非常的不爽。 成妃洛之贻在宫里风评不错,和敏妃走的又近,敏妃的性子大家都是清楚的,是脾气急躁,不是会讨好人的个性,洛之贻选了她当闺蜜,是一箭双雕的好事,皇帝认为她亲近后宫,不怕落人闲话,她又尽心尽力地照顾敏妃的胎,此举显然更能突显她的温柔贤淑; 但男人和女人的眼光很不一样,吕嫦云有次进宫,进来的时间不太对,姐姐去皇后那里请安了,路上刚好收拾了几个贵人,罚她们在凤阳宫前跪着,还是李昭容和成贵嫔出来打圆场,才算了。 姐姐不喜欢皇后,看李昭容窝囊的样子也很来气,更讨厌成贵嫔那样四处攀亲戚,跟人称姐妹的德行,刚一回昭圣宫就拉着她的手大吐苦水,说洛之贻这个女人太不简单,她单单是往那儿一站,你就知道她是来者不善,特别的难搞。 偏又不能明着对付她。 吕嫦云现在也遇到了同样的问题,她知道金妙意很不好惹,出手也是狠辣,但她手条子再厉害,也只是基于不想有人跟她抢男人的这个初衷上,不像万松雪和洛之贻这两人,表面上的孤高不是真孤高,待人和气的也不是真贤惠,结合姐姐跟她说过的那些讯息,吕嫦云几乎已经确定,成妃早就将目标放在敏妃的肚子上,是去母留子,还是母子俱亡,都是她说了算。 偏偏,她也不能明着对付她们。 难搞,真是太难搞了。 不止是吕嫦云,小橘子这几天都已经被成妃身边的宫人搞的有点焦躁了,所以对成妃印象也不是很好。 他希望吕美人能够得宠,最好牢牢压过成妃,这样他才比较解气。 正想着,那个从含凉殿来的内侍又说了两句好话,意思是夸吕嫦云前途无量啊,日后必定荣登高位啊这些。小橘子听着,心中是不住的鄙夷,他们这些个奴才就是这样,见人下菜碟,碰到哪个主子都说一模一样的话,吕美人不知道,他可看得一清二楚,这内侍当初可是拿了敏妃的好处,故意没有把吕美人的消息往上报,这会儿倒有这个脸来讨赏了。 小橘子闷闷的,端着药膳干站着,末了还是没有把这话给吕美人说,就是心气不平,也想问吕美人讨一块玉石回去,玉石可以拿来换银子,银子就可以用来给宫外的家人换瓦片房,不必过得那么穷了。 吕嫦云和小橘子算是比较熟的,她对心思单纯的人总是多愿意给几分好脸色,说话也没是客气中带了点人情,这时就问小橘子怎么了,怎么这回来毓德宫就苦着一张脸,以前可是天天笑着的。吕美人说话就是好听,小橘子扯了脸,毓德宫又都是些小宫人,大家同病相怜,也不会往外传,于是便苦哈哈的说自己在司膳房被欺负,又被穿小鞋,这个月的月例全给扣光了,再扣下去,只怕连裤腰带都没了。 吕嫦云听了,就挥挥手,让清滟把刚才皇帝上下的那些个宝贝端了过来,细细地挑拣了几块宝石和小块的羊脂玉,是特地往小了选,怕小橘子不好出手,又被人眼馋,只是寥寥几块而已,但盖一间大大的瓦片房,那是绝对够了。 清滟乖乖地站着,本来这时她应该上去说几句的,说主子怎么能给下人挑东西,真是太抬举小橘子了。 只是这些话到了清滟的嘴边转了一圈又回去了,她的手还肿着,还没好全,手上的疼痛时刻提醒着她,这一切从哪里看都有点不对劲;其实清滟从宫人巷回来的那天,就悄么蔫地对吕美人转变了态度,不像刚开始那样,单纯的把吕嫦云看成个好说话的书呆子了。 她早该想到的,堂堂一个将军府出来的小姐,怎么可能真是块木头呢? 清滟心里存了事儿,就愈发地想做点什么来证明自己,不要被吕美人再看出些什么破绽来,连之前在茶里下的慢性毒药她都不下了,吕美人身边就自己一个大宫女,出了事,第一个死的就是她。 是以,清滟拖着还没好全的双手和双脚,硬是没有落下一点工作,每天勤勤恳恳,人瘦了一大圈,样子更清秀,也更单薄了。吕嫦云冷眼看着,也有点感动,觉得这宫里的人真是挺不容易的,瑀夫人调-教出来的人是有一些本事,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短短几个月,她身边的宫人轮着换,就清滟一个坚挺到现在,可能她被赶出去了,下场也不会比进宫人巷要好多少,瑀夫人那样从底层慢慢爬上来女人,一旦爆发起来只会比金贵嫔更加阴毒,她觉得天底下所有人都看不起自己,都对自己不公,久而久之,反倒会更轻视人命,万松雪的心是黑的,被压迫的太久,能做的最有人情味的事,估计也就是赏清滟一副全尸了。 吕嫦云看着小橘子高高兴兴的走了,背影无忧无虑,就算他只是一个奴才,那也是一个快乐的奴才,他的快乐来的太容易了,几块金子,几块宝石就可以换回来; 真是叫人羡慕啊.......... 她仰头看看天色,想这如果太阳永远都不用落下去就好了。 含凉殿里的烛光亮了,投射在殿内,是一副的温暖柔和的景象,公孙嘉奥理完了一天的奏章,抬起头,这天就已经黑了,刚想跟身边的内侍说一句今晚还是不找人来伺候了,转首就想起来,今晚自己传了吕美人过来。 吕嫦云,吕兆年的二女儿,年纪比较小,比起她姐姐也稚嫩了很多。但不可否认,公孙嘉奥对她是有兴趣的,不多,也不少,其实他一开始有兴趣的人是瑞贵妃,因为这样的女人有故事,有来历,所以男人在征-服她的过-程中会很刺-激,只可惜瑞贵妃现在在冷宫被自己弟弟‘看管’的很好,都拦下成妃好几道黑手了,这就违背了公孙嘉奥把她关进冷宫的初衷,让他有点不快,但也不好发作。 这是亲弟弟,不是父皇和别的女人生出来的贱-种,哪怕知道他有野心,公孙嘉奥也会不断地给他机会。 事不过三,公孙刿这连一都每到,还早着呢。 吕美人穿了一件湘妃色的寝衣,雅而妖,妖而不俗,她身上什么首饰都没带,乌发偏挽,暗香幽幽,和别的女人侍寝没什么两样,真到了这时候,公孙嘉奥又有点没劲了,他潜意识里比较排斥吕嫦云这样的女人,觉得乏味,不如金贵嫔那样烈性子的泼辣,但家宴上的惊艳是真的,吕嫦云的不在意也是真的,这就是比较矛盾的地方,公孙嘉奥一直是这个想法,吕美人越是禁-欲,越是高傲,他就越想把她的骄傲给踩在脚下,逼着她顺从,逼着她变成自己希望她变成的样子,要听话,要乖巧,就是心里再不情愿,也要和心里的那个人告别,乖乖地来含凉殿,躺在那张大大的床榻上。 第七十二章 无比惨烈 当皇帝的都爱熏龙涎,含凉殿一应的摆设和用具皆换了更古朴的样式,不比原来那样华贵精巧,反倒更添肃穆。 不管从哪里看,殿内都已经没有傅忌在时的影子了。 公孙嘉奥一向有沐浴后再看几本奏章的习惯,这一点他还是比较负责的,可以说拥有一个好皇帝该有的全部品性,一个人一旦坐上了皇帝的位子,那他根本就不能算作一个人,得把自己往图腾的高度放着,尤其是国家大事,更是一丁点都不能马虎,他既然是抢了别人的皇位,那也要引以为戒,不能让别人再抢回去。 入夜了,是休息的时间,不用太正经,公孙嘉奥换了身轻薄的寝衣,领口很随意的开着,隐约露出底下结实的体魄,很性-感,很风流。他这人不喜欢拐弯抹角,也没有公孙刿那样的好耐心,他这个弟第一直都是这样,这回真是吃饱了撑的,外头什么听话的没有,非要半夜跑冷宫去找女人,色字头上一把刀,有些女人注定是捂不热的石头,光靠降是降不住的。 这些话,他都跟公孙刿说过多少次了; 也只有他这个弟弟才能干出这样的蠢事,捡别人剩下的玩,还玩的不亦乐乎。 劝不住,且由着他去吧。 一个男人到了公孙嘉奥这个年纪,刚刚而立,不年轻,却正是精力最旺盛的时候,靖国的男人十四岁成了礼就开始往屋里放人,有些开蒙早的,更是毛都没长齐就玩开了,并且玩的越疯下场越不好,最后只能落得一个气血两虚,肾气亏损的下场。年纪太小就有首尾不是好事,大靖算是早的了,对比之下,骧国则要稍稍晚两年,瑀夫人生下大皇子那年,公孙嘉奥刚好满了十八,在父皇的主持下行了冠礼,寓示着他正式成人,可以单独出宫开府建衙,也是上来就封了个爵位。 不夸张的说,大皇子公孙刖如今都已经是十六的年纪,和宫里新来的那些个娘娘们站一块儿,看着就像是平辈的人,行礼都不知道是哪边先行。 但入宫的不管大小,都是长辈,皇子和公主们都得乖乖喊一声庶母,路上碰见了还要这些名义上的给庶母们行礼,一点规矩都不能错。 什么都要讲究规矩,律法严苛,才能重塑纲纪; 规矩错了,下场一定不会好。 公孙嘉奥晾了吕嫦云一会儿,也没让她等很久,看完了奏章,就让人把她送过来了。 送过来也没什么,皇帝还没来,妃嫔们等着是应该的,可吕美人却不这么想,她这就是不懂规矩了,居然就这么正大光明地坐在梨花凳上等着,都不跪下相迎,姿态清傲,一点也不柔顺; 甚至她到现在,对着皇帝也是依旧你啊你啊的叫唤,不会恭称圣上。 所以她的下场可想而知,一定是被‘收拾’的很惨。 摸着良心说,这场-性-事太过激烈,甚至说是惨烈也不为过; 绝对是个不好的回忆,可能心理稍稍脆弱一点的,还会留下大面积的阴影。 吕嫦云不怕疼,她从来都比姐姐有骨气,疼的嘶嘶抽气了也不吭声,更没有眼泪,只有迷茫, 还有恨。 极致的疼痛,换来的是极度的清醒; 吕嫦云想,这回应该是彻底和傅森了断了。 没有温情,也没有你情我愿,龙塌上的两个人就像是较劲一般,一句话都没有,只有沉沉的呼吸,吕嫦云从头到尾眼睛都是睁开的,她想要看清楚,可目光所及之处便是一片血红,就跟她被撕裂的心一样,撕心裂肺的,疼的发不出声音。 公孙嘉奥妃嫔多了去了,他要是想,完全可以温柔一点,甚至前番的准备工作做做好,吕嫦云也不会弄成现在这副模样,可公孙嘉奥这回却极为粗鲁,全是故意的,故意不想让她好过,或者吕嫦云只要求饶一声,说一句软话,再流一点眼泪跟他讨饶,他也不是不可以温柔一点。 可是没有,什么都没有。 无论公孙嘉奥怎么折磨她,吕嫦云就这么睁着眼睛,死死地攀着能抓到的东西,她的指甲嵌在里头,有时疼极了,会无意识地抽搐,抠掉他表层的皮和肉,吕嫦云透过男人的肩胛骨,仔细地看向龙塌上头的帷幔,心说原来含凉殿的帷幔也是金红色的,那颜色她知道,当初姐姐的御撵就是盘桓的金凤,也是这种红色,比血还红。 身上的男人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惩罚性咬了吕嫦云一口,咬的地方不好明说,反正这样就起到了一个很好的效果,使她看起来更-禁-欲了,公孙嘉奥这是下意识地反应,自己回过神来也有点惊讶,于是停了动作端详了她片刻,看她这副模样,有种高岭之花从云端落下的痛快(心理上的),公孙嘉奥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第一次在这个女人身上得到了,所以就显得很奇特;他端详来端详去,脑子里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就是节奏放缓了一点,但也没停下,吕嫦云的湘妃色寝衣还好好的,幸好这兄弟俩还不太一样,公孙嘉奥品行‘端正’,并没有动不动就浪费布料的坏习惯,公孙刿曾经对自己哥哥作过总结,说公孙嘉奥这个人就是强势,绝对的强势,不允许有人无视自己; 不光不能无视,还得百分之一百的服从,无条件的服从。 见吕嫦云嘴硬,脾气更硬,公孙嘉奥也有点生气,便把她翻身往下按,自己则撑着手,也不给她搭一把,就看吕嫦云虚软地斜躺着,瞧着就很一言难尽,是一种被欺负的很惨兮兮的模样,感情公孙嘉奥压根没有把她当个人,就是靠着蛮力而已,不出声也没什么关系,他开心就好。 空气中有股血腥气,同时还有龙涎香那股馥郁的味道,吕嫦云也发现了,但她觉得无所谓,这血流的多了,脏的是皇帝的床榻,又不是她的; 她是没关系的,大不了就当成被狗咬了一口, 只可惜,是重重的一口。 含凉殿里只有些微的动静,听墙角一点都听不出什么东西,清滟在外头被封快吹成傻子了,今晚上她的工作就是把人吕嫦云送进内殿,然后她就自动退出来了,退出来吹冷风都比脊梁骨冒冷汗要好,吕美人和皇帝两个人的气场不对付,把殿里的气压压的极低,剑拔弩张的气息是个人都闻出来了; 这一个两个都不是好惹的,她可不想在里边凑这个热闹。 各家的主子都少不了看门的,门口不止清滟一个,也守着内侍监的掌印公公和他几个徒弟,徒弟里有个离她站的最近的,瞧着是年纪不大,但又生了一张很沉稳的面孔,清滟见这位小公公长得挺招人待见的,晚上又无聊,想反正站着也是站着,就悄悄往外头挪了一点,随口跟他攀谈上了。 清滟说这天都开春了,晚上还是凉飕飕的,可真冷啊,那个小内侍就接口说是啊,他们这样刚进来当差的人没福气,不能进到里头去伺候,只配站在外头干等着,他们师傅还有歇歇脚的时候,不像他们这样的,娘娘们有好处全都给了司寝局的人,御前的那些好处根本就没有,搞不好还要被骂,上次金贵嫔来了,就因为他们沏的茶烫了点,烫着她的嘴了,反手就扣起茶碗,哗啦一下往他们手上倒,手都烫的起泡了。 见过脾气不好的,没见过这么不好的,师傅说她以前当侧妃的时候,也不是这样的啊。 清滟说人都是会变的嘛,没办法的,贵嫔娘娘就这个脾气,这么多年了,除了对瑀夫人的敌意永远排在第一位以外,就没见她性子有转好过,她们毓德宫这么大一座宫殿,到现在伺候的人只剩了四五个,也是人贵嫔娘娘的手笔。 小内侍说这个我倒是明白,就是刚进宫就被分到了含凉殿,每天朝不保夕,战战兢兢的,端个茶都怕掉脑袋,这日子过的也是累啊。 清滟闻言,就安慰他:“好好当差,只要不出大错,总是能保得平安的。”正闲话着,含凉殿里边儿有了动静,掌印公公凑到门边上,不敢高声,也不敢往里进,就伸着耳朵仔细听; 原来圣上传他们备水了。 吕美人进去了很久,久的清滟都以为她今晚要宿在含凉殿了,没想到都这么晚了,里头又传了热水; 这看来还是得洗干净了送回去。 清滟都来不及细想,这就忙着去偏殿准备了,走之前那个小内侍还托了她一把,怕她走的太急,下台阶的时候摔着,清滟回头跟他道了声谢,那小内侍说不客气,但还是忍不住提了一句,说只要清滟姐姐记着他的好处,在日后吕美人高升时,能在吕美人耳边说上几句话,请她顺手照拂照拂自己,这日子便也就没那么难过了。 清滟思索了下,思考着御前有人在能给她和她主子带来什么好处,宫里讲究人情,人情里掺杂着利益,很多事说不定就可以开后门了,她于是说那没问题,就是不知道这位小公公叫什么,以后大家也方便称呼啊~ 那个内侍笑笑,说喊他南翮就可以了。 第七十三章 路数不同 夜已深,不太适合传八卦,小道消息也传的不是很快,万幸吕嫦云出来的时候没人看见,也少了些闲话。她两条腿打-颤,一看就是被折腾的不轻,最后是被抬回去的,这还算是皇帝开恩,给她留了颜面了,不然隔得再远,爬都看你爬回去,怎么可能还允许你传轿? 得亏清滟机灵,没有继续在外边傻站着,而是在有限的时间里,仔细地给吕美人清洗了身体,才把她半是扛半是拖的给弄上了轿,这轿子总共就四个人抬,一看品级就没有贵妃和夫人坐的御撵高,宫里规矩,嫔位以上用青鸾,才人以上都用鸳鸯,吕嫦云算是赶上了,美人比才人高一级,还可以用鸳鸯轿,不至于真的爬回去。 公孙嘉奥这回明显是没有尽兴,身理和心理上都没有得到满-足,倒也不是欲-求不满,就是看吕嫦云不顺眼,很想让她哭着求饶,或者她叫一声痛也好过什么都不说,但美人千千万,有性格的却不多,吕嫦云脾气太硬,咬着牙憋着一口气,金刚钻都钻不出一个洞来,两个人硬碰硬,体力差距太大,弱势的那一方铁定没有好下场,皇帝一不高兴了,什么阴招损招都有,看她被惨兮兮地送回宫里,公孙氏的男人都不是什么讲道理的主,他绝对是做得出来这种事情的。 他抚额,又伸手揉散了紧皱眉头,说不出对这个女人是个什么想法; 大晚上的都不留宿,从哪儿来的还回哪儿去,圣上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第二天肯定是要闹笑话的,女人们估计脸都要憋红了,在宫里偷着乐呢,清滟刚才花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吕嫦云给收拾齐整了,这会儿跟着轿子经过聆风亭,这个时间段,宫里可以说是万籁俱寂,是个人都睡得沉,外头凉风阵阵,御花园的红梅早都谢了,清滟自己穿的很厚实,都不免觉着有点冷,便很担心吕美人回去会不会发烧,她方才从内殿里出来的样子就不是很好,一口气撑到上了轿就彻底散了,闭着眼,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有进气没出气,沐浴的时候都没睁眼,身上青一道紫一道,不像是侍寝,倒像是受刑,吓人的嘞。 回到毓德宫,吕美人不知是轿子太颠,还是夜里的寒气入体,人没先醒,身子就开始发烫,她被人七手八脚地抬到塌子上,清滟指挥人去打热水,再去弄碗姜汤来去去寒,没想到吕美人听话是听话,姜汤一口口喝下去,结果转头就无意识地吐了,吐了还不算,她居然还开始咳嗽,还是有气无力,额头烫手的情况下咳嗽。这可把清滟吓得够呛,自己只是奉命来监视吕美人,再给她每天下一点会精神衰弱的药,可没想让她这么快就死了啊! 清滟是奉命行事,给吕美人下毒是没办法,不这样干瑀夫人就要弄死她了,但她自认做人得有良心,既然吕美人在上回那么嬷嬷面前一直给她求情,那她就好好服侍她吧,在吕美人死之前,自己都要当个二十四孝好奴才; 做人,就是得有始有终啊。 吕美人看着就很惨,还有一个刘御医也很惨,今天本来不是他当值,就因为某位太医院的同仁连当了两个月的差,被敏妃和敏妃的肚子搞得有点抑郁,怎么伺候都伺候不好,说再下去不行了,敏妃给他的压力太大,他就是被院判罚去拔草,都要回去休息几天。 同仁捏着一把辛酸泪,都这样说了,刘御医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于是只好答应下,勉强跟人换了班,他在太医院资格比较老,胡须很长,又很白,是个干净老头的模样,年纪虽然上去了,人却是很讲道理的,但老人家需要睡眠,晚上的脾气可能就不太好。 刘御医想,他算是跟这个吕美人结了梁子了,上回人中毒,又是伏土又是地灵根,好悬才把人的命给吊回来,这下又来了,刘御医自己也很无奈,他专攻的是疫症,是突发性的疾病,又不是千金科的圣手,上回解毒还能靠着自己看过的那些医书来解,现在清滟跑过来,说自家主子又躺下了,刘御医窝在药房里打瞌睡,打了一半被叫醒,一听到又是毓德宫,于是无奈的叹了口气,自己背了个小药箱,又让清滟从药坛子里拿了两粒丹药一样的玩意儿,之后便迈着老年人专有的小步子,拢着手,抖抖索索地去了。 吕嫦云身子被热水烫过的巾子擦了好几遍,按理说这人开始出汗,就是内部的寒气在发散了,可她这个情况明显不对,一会儿冷的发抖,一会儿又喊热,碰她一下还疼,刘御医放了药箱,上去翻了翻她的眼皮,说还行,眼睛还有光,那就是魂还在,说着就让清滟拿了一颗丹药塞进她嘴里,又用开水冲服下去,这次倒没有吐,刘御医看这人稳定下来了,就专门挑着吕嫦云手上几个最有痛觉的穴位扎下去,针一拔出就流了血,清滟一瞧,哟了一声,说这血也太黑了吧,刘御医就摸摸胡子,很正经地说这可能是余毒未清,索性吕美人身体底子很好,想必是从小金枝玉叶的养着,没有受过什么大罪,这才瞧着体弱,趁她现在醒不过来,他就一次性把毒气全扎出来,不然这几个穴道一起下去,非得把人痛死不可。 清滟看刘御医很有把握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就是在心里一个劲地怪自己多嘴,这刘御医是医者仁心,几根针下去,把病去根儿了,她这儿还得把那些毒重新下一遍,每天泡茶泡的手都酸了,累积下来,又是一项大工程。 刘御医忙活了半个多时辰,天擦黑来的,又是擦黑的回去,一点都没耽搁,这次他很有信心,刚才那几针自己已经使出看家本事了,只要吕美人醒了,按照他开的方子好好喝药好好睡觉,那一点问题都没有,最好以后再也别喊他了,一把老骨头,半只脚踏进棺材,就等着退休了,别临了临了,再落个晚节不保的下场;刘御医看得出这个吕美人造化挺大,但他不想参与,以后谁爱去谁去吧,他反正是不想再进毓德宫了,烦! 第二天丽日融融,和毓德宫里的情景反差格外巨大,瑀夫人那儿得到的消息是第一手的,消息的来源就是清滟,她没怎么说细节,就是发自肺腑地跟瑀夫人讲了一句,说吕美人昨天,真是挺惨的。 万松雪穿了身鹅黄宫装,刺绣和花样都很干净利落,不俗艳也不浮夸,是比金贵嫔那样的高出好几个档次,她用着早点,听了清滟的话就摆摆手,说那就好好养着吧,这几天别让你家主子过来请安,毓德宫地气不太好,先将就着呆一呆,看哪一宫空出来来,就让她搬过去得了。 清滟回去的路上就琢磨这话啊,估计瑀夫人这是给吕美人抛出橄榄枝了,说哪一宫空出来都成,那意思就是只要里边的人没了,不就爱住哪儿住哪儿了吗? 但瑀夫人还嘱咐了要她好好‘伺候’来着; 说明这毒,还是要继续下的。 回毓德宫时又碰上了熟人,清滟上去跟人打招呼:“这不是南翮公公吗,怎么大清早往这里走啊,不用去含凉殿伺候吗?” 南翮现在的身份是掌印太监的跟班,没一点地位的,眉眼中都极尽所能地透着谦卑,笑也笑的很厚道,让人信服,他跟清滟福了一福,道:“这不是有好差事嘛,我正好要去毓德宫一趟呢,清滟姐姐不如一起?”明明比她大,还得卑躬屈膝地喊人姐姐。 清滟好奇地看了看,看南翮手里捏着一封诏书,明黄色的,卷成了一块儿,问道:“怎么,圣上对咱们主子又有什么示下了?今晚上侍寝是不成了,咱们美人这才刚醒,早上只进了一碗粥,说话都有气无力的。” “不急、不急”南翮还是笑的很厚道,就一直推脱,道:“等到了毓德宫,姐姐就知道了。” 这天丽日融融,冷宫也是对应寒意融融,这个都没关系,只不过早上吃的是窝窝头加紫薯糕,还有一壶凉白开,噎的我差点没厥过去,当着祁贵人的面就掀桌了,感觉很生气,或者说是气大发了,一半是窝窝头太难吃,一半是吕美人。 我们的吕美人,那可是了不得啊~~~ 人家现在是宫里新晋的话题人物,我都不用托人去打听,只要隔天出了什么事儿,一准又是嫦云干的。 祁贵人看我生气,就好脾气地劝:“你在冷宫发什么脾气,吕美人怎么说也侍寝了,这算是过了明路,大不了以后再慢慢往上升呗~” “你懂个屁!”我鼓着个脸,回头瞪她:“升升升,位份哪有那么好升,我当初教过她的,转头就忘的干干净净,对自己下手倒是下的不含糊。”我担心她,又气急败坏的想跑出去,恨不得把嫦云从床上揪起来给她脑袋上来一下,此刻对着祁贵人,更是啧啧咋舌,感叹道:“你说嫦云这心狠起来,怎么跟我就不是一个路数呢........?” 第七十四章 骤然封嫔 “哎呀,你是手黑,你妹妹是心狠,嚯嚯起人来都一样的啦~”祁贵人给我倒了杯水,又用顶针挠挠发鬓,很有闲心地给我分析道:“好多事儿不能看表面,得往深里看。”她补着袍子,絮絮说着:“你是不知道,当初宫里的人有多怕你,都长了眼睛,瞧见先帝那样喜欢你,有什么好的都先往昭圣宫里送,叫皇后娘娘见了都眼红,咱们这些人进了宫,没有根基的,串个门子都不敢往显眼的道上过,就怕被当成是争宠的,回头吃不了兜着走。” 这人呐,只能朝前看,不能倒着走,走重复的路是可以的,但从前的岁月,哭着找都找不回来。 过去哪怕再不好,也比现在好,后宫除了勾心斗角,也有岁月静好,就看你选择哪一种过法,祁贵人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憧憬,说实话还是挺怀念那个时候的,就跟我长吁短叹,道:“那时候多简单啊,上有皇后娘娘顶着天,下有贵妃够着地,咱们当中的每天什么事儿都没有,我还记得刚入宫没当贵人的那一阵,有几个才人跟我关系不错的,就今天一包瓜子明天一包茶叶地来找我聊天,连刘采女这样胆小的都来过几回,大家什么都不争,什么话都能敞开了说,关系好的跟姐妹一样。” 她把问题也想的太简单了,这人没心眼不是好事,她也不想想,当时能静下心吃茶聊天,是因为彼此没有利益关系; 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家都得过且过,当然没有顾忌啊~ “噫,到底不是亲姐妹,好的时候你惦记着,坏的时候也没见人家惦记起你”我耸耸肩,毫不留情地泼了她一盆冷水:“刘采女跟着福大总管,日子好过着呢,成妃说是体谅福晟多年辛苦,其实还不是为了堵他的嘴,才给他银子放外头养老。”我想到刘采女那唯唯诺诺的腔调,就很是不喜,只是很可怜二公主,便装模作样地唉了一声,叹气道:“这么小一个孩子,怪可怜的,以前是个肉团的时候我还抱过她呢,感觉眉毛和嘴巴长得和傅忌挺像的,结果刘采女为了自保不要她,现在送到平阳翁主那里,也不知道过的好不好。” “同人不同命,都是公主的,你瞧瞧人家混的多好”祁贵人话里指的是金贵嫔生的二公主,那才叫皇家里出来的,养的娇纵刁蛮,母亲又是得宠的妃嫔,这底气就是足啊~ 不过她怎么也算是养过二公主一阵,此刻便说道:“好不好的我也不知道,反正那会儿刘采女闹着跳河,结果先帝第二天就让人把二公主抱我屋里了,三天一吵两天一闹,我烦她都来不及,就是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养着玩儿的,哪有什么感情。” 我本来想顺嘴接一句我对傅忌也没什么感情,好在最后及时刹住了,没有说出来。 人都不在了,还计较爱没爱过的,有意思么。 都知道傅忌宠我、爱我,为了我都不惜空置六宫,我脾气不好,却恰好是个容易心软的,谁对我好,我看得出来,感受的出来,老爹和嫦云是真心的好,傅忌是怀有目的的好; 他们都对我很好,很好。 “总以为皇后倒了,怎么也该是你做皇后的。”祁贵人感叹:“可惜时机不对,皇后倒了也没用,还是掉进冷宫里来了..........” 冷宫有花有草,冷馒头也变成了热腾腾的稀粥,日子早不是那么难过了,我和祁贵人吹吹牛皮,互相掀老底,好在当贵妃那阵谁都欺负过,就是没来得及欺负她,不然现在还真没那个脸要她帮我补衣裳。 祁贵人跟我聊到当初怎么会被傅忌弄到昭圣宫面壁思过的,这个问题她直到现在都没想通过,于是就问我了:“当初成贵嫔胆子若是真那么大,怎么圣上就没有把她给关进去,反倒把你禁足了?” 我吐了一口瓜子皮,跟她打马虎眼,故弄玄虚道:“你们每天吃了睡睡了吃,顶多知道明儿个下不下雨。那会儿成国公已经有点串通敌国的苗头了,要是卡在这个当口发作,把人家女儿给弄进冷宫,这不是找死吗。” 傅忌想的什么我估摸着能猜中五成,总之跟祁贵人说的一样,时机不对,做什么都不对,而时机到了,再要做也晚了。 就像傅忌当着我的面跳下去,我要拉他的时候,也是的, 太晚了。 就在我每日例行一次缅怀初恋的时候,祁贵人缝完了衣裳,转头又重新把自己的荷包拆了,好像缝缝补补又三年,过日子得细着来;她的感触就颇深,就觉得在冷宫呆的挺好,这么长期住下去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体力劳动比较多,什么都要自己做,还有就是吃的东西不管饱。 司膳房人手不够,小橘子负责洗菜的,有一道桂花蟹还是得齐开霁亲自动手做,才有那种味道,他隐约觉得自己发迹的时候又要来了,敏妃嘴巴刁,孕期不能吃海鲜不能吃生冷的东西,什么不能吃她就想吃什么,馋的那叫一个厉害,吃不到就要发脾气,齐开霁就想了个办法,拿鱼肉用老汤吊了,泡出螃蟹的那种鲜味和酸味,最后用拌好的醋汁往上一淋,敏妃吃着味道好,一道菜一连传了三天,他连冷宫都没空回了。 还是老样子,齐开霁今早又去了,这些日子敏妃赏了不少银子下来,把他浑身的气势都托高了,走路都恨不得多绕几里地,好多听人喊他几句,说给齐公公请早; 他可没忘记呢,上回自己就偷了一块姜,换来的却是胖揍一顿,这样的糗事,来一趟就够了,多来几回,那就只能说明一个问题——他就是个傻子,缺心眼儿。 说来齐开霁这记仇的坏毛病还是跟瑞贵妃学的,瑞贵妃其人是个很少见的奇葩,她很好诠释了很多四个字的成语,比如吃里扒外、欺软怕硬还有睚眦必报等等,一个女人长得漂亮不稀奇,稀奇的是她身上的闪光点还没她的黑点多,还在傅忌一朝的后宫里能坐上贵妃的位置,可谓是最大的奇迹。 齐开霁撩起袖子管,让小橘子在一边儿赶紧的把鱼片过了水给切出来,结果刚要下手,掌印太监就来了,挥了个半新不旧的拂尘,翘着个兰花指,说敏妃娘娘今早胃口不好,嘴巴起了燎泡,吃什么都没胃口,要上点清热去火的凉菜才行。 嗯?前两天还说要吃松子桂鱼,怎么这会儿就要着急上火了?齐开霁一听,就露出点疑惑的神色,那个掌印老太监就咧他一眼,尖着嗓子,格外的难听。 老公公说今天早上吕美人那儿刚接了旨啦,好家伙,一下往上晋了两级,别人熬个三两年都不一定的,她这进来没多久,直接就是个嫔位了,你说说看,别的娘娘能有好胃口么? 齐开霁心下一喜,想祁贵人和瑞贵妃指望的事儿终于见影了; 而旁边的小橘子则手一歪,把鱼头给剁了。 后宫头号新闻,近期新晋的话题人物今早又出新话题——吕美人荣耀封嫔,封号璟,以后不用住毓德宫偏殿了,就是正殿有名号的主,以后都得喊璟嫔娘娘了。 这下一石激起千层浪,不光是敏妃没胃口,金贵嫔身材日渐丰腴,最近正好在减肥,早上都不用早膳的,就只喝一盅牛乳羹来润嗓子,这不,才刚说了一句好喝,一听见吕美人竟然连升两级,进来两个多月就封嫔了,一口汤羹没有咽下去,全尽数喷了出来,喷了贴身的大宫女一身,身上一股奶味儿。 璟嫔,璟是什么字,又是玉形,又是光彩的,虽说谐音跟靖国的靖有点像,可能也是为了羞辱她,但人家这是正宗的美玉,比像玉一样的石头要正统的多,更别提金妙意了,她从金侧妃再到金贵嫔,到现在连个封号都没有,多气人! 金贵嫔气的眼泛凶光,都没注意到二公主公孙玉琲蹦蹦跳跳的进来,直把公孙玉琲吓了一跳,几下躲到宫人身后,只露出一个头,怯生生地问:“母妃,您这是怎么了?” 金妙意跟别人可以打骂,可以不拿人当人,但对着自己的孩子,还是很愿意给好脸色的,这时就熄了火,一转眼就换了副相对比较温和的表情,冲着女儿招招手:“没事儿,母妃这是在训诫宫人呢,琲儿别怕,到母妃这儿来~” 公孙玉琲探探头,确定母妃气消了,于是就过去了,过去了就开始跟金妙意耍赖,说不想去文撄阁学写字,想去鸾雀鸟台看孔雀,语气很霸道,活脱脱是被宠坏的样子。 她是公孙嘉奥膝下第一个公主,被宠的很不知天高地厚,加上金妙意总是纵着她,不怎么约束,说娇俏可以,但娇俏之余,她跟金妙意的脾气差不多,只是年纪小,暂且说是刁蛮,可能再长大点,就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了。 第七十五章 卑微的爱 公孙玉琲得到了爹娘优秀的基因加成,长得不出意外,也是个美人胚子,只是现在还看不出跟金贵嫔哪里像,可能也是因为年纪小,还没有长开的缘故,她脸上两坨婴儿肥很厚实,撒起娇来很可爱,可爱到金妙意这样脾气差的人也不忍心对她大着声说话,她多年来就只得了这么一个心肝宝贝,虽然某些时候会惋惜,为什么当初生的不是皇子,但物以稀为贵,皇子没有,那有个公主也是不错的。 “好啊,午后跟母妃去见见你父皇,然后咱们就去鸾雀台看孔雀好不好?”金妙意想把女儿抱到膝盖头上,一伸手,没抱起来,她是胖了,女儿也胖了,这小身板见天就长,金妙意第二次生产时坏了身子,生二公主生的极不容易,御医给她把过脉,没把话说死,但是金妙意要是再想怀胎十月,那不养个三年五年的,就是吃仙丹也生不出来。 有时候她也会想,明明当初万松雪是和她差不多时间有孕的,可惜同人不同命,她运气不好,摔了一跤,摔了个大出血,摔的当场就滑了胎。 她摔的那么惨,相反人家瑀夫人那儿倒一点事情都没有,隔天就生了,一生就生了个皇子; 还是大皇子,谁都没他大。 要说金妙意这人啊,本来真的不是那样的,金家是皇商出身,除了商人的地位差了点,别的什么都不缺,她从小也是礼教熏陶着长大,学的也是女则女诫,是往贤妻良母那一块儿靠的,但就因为身边出了个瑀夫人,让她这么多年受的教育和熏陶都成了笑话,自己也成了个笑柄,有个公主聊胜于无,说白了就是因为没有生皇子的命,只好宝贝仅有的女儿了。 她其实也不是很想抱自己的女儿,一是沉,二是减肥减的没力气,累出来的。 金妙意以前特别瘦,是杨柳腰樱桃口,走起路来扭三扭的文弱美人,就是第一回小产了,月子没坐好,第二回生二公主时又吃了苦头,月子里大补特补,补的不复素手纤腰,公孙嘉奥有一次在床上就很随意地说了句,讲她现在跟从前不一样了,身上肉还挺多,屁-股也大了些,摸上去触感还不错; 就是再瘦一些就好了。 这话说着,就好像在说一个女人已经过了黄金年龄,只等着变老变丑了; 毕竟半老徐娘,都是从发福开始的。 金妙意知道公孙嘉奥一直都很宠爱二公主,她这个做母亲的没有太多的母爱泛滥,但是小孩子是天真的,更是不知事的,是好是坏他们分得清,还不过脑子,见着谁都要嚷嚷,坑了人自己都不知道。金妙意可不敢对自己孩子不好,就算她对公孙玉琲没太深的感情,但还是愿意这么宠着她,这样大家也有目共睹,她除了脾气差点,起码还是个好母亲,印象分这就能拉回来一点了。 公孙玉琲见母妃心情好一点了,还没忘记刚才那事儿呢,这时就趴在金妙意的大腿上,眨巴着大眼睛,问道:“母妃刚才生那么大的气,是宫人伺候不周嘛?还是谁惹您生气了?” 金妙意摸摸她的头,用很柔很柔的声音说道:“是你父皇新纳了位娘娘,她又一直对母妃不恭敬,母妃才生气的。” “母妃这么厉害的,她胆子也太大了吧”公孙玉琲眼睛睁的更大了,仿佛很不能理解:“那母妃就不可以让她跟其他娘娘一样消失吗?”说的就跟一件玩具不好玩,转首就能砸碎了埋掉一样简单,就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不可以的哦,那个璟嫔娘娘现在还不知道是个什么人物,你父皇的态度到现在也没个准头,就算母妃再厉害,也不能脏了自己的手呀~”金妙意这次没有正面回答,只是站起身,牵过女儿的手,轻快道:“走,跟母妃去含凉殿,给你父皇说几句话,回来咱们就去看孔雀~!” 公孙玉琲到底是个孩子,善恶观念就靠着自己的主观意识来评判,分不清什么是好什么是坏,就知道自己母妃高兴了,那她也可以高兴了,这时便是带着高兴地说道:“那能不能叫上三妹妹一起啊,她被瑀夫人天天关在宫里看书学规矩,大皇兄得了空,也不带她去御花园走走,其实她也很想出来看看的。” 三公主名字也从玉,叫玉楼,无奈是个病秧子,从生出来就打了标签了,是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走几步路就要喘,不能说瑀夫人不待见她,但是有大皇子这个优质股在手,三公主的价值就真的没那么明显了。 金妙意一听就是一顿,这脸上的高兴原本还有八分,现在就只剩了三分,是很不待见三公主的样子,公孙玉琲从小跟着她学了几分眼色和聪明,就知道自己说错话,惹母妃不高兴了。 这母女俩大手牵小手,看背影是很温馨,但一大一小心里想的是什么,谁都不知道。 在骧国的后宫,金妙意一直是和万松雪并列的地位,就算是位份差了一大截,她也从来没气短过,而很耐人寻味的是,公孙嘉奥知道她做的所有事,但就是没有过问,也没说过一句话,好像区区一个贵嫔冲撞从一品的夫人是理所当然的事情,金贵嫔脾气不好,那就委屈瑀夫人多忍忍了,老太后又不问世事,一门心思宅在乾寿宫里念经,要她出来主持后宫大局是不可能的了,公孙嘉奥有自己的算盘,只要面子上能过得去,金贵嫔就算真的胸无点墨,人又艳俗,他也是一万个都不会计较的。 因为,打仗要用兵; 用兵,就要用到钱; 金家,那可太有钱了。 吕兆年已经动身去往西南,那么最多不过半年,西南土司就该一网打尽了,公孙嘉奥现在要考虑的问题是,国家的粮食又要养民,又要养兵,要抽出一部分粮草押送至西南,先不说路上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他反正是谁都不信的,宁愿半个月送一回,也不能一次性把粮草送全了,这叫一兵一粮,带兵之人最忌讳这个,也最怕这个,皇帝明着给你手上套铁枷,每天只给你限定的粮食,吃完了就只能等下一回,要造反的都没有那个胆子,更别提吕兆年这样的老将军,他底下那些个副将都是这些年出生入死的兄弟,吕兆年为人再蛮横、再武断,也绝不能拿兄弟们的性命开玩笑。 那就没办法了,只能乖乖听话,公孙嘉奥让他打哪儿,他就只能摸着鼻子去打。 公孙嘉奥跟公孙刿商议了一早上的国事,说的忘了时辰,午膳都没用,正好金贵嫔中午带着二公主去含凉殿走了一回,还带了刚炖的参汤,特别贤惠。 当着女儿的面,公孙嘉奥也不会真的让金贵嫔下不来台,他的目的就是想警告她一下,对待毓德宫不要太过火了,里头的人他还有用处,她们作践吕美人可以,但是不能折腾出人命,这回金贵嫔是冤枉,她就派了个嬷嬷而已,但吕嫦云是因为家宴上喝了她敬的一杯酒才倒下的,还被诊出了毒,这传出去不好听,显得皇帝很刻薄,连自己的妻妾都管不好似的。所以公孙嘉奥让金妙意回去好好想想,想自己错在了哪儿,随后整整十来天都没理过她。 金妙意那时乖乖地回去想了,但完全没想自己错在哪儿,就是气,气的牙根都打颤啊,她想她真是小看那个吕美人了,装的跟块木头一样,结果木头不是空心的,居然是实心的,吕嫦云侍寝那晚她不晓得内情,但能够第二天就封嫔,必然是让圣上看到了她的好处,那么这种‘好处’是什么,金妙意思来想去,就只有床上那些见不得人的花样了。 坐冷板凳的滋味不好受,金妙意带着二公主,效果是显著的,公孙嘉奥看样子是气消了,于是晚上就有小内侍过来,说圣上今晚宣的是贵嫔娘娘去伺候了。 金妙意在宫人的服侍下,用兑了羊奶和花汁的水把自己洗干净了,又穿了最能凸显自身曲线的桃色薄纱寝衣,她赤脚走在含凉殿的地板上,殿内四季如春,龙涎香的味道是她这么多年都闻不腻的,这代表她的男人是这天下最尊贵的人,她以商户之女的身份,成为他后宫的一员,也是与有荣焉。 进去的时候公孙嘉奥已经撑着头,侧着躺下了,看上去有点疲惫,但呼气清浅,并不是睡着了,只是闭目养神而已。 金妙意放慢了的步子,从床榻的另一边上去,但故意使了个心眼儿,偷偷地掀了被子的一角,往里头钻去,慢慢地挪到这个自己心悦的男人身边,感受到他的气息就在身边,金妙意心里是甜蜜的,她在挪上去时碰到了公孙嘉奥的手,便情不自禁地将他的手指头一一亲吻,像是爱极了他,却又爱的如此卑微,如同再甜的蜜,也不免带着些酸楚。 “妙意,别闹了........”公孙嘉奥没有睁眼,就只是维持着原来的睡姿,侧躺着,语气也一如往常,只是喊她,就像在喊一个宠物,有那么一点点的宠溺,就是没有感情。 金妙意亲够了,就贴到了公孙嘉奥的身边,觉得就算不做那些事儿也没什么; 她只要能躺在他身边,就已经很幸福。 第七十六章 人员到齐 公孙嘉奥不是个纵-欲的人,封吕嫦云嫔位也是出于各方面的考量,于公于私,他都得对这个女人留点余地; 于公,她是吕兆年的女儿,于私,这就涉及到公孙嘉奥某些很一言难尽的私-欲,或者说是恶趣味也行,总之他这个人很自我,高兴的时候别人也必定得高兴,他不高兴了,就是天大的喜事,别人都得哭,还必须哭的跟死了全家一样。 人吕嫦云也没惹他也没做什么弑君的行为,就是说话冲了一点,不带敬语,也没有身为妃嫔的自觉,这很正常,一个本来可以做豫王正妃的人,顿时就成了一个微不足道的美人,还是敌国皇帝的妃嫔,这种情况普通人一辈子也撞不上一回,慢慢改正就行。 按理说吕嫦云跟她姐姐一样,都算是很看得开的人了,她从进了宫就很乖巧,乖巧的几乎跟个木头一样,可就是这样谨慎了,公孙嘉奥却仍是不想看她痛快,不想她活的这么淡然,好像什么都不在意,不入眼,在她这儿,宫里的人就是跳梁小丑,她就是个看戏的人一样; 就连他这个皇帝,她都不放在眼里。 家宴上的吕嫦云在他眼中留了一抹还算惊艳的倩影,而在傅宝音宫里养病的吕嫦云就多了一点人气儿,演技不行,就靠着一张巧嘴在那儿硬撑,她那副疏离中透着冷漠,冷漠中透着不屑的态度就像一根倒刺,扎到了就让人疼的一激灵,所以算是歪打正着,逆着顺了公孙嘉奥的毛,把他的胃口都吊上来了; 想置身事外,哪有那么容易。 很明显,吕美人头一回侍寝就是场彻头彻尾的惨剧,公孙嘉奥的那点私-欲来的莫名其妙,就是当时一瞬间浮上来,卯足了劲想让她哭,让她叫。 她叫出来了,可能他也就算了。 刚过易折,男人可以强悍,可以厮杀,但要强太过的女人,下场一般都不怎么好。 公孙嘉奥很少有这种感觉,这很难得,就像是一个人渴了很多年,都渴习惯了,这时突然就有个人给你递了杯甘露,还跟你说这甘露不能一次性喝完,不然就再也没有下一杯了。 那还能不省着嘛? 岁月悠长,公孙嘉奥在这个位子上坐的久了,都已经记不清自己上一次正眼看一个女人是哪年哪月才有的事了,有是有,但一定过了很久,久的他连第一个喜欢过的人长什么样都忘记了。 都说当皇帝的要有肚量,他是对吕嫦云隐约起了兴趣不假,却也不好逼得太狠,自己之前的确是让人遭了大罪,回过神来才想到,怎么也是自己的女人了,面子上的补偿还是要的。 其实他所谓的补偿就是大行赏赐,缎子啊珠宝什么的,吕嫦云有点惨,她已经在短短的时间里传了三回御医,前两次是有胡子的刘御医,第三次是公孙嘉奥派去的小内侍,也就是脸型变了一点,同时还把眉毛画粗了的南翮公公,他在吕嫦云封嫔的那天中午,又带了个比较年轻的御医来了毓德宫,给她把了把脉,又开了张新药房,南翮手里还端了一碗热腾腾的药,说璟嫔娘娘头一次侍寝实在是辛苦了,这是圣上赐的补药,要她赶紧的趁热喝。 吕嫦云读的书多,又不是学医的,她鼻子是真的不灵,闻不出里头放了什么药材,只是觉得很苦,喝下去更苦,估计不是什么慢性毒药,不然边上的清滟精通医理,怕是脸色早就绷不住了。 她后来有问过小橘子,宫里有没有这样的规矩,比如妃嫔侍寝完了都要喝避孕的汤药这类的,小橘子是司膳房负责洗菜的,但偶尔也会帮忙去太医院送药材,他当时想了想,想好之后就说没有,宫中除了皇帝,就是皇嗣最重要,血脉的传承放到哪里都是头等大事,除非是圣上不想要孩子,不然怎么可能赐这种东西下来呢? 吕嫦云当时听了,就点头,表示知道了,也没想太深; 或许,公孙嘉奥也没那么无聊; 真要防着她,那还不如直接一碗红花来的干净,何必事后再上一碗‘补药’呢? 通常第一次的晚上,是个女人基本都会喊疼,在骧国的后宫里,这些佳丽没有三千,保守估计也有三十个,她们要么是柔柔地哭,要么是细声细气地求饶,连眼泪都是计算好的落下来,才能博得他人怜惜,绝大多数都是为了情-趣。 这些公孙嘉奥早就‘欣赏’过多次,几乎什么声调的都听过,唯一的感受就是有些女人叫的好听,有些女人叫的很平,就只是这样而已。 所以就吕嫦云那天的表现,大家完全可以得出一个结论,就算是公孙嘉奥对她起了兴趣,那也不完全是在床-上得来的,人家看的是更深层次的东西,岂可一言以蔽之。 当皇帝的人没那么肤浅,不是光看一个女人好看,就昏了头,为了美人不要江山了。 只有傅忌那样的可怜虫,才会找这样的借口,守不住祖宗打下来的基业,又不好当面承认自己无能,就只好临死前把脏水泼到女人身上,真是叫人看不起。 公孙嘉奥从那天之后就不知道怎么了,总感觉没有尽兴,但也懒得再让吕嫦云过来,于是第二天就召了金贵嫔,金贵嫔是十年如一日,一直都很热情,对外嚣张对他听话的跟只小狗一样,看得出她是真的把他当成一个丈夫来爱的,公孙嘉奥以为金贵嫔的热情能冲淡他那点不痛快,哪怕这个女人他不喜欢,但偶尔用一用也可以治标不治本的缓解一下,于是就破天荒的连着让金贵嫔来了含凉殿三趟,生生的就抢过了吕嫦云封嫔的这场风头,把原本全部属于吕嫦云的目光都弄到她身上去了。 这么做的后果就是,后宫很多人看最近都是金贵嫔一枝独秀,难免就有点心气不平,一不小心就忘记去找毓德宫的麻烦,只一门心思想着怎么把金贵嫔的气焰给打压下去,以至于吕嫦云封嫔当天,来贺喜的人只有寥寥几个,还是平常都没见过几面,连名字都喊不出来的几个生面孔,吕嫦云尽到了地主之谊,留了她们用茶,但女人们兴致不高,说了两句话就走了,看样子对她的敌意少了很多,全转移到了金贵嫔身上; 意外之喜来的太突然,是以吕嫦云窝在毓德宫闭门不出,安安心心的喝了几天补药,身体大好。 不光如此,她还特意跑去向瑀夫人诉了一顿委屈,迎春家宴上被下毒这事公孙嘉奥说是要查,到最后其实还是不了了之,因为查到谁都不好,瑀夫人旁观者清,当然晓得这件事是保不齐就是吕美人自己干的,但她打压的是金贵嫔,虽说本意不是帮她,但也算做了件好事,所以也乐得卖她一个面子,就准许吕嫦云自己挑几个宫人去毓德宫伺候,不必通过内省局挑人了。 吕嫦云也没客气,回去就把人挑出来了,当中有宫人巷的嬷嬷一名,还有司膳房的小橘子,再加上有两个针线活做的特别好的宫人,一共是四个人。 嬷嬷是老嬷嬷了,资历很深,从前不知道在多少个主子身边呆过,底细很不清楚,这是吕嫦云为了给瑀夫人面子,也为了消除旁人的戒心才选的,而小橘子更不用说,一定是感恩戴德,发誓要好好伺候璟嫔娘娘;只是挑来挑去,轮到最后那两个宫女就让人犯了难,吕嫦云纠结了半天,觉得这两个宫女都差不多,刺绣谁都会,她也不缺人做衣裳,想着留一个就差不多了,便随手一指,让当中长得喜庆的那个留了下来,又叫那个留下来的宫女出去挑了个会拨弄花草的宫人进来,也算是各有所长,互不干涉。 直至到了这会儿,毓德宫这人啊,才终于齐全了。 你要说宫里的人傻,她们还真不傻,吕嫦云是装傻,金贵嫔是傻而不自知,就冲她那脾气,典型的得理不饶人,这下得了圣上安抚,尾巴就又翘起来了,看她趾高气昂的那个样,真是极其无比的讨厌。 尤其是她还生了公主,不管公主将来如何,总算是有子嗣傍身; 这可太招人恨了。 就这么样个脾气不好的女人,皇帝为什么还要费时费力地去安抚她,答案也很明显——就是为了让金家乖乖地掏出银子,当这个冤大头呗~ 金妙意被爱情冲昏了头脑,只当公孙嘉奥念起她的好处来了,就算再多的新人进来,她在圣上的心里也是特殊的,公孙嘉奥那三天把她哄得很好,金妙意回去对着下人也露了好脸色,晚上卸妆时再看看镜子里那张并不见老,甚至依旧艳丽无比的容颜,还沾沾自喜上了,想她再保养保养,说不定还能再怀上一胎。 她自己也不想想,自己往含凉殿进出的功夫,家里转头送出去了多少银子,金贵嫔的爹在她当贵嫔的那年就被提拔成了少府郎中,就是给直隶总督负责当秘书的工作,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混日子,顺便掏钱,可以说是花钱买官身; 这钱不能说不值,毕竟少府郎中这个官职有前途,名声也还不错,算是能站到朝堂上,和皇帝离的比较近的职位,所以金老爷明明知道帝公孙嘉奥就是看中金家的钱,还是怀揣着一颗感恩的心,很主动的接受了。 帝王之心不可测,明知你要被套-牢,但还是不得不走进这个圈子里,这是明晃晃的明升暗降,商人能脱胎换骨多不容易,他们金家到了这一代似乎是时来运转,跟对了人,押对了宝,终于才往上走了一步,名声比做当商户时好了许多;可换来清誉的代价也是惨重的,银子就跟流水似的从手里拨出去,有些进了国库,有些就充作军饷,圣上除了表扬,说你清廉以外,该拿的还是要拿,毫不手软。 关于家里的事,金妙意一概不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她是幸运的。 第七十七章 全是晦气 后宫里能一枝独秀人不多,瑀夫人算一个,金妙意也能算一个,但万松雪是因为出身低,话又少,用起来相处起来都很省心,公孙嘉奥是把她当成一块挡箭牌来用的,让她占着位子,却永远上不去一步,这个行为很不要-脸,可以说是和傅忌有异曲同工之处,不同的地方是公孙嘉奥思虑的比较周全,许诺了很多真正可兑现的好处,才让万松雪心甘情愿地拦在前头,只不过挡时间太久了,总是要引起各方面的不满,所以为了平衡宫中世家之间的势力,金妙意的确是最好的人选。 此番她着实是得意了好几天,久旷的人淋了甘露,转眼就被滋润的容光焕发,她反正是不介意的,也不管公孙嘉奥是心情好还是心情不好,能想起她来就是好的,顶多就是身体上有些不舒服,总感觉侍寝那几天晚上办那事儿的时候圣上对她有点粗暴,但睡前倒还是和从前一样,会跟她玩笑几句,说说二公主,说说宫里那些叫人头疼的琐事,有时还会说想让她给自己再生个皇子,几句话就把金妙意哄的什么都忘了。 盛宠之下,赏赐和位份都是明的,底下还有很多无形的东西也会随之而来,比如奴才们的更弯了,妃嫔脸上的笑更酸了,金妙意一直都希望所有人都围着自己转,她享受这样的感觉,所以她的得意就更不能没有人看见,否则圣上对她的好就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样就没意思了; 金妙意就怕别人瞧不见,不然她成天得意个什么劲,难不成是得意给鬼看吗? 吕美人封嫔了,这不是问题,敏妃大着肚子,也不是问题,她也是这样一步步过来的,只是晋升的速度慢了一点; 但圣上对她的‘宠爱’却是大家有目共睹的,金妙意心说,没有由头就找个由头,还怕机会太少了,不够显摆么。 瑀夫人在养病,又喜欢清静,对请安这样的事不太看重,金妙意也没跟人说一声,就自己做东,在御花园摆了个小型的茶话会,顺便邀请了平日里和她交好的几个妃嫔来坐坐,大家赏赏花走走路,再作几句很没营养的酸诗,就算绕着御花园跑两圈都行,女人多的地方出是非,她在显摆之余,最喜欢的就是看热闹了。 金妙意想的是自己做主角,她缺的就是观众而已。 说是坐坐,其实就是人太飘了,飘的有点不真实,这时候就要听一点恭维的话才能把这种不真实感给冲淡掉,而受到金贵嫔邀请的那些妃嫔,也大多是宫里出了名的不得宠,或者是出了名的胆子小,就是为了让金贵嫔能尽情的毒舌别人,还不怕被打小报告。 胆小的人,就该拿来出气用嘛~ 很不幸,这批人当中就包括傅宝音。 她的胆子是真的小,小到几个美人三言两语撺掇她去金贵嫔那儿顶枪火,连个不字都没来得及出口,就被拖过去了。 茶话会是围绕着孩子这个话题展开的,在座的妃嫔除了金妙意自己,别人连颗蛋都没生下来过,能说的话和词必定就很有限,气氛热闹是热闹,也总不免透出了一股尴尬,好在成妃给面子,三言两语的就撇过去,说了个笑话,大家哈哈一笑,孩子这话题也就过去了。 金妙意很喜欢成妃,开茶话会之前就对她很有好感了,她喜欢成妃的恭顺,也喜欢成妃讲的笑话,知道这个洛之贻和吕嫦云差不多,来历比较‘丰富’,正是急需拉拢,急需洗白的时候,是个逢请必到,不请自来的主儿,人在妃位,却是一点威胁都没有的。 洛之贻喜欢串门子,也喜欢一切对自己有利的活动,她刚进来没多久,就已经和敏妃好的跟亲姐妹一样了,这下又跑金贵嫔这里来攀亲戚,她来也就算了,偏偏每次来还带一大堆礼物,相当地会做人,别看她年纪轻轻的,处事倒是八面玲珑,像是知道金妙意请她们来就是为了寒碜她们的,就很上道的把话头都抛给金妙意,自己抱着那条养的猫爷不住地附和,亲切无比,怀里那只看着脾气就不好的胖猫在她这儿就特别听话,不叫也不闹,一条雪白的尾巴扭的是个蛇形,扭的很有弧度。 光看洛之贻那姿势,是无比的优雅,可她的语气却是无比狗腿,狗腿的连傅宝音都听出不对了,就想成妃这是在打什么算盘,没事这么捧金贵嫔做什么,难道她欠她钱了? 尽管这心中是腹诽不已,但面上还是得装作听的很认真,傅宝音拿了一块豌豆黄,金贵嫔很喜欢吃甜的东西,连豌豆黄都和司膳房做的不一样,她咬了一小口,甜的差点牙都倒了,拿起茶来漱口,含在嘴里好一会儿才淡下去,只听隔壁成妃和金贵嫔两个像是失散多年的好姐妹似的,金贵嫔还伸手摸了那只猫一把,成妃那猫看着像是成精了,就好像会看人脸色一样,还很亲热的舔了舔金贵嫔的手心,把爪子藏的好好,不去抓她。 傅宝音看了一眼周围,发现旁人都和她一个表情,即听不懂也要笑,一个个笑的跟缺心眼没什么分别。 她就这么倒着牙,听金贵嫔和成妃她们聊天; 说着说着,这话题就开始说偏了。 先是成妃闲闲地抱着猫,又拿小半块的蜂蜜如意糕去逗那猫玩儿,让它伸爪子去抓,又抓不到,最后猫不耐烦,从她怀里跳出去了,洛之贻才对着金妙意说道:“瞧妹妹那猫馋的,姐姐这里的糕点做的可真不错阿。” 金妙意听了就笑:“是啊,我这儿的吃食最是精致,圣上也常说我宫里的蜜饯枇杷最是香甜呢~” 枇杷和蜜饯,那可一点都不甜........ 傅宝音的牙又开始酸了。 “那改天真是要跟姐姐好好学学了,哪怕能学出两分,圣上说不准也没那么嫌弃咱们”洛之贻环视了一圈,几个美人在她的注视下也只好附和性的点点头,洛之贻于是又露出些许羡慕的神色,说道:“姐姐深得宠爱,果然是圣上看重的缘故啊。” 一句圣上看重,就把所有马屁拍进去了。 洛之贻八面玲珑不算,还很擅长挖掘旁人的软肋,金妙意这样的女人,内心脆弱无比,最看中的其实不是地位,反而是那点点微不足道的情分。 跟一个皇帝讲感情,她要么是脑子秀逗了。 金妙意很开心,看成妃就越来越顺眼了:“看妹妹天生丽质,得宠必定是早晚的事啦~” 洛之贻又拉了茶话会的几个成员恭维了几句,就开始做戏了:“不过姐姐也得当心啊,像上回家宴上的事儿就没人能说的准了,若是姐姐再不仔细些的话,难保下次还会有人故意做作,专挑着圣上在的时候,当着姐姐的面给姐姐难堪呢。” 她不提还好,一提起来金妙意就忍不住了,可是在御花园这样风情秀丽的地方,不能张口闭口的小贱人狐-狸-精,金妙意便压低了嗓子,说话就带着一股子怒气:“封了嫔的又怎样,妹妹别看有些人装的清高,实际使的那些下三滥的本事,咱们连听都没听过呢!” 洛之贻这时候就装作惊讶的样子:“什么?难不成吕美人封嫔还有别的缘故?” 窥探隐私,是一项很有意思的事情,然后大家伙就来了精神了,就听见金妙意在那儿说啊,说吕美人头回侍寝,她晚上睡觉的时候半夜里居然被自己醒了一回,听见宫里竟然传出了狐狸的叫声,似远似近的,吓人的紧。 傅宝音在边上总算是听明白了。 开茶话会为什么请的都是宫里不得宠的几位,还都是美人才人一流,没主见没地位的,用来传闲话最合适。 原来这两人早就排练好了,是在这儿唱双簧啊~! 傅宝音听不下去了,又不能很特立独行,说不听就不听,成妃和金贵嫔哪个在皇帝面前,分量都比她重,便只好坐在那儿,等女人们说的都差不多了,才逃也似的这走了。 天色暗了,是午后快入夜的光景,昏昏沉沉的,残阳半红不旧,地上也是阴阴冷冷,穿着袜子都能感觉寒气从脚底板窜上来,冷的人直打哆嗦,那边女人散了,这边公孙刿沉着一张脸,难得没有嬉皮笑脸的,就径直从含凉殿出来了。 他今日进宫没有别的目的,就认真地跟公孙嘉奥说了一下最近应该做的边防工作,以及各地需要拨下去的银子,仅此而已。 家大业大,难免就会有疏漏的地方,公孙刿较往常走的快了一点,显然是很不想在这宫里多呆,侯府最近不消停,他膝下唯一的女儿病了,舒窈人不离身的照顾了几天,也累病了,公孙刿心疼女儿,怎么也得回去瞧瞧,便没有应承常清的邀约,更歇了去广寒宫的心思。 总之这是晦气的一天,对所有的人来说,都不是什么好日子。 吕嫦云又传御医了。 第七十八章 花开二度 吕嫦云身体一直不好,还都是被动的不好,一有点小毛病,就非要放在那里,折腾成了大毛病才来喊人,她传御医,最气愤的不是别人,正是白了胡子的刘御医; 而最不想给她治的,也是刘御医。 老年人,在宫里摸爬滚打不容易,给娘娘们治了一辈子了,实在是经不起折腾啊............ 他快退休了,就想着每天来太医院点个卯,然后准时下班,准时回家,谁知道璟嫔娘娘这么会生病,喝下去的药能填一池子了,这身子骨还是那么差,距离第一次侍寝都过去那么久了,牌子还是撂在那儿,说不定都已经积灰,没人惦记了。 主子病歪歪的,下人们心里也不得劲,小橘子早上来请刘御医的时候神色就很是忧愁,就想是不是吕嫦云这嫔位封的太早了,位高易跌重,危机感太强了,人的压力一大,就容易受不住,容易犯病; 可能说来说去,她就是没那个享福的命吧。 小橘子跑出去请御医了,毓德宫里就剩了新来的几个干活儿,他们干活,清滟就负责监工,顺便指手画脚,但每次都是笑眯眯的,指挥别人也带着好面孔,不肯轻易得罪把他们都得罪了。 由于性格使然,有些人可能生下来看不出什么,但后天稍稍培养一下,就是风华绝代,顾盼生辉,吕将军的脾气遗传到了大女儿身上,所以瑞贵妃的霸道和蛮横是出了名的,到了吕嫦云这个二女儿这儿,这脾气就打了折扣,她是天生的不喜欢发脾气,不过不发脾气不代表她就没脾气了,吕嫦云自从进了宫,就很少有过笑脸,尤其是她不笑的时候,就像一座冰山一样,格外的美丽冻人,清滟有时给她泡了茶,也不敢再耍心眼儿,哄着她立马就喝,就是因为吕嫦云轻飘飘一个眼神过来,不消说什么,她背后就很自动的,开始往下冒冷汗; 开玩笑,她长得那么清秀,比宫里的几个小主都要好看几分,自然是很舍不得死的; 那么,在茶叶里下毒的事情,就只能暂且缓缓了。 卧底有风险,行动需谨慎,不管在瑀夫人那里还是在璟嫔这里,清滟都时常会喘不上气,心理上怕死的感觉也越来越强烈,总觉得璟嫔好像知道了什么,只是不说,就把她放在眼皮子底下看着,懒得管而已。 这种精神上的压迫,也不知道吕嫦云是从哪里学来的,她在用心眼儿的时候,不自觉地就朝着瑀夫人靠拢,一点都没有姐姐那样杀伐决断,看不顺眼了就除去的气魄,属于软刀子割肉,很温吞很慢热的一种做法,唯一的区别就是,瑀夫人是从底层爬山来了,为人没有那么大度,不会留清滟全尸,而吕嫦云心地善良,可能就会掏个几十两银子,给她好好安葬。 清滟知道吕嫦云不可能,也不会是个草包,就算知道人家现在不动她,或许也是在等,可说到底,瑀夫人也不是好糊弄的,清滟也不敢立刻就弃暗投明,不肯把全部的身价压到这个新晋的璟嫔身上。 那能怎么办,当然是夹紧尾巴,赶紧的好好做人啊! 于是清滟开始乖乖地,在面上当个好奴才,尽量不在吕嫦云跟前显眼了,大部分时间都跑到外间去,和新来的宫人套近乎,顺便探探底细,万一有什么发现了,也好和吕嫦云、以及瑀夫人那边及时的汇报。 毓德宫的宫人不多,但这么多人围着一个病歪歪的主子,还是显得很够用,他们现在的分工非常明确,新来的顾嬷嬷只动口不动手,清滟是偶尔动手,大部分时间指使着新来的两个宫人动,工作可以说是平摊的很均匀; 一切都在开始走上正轨,该到的人都到了,该布的局也在慢慢渗下去; 从整体上看,毓德宫的风水好像又开始好起来了。 但人一多,就显得清滟没那么重要了,香桃子比乌梅子好用很多,也比清滟听话顺眼很多,她是个万事小心的人,在宫人巷洗衣裳都能洗出意外收获,有个神色精明的将军还跟她说过几句话,几句话就可以了,她就能大致判断的出贵妃现在的处境,应该是比较安全的。 香桃子聪明啊,国破的时候各处乱窜,愣是没被人找着,最后还拉着乌梅子躲进恭房里了,多臭都不肯出来,走之前还把贵妃之前藏在暗格里的锦囊好好地收在怀里,出来就是顶多就被打了一顿,受了点皮肉伤,别的一点事都没有。 这时候就不得不提一嘴袁贵人了。 她也是乱窜,可惜窜的地方不对,窜到正清门去了,迎面就被劈成了两半,连一句遗言都没有。 这什么人就该干什么事儿,香桃子洗衣服洗的慢,总是要被骂,但乍一进毓德宫,又拾起她的老本行了,那才是她的专场,顾嬷嬷光动嘴不要紧,香桃子又是最会说话讨人开心的,笑起来很有人畜无害的意思,顾嬷嬷再仗着资历,也不好老和他们过不去,慢慢地也就撩开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聪明的人,只会在合适的时机显露她的聪明,露的太多了不好,太少了也不好,像香桃子这样正正好好的,真是太少了。 吕嫦云原本看她是姐姐用过的人,才顺手捞一把,不过用了几天而已,香桃子就用实力证明了,自己很能干,完全能取代清滟的位置。 这样的香桃子自然会让人很不爽,起码清滟是很不服气的。 别看宫人不算个人,她们也是有一颗积极向上的心的。 和香桃子一样,祁贵人名字里也带了个香字,吕嫦云喜欢清静,看见祁贵人时,还问她突然从主子变成宫人了,心里会不会不舒服,然而祁贵人心态还是很好,说完全不会,并且自己力气比一般女人大很多,可以双手一边拎一个水桶,在广寒宫的时候,所有人用的水都是她打的。 这话说的吕嫦云有点不太好意思了,想想也知道自己姐姐在冷宫是什么德行,欺软怕硬,碰到个老好人还不得往死里压榨,于是她思索了几秒,就说你要不就叫静香吧,先从个二等宫女做起,不用做太多粗活,并且既然做了宫女,那原名也不重要了。 其实吕嫦云一开始也不知道祁贵人这么想出冷宫是为的什么,后来才听说这人家里不省心,要送她去给个官员做妾,那成吧,也算是个可怜人,吕嫦云看祁贵人年纪不大,和姐姐差不多的岁数,也没太怎么使唤她,就让在毓德宫除除草弄弄花什么的,没事再在香桃子和清滟之间做个和事佬,也就差不多得了。 清滟刚刚又在倒茶,但是刚倒好就被香桃子拦下了,说璟嫔娘娘不喜欢喝龙井,天气凉了,应该泡瓜片才好,这几句话就把清滟给惹毛了,就冷笑着说这个不用她管,让她赶紧去扫地,树叶掉了一地,不扫干净的话,晚上叶子滚地上窸窣作响,她们娘娘还要不要睡觉了。 眼看着两个人就要呛起来,刚刚转变了身份的静香又要上去劝,就听见小橘子哒哒哒地跑过来,身后还跟了个走路慢慢悠悠的老头子; 原来是她们的老熟人刘御医啊~ 这次请他来的目的也很简单,吕嫦云吩咐清滟出去帮着顾嬷嬷打扫院子,只留了香桃子在殿里,就很开门见山的跟刘御医直说了:“我不想侍寝,你给我开九寒汤,分量可以开的少一点,最好半个月一碗吧,等喝到你退休了,我的身子也就不必喝药了。” 这话说出去不怎么样,吕嫦云顶多被打入冷宫,跟她姐姐作伴,可刘御医要是敢这么做,那真是妥妥的不要命了,所以老人家吓得赶紧就跪下,又是磕头又是摆手:“不可啊娘娘,私下开这样的药,微臣是要被......被........” “哦,会被赐死吧?”吕嫦云叹口气:“那算了,麻烦你给我开点开胃的药吧,最近总是吃不下东西,像是胃口不好,还老想吐。” 刘御医不敢多呆,就起身去开药了,香桃子给他推门的时候,就听见门外刚才好像有什么动静,但是推开了门,外头一个人也没有。 香桃子回去,就问:“娘娘,刚刚外头.........” “我知道”吕嫦云闲适地勾起嘴角,难得的笑了一下:“让她去传吧,我故意的。” 吕嫦云心中自有城府,这是好事,香桃子在一边看着,深觉璟嫔比从前的瑞贵妃靠谱很多,于是就点点头,不打算问了。 等刘御医开完药回来,小橘子蹲门口巴望着,心想这药喝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圣上怎么也不来看一看,刚想回去煮一锅鱼汤给璟嫔补补身体,就看见不远处来了人,是南翮公公,手里还拿着一柄拂尘,脸上是很熟悉,很客套的笑。 得,鱼汤要晚点喝了。 今晚不知道吹什么风,居然是他们璟嫔娘娘侍寝了。 第七十九章 如何适应 含凉殿来的,那都是贵人,焉有不巴结的道理,小橘子笑嘻嘻地上去迎了,就跟看见失散多年的亲人一样,恭维道:“奴才就说今天是个好日子,这是什么风把南翮公公吹来啦~!”他一边往里带路一边话匣子就开了,说的是添油加醋,就显得毓德宫很受排挤,他们一个个过得都很不好一样。 排挤是有的,就是不多,只要金贵嫔不带头挑事,那一切都还好说,也没外头看着那么惨,可小橘子是一心一意想在毓德宫干出些名堂的,就很不乐意见到除了自家主子以外的所以女人得宠,一逮着机会就使劲地吐苦水,把自己说的要多可怜就多可怜,这会儿就跟南翮诉苦道:“都这么多天了,可算是有人往咱们毓德宫门前站住了,金贵嫔娘娘看不顺眼,连带着封嫔都没人来给咱们主子贺一声的,咱们娘娘日盼夜盼啊,就盼着圣上能重新惦记起这里,别再新鲜一阵,又把人给忘了。” 小橘子说起话来有一套,就是长得没有香桃子那么讨喜,很平庸很油腻的一个小太监,估计这也是吕嫦云为什么要把他从司膳房调进毓德宫的原因,她不太喜欢和那些女人打交道,奴才讨好她,她也不见得就受用,跟成妃那样成天认姐姐妹妹的,到时候还不是给自己添堵; 既然不好亲自出面推辞,那就委托小橘子吧,嘴巴甜又会来事儿,就算油嘴滑舌的被逮住了,也只是掌个嘴的事情,无伤大雅。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定位,还有职责,像吕嫦云和她姐姐两个,缺点有的,但是很少,她们最大的问题就是长得漂亮,漂亮就是原罪,就算性子清冷,在别人眼里也是不怀好意的,更别提小橘子这样的奴才了,嘴巴再甜都可能被抽嘴巴子,算是活在别人眼睛里,一点都不自由; 有些事啊,事在人为,做了总比不做好; 很显然,干躺在那儿一动不动,是一定得不到好处的。 吕嫦云这阵子喝药喝出了点副作用,吃什么嘴巴里都没味道,要不就是闻到了饭菜的香味头晕,这情况看着很像遇喜,要么就是遇喜的时日尚浅,还有待商榷,但刘御医年纪上去了,说他老眼昏花可以,如果傻到连个喜脉都把不出的话,那他也别在太医院里混了。 保险起见,刘御医按照吕嫦云的吩咐,只给她开了点开胃的药,别的什么都没说,就当自己人老了不中用了,能做到中庸最好,那些要掉脑袋的事听听就过去吧,能不蹚浑水就别蹚了。 公孙嘉奥为什么突然想起了吕嫦云,说起来还是金贵嫔和南翮的功劳,金妙意就别提了,好看是好看,妖艳逼人,前凸后翘,但就是脾气不好,这么多年潜移默化下来,面孔就有种刻薄相,看着很刁钻,公孙嘉奥对她不算喜欢,更没有怜香惜玉的心,只是把金妙意当成块石头,揣袖子里,没事去刺一刺瑀夫人,再搅一搅后宫的浑水; 这种思想已经很超前了,毕竟公孙嘉奥不仅仅只把女人堪称繁衍子嗣的工具,他认为她们还可以有很多余地,可以发挥作用。 榆关不好动,汝南又隔得太远,那就曲线包围,老家拆不了,就先拆门板,一样的道理。常清和吕兆年都各自带兵,两路包抄,配合还算是不错,不过常清当中还抽空上了道折子,八百里加急的,说什么西南干旱,兵士大多不适应那里的气候,有许多得了痢疾,连粮食都只能再撑三个月,最后常清还在公孙刿的示意下,稍稍的试探了一下皇帝的意思,折子上说的很客观很公正,但意思就只有一个,就说那个吕将军啊,打仗实在是英勇,但这人到了关键时候就不听劝,常清想的是速攻,可吕兆年拍桌子,又扯着大嗓门,非说将士们连打了好几天要修整,不能急急忙忙地上去送死,常清年轻气盛,也是立过军功的人,怎么可能被一个老兵油子吓倒,就把吕兆年阵前不听指挥,自己又擅自发挥的事给捅出来了。 这个折子上来的时候,公孙刿又恰好在场,公诉嘉奥问他有什么看法没有,他的反应就很微妙,只说的吕将军脾气比较大,要收服他,必然就不像收服成国公那样简单。 这大概是最不漏痕迹的捅刀子了,虽说公孙刿和成国公现在关系比较好,一个管大内一个管钱,好的都快穿一条裤子了,但成国公现在担任要职,人又是个随风就倒的墙头草,公孙刿很看不上这样的人,利用一时可以,但日子久了,必然就要除之而后快。 吕兆年先不管,公孙嘉奥想着等吕兆年回来再说,再一个就是常清提的问题,那太好解决了,有金家在,没钱也能变出钱来,就是对着金贵嫔要额外安抚一些,比较违心,但是没有办法。 当皇帝的,要脸也不要脸,他就是个实实在在的利-己主义者,拿到好处了基本上下一秒就翻脸不认人,金家双手奉上银子,放粮赈灾,支援西南,这是明智的做法,公孙嘉奥大肆表扬了一番,又连着几天召幸的都是金贵嫔,也算是很给他们面子了。 性格强势的人不好糊弄,还会动不动的就要使点什么手段来证明身边的人有没有背叛自己,公孙嘉奥现在就是这个态度,他有时候甚至比那个在冷宫的瑞贵妃还要自我,这样的人当皇帝有利也有弊,奉行的是铁腕之治,不然也不可能压得住公孙刿,还有吕兆年这样的人,靠的就是威严。 公孙嘉奥不是什么好人,本来他就是一路靠抢,才抢到今天这个位子,在骧国他就嫌自己父皇活的太久,见时机差不多了就连同公孙刿一起逼宫,抢到了皇位,现在他吞并了靖国,也是靠的一个抢,这个办法立竿见影,但是只有一个漏洞,就是不得民心。 军为外盾,民即根本,傅忌作为一个皇帝而言,的确是有点没用,身为男人,处事过于阴柔了,瞻前顾后,偌大一个国家都能拆的七零八落的,只能说分封制度还不完善,一出了事就把责任推到女人身上。 但傅忌再不济,最起码也是正统的皇族出身,得百姓们拥戴,大臣们除了成国公,也没人想着要造反,就算掰着指头往上数好几代,闭着眼随便拎出来一个,姓傅的皇帝个个都是可以称霸一方的雄主,传到傅忌这里,这情况就更轻松了,韵贵妃再得意,也去了地府,没有其他的兄弟跟他抢,也没有顾命大臣作为掣肘,傅忌满心以为能大展拳脚了,根本没有把骧国放在眼里,说到底骧国的公孙氏算什么东西,以前只是一个附庸大国的部落小族,放牛牧羊,一个地方住不了多久就要迁徙,直到高祖那一朝才渐渐展摆脱附庸的身份,才算是找了个地方,扎下了根。 南翮现在是易容,很容易就有暴露的危险,他是打小就跟在傅忌身边伺候的,对待故国感情较深,吕兆年可能对公孙嘉奥还没那么恨,顶多是出于政-治上的立场,还有家国覆灭的冲击感,属于正常范围,像南翮就不一样了,他和外头的傅森有联系,会不定时地把宫里的消息递出去,这是很危险的做法,被发现了就要挫骨扬灰,可南翮就是干了,还能忍耐着恨意继续当差;不过当了皇帝的人,身边侍卫太监总是里里外外的没断过,南翮再有本事,也只能混到含凉殿的外头,进不到里面去,所以好些事都做的畏手畏脚,没有足够的空间去发挥。 再说封嫔的旨意,倒也不是公孙嘉奥心血来潮要封的,但是两个月就能爬这么快,不光远在西南的邓夫子没想到,南翮这种混迹在御前的人也没有预料,他从前做内侍监的时候,没少和吕嫦云打过交道,就算是给瑞贵妃面子吧,反正吕家的二小姐进宫就跟回家一样,跟姐姐说一声就能进来,但人家心地好,不愿给人添麻烦,又给贵妃添话柄,每次都是半月一月的才来一回,很规矩的一个姑娘,从头到脚都透着矜贵,透着世家出来的修养。 公孙嘉奥喜不喜欢吕嫦云,或者说到底对她有没有兴趣,这个谁都看不出来,但既然有一,必定就有二,有兴趣了还不算,还得有心情,不然白白喊一座冰山过来有什么意思,又不是夏天,放在那儿还不能降温。 看着小橘子那张满是喜悦的脸,和吕嫦云那一副漠不关心的神色形成鲜明对比,南翮就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心说这样的事一回生二回熟嘛,既然都已经吃亏了,那就要想想办法,让自己别继续吃亏下去。 两厢博弈总有输赢,就看输的那一方怎么适应了。 想瑞贵妃当初再难堪,不也都适应了? 第八十章 不可思量 再踏进含凉殿,这心情就比上次要平静多了,至少可以大方地走进去,不用担心被公孙嘉奥再晾一个时辰。 他前些日子刚嘉奖完了金贵嫔,不出所料的,下一个就要来嘉奖她了。 吕兆年此次在西南作战相当勇猛,好像完全没有把自己养了那么多年,都养出感情的那些部下们当回事,常清打小报告打到公孙嘉奥这里来了,说他不听劝,然而吕兆年大部分的时间不听劝,在某些时刻还真是听话的可爱,说让他打前锋,这是摆明了要耗损他的兵力,拆掉他的臂膀,可结果吕将军这一次特别好说话,完全根本没有推辞,立马点了兵就去了,第一仗就死了差不多五六千人,算是不大不小的损失。 这在外人看来,吕将军这个做法就好像刨了自家的地给别人种菜一样,很容易就给旁人一种错觉,好像当初他偷偷派去汝南的那几千人都不算人,在公孙嘉奥面前起不了任何的作用,吕兆年的女儿进了宫,自己也自身难保,看着就像是他现在认清形势了(?),乖的跟小猫一样。 这样精的算盘,当然不会是吕兆年自己想的,吕嫦云在进宫前,最不放心就是父亲,除了姐姐和她,吕兆年那暴脾气上来了,也就邓夫子才能劝得住,他有这个本事的,不光能让吕兆年静下心来,还能认真地听进去。 有邓夫子在,父亲的兵马不一定,可最起码,也能保住性命吧。 含凉殿里寂静无声,奴才都成了死人,吕嫦云进来时看见角落里几个站桩守夜的小内侍,呼吸放的极其缓慢,头低低的,看不见脸,站在那儿一点存在感都没有。 越往里面,伺候的人越少,最后竟只有她一个了。 看来,这公孙嘉奥还真是狂妄的厉害,都不怕刺客半夜里进来捅死他吗? 皇帝这个正主还没来,吕嫦云也想不出什么事情做,渐渐地,她脑海中的思绪就飘远了,就想到和傅森在一起,和姐姐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那时过着很平常的日子,直到现在你才能发现它的可贵,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一个姑娘家的会闷,但若是一对,那可就热闹了,小孩子看见什么都很开心,吕嫦云不如姐姐好动,也爬不来树,就只能站在树下看着她,问她外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有时姐姐会说外头比府里好,有时却说还不如府里好,后来邓夫子从来了,她就不能时时刻刻往外走,得拘在内院里看书绣花,可姐姐还是照样在外头疯,对比之下,吕嫦云就很有大家风范,没有人逼她,只是她自己想做。 姐姐很娇气,但从来都只在父亲面前娇气,私底下没人时,她偶尔崴了一脚扭了一下,也只是拍拍裙子,用袖子擦擦脸,过去了就忘了,然后下一次又不记教训,照样几步就往上一爬,还把夫子留给她的作业通通丢给她做。 从小就有很多人说啊,吕家的小姐,非富即贵,邓夫子的话言犹在耳,说她们之中,必然是要出一个皇后的。 吕嫦云被邓夫子这句话困扰了很长时间,她不想做皇后,也不想进宫,除了这些以外,做豫王妃她就很愿意,傅森跟她不是青梅竹马,但也是媒妁之言,是昭圣皇太后拉的线,傅忌赐的婚,就是这线牵到一半就断了,没求来个结果,吕嫦云记得,有一次她站在树底下问,说姐姐是不是很想做皇后,以前爬树上都很稳的,偏就太子来的那一天脚滑摔了下来。 在她的印象里,姐姐那时一直都没有说话,仰的她头都酸了,才见她几下跳了下来,跳下来也没说什么,就只是对着她笑了笑,说她是‘真心’喜欢太子的。 那时的真心多难得啊; 到现在,也是一点都没有了吧。 吕嫦云飘忽着,那心思就不住侍寝上头,她总是这样,说她心思简单,偏对自己下手那么狠,狠得连姐姐都吓一跳。 今晚熬过去了,干脆明天去琉璃殿走走吧。 她看着地上那块巨大的,金红色的绒毯,就忍不住去想姐姐,昔日的东宫,还有华美的昭圣宫,这两处都是众人最最向往的地方,灯火不熄,君恩常在,瞧哪儿都是红红的,是大红高照,喜气洋洋的光景。 如今,广寒宫里住了曾经的瑞贵妃,她这个璟嫔封的虽不值钱,却也走的是姐姐从前走过的路。 若是君恩留不住,那日子必定会很难过。 吕嫦云没什么的,她习惯把事拆开看,把复杂的事想的很圆满,就像她满心以为心理阴影可以靠着自己的毅力去克服,只是忘了,其实淡忘也需要时间,哪有说忘就忘的道理; 她的脚生的很纤巧,踩在厚实毯子里几乎要陷进去,含凉殿这里很暖和,暖的四季如春,龙涎的气味不断地蒸腾,幽幽的香气熏得人身上都暖洋洋的,只可惜人气不足,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殿里再暖也没用,唯独就暖不了心。 吕嫦云听姐姐说过的,说这样的事是应该和喜欢的人做的,不然这么疼谁能忍得了。 傅忌作为一个君王,不算合格; 但他对姐姐,也算是很好了。 公孙嘉奥进去时,吕嫦云还在出神,明明是背对着的,她却还是下意识地感到不安,像是察觉到身后有危险,很快地就转了头,脸上的神情没来及收敛,就显得迷茫了一些,眼里的惊惶更是平添了一点可爱,比家宴上生动了很多,这就让公孙嘉奥有点成就感了,起码这人不是全然没有感觉的,吕嫦云怕他,怕的厉害。 他伸手,就把她拉的近了一点,好几天都对着金贵嫔那张精勾细画的脸,刚想说看得腻了,迎面就来个清清冷冷,不惹尘埃的美人,年轻就是有好处,金贵嫔再怎么化,都已经快三十的人了,吕嫦云有这个资本,可以脸上什么都不弄,就足以叫人倾倒; 这个对比是剧烈的,剧烈到公孙嘉奥对着吕嫦云看了很久,那眼神不好说,可能很想把她吃了,还是带点暴力的那种。 这个吕嫦云啊,真是把男人想的太简单了,她以为打扮的寡淡一点,脸再板上一些,他就会放过她吗? 吃腻了大菜,那么来碗白粥也是很好的调剂,公孙嘉奥觉得吕兆年命可真是好,生的女儿都继承了优点,没有很明显的缺点。 像他就不怎么样了,跟生母长得太像,从她失宠之后就不招父皇待见,还差点把他和公孙刿一并都抱给别的妃子照顾,虽然最后抱回来了,可他们的生母就因为这么一惊一乍的,受不了这么大的压力和刺激,所以不久就病逝了。 这个错误所有的帝王基本上都会犯,他们以为宠爱一个女人不要紧,却不想想自己死了以后会发生什么。 吕嫦云身上的茜色纱衣很薄,放到床上就柔柔的摊开,几下的功夫,她又变回那个禁-欲的璟嫔了,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存心的,这种不在意不在乎的姿态反而大大的取悦了帝王,反正公孙嘉奥折腾了一晚上,她还是没有哭,没有喊。 就好像身子和灵魂被劈开,一半留在这含凉殿里,一半就飞远了,飞到另外一个男人那里去了。 这晚上吕嫦云睡的很深,她是真的累了,但是睡着了也不好受,公孙嘉奥的一条手臂牢牢地嵌在她腰上,这人连睡觉都是这么强势,掰都掰不开,这种情况反映到了梦里,梦里的吕嫦云见到傅森了,但是傅森朝着她伸手,她却怎么够都够不到,身后有一团黑雾环绕着她的腰身,力气太大了,禁锢的她寸步不移。 吕嫦云就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傅森一步一步的走远,自己则被拖进黑雾中,周围的一切都彻底地看不见了。 ....................... 今晚上和她一样,睡的不好的还有很多人,广寒宫是一直缺衣少粮,睡不好是应该的,但公孙刿这么个权倾朝野的彻侯,他睡不好,那就很说不过去了。 公孙刿也是很有意思的一个人,他侯府里别的没有,侍妾最多,且人数常年维持在八九个人,基本上死一个来一个,跑两个来一双,都是宠一阵就撂下,命大活下来的,那就好吃好喝的丢别苑里养着,转头就接着宠下一个,从来没有专挑着一个喜欢的道理; 在他这样的地位,这样的权势下,区区几个妾侍嘛,也不值几个钱,好像少了多了,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八九个,大概两年就能彻底的换一轮,有互相下药把自己药死的,也有争宠争太过被自己蠢死的,这些内宅的隐私公孙刿从来都不管,随便她们做什么,虽说美人死了挺可惜,但一想到她们或多或少都是公孙嘉奥,或是别的政-敌送进来的,那还是算了吧。 毕竟只有死人,才最让人放心。 第八十一章 反复折腾 回了侯府,公孙刿很自然地往舒窈的屋子里去了,这是一处舒适的所在,舒窈是侯府管家的女儿,也是这么多年唯一给他生过子嗣的女人,长得就是普通的美,普通的漂亮,没有瑞贵妃那样神采飞扬,顾盼生辉的本事,不会吵嘴,不会龇牙示威; 但舒窈为人本分,也没有向上爬的心,不然也不能打败侯府里的一干侍妾,人家斗的都快死了,她就安安静静地守着一亩三分地,生了公孙刿唯一的女儿,就算是个微贱的侍妾生的,公孙彦姬从小也是被如珠如玉地养大,因为全府上下就这么一个,别的女人还没生,大多就死了。 最近公孙刿去冷宫去的也不怎么勤快,就吩咐齐开霁好好看着广寒宫,别出什么岔子,这回的新鲜感能撑满三个月已经很出乎他的预料了,男人成家立业,总不能成天地想着宫里的女人,常清不在边上,哪里都很没劲; 玩青楼的粉头,那还不如玩-贵妃啊........ 他任由舒窈给自己宽衣,一桩桩一件件,都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这么多年了,舒窈的地位说不特殊,但总摆在哪里,不是一般女人可以动摇的了的。 不得不说,当一个男人对你的服侍已经习惯成了自然,那也算是一种胜利。 公孙刿稍稍低头,就看见舒窈还是那样婉顺的眉眼,不是真的坦然定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这个女人陪了他那么多年,就算只是当初心血来潮收的,总是有那么点情分在,她不会管家,就不会闹着要去管,学不来邀宠的本事,就安安静静地守着自己的小屋子,等着他来就是了。 人要有本分,也要认清自己的位置,舒窈这一点就做的很好,让人很放心。 她是管家的女儿,放外头或许还能配个好人家,可进了侯府,连个妾都是勉强啊.......... 侍妾没有地位的,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是个人都饶不了她们,公孙刿闻着舒窈身上那股香气,轻轻柔柔的,这心就不经意地软了三分; 他想,自己的确是很久没有关心过府里的妾侍了。 舒窈还在给他宽衣,手就给握住了,这个动作不稀奇,就是表示亲近的意思,公孙刿没那么喜欢她,或者说没像她那么喜欢他,舒窈对这些也习惯了,就单单笑了笑,说道:“侯爷这几日回来的晚了,彦儿白天喊着要您带她去骑马,妾身哄了一天才哄好,好在大病初愈的,晚上一沾枕头就睡下了。”舒窈柔柔的,说话也很本分,只是关切道:“今日宫门都下钥了,您才回来,明日也不是休沐,还是让妾身伺候您早些歇息吧。” 话说的不咸不淡,没有针峰也不讨巧,反倒有种过日子的感觉,公孙刿这些日子烦心事很多,他和常清盘算着要把吕兆年的兵都给收拢过来,还有成国公手里的权怎么该削了它,这些都是近期要做的事,光盘算是不够的; 他那个哥哥,不是好糊弄的人。 公孙刿这么想着,顺势就把还在打理的舒窈搂进怀里了,闻着舒窈身上那股馨香,干脆就不走了,这一晚上自然是歇在她这处不提。 有道是第一回惨烈,那么这第二回就算是有点进步了,公孙嘉奥听常清来报,说西南大捷,秋天就一定能打下来,这样的消息听着让人愉悦,让人的心情不说甚好,也没有太差,公孙嘉奥的含凉殿很少留人,这回还是叫吕嫦云哪儿来的回哪儿去,只不过情况特殊,他当时看吕嫦云累的睡着了,就很好脾气地容她占了半边的床,伸手一勾就能把人揽进怀里,吕嫦云骨架小,胸-前的肉-却不少,从臂膀滑到腰窝正好一道柔软的弧度,手感还不错。 好好地送璟嫔回去,这句话是他第二天早上说的,这回语气也没那么强硬了,就让她回去好好歇着,毕竟他们吕家一家的性命都攥在他手里,她姐姐在冷宫本就自身难保,吕嫦云若是能安分守己,大家便都能安心; 第二日是吕嫦云早上先醒了,她素来都是这个钟点,多晚多累都不会误了时辰,挣扎着在床上撑着就想起身,可惜没能一下就挣扎着起来,腰上一条胳膊还是圈的死死的,身后那个男人还闭着眼睛,领口大开,露出一片光洁的胸膛,不是公孙嘉奥又是谁。 他没睁眼,她也不用对上他的眼睛,这还勉强可以接受,吕嫦云生来就是内敛沉静的性子,学不来金贵嫔那样泼妇骂街,满嘴跑火车的花腔,这时候手边也没有趁手的道具,她身上干干净净,纱衣都掉在地上,除了狠狠咬他一口,貌似就做不出什么很有魄力的举动了。 吕嫦云思索片刻,还是决定识时务一点,咬一口肉下来还硌的牙疼,姐姐说了,赔本的买卖谁做谁是傻子,她于是死活才把公孙嘉奥的手给挪开,自个儿抖抖索索地穿了衣裳,穿的一点声响都没有,只是稍显狼狈,风景却是正好。 美人多是骨肉亭匀的,吕嫦云也不例外,正面的时候该有的都有,单看背影就太过消瘦了,腰肢不堪一握,比金贵嫔瘦好多。 要是把金贵嫔身上的肉,再匀给她一点,手感可能会更好。 公孙嘉奥偏着头,其实也早就醒了,但没出声,就一直在她背后看着,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外头灯火未灭,上朝都还早了点,可吕嫦云还是很快地就穿好了衣裳,没让人搀也没人扶,看样子根本不想喊人来服侍,就想自己出去,不过出去也不容易,她是有心无力,两条腿老打颤,没人扶还真不行。 后妃侍寝,是要记档的,这是归司寝局管的事,可看样子她好像全然不在乎,要是背上生了翅膀,可以选择不进宫的话,她怕是现在就要飞出去了。 公孙嘉奥揉了揉眼睛,仔细想想,自己跟一个女人计较什么,她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过这道宫墙,是生是死都是他的女人。 最后他还是叫住了她,倒是额外提醒了一句,若她安分守己也就罢了,关键是别老想着往(宫)外跑; 更别跑着跑着,又再撞上金贵嫔。 再撞上一回,吕嫦云少说也得再喝几个月的药,白白的折腾,图什么呢。 ..................看来金妙意这形象树立的太好,在他心里是改不回来了。 好歹昨夜还耳鬓厮磨过,第二天就跟陌生人一样,一个不回头,一个醒了也不说话; 昨夜吕嫦云全程没有出声,但是不挣扎了吧,她就连那一点生动活泼的神色都没有了,公孙嘉奥全程都看着,看她起身,站都站不稳的人,还要弯腰一件件地从地上捡了衣服来穿,从头到尾吕嫦云都只露出一面光洁的背,她倒是想遮掩,可惜背后的男人没有给她机会,纱衣在龙塌上没放多久,就被丢到地上,活脱脱一副-玉-体-横-陈,很惹人遐想的场景; 结果呢,隔天穿了衣裳,就又打回原形了。 吕嫦云第一次是被抬回去的,女人喜日子的那一天都要遭这份罪,她发现有些事还是不能听信一人之言,就像邓夫子说的,进了宫都要侍寝的,让她瞧着别的女人怎么做,她学着一点也就是了,吕嫦云不是那样的女人,学不来、也装不出那种腔调来,邓夫子这话就等于白说,而姐姐就直白一点,说你只要很喜欢他,其实也不会很痛,那么吕嫦云事后换位思考一下,她疼成这样,很明显连喜欢都算不上,本来和傅森开了春就要完婚的,就这么断了,说是恨还差不多。 由此可见,公孙嘉奥对她做的那些个事情,都可以说是单方面强迫了。 她能喜欢这样的人,那才真是脑子进水了吧。 上一次她是晚上被送回去的,路上又吹了阵寒风,回毓德宫睡下就没起来过,害的刘御医现在看到清滟就眼皮乱跳,真是操碎了心,换着法地给吕嫦云开药,还不敢开的太厉害,都以温补为主,不然药喝的太多了,这人多少都要喝出点毛病的,可能诞育子嗣方面也会跟着有影响。 九寒汤,那是一万个都不敢开的。 上次的茶话会完了,闲话并没有立马就传出来,金妙意等了好几天,毓德宫都没有一点动静,看样子这个新封的璟嫔很沉得住气,说她不思进取也好,说她脑子进水也罢,总之圣上不召见她,她就真的能一门心思憋在自己宫里,半步都不踏出去,但凡彻底隔绝了外界的视线,也就断绝了流言的根本,因为很少有人能和璟嫔说上话,请安时就颐夫人和她经历差不多,还能和她聊上几句,聊完拉倒,回宫的路上都不一起走的,大家到现在还没摸清楚她的底细,所以仍旧保持着观望态度,什么闲话都咽进肚子里,不敢随便瞎传。 吕嫦云这次回了毓德宫,倒没有再去麻烦刘御医了。 她在等,等金贵嫔沉不住气,再来折腾她一回。 第八十二章 两相对比 之后的日子风平浪静,公孙嘉奥嘉奖完她和金贵嫔后,貌似就又把她给忘了,皇帝总是有很多事情要做,要雨露均沾,还要平衡朝堂上的派系,真要忙起来,后宫就没一个人能见上他一面,吕嫦云对此就是一脸的云淡风轻,表示这没关系,巴不得皇帝别想起她来才好,就是身边的宫人都或多或少心里不好受,每次瑀夫人的轿撵往门前过,那阵仗能把他们甩到十万八千里去,大家就算再不想看,耳朵里也总免不了听见几声,静香没当过宠妃,香桃子是服侍过宠妃,她俩凑在一起,看毓德宫如今门可罗雀,是人是鬼都不来的光景,就很感慨,静香干了一天的活儿,这会让绞这着帕子要抹脸,就说这日子可真是活的太无趣了,在冷宫不自由,现在自由了,才发现原来当宫女和当贵人没什么两样,她做贵人那阵就没见上傅忌几面,现在傅忌死了,她就随大流很干脆的守了寡,这下别说是面了,连傅忌这人长什么样她都快忘了。 香桃子和清滟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可能这两个人里清滟还更惹人注意一点,毕竟长得清秀,又精通下毒的手腕,跟香桃子比起来又是另一种风味,只不过眼下吕嫦云故意压着,两人才没闹出什么来,宫人也是要找点小姐妹来撑场子的,小橘子没城府,冲着他笑一笑,这人早早地就被笼络过来了,只剩下一个静香,和乌梅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也是傻傻的没心眼儿,香桃子有心把清滟给挤出去,就格外愿意同静香待在一块儿,想把她给拉倒自己阵营来。 她是伺候过瑞贵妃很长时间的,倒是还记得傅忌长什么样,这宫里的人都没什么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倒不如说是良心不足,贪心有余; 现在能记得先帝的,也就冷宫那一位了。 一入宫就身不由己,大家都活的不容易啊,香桃子一想到还躲在冷宫不敢出来的瑞贵妃,又想想如今混的风声水起的成妃,想她当初做大宫女时是个人就要喊她一声桃姑姑,凤阳宫的人见了都要避让几步,现在就一切都倒过来了,可见时移世易,人的运气来的快,所以挥霍起来不觉得,等到一脚跌下去了,再想东山再起,多难啊。 静香擦完了脸,说要不改天她们去冷宫看两眼,瑞贵妃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冷宫,就一个要死不死要疯不疯的李昭仪在隔壁住着,也不知道齐公公有没有多照顾她,毕竟瑞贵妃这人没别的,就是活的忒精致了,说白了就是个什么都不会干的人,进去那么多天,连衣裳都没洗过,说手嫩,碰了冷水就裂皮,静香老好人一个,走之前还把自己全部家当,也就是荷包里所有的花籽都留下了,说让她种着玩儿,打发时间有奇效。 香桃子到现在听见旧主的消息,还是不自觉就打颤,刚进去几年,瑞贵妃提防她是凤阳宫派来的人,可没少拿她出气,好在后来都好了,就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到现在香桃子一想起来就很痛苦,就赶紧捂了静香的嘴,提醒道:“这话你还是别说了吧,说多了别被人听见了。” 静香四处看了看,没见什么人,但还是压低了嗓子:“贵妃还说呢,她有个邓夫子锦囊藏在你那儿,什么时候给她带过去?” “这个不好说”香桃子应道:“冷宫暂时不急,主要是璟嫔娘娘这儿离不了人啊,清滟又是个不安分的,手伸的那么长,就只许她一个人在娘娘身边打眼,我必须得看着她去。” 说来说去,就是没时间,不方便。 静香好心眼,也没多想,但是锦囊这两个字平素瑞贵妃也没少念叨,就默默记下了,改天还是得问问,不然在冷宫躲到何时才是个头啊。 香桃子和静香睡的是一个通铺,幸好没和清滟挤一个床铺,她们俩都是二等宫女,要做的都是体力活,也不是很累,大晚上的两个人就躺床上聊啊聊,最后就得出一个结论——选男人的话,最好还是别选宫里的,养面首都比给皇帝当小老婆好,一个个的都不知道有收了多大的刺激,好像做了皇帝,就必然要受些苦难,不能事事圆满。 所谓的天家贵胄,其实都是一群神经病啊........ 作为目前五湖四海之内地位最高的男人,公孙嘉奥对待女人的审美和口味还真是不挑不拣,除了漂亮以外,就没有什么关注的点,更没什么长性,只比他弟弟稍微好一点,起码还晓得给个名分,知道平衡后宫的势力,人只要进来了,那都是好好的,没有缺斤少两; 动不动就掉河里淹死的除外。 .......................... 天色儿不好,在冷宫就显得尤其的黑,我站在廊下看月亮,伴随着李昭仪的一声声夜嚎,就算着这时间,可能嫦云都用完了晚膳,已经差不多要睡下了。 睡下了,也不会睡的那么安稳。 她在外头过得不好,我在里头过得也不好,想来那邓夫子还真是说的不灵灵的不说, 怎么开春了,我就没过上多少好日子呢........... 李昭仪也是大限将至了,就冲她那个嚎法,嗓子破败不说,多少心气都给喊没了,阿柒说她连进来以后连饭菜都不怎么动的,整天就穿这个破败的衣衫,也不洗也不换,不知道哪儿来的力气这么闹腾,可能白天就闷头睡觉,晚上就夜猫子开始哭丧了。 我不觉得李昭仪有喜欢过傅忌,顶多是那种得不到的怨毒,荣华富贵得不到,男人的心也得不到,活着就是比死人多喘口气而已;她有时也会窜到我跟前,说圣上封她做了昭仪,说不定下一次就是封妃了,当然,她说完以后,多半阿柒也送饭过来了,在李昭仪眼里,这冷宫就我一个熟人,除此以外她看见谁都怕,跑回去把门一关,就没声音了。 祁贵人走了,阿柒倒是常来,但频率也没从前那么密集,我在冷宫后边随处找了块地,把祁贵人送给我的那些种子尽数到了下去,想起来就去浇浇水,想不起来就让它们旱死在那儿,等到花儿真的全都旱死了,我才惊觉,自己又在冷宫白白耗了一个季节。 浇了多少水都不见花开,我掐指一算,不单是阿柒很少来了,连那片盘旋在冷宫许久的乌云,也很久没来找我的‘麻烦’了。 这种心情很微妙,我喜欢的男人当着我的面死了,我不喜欢的男人现在更是对我没兴趣了; 人经不起比较,一比就要分出个高低了,我在想自己那场短暂的初恋,还在想那团乌云,这两人原本没有可比性,可我就是忍不住地要把傅忌和公孙刿放在一块儿,像是说服自己似的,想找出点傅忌爱过我,喜欢我的证明。 傅忌在我身边,除了心情不好控制不住以外,脸上的笑模样是最多的,有我在身边,他怎么可能去喜欢愚笨的李昭仪,还有端庄的陈皇后,对于他来说,有我一个就该够了。 傅忌已经不出现很久了,不管是在梦里还是在我的生活里,我承认我有点想他,还是很想很想那种,别看傅忌生的虽高,但是身形消瘦,其实是有些少年感的,看侧脸,睫毛长长又卷卷,稍微笑一笑,就是话本子里翩翩君子的模样; 我到现在还能想起来第一次见他的样子啊,傅忌当时站在树下,树影斑驳,半边的脸罩在光下,肤色就跟瓷面一样,是白的,光洁的,一看就是养尊处优,却并不骄纵的世家公子。 这样的人,是个姑娘都会喜欢的把。 这事儿我跟嫦云都没说过; 我对傅忌,也是有过一见钟情的啊.................. 傅忌死了,所以他身上的那些小毛病也就没了,就成了个十全十美的人,反过来再看看,公孙刿这家伙,好像除了长得比傅忌高一点,再黑一点,再好看那么一点点........也没什么值得人去注意的地方。 男人啊男人,都不是个好东西。 怎么看,都是我吃亏,我倒霉。 我抱着膝盖坐在台阶上,等阿柒来给我送吃的,现在连个奴才都要我等了,不得不说我混的实在不好,好像天底下就我一个被困在这里,只有个李昭仪跟我做伴; 这得怪齐开霁,他一不在,扫地洗衣裳这些活计就没人做了,他现在忙得要死,敏妃觉得他做的东西入味,又很解腻,就时常让他跑小墨轩; 我丝毫不怀疑,这里头成妃那个小贱人也起了很大作用。 想想我和她的仇也不大,不就是当初进宫拦着她封嫔,又拦着她见傅忌了嘛; 我好像也没有很明着跟她过不去啊; 怎么这点小事都记着,一点都不大度欸......... 第八十三章 深宫怨妇 我想了一阵,就在想和傅忌的那些‘比较’美好的日子,宫里的先不算进去,就说以前在东宫的那些,最后我想来想去,就不拿他和公孙刿去对比了,因为死人和活人没法比,生人和旧人没法比,天底下的男人一个样,比来比去,还是我老爹最好,他才是毫无保留的爱我,愿意包容我所有坏脾气的那个人。 虽然嫦云不说,但我知道她是羡慕我的,大家明着都说二小姐好,连老爹都说我要是性子能有嫦云三分像,那他也不用每天这么上火了,只因我是父亲的第一个孩子,性子又不同于母亲那般的娇柔,在嫦云出生前,我老爹就已经学会了怎么抱孩子,怎么换尿布,日子久了,他见了大的就不自觉地会忽略小的,于情于理总是偏爱几分。 可惜老爹去了西南,烽烟四起的地方,就不要提生活质量了,我眼下只希望邓夫子能把老爹看的严实一点,别让他臭脾气发作了,不管不顾地就冲到前头去,那个常清我是听说过的,是公孙刿的近臣,打仗是一把好手,告状也是一把好手,果然是天下乌鸦一般黑,公孙刿是黑透了,他也算不上什么好人。 那个敏妃出身那么低,底气还那么足,不是没有道理的啊。 母亲死的时候,我老爹还正值壮年,就是鳏寡失独的人心气总是不顺,过几年就不怎么年轻了,我从进东宫后就没有见过他几面,做了贵妃就更要避嫌,不然按傅忌那个脾气,兵权怕是早就交出去了,还有我老爹什么事; 在印象里,我老爹的身板比公孙刿厚实多了,他人高马大的,又生的威武雄壮,只需要一只手就能把我抱起来,或是扛在肩上,把我举的那么高,让我很一把一把去抓树上的鸢萝,那时他就一直说自己闺女长得多么好看,长得那样讨喜,若是有本事做了皇后,他可就是全天下辈分最高的老丈人了,就可以回母亲的娘家,给她重新修修坟地,再在碑上多刻几个大字,证明她当初真是没有嫁错人。 这就是一个男人最简单的愿望了。 哎,什么日子都得过下去,就是越过越难过而已,我和傅忌算是结束了,然而新生活也没有开始,我从瑞贵妃变回了吕仙仪,从昭圣宫住到了冷宫里去,甚至还得靠讨好另一个男人,才能零星知道一些家里的消息; 从前再怎么美好,怎么一路相伴的情分,都不过是镜花水月,傅忌一路是怎么待我的,现在回过头来看看,还真是别有用心,基本上都是算计好的。 这是件很恐怖的事情——一个跟你日夜相处,朝夕相对的人,半夜里不睡觉,想的都是怎么才能算计你,算计你家的兵权.............. 我突然很庆幸自己那时只是个花瓶,被傅忌白嫩的脸蛋和体贴(?)给迷花了眼睛,幸亏邓夫子话说的早啊,不然我还不知道要傻到什么时候,只是满心以为,只要我把夹在傅忌和我当中的障碍全都扫清了,我们两个就能真正的长相厮守。 现在看看,真是长相厮守........个屁! 我若是醒悟的早一点,可能当时也要跟着傅忌跳下去了; 太生气,气的没了理智,没法活。 广寒宫没有兔子,月亮还一直被乌云盖着,公孙刿来吧,我嫌他烦,他不来,我又开始犯贱,咬着指甲盼星星盼月亮的盼着他来,阿柒跟我说的都是小道消息,可信度往往比较低,都是什么吕美人今天不出门,吕美人第二天还是不出门之类的鬼话,连嫦云封嫔的消息都是祁贵人告诉我的,公孙刿这人虽然讨厌,但心情一好,就会给我透露点什么消息,比如西南之后,公孙嘉奥怕是要拿朝中的几个元老开刀,挖出点银子来,再把金侍郎的官职抬抬高,抬到少府令。 言下之意,就是公孙嘉奥心情不错,暂时没想过要把我老爹怎样,他关心的是水患,还有汝南那块‘风水宝地’。 豫王傅森的人头,可比吕兆年的人头值钱多了。 成妃大约是记恨我给她甩过脸子,又或者是担心我出去之后便和嫦云联手,要帮着嫦云去跟她抢男人,总之斩草要除根,不然总会有什么意外发生,女人总是不安分的,尤其不是一个,还是一双,也难怪金贵嫔危机意识那么强,见着个鲜嫩的美人进宫了,晚上连觉都睡不好。 嫦云和我不一样,她不是无风就起浪的人,得罪人的事我倒是经常干,且干的还不少,那时天大地大我最大,宫里皇后都避让几分,我当然是可以不在乎的,有些事当时做了,自己觉得很爽,别人就很不是滋味,以为过去了就忘了,可人家却记在心里了,就等着有朝一日能翻一笔旧账。 翻旧账有什么意思,翻到后来就成了一笔笔烂账,是香的是臭的都要来插一脚。 傅森没受训斥之前,我老爹还是朝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位高权重,手握重兵,指着成国公的鼻子骂人那都不叫事儿,我老爹骂成国公是个老匹夫、老冬瓜,就为了当初挪用军饷去赈灾的那件事,傅忌那时是站在成国公一边的,没有很明确的表态,但我老爹在那之后,手里的兵就从十万慢慢减成五万了。 若是傅忌还在,靖宫还是从前的靖宫,说不定我的下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我除了靠自己,靠我老爹,别的人我是一概靠不上的。 老话说的好,骂人者人恒骂之,军饷那事一想起来我就心虚,那时气焰嚣张,什么人都不放在眼里,成国公落了面子,宫里的成贵人又被我挤兑的不像话,我还拿老冬瓜来消遣她爹,还拿这个当着洛之贻的面笑话过她呢.......... 我是不成了,就巴望着嫦云能争口气,什么时候能和成妃平起平坐了,我也就不必躲在冷宫了。 按我妹妹的资质,就算做不上皇后,起码也得跟我学学,做贵妃也是很威风的嘛~ 公孙刿出宫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七八天才回侯府一趟,这回倒是走的很利索,根本就没有跟我说一声的意思,这让我心里很不高兴,睡都睡了,居然连声招呼都不打,直接就走了; 说好的头面呢?说好的绫罗绸缎呢?一样都没有! 就算是个青楼里的粉头,暗门子里的卖笑的玩意儿,恩客走前也总得说两句软话,给那么点陪资吧........ 这种落差,我原本是不接受的。 可怜形势比人强,那我还能说什么? 再怎么盼,我也还是在冷宫,跟着李昭仪一起守寡;我一边念着傅忌,一边又念着从前的好日子,公孙刿又不是神仙,也不可能立时就出现在跟前,白天我闲的没事,就跑到祁贵人那屋里翻了半天,把她一直穿的那身衣裳给翻出来了,是翠绿的,碧油油的颜色,上头绣着梨花白,虽说贵人的服制比不上贵妃的,可我现在也顾不了那么多了,祁贵人某些地方比我大一点,我还亲自动手还拿针线改了改,真是宁愿挨冻都不想穿那身布袍子了。 本来我还想穿着这身衣裳给公孙刿看看,他这人喜欢撕衣裳,我的狐裘不能糟蹋了,那还是撕祁贵人的好一点,不知道公孙刿是对着所有人,还是只对着我才这样,阿柒有次卑躬哈腰的给人开了门,回来就跟我咬耳朵,说侯爷人还是很好的,若是能被他接到侯府里养着,怎么也比在冷宫熬着强。 这话一听就是别人教的。 我在傅忌身边就是做妾,怎么都压着一个皇后;以后要是真的跟了那个人,怕是连个妾都算不上。 可是这冷宫,我也实在是呆够了。 关乎大老婆和小老婆的问题,我就想了大概有半个时辰,穿着新改的衣裙,碧色是很鲜活的色彩,跟冷宫的调调有点格格不入,齐开霁回来时手里还拎了一条鱼的三分之一,也就是颗鱼头,说是小橘子不在司膳房干了,被调去了毓德宫,他这是两边跑,得的赏赐还不是自己的,全给了司膳房那个翘兰花指的死太监了。 “昨夜圣上的晚膳跑敏妃宫里去用了,啧啧,你真是没见敏妃那个样子,肚子都那么大了,远远就站门口望着,等圣上来了,就忙前忙后给人夹菜,那嘴就没停过,我听着都累”齐开霁说着就把鱼汤端上来,感叹现在都没人给他打下手了,这鱼也不新鲜,是捡了敏妃那里用剩下的,他嫌扔了可惜,就拿回来,炖汤喝也挺补。 我喝了一口,就很嫌弃:“你盐放那么多干什么,这鱼味道都重了。” 齐开霁瞥我一眼:“有的喝就不错了,你放眼看看,如今除了我,还有谁记着你?你妹妹都封嫔了,也不把你一起捞出去。” “她自己在桥上都没站稳呢,再拉我一把就直接掉河里了”我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不来鱼肉,拆不来鱼刺,只好嚼两下又吐出来,道:“你说我连二十都没过呢,难不成冷宫呆久了,我看着就老了,不新鲜了?” 齐开霁放了筷子,抬起头仔细地看,最后摇了摇头,道:“年轻是年轻,也没有不新鲜,就是心气不平,看着像怨妇。” 第八十四章 拉近距离 这已经是阿柒第二次说我的像怨妇了,刚进冷宫还只说我憔悴了一点,美还是美的,后边就借着给我洗了几次衣裳,给我顺了几块姜片这些杂碎活,到这会儿胆肥了,居然就开始变相地说我老了?! 有些时候这人就不该瞎说什么大实话,还不如假话来的好听,我斜着眼,手里还端着碗,手上的冻疮才刚结痂不久,长出了新皮,这下一生气,手上一使劲,又有破裂的预兆,这人果然是做奴才的命,怪不得在司膳房都熬不出头;我恨不得把手里的鱼汤劈头盖脸地泼他头上,就是难得喝有味道的东西,泼了浪费还可惜,于是只好化愤怒为食欲,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撑死我算了。 鱼汤咸了,但仍不掩其鲜美,齐开霁已经调整好了心态,从刚开始只敢偷偷借着夹菜的工夫偷看一两眼,到现在正大光明的就着美色下饭,这不是一点两点的进步,这是奴才和主子(曾经的)拉近距离的一大步! 距离比较近,他的心思就不一定全在饭菜上了,齐开霁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也没注意到瑞贵妃问了他什么,只管嗯嗯诶诶的答应,等看见对面的人都开始拿眼角咧他了,才发觉贵妃刚才问的是“祁贵人走了,现在最难伺候的就剩了我一个,你是不是有意见了?” 齐开霁哪敢有意见,他恨不得她永远藏在冷宫,就算他缺失了某些功能,藏着一个大美人不厚道,但光是看看就饱了,更何况,如今她闲来无事就摆弄祁贵人的花草,改改衣裳,偶尔还会给他做一两套护膝,别的时间就只是等着他回冷宫,大家一起吃饭,吃完了,又是下一天。 多像两个人过日子,即便过的卑微,但相互排解,互相拌嘴,一天天的就过去了。 这样的生活,也不是不可以。 如果,彻侯的新鲜劲能快点过去,最好立刻就放着广寒宫不管,那就更好了。 “唉,几天才吃顿鱼,连下一阵吃肉是什么时候,咱们都不知道了”我跟阿柒说隔壁的李昭仪怕是活不过这个夏天了,一个是热,第二个是她的神智越来越不清楚,前几次还说自己要做皇后,这两天已经升级到她白天都能见着皇后,当然,那也只是飘在空中,形容恐怖的幻影而已。 齐开霁点点头:“那我找个时间跟上头的掌事公公报备一下,到时候席子一裹就送到宫人巷,他们那里有专门堆人的地方,宫里干了一辈子的宫人,外头又无根无依的,大多都是先撂在那儿,再找个时间一起烧了,特别省事儿。” 李昭仪要死了,没人关心她生前叫什么,死后能埋在哪儿,齐开霁甚至还挺奇怪:“话说李昭仪好歹还跟你并排住过,门房肩并肩,隔得那么近,她死了,你晚上可别嚷嚷,怕了没人管的啊。” “这个我倒不怕的”说着我便往外扫了一眼,广寒宫还是老样子,荒芜一片,祁贵人算是白忙活了,种那么多花花草草有什么用,白天还好,晚上那花看都看不出,公孙刿过来,说不定脚一踩就萎了。 我就看着这片荒凉之景,认真道:“我不会让自己落到李昭仪那个地步。” 真要活成这样,那还不如死了吧。 总之谁都不能看我笑话; 包括我自己。 我嘟个嘴,初时不怎么样,如今想到傅忌就很是感叹:“唉,你说现在吃一顿好点的饭菜都那么费劲,更何况找一个真心待我的人呢,多难呐......” 齐开霁就听我这么自说自话,也没多想,顺口就回了一句:“这种没影的事你还是别想了,反正得过且过,你没有的,我不是也没有嘛~” ............ 好好的天就这么被聊死,这人怕不是公孙刿故意派来整我的吧......... 齐开霁看我气色不好,就发觉自己话说过了,连忙安慰道:“没事没事,事在人为,你现在就是累着了,要找个真心的人也没什么机会,总不过在冷宫除了我也没人看......”眼看着我脸色越来越不好,阿柒就把嘴巴拉上了,只是殷勤道:“来来来,多吃两块鱼肉,侯爷说了,你现在太瘦,怎么也得补回做贵妃的时候,那会儿才是真绝色,千秋宴上谁都挪不开眼,他还一路跟到琉.......” “.........”他一说到公孙刿,我直接就把筷子搁了,心情突然就晴转多云,语气更是堪称恶劣:“闭嘴喝你的汤,知道你给人翻夜窗做狗腿子,好好的提他作什么?” 齐开霁很无辜,但还是道:“成妃在外头守着呢,不是侯爷拦着,您还能安稳地坐这儿喝鱼汤?” “嘁,别有所图,动机不纯”我毫不留情地指出:“你看着吧,看是我比较重要,还是借着我威胁我老爹重要。”我很不客气地下了结论,冷冷道:“公孙家的人可别在自己人手里翻了船.......” 齐开霁有股说不出来郁闷,他是想往好处说的,偏人家不领情,什么都往坏了想。 他也没办法了。 哼哼,被人惦记不是好事,我现在就深刻体会到这一点了,碰到人品端正的,大家两相安好,若是运气不好碰见死心眼的,千方百计惦记你,却只道是为了当初那一眼,别的什么都没有,就只想着怎么得到她,也不管得到了之后会有什么后果,想想就很可怕。 一旦碰上了,那下场就和我差不多,被人捏在手里,脱一层皮都跑不了。 女人长得美,那的确可以当作资本,只是多数人要不就空有美貌(比如我)没有内涵,大都没有自保的能力,我在进冷宫之前都挺傻的,还以为傅忌可以保护我,让我的美貌处在安全,且荣耀的光辉下,到时候史书上就不会只写我怎么祸乱朝政,写什么红颜祸水,而会写我和傅忌并肩而立,千秋万载。 可惜在冷宫,我是不能千秋万载的,该是千疮百孔才对。 “这也就是我,你换成咱们那位皇后,再换成的袁贵人那样性子的,可能不是疯了就是天天闹着要寻死吧”我把汤咽下去,长吐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们是怎么想我的,肯定私下都笑我蠢,做贵妃就做的半吊子,弄死了那么多女人,最后发现死再多女人也没有用,还不是被弄进了冷宫,不会洗衣裳,也不会去打水,总有一万个不称心的地方,跟着我怎么也找不到出路。”我看阿柒,他低了头不说话了,可能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吧,于是便继续道:“是,我当初是蠢,蠢的忘了天底下不只有咱们一个靖国,也忘了我不过是傅忌后宫里的一只雀鸟,羽毛再好看,翅膀张的再开,不代表就能飞出去.......”我自嘲地笑了笑:“可我能怎么办,傅忌走了,当着我的面走的,现在又来个别的男人,跟我说觊觎我的美貌,但也仅限于美貌,他告诉我有个出冷宫的机会,但代价是进侯府,你看,这和我在傅忌身边有什么两样,说到底,不过是从宫里养的变成了家养的,这对我来说有什么分别吗?” 这话说的入情入理,听了也是一样的心酸。 齐开霁又彻底地,默了。 我戳着那块鱼肉,把那坨白白的肥肉给戳的稀烂,末了只能叹道:“一点分别都没有啊........” “可是......”齐开霁思考了一下,还是缓缓道:“侯爷毕竟是侯爷。” 是啊,侯爷毕竟是侯爷,地位显赫,权倾朝野,阿柒的言下之意,就是家养的鸟是没有拒绝的权利的,人家要你挪窝,你就只能听话地朝着他指的方向飞过去,每天有吃有穿,就等着下一只鸟飞进来,笼子越来越挤而已; 公孙刿和傅森太像了,他和公孙嘉奥之间的相处比傅忌那种暗地里的揣测更加危险,兄弟阋墙,当中那道墙其实就是道薄薄的门板,在权利面前,门板算什么,都不需要撞开,推一把就倒了。 这么一看,貌似他跟傅森也没什么两样,亲兄弟又怎样,重用也不会重用多久,自古权臣能够全身而退是最好的下场,多数都不得善终; 除非,除非他推倒重来,取而代之。 这顿饭吃的两个人心情都很抑郁,齐开霁对着已经有点冷掉的鱼汤,从牙根通到胃里都是酸的,涩涩的泛上来又压下去,不好简单说明的这种情感,这种苦涩;他又不是嘴欠,偏要捡她不喜欢的说,刚才这话也不是发自内心,但为长久计,这也是目前唯一比较乐观的想法,彻侯位高权重,他有这心,想把人接进府里,这已经是很出格的行为,明德帝,也就是公孙嘉奥,少说也要发落一二,总之不能轻易饶了他。 “得了,不说他了,你赶紧收拾收拾碗筷,我手又裂了,碰不得冷水”我起身,拿出帕子擦了擦嘴巴,又变成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可谓是心胸宽广,心大了什么都可以不计较:“明天看看有没有粉蒸糕,我嘴巴腻的慌,你记得拿两块回来。” 说完就见阿柒点头,那样子唯唯诺诺的,又是当初进昭圣宫请安时的小模样; 啧啧,肯定是被我刚才的长篇大论给吓到了。 第八十五章 朝堂交锋 公孙刿在舒窈那里歇了几日,又按照约定给公孙彦姬牵了匹小马,父女两个玩闹了一阵,也是神清气爽,算是难得的温馨时光; 真是有对比才有收获,舒窈容貌稍差一等,这个是硬伤,比不过别人,可她别的是样样都好,就是太温驯了,养在府里过日子还行,情致上就缺了许多。 但偶尔,这种温驯的款式也是很吃香的。 逗过女儿,又在舒窈的服侍下出了侯府,公孙刿走在上朝的康庄大道上闲散地踱着步子,路上的同僚们都是半惧半讨好地跟在屁股后头,不时地就夸侯爷龙马精神,还说点类似天气好不好,吃饭香不香这种的无聊话题,公孙刿笑着一一应了,瞧着很好脾气,跟谁都没架子,就是一副很得意,但又有点不敢得意的样子,实乃权臣中的典型,典型中的特例; 仔细说来,就是看着把柄很多,比如放荡不羁,喜欢瞎胡来,这些都是小缺点,真要挑一个两个大罪出来,还真是挑不到几个。 公孙刿走到一半,没有常清在身边叨叨女人的好处和坏处,他一个人就能把思绪飘很远,直到成国公过来跟他打招呼,他才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跟那个老冬瓜结伴而行,倒是心里还在思量,之前在宫里的那几日,属实是有点胡闹了。 原就只是图新鲜而已,没想过新鲜之后要做什么,现在他竟然真的跟毛头小子第一次见着女人那样,不至于被迷得五五迷三道,但也是脑子一热,就觉着侯府其实多养一张嘴也没事,他若是想,是怎么养都养得起的; 关键,他还真的挺想。 唯一可能出现的问题,就是公孙嘉奥那边不大好交代。 一张嘴而已,公孙刿的算盘打得很好,就是养了也不白养,拿她换做筹码要挟吕兆年,也是大有用场。 经过这段时间的接触,公孙刿潜意识里觉得吕仙仪对他态度和善了很多,他想这大约是之前拦了几回成妃下的黑手,拦出效果来了; 她妹妹三天两头传太医,起码她在冷宫里是没什么事情的,再者她也不是个不知好歹的傻子,两个人本来就是你来我往,有点交易一样的关系,他给了什么,她就拿她仅剩的还,几回下来,她就有点拉不下脸了,只是心里还有气,不得不在面上勉强装出好性子。 说她心气高,自私自利,公孙刿表示十分认同,这个一看就看出来了;不过若说她真有那么喜欢傅忌,他是怎么都不能信的。 顶多是惋惜自己的青春,浪费在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身上吧。 公孙刿没有碰到过这种类型的女人,所以脑子发热,热过一阵也是应该的,她冲他笑的时候,那是赏心悦目,偶尔闹的过了,就毫不留情地祭出爪子跟他闹,果然是呆在傅忌身边超过三年的人,那种心理阴暗的家伙最难伺候,她懂得什么时候该笑什么时候该哭,这本事怕也是东宫那会儿就练出来的,除却脾气大了点,总的来说还算是讨人喜欢。 舒窈生了孩子,从前是温顺,现在孩子都几岁了,她身上就充斥着母性光辉,气质越发温和,自然没有瑞贵妃那种明艳傲然的美,整个人就透出一种沉稳温雅的从容,身形丰润,过日子是一把好手,但在侯府也不用她操持着过日子,于是舒窈的主要工作就是在公孙刿回府的时候,专心围着他一个人操持。 公诉刿在府里的三天被服侍的太好,好的他看舒窈都不像看个侍妾,看她倒像是个奶-妈,兼保姆。 这么说可能有点过分了,但事实就是这样,有的女人不必卖弄风情就很讨人喜欢,有的女人怎么卖弄都卖弄不起来,就只适合过日子。 像吕仙仪这种女人,就很不适合过日子; 她适合被供起来,好吃好喝的,当个耀眼的,花瓶。 朝上公孙嘉奥又提到了西南边地土司作乱的问题,公诉刿身上担的职有两个,可谓文武两开花,他虽然只是个副都统,但手里捏着廷尉军,主要负责京城的巡视和內宫的安全问题,人不多,但是很重要,还有布政使这个看似很闲,实则很有油水的文职公孙嘉奥也给他了,按理说这种又有油水又能拦权的职位是该给自己人留着,但公孙刿从前立的功劳比较多,就算公孙嘉奥不介意他功高盖主,他光是坐在这个位子上就很不能让人信服,总是要借着什么机会来剖白内心,显得自己很无辜,对待皇帝很忠心,一个月总是要来这么一趟,也是很累的。 不打汝南,一是山高路远,二是傅森还没发展到令公孙嘉奥重视的的程度,这是境内,西南才是境外,境内是自家地盘,可以慢慢收拾,但外患却是实实在在的,不先把西南打下来,他如何能够安心。 常清传回来的消息一直都是作战大捷,没什么问题,但公诉嘉奥就能看出其中的隐患,他认为虽然朝中局势一片安稳(假象而已),但自己这个皇位实在是坐的很不稳定,弟弟是亲弟弟,但打的算盘和外人都一样,那个外人也不是别人,就是远在汝南还跟吕兆年偶有联系的傅森。 他身下的这把龙椅简直就是万恶之源,叫人一屁股坐上去,就死都不肯下来了。 成妃得宠,又和敏妃还有其他娘娘都交好,这些大家都有耳闻,是以成国公这一阵算是扬眉吐气,在朝堂上经常性的侃侃而谈,参了别人一本又一本,反过来夸的都是自己人,有点只顾自己不管别人死活的意思,公诉刿在一边安静地等着,等成国公讲完后也说了两句,大致就是汇报一下最近宫里宫外的开支,尽量长话短说,还要挑重点说,公孙嘉奥在听到他讲下月初一是个吉日时眼神动了一动,在公孙刿提到在庆州的汤泉宫正好也紧赶着造好时又动了一动,最后听到公孙刿建议身上带领后宫女眷去休息一阵时就看抬首了他一眼,看得那叫一个意味深长。 但最后他依旧没有说什么,就喊了退朝了。 公孙嘉奥跟自己说,这是亲弟弟,跟别人不一样。 机会总是要给的。 退了朝,他没有回含凉殿,而是去了小墨轩,去瞧了瞧敏妃。 没办法,她有了孩子,哥哥又是得用的时候,他必须得照顾照顾孕妇的情绪。 敏妃是赶上了好时候,但好时机抓不住,再好也是白搭,这时候聪明点的,就该拿身边的小宫女开脸了,能留住君恩,紧跟着排查內宫才是要紧,可敏妃怀了孕,就格外爱吃酸的,连醋都喝了好几缸,要她看着身边的小蹄子爬到自己头上,她是一万个不乐意,于是公孙刿在小墨轩坐了一会儿,看敏妃要吐不吐,脸涂的刷白,还装的格外娇弱的样子就有点没了兴致,原先想的是用个午膳,现在菜还没端上来,他就借口含凉殿有奏折没看完,要回去了。 好不容易来一趟,都没说几句话就走了,孕妇的情绪很敏感,敏妃没怀孕前就时刻担忧自己有变老的嫌疑,怀孕了就怕面容发黄,手脚浮肿,比变老更难看,她到这会儿就更确定了,自己生完孩子,圣上对她的眷顾可能就到头了。 圣上去了小墨轩,后脚敏妃这里的事就一丝不差的都进了洛之贻的耳朵,她在宫里耳目众多,唯一插不进手的地方,一个是瑀夫人那里,还一个就是毓德宫,万松雪她暂时没想过要动,就是吕嫦云手腕不低,连消带打,每传一回太医就换一批宫人,每回用的借口都特别老套,但是格外有效,不像敏妃那个傻子这么好糊弄。这个女人没心眼就算了,偏还管不住嘴,洛之贻三天两头地带着好吃的来串门,还推荐了个手艺极好的内侍,她也不想想人家安的是什么心,就乐呵呵的笑纳了,当着公孙嘉奥的面,还总是说洛之贻的好话,俨然是姐妹情深,说成妃比金贵嫔之流好了不知道多少,办事细致又贴心,简直是个难得一见的大好人。 公孙嘉奥在敏妃那里听了不少成妃的好话,却也没去昭圣宫的意思,他对成妃的态度和对成国公没什么分别,这个女人在傅忌的后宫呆了不少日子,还能摇身一变,挤上四妃,怎么想都不是个简单人物。 南翮在后头,知道公孙嘉奥现在心里正烦,便见缝插针,说最近金贵嫔娘娘每天都往含凉殿送热汤补品,来的特别勤快,有次璟嫔娘娘也来了,但是贵嫔说璟嫔娘娘送来的东西摆不上台面,所以璟嫔就送了那么一次,就走了。 这话说的有水平,像是一个奴才说的话,但主要信息基本都透露出来了,公孙嘉奥果然来了兴趣,挑了挑眉,脚步就往含凉殿走,走之前还说了一句,等会儿让璟嫔过来一趟。 第八十六章 无法动心 虽然要的就是和公孙嘉奥接触的机会,但吕嫦云还是烦的慌,她最近胃口不好,就算清滟乖巧了很多,往瑀夫人那里走动的次数更少了(也有可能是走的更隐蔽了)也不再劝着她喝茶喝药了,但这人就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刘御医本来保养的还不错,脑袋上还有几根黑头发,现在全都白了,他想了很多办法,就是没法彻底改善吕嫦云的病症,最后就很无奈的建议,要不她就多晒晒太阳,下地多走几步,兴许走走就好了,这话说的就跟吕嫦云已经离死不远,已经没得治了一样。 这是心病,加上在榆关那一阵天天担心姐姐担心傅森,生生给愁出来的毛病,吕嫦云就是心理上很难过,每天都要跟人拼谁的心眼多,拼谁更能忍,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从来都不是。 还有如今每晚都睡在身边的这个男人,她也不想要。 傅森的环佩她叫静香好好收着了,没有再挂在身上,她从南翮那里得到消息,原来自己的父亲这次这么痛快地就带兵去了西南,又给人又亲自上前打前阵,显然是暗度陈仓,以吕兆年这样的暴脾气居然能忍这么久,就已经很不正常,现在竟然还敢在常清的眼皮子底下就敢给傅森打掩护,让他在汝南调兵集资,这一被抓到,连招供都不必,就地处斩都可以; 她也是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吕家的兵马远远不止明面上的那五万人。 这是傅森和吕兆年私下商议的结果,傅忌当初听了先皇的一席话,深有感触,就决心要分割各地王侯的兵权,就是做的太急了,吃相太难看,吕兆年是很忠心,但他也有自己的小算盘,有兵权才有立身的根本,要让他乖乖交出兵权,他是一定不肯的。 于是豫王听说吕将军有点为难,有一阵就特别大方,在傅忌眼睛看不见的地方,悄悄地给吕兆年拨去了一批府兵,代价就是吕兆年的脾气瞧着越来越不好,一旦傅森不说话的时候,他就敢对着成国公吹胡子瞪眼了。 知道这个消息,吕嫦云半是喜半是忧,喜是知道了傅森一直都有复国的打算,而忧却是忧伤的忧,她原以为傅森与她总是有那么点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成分在,没想到说来说去,还是利益二字将他们给串起来,傅森初见她前,她早早地就在姐姐的安排下隔着屏风悄悄看了一眼,她觉得自己是一见倾心,可或许傅森那时并没有这么想。 只是她比较适合做豫王妃,而姐姐比较适合进宫而已。 吕嫦云越想越烦恼,她一直以为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你情我愿,共结连理,可能是父亲和姐姐把她保护的太好,为了让她身上的纯真和清高得以保存,所以不自觉地就把那些掺杂着利益的部分给舍去,这就给了她一种错觉,那就是傅森也是喜欢她的。 现在看来,喜欢是有的,但这份喜欢建立在吕家和豫王府的共存的利益上,不值一提。 她不是想不明白,只是需要时间来证明一下,证明自己进宫,为了一个男人与其他的女人周旋,这一切都是值得的。 毓德宫添置了些新的用具,渐渐有点嫔位娘娘的品味和尊贵,就连穿堂风也没处穿了,比刚来的时候要雅致很多,就算有人过来串门子也不会觉得寒碜,静香往铜炉里烧了香片,是淡淡的苏合香,吕嫦云不爱熏香,但药味有时也很冲鼻,静香喜欢这些精致的东西,说在冷宫里没条件,想弄也弄不了,这会儿有条件了,当然要好好熏一熏,瑞贵、哦不对,是仙仪,她也经常这么说,说女人都很金贵,不管条件怎么样,都要极尽所能地善待自己。 吕嫦云听她说到了姐姐,就问广寒宫如今怎么样了,静香听罢一凛,面色有点尴尬,但还是很规矩的回答:“有彻侯看顾着,没什么大事。” “哦,没大事就好”吕嫦云说着,袖子里却捏狠狠地紧了拳头,许久才松开,恨不能把公孙刿和公孙嘉奥两人的手给剁了,丢进铜炉好好烧一烧。 但人在屋檐下,万事皆得忍,她喝完了药,就让人上了燕窝,嫔位只喝得起这个,像天山雪莲、人参灵芝,只有瑀夫人可以一天一顿的喝; 燕窝是补品,喝多了养颜,喝少了没效果; 以前看姐姐出门逛个园子都要扑粉熏香,她还不以为然,如今却是下意识地就做了; 谁让她干的是妃嫔这类高危职业,不能不思量这些很肤浅的东西。 今晚陪着她去含凉殿的是香桃子,吕嫦云换了件月白色的绸衣,绣了紫色的绣花,就是很普通的一件宫装,为了防止冷风吹进领子里,香桃子还给她披了件斗篷,也是月白色的。 到了含凉殿,她特意让香桃子等在外头,跟南翮肩并肩,两个人一起吹冷风,之后就便独自进去了。 吕嫦云对床上的那些运动已经不太抗拒,但她和公孙嘉奥不熟,而这个明德帝也没想过要去了解她,这两个人的相处加起来满打满算也就三天,一次是家宴,还有两次都是侍寝,一个以让她服软求饶为目标,并乐在其中,一个就是死鸭子嘴硬,死活都不开口,两个人形成了一种奇妙的平衡,见了面不是大眼瞪小眼,就是以床上运动而告终。 吕嫦云认为公孙嘉奥这人阴晴不定,风一阵雨一阵,金贵嫔上蹿下跳折腾她的时候不出声,现在跟她放什么马后炮,她但凡出去,有哪次不是被金妙意给堵在路上,旁边还有个成妃煽风点火,这些他都是知道的; 可能公孙嘉奥就是想挫掉她的棱角,等她彻底的被扒下一层皮,便真正成为了后宫妃嫔里的一员,性子都是一个模子里造出来的,听话,温柔,没有主见; 四舍五入,约等于一具空壳。 公孙嘉奥好像不满意她目前这个态度,但也没想好怎么处置,如果金妙意在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事,她一向热情,两个人酣战之后,偶尔公孙嘉奥也会比较善解人意,搂着怀里的女人过一晚,这已经是很大的恩宠了; 而吕嫦云显然没这么好命,她侍寝到现在,每次结束后得到的就只有一句,安分守己,没事就好好呆在毓德宫,不准出去; 冷冰冰的,一点温度都没有。 公孙嘉奥今天有点烦躁,他原本不打算对公孙刿动手,但现在看来,时刻提醒是有必要的。 庆州是商流之地,就跟安州出木料一样,十分富庶,汤泉宫是其次,实际还是手伸的太长了,布政使只要管好宫里的一亩三分地,成国公头顶一个国公的头衔,官职是通政使兼内政大臣,他才是那个该伸手的人,现在却反过来甘愿把权柄奉上,这两个人凑到一起,势力此消彼长,终有威胁到他的一天。 公孙刿的野心他一直都知道,只是不说,不代表不知道。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吕嫦云已经垂首敛身,在一边等了很久了。 就是看她低着头,公孙嘉奥也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但是现实就这么的残酷,再不愿意,还是一道旨意挥之即来,侍寝完了再自己走回去,要想活的有尊严,不先学着下跪是不行的。 吕嫦云这时还真的想的跟他想的没差,她讨厌他,还得努力去掩饰,真是累死了。 等到公孙嘉奥一把拽过她的手,把她拉到身边时,吕嫦云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下巴一阵剧痛,那力道像是在掰骨头,而不是在捏她的下颚,被迫抬起头,公孙嘉奥还是老样子,领口开得很随性,可眼神却不随性,傅忌是阴郁,他是阴沉,还带点肆无忌惮的感觉,吕嫦云的眼神很无谓,也很无畏,只是很奇怪,她从姐姐身上学到了血淋淋的教训,也学到了很多手腕,纵然心中有千般诡计,但如今还尚未实施,尽管无时不刻不想公孙氏的人都去死,可到底没有表现出来,怎么这男人每次看见她都没有好脸色,那眼神恶狠狠的,每次都恨不得把她吃了; 这也太奇怪了。 好在今天公孙嘉奥发神经没发多久,吕嫦云的下巴过了一会儿就得了自由,原因是他看见她腰上一直挂的那块环佩不见了,这在公孙嘉奥的思维里等同于一次小胜利,代表他的这位璟嫔开始认命了,或许再过不久,就会彻底融入其他女人的圈子里,成为后宫里毫不起眼的一份子。 就因为吕嫦云的心,和她的脾气不好掌控,无法只对着一个人,公孙嘉奥这种骨灰级的控制狂就控制不住了,他宁愿身边的人都愚昧、肤浅,也不要出来一个异类,这让他感觉不安全,瑀夫人和金贵嫔不过都是平衡后宫的道具,美貌之余都很听话; 换道具很简单,但是要承认自己有点动心, 对他来说,太难。 第八十七章 什么意思 吕嫦云这次的表现很优秀,起码她有点反应了,这真是可喜可贺,到了第四回才彻底不疼,虽然还是没觉出这种事做来有什么意思,但至少不痛苦了。 唯一有点不舒服的,就是公孙嘉奥捏她下巴时使了老大的劲,松开了还是很疼,不用照镜子都晓得,肯定被捏出了个红印子。 吕嫦云把脸别开了,闭上眼,眼不见为净。 公孙嘉奥没理她,就伸手解了月白色的衣带,解了半天,发现吕嫦云跟他使心眼,来之前还特意打了死结,于是干脆就不解了,直接把手伸进去也是一样的效果,可眼睛却是定在她脸上,就跟前几次的一样,没什么温存的感觉,前-戏也做的很潦草,直直的顶进去,两个人都看对方的眼神,怎么说呢,都挺不善的。 吕嫦云体质偏寒,皮肤也很白,身上的骨肉亭匀,按照邓夫子的说法,这骨头得有六斤八两重,是天生贵人的命,可惜他说话喜欢说一半留一半,只说了是贵人,却不说是什么时候,一路上还有什么坎,像吕嫦云的坎就是身体上的,她这回喝药喝伤了,避孕是一方面,给瑀夫人吃定心丸是一方面,平时不涂脂抹粉,脸就一直挺白,眼下运动的厉害了,就有些白里透红,若微醺之态,比敏妃那样故意装出来的娇弱要自然很多,某些地方比较纤细,但该有的都有,不会出现分不清正反面的情况。 这一点,公孙嘉奥是满意的。 这两个人纠缠到了很晚,公孙嘉奥完事之后没说话,吕嫦云自己就起来穿衣裳,准备要走人,但是没能走掉,公孙嘉奥盯了她一会儿,看她身体虚的厉害,那胳膊细的一扭就能扭断,还抖着手往肩上拽那身月白色衣裳,突然就良心发现,歪在床上斜眼看了会儿,说了句:“今晚留下来吧。” 吕嫦云没领情,还皱了皱眉头,语调清冷,只说了一句“有点疼。” 一语双关。 至于到底是哪里疼,可能某人最清楚。 公孙嘉奥挑挑眉,有点不信她的话,就顺手一拉,把她拉进怀里,锢的牢牢的,双手又开始上下求索,探寻密境,也不管她乐不乐意, 今晚留下来,这不是询问,是居高临下的命令,她根本没有拒绝的余地。 就这么抱着也挺好,至少各睡各的也不干扰,然而公孙嘉奥的手不消停,探寻完了还不算,背后那只手从她的脊背一路摸到下头,也就是不该摸的地方,他的身体热,跟火炉一样,吕嫦云没有赤裸,但也近似赤裸,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还出了一身汗,本就想回毓德宫好好洗一洗再睡下去,这下被堵在公孙嘉奥龙榻上,出都出不去,想想这皇帝都不介意了,她还能怎么办,想走都走不了,就感觉男人的胳膊似有千金,总是卡在她腰上不动弹,热热的,让人浑身都在发烫。 吕嫦云本来想装死,这下被闷在怀里喘不过气了,就尝试性地动了一动,想翻个身,结果刚动了不到半寸,公孙嘉奥就睁了眼,睁眼但是不动弹,只觉怀里那具温软的躯体动的很没有力道,就这么软软的贴在身上,圆是圆肉是肉,让人很惬意。 今晚上是撞衫了,他也穿了月白的寝衣,领口依旧很散热,吕嫦云动的艰难,偶尔呼吸急促一些,还会喷在公孙嘉奥的胸膛,那呼吸是温热的,也不让人讨厌,吕嫦云动的时候不经意地朝里看了一看,寝衣里头的肌肉块状分明,是个练家子的体魄,加上此时公孙嘉奥的长发披散,就添了一丝风流的味道,便如公孙刿那样的也不能及。 金贵嫔爱他,傅宝音心悦他,有那么多女人前呼后拥地往这个男人身上扑去,说明他的身上真的有些别的男人没有的特质,至少金玉其外这四个字在他身上看不出来,再有皇帝这个身份的加成,一切就都说的通了。 夜已深,里里外外的奴才们都打瞌睡了,吕嫦云却还在这张床榻上跟公孙嘉奥的胳膊做斗争,她是低着头的,不晓得他其实已经醒了,还一味地想从他怀里挣出来,半寸半寸地动,一点一点地挪,那样子不像平日里冷冰冰的样子,装是装不出来的,公孙嘉奥垂下眼,眼看着吕嫦云那张玉质的小脸憋的越来越红,还自以为没人发现,就觉得这时的她才有点真正闺阁小姐的娇美,或者说是娇气。 吕家的二小姐,当然不会是块木头; 怎么着也是块美玉。 吕嫦云的努力很有成效,她快挪出去了,再差最后半寸,半条腿就能踩到地上,到时候左手拿衣裳右手系衣带,回毓德宫好好歇一觉才是要紧。 她动了多久,公孙嘉奥就醒了多久,也看了多久,男女在一起,有了亲密接触,关系就回不到单纯上头了,他看吕嫦云红着脸的模样,眉目如画,看得出还没被后宫的水给彻底的染黑,正是花开的年纪,清冷时不觉得,现在看了到是比平日里更美三分。 你说这么一个美人半夜躺在自己身边,虽然是想往外跑,但衣裳凌乱,青丝蔓盖,遍体都是紫红交加的痕迹,怎么看也是赏心悦目的。 公孙嘉奥看她两片嘴唇红殷殷的,很像抹了胭脂,却没有寻常的脂粉香气,只有发间透出一点苏合香,很符合她的气质,他这么想着,就特别想吻上去尝尝,但之前两个人相处时都没有‘缠绵’和‘亲热’这两个意识,公孙嘉奥从来都不吻她,吕嫦云也从来都不求饶,侍寝能剑走偏锋,侍出这样的歪路子,可见这两个人的相处模式,也是挺有意思的。 他最终没有吻上去,吕嫦云知道他醒了,必然就要收敛神色,他不喜欢看她的脸上露出那样的神情,在他看来,这样的吕嫦云一点都不听话,也不鲜活,没那个必要。 于是公孙嘉奥很满意地收紧了手臂,把好容易才挪出去的吕嫦云给一下拖了回来,也不管她是不是气得咬牙,自顾自地换了个更亲密的姿-势,才真的睡了。 吕嫦云也放弃了,她很爱干净,也很不爱靠着一个滚烫的火炉睡觉,她挣扎过,要回宫里沐浴一番再歇下,天知道公孙嘉奥今天脑子里进了什么水,竟然又留宿了,她都可以想到明日去请安的路上会有多么的精彩; 不知道金贵嫔还会不会老调重弹,又派个嬷嬷来整她。 第二天,吕嫦云前脚刚回毓德宫,刘御医紧跟着后脚就到,这真是奇了怪了,吕嫦云没想叫人去太医院,刘御医自己就来了,小橘子摸摸鼻子,看静香,静香又冲香桃子挤挤眼睛,香桃子不好对着主子挤眉弄眼,所以最后吕嫦云就很自觉地做到了椅子上,乖乖地伸出手,让刘御医给自己把脉; 看着一个老人家白头发都快愁秃了,她也有点不好意思。 刘御医把好脉,就长吁一口气,说这回没事了,没受凉也没吹风,不过还是得多走走,他给璟嫔娘娘开了温补的药,每天喝一剂,保准到夏天的时候,她身上那股寒气就彻底散了。 刘御医走后,静香就拿着药房去煎药了,小橘子去盯司膳房,香桃子抢先一步,比清滟先进去伺候,一进去就看见吕嫦云趴在桌子上,神情是说不上的萎靡,可见是累坏了。 香桃子就问:“娘娘大概是累了,要不要奴婢去伺候您洗漱一下,歇一会子再去瑀夫人那儿请安吧?” 吕嫦云摇头说不累,但还是趴着:“累倒是不累的。”她喃喃道:“我就是在想,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公孙嘉奥,到底对她是什么意思呢? 在一个连儿子都差不多可以往身边塞人,一个接一个讨小老婆的年纪,比之其他取向正常的男人,这位明德帝心动的算是挺晚的了,且动的简直可以说是毫无根由,如果用被雷劈过,劈的脑子不太正常的这个理由的话,那还比较让人信服的,他足足大了吕嫦云两轮,见惯风浪,对万松雪,他的喜欢没那么多,对着金贵嫔,那更是彻头彻尾的利用,因为她背后有金家。 可是对着吕嫦云,就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原因,眼下的他执着于将吕嫦云打磨成一件艺术品,打磨的人开始上心了,想用最好的办法把玉石雕出完美的形状,最好价值还要明显的超过瑀夫人; 但吕嫦云从小被保护的太好,公孙嘉奥的那些的暗示和行为她完全没有理解,单单凭着气质和容貌,手腕和心计还不成熟,在他的身边必然不能长久。 毕竟后宫的水很深,万家的人已经死光了,瑀夫人的靠山就只有公孙嘉奥一个,她已经有了大皇子傍身,现在瞧着是很听话,管后宫也没管出大问题,可她到底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又很能忍,他不能一直抬高瑀夫人的地位,也不能贸然就把她降下去,本来倒是想扶持金贵嫔上位,但金妙意不堪大用,连小聪明都没几个,公孙嘉奥没办法,只好改了目标,把吕美人直接升到了嫔位,也是这个原因。 第八十八章 妻妾出游 美人千千万,有性格的却不多,后宫最安全的就是明哲保身,最倒霉的也是明哲保身的家伙,所以说剑走偏锋偶尔还是很必要的,有特点才能让人记得住;尤其是人家吕嫦云家世不错,又是很不情愿的进了宫,这就大大的增加了攻略的难度,男人都爱这个属性的女人,就想着怎么把这颗心掰回来,以此证明自己的魅力,这种成就感不是养几个花瓶就能得到的; 吕嫦云是吕兆年的女儿,利用价值比征服她整个人的价值还高,又恰好合了公孙嘉奥胃口,这人立马就在女人堆里冒出来了,不讨好不献媚,自己又撑着一口气,硬骨头最难啃,但啃起来劲头最足,想不叫人注意都难。 这么多天,这个新来的璟嫔不算是很得宠,但总是有这样那样的赏赐流进毓德宫,还都是平日里想求都求不到的好东西,什么白玉做的耳屏啦,五色宝石雕出来的石榴盆景啦一大串,连名字都起的珠光宝气;女人嫉妒起来很可怕,妃嫔们顾忌吕嫦云如今比较得宠,不敢像从前那样连讽带刺地围攻,都改了策略,是打心眼里的厌恶,或者说是见不得人好,怎么家宴上食物中毒也没毒死她; 如果大家都不得宠,那后宫就是一潭死水,谁也赖不着谁,谁知一个后来居上的小丫头片子都封嫔了,一下就把这滩死水炸开了花,再不想法子不行了,不能等她封妃了再算计,万一肚子再争气一点,生个倭瓜都是生,只怕这地位都能越过敏妃去。 西南大捷的消息后宫众人都有所耳闻,吕兆年需要嘉奖,吕兆年的女儿也需要嘉奖,她们就看璟嫔这些日子出入含凉殿的频率呈火箭速度上升,仅次于瑀夫人之下,眼红的都能沁出血,这种危机感已经很多年都没有过了,不得不说金妙意人品不好,但是第六感还是很准的,一有情况就打压是对的,只要压不死,那就是有问题。 可见这个璟嫔,那是很有问题啊......... 底下暗流涌动,是人是鬼都能看清,万松雪坐在正位上,看下面的女人个个都心怀鬼胎,那面色都不是很好,金妙意坐的比较靠前,杀气看着尤甚,脸板的就跟浆糊一样,嘴巴涂得艳红,抿的死紧,嘴巴两边已经有了浅浅的法令纹,倒是洛之贻坐在她对面,举手投足尽是优雅,衣着打扮都高出金妙意好几个层次,这才是真正心有城府的人。 万松雪也是,不过她的城府是那么多年在宫里练出来的,比洛之贻还坐的住,润孳宫每过一刻就有宫人上来添茶倒水,瑀夫人喜欢喝雀舌,以前在骧国,要喝到这茶还不怎么方便,现在上京的地理位置好,南方出茶,送过来很方便,不像在北方的时候,路上的马都要跑死几匹。 妃嫔里有一两个咬着耳朵,说那个璟嫔架子可真大,刚得意没几天,连请安都敢甩脸子不来了,谁给她的胆子不提,反正谁胆子都没她大。 傅宝音耳听八方,都快成顺风耳了,她坐在成妃右手边,又开始装透明,宫人茶都换了两浦了,别人都不怎么喝的,就她一个人闷头大灌,眼睛就盯着茶碗里的茶沫子,那头基本上就没抬起来过。 她想吕嫦云也没那么过分,人家就是比平时晚来了那么一会会,这些人就不痛快了,自己那么多年气受下来都没什么,这人呐就得往好处想,这群女人心胸那么不开阔,难怪不得宠,活该。 吕嫦云年纪小,但处事平稳,说话有条不紊,很能让人听进去,傅宝音嫁进骧国着许多年,在宫里总算是有了可以说话的人,她们经常会一起走回去,也不传轿撵,就光是说说话,就足以打发她这些年的寂寞,傅宝音自小是宫里长大的,知道宫里就是一滩烂泥,只是人总是会因为各种原因屈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做出妥协,她已经妥协了,就不希望吕嫦云再妥协。 这些女人说来说去,都是不怀好意的; 既然都是一肚子坏水,那也别怪皇帝不宠爱她们,这就是她们的命。 金妙意看着傅宝音身边空出来的那个位子,还是不太愿意承认,这个女人竟然这么短的时间就封了嫔位,她特别气愤,在吕嫦云还是吕美人的时候没能痛下杀手,一个药罐子都封嫔了,她都生了二公主,可封妃依旧没有指望,金妙意就看看傅宝音那怂样,再看看敏妃那副短命相,挺着肚子,还动不动就干呕一阵,真是恶心死了。 同样都是女人,这差别也太大了点。 要说公孙嘉奥这些日子的变化,万松雪是最知道的,可她并不像金妙意那样,人家还没出手就自己先乱了阵脚,男人都是不可信的,尤其这个男人还是帝王,吕嫦云这才进宫几天,路还长着,要真是能让公孙嘉奥把她扶上妃位,那她也得有本事活的到那时候才行。 她看了看犹在暗气的金贵嫔,很淡定的放了茶盏,就说不大家先散了吧,圣上说了,过一阵子要去汤泉宫住些日子,到时候有福气自然要跟着去的,别这些日子受了凉,反正没新人旧人就这么点,大家各凭本事,除此之外,后宫里也没什么大新闻好说的了。 当宫嫔的待遇都很不错,迎春家宴刚完没多久,这就要带着出远门了。 金妙意一听就把胸给挺了起来,听说汤泉宫十分奢华,又是刚建成的,公孙嘉奥的那些妃嫔大多生于北地,性子都不如关内的女子那般温婉,南方气候宜人,北方就不一样了,那风吹脸上就好比拿刀子刮肉,公孙嘉奥登基还没多久,家宴上出了吕嫦云那档子事儿,她们表演的那些才艺基本都是白扯,正盼着下一次机会,能好好把圣上的目光给赢回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是以谁都想见见富庶温暖的庆州是什么样,那里是正宗的鱼米之乡,还专出胭脂,宫里的胭脂都由这块地方贡上来,公孙嘉奥又不老,他还正值壮年,敏妃的好运说不定可以复制,万一回来就有身孕了呢? 人人都想去,但名额肯定很少,这时候就要看资历,看恩宠了,争来争去,还不就是为了自己活的顺心一些么。 金贵嫔和瑀夫人一样,都早早地就听公孙嘉奥说过这事,金妙意很有信心,就是论资排辈,再论膝下所出,自己闭着眼都能轮上,那些选侍才人挤得头破血流都不一定能有这个脸能跟着去的,她就有。 地位不高的妃嫔留下来看家,这是应该的,但吕嫦云已在贵人之上,这汤泉宫,怎么也该有她的一份。 金妙意不愿意公孙嘉奥带这么个狐狸精出去,然而嬷嬷也派去过,罚跪罚站都罚过了,吕嫦云就是喝药没断过,其他的什么都好,一根头发也没掉,含凉殿还是三天两头地就来宣,璟嫔也还是板着个脸去侍寝,侍寝也不知吹了什么枕头风,反倒让她在公孙嘉奥面前的印象分掉了不少,金家在外头也听到了些许风声,还传话进来,要她对着后宫姐妹们客气些。 这话说了,就只能起反效果。 不管怎么说,她都不能让璟嫔钻这个空子。 傅宝音喝茶喝得胃难受,有点想回去,但她也是有这心没这胆,谁都不敢先撅个腚走人,眼看着女人们说着说着,那眼角就开始往她身上瞟,想是要说什么风凉话时,吕嫦云终于姗姗来迟,非常‘低调’地来给瑀夫人请安了。 的确是很低调,吕嫦云迟到了半天,身边静香寸步不离地扶着她,就怕她一口气喘大了倒身上,估计一早上净忙着梳妆了,她脸上扑了粉,眼底下也挡不住黑青,妃嫔看她这样要死不活的,虚的厉害,心气大多都平了不少。 万松雪总归是要问两句的,问她身体如何了,药膳吃着习不习惯,吕嫦云就很配合地回答,说自己吃什么吐什么,那药吃着一日不如一日,圣上看她一天天的闷在屋子里喝药,还特地传了她好几回,像是身子不中用,封了嫔位合该高兴的事情,到她身上就成了催命符,别真是不中用了。 这话骗傻子还行,偏偏万松雪还和吕嫦云一来一回地说个没完,几个才人又开始窃窃私语,金妙意第一个听不惯,就讽刺道:“既然知道自己不中用了,就好好回去歇着,无事不要做那些狐媚子的做派,这做妾的嘛,总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吕嫦云的反应和瑀夫人没两样,都是左耳进右耳出,金妙意这人说话刻薄,听过就算了,不然你跟她犟,她真能跟你吵上一天。 金贵嫔被无视了,气得胸脯一鼓一鼓,忍不住道:“看来璟嫔妹妹是不懂规矩啊,不知宫里的人够不够使唤,要不要姐姐这里再送两个过去啊?” 吕嫦云从善如流:“怕是之后要出远门,用不着姐姐的人了。” 第八十九章 一尸两命 有些话,有底气的才能说出口,金妙意仗着资历都不敢打包票公孙嘉奥一定就会捎上她,吕嫦云居然就这样云淡风轻地说了出来,金妙意憋着口气,一等就等了半个月,没想到半个月后含凉殿还真的下了旨,人选里果然就有那个狐狸精; 这到底是使了什么手段,难道现在的男人都爱好这口,妖艳逼人的那一挂都不吃香了? 金妙意搞不懂了,圣上真的只是因为吕兆年的缘故吗? 大家虽然都不喜欢她,可心里面都知道,她在公孙嘉奥身边是有那么点地位的,金家花的银子不少,那么多年了,不是白白熬过来的,论资历也很够,然而现在圣上就是不想带着她,这有什么办法。 金贵嫔回去就没好气,公孙玉琲跑过来好几次,想着来跟母妃说说话,可不可以跟着大皇兄去骑马,进来一看母妃的脸色就被吓退了回去,宫里的小孩生下来就长了心眼,就算公孙嘉奥在教育子女的问题上比较开明,可宠妃的孩子和有了孩子才得宠的妃嫔地位差了一大截,玉琲是娇气,但不是娇气的没脑子,母妃心情不好,看见她怕是连一句好话都没有。 有了孩子是一层依靠,但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也意味着一个女人的花期已经过了,接下来除了想尽一切办法维持花期,别的什么都做不了。 金妙意从来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她若是一旦敏感起来,什么都能当成不得宠的借口,连女儿也是。 以前是没想过,现在是察觉到了危机,金妙意就不得不考虑一下,该不该提拔提拔身边有姿色的宫女,自己是不是已经年老色衰了。 抬举身边的人,这也不是什么很简单就能办成的事。 有姿色的宫女,还得家世低一些,要够听话,这么多条条框框加在一起,找起来可不容易。 金妙意先是气,后是愁,末了就寻回了点斗志; 她倒要看看,那个璟嫔能猖狂到什么时候。 皇帝出游巡幸,自古都有这个惯例,夏有避暑行庄,冬有汤泉新浴,一年到头国事那么多,难得才去一次,算是难得才给自己放个假,其实公孙嘉奥这回也不全是过去享乐的,北地的人吹惯了风沙,上京又天气湿热,有点头疼脑热的毛病很正常,御医们都最会说话,小病都要往大了说,大的症候反倒没那么严重,总之治疗方法都很简单,出去走走,晒晒太阳就好了。 公孙嘉奥要去庆州,走之前自然要把朝政大事给安排好,不见得所有的国事都要在几天内处理完,有些反而可以放一放,大臣再得力,终究也不是自己人,他理了理思路,便把一些比较重要的事情丢公孙刿手里了,其余的就随手一扔,等他回来再说。 重要的事,很多都是烂摊子,还有一堆等着填平的烂账,换做成国公就该哭了,他可不想干这得罪人的事情,幸好最后还是换了公孙刿去干,他有什么不明白的,皇帝嘛,从来都是宽厚贤明,胸怀天下的人物,哪怕是假的,装都要装一阵,不然怎么流芳百世,他的皇兄永远都不可能脏了自己的手,公孙刿才是这双手。 皇帝现在就是在提醒他,赶紧把手伸回去一点,皇权是高于一切的,要谁生要谁死都很容易,公孙刿跟着他才有肉吃。 皇帝不在,彻侯代行监国,以前也不是没有过,是以没人敢有异议,所以交接还算顺利,公孙刿点了一下国库的总和,又看了看近来各地上报的奏章,就觉得当皇帝真不容易,天底下要花钱的地方那么多,每年都一地一灾,刚把得的赋税塞进国库里,下一秒就要连本带利地吐出来; 可国库的银子,他一个侯爷没权利动,公孙嘉奥去了庆州,他的耳目还在宫里,便是亲兄弟也得明算账,公孙刿要想摆平这些麻烦,就只能另辟蹊径。 另辟蹊径么,那手段就有点不光彩了。 公孙刿选择了最快最有效率的一条——抄家。 圣上的东西不能动,臣子的钱都不算钱,只要罪名合适,什么人都能被抄上一遍,公孙刿在宫里过的很逍遥,基本上没干别的事,净拿别人的钱来填窟窿了。 抄家的对象不是瞎胡来,公孙刿是经过细细考量的,最后就把朝中比较说得上话的吴御史家给抄了,剩下一个抄家的人选他给了成国公,确切地说是成国公的手下,仅是一个从四品的文官,抄也没抄出什么实质性的进展; 要说真正的冤大头,那还是吴御史。 毕竟是朝里有点分量的人,武官性子直,大部分只要好处就能掌控,而文官多半都自视甚高,给了好处他们还想要清誉,明明已经得到了许多,又想晚年留个清名,人就是这么贪心。 吴御史文官做了一辈子了,比一般人更看重清誉,读书人都这样,好像别人不敢直言劝谏的他就敢,还认死了自己是冒死直谏,皇帝肯定不会收拾他一样,一次两次的,公孙嘉奥还肯听一听,日子久了,脾气再好的人也难免要翻脸,正好常清和吕兆年带兵围剿西南,有些攻克不下来的地方,他们不便上去,也不好贸然撤退,最后两人商量了一下,达成了共识,对待人数众多的俘虏,他们一律是采用活埋,还有上不去的要塞,就宁可围而不攻,把人困在要塞里活活饿死对方,方法虽然比较狠,但主要是省事,回头把尸体堆成山,一把火烧掉就行。 公孙嘉奥给了常清很大的权,表面上一个年轻,好像是吕兆年说了算,可实际大部分的将士都在常清手里,吕将军其实是作为副将去支援的, 忽略掉喜人的战报不提,孔御史一看这怎么可以,嗓门一大就开始抨击此次西南之争有多少弊端,那话说的是真不客气,还有些不知分寸,公孙嘉奥老早就看这个吴御史不太顺眼,说教说多了,是个明君都不爱听,可惜吴御史当初在夺靖时没少给公孙嘉奥出主意,没个好点的理由还真不能下这个手,皇帝下不了手是碍于情面,真要发火了不会赶尽杀绝,顶多是把吴御史革职赶回老家,让他等死而已; 同一件事,换另一个人做就没那么多顾忌了,彻侯的名声不怎么好,府里妾侍一堆,外头娈-童说不定也养了好几个,仗着圣上的宠眷,在外边吃喝嫖赌,除了赌不沾,几乎就是五毒俱全; 天生就是把抄家的好手。 吴御史被抄的莫名其妙,公孙刿手下的人给出的罪名也很离奇,说他府里养了一大堆门客,每日早上来晚上才出去,那个四品官员已经说了,吴御史对当今圣上多有不满,时常在府中议论,当然,议论的都不是什么好话,有谋反的嫌疑。 吴御史自诩是个清官,但这么多年的家底还是够富裕的,就是这么多钱用的挺快,往西南和冀州一送,正正好好。 汤泉行宫地方很大,又是素来喜好风雅的彻侯亲自盯的工程,可公孙嘉奥这次却只带了区区几个人,为了让后宫里没去的那些女人彻底闭嘴,还列出了一大堆理由,什么有孩子怀孩子的都不宜走动,都留在宫里好好呆着,其他有病的就好好养病,万松雪去不去无所谓,她本来就不介意的,只是事后看到随侍名单的时候才有点惊讶,什么夏美人秋美人董选侍的,好些都是宫里冷板凳五年起坐的人物,长相都记不太清了,四妃里就带了个成妃,九卿里则带了个和她关系比较好的丽昭仪,剩下最大的那位,就是新来的璟嫔。 这派系,还真是一目了然啊。 璟嫔叫人看不透,她从进宫到现在就只和瑀夫人和颐夫人说过几句话,暂时一个人单干,没有人投靠她,区区一个嫔位,还起不了大的风浪;至于成妃,她和敏妃、金贵嫔都走得近,虽然丽昭仪位份上比成妃低了半级,但有万松雪撑腰,也不好说她就真的矮人一截。 若问秋美人夏美人为什么也能凑合着跟过去,大约就是名字好记一点吧。 万松雪看见丽昭仪也跟着去了,好歹松了口气,金贵嫔没什么本事,只这成妃是她主要防范的对象,她看着面上和金贵嫔交好,实际是另有所图,丽昭仪的美貌也是宫里排的上号的,脾气风风火火,又有点小聪明,很适合做打手,剩下的那批美人选侍大概都是陪跑的,就为了把名额挤满,好堵住金贵嫔她们这些人的嘴。 一晃公孙嘉奥带着随侍的几个妃嫔已经走了挺长时间,跟出去的人是少数,留在宫里的是绝大多数,金妙意物色了两个漂亮宫女,可惜物色的方向错了,她找的宫女漂亮是漂亮,但一看就跟她差不多,没什么内涵。 金贵嫔是满心满眼地想把公孙嘉奥从狐狸精身边拉回来,一个人瞎忙活,其他没跟出去的那几位心里也不怎么得劲,敏妃一大早起来,梳妆的时候照了照镜子,哇的一声就哭了,都不想承认镜子里那个大着肚子的黄脸婆是自己。 她孕中养的太好,人又懒得往外走,洛之贻还把自己贴身的嬷嬷送过来伺候她,孕妇本来就不宜激动,敏妃本来就只是抹抹眼泪,发两句牢骚,结果一站站起来,人立马就昏了过去。 万松雪知道后立即就遣人来瞧了,御医上去翻了翻敏妃的眼皮,又扎手上的穴位给她放血,末了就说敏妃娘娘这症状不一般,竟然和家宴上的吕美人一模一样。 第九十章 真心不腻 敏妃就是孕妇情绪敏感,想稍微哭一下疏散心结,哪里想到一个头晕,这一倒就彻底地没醒过来,到了晚上这脑门就开始冒凉汗,万松雪派有经验的接生嬷嬷去看了,说她这是胎气震荡,要是醒了也得疼昏过去,怕是一大一小再拖下去,两个都保不住。 宫里几个女人死掐可以,阴谋陷害可以,但都有个底线,除非铁证如山,后续工作都很充分,否则闹出人命大家脸上都不好看,这种事就怕往深里查,一查就查个没完,圣上又不在宫里,被带着去的几个首先是没什么嫌疑的,但也不好说,公孙嘉奥刚去了行宫,敏妃转头就晕了个半死不活,哪有这么巧的事情。 万松雪在神色无比焦急的情况下,很妥善的安排好了每一个步骤,传来的御医都是男性,就算是有法子,也不好直接上手按,敏妃的哥哥在西南为国效力,人家就一个妹妹,当然得让她多活几天,至少万松雪叫人把消息往汤泉行宫递了,只是庆州离上京有点距离,就算公孙嘉奥知道敏妃马上要死翘翘了,最快也得几日才能赶回来。 那么问题来了; 敏妃这毒到底是谁下的呢? 我听到这里的时候还有点意犹未尽,拿胳膊捅了捅静香的腰窝,让她再跟我说说细节,这种机会太难得了,以前在傅忌的后宫里就很少有这种事,怀了孩子的都死得快,唯一活下来的刘采女又攀上了福晟这棵歪脖子树,终于,同样的事件又在不同的后宫里再次上演,就是可惜我出不去冷宫,不好亲自跑出去看热闹。 据静香的口述,敏妃到现在还没醒过来,御医们凑在一起正打算下猛药,好让她肚子里那个死胎给掉下来,这对于母体的要求很高,像敏妃这样养尊处优的娘娘大概受不了这样的苦,就算日后醒了,心理上的那一关怕是这辈子都过不去。 不过摸着良心说一句,其实敏妃的死活跟我没多大关系,我最喜欢干站着看热闹,看人做戏和听人八卦,是女人在宫里为数不多的两个娱乐项目,比在冷宫数星星要有意思多了,只要故事里的被害者不是自己和嫦云就行。 “毓德宫的宫人本来就少,有时连清滟的人都寻不见,还不都是我在干活,手都干粗了.......”静香从内襟里拿出一包糕点,又很自然地掰了一块给我,就一屁股坐在广寒宫大门口开始聊起来了:“我估摸着还有四五天璟嫔娘娘就该跟着明德帝从行宫回来了,就是不知道敏妃那副样子,躺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还能不能熬得到第五天。”说着我就拉过静香的手,翻过去看了看她手背,瞧着是没刚进冷宫那会儿细致了,就笑话她:“活该你手粗,我都跟你说了,进去该偷懒偷懒,你干的活儿越多,别人就越拿你当傻子使唤,我妹妹又不难伺候,你做什么非得凑上去,真是蠢死了。” “也不是我非要凑上去的”静香搓搓手:“璟嫔娘娘叫我时刻盯着那个清滟,走都走不开,又不好光明正大地盯她,除了干活我还能干嘛?” “就你这模样还监视别人,嫦云胆子可真大,什么人都敢用”我说着话,眼睛也一点不错地盯她,把静香盯的都无语了,气道:“她如今每日都和香桃子作上一顿,哪里会顾得上我,就是因为这个,璟嫔才让我去看着的。” “行啊,那个清滟是不是挺厉害的,既然嫦云走之前让你看着她,那必然还有什么话交代了你”我拍拍手,又把身上那些糕点的碎屑给拍掉,省的晚上睡觉招虫子:“你可千万别忘了啊~” 静香露出一个有点佩服又有点不解的表情:“你就不问问我她说了什么吗?” “这有什么好问的?”我反问她:“到时候你一应都往清滟身上推,她背后那人一定能听懂,到时候该说什么话就不用我教你了吧。” 静香点头:“下毒害人我不会,搅浑水这一项我是跟你学的,可以做到。” “............” 这话,我就当她是在夸我吧。 这个敏妃真可怜,眼看着十月怀胎就要熬出头了,就有人要她死; 她死了,重点也不在她身上,只是别人借她的死去布一个局而已。 我现在有点羡慕嫦云了,璟嫔,这个璟字大有深意,比瑞字要好听很多,至少公孙嘉奥是亲口封的,不像我的傅忌,他连动动脑子都不肯,直接让内省局挑了十来个好听的字眼,随手指哪个就封哪个,真的很没劲。 一想起傅忌心里就泛酸,泛酸的次数多了,就容易反胃,我可不想演变成以后一想起傅忌,整个人就下意识地想吐,于是这阵子一直在克制自己不去想他,静香呆了粉蒸糕来,我只咬了一小口,就用甜软的口感把酸意给压下去了。 又酸又甜的,便如我此刻的心情,就是明明活的很不开心,却还是要很努力地装作开心,还得做出捧场的样子来,跟静香一起聊天:“可能落了胎,这人还勉强能撑到第五天吧,你不是说那个瑀夫人已经下令让御医们用药了吗,那估计就没打算要留活口,顶多是吊着最后一口气,留着最后一面去到皇帝面前陈述遗言吧。” 静香的智商一直停留在原地,没有朝着香桃子那样七窍玲珑的人物看齐过,果然就没听懂,只一个劲地问道:“话是这么说没错,但下毒的人咱们到现在都不知道啊。” “这个不重要,反正目的就是让敏妃一尸两命,活着能撬开嘴,死了就死无对证了”我想了下,结合目前知道的几位妃嫔的信息,才道:“宫里有孩子的最有嫌疑,但敏妃的孩子一直都说不准是男是女,就算生了也不一定能得宠,貌似除掉了也没什么意义。”我思考着敏妃的死能给别人带来什么好处,又或是能有什么长远的好处,不然非要赶这时候下手,查出来就是个死。 很遗憾,被我头号怀疑的人选,有一个已经去了行宫。 我对公孙嘉奥后宫的分布不是很熟,傅忌的女人们我都认不清脸了,思考了半天也想不出这事对谁有益处。 嫦云跟着那个公孙嘉奥出去了,只带了香桃子和小橘子,反而把静香和清滟留在了宫里,我纳闷怎么这出戏的顺序有点不对,正常流程应该是敏妃倒了,瑀夫人去请,最后于某某妃嫔宫中查到什么证据,于是把人收押起来,等皇帝回来再做决定,但现在流程出现了错误,敏妃已经离死不远了,瑀夫人只是派人日夜守在小墨轩,不准事情进一步扩大,顺便让公孙嘉奥知道,她什么的都没插手。 想来敏妃这次受创颇深,足月的孩子掉了,这人起码少活三年,就算活着,也可能落下许多女子才有的病症,每日都要受病痛折磨,还不如死了得了,至少死后能追封四个字的尊号,相信这点体面皇帝还是愿意给的。 我劝静香回去多打听打听,看看瑀夫人有没有什么动作,太平日子也就这几天了,等公孙嘉奥回来,那才有真正的好戏看; 还有一点,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这个万松雪有问题是我可以肯定的,早晚嫦云都要和她对上。 我和静香说完敏妃的事,转而又问起嫦云的近况,这事儿太好笑了,明明都在同一个宫里,姐妹俩却见不着面,还得靠外人才能递消息,哪天洛之贻憋不住了,亲自来广寒宫把我拎出去,我也不会奇怪了。 静香今晚不用守夜,清滟又早早地睡下了,她才偷偷摸摸地来看我,就说璟嫔人挺好的,就是不爱笑,不爱出门,要不是这次去汤泉行宫被皇帝钦点了,她基本上就不怎么动弹,整日就在宫里看书,要不就是喝药,万幸她没沾上药气,身上还是香香的,和瑞贵妃从前点的沉水香有点像,不过要更淡一些。 “嫦云一直都喜欢苏合香,说是花香馥郁,沉水香太冷冽了,女子用不合适”我跟静香说:“以前进宫前都要拿熏炉熏过三遍衣裳才肯出门的人,现在都这么不讲究了,你说她会不会自暴自弃了,变得和我一样憔悴啊?” “没有啊,我觉得璟嫔挺漂亮的”静香说:“你不好看,你妹妹好看,你是那种一眼看了惊艳,但是惊艳不了多久的长相,璟嫔娘娘是耐看的脸,别说是男人,我看了都喜欢。” “你这话也太过分了!”我生气的掐了她一下,想想气不过,就又掐了一下:“好歹现在是我在冷宫,还是我让嫦云把你捞出去的,你就不能当着我的面夸夸我吗?’ “哎呀疼疼疼”静香赶紧的躲闪开:“我这不是在宽慰你吗,你这样貌,普通人只会迷恋一时,只有真心爱你的人,才会看不腻啊~” 第九十一章 不好交代 毓德宫离不开人,还是得回去看家的,静香不好多呆,又陪我坐了会,把邓夫子留下的字条塞给我了,这字条皱皱巴巴,像根老咸菜一样,一看就是情急之下一把捞出来塞怀里的,静香说香桃子一直贴身放着,也没想起来要给她,要么就是说还没到时候,她怕我要的急(我什么时候要得急了)于是就趁着香桃子不在的时候,把锦囊里的纸条给换了一个,就是不知道香桃子有没有偷偷看过。 但她一个宫女,大字不识几个,看这种东西有什么用。 静香的思路真可谓无比清奇,她觉得香桃子不会看,于是就觉得偷偷换了也没什么,不知道是谁教她的。 我:“...........” 她把纸条给我后,就趁着夜色回了毓德宫,我瞧她一路小跑溜出去那样,腿脚快的都不像个做过妃嫔的人,就感叹这人出去这么久了,还真是没什么长进,到现在连毓德宫里的妖魔鬼怪都分不清楚,以为跟在别人屁股后边打打杂就没她什么事了,脑子里连根筋都没有。 还有嫦云也没什么长进,我听说公孙嘉奥对她还是挺不错的,带去汤泉宫的那几位不是旧人,身后要么有背景有靠山,就她什么都没有,按照公孙嘉奥那样难搞的脾气,她身上必然是有什么特别之处,是足够吸引到他的,否则没点手腕,或者不屑用手腕的,君恩一定难留。 公孙刿不一样,温顺固然好,可温顺的太过,就容易显得死板,你得一直保持活力,保持韧劲,他才会觉得你特别,和别的女人都不一样。 公孙嘉奥什么脾气我没见识过,但料想兄弟俩应该也差不到哪去,眼光都挑剔的很。 可惜嫦云她和我最大的不同就是,我懂得见好就收,会服软又识时务,她则是软硬不吃,刚的厉害。 这就对她的晋升之路有很大影响了。 汤泉宫是拉近距离好机会; 以柔克刚,方为上策啊。 各有各的命,同样的路,有的人能顺风顺水,有的人就是三步一倒,我现在只希望老爹能平安回来,一家人能够团聚,这比什么都重要,人不为己天打雷劈,我光是惦记自家人就已经累成这样,要我再去思考怎么复国,怎么把从前得到的一切再拿回来,总是觉得好困难,没有条件也没有基础,有心无力。 就算傅忌死在我面前,我恨是恨的,但也从没想过要和公孙氏的人硬碰硬,因为代价太大,还得不偿失,完全碰不起。 是的,就是这么没良心; 谁叫我自私自利,只想顾好自己。 摊开那张只有我半个手掌那么大的字条,邓夫子的字迹依旧和以前没多大差别,力透纸背,苍劲潇洒,就是爱装逼的臭习惯一直没改,本来可以写满一张的,他竟然只写了寥寥几句,不知是省那点子墨还是手酸抬不起笔,根本不管别人是不是能领会他的意思,真是可恶。 都这时候了,还跟我来这套。 我回房就微弱的烛火看了半天,才勉强理解他是什么意思,原来傅忌提出的分封制一开始就有弊端,但是早早地就看出来的人就只有邓夫子一个,他预料出了最坏的结果,想让我尽早为自己打算,有机会出冷宫,那还是出去的好,能保住性命,便是吕将军最大的安慰了。 最后他还略略提了提,如豫王眼下已经召集了不少人,只是汝南等地起兵需要时间,再者,他们还不知道公孙嘉奥的下一步打算,西南收复之后,汝南等于是孤立无援,宽敞的后路被截断,只剩下一些弯弯曲曲的小路,联合其他几个州府就更麻烦。 写到这里,就没有下文了。 不过意思也很明显,反正出宫是出不去了,公孙嘉奥必须要有什么筹码将吕兆年暂时性地归在手下,这种时候,就需要有人留在宫里,最好是时刻陪伴在帝王身侧的,才能探知消息。 如果邓夫子时间没有估算错误,公孙刿领兵没有那么快,吕将军没有接到圣旨的话,估计现在去汤泉宫的人应该是我,表面上得到帝王宠爱的,也该是我; 而嫦云,也就不必进宫了吧。 那么香桃子为什么迟迟不肯把锦囊送过来,原因也很明显了。 我把纸条放到蜡烛上,看它不多时就燃成了灰烬,再没有复燃的可能,就像嫦云当初很明白自己和傅森再无可能,进宫的那天头也不回,潇潇洒洒,连背影都是高贵的一样。 我这个妹妹啊,白读了那么多的书,白长了那么多见识,这人真是一点都没长进。 谁要她帮我了? 隔壁的李昭仪等到夜里又像打好了鸡血,好像又活过来了,就是疯的厉害,得亏我让阿柒把她的门给锁了,顶多是吵的慌,我本来还有点伤感,好像嫦云进了宫过得就不好,听静香说现在御医一听到毓德宫就皱眉头,来的次数太多,都烦了; 原本这些勾心斗角的手段应该是我来做,罪都该我来受的。 李昭仪还在嚷嚷她要做贵妃、要做皇后,这是她的梦想,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指谁骂谁,还不用担责任,还有那一身凤袍那么沉,从头到尾都是猩红的颜色,晃得人眼睛疼,但还是忍不住去羡慕那个穿着的人。 这种滋味我知道,也经历过,当你出场时,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集在你一个人身上,你根本就不必担心周围会有什么女人出现,你的夫君,那个天底下最尊贵的男人就在正殿当中伸着手,就那么等着你,他眼里有惊艳,有宠爱,周围的目光都是含怨且妒的,却都不敢吱声,因为他们畏惧你的地位,你的权势,只能安安静静地当个摆设。 皇帝的宠爱,可比什么稀世的宝贝都来的要务实,我受封贵妃的那天就是这样,皇后坐在傅忌身边,可所有人的眼睛都不在她身上,贵妃的服制和皇后的服制就差了一点点,论气势我从来都没输过,头上戴着的宝冠太重了,可头却愣是没有低下去,面上的花钿和胭脂都上的足足的,眼尾勾了细红,一步一步踩的那么踏实,好像一路走到傅忌身边,就真的能跟他白头偕老,一辈子都那么美好。 我一直以为别的女人在我这儿都不算什么,那时的我很有自信,因为傅忌的眼里从来只有我一个,我把他身边的女人都驱逐的远远的,是死是疯都跟我无关,我只要和他两个人,哪怕傅忌总是有那么点粗暴,这也在我的忍受范围之内,毕竟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 女人对待初恋,总是愿意保留最初最美好的印象。 敏妃的孩子最终还是没有保住,她自己距离鬼门关也就几步路的功夫,以前没有植物人这个说法,不过她到现在都没醒,有进气没有出气,就是再铁石心肠的女人见了都会叹一句,下黑手的人太狠了,得亏躺着的不是自己。 御医们脑门都冒汗,万松雪带着金贵嫔一行在小墨轩守了好几天,金贵嫔是爱看热闹的,但是不爱看死人,一听说敏妃的孩子没了,心里本来还在暗喜,可一听到敏妃也快没气的时候,就有点慌了,万松雪在内殿看着,她就在外面和几个高位的妃嫔们喝茶,傅宝音也在,只是她和敏妃素来不熟,过来了也只是装作关心地问一句。 能坐在小墨轩喝茶的,基本上素质都很好,起码心里没鬼,不然人就在里面躺着,生死不知,心理上这一关就过不去。 当人,也不排除下黑手的人不在场,这些都不好说。 刘御医老办法照搬,上次怎么治吕美人的,这次也尽数用在敏妃身上,不过收效甚微,还起了反效果,敏妃本来就躺着,现在是无意识地痉挛,万松雪一看情况不对,忙追问起来,刘御医就连忙跪下,说自己才疏学浅,医术不佳,现在已经不是敏妃能不能醒的问题,是让她无知无觉地走,还是用野山参再吊两天的气,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她连话都说不出,自然无法亲自向公孙嘉奥哭诉孩子没了。 好像等着她的,就只有死了以后四个字的追封了。 而赶回来公孙嘉奥对敏妃的事情展现出了应有的愤怒,常清把西南打下来了,妹妹却死在宫里,于情于理都太说不过去,他气的都把瑀夫人给指责了一顿,说她没有管好后宫,说赏赐璟嫔出事的时候就没有细查,现在这人竟然公然敢毒害妃嫔,必须得抓出来,不然后宫必定不得安宁。 龙胎没了,很让人惋惜,但也只是惋惜。 至于敏妃,死了仅仅是不好给常清一个交代,这才是最头痛的地方。 洛之贻倒是做戏做全套,回来就跑小墨轩哭去了,听说哭的不能自己,差点头一歪倒下去,不过被后脚过来‘探望’敏妃的公孙嘉奥看见了,就让人扶起来休息,顺便关心了几句。 吕嫦云回毓德宫就先传了静香来问话,问她不在的时候,清滟有没有什么动静,静香挠了挠头,说白天没看见,夜里倒是看见机会,不过清滟走的很快,还习惯绕路,跟踪起来很麻烦。 吕嫦云问那你跟到了没,静香就说跟到了,她幼时练过拳脚,翻窗爬墙都不是问题,就是清滟每次去瑀夫人那儿都要呆上两炷香的时间,她在外头又冷又饿,等的都打瞌睡了。 第九十二章 两堂会审 虽然早就知道清滟的来历大有问题,但吕嫦云听到在毓德宫安插眼线的人是瑀夫人时还是不免有些惊讶,请安时她的气度,她的措辞虽然不怎么明显,但有些女人的气质就是与生俱来,好像她不亲自把脸上的皮撕下来,你就永远不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或许人家就是心机深沉,又或许是真的清冷如雪,不屑去争。 就像她第一眼见到万松雪的时候,根本就看不出这人有什么问题,除了清冷不爱近人,别的一切都无可挑剔; 更别说她还诞育了大皇子和三公主。 不可否认,吕嫦云是聪明的,能在家宴上的捣乱,还把脏水泼给金贵嫔,自己只要假装捧着药碗,整日喝些药就能换来好一阵的安宁,只要装的像一点就行; 但光是聪明一点还不够,不是每个人都能开上帝视角,什么把戏什么人物一猜就能猜准,吕嫦云原本就只是有点疑心,还没完全确定,直到从行宫回来她才看出来,想要在宫里除掉一个人,还是位分较高,怀了个金疙瘩,等同于免死铁券的女人,那么下手的人必须在后宫有绝对的控制权,还有极其缜密的心思才行。 在宫里不经营个三年五年的,好像也没这本事。 吕嫦云想到这里眼皮子就忍不住上下打架,睡之前还强迫自己喝了碗燕窝,闭了眼就又回到了老地方,不是毓德宫就是昭圣宫,只是昭圣宫这样尊贵的地方如今给了成妃住,总是叫人心生不满,吕嫦云实在不愿意这么个女人睡在姐姐以前睡过的地方,等以后昭圣宫空置下来了,还是得叫人好好烧一烧桃枝,去去这女人身上留下来的阴气才行。 这种事想想就累了,她从出发到回来就一直很累,去了汤泉行宫也没怎么享受到,公孙嘉奥这个工作狂,说是带着妻妾去散心的,实际进了行宫就召见了几名庆州的刺史和散臣,好像一天不操心点国事就吃不好睡不好,吕嫦云冷眼观桥,还是要承认,同样是当皇帝,姐姐心里心心念念的那个傅忌,他从前在龙椅上坐着是有点别扭的,无关性情,只是天赋而已,他和傅森倒一倒也可以,做个王侯必定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只是做了皇帝,到底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吕嫦云在行宫唯一觉得比较好的,就是庆州的气候很是宜人,呼吸了几日新鲜空气,脸色也复又红润,竟然还带着香桃子往行宫里多走了几步,还拿了鱼饵丢给池子里的鲤鱼吃,这样的她真是许久都没见过了; 公孙嘉奥看在眼里,觉得吕嫦云这样又比之前生动了很多,嘴上不说,但吕嫦云那抹灵动的身影倒是给他留了很深的印象,白天倒是吩咐过一回,叫内侍监送去了不少好东西。 男人嘛,越是上心就越是不想承认,公孙嘉奥也没把目光留在她一个人身上,得空了就传了几回丽昭仪,能用‘丽’做封号的,长相也差不到哪去,不过丽昭仪美的很中庸,比瑞贵妃多了温婉,又不够明艳,比金贵嫔和顺,又没人家那么凹凸玲珑,就是什么都差一点,所以万松雪才能放心地把她抬举到昭仪的位子上。 丽昭仪也没有连着几日霸占着皇帝不撒手,她有自知之名,不是什么没脑子的蠢货,公孙嘉奥有一晚倒是诏了吕嫦云去,不过吕嫦云出来走到一半就被人夏美人给抢了先,路上又是唱歌又是弹琴,歌声动听古琴悠扬,夏美人就是卖弄也有卖弄的资本,男人觉得很新鲜(起码夏美人不会一天到晚板着脸),都不必思考另一边怎么样,脚步一拐就给哄过去了; 行宫的女人少,但把戏一点都不少,夏美人别出心裁,还有那个秋美人也不是什么省心的,大晚上披着个薄纱走错了地,还以为可以来一出美人出浴,好好的把吕嫦云吓了一跳,又不好声张,就给她指了指方位,告诉她公孙嘉奥专用的浴池在后边,多走几步就到,只是那身纱衣得换一换,湿漉漉的,情-调就缺了不少。 ............秋美人当时那眼神,吕嫦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 她在毓德宫也有亲信的人,临走前还特意交代了小橘子,将毓德宫一应药材都偷偷地备了一份,就怕什么人要来查,到时候死无对证; 现在看来,有些事还是提前做了的好。 其实她目前最大的敌人还不是瑀夫人,也不是金贵嫔,而是那个从前跟她姐姐同-侍一夫,如今又跟她同-侍一夫,且毫无心理负担的那个女人。 她可没忘记,成妃在她姐姐手里有一阵很不好过。 依洛之贻的脾气,是不会就这么算了的。 敏妃的死不能完全透露细节,吕嫦云对敏妃的死至少还有点触动,因为宫里最没心眼的女人死了,这个消息让人无比哀伤,活着的都是洪水猛兽,她的死只对常清有影响,换过来说,敏妃没了几乎对后宫所有的女人都有好处,四妃的位子本来加了个成妃,就已经全满,别人削尖了脑袋都挤不上去,现在敏妃没了,本来可以凑够一桌麻将的人成了三缺一,这人选就需要好好斟酌,让谁坐上去才能保证宫里的平衡。 按照万松雪的能力,她应该是能查得到的,静香不能做些很细致的活,但需要卖力气的时候,她总是要比爱聊闲天的小橘子好使唤一些,吕嫦云心情很不好,倒也不是因为清滟, 也不知道成妃和瑀夫人什么时候搅和到了一起,这两个人平日里一个清冷一个热情,真真是两个极端,洛之贻惯会做人情,不过请安的时候就没见瑀夫人搭理过她,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只是面上不搭理,底下早就串通一气了,真是怪哉怪哉; 公孙嘉奥回来并没有怪罪吴御史被问罪的事,毕竟吴家抄出来的银钱分量可观,不比金家的少,可惜吴家不经商,净出些爱唱反调的文人,不能循环利用,一次性抄完就没了。 难得出一趟门,还没走多远宫里就少了个人,公孙嘉奥烦心的倒不是敏妃,她是可以死的,死她一个问题不大,关键敏妃家里就常清一个能撑腰的人,偏偏常清还正是得用的时候,可见敏妃死的实在不巧,太不巧。 女人的友情还真是不靠谱,贵妃的位置都空着,如果敏妃没有怀孕,常清也没有立下那么多战功,那万松雪可能还会允许她捡这个便宜,一个既没有绝世的美貌,脑子又比金贵嫔好不了多少的女人,当了贵妃也成不了气候; 可惜了,职场竞争太激烈,万一敏妃生的不是公主,那都不用她卖这个人情,公孙嘉奥出于安抚常清这一点考虑,也一定会封她当这个贵妃。 万松雪上面没有皇后拦路,底下的四妃就一个成妃够看的,似乎是很安稳,很太平。 如果没有什么女人威胁到她的话。 再过个十年,公孙嘉奥还是很年轻,并不会立时就老的跑不了马带不了兵,到时候大皇子已经成年,公孙嘉奥对大皇子总是不冷不热的,没有因为他是瑀夫人的孩子就高看一看,也没有因为这是第一个孩子而对他特殊照顾,皇家里头先论父子再论君臣,这一点倒是和老皇帝差不多,一样的不讲情面。 吕嫦云挺无语的,宫里提溜别人过来审问每次都在晚上,甭管你是躺床上还是刚擦干头发,人家是得了旨意来,一张张脸都是铁板一块,给你穿衣裳的时间,却不管你是不是穿暖和了,领着人就往含凉殿走,轿撵没有,宫人没有,四周都围着内省局上了年纪的嬷嬷,也不说圣上传了什么旨,总之不是好事,吕嫦云出来前给自己好好输了头,又叫静香给自己裹了条斗篷,里边换了身厚实又素淡的宫装,临了又留了个心眼儿,给脸上涂了点粉,看起来更是白净。 进到含凉殿,龙涎香熏的人眼皮子都在跳,公孙嘉奥神色看不出异样,即不知好也不知坏,独一个人大爷似地坐在书案后头,桌上还放了副画了一半的松竹,一看就是画到一半被打扰,有一笔挥墨挥的不自然,那松树枝像是断了一样,好好的一幅画,就因为那么轻巧的一笔,就不完美了。 皇帝怎么坐都可以,这是他的地盘,不像瑀夫人就很规矩,在边上只坐了半个屁股,矜持又弘雅,一点都不像是能大晚上来告黑状的人。 告状,也要告的有水平不是? 吕嫦云起来后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圈,发现就瑀夫人一个,丽昭仪和成妃这两位专业唱白脸的名角居然都不在,想必这时候毓德宫已经进了人了,就算没什么她们都能塞进去点什么,吕嫦云心里知道今晚上怕是不能善了,便默不作声地站在那儿,只等着公孙嘉奥发问。 第九十三章 唯君不知 公孙嘉奥对万松雪一直很给面子,这个女人美丽,隐忍,没有大错,还为他诞育子嗣,替他看顾后宫,有点私心很正常,只要不把脑筋动到他的皇位上,这些他都可以当做没看见。 是以她夜晚匆匆而来,说敏妃的事已然查出了些眉目,这会儿有要事禀告; 这本不合规矩,但公孙嘉奥想了想,还是见她了。 深夜传召,多是要避着点人的,不然有的是夜猫子要来爬墙打探消息,打探不出就要瞎编,编的也是毫无逻辑,目的就是要弄死你为止,这是宫里人的通病了,还都是是女人身上才有的毛病,怎么治都治不好的。 吕嫦云心里大约知道是怎么回事,不过整个人都淡淡的,没有很不开心,但心情也属实不算好,很明显她不怕这个,她只不过是想好好的,起码在宫里有一席之地,这个要求不难,起码就目前看,能有一席之地是可以的,但要保住自己在公孙嘉奥身边的位置,这个难度比较大,就算这个男人她不喜欢,也不得不迎面对上去,因为傅森于外,需要知道內宫的消息,总是要有这么个人,要去做这件事。 吕嫦云的确很需要这个理由,她可以借此说服自己,至少和傅森还有那么一点联系吧。 她喜欢傅森在聆风亭背着手等自己的样子,他没转过来时,背影与四周的风光相融,尚且能入得眼中; 等傅森转过身,对着她笑的时候,四周哪还有什么风光烂漫; 只是眼里心里唯剩一人罢了。 吕嫦云一路走得很安静,几个嬷嬷也不出声,斗篷里漏进几丝风,手臂上的皮肤会起一点鸡皮疙瘩,就是。 发现公孙嘉奥现在对自己的态度很微妙,赏赐源源不断的下来,含凉殿也时有传召,却很有规律,说是宠爱,又没到那个程度,可吕嫦云就很明确地感觉到,皇帝的目的很不单纯。 吕嫦云非常怀疑公孙嘉奥这是在捧杀她。 把她抬的越来越高,就算不能平衡后宫,可日日都被那么多双眸子不错眼地看着,那她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吧。 姐姐以前说起李昭容她们时,那语气很鄙夷,好像这些女人生来就是低贱的; 可又有谁,会选择这样低贱的活着呢? 吕嫦云打了个寒颤,突然觉得有底冷。 晚上怎么也是休憩的时间,却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女人间的的机锋和较量,像姐姐说的,偶尔来一回很有劲,可日子久了,就真是太没劲了。 这种时候她也不稀得打扮,也没了心思下跪乞怜,搬出成妃的做派来,反而是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吕嫦云这时走在路上,没有思考到了含凉殿要说什么,只是很希望夏美人从什么地方再冒出来一回,同样是妃嫔,她就没什么上进心,最好样样都有人代她走一趟,她也省不少麻烦了。 可惜夏美人在行宫得意了没两天,回来就给金贵嫔按在宫里收拾了一顿,现在也乖乖地喝起药了。 相比这一个,秋美人倒是好一点,还比较听话,夏美人喝药第二天,就乖乖地报了病假,说身上不舒坦,又坐回了冷板凳。 夏美人秋美人都沉下去了,吕嫦云希望有人出来拦路的愿望自然就成不了,吕嫦云紧了紧身上的衣裳,宫里就是这一点不好,出门就要传轿,传多了,偶尔下地走一走都不行,毓德宫离含凉殿有点距离,皇宫里又处处都是金碧辉煌,一路这么过去,经过昭圣宫还有瑞昌宫,似乎广寒宫也在不远的地方。 吕嫦云心说不传轿也有好处,一路上风凉的很,吹的脑子都清醒了,回去真该喝两剂温温的补药发发汗才行; 好容易走到了,几个嬷嬷到了含凉殿就自动地退了下去,南翮倒还是老样子,在外头低眉顺眼,只看得到彼此的脚尖,要对个眼神都困难,两个人原本人是的人此刻几乎没有交集,吕嫦云在进去前搓了搓手,又把手敷到眼睛上,才稍稍好受了一些,她那两只眼珠子也像是要流泪,小时候姐姐砸核桃,砸的太用力,好巧就弄伤到了眼睛,到现在都没好全,就是大夏天的对着太阳,对的时间稍长一些,这眼睛都不自觉就掉泪珠子,光是眨一下就酸的厉害。 养尊处优惯了的人脸嫩,吕嫦云稍稍红了眼睛(一路过来眼里进了风),仅是春末的微风便将她的两颊吹出了淡淡的粉红,如果不是半夜被传来兴师问罪的话,其实她这副满不在乎,又好像透着点慵懒的样子,公孙嘉奥是最喜欢的。 刚巧吕嫦云今日还沐浴的早些,头发干了,却不缀珠饰,简单的偏挽一鬓,更衬的肤色白若细瓷,却不是苍白的面貌,并不会显得死气沉沉。 再压抑的人,偶尔也是有那么点可爱的地方。 远在北地的人如何能知道,那年吕家的二小姐甫一及笄,就已经靠着才名名满上京了。 在皇帝面前,万松雪素来端的是好涵养,好气度,语气就和请安时一模一样,她有这本事,不然也不会得公孙嘉奥‘宠爱’多年,只是吕嫦云进来时有点懒散,因为没有按时休息,那脸板的比请安时更难看,并没有她预想里的那样紧张。 女人有一点小性子是可以的,只要能在男人的忍受范围之内就行,万松雪名中带雪,又爱穿淡色衣裳,以前也是人设清冷的美人; ‘忍’这一字,涵义太广,万松雪也是过来人,所以初见吕嫦云甚至都有点亲切,如果吕嫦云后来没有渐渐得宠,没有短短几个月就从吕美人成为璟嫔的话,她很愿意让她归顺到自己麾下来。 万松雪深夜求见,就只穿了一身轻便的衣裳,软缎子绣银线,至少和吕嫦云站在一起时,两人是不分伯仲的——也就一个十六岁,一个二十六岁(或许年纪还更大一些)的区别; 只是吕嫦云毕竟年轻,不同于瑀夫人的从容,她跟公孙嘉奥说话时,很明显是话中有话,暗示性极强,若是不长心眼的,一不小心就栽进去了。 “经由刘御医查证,敏妃的症状与当日璟嫔乃出自同一种”万松雪先是起身,简简单单地跟公孙嘉奥说自己查出来的经过,后又话锋一转,姿势摇曳,盈盈下拜道:“臣妾查问过一应在小墨轩伺候的宫人,敏妃喜吃甜食,因而内火燥热,御医们开的坐胎药一应是益气养神,又可温补的好药。”万松雪话至一半,便示意身后的贴身宫女捧着一方红木小盒上前来,亲自打开道:“却不知臣妾再往下查,却发现敏妃的药膳中被人添了点儿别的东西..........” 吕嫦云离瑀夫人比较近,离公孙嘉奥比较远,这时也凑上去看了,待一看清盒子里放着的是什么,便直觉眉头一跳,终于有点紧张了。 生于将军府,她是见惯好东西的,自然也见多识广,尤其还有个做贵妃的姐姐,吕嫦云对此物不会不熟悉,木盒里的东西,外观与一般红豆无二,唯有芯子是漆黑的,分明是一串相思子。 相思本该是美好的,情寄相思,唯君不知,可惜御医们不懂这些,他们只会告诉你相思子名字很好听,但这如红豆一般的果实却是一味毒药,可以磨成了粉加在五石散里,也可以混进熏香,混进茶水里,用处没有好只有坏,药性一旦累积于心肺,轻则躺着不醒,重则当场去世。 吕嫦云听姐姐提起过,当初昭圣皇太后的侄女曾做过废帝傅容的昭仪,一时间宠冠后宫,差一点就扳倒了朱皇后和曲贵妃,之后却因毒害圣上被发现,便是皇太后力保也没用,还是一条绫子结果了性命。 绝代佳人,没几个能得善终。 姐姐说,当初那位百里昭仪比她都得宠,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想不开,要去毒死皇帝; 虽然没有毒死,不过相思子的毒性还是渐渐地蚕食了傅容的心智,百里昭仪死后,很快的,他也死了。 还有一种说法,说傅容其实也不是中毒死的,他是后悔赐死了自己心爱的女人,自己把自己掐死的。 不过这些秘辛,想必除了已故的昭圣皇太后,已经没人知道了。 万松雪拿出相思子作为证据,虽然没有明说,但吕嫦云也能知道她打的什么算盘了。 宫里头,一直没断过药膳的,就只有敏妃和璟嫔两个啊........... 本来么,吕嫦云和这事儿是没有什么直接干系的,只是瑀夫人冷面,心倒是好的,觉得吕美人既然身体不好,那就更要仔细着,这才吩咐了要格外照顾,隔三差五地会命司膳房做些能入胃的滋补汤羹给她送过去,还秉持着做好事不留名的想法,从没有在公孙嘉奥面前邀过功。 照顾妃嫔是她的责任,吕嫦云若是想在这一点上反驳她,那是门都没有。 第九十四章 不以为然 万松雪是冲着她来的,她有这个底气,也有这个本事,如果公孙嘉奥不去行宫,吕嫦云相信她还是会选这几日就动手,女人容不下女人,还是容貌脾气都差不多的女人,万松雪从没把金贵嫔放眼里过,那是金妙意根本没什么好防备的,守着一个公主,自己辛苦生下的孩子又给别人做了嫁衣,就是再来十个金贵嫔这样的,也不足为惧。 “当日家宴上,一应膳食皆有内省局负责,臣妾抱恙,不多时便走了”万松雪说到这时就止住了话,朝她撇去别有深意的一眼:“若说璟嫔当日是受了金贵嫔的教责,一时体虚乏力,以至大病一场,倒也说的过去,只是这相思子并不是什么寻常药物,除非.........” 除非这人与敏妃的情况相似,只是暗自怀了身孕不叫人知道,才能想到将相思子与熟地黄一起混入药中,才能达到相克的效果,和蜂蜜、炙羊肉放在一起是一样的。 公孙嘉奥听万松雪说完,说起话就有点阴阳怪气的,很像是故意沉着脸,可本质上却是在一旁看热闹,言道:“璟嫔深得朕心,向来无有‘忤逆’之举,难道爱妃发现了什么不成?” 吕嫦云听他这口气就知道这人恶趣味又上来了,大晚上被闹一阵,不闹出点结果是不行的,可惜百密一疏,万松雪太高看清滟了,对她递过去的消息连盘查一番都没有,不得不说是一大失误,也太小看吕嫦云做戏的本事; 到底是心急了一点。 新人进宫就急着想压下去,这样的事儿哪朝的后宫都有; 这要是换了姐姐,只怕有的好闹一阵了。 “圣上恕罪”吕嫦云第一反应就是告罪,不管万松雪说什么,先服个软,反正就是不承认,而后才直起身,道:“瑀夫人所言,臣妾一概不知,只道是这几日身体乏累,才让司膳房制了药膳来进一些,至于什么相思子什么相克不相克的,臣妾一概不知。” “这话倒是不对了”万松雪立在公孙嘉奥身后侧,从姿势上看便是高人一等,悠悠道:“本宫记得,有一阵子,妹妹传刘御医,传的很勤快啊........” 吕嫦云心说一点都不勤快,这不都是你们照应着的么,她现在就有点后悔,刚才应该跪完就起来的,这下白白矮人一截,瑀夫人又趾高气昂,好像已经能预见她一脸颓败,被公孙嘉奥命人拖下去的样子,那表情太恶心了,根本担不上清冷,纵然脸蛋漂亮、身形消瘦,也只是皮囊而已,真不知道公孙嘉奥从前看上这个女人什么。 吕嫦云膝盖很疼,跪的是绒毯,谁知一点都不暖和,活了十几年,就每年去娘亲的坟上跪着上柱香,现在倒好,动不动就跪,还跪的特实在; 若是被姐姐知道,又该骂她没长进了。 接下来瑀夫人说的什么她都没听进去,就看见她嘴巴开开合合,眼睛是吊梢的杏眼,不像公孙嘉奥的眼睛稍稍细长一些,一抬眼一收敛,深似寒潭,那才是真的可怕。 吕嫦云不在意万松雪,她在既无聊又不能离开的时候就收不住心,面前的人声音渐渐淡了,她垂着头,就在想自己没进宫前是过的什么日子; 那时她身边最亲近的人就是姐姐,要不就是两个伺候的小丫鬟,不过小丫鬟文化素养不高,有些时候小姐说什么她们也听不懂,哪怕附和两句有的没的都做不到,能和她说话,陪她一起绣花,一起打闹的就只有姐姐一个,吕嫦云天生便是不爱娇,不爱闹,图的是舒适自然,好像才女都是这样的,做什么都有一种距离感,靠近了嫌冷,离远了又嫌看不清楚,和所有人都保持着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吕嫦云的一手字画是上京出了名的,别看吕兆年一个大老粗,可他会画扇面,还是一把好手,实际这些都是吕嫦云教的,说出去别人怕还都不信,其实吕家二小姐当给自己亲爹当师傅都行。 姐姐小时候就有点争强好胜,幸好那会儿年纪小,心眼儿歪一点,还能及时掰回来,加上邓夫子总是泼她冷水,姐姐原本也不想当皇后,后来却时时刻刻拿后位来约束自己,一开始大家都没发现,等那时傅忌终于从太子熬成皇帝,她们就的发现姐姐的心已经掰不回来了,就好像为什么她当初一见皇后就无比气恨,还时不时地便要拿邓夫子的话来激励自己,其实姐姐当然不是真的恨皇后,她气的是凤阳宫的主人为何不是自己,就只差一口气而已; 吕家再怎么得宠,姐姐当了贵妃,除了提高门楣,别的一点用没有,吕兆年没参军前,家里往上数三代都没出过一个读书人,穷的名副其实,只是当初不要脸,挨了几顿打,娶了个清贵人家的女儿,才正式脱离了草根的身份。 姐姐想争口气,这一点无可厚非,从一开始她的初衷就很明确,不过是让吕兆年能够在抛却将军这个名称,在傅忌彻底收回兵权之后,让他继续过着恣意的生活,可以不顾忌其他朝臣的眼色,只要他能过得好,他们吕家能一直这样昌盛,将这份荣光延续下去,那么这皇后之位却是不得不争一把的。 一个大臣,女儿做了贵妃,那声调暂且要忍耐一二,可换成皇后就不一定了,叉着腰吼上几句都没人管,吕兆年这辈子最遗憾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是以邓藻良对他说的话真是说到他心里去了; 偏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姐姐差点就要成功了; 就差了一步而已。 吕嫦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在想皇后之位,还有吕家之后的退路,这些在她心里都无比重要,她想的太认真了,跪的倒是笔直,然而万松雪一气说了许多话,她竟是一句都没听见,害的万松雪只好加重语气,又问了一遍:“那么,璟嫔到底愿不愿意让御医来把一下脉呢?” 加重语气,就显得像是逼迫了,万松雪见公孙嘉奥冲她投来轻飘飘的一眼,也有些吃不准的,反倒是吕嫦云的思路一下被打断,这人就显得很迷茫,先是‘啊’了一下,后又下意识地点头:“敬听娘娘教诲。”牛头不对马嘴,敢情万松雪问了也是白问。 吕嫦云这种态度,在万松雪眼里就是故弄玄虚,她眉头一挑,身后便有得力的宫女悄悄退出去,去喊御医了。 不怪她要除掉吕嫦云,若是能把金贵嫔那个长舌妇一起除去就好了,可惜金妙意家里有钱,钱能买命,只要各地闹灾,军饷不断,她就死不了,公孙嘉奥就登基不久,自然也不会热衷后宫那一亩三分地,除了因故进宫,亦或是拉拢朝臣,不然不会有新人进来; 可是但凡进来的,都是或多或少有些背景的人物,任其坐大,对她这样无根无依,只能依附皇帝的女人没有一点好处。 万松雪从清滟那儿得知,吕嫦云近日一直没断过汤药,每日请安又只穿些宽松的服饰,起卧都很仔细,很像是有身孕的样子。 有一个敏妃就很麻烦了,如何能冒出来下一个。 冰山雪莲,往往独有一株才珍贵,长得遍地都是的那是黄花菜,一点都不值钱。 吕嫦云一脸无辜,这是在万松雪的眼里,在公孙嘉奥这边,就是一脸的无所谓,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腔调,无端就让他想起小时候养的一只金丝雀,一被关进笼子,就开始不叫唤了,羽毛鲜亮,似乎天生就该给人养着观赏,可这鸟却很有骨气,虽然吕嫦云一直都是清冷的,但和万松雪还是有区别,真正孤高的人不应该这样好权好欲,也不该时刻想着巩固自己的地位,别人不说,但是看在眼里,更会记在心里。 大皇子公孙刖幼时聪敏好学,可惜被万松雪言传身教,年纪轻轻便对朝政之事很感兴趣,对外也是谦和有礼,得了朝臣们的一致好评,已经懂得如何经营自己的形象,以便在将来受封太子时,更多一分筹码。 公孙嘉奥不好说他错了,可确实很不喜欢有人时刻觊觎自己位子的感觉,即便那个人是他的儿子; 毕竟皇家的孩子,除了他们的母亲,没人再会尽心尽力地为他们打算,人长大了,总要为自己的前程考虑。 皇子们最好的前程,就是做皇帝。 公孙嘉奥对万松雪有感情,比对金贵嫔和敏妃加起来都要深一些,虽然阶级不同,可他们都是苦出身,万松雪就不用提了,家中获罪,抬不起头,进了金家伺候还是小姐的金贵嫔,其中辛苦不为人知,而另一个是母妃不在身边,一直在曾经的老太后膝下看人脸色的长大,身边的兄弟幼时是那样机灵活泼,可长大后就变得不怎么听话,开始有自己的算盘了。 有时生活就是这么无奈,一旦你做了皇帝,这一辈子好像注定就是孤家寡人。 可做皇帝这件事,还是他自己选的。 第九十五章 真假难辨 吕嫦云走神的厉害,一副人在心不在的样子,如果床上她都是这样的话,公孙嘉奥怕是连掐死她的心都有; 幸好吕嫦云心性坚韧,和姐姐的心大不太一样,她倒也没有想不开,只要不像第一回那么疼,她也愿意给点反应,比如公孙嘉奥故意使劲,把她给弄疼了,那吕嫦云也不会手软,每回都能从男人的背上扣下一小块皮肉来,有时还附带一圈齐整的牙印。 在公孙嘉奥身边的女人里,吕嫦云唯一突出的就是美貌,个别优点虽然还是有,但都被她那张冷冰冰的脸给封在表象之下,将军府的小姐比一般的女子要来的直爽,也不爱兜兜转转地绕弯子,被宠着长大的姑娘大多学不来那些的手段,要想变成和宫里那堆女人一模一样,少说要在宫里呆够两年,先把指甲磨平了,嘴巴也磨紧了,等到被这后宫磨去了所有棱角,这人也就离行尸走肉不远了。 吕嫦云和姐姐倒一倒,她和吕兆年年轻时长得比较像,大了就越来越像母亲,姐姐就正好反过来,大家都说她越大越有父亲的样子,吕将军从小生的就精神,浓眉大眼,身量高大,并且从他建功立业开始,他的嗓门也跟着越来越大,是个说一不二的脾气,姐姐就很好的继承了这点,别人重阳佳节出门,说要买一盏花灯,也不过就要一盏,可姐姐宁愿拿到手软,也不愿意将机会让给他人,如果实在拿不动了,那就全都踩碎,连渣都不剩,看着别家的小姐哭,就她手里有,这人就高兴了。 骄横、霸道,这是姐姐在进东宫后的得到的评价,等到她晋瑞贵妃了,评价里便又多了一个词——跋扈。 跋扈到后来,就是欺压后宫,傅忌大可以借此略施小戒,哪怕是禁足都可以。 傅忌不可靠,连家国都丢了;而公孙嘉奥就更不可靠,敏妃断气前还怀着他的孩子呢,他居然连一句可惜都没有,只是在想怎么去安抚人家的哥哥,好让自己的皇位坐的和以前一样安稳,避免不必要的麻烦。 父女连心,吕兆年对外粗俗蛮横,每喝酒必发酒疯,却意外的很讲道理(仅仅是对着自己人),他是没儿子,不然教育起来腿都能打断了,吕兆年觉得自己长得这德行,脾气也差,却能生出这么好的一双女儿,可能是老天开眼,真是捧在手里都怕摔了,姐妹俩母亲早逝,他就手把手地把她们拉扯大,请邓夫子来教书,请女师傅来学规矩,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自小便是按照皇后的模板去培养她们; 吕嫦云跪着思来想去,末了觉得好像还是自家父亲最可靠。 再不济,还有邓夫子这么个奇人,从小吕嫦云就没见他笑过几回,连邓夫子到底喜不喜欢女人都不知道,可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虽然老说姐姐不用功,还老爱摆臭脸,可他说的话多半都是有道理的,吕兆年曾问他为什么不去做官,邓夫子便拽的二五八万,一副少年老臣的模样对着他道,做了官兴许这人就毁了,何况他不觉得皇帝能听懂自己说的话。 吕兆年那时有点暗喜,想邓夫子连皇帝都看不上,偏偏看上他们吕家,于是更好奇了,说难道他就能听懂了? 邓夫子那时老神在在,只说不在懂上,在一个听字上,皇帝谋臣何其多,再有道理的人在他面前能说上三句便是给脸了,倒不如择一殷实人家,文官迂腐,武官倒还行,他当初学成下山时,便与自己做了个约定,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入朝为官,宁愿窝在将军府里做个幕僚,同样能发挥自己的价值。 吕嫦云的字是摹邓夫子的纸稿写的,她的丹青是姐姐教的,只是邓夫子对她寄予厚望,总是说姐姐好胜心太重,伤人伤己,白写了那么多年的字,都没能消磨掉她的戾气。 吕嫦云想去广寒宫看一眼,可是香桃子说那里一切都好,去了也没什么用,彻侯正是新鲜的时候,等哪天他不新鲜了,成妃忍不住要动手的时候,再把她捞出来不迟。 说实在的,她有点想家了,想吕兆年、想傅森,又想姐姐,连邓夫子那样平素不怎么笑的人都在她脑子里过了一遍,仿佛就在昨天; 如果过去不美好的话,没人会选择去回忆,可就是因为以前太美好了,回忆起来才更难过,就像心上有一处地方裂开了一样。 吕嫦云都有点犯困了,万松雪说她因为嫉妒敏妃身怀龙裔,所以才在小墨轩每日的药膳里加了相思子,还有吕将军如阿今远在西南,却时时刻刻被敏妃的兄长压制,一个从沙场摸爬滚打拼出来的汉子,如今却不得不看别人眼色,看了眼色也讨不了好,吕兆年嗓门一大,常清虽然打哈哈说不介意,可明里暗里告了许多黑状,这些吕嫦云都是知道的; 照万松雪这个意思,好像吕嫦云毒死敏妃还有点更深层次的原因,单从敏妃仗着身孕,还帮着金妙意欺压过她这一点,吕嫦云就很有动机了。 理由不在多,一两个就好,万松雪说的有理有据,吕嫦云几乎自己都要信了,不过她还是觉得很好笑,万松雪为何这么笃定她会愿意给公孙嘉奥生孩子呢,她其实一点都不在意啊~ 在吕嫦云的思维中,女人的价值并不只是局限在后宫里,给皇帝生孩子,她喜欢豫王,所以生儿育女都是美好的,不单单是为了繁衍后代,操持家务而已; 反过来,不喜欢的人,再怎么宠爱都是无用的,吕嫦云不能对不起自己。 吕嫦云本来就畏寒,在外头吹了不少的风,一进到里头就被龙涎香冲了个昏头昏脑,就恹恹的不想动弹,万松雪和公孙嘉奥都没喊她起来,吕嫦云跪的倒是没什么毛病,只是那头就越来越低,直直的快要掉下去,那头一点一点的,还有一两丝碎发荡在鬓边,瞧着很自然,比万松雪这样时刻端着的要自然很多很多,果不其然公孙嘉奥又被她这样给迷住了,眼睛又是一暗,万松雪在一边心里凉飕飕的,就看着自己的男人有一眼没一眼地往吕嫦云身上看去,她当初也有这样的待遇,不过那时的自己还不像今天这样,因着出身不好,在金贵嫔身边小心翼翼,日子十分难过,那时金妙意已经有打算抬举她到公孙嘉奥身边侍奉,只是出于女人的嫉妒心理,还是时常会敲打她,告诫她要听话; 有一次公孙嘉奥和她说了几句话被金侧妃身边的人看见了,结果呢晚上就被罚去添油灯,短短一夜,要负责整个院里的灯烛,万松雪手酸的直抽抽,却只敢等着金妙意和她身边的那些侍女们睡着了才敢躲在台阶上偷偷地哭。 就是从前太苦,活的太卑微,她才迫切地想抓住如今拥有的东西、 这样的日子,吕嫦云自然是没有经历过的,吕家的大小姐和二小姐从出生开始就活的顺风顺水,只是一朝家国覆灭,才有那么点感叹,吕嫦云看不透万松雪的为人,也看不懂公孙嘉奥对她只是宠爱,还是别有所图,她一个人呆在毓德宫看书的时候,经常看着看着就把书丢一边了,就很莫名其妙,想她为什么会被金妙意,会被万松雪盯上,她压根不知道自己安静,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故弄玄虚,她在家宴上穿的稍稍出挑些,就是蓄意邀宠,反正怎么都是错的,无所谓借口不借口,总之同性相斥,你好了没人真心贺喜,你落魄了,人人都巴望你赶紧死。 御医姗姗来迟,提着箱子,看一眼就能脑补好几种汤药的味道,公孙嘉奥也有点累了,不过乐得看戏,看身边的女人为了自己的地位,为了皇帝的宠爱而不择手段,说出来是一件很值得的夸耀的事,一个是他目前为止最满意的作品,还有一个尚且需要雕琢,也不知会雕成什么样子。 其实他也想知道吕嫦云到底有没有本事能过这一关,要是看着墙厚,实际一推就倒的,他还不如换个人扶一把, 吕嫦云见人来了,也就醒了醒神,努力不瞌睡了,当着万松雪和公孙嘉奥的面,任由刘御医和另一个看着稍稍年轻些的御医轮番给自己把脉。 刘御医是老熟人了,另一个倒没见过,可能是瑀夫人活着丽昭仪那边的人吧。 吕嫦云看着刘御医一张皱起来的老脸,谁苦都没他苦,看看就很好笑,但她累了,笑不出来,就点点头,和刘御医交汇了下眼神,便很顺从地让这两个御医看了又看,又听他们问了很多没有意义的问题,比如最近有没有出现内火燥热,又或是身体疲累,时常反胃恶心等现象; 最后的结果当然是喜人的。 两个御医,有一个说了实话,有一个说了假话。 第九十六章 刮目相看 刘御医说话很实在,他也是靖国的人,本来公孙嘉奥刚登基就放了一批人出去,匠人所宫人巷的都有,太医院的也有好几个都走了,不过刘御医医术不错,又因为诊脉诊多了,对娘娘们的阴私手段了如指掌,出了事也顶多被骂一句老眼昏花,不会随随便便就被哪个宫里的人拉拢,这才开恩保留原籍,又被留了下来。 再过几日这人就要退休了,做御医给人治了一辈子,想必临走前也不会横生波折,万松雪对人心的把握可谓是非常透彻,她就是这样想的,但以防万一,万松雪还是叫了自己在太医院的亲信,这胡御医医术也不错,擅长的是妇科疾病,一双眼睛是倒着的小三角,脸皮还挺嫩,天生就是一张娃娃脸,第一眼很难让人相信这胡御医原来已经快四十岁了。 尊老爱幼是美德,所以稍微年轻一些的胡御医很有风度地让刘御医先给吕嫦云把脉了,自己只等着刘御医下好结论再作补充; 刘御医大半夜又是替同僚值班,事先没有和什么人串通,不过秉着出事先帮自家人的想法,璟嫔好歹也是靖宫以前有名有姓的人物,还是瑞贵妃的亲妹妹,如今在宫里也挺不容易。 他先是上手给吕嫦云听了听诊,听的是无比缓慢,把万松雪的耐性都快磨没了,加之老人家还有点手抖,这是他最近才有的毛病,一趟趟地往毓德宫跑,腿都不利索了,不像胡御医就很稳,站在后边一动不动,就是两只小眼睛总是弯弯的,在那张略显年轻的面皮上很突兀,瞧着就不像好人、哦不,是好御医。 含凉殿的气氛非常诡异,公孙嘉奥坐在书案后的椅子上,吕嫦云跪的膝盖疼,又不想动弹,便挑了有隐囊的矮塌倚着,就瑀夫人独自站在当中,隔绝了他们的视线,眼中精光四射,就黏在吕嫦云脸上,没挪开过。 吕嫦云倒还是愣愣的,不知是困的快魂飞天外,还是又开始追忆往昔,总之大晚上的心情实在是不好,以前还知道在公孙嘉奥面前装装样子,现在装都懒得装了,成日木着一张脸,心道万松雪这一招玩完就该消停一阵子了,只盼着傅森能快点递来消息,好告诉她接下来该做什么。 刘御医一脸苦相,好像经他手的人就没有一个不病重的,这会子就耷拉着一张老脸下跪请罪,公孙嘉奥看了一眼万松雪,就出声问璟嫔是怎么了,于是刘御医就伏地,把脑袋埋进两个大袖子里,哆哆嗦嗦地说道:“璟嫔娘娘上回饮食不调,中了相克之毒,眼下体内的余毒未清,微臣一直开的都是葛根黄芩汤,配着当归煎服下去,有阴柔止痛的效果,另外,微臣可以担保,娘娘不过是身形羸弱,气虚无力罢了,至于身孕,却是万万没有的。”刘御医话一说完,万松雪就一挥手,好像很不耐烦,让刘御医住嘴,自个儿很自然地挑过了话头,又是深蹲一礼,道:“臣妾来前特叫人去两宫里查了脉案,发现两位妹妹的症状都极其相似,璟嫔和敏妃一个体虚一个有孕,都早早地报过了臣妾,让汤药与膳食一律都在宫里单做,旁人若是想动手脚,怕是也不容易呢.........” 公孙嘉奥和吕嫦云都听出她的意思了,旁人动不了手脚,那就是自己宫里动的手脚,反正敏妃死了,死无对证,万松雪想往谁头上拽,只要动动嘴撸撸舌头,再带着几个人证物证来,吕嫦云若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要想当场翻供,只怕是难呐。 万松雪说着就示意胡御医上去诊个脉,吕嫦云这时有反应了,姿态有些扭捏,脸色也变得不太好看,好像是不肯,只说:“刘御医替臣妾看顾了这么些日子,臣妾什么症候他最清楚,何苦劳动娘娘的人。” “这又是何必呢”万松雪浅笑着上去捏住她的手:“圣上疼你,敏妃的事儿虽说众口一词,可到底也得讲证据,胡御医医术不比刘御医差,妹妹尽管放心吧。” 吕嫦云还想再说什么,可就连公孙嘉奥也皱了眉,说还是看一看吧,别是什么大症候,拖得日子久了就不好了。 胡御医于是满怀信心地上前了,吕嫦云端坐着,就看着胡御医一双手保养的跟他脸一样,白白嫩嫩,不过他的眼睛生的太不好,就像个尖嘴猴腮的小白脸,就算是娃娃脸,也是不好看的娃娃脸。 真真儿的切到了脉,他才觉得有点不对,这哪里是个有孕的人,和敏妃差的太远了,有道是有孕者脉如走珠,可这璟嫔却浮的厉害,短促却又无力,说她脾胃不合,参伍不调还差不多,一身的小毛病,能怀孕且得再养个三五月; 这刘御医说的还真是没错,璟嫔这分明是大病初愈的人才有的脉象! 胡御医一脑门的汗,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又偷偷地给瑀夫人摇了摇头,意思是璟嫔出了对王炸,故意吊他们胃口呢; 想想也是,人家摆明了没有身孕,却又任由万松雪把由头引到她身上去,还故意坐那儿拖延时间,估摸着还预备了后招。 万松雪眼皮一跳,再看吕嫦云那眼神就变了,好在她反应快,自然又地方收场,这时便转身,对着公孙嘉奥强自笑道:“臣妾方才还说,妹妹这样的身子,合该静养才是,敏妃的当初同成妃亲近,彼此也照顾,敏妃走的突然,成妃听见了也伤心,前天请安时特意又提了两嘴药膳的事儿,臣妾这才动了疑心,想着会不会是有人见毓德宫和小墨轩两厢里都喝着药,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这才.........”万松雪能屈能伸,只是暗自气恨,却又不得不先服软:“还请圣上恕罪。” 一句话就能把自己摘干净,不愧是资深宫斗选手; 就是这锅丢给成妃了,不知道还有没有后续。 事情还没完,万松雪刚请完罪,吕嫦云算计着时间也该差不多了,外头便又有人来打扰,不是丽昭仪,也不是成妃,居然是许久不往外走动的颐夫人来了。 原来万松雪来之前便让丽昭仪守着毓德宫,含凉殿一有什么动静,便可进去翻出吕嫦云谋害敏妃的‘罪证’,偏偏吕嫦云早有准备,一早就把清滟藏在偏殿的小人给找了出来,还换了个八字,把敏妃的换成了自己的,丽昭仪也不知情,左等右等,左右等不下去,便借口毓德宫的宫人们手脚不干净,她今早路过璟嫔的宫门,回去就发现丢了个簪子,这会儿定要进毓德宫找一找。 这真是欺人太甚了,静香头一个就不答应,上来要拦,结果挨了两个大嘴巴,她也不是吃素的,和丽昭仪身边的嬷嬷们开始干仗,香桃子趁着大晚上的,就想着吕嫦云之前教过她的话,心想干脆把所有人都闹起来才好,于是趁别人不注意,一脚抬起便往小橘子屁股一踹,小橘子捂着屁股,都不喊疼的,一下就跑出去了,跑的不是别的地方,正是颐夫人傅宝音的宫里。 公孙嘉奥看见傅宝音,还挺客气,当初傅宝音和亲到骧国,还是娇滴滴的像朵花儿一样,不像现在,万松雪和金妙意皆是保养得宜,暂且看不出年纪,她却是不复水灵,花瓣都掉光了。 跟皇帝讲真心,真是痴心妄想,公孙嘉奥对着不熟悉的妃嫔永远都是一样的问话,开头第一句就是‘朕记得你身子不好..........’ 傅宝音这回大概是很有底气,加上以前被丽昭仪排挤欺负过,是以一听见璟嫔叫她帮忙,她一口就答应了。 没有身孕,又被人用巫蛊之术下咒,这背后的凶手还真是恶毒啊,害死了敏妃一个还不够,竟然还妄想拉上一个璟嫔,傅宝音如是说道,不过说话时尽量不对上万松雪的眼神,这个女人是她的阴影,到现在都是,傅宝音还是有点害怕的,不过吕嫦云跟她说,事后保证瑀夫人和金贵嫔一流会消停好久,傅宝音这样胆小的人也有忍不住的时候,她连请安都请的很不情愿,一想到可以好久不看这群女人的脸色,还不用跟她们打交道,于是便咬咬牙,一口答应了。 她是养在昭圣皇太后眼皮子底下的,扯起谎来也是驾轻就熟,万松雪再怎么厉害,名义上也是妾,还不是皇后,傅宝音出身比她高,又和她是一样的位份,当着公孙嘉奥的面,她也不好明着就给傅宝音甩脸,只好生生忍下来,拿眼刀去剐她。 好嘛,这下吕嫦云是什么嫌疑都没有了。 不光如此,她还白捡了个便宜,圣上最后拍板,说今晚璟嫔受委屈了,这件事必须要细查。 至于别的人,都回去洗洗睡吧。 吕嫦云最终还是没能回毓德宫,公孙嘉奥等其余人都退下了,就一言不发,半晌才有动静。 “到底是有个做贵妃的姐姐”他弯起嘴角,又是阴阳怪气的:“朕的璟嫔,还真是叫人刮目相看啊..........” 第九十七章 等价交换 吕嫦云知道今晚上注定是个不眠之夜,公孙嘉奥不说话,她也不会上赶着让他挑刺,这男人脾气怪的很,轻易不能得罪; 吕嫦云只是想着明日得好好谢一谢刘御医,给他包一个大大的红包,或者说些祝他提前退休的好话; 到底是伺候过姐姐的人,有眼光、有能力,只是那会儿太医院人才济济,傅忌的毛病又不好闹得人人皆知,说圣上有喜好施-虐的怪癖,是以只有个别的御医能进得帝王身侧,这刘御医爱偷懒,又不肯拎着脑袋去给皇帝断脉,所以就没让人记得住。 想来这人年纪大了是有好处,只要最后诉说病情时沉吟一下,再故作高深地撩撂胡须,别人只看他那么一张老脸,都不好随便生出猜疑的心来,就是有疑心了,都怀疑不到他头上来。 况且刘御医的确没有作假,他说的是实话,不过有些实话没有说出来而已。 吕嫦云病了一场又一场,拖着小病不肯好,不必开什么九寒汤,不等身子好全了,她是断断怀不上孩子的。 还没到时候,怀了也没用。 公孙嘉奥在汤泉行宫倒是没怎么折腾她,他不做什么,那他们也算是相安无事,行宫的几天里一直都是夏美人秋美人两个轮轴转,把丽昭仪气的要死,三个女人斗的很有劲头,她在一旁倒是实打实地在休养,行宫的温泉是天然的,打庆州的河道一路九曲八弯地引过来,她住的那一块地方叫倚春榭,建的小巧别致,四周是汉白玉砌的砖,又朝下打通烧了地暖,刘御医说她体质偏寒,去行宫大有好处,就是出去吹吹风也比闷在宫里好,好些平头老百姓,一辈子也难受用一回。 是彻侯想的法子,情致和便利都占全了,不是花堆里游荡的老手,定想不出这样的法子。 吕嫦云想这彻侯果然是浪-荡子一个,先不提是不是他害死的傅忌,单说这人能有个长性就怪了,但凡朝堂上能混出个模样的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只是姐姐现在在他手里,倒不太好轻举妄动。 如果......如果公孙嘉奥这头能挑过去的话,想来彻侯也说不出什么了。 “彼此彼此”吕嫦云身无一物,进了宫连个贴心人都没有,按理应该将全部身心都攀附在这个男人身上才是,可她死犟着脾气,满心都是怎么把姐姐从冷宫名正言顺地要出来,只是心中没有成算,今晚倒是个好时候,就是说出来的时机要挑一挑。 吕嫦云微微抬手,垂垂荡荡的袖子挡住了半张脸,打了个很是文雅的哈欠,才道:“圣上难得出远门,还晓得把水端平,哪边都看顾着,哪像臣妾如此蠢笨,哭不出成妃娘娘的千回百转,也笑不出贵嫔娘娘的八面玲珑,就是装个木头,都叫圣上看穿了。”吕嫦云叹口气道:“想那司膳房送了那么久的药膳,臣妾一日日看着,还真没发现里头有添了什么东西,有时根本连看都不看,一应都托人送进含凉殿,给姐姐用了。”她好像是真困了,都没等瑀夫人胡御医等人都退出去就卸了力气,软软的靠在隐枕上养神,说话时还抽空朝公孙嘉奥睨去一眼,殿里的龙涎熏的人发暖,夜已深,叫进宫人去熄了两盏琉璃罩,这下含凉殿里影影绰绰,那斜靠在矮塌的人侧着半脸,不消细看,便是格外动人,别有一股风情。 想那吕兆年五大三粗,英武有余,跟俊秀一点边都沾不上,竟能生出这样标致的一双女儿,还真是叫人想不透。 公孙嘉奥的脸也隐在那半面的烛光里,只有半面,那也是英俊的眉眼,他心情尚好,也不介意吕嫦云这会儿是不是又没规矩,就嗤笑一声,调侃道:“你倒是对你姐姐有信心。”他从书案后头近前几步,肩膀舒张,双手稍许抬起,一副理所应当的样子:“过来,替朕更衣。” “好歹是先皇宫眷,便是再大的风浪都见过,臣妾相信姐姐不会有事的”吕嫦云嘴巴上这么说着,整个人都很不情愿,但相处这么多天,宫里都换了个季节了,她再这般吊丧个脸,做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好像也说不过去,且姐姐的事还得从他手里过,便依言上前,拿手开始拨他的扣子。 不温顺的人难得温顺一回,就让公孙嘉奥很受用,他闻着吕嫦云发间淡淡的冷香,就将手臂轻轻放下,从她身后绕过去,再贴着脊梁骨轻轻一按,吕嫦云没有防备,一时被抱了个满怀,两个人贴的越发近了。 殿中气氛不再那么古怪,也没有第一回那么剑拔弩张,时间不能磨平一切,但至少能让人学着去忘记,苦中作乐也是乐,人总是要向前看的。 好像两个人难得这样心平气和的在一块儿说话,就是不说话,安安静静地抱在一起,都叫人看着稀奇。 “既然进了宫,就别去想那些不相干的人了吧”公孙嘉奥喜欢她身上的味道,叫人心静,又有点痒痒,他低头凑近了,明显感觉她朝后瑟缩了一下,公孙嘉奥手上也不松开,反倒更用了力,贴着她耳朵吹气,似是劝服,又像是放低了姿态来彤跟商量:“好好地呆在朕身边,朕不会亏待你,嗯?” 吕嫦云被耳垂上那股热气激地一激灵,从脊背下头窜到上头,有一瞬间,她好像马上就要被公孙嘉奥布置下的天罗地网,被他刻意营造出的温情给罩进去,她明明对他无情,心里明明还想着豫王,明明是两根透明的线,一头是她拽着不肯松手,还有一头却不在她手里,就着她的腰肢缓缓缠绕,一点点地收紧; 她好怕,怕一陷进去,便再也挣脱不了。 一个皇帝,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宠爱她,就算不亏待,也只是不亏待,何苦要说的这样的缠绵,吕嫦云是知道的,姐姐做贵妃时有多不容易,傅忌忌惮他们,忌惮的晚上睡觉都睡不好,还不得不把姐姐捧上高位,国破那日不说力挽狂澜,可攻城需要时间,至少临了还有退路,只是傅忌还是抛下了她,又抛下了一切,以为一切都能干净; 这就是前车之鉴,吕嫦云不容许自己发生这样的错误。 她想明白了,便又可以冷静地看待一切,温情不过是装出来的,有她在,父亲就会一直替他卖命,可笑叛国的明明是成国公,可背上骂名的却是吕兆年,还自诩读书人,以清名名扬天下,还真是可笑。 公孙嘉奥没察觉到她情绪的转变,缓缓地松开了,只道:“怎么不说话?” 吕嫦云回过神,就摇摇头,说她只是累了,想躺会子,公孙嘉奥便拉着她一道躺了上去,她身上力气是有,但后劲不足,白天阳气很够,还能撑一撑,一到了晚上,又经过两堂会审,这人到了床上就恹恹的,公孙嘉奥很好心地将吕嫦云收拢在臂膀里,将自己的体温渡给她,好叫人不这么冷; 躺了一会儿,公孙嘉奥就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们动了心思的?” 虽不至于累的直喘气,但说话有气无力的,他问一句吕嫦云才答一句:“臣妾爱喝茶,闺阁中除却笔墨丹青,更尤擅制茶,大约是清滟头一回给臣妾泡茶的时候就知道了吧........” “相思子是禁物,非御医造册不得入手,你又是如何弄进毓德宫的?” 吕嫦云差点就要睡过去,冷不丁的公孙嘉奥又问了一句,只好就着困意再张口答道:“姐姐在广寒宫没事养花弄草的,能弄到很正常,相思子与一品红属品类相似,寻常人很容易就糊弄过去了。” 公孙嘉奥看她一闭眼就要睡过去,存心的不想让她好受,过了一阵又把吕嫦云给弄醒,挑着眉毛故意道:“既然那个清滟不得用,不若朕许你自己从外头选人来伺候?” 吕嫦云在男人的怀里,两头都是温热的呼吸,就是这会儿躺在一张床上,心里想的也还是一个天一个地,她怕公孙嘉奥这是在试探,不好一口答应,倒显得别有用心,只是就着慵懒的口吻,含糊又不失恭敬,道:“有圣上发话,臣妾倒是很愿意,只是不知彻侯肯不肯放了我姐姐.........” “这有什么”公孙嘉奥听了且笑:“朕是皇帝,朕说的话,他还是听得进的。” 吕嫦云得到意料之外的答案,也没有特别高兴,或是高兴一阵,只是安静地等着下一句话,不然她凭什么白白地就能把姐姐接到身边,彻侯能拦下成妃,不代表皇帝就有这个义务去拦。 可惜所有的好处,都要用同等的代价去换的。 公孙嘉奥见她瞌睡彻底散了,便悠悠地开口:“豫王在汝南,朕打算派忠勇公前去收复失地,爱妃以为如何?” 吕嫦云一凛,一下就把眼睛睁开; 这回是彻底醒了。 第九十八章 姐妹相聚 帝妃两个一晚上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也没出现不欢而散,璟嫔又被轿撵抬回去的情况,所以最大的可能便是最后双方达成了相对平衡一点的交易,正巧第二日又天公作美,吕嫦云前脚回了毓德宫,后脚这雨就窸窣地的往下掉,这个没什么,主子湿了裙摆可以回去沐浴,不管何时都是干净整洁,外加香喷喷的,惨的是那批大清早要采摘晨露的小宫女,宫里有个喜欢串门子的成妃,又有个喜欢听奉承的金贵嫔,这俩凑在一块,几乎就是一个完美的组合,动嘴的人不出力气,听的人不过脑子,什么乌糟事就是从这上头冒出来的。 金妙意挑了几个很漂亮的小宫女,漂亮的不像是正经人物,总之都不是清清冷冷耐得住寂寞的,这个也有说法,说是人不要脸,男人到手的就更容易,这是她多年摸索出来的真理,绝对没有错。 金妙意原本是想瞧准机会往含凉殿放一放的,可惜敏妃新丧,圣上叫瑀夫人查明缘由,昨天晚上倒是听说进了含凉殿,只是出来时万松雪的脸很不好看,第二天清早满宫的人都没睡醒,就有个久不得宠的老才人上了吊,宫人大早上端着清水要去伺候梳妆,进门就吓的坐地上了,旁边梳妆台上还放着一张纸头,写的明明白白,生前便和敏妃素有旧怨,怀疑敏妃当初算计掉了自己孩子,这下血债血偿,她心愿已了,所以从容赴死。 老才人人老心不老,她娘家有个小姨也姓吴,和倒霉的吴御史还有点关系,只是一向不得宠,又正好被敏妃落井下石地讥讽过,死了正好给人腾地方,可以说是桩桩件件都对的上,足可以堵住悠悠之口,万松雪办事永远都留个退路,就算她陷害璟嫔不成,自己也早想好了后招,不可能什么准备都没有。 后宫最忌讳的就是翻旧账,金妙意琢磨着这最后的结果,怎么想怎么不对劲,加上敏妃,还有那个老才人,这就涉及到四条人命了,可死人是不会张嘴的,话都在活人嘴巴里,雷声大雨点小,常将军回来也没地找说法,注定是不了了之。 大家再没感情,面上也得装出一副伤怀的样来,听成妃无意中说起,说每日晨起用一盏木樨清露可以调养气色,重唤光彩,这是以前靖宫里那群老太妃们钻研出的偏方,虽然靡费了些,但很有效果,像那个璟嫔,成日里病恹恹的,圣上偏还这么喜欢,就是因为人家晓得打扮,知道保养。 成妃不光上道,她连木樨清露的制法都说了出来; 当然,还是无意的。 金妙意出身商贾,一直很自卑出身问题,越自卑越要掩饰,好比这无根水不过就是花上的露,不落到地上的雨,还有天上想下的雪三种,哪一样都行,她就非得三样集齐了来,晨露好摘,只是晨雾未消,天气阴寒,生生的就要把人冻出病来,公孙嘉奥打西南已经花了不少钱,国库里的空了一半,后来吴御史和金家又分别以两种渠道贡献了一部分,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就单是后宫女人而言,只算上胭脂水粉的进项,就又是一大笔开销。 北地的人哪有关内那样精细,在骧国活的再尊贵,换了个新地界,也总有没见过的稀奇玩意,女人都是爱美的,小到袖口的纹样,大到宫殿的摆设,样样都要比,最可气的是永远都比不出胜负,别人总是有比你更好的东西。 于是吕嫦云无形中,又高出了金妙意一截,被成妃拉了一波仇恨。 且说万松雪歇了一天,只等第三日料理完老才人与敏妃后续事宜,丽昭仪才敢上门来,早早地就侯在暖阁里,大约是知道这次事没办好,铁定在瑀夫人那儿没好果子吃,便是一脸的心虚,一见着人便臊眉耷眼的,没等万松雪问点什么,就一个劲地为自己开脱道:“原道是娘娘的吩咐,臣妾不敢不精心,可那毓德宫里的宫人竟然趁臣妾不注意,一气跑去了傅宝音那个老女人的宫里,臣妾没办法,只好先扣了人,想着翻出罪证,谁知.....谁知.........” “谁知罪证没翻出来,手脚也没那个老妇快,你就白白等在殿外,料着本宫不会把你托出来是不是?”万松雪语气稀松,不像是生了大气,可压得地上的丽昭仪头都抬不起来,一宫的主位这样低声下气地跪着讨饶,说来不怎么上台面,叫奴才见了都看不起,丽昭仪手里挂过人命,当初还是万松雪替她摆平的,这从根本上说,就跟吕嫦云那样的不是一路人,所以万松雪能够很容易的就拿捏住她,不愁她不听话。 “其实你也不用这么急着来跟本宫请罪”万松雪作势要去扶,丽昭仪一激灵忙躲开两寸,不敢起来,害的万松雪又叹了口气:“该倒的人不倒,本宫倒是无碍的,只是璟嫔近来风头太盛,又有忠勇公撑腰,任其坐大对咱们没好处。”她拉起丽昭仪,又给她整了整鬓边的钗,柔声道:“本宫膝下虽是儿女双全,可到底没有个得力的娘家,一应都只靠着圣上垂怜。”万松雪笑起来也是清清冷冷,叫人毛骨悚然:“有妹妹替本宫做事,不会缺了你的好处。” 听这话头,怕是这事儿还没完。 丽昭仪今日梳齐了发髻,头上珠钗丁零当啷,本是一华服丽人的打扮,可经瑀夫人手这一摆弄,便感觉头上像是针扎了满头,只是唯恐万松雪又要叫她做什么,又不好一口回绝。 只怪当初落她手里,这么多年,一条人命都换了那么多人命,贼船上都上了,哪有这么好下的道理; 丽昭仪自觉亏的慌,纵有再多的苦水,都快流干了。 今日是个搬家的好日子,静香说嫦云在阿哥公孙嘉奥面前掉了几滴眼泪,那形容可怜,比金贵嫔派嬷嬷过来那阵都要哭的厉害,璟嫔到底是个嫔位,还是有点分量的,我心说这回能从冷宫给出去,这名字也得改改了,总不能一直是瑞贵妃瑞贵妃地叫着,洛之贻的手段不算光明正大,那就暗自防备着吧,嫦云说不管怎么,先进了毓德宫再说。 我在广寒宫里打包衣物,阿柒又趴在旁边干瞧着,他是伺候过敏妃一阵的,手艺好的人到哪儿都沾光,敏妃还夸他的做的菜好吃,结果敏妃死了圣上大怒,听说亲近的宫人都一应赶的死的死,他这个隔远了些的倒没怎么,不过屁股受了一顿打,所以就只能趴着,顺便动动嘴皮子了。 “这件是祁贵人之前给我补过的,还有这个是香桃子给我悄悄藏下来的珍珠板.......”我一件件数着,齐开霁就在一旁看,看这家当实在是不怎么丰厚,那珍珠板好好的还掉了一颗主子,突兀的很,嘴巴就又开始犯-贱了:“唉,我说你在冷宫呆着不是挺好,做什么非要出去,你忘了成妃还等在外头,就为了收拾你呢......” 我不服气地咧他一眼:“就是呆在广寒宫也不成,我总不能一直守在这块地方不出去吧,何况那个彻侯也没那么好骗,我为了骗他给我朝外头递东西多难,连丽昭仪跟着去行宫这回事儿都是他给我透的口风。”我说着就摇头:“这不行,太被动了,不做点打算,早晚要被他捏在手里。” 齐开霁心想你总算知道要给自己打算一下,那之前天天往外头送衣裳送字条怎么就没见你想起来过。 不过诽腹一下就算了,有些话还是不得不说,他想到彻侯近些时候总是隔个几日就过来几趟,还都是在白天,那眼神也渐渐的不太对劲了,不像是看个玩意儿,倒像是真心的欢喜,尤其是贵妃气急了跟他斗嘴,那语气可真说不上客气,彻侯也没见有多生气,反而笑的更开心了。 若说是装出来的吧,也不像。 齐开霁想想就觉得心里发酸,他跟彻侯有什么可比的,连比的资格都没有,就是满心满眼都见不得他们好,也没有那个胆子,有些事一开始就输了彻底,就别提是会有什么结果了。 何况先帝死了那么多日,再要贵妃十年如一日地惦记着,好像也没这个道理。 他语气一直都很尖酸,偶尔真情实意一回,别人也听不出来,齐开霁看着贵妃收拾的这么开心,忍不住就道:“其实彻侯对你也挺好的,有一回你打理祁贵人那些花草,他正好过来了,见着我跟你说了两句话,你好像还笑的挺开心的,那脸唰一下就拉下了.......” “啊?”我仔细想着到底是哪天,末了半点都没想起来,只是稀奇道:“我从来都不记日子的,原来公孙刿心眼这么小,还跟你这么一个奴才置起气了啊?” 齐开霁点头:“是啊,我当时吓得话都不敢说,只好借口尿急跑了,你还骂我来着。” 第九十九章 天差地别 “活该!”我瞪圆了眼睛:“明明这几日你不是喊疼就是嚷着要我给你喂粥喝药,我那日让你给我朝地下挖两蓬土你就跑了,叫你屁股上挨板子,我要是瑀夫人,管饱把你打的开花!” 一想到那天的事我就光火,想想便抬起下巴朝齐开霁又呛了一声:“怪不得那天我看你阴阳怪气的,亏我想着你屁股上还有伤口,悄悄还煮了小米粥给你喝,你倒好,给你那侯爷吓唬了一通,这人跑的飞快,感情那几天趴床上喊疼都是骗我呢!” 贵妃发火了,不浇水恐有燎原之像,齐开霁直喊冤:“哪有的事儿!彻侯对你这样上心,日夜都盯着呢,我倒是想给你挖土,可挖两下小命不保,你说我上哪儿说理去?” 还敢犟嘴?! 我更火大了,拧着眉瞪他:“感情你还是帮着公孙氏的人说话!” 看人是真怒了,齐开霁就不敢喊冤了。 不过彻侯这人是真的不错; 他是一个阉人,阉人没有胡子,连内心都是很细腻的,计较起来不亚于一个女人,从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彻侯倒真是个不错的人选,位高权重,年纪也不大,正是个焕发第二春的好人选,对于一个掉进冷宫的前朝弃妃来说,这么粗的一条大腿,是很有抱上去的必要的。 前提是抱着的那一方少不得要吃点亏; 吃亏了,才知道发愤图强,怎么把失去的再一件件要回来。 齐开霁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瑞贵妃的暴脾气以前是尽人皆知,到了冷宫好一点了,可以听出她这会儿骂人的功力没使出根本,这就算骂的轻的,齐开霁宁愿跟贵妃这样天天斗嘴,乐趣无穷无尽,有种变相的金屋藏娇的感觉,不过老天爷向来是开一扇窗旱死一间屋,刚觉得这日子好过一些了,敏妃就出了事,连带着一批宫人都吃了挂落,有个老才人更倒霉,直接被人活活掐死了再吊上去,可怜呐! 这是小道消息,不可为外人道也,主子娘娘们严防死守,宫人就更不可能瞎传,齐开霁也是听那几个老公公半夜蹿灯火吃闷酒时才带了一嘴,他帮着司膳房的掌印洗脚,洗完了端着脚盆就要出去,走时故意慢了几步,很奇怪的,那几个平日里尖酸刻薄不下卖菜老婆子的掌印太监都讷讷无言,司膳房掌印默了半晌,才说那老才人以前长得很漂亮,丽昭仪都是后来才封的丽字,若是放在从前,谁不是容色惊人,谁还没漂亮过,真要比一比,丽昭仪的资质都只勉强算个中上而已。 那老才人后来听了丽昭仪的话,也吃过一阵子药膳,说是可以调养身子方便怀胎的,只是那胎气不吃还好,一吃就吃坏了,本来就有的胎,吃了一阵反倒流了个干净,坐小月时又被内省局克扣,饮食不调,这脸上就渐渐起了疹子,后来治好了,可惜容色不复盛时,到底是断送了。 要说司膳房掌印很少这么说过一个妃嫔,估计曾经得宠时谁都没想到这个才人能混的这么惨,他们见惯风向的,想来当初在骧国混日子时也没少拿过人家好处,另外几个公公听了也附和,说那老才人其实人挺好的,不争不抢,以前也是清清冷冷一个人,得宠时也不挤兑人,后来失宠了敏妃才上门砸过场子,闹了一两回嫌没意思,之后也就不来了。 齐开霁听了个大概,只等手里的脚盆都端不住了,这才悄么蔫儿地挪了开; 这种事听着没什么用,除了心里惊一下,脑子里乱一下,之后该过的日子还是要过。 老才人死了,还有几个老太监念叨她,敏妃死了倒是有一堆人哭,只是真心难辨,原本怀了皇嗣是好事,结果却成了敏妃的催命符,大好的前程就这么被掐没了,也不知道敏妃和老才人哪个更惨。 齐开霁思来想去,得不出个结果来,就只好一视同仁,觉得都是个顶个的惨。 他不掺和娘娘们的破事,只是不掺和也要挨打,掺和了搞不好还是要挨打,好处从来就跟他沾不上边,齐开霁一想到那顿板子,身上没几两肉都抖三抖,趴在草席子上风吹屁股凉的时候,真觉此生不堪回首; 更不堪回首的,可能就是贵妃煮药熬粥的手艺,同样的深不可测,能把一碗清清淡淡的小米给熬出黑米糊糊的质感,简直可以位列不堪回首的榜单前三名。 齐开霁屁股疼,嗓子也不好受,然而吃的痛并快乐着,到最后也没把人家手艺不精事情告诉她。 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把贵妃熬的那滩糊糊给咽下去,最后还没得人一句好,齐开霁心里就开始多愁善起来,怎么都愁的慌; 他愁眉苦脸的,还不忘帮贵妃打了个齐整的包裹,殷殷嘱咐的样子显见是得了祁贵人的真传:“我跟你说啊,进了毓德宫就不要总想着往外跑了,吕将军如今在西南尚且要看着常清将军的眼色,若是你和璟嫔再在宫里出了什么事,你叫吕将军心里怎么想,那群倚老卖老阁老一人一口的,不把他给咬死了?” 连一个太监都能看出来的事,只怕朝里头不少人精已经盘算着怎么从我老爹身上分好处了。 一个前朝的降将,封了忠勇公还不算,女儿还进宫做了宠嫔,他们焉能不眼热? “我老爹也不光是会打仗,当初骂成国公的时候,那老冬瓜一句嘴都不敢还,你是没见着过呢”我装作不在意,插科打诨道:“他这人就是脾气不好,脑子清楚着呢,有我们家那个邓夫子在,不会有事儿的!” 齐开霁能说出这番话不容易,一个太监知道讨好主子还不算,重要的是自己有见识,这才能在宫里混的长久; 这是这见识,也分天时地利,与生俱来啊.......... 我打量着他在广寒宫陪我吃了那么几月的冷馒头糠咽菜,想当初在昭圣宫颐指气使的时候多风光,如今香桃子替我跟嫦云跑腿,乌梅子又给打发的远远的,不叫她一起这样担惊受怕,齐开霁本可以跟马进宝一样,找个由头出宫也不是不可以,可他硬是留在广寒宫当一个小小的管事,也算是有心了。 “喂,你还记不记得,先帝身边有个南大监,是掌管内廷的”我使劲往齐开霁肩上一拍,拍的力道不重,他却挤眉弄眼地喊痛,我见状又拍了一下,给他打着包票,道:“我跟南翮有交情,傅忌在的时候那么难伺候,我可没少给他帮忙,等我出去了,我叫嫦云给你们搭个线,他现在脸上画的跟个花猫儿一样,也亏得公孙嘉奥为人自负,从不拿正眼看奴才,这才叫他混了过去。”我对着有点发愣的齐开霁道:“我虽然时下不济,可大家半斤八两,相信南翮这点面子还是肯给的。” 能学本事,齐开霁当然愿意,他就怕学的太多了,这人也学的跟宫里人一样势利眼,只怕瑞贵妃到时候更看不上他了。 但人有了本事,才能有底气,贵妃都知道这个道理,有能力的时候想着法要做皇后,能力有限的时候就想着法要让自己好过一点,性质本来就是一样的。 “你呆在冷宫做个管事有点屈才,往后便跟着南翮好好学本事,若是有能耐的,讲不定也能当个大监呢!”我继续给齐开霁画着大饼,仿佛美好未来近在眼前; 其实我说话的重点一向都有偏差,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见这会儿收拾的差不多,手上的动作也就没那么着急,总不过是几件旧衣裳旧狐裘,大不了的到时捧在手里给,总要拿回毓德宫的。 齐开霁想及此处,连屁股都不觉得疼了,只说:“行!等日后混出头了,我想办法混进司寝局里头去,天天瞅准机会把璟嫔娘娘往御前供,保管你妹妹有个好前程!” 说说就开始犯浑了!我气得又拍了一下,不过是拍在脑门上:“你给我先把屁股养好了再说!” 理完了包袱,香桃子说是明日一大早就要跟着往毓德宫走,叫我好好歇一歇,怕是明日半路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且有的应对一阵呢。 我躺在床上绣花,一边绣就一边想,那公孙刿跟我同处时,一向很少说他自己的事,倒是对他那个皇帝老哥评价很高,不过他说的时候自己都没发现,那个位子对他的影响有多大。 明德帝,明仁怀德,做皇帝不光能往脸上贴金,更意味着权利。 我那会儿才发现其实我跟公孙刿还挺像,都说人以类聚,心黑的断不会和心善的凑一块儿,只是我道行太浅,加之心眼小胃口大,一口就想把自己吃成个胖子,却被洛之贻那小贱人几下功夫给整的倒吐了不少油水出来,公孙刿好歹知道韬光养晦,徐徐图之,一时半会儿也没想吃成个胖子。 人和人的差别啊,从这儿就体现出来了。 第一百章 以小博大 早起时我扯了一朵五瓣花卜了一卦,算了算,便自很觉满意,之后就叉着腰跟齐开霁道:“今日万事皆宜,天气晴,地面干,无小人当道”我朝他灿烂一笑:“是个搬家的好日子啊!” 齐开霁被那笑晃了晃眼,差一点又糊涂了,只管傻呵呵地点头:“是是是,你说什么都对。” 前一脚是挪开还算舒坦的新窝,后一脚是奔向更残酷的现实,其实我一早就知道广寒宫不是什么好地方,所以走的时候连头都不想回,想那些若是犯了事的妃嫔还有的选的,怕是瞎了才会选择到这里来‘进修’,齐开霁倒是念旧的人,一直说我和祁贵人都走了,广寒宫真就是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他又不会养花弄草,那安州的一品红好容易结出果子来就给我一把给剥了个干净,祁贵人没走之前最喜欢那一盆花了,现在想想还真是对不住她。 齐开霁是总管,不过现在充其量也就是带路的,他今天又喝了我给他熬的小米粥,喝完半晌没说话,只是在出来时才挣扎着开了嗓,只说冷宫里的人能出去不容易,尤其还是被先帝遗弃的人,祁贵人也真是好修养,不弄些红花绿叶的来打点一下,只怕这广寒宫能荒的连只麻雀都不肯落脚。 还有我,没有我这么拉扯着他们,祁贵人现在只怕已经当上人家小老婆了。 好人难做啊........... 走了半天,绕过李昭仪的房间前头,里面早就已经空了,李昭仪死在一个晴天,正好是公孙嘉奥带着宫嫔出门泡温泉的那天,这听上去有点晦气,因而没隔多久这屋子就空了,齐开霁说总算还有一块布头包住全身,死的时候也没衣衫不整,不像有些失了宠的妃嫔,天长日久的,明明是个人,却把自己糟蹋的像鬼,连死了都没人知道,跟她们比起来,李昭仪算是有福气的了。 我听他这话说的伤感,一个太监还有什么好妇人之仁的,刚想说一句‘死了不正好清净么’,这话是下意识就到了嘴边,连我自己都没反应过来,看齐开霁一脸抑郁,想来是又要一个人守着冷宫啃馒头了,心下也有点不忍,就把那话咽了回去; 可见有些人天生就是凉薄的性子,越凉薄越刻薄,只有亲近之人才不容易被误伤,比如我。 比如我妹妹,嫦云。 我陪着阿柒哀悼了一会儿李昭仪,就继续往角门那块儿走,都是在里边的,走走就到了,出去才是宫道。 冷宫样样都不好,只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地理位置还行,反正去哪儿都一样远,也就不存在绕路的情况,没了李昭仪,我原以为自己能睡一个整觉,结果昨天一晚上睁着两眼愣是没睡,不知道是激动呢,还是冷宫的日子过惯了,重新回归脂粉战场,还不是我的主场,怎么都有点虚得慌; 嫦云喊了香桃子来接我,香桃子这丫头也实诚,早早地就在广寒宫的角门等着了,隔老远就能见她脸上那对又大又圆的眼睛,眼白眼珠泾渭分明,果然一样米百样人,换个主子出落的更水灵了,我盼着乌梅子这样老实厚道的姑娘能安安稳稳地在后宫过日子,公孙嘉奥既然要当一个好皇帝,那短时间内必然不好清洗后宫,忙着放粮,还要扶植自己人,就是动兵都要找好些个理由。 我和嫦云数日未见,和香桃子也是隔了堵宫墙万事难,甚至有些时候连话都不能好好说,上回给嫦云送去的那身衣裳就是隔着墙缝塞出去的,我跟香桃子趁着月色窝在广寒宫的角门边上,一人使劲抻出一只手使劲往外够,一有动静就屏气凝神,呼吸都格外的仔细; 不是自己的昭圣宫(最可气的是我的宫殿居然轮到洛之贻那个小贱人住进去了)就是得小心到这种程度,不然公孙刿那人精啊,早发现了。 虽然吧,他老说他哥怎么怎么,其实他这人也不遑多让,自私自利自负无比,亲兄弟还真是差不离,走宫走的跟下江南一样,纯属是劈情操寻开心来了; 傅忌也算是害我不浅,可他起码还有待我愧疚,待我真心的时候,换了下一个,跟他讲真心,我还不如去约洛之贻喝个茶来的实在。 嫦云可能还要再过两个坎才能明白,不像我,我是彻底的看明白了,靠人还不如靠自己啊,男人嘛,见着漂亮的挪不动道,这是寻常事,但有的人口味奇特也就算了,嘴巴上说你是我见过最特别的女人,什么你在我心里一向是头一份儿,实际做出来还不是就那样,就算是给名分,也是施恩似地说要把你弄进府里做个妾室,以为把手伸进广寒宫,把人都拦在外头,就能叫我把他当成靠山,跟飞蛾扑火似地扑上去了。 呸,谁稀罕! 冷宫里面很荒芜,走出去倒是有两排老树,林林错错地盖在头顶,便是夏日的艳阳都挡得住,我认识角门怎么走,也是因为门边上有颗最大的香椿木,上了年纪,那枝丫抵得上齐开霁两条小腿粗,公孙刿有一回进宫述职,顺道(?)瞧见我在树底下埋东西,还脸很大的凑上来,问我是在干什么。 我没理他,他倒也不急着去见他那皇帝老哥,反倒悠哉悠哉的陪我打发了不少时间,他说这树有灵性的,以前颐夫人刚嫁进骧国后廷思乡情怯,他皇兄还特地叫了人从靖国打量购置了不少香椿的种子,不过种子到了北地就瘪了不少,还是水土不服,最后一颗都没活下来,公孙刿说这树高大,皮根果皆可入药,全身都是宝贝,在骧国谁家能院正中能种一颗,那便是少有的显贵人家,光是运来靖国的土就花了不下百金。 不过这么名贵的树种傅忌那会硬是要放在冷宫,估计最大的作用,还是用来镇镇阴气吧.......... 以前在傅忌身边的时候,毓德宫瑞昌宫小墨轩,这些宫殿住的都是有名有姓,哪一处我不晓得,哪一处不是我和傅忌二人世界的地方; 只是现在,竟都变得不认得了。 行至角门,还是我眼尖一些,齐开霁在一边都没反应过来,我便看见树底下那个娇小的身影,那女子转过头,梳了个宫女间统一的发髻,不过头上多了一根小簪子,可见日子过的虽不如在昭圣宫那里风光,但嫦云对她还是不错的。 一晃数日,香桃子瘦了不少,那脸本来是个偏圆形的鹅蛋,现在下巴有点削尖,身形也清减了不少,混在宫女堆里,也算是个漂亮人了。 齐开霁拎着包袱,就看主仆俩先是抱在一块儿,一个哭的稀里哗啦,一个倒是相当淡定,问话之余还抽空叫他过来帮了把手,就怕香桃子哭着哭着一口气来不及喘,就这么厥过去。 “奴婢可算是见到娘娘了!”香桃子拿袖子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刚出事儿的那阵奴婢成日都在宫人巷里,不是洗衣就是熬油灯,多亏了娘娘惦记,晓得提点奴婢,这才进了毓德宫。” 我本想伸手掏帕子,但一看香桃子哭的鼻涕都出来了,便又把手放了回去,只管去揉她的小脑袋:“行了行了,我现在也不是什么贵妃了,当初我就跟先帝说,上来又给贵妃又给封号的不好,起码得叫我生出个皇子来,才叫名正言顺。”我示意香桃子把脸擦干净,这就可以回毓德宫了,只边走边说道:“如今看来我这话还真是没错,骤然的盛宠不定不长久,指不定就是我那封号太好了,反倒压了我的福气,老天爷非得叫我在冷宫把这福气给耗光了,才肯松松指头放我一条生路。” 香桃子擦了脸,又自己拿了帕子狠狠地擤了擤鼻涕,转眼就又是那个漂亮喜庆的小宫女,她一路上止不住地打量我,像是很气不过:“奴婢都听璟嫔娘娘说了,您被困在冷宫,跟成妃脱不了关系.........”“是啊”我打断她:“人家就知道路要一步一步走,先是贵人,再是贵嫔,她父亲成国公在公孙氏踏破关内时立了头功,要不是公孙嘉奥不想宫里头有人坐大,只怕贵妃也封得。”我到现在也讨厌洛之贻,可能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她没安好心,可惜当日的我被皇后之位冲昏了头,此时此刻也不免叹了一句:“等会儿见了嫦云还是要跟她说说,宫里谁都可以对付,但有些人还是缓一缓把.........” 香桃子露出不解的表情,我接着叹了口气道:“不是斗不过人家,只是你一块小小的石头,竟敢往那花岗岩上撞,别人顶多是磕破了棱角,可你自己却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场,实在是犯不上。” “那娘娘的意思是........?” “当务之急,是要拉拢后援”我缓缓道:“这样才能以小博大,往人家头顶上砸呀!” 第一百零一章 野心不小 香桃子一直都很钦佩这位前主子,就是她在香椿木底下等人的时候,心里都想了不下十种主仆俩见面的场景,她是很激动的,就是不知道瑞贵妃这么久没出过广寒宫,乍一下出来了,她会不会激动。 彼时在凤阳宫,她被皇后派去昭圣宫伺候时就没落过好,瑞贵妃是个骄纵的,打板子还有底线,不叫打死了,只为打给别人看看,说是留个警醒,不像那皇后,明着许她家里的富贵,暗着一有不痛快了便要拿她出气,她拦不住皇帝宠爱贵妃,倒没见有人拦着她折磨宫女,大晚上的不熄灯,还让一群小宫女手举着,一有端不住的就要拖出去掌嘴,当皇帝的心理不正常,做皇后的也夫唱妇随,左右皇后就好这口,听着别人受苦,她就开心了。 凤阳宫和昭圣宫的人都当她是叛徒,三夹板的日子可真不好过,索性她熬出来了,只是现在得重新熬一遍; 有经验了,倒也不打紧。 香桃子见自家贵妃打冷宫那一截小道上走出来,那眼神都是平视着,不塌肩膀不弯腰杆,还是贵妃的气派,只是衣裳换了一身,也许是华贵的物件在冷宫保不住,多半是换了贴补了,以前裁了做珠珞的蛟青缎和八幅缎都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身不怎么起眼的淡色衣裳,彻底从贵妃降格到贵人了。 这身姿,这容貌,香桃子看着就羡慕,她晓得贵妃从前眼珠子一转就是一个主意,十个里有八个是出的准的,不准的那些往常都有先帝和吕将军帮着遮掩过去,平日还有二姑娘常入宫说说贴心话,瑞贵妃当初是真正的万千宠爱在一身,凭他进宫的到底是什么货色,终究还是她们昭圣宫最得脸,皇后都得让道。 她拎着包袱,还是改不了从前嘴快伶俐的习惯,一路上总是有话说,有话要问,这时便问道:“娘娘,您往后到了毓德宫,和璟嫔娘娘也算有个照应了”香桃子掰着指头细细问道:“除了拉拢后援,发展支线这些,您还有别的打算没有?” “有倒是有,只是现在人多口杂,回去再说”我说着就掐掐香桃子的脸蛋,发觉触感没从前那么好了,便从心底感慨,果然她过得也是不容易。 这山河易主,受害最深的永远都是咱们这些做姑娘的,我老爹忙着帮公孙嘉奥收拾西南那堆烂摊子,只为我和嫦云在宫中还有立足之地,我是无所谓,嫦云倒是一点都不稀罕,什么盛宠不盛宠的,都是屁话。 我说完便朝四处张望了几下,正午大太阳,宫嫔歇午觉用午膳的时候,宫道上干干净净,只有偶尔过路的几个小宫人,说点闲话倒是无妨,便直言道:“我现在就想到嫦云那床上好好歇一会子,广寒宫那床硬的跟什么一样,一个人躺都怕这床坍下去。”我说着就来气啊,跟香桃子郁闷道:“隔壁那李昭仪也不知吃的什么,每日都那么有力气,搞得我从进去就没睡过一个好觉,本就腰酸背痛的,晚上还要听她叨叨怎么除了皇后,听的我耳朵都起茧子了。” 说的太隐晦了,齐开霁这个专业扒墙角的都转了一个弯儿才听懂,香桃子到底是脸皮薄,还没什么经验,更没想到那一层,一听我说这话,眼睛又肿的像个桃子一样,显然是把我在冷宫受的那点小伤小痛给无限放大,活脱脱旧主上了刀山,又被剐了好几层肉; 貌似从角门见到我那一刻起,她就没往好处想过; 我观她走路的功夫,一会儿拿眼角朝我侧目,一会儿吸溜鼻子,活脱脱一副从前在我宫里挨了班子,有了委屈没法说的模样,我大概就知道这人已经在脑子里脑补出一场又一场贵妃落魄,任人欺凌的场景; 不用说,我肯定是要多惨有多惨。 其实我很想告诉她,冷宫挺好混的,是她太入戏了,就算是这辈子都出不得冷宫的娘娘,干嚎了两天也得人命,人家每天也要吃饭,也要睡觉,连上茅厕的时间都和外头的人没差几个时辰,还有如我这般运气好的,还可以压榨免费的劳动力,手冻着了有人给我去偷姜片,衣裳破了有人来替我补,这种冤大头可不好找,偏巧我一遇就遇上两个——比如齐开霁,比如祁贵人。 说穿了,不管场景有多逼真,这也不过是香桃子臆想的而已。 她脑补的那些,真真是比我现在要惨多了.............. 要是挪个地儿不在冷宫,又没有公孙刿这阵乌云时时飘过来的话,我那阵子过得的,也算是很舒坦了。 做宫女的都体察人意儿,香桃子顾及着我大起大落,从高处跌到谷底的滋味可能不好受,心里大约是很不舒坦的,便十分很贴心,没有问我在冷宫过得怎么样,只拿手捻了捻眼睛,又开始偷摸着哽咽道:“真是委屈娘娘了..........” 齐开霁在后头默默跟着,看贵妃又在揉香桃子的狗头,好一个主仆情深,好一个娘娘受苦,他心里实在是忍不住,脚底下使劲踩着俩人的映在底上的影子,用实际行动来表示自己一点儿都不委屈。 吕嫦云今日起了个大早,心里欢喜却没有露在面上,公孙嘉奥说到做到,许诺让她们姐妹相见,又挡住了成妃耳目,换了这么片刻的安宁,她也是一晚上没有合眼,满心就为了等姐姐过来,还命人从前天开始就洒扫毓德宫的庭院,又把靠后头的东厢房给腾了出来,不过没有故意叫人添置,怕给姐姐招惹是非,也怕金妙意冲上门来找不痛快,于是只将那屋内布置的淡雅宜人,对外只说是从含凉殿求了个女官回来,不管成妃信不信吧,总是套说辞。 齐开霁这回还是看着,看之前哭的人还是香桃子,这回哭的人倒换了,且哭的那劲大有赶超香桃子之势,瑞贵妃见着亲妹妹到底是亲,在门口还好些,进了内殿就止不住地淌泪珠子,香桃子把他往后拉了一点,又带着齐开霁去东厢房放包袱,一旁的清滟这几日去了一趟瑀夫人那儿,想是瑀夫人狠狠地恐吓了她一番,逼得清滟回来就吐了真话,自此被吕嫦云彻底收服,看香桃子回去了,便很自觉的就接替了上去,替璟嫔娘娘守着门。 我进门哭了一会儿,嫦云带着我坐到了床边上,神色间也是激动万分,不过她素来心性比我强,受了挫折也不会哭,所以只是红了眼眶,姐妹俩见了面,反倒一时间顾不上说话,都忙着擦眼睛呢。 我抱着嫦云哭了一小会儿,才止了眼泪,方才进毓德宫只觉嫦云穿戴齐整,是个嫔位该有的打扮,发上身上环佩叮当,也不是很出挑的打扮,我原以为她过得应该比我好,可给凑近了才发觉不是这样,我看她淡淡地涂了层脂粉,连嘴巴都用瑰色胭脂点了个樱桃小口出来,只是脂粉再怎么遮都是要漏出一点的。 做了一宫主位,应该是一件很体面的事,可嫦云的面色却很是苍白,两颊显见的消瘦下去,我听香桃子说她自进了宫就一直在喝药,喝到现在都没好,想到这儿心里便又是一酸,又拿了帕子出来狠狠一吸,好容易才把鼻涕吸回去。 嫦云看我一脸心疼的模样,这时候还有闲心跟我开玩笑,只说:“姐姐别担心,我好着呢,外头只当我这毓德宫是个面团捏出来的,谁都不肯来寻一个病秧子的晦气,这还是颐夫人教我的,我瞧着如今是清静了不少。” “你好什么好!”我红着眼骂她:“截下邓夫子留给我的锦囊,又不经父亲和邓夫子的同意就脑子一热进了宫,你说你进来做什么,初封不过就是个美人,不像贵妃好立威,白白遭这么多的罪,气死我了你!!” 嫦云见姐姐的脾气倒和在靖宫时一样,现在都没变,心里倒是格外安慰,只是安抚道:“我没事儿~爹爹说了豫王在汝南很安全,他如今帮着去收复西南,不过是暗度陈仓,趁着那常将军不注意,偷偷运些不打眼的军粮物资过去,其余的么,纯粹是做给圣上看的。” 说到这个常将军,我记得公孙刿有提到过,便压低了嗓子问道:“我听说你刚进宫,就有个怀了身孕的妃子死了,怎么样,最后查出来什么没有?” 敏妃的死给后宫的人敲了个警钟,也给她们狠狠收了把骨头,嫦云闻言也皱了眉头,只说:“那万松雪瞧着是对皇帝的宠爱没什么兴趣,我看她如今种种,倒皆是再给她所出的大皇子铺路,这回敏妃追封了贵妃,谥号倒是起的好,可宫里只死了才人,显然是拿了个不相干的人来封口,这心计可真是..............” 说到心计,我也深有同感,便提醒她道:“在广寒宫呆了几月,我便发觉那个彻侯野心不小,竟然串通了瑀夫人,都把手伸进后宫来了,这打算盘打到他家臣身上,可见心眼儿不比女人少。” 仔细一想,一个有皇子的宠妃,既无家世又不能登顶后位,那么和权臣联手,也是不错的选择嫦云听着也点头:“我看这骧国的人怕是都生了反骨,那公孙刿这会儿就开始收拢人心,怕是早晚都要跟圣上干起架来。” 第一百零二章 絮絮而谈 “谁说不是呢”嫦云也认同,对着我道:“姐姐看当初傅森便知道了,像豫王爷这般身兼国相及王侯两个身份,瞧着多位高权重的人,可惜........”“可惜傅忌听了成国公的谗言,那国相还不是说削就给削了。”我顺口就接下来:“当初老爹花了多大力气,我给傅忌吹了多少枕头风,这才说动他亲自给你们赐婚,哪晓得婚都没成,我就眼瞅着傅忌从我面前掉下去了.........” “都说宫里的日子不好计算,我到觉着三月如三秋,日子久了便都散了,也没什么稀奇的。”嫦云给我端了一杯茶过来,让我顺顺气儿,道:“姐姐如今说这最些有什么用,这不是没赐成么”她苦笑一声:“怎么着我都已经封了璟嫔,除了跟一个不爱的男人在一处,其他倒还都好,你看着宫里什么都不缺,伺候的宫人也尽够使唤,怎么看,圣上也没亏待我什么。”许是觉得自己的口气实在是有点落寞,嫦云很快便调整了心态,只拿少许轻松的口气对我道:“罢了罢了,我跟豫王算是有缘无分,能相识一场,我便足意了。”说完她便往我肩上一靠,闭着眼喃喃道:“好在姐姐就在跟前,不必待在广寒宫受苦,总算是回来了。” “是啊,好在我回来了,你累了病了,总算还有姐姐可以靠着”我挪开嫦云鬓边的碎发,轻声安慰她道:“其实你说的我都明白的,眼下除非咱们乖乖听话,不然公孙嘉奥连话都不用说,只消透出些意思给下头人知道,咱们便再也见不着父亲了。” 嫦云对邓夫子很有信心,不过对父亲没什么信心,她说自己很担心父亲,那常清的妹妹死了,真是一股子火没处撒的时候,吕将军又是个不会看人眼色,更不甘于听人摆布的,只怕邓夫子在也拦不住,早晚都是要出事情的。 “这个你别担心,父亲总是有法子的”我沉吟了一会儿,才道:“不论如何,他为了我们,也总要忍耐下去的。” 接着我又跟嫦云大致地说了说那日在琉璃殿发生的事情,只是傅忌死的那一截给我轻飘飘地揭过去了,他那日对我说了最后一句话,我便亲眼看着他在我面前葬身火海,这样的场景在我刚进广寒宫进修那段日子里每晚都能梦见,每回都让我感到心悸。 初恋只有一次,所以这样的事有一次就够了。 和傅忌这样复杂又‘纯粹’的感情,可能我这辈子都不会有第二次了。 “你是不知道,我进了冷宫,整日要躲着隔壁的李昭容不算,外头新帝登基,我在里头还穿着布衣戴着银簪给傅忌守孝呢!”我对着嫦云,一脸的无所谓:“反正银簪便宜,在冷宫也挥霍的起,就当是我跟了傅忌一场,也算对得起我陪着他那些日子了。” 姐姐的脾气大概将军府里是个人都知道了,嘴上越是说不在意,心里就越是放不下,姐姐话虽然这么说,但吕嫦云依然很能理解,通常初恋都是很美好的存在,便是永世别离,也好过死生难见;傅忌做皇帝虽然有种种不可取之处,但他其实资质很好,身份也很立得住,是皇帝亲封的太子,又是在诸位老臣力保下才顺理成章就成了皇帝。 老皇帝死前也没把派系全都捋一遍,死的有点不负责任,还让自己的儿子有了极大的不安全感;傅忌要是不那么快地就妄图把兵权收回来,给了成国公进谗言、外加挑拨离间的机会,实际是很可以治理好一个国家,当一个好皇帝的。 “等等,你说的不对!”我听着觉得嫦云说的跟我经历的还是有些偏差,便提示她道:“阿忌的确可以当一个好皇帝,前提是国库充足,粮食丰盈........”我掰着指头数了好几样,最后对着嫦云道:“并且,公孙氏的人都没打进来的前提下,他才有可能做个好皇帝,其他的若是差了一样,便通通都作不得数的。” 只有正主不在了,别人才好这样编排他,尽管听上去有些不厚道,但吕嫦云知道姐姐说的也是实情,她听罢便抿嘴一笑,笑意清清浅浅,却仍不失温婉,对我道:“那这先前条件也太多了,姐姐那会儿还是贵妃,也没见先帝有多出格,除了宠信成国公以外,不照样把朝政打理的好好的?” 我哼了一声,有点泄气:“你说的有道理,那会儿傅忌做的最出格的事情,大约就是封我做贵妃,还暗地里帮着我把皇后给弄下去了吧.........” 嫦云拿出帕子,也学着我刚才那样揉了揉眼睛,那样温婉的笑意,在她脸上毫不褪色; 这样的笑脸,我敢笃定,起码从我回来之前,在她脸上一定是很久都没有见过了。 “唉,先别说我了”我推了推嫦云,往她床榻上仰面一倒,好似累极了,问道:“我瞧你进了宫瘦了不少,过来的路上听香桃子嘴巴不消停,都说你已经连着喝了个把月的汤药,就没怎么断过,怎么,是不是有人见毓德宫不顺眼,已经下手了?”话说完我就意识到不对,嫦云虽然纤瘦,但身子却是不弱的,老爹还教过我们怎样骑马,怎样拉弓射猎,说嫦云病了我信,可若是一连喝了那么多日的汤药还不见好,那就一定是有问题。 “果然公孙嘉奥的后宫里都不是省油的灯,到底是哪个贱人,让我知道了非咒死她不可!”咒着咒着我又忍不住埋怨起她来,直冲着她骂道:“你以为进宫是好玩儿么!?傅忌的后宫算的上人少了,可那群小贱人不还是成日里就给我闹腾,明里暗里在皇后那儿告了我多少黑状。”我恨铁不成钢,对着嫦云不住道:“你啊你,真是仗着脑子聪明功课比我好就由着乱来么,跟着父亲在榆关呆着不是挺好,后宫里划拉划拉,看看有哪个是好相与的,是你这样的姑娘家能待的?!” 嫦云见我说说就动了气,从刚才进门开始就忙着给姐姐灭火呢,这会子倒是一个劲儿地安慰我,柔声道:“哎呀,姐姐别气了,其实邓夫子说的那些话都有道理,既然总要有这么个人的,那便由我来吧,横竖公孙嘉奥碍着父亲的面,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拿我怎么样的。” 我看她说的这样云淡风轻,想必心里的苦是没办法说,心下酸的慌,也只好软了声音,说道:“那........他对你好吗?” “好不好,就那样儿,没什么可说的”嫦云见我在床榻上歪的不成样子,闺阁里养成的习惯还是改不掉,见着就忍不住要给我改正,一把就给我拉起来了,道:“午膳都没用呢,姐姐快别歪床上了,一会儿还有宫人进来伺候呢!” 一说到用午膳,我还真是饿了,便起来整了整衣裳,跟着嫦云往外间走。 毓德宫的午膳和广寒宫的午膳差别挺大,嫔位的份例大概是十二道菜,贵妃的是十六道菜,区别就是不得宠的妃嫔可能会吃到夹生饭,得宠的还附带好些个零嘴,比如我最喜欢的粉蒸膏,还有那些个零零散散的茶果。 我看着看着,下意识地就想往袖子里塞上几个,回头好给齐开霁捎上一点儿。 嫦云往我碗里夹了一筷子拌时蔬,说这几日含凉殿那头都没什么动静,多是金贵嫔和瑀夫人朝那走动的多了些,其余的女人不是找不着机会,就是皇帝根本就没想起来过; 嫦云说,那公孙嘉奥一心是想当好这个皇帝,平日里除了传些丝竹来排解排解,其余的时间都泡在含凉殿里会见大臣,尤其是彻侯来的时候,往往都要挥退左右,两个人不知道在里头说什么。 我听及此处便冷哼一声:“哼,一丘之貉,果然是亲兄弟呢!” 嫦云点点头,说那公孙嘉奥本就不好女-色,他后宫里那堆莺莺燕燕大多是放来充门面的,其中文官之女分一批,武官之女分一批,还有几个颇有才颇有色的小才人,宠了不过几日便撩开手放在一边,说白了是为了提拔寒门新贵,也是充进来坐冷板凳的; 所以可想而知,这派系分的有多厉害。 根据嫦云的说法,最近武官一派的宫嫔们心里有点不太舒坦,因为敏妃死了,四妃里唯一一个不是出身文官的女人死了,这就让她们心里很不满。 “傅姐姐跟我说,吴御史家的和常家的,还有个无冤无仇的老才人也没了,宫里碍眼的不碍眼的都接连倒了下去,后边那些原本出头的一应都没什么胆气,生怕步了这几人的后尘”嫦云看了我一眼,道:“我原想着这该是成妃下的手,后来倒是我宫里有个小宫女先沉不住气,露了马脚,我才晓得是万松雪的主意。” 第一百零三章 形势分析 “我怎么记得,万这个姓在咱们南边地都不多见呢.........”我纳闷了半天,公孙刿那人别的不灵,就探听消息搜刮黑料最有用场,谁的黑底都瞒不过他的眼睛,包括百八十年前的,我没见过瑀夫人,不过听嫦云说的,这只多脑子里转了几遍,除了公司棍?也怪我危机意识不强,认死了一个仇家就恨不得将她挫骨扬灰,打从进冷宫起就没想过洛之贻以外的女人,倒是嫦云入宫那日公孙刿才同我说过几句,说的也不详细。 “我倒是记得,圣祖那一辈儿的时候,平阳百里氏姑且只是寒流清贵,反而是远在泸州的万氏,这才是真正的大族”嫦云咬着下唇,思索了良久,才对着我道:“不过朝堂更迭,那万氏于朝中不过任职中流,家中又无适龄女子充入后宫,便渐渐地没落了下去。” 我得了嫦云的体香,这才下想起来这瑀夫人是什么来历,不由得冷笑道:“若是没猜错的话,那瑀夫人祖父原是通判,混在行人司手底下办差的,因犯了事儿,被人参了一笔,说她祖父贪用军饷,这才被流放汝南,可见隔了这么些年,人家跑关外去了,照样活的风生水起。” “姐姐不明白”嫦云知道我的意思,却还是摇摇头,说道:“那万家到了关外,也不过是保着性命,自古异人北迁,到了骧国的都城,总要隔上三代才能彻底融入其中,这还仅是保全性命。”她想着前日万松雪那副滴水不漏的口齿,又看她见状不对时每每都能及时抽身,有些不安道:“姐姐你想,这样一个大族从清贵落成了庶民,要想从头再起何其难。只那万松雪是金妙意的婢女,后又以罪奴之身进宫,又封夫人,于宫中多年屹立不倒,可见她的手腕。” “那她怎么不去折腾金贵嫔,何苦来折腾你呢?”我拿眼不住地朝嫦云身上上下打量:“你看看你,谁跟你站那儿一比都比你胖太多,宫里的女人你有空的时候腾出手去对付就得了,做什么要把自己搭上.........” “姐姐好不容易回来了,怎么见了面就说人家”嫦云见我又开始止不住地数落她,赶忙夹了一筷又一筷的饭菜,不住地往我碗里添:“圣上封我做璟嫔目,自然有他的打算,不然为何放着好好的宠妃不喜欢,非要来找我这样的,他的目的就是要告诉我,既然他能把我捧起来,也能放任几个女人把我拉下去。” 嫦云遇事素来看的仔细,只说一念之差,公孙嘉奥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只等着看她怎么选。 “我听你话里意思,如今倒是和那个颐夫人相处的不错,那日万松雪借着敏妃的事儿朝你发难,最后还是她带着物证来替你开拓的”我劝她,在宫里孤身一人是不行的,总要找个帮手才行,那傅宝音虽然胆小,但心中依旧留恋故土,未尝没有复国的念头。 嫦云说颐夫人思念故土是真的,但她在宫里无依无靠也是真的。 “何况傅姐姐一心痴恋圣上,安于现在的日子,我与她不过是闲时稍稍聊得来一些,并未真正与她交心过”几回相处下来,嫦云已经把傅宝音摸的透透的,只说:“上回我在她宫里养病,圣上隔几日便会来看我,每次一听到外头圣驾要往她这里靠近了,傅姐姐的眼里就会有有那么一刻生出光彩。”嫦云看我一脸不相信,又肯定地点了点头:“我见过很多回,次次都是这样,若非真心爱慕,断然不会有这样的眼神,傅姐姐以为自己藏的很好,可她眼里的光是藏不住的。”嫦云说着又看了我一眼:“就像姐姐当初看着先帝眼神,只要心中有那么一点情意在,都是藏不住的。” 好端端的,怎么又说到傅忌了........... 我见嫦云分析的头头是道,又故意无视了她最后的那句话,心说傅忌已经不在了,就算我对他有情意,那他也看不见,说出来也没什么一死了; 反倒是公孙刿那人,半夜走宫走出瘾头了,还真动了想把我弄进侯府的心思,齐开霁说起这回事儿的时候好悬没把我吓出病来。 公孙刿常说我没心没肺,好赖都不分,好的时候千般好,可傅忌一死,我还是要操心冷宫的伙食吃不吃得饱,冷宫里的人能不能合得来; 这就是理想和现实的区别。 好在,离开了广寒宫,总算是没有那么被动,宫人巷都有专门负责指派宫人的记档,不光是毓德宫,所有妃嫔宫里的宫人都有记录在册,往后他也难见我一面,只要嫦云这个璟嫔在,那他一个侯爷也不好光明正大地就进来,半夜爬墙都不行。 我想到此处心情便好上许多,又反过来给嫦云夹了不少菜,哄着她多吃一些。 嫦云倒是很听话,不过想来是喝药喝出副作用了,胃口小的可怜,皱着眉才一点点地吃了小半碗,怕是真的吃不下,再吃就要吐出来了。 这身子,到底是做了什么才能糟践成这样.......... 我私心里还是觉得她应该再吃的胖一些,像我这样的不过是营养不良,好吃好喝地调理一阵就好了,只是嫦云跟我不同,瘦的过犹不及,将她天生的淡雅自然抹去了不少,那样好看的宫装本该以她的容色衬托,可现在瘦的过头了,成了她去衬那衣裳,袖口处晃荡的厉害,那腕子细的,让我怀疑她是不是快要羽化登仙了,就跟神仙那样每天靠着一点甘露活着。 用完午膳,嫦云便借口留我在内伺候,挥退了一干毓德宫的宫人们,我跟她的兴奋劲已经淡下来了,我们俩都不是来这后宫里享福的,确保自身安全、顺便搅乱后宫的浑水才是目前最应该做的事情,我在冷宫呆了那么久,习惯倒是没怎么改,一拿起筷子还是好像还是做贵妃那会儿的调调,只是以前讲究食不言寝不语,现在就不能计较那么多了,从傅忌再到傅森,还有那个公孙刿,我肚子里攒了好些话没有跟外头的人说,嫦云逢着我开口时,一贯只负责听,时不时地再应和两句,她跟我都是一家的,只是身份倒了个个儿,我曾经最在意的,她得到了,我最不在意的,她也得到了。 天下世事,果然都很奇妙。 本来嫦云今日一天都在毓德宫,她对外称病许久,连瑀夫人那儿也说了,叫她不必日日都去请安,我们姐妹俩可以有说不尽的体己话,只是毓德宫一向处于女人们的话题中心,敏妃死了才几天,就开始琢磨着怎么在皇帝面前得脸,对她们而言,不过是死了一个女人而已,没什么稀奇的,公孙嘉奥给敏妃添了三个字,改成了端和敏蕙,又下旨要风光大葬,内省局只要把人家的后事办好,办得体面一点就能交差。 除了敏妃的哥哥,大概也没睡想真心为她哭一哭了吧......... 一说到敏妃,嫦云总是很惋惜,她说宁愿宫里这样胸无城府的女人多一些,十个也好过一个万松雪,好过二十个洛之贻,可惜真正有本事的人总是能活下去,敏妃怀了身孕本可以压着不说,偏要那么早地便嚷出来,还一个劲儿地同洛之贻交好,以为能寻个帮手,谁知真正帮她的人一个都没有,还不是就这么白白死了。 和嫦云说话,好过和齐开霁那个死太监说话,起码我不会动不动就给他气死,嫦云温柔又不会的过于违拗我的意思,对于身心发展也是有点好处的;我瞅瞅天色,虽然很想就这样陪着嫦云说一晚上的话,可宫里头主子和奴才从来都不能混在一处,不光做主子的没体面,连奴才都是要被打板子,这是规矩。 其实毓德宫如今都是自己人,也无需避着旁人,清滟在瑀夫人那儿得不了好,索性临阵倒戈,成了嫦云身边的人,香桃子么,那是我送去给嫦云使唤的,祁贵人自从在冷宫住过后,便脱胎换骨,在宫里混日子混的理所当然,还有小橘子,那更巧了,司膳房出来的人才,可谓是天时地利,毓德宫里全是臭皮匠,一个能顶三个使。 香桃子见我在毓德宫过得不错,心里也高兴,只是总管不住自己嘴,动不动就冒出一句‘贵妃娘娘’,把我吓的浑身一机灵。 每每她这么说了,我总是要跑去香桃子跟前耳提命面地‘教导’她,贵妃有什么好的,说进冷宫就进冷宫,看看当初凤阳宫那位不也还是死了?还是洛之贻下的黑手。 如今我算看开了,这宫里什么位分都是假的,唯有握在手里的才是真的。 我手里暂且没有什么东西,不过嫦云有,她有公孙嘉奥面上的宠爱,有宫里这些个用得着的人才; 最重要的,她还有我这个姐姐。 第一百零四章 出去串门 我在毓德宫担着女官的名儿,其实女官要做些什么我完全不知道,只是受的待遇却能比上半个主子,可以说嫦云有什么,我这里也会有什么,她不爱这些金银俗物,我却认为留着迟早会有用场,性格天差地别,姐妹间倒也和乐,嫦云说公孙嘉奥从来不进毓德宫看她,头回侍寝更是半夜就让人送了她回来,说到这块儿时清滟在一边还补充了一句,说这在宫里从来没有过,圣上也不知是什么意思,害的璟嫔娘娘受了好大的委屈,背地里不知被那些女人奚落了多少日子。 对此,嫦云只是淡淡的。 “过几日,她们便有新的话头可说,也不是对着我一个,不必放在心上”嫦云这样说到。 “是,这些都不重要,你心里清楚的跟明镜一样,看什么都明白”我叹嫦云短短这些日子就已变了许多,却无法真正宽地宽慰她,只专门捡些好听的同她道:“天知道我有多想替你受这些苦。”我说着又自嘲道:“只是咱们俩若换上一换,怕是我还不如你,还是算了吧。” 换了又能怎样,嫦云和傅森没可能了,我和傅忌也天人永隔,都不过是撑着一口气,替心里的那个人好好活下去罢了。 我成不了公孙嘉奥后宫的一员,嫦云也本不想走我走过的路,公孙刿说他在千秋宴上对我一见难忘,这话骗骗祁贵人还有点可信,于我,不过是他给我的台阶,叫我得以修饰自己可怜的脸面。 因为毓德宫冷清,除了颐夫人就不太会有什么人上门,不过颐夫人倒时常派人送来些东西,她是和万松雪一样位份的人,嫦云说她这样子,倒是大有亲近之意,但也难说,只怕傅宝音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是见了故人,便等于见了故土,大约是这些年憋得慌,便把嫦云当做是可以亲近的人,也真是不容易。 然而颐夫人这么热心,嫦云收的次数多了,总要去回礼,便十分烦恼,总说没什么好东西能够回送给人家的,傅姐姐痴恋圣上,可圣上不过把她当成后宫的一件摆设,总不能在公孙嘉奥面前提一嘴,叫他得空去瞧一眼傅姐姐,权当作回礼吧? 嫦云说颐夫人那点痴心在公孙嘉奥眼里,可以说是一文不值,或者说从来就没看见过。 有真心的被人辜负,没有真心的,一个赛一个的享福,真真可笑。 颐夫人是不能拉起伙来当战友了,那只有从内部发展,事成了也方便控制。 可惜这个提议被嫦云很无情的拒绝了,她说“金贵嫔也想过这一招,可到现在人也没送出去,这一套在圣上这儿讨不了好。” 这话说的我就很不解了:“可那瑀夫人不还是的金家的........”“做过婢女不代表这辈子都是贱籍,金贵嫔显然是想故技重施,固宠之余还能恶心她不喜欢的人,就是这样简单。”嫦云道:“这事儿且再等等吧。” 虽然受了些打击,我依旧没有灰心,而是在毓德宫冷眼瞧了几日,发现出挑的小宫人还是有两个的,但是机灵劲不足,一看就不能长久,另外,清滟和香桃子两个是面和心不和,嫦云说香桃子嘴甜心细,清滟善于制毒,却城府不深,这俩一左一右,就跟两个门神一样替嫦云镇守宫门,清滟是容貌略胜一筹,香桃子是瞧着喜庆,两个都各有千秋,只是清滟不善隐藏,总是有点不甘人下的意思,若说她没有往上再进一步的心,大概十个人里有八个人不信。 宫人的事暂且延后,毓德宫一贯的是留不住圣上,就像嫦云说的,隔了几天,那群女人就要换个新的目标,循环往复,便能将就着过下去。 嫦云这脾气可能真是随了母亲,见过好伺候的,没见过这么好伺候的,说她不摆主子的谱,可宫人照样不敢应付了事,或许这就是天生的贵人,往那儿一坐便是贵气天成,邓夫子当初也没说我和嫦云到底是谁做皇后,现在看来,倒是她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看看我,再看看她,阿柒就总说我在摆谱,进了冷宫,看着是认命了,实际还惦记着做皇后的美梦,却不知梦醒了是要付出代价的,嫦云不争正合了公孙嘉奥的心思,她就爱清清静静的,手里捧着本书卷一看看一下午,哪怕是绣朵花都能找出乐趣,说不论做什么都比侍寝有意思多了。 妹妹不急,做姐姐的再着急也是白上火,我跟静香闲着也是闲着,原以为洛之贻怎么也要来毓德宫探探虚实,结果到现在也没见她有什么反应,我和静香都是有过特殊历史的人,寻常那些粗活嫦云都不让我们做,于是我俩只好没事就搬张小凳子坐东厢房门口聊天儿,聊的内容随心情和天气转变,静香说她也不知道家里是不是找了个冤大头替她嫁了,她这算不算是间接害了人家,在那儿愁了两天,之后愁的肚子咕噜噜地叫唤,也就不愁了。 我们俩也算是有难同当过的人,静香将毓德宫的花花草草打理的很好,嫦云说这样的手艺,就算出去开个花坊也足够养活自己,后宫每年要办多少百花宴,要多少支洛阳锦,要说齐开霁,他充其量只能算是个跑腿的,倒是静香很够意思,在冷宫没少帮过忙,就是人家这么一个花季少女,还没得宠就守了寡,如今又屈尊来做个宫女,怎么想都有点对不住她。 在冷宫那阵,大家的荷包都瘪的能凹下去,除了拿金镯子银簪子换口饭吃,真是穷的人心惶惶,对上眼都不用打暗号,点点头就晓得彼此有多少真家伙,宫里无权无势的是真难啊,不然齐开霁也不会练出一手偷东西的绝活儿,那糕点整整齐齐码了五块,他往司膳房角落里一站,等人不注意了,手一捞便把底下最大那块给掏进袖子里,这就叫本事。 齐开霁的本事我好久没看到了,今早嫦云出门去傅宝音宫里串门子,我跟静香搬起凳子,看今日日头高升,便又开始讨论起后宫里哪个主子看着面相不善的,又或者是比较出挑的,静香说她别的才人娘娘们都没什多大印象,只觉得金贵嫔很有女人味,每次她一穿那身桃红色宫装,那胸脯,那腰线,就跟掐出来似的,就是艳红色穿在她身上实在没什么气质,有些时候还不如丽昭仪。 静香挑男人没经验,看女人的眼光更是不行,不过有一点可以确定,那个金贵嫔蹦跶的厉害,从嫦云进宫开始就迫不及待地往毓德宫里塞了个嬷嬷,真是很不叫人省心,我对静香的话做了一下总结,哼道:“那金贵嫔不就是个暴发户出身么,韵致有余,但太过风骚,你要说那公孙嘉奥是个酒-色之徒,倒是会看她顺眼一些,可人家明显就不是嘛~!” “所以金贵嫔不得宠,瑀夫人才得宠啊”静香可能自己没有修炼到家,这辈子都不会像金贵嫔那样风骚外露,也算是种变相的遗憾,她最后又嘟囔了一句:“可是瑀夫人我怎么瞧都觉着不大对,她看人有问题,跟造了冰的刀子一样,怪不得颐夫人总说她自己胆小纯属是被吓出来的,可见瑀夫人这人........” “这人不是什么好人”我顺口给她接上:“不过人家能生,一儿一女虽然才两个,但满宫里也没一个有她生的多的。” 静香拿胳膊肘捅捅我,促狭道:“那也不见得,我记得先帝在时,后宫除了刘采女好歹膝下有个公主可以充数,其他人把坐胎药喝吐了都没一点消息,看着刘采女眼睛都是红的,唬的人家出门逛个园子都不敢,那才叫可怜啊........” 刘采女哪里可怜了? 我看了静香一眼,没有作声,傅忌的毛病我都知道,别人却不一定知道,我坚信的没几个人能真正走到傅忌心里去,连我都不敢说这话,邓夫子说的对,伴君如伴虎,要让皇帝看出你对他的爱意与欢喜,又不能是真正的欢喜,这才是最难的地方。 我在进宫前就知道,但凡古往今来,充入后宫的女子就注定要经历这些,只是有女人来跟你抢男人也就算了,连孩子都要跟你抢着生,可见傅忌后宫里的女人都是些什么货色,对傅忌怎么可能有我对他那么真心,只是这话说出来她们是不会明白的,永远都不会。 静香见我良久都不说话,便很识相地换了个话头,又扯到了宫里月例的问题上,说瑀夫人下手可真狠,宫人的月例都有定数,她倒好,说砍就砍,实际还是公孙嘉奥小气,说什么俭省后宫开支,充作前线军用,小气是真的小气。 我不免想到,傅忌再的时候好歹每宫里的月例都是足足的,偏偏换了个皇帝,就说什么要省俭银子,咔嚓给压了一半; 什么玩意儿嘛! 第一百零五章 半夜私会 我还在和静香聊天,女人在一起没别的,单就一个话题就能聊的热火朝天,为了避嫌,我跟她都很默契地用了昵称,并没指名道姓,不过万松雪这个女人有意思的很,就冲她背后离奇的身世,可能就是另一篇故事,我现在担心的是来一个万松雪还不算,别再让洛之贻和她勾-搭上,这两个女人一个心黑一个手狠,肚子里的坏水一气儿流出来,都能淌到汝南去。 静香说嫦云出门前留了话,说晚膳大约是要放在颐夫人那儿用了,我问了句那我们今晚上吃什么,静香回答说这得问小橘子,他现在主管的就是毓德宫的饮食,算是个肥差。 今天好像宫里人人都有事儿,清滟陪着嫦云出门了,香桃子又跑出去看好姐妹,带了不少好吃的去瞧乌梅子,我和静香算是毓德宫里头最闲的两位,自从敏妃的事情出了以后,妃嫔宫里能单独辟出个小厨房的就少了,不过公孙嘉奥说了,璟嫔的药膳还是得单做,只是检查的更仔细了些,也算是特例中的特例,我推着静香,想让她去小厨房瞧瞧,看看今日吃的什么。 静香说大约又是什么山药拌青豆、还有鲫鱼汤之类的吧,璟嫔装了一阵子木头,收效甚微,后来发现还是装成药罐子好一些,外头女人敢上门的一律以‘怕过了病气’这个理由给拦了回去,简直百试百灵。 我听静香说的这些饭菜大多都是吃了补身子的,实际送到嘴里才知道压根不是一回事,宫人们惫懒,懒得要死了都,鲫鱼是真的鲫鱼,不过只是一部分,偶尔是鱼头,偶尔是边角料,汤里有时候还会掺水,你说这玩意儿掺了水,那味道肯定就大打折扣,也不知道他们哪来的胆子,嫦云纵着他们就算了,自己也不知收敛,连这都敢糊弄。 我跟静香两个人正聊着,就看见小橘子从外头回来,低着个头径直往我们这里跑,只跑到了我们跟前,才急吼吼道:“两位姐姐不好了不好了,桃姐姐在外头冲撞了成妃娘娘,成妃娘娘像是刚给敏妃上完香,出来就被桃姐姐撞了上去,这会怕是已经让人掌嘴了!” 大晚上的,洛之贻跑去上香,这已经很有问题了,她居然还对着香桃子发火; 难不成是吃错药,还是吃饱了撑的? 我没来得及多想,又担心去的晚了香桃子那脸可能就要被扇成猪头,于是跟小橘子确认了下地方,又叫静香去颐夫人宫里同嫦云说一声,便一个人往外冲了出去。 一路快步加小跑,我才到了小墨轩门口,环视一周,别说是香桃子了,小墨轩门边儿上挂的白灯笼还没撤下去,那几条白幔本来是被定在门梁上,可惜这么多天钉子都送了,于是便松松垮垮地垂了下来,随风就摆,让人很怀疑这不是挂上去祭奠敏妃,倒像是招魂的。 我被那两块白幔弄得有些心绪不宁,生怕敏妃真被招回来了,便挪着小步子转身就要开溜,可溜的不巧,后方白幔飘摇,前方更是乌云驾到,怎么看,都像是故意算计好的。 看公孙刿还是那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大晚上的束了个紫金冠,一袭紫袍穿在身上,有点像故意被拉成长条状的茄子,当然公孙氏的人都从关外来,五官一个赛一个的深邃,据说还有夷人的血统,就算我骂他像茄子,可也不得不承认,人家穿紫的衣裳,的确是好看。 公孙刿这样大摇大摆地靠近,主动权一下就回他手里了,我见状,不由得在心里大骂; 小橘子这个吃里扒外的家伙,什么时候也被收买了!? 这下毓德宫彻底清净了,主子和奴才都往外跑,吕嫦云这会儿还不知道姐姐又和彻侯见面的事情,她今日来找颐夫人,对着静香倒是解释了一两句,说是难得出去串个门子,不然总显得自己不合群,公孙嘉奥也要怀疑她每日在毓德宫里悄悄地做些什么,这人一起疑心就不好办了,有些场面该做还是要做一下,图个过程也是一样的。 万松雪为了维持清高清冷的人设,对外总是要一视同仁,对谁都不能说重话,也不能太过刻意的亲近,有些事不是不能做,是要交给丽昭仪这样的人去做,才能做的漂亮,让自己保持人设不倒,万松雪今天说三公主病了,要照顾女儿,明日又说自己落枕了,总之请安这回事不过是过个场面,她毕竟还不是皇后,充其量只是管后宫的一个大管家,公孙嘉奥不说她也明白,怎么可能真摆起皇后的谱,隔三差五便要找个由头,再不行就略坐坐,喝盏茶的工夫就让妃嫔们回去了。 身处一个宫里,如果大家都是明白人,那日子铁定过不下去,反倒是人人都在做戏,那天长日久的,便人戏不分,还是可以这样过一辈子的。 傅宝音身为当年头一个出嫁到骧国的公主,在骧国的后宫活的一直是人嫌狗不待见,好像是人是鬼都可以上门打秋风,有她在前头做榜样,吕嫦云都不好意思说自己装了那么多天的药罐子很可怜,人家一个老前辈不管是从晋升速度,还是宠爱荣耀上头,都混的不如一个新人,积年累月的,这得是多长的时日才能达到这个效果,这才叫真正的可怜人。 吕嫦云和傅宝音差了一个辈分,却在彼此身上都看出了不同的年纪,一个过于成熟,一个还没彻底成熟,想想别的和亲公主怎么都要奋斗一下,为母国谋一谋长远的打算,她就什么都没有,生母嘉世长公主死的太早了,傅宝音在昭圣皇太后这么厉害的女人身边什么都没学到,也没继承长公主那一星半点的本事,嫁过去不赔钱就不错了,吕嫦云都不晓得她这么多年都在宫里做了些什么,不过就从颐夫人这生活状态来看,她大概最不缺的就是耐心,还有心宽,宽的比姐姐还过分,足可以支撑她在宫里一天到晚不干别的,就是摸鱼。 傅宝音住的地方偏,吕嫦云又不喜欢传轿子,干脆慢慢地走过去,进门正好赶上颐夫人洗漱完毕,倚在脚踏边上和身边的大宫女挑竹签玩儿。 吕嫦云站在那儿看了很久,看傅宝音拿小指指甲把一摞横七竖八的竹签都一次勾了出来,这样的游戏她和姐姐也玩过,两个人趴在同一张床上,以各自的首饰为彩头,看谁能一次将最多的签子给划拉出来,邓夫子不来催功课,父亲宠着放了女师傅半日的假,这漫长的光阴的就能被打发,只留太阳照进一室的暖黄,像一圈温暖且和煦的光晕,姐妹俩都跟在那光晕里头,好像这样的时光都是偷来的,弥足珍贵。 不过偷来的时光总是要还回去的,吕嫦云依稀想起时,记忆中也只剩下那圈温暖的光晕; 毕竟,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傅宝音赢了游戏,就打发宫女去做点茶果端回来,抬起头才发现吕嫦云站那儿有一会儿了,她还挺好客,就是多年没有人主动来她宫里‘拜访’过,经验本就不足,于是一下子忘了接待宫里的姐妹需要做点什么,连泡茶的茶具都拿的最旧的那一套,吕嫦云顺着杯沿一看,茶渍都磬到里头去,还泛了黄,可能颐夫人对茶不怎么讲究,不像瑀夫人宫里每每都用的新茶,上回请安喝的是雀舌,上上回喝得是龙井,傅宝音就很统一,只有最次等的毛茶可以喝,第一遍都不用滤掉,只往里头加水就可以,那茶味浓的可以喝上一天。 吕嫦云先是很客气地表示说自己不太渴,又同她盘旋了几句,实际要说的还是丽昭仪上回得了瑀夫人的指示,大晚上要蹲在毓德宫抓人那回事儿,吕嫦云很知道傅宝音的缺点,知道她还是有些后怕的,指不定以为丽昭仪回过味来不找毓德宫,反倒要来她这儿算账,这事不说不行,之后且有用得到她的地方,不太好一次就把人给吓退了,是以今天是格外抽空过来安抚一下,也叫傅宝音吃个定心丸,起码不久之后,宫里便不单单是瑀夫人的地盘,她若是再想使什么计谋,吕嫦云也不会像上次那样,只是轻拿轻放了。 怎么在公孙嘉奥身边立的长久,好给豫王提供那么一点“方便”,这个计划要实施起来有一定的难度,瑀夫人是首先不允许的,这不是碍她眼的问题,而是牵涉到大皇子是不是能顺利被册立太子的问题。有她在皇帝前头拦着,首先吕嫦云在公孙嘉奥心中的地位就很成问题,丽昭仪算是万松雪的亲信之一,也并不十分得宠,公孙嘉奥一月里顶多能想起她三两回,万松雪这一招使的好啊,宫里新人不多,却总是有新面孔,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谁有本事专宠,她就想办法把人摁下去,公孙嘉奥看腻了后宫的花花草草,最后还是要回她这里的。 傅宝音果然心有余悸,之前老派人去毓德宫送东西,也是想叫吕嫦云过来一趟,不然她心虚的很,当时脑子一热,想给丽昭仪吃个哑巴亏,结果理智一回来,胆小的脾气又重新占领高地,她又开始害怕了,丽昭仪以前和敏妃也交好过,但自从敏妃怀孕,这交好的人就改成了成妃,丽昭仪反倒离敏妃远了好些。 宫里同敏妃交好里头都不是什么好人,两边人都在打主意。 吕嫦云虽然还是想做个好人,只是做好人的代价太过沉重,你不争,别人就要弄死人,她在毓德宫闷声不响的,总不能一直防御不进攻,上回没有张嘴,由着瑀夫人回去了,吕嫦云回来想想,觉得实在是不应该,就算万松雪动不得,那怎么都要把丽昭仪给弄下来才是。 第一百零六章 逢场作戏 傅宝音和丽昭仪都是宫里积年的旧人,旧的不能再旧了,不过丽昭仪位列九卿之首,还算有点利用价值,论姿色又比傅宝音好上许多,所以万松雪略施小计就把她笼到自己麾下,只是结党还不如单干,丽昭仪算是跟子嗣绝缘了,还有在圣上面面前好不容易刷出来脸熟,这都是过去时,只要她活着,就不能完全脱离万松雪的的掌控,整天的看她脸色过活; 不知道丽昭仪当初有没有后悔过。 换做是吕嫦云,这样无望的日子一眼都看不到头,肯定还不如死了算了。 傅宝音很久没有说的这么痛快过了,大宫女在边上守着,瞅准时机就给她杯里添,到这会儿已经加了两回茶水,有人倾听是件好事,傅宝音说了许多曾经被丽昭仪淑妃等人欺负的事儿,桩桩件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鸡零狗碎的总不消停,吕嫦云在一边听着都觉心酸,有些事真是说都说不清出,昭圣皇太后挑挑拣拣,最后挑了这么个人往外送。 丽昭仪和淑妃同是万松雪手下的人,不过这俩人向来看对方不顺眼,淑妃一贯是隔岸观火,凡事看热闹为主,在宫里明哲保身,轻易不开口,就除了在傅宝音刚入宫时拦着不让她去见圣上,其他的也没做什么,只是这丽昭仪不同,她本就是个两面三刀的人,本来公孙嘉奥也是宠过一阵的,可一撞上万松雪这样的人物,不听话便要被掀老底,万松雪位列三夫人,又是有皇子傍身的,便是丽昭仪知道她手里不干净,可还是不敢去公孙嘉奥跟前揭发她; 恶人自有恶人磨,她能有什么办法,还不是只有乖乖听话的份; 手上沾了血,要想背着人偷偷洗干净,可真是不容易啊........ 三更天,天色有点暗沉下去,连小股的微风都是阴嗖嗖的,小墨轩门口尤其凉快,都说敏妃活着的时候就喜欢在小墨轩里头的凉亭约人吃茶,现在她的人没了,魂好像还留在这里,小橘子说到了晚上,总有巡夜的侍卫和小宫人经过,好几回了,每次一从小墨轩走,就看见那儿咻一下飞过个人影,差点没把他们吓晕过去。 人云亦云的事情,本就有疑点,原本我是不信这些的,但捕风捉影的事儿谁能看得见,偏偏我自己没少欺压过东宫里的那群女人,难免就有点心虚。 那个敏妃又不是个好死的,有怨气也很正常; 是以每每经过这里,我便总是慎得慌。 嫦云说敏妃很有可能是被多方人手一并给害死的,所以公孙嘉奥查起来格外的费劲,甚至可能都查到是谁了,却还是不得不给自己人留点脸面。 我听嫦云的意思,好像那公孙嘉奥缺点足足铺满了一车,十足一个工作狂加控制狂,为人还自负无比,活脱脱一个暴君的苗子。 可他恰恰相反,除了让嫦云头回侍寝就半夜被送出去,还让她染上风寒这件事有点缺德以外,他只在必要时才会选择把人拉下去砍头打板子,特别的讲道理。 公孙嘉奥不光很讲道理,某些时候,他还有点妇人之仁。 一个皇帝,毫无一点暴君的自我修养,反倒是妇人之仁,那问题就有点严重了........ 如果公孙刿是和傅森一样的人,兄弟在位不想着拆墙脚,而是尽心辅佐的话,大概公孙嘉奥也会给他一个国相做做。 可惜彻侯明显不是这样想的。 亲兄弟都要尚且互相猜疑,就别提那些明面上的“自己人”了。 我在小墨轩门前转念一想,敏妃跟我有什么关系,嫦云认识她我可不认识她,都说宫里阴气大,尤其是一尸两命惨死的,可罪魁祸首也不是我。 真要细细论起来,罪魁祸首也不难猜,就是我面前这人。 公孙刿心理很健康,常清在外打仗,替他哥哥卖命,他转头就能把人家妹妹给害成这样,末了还一点负担都没有,想想我当初动不动就叫那群小贱人罚跪,让她们被掌嘴,都没这样背后捅刀子来的痛快,来的吓人,公孙刿这挑拨离间的水平也太高了,常清本就摇摆不定,保不齐西南之功就能给他妹妹混个贵妃当当,只可惜敏妃死了,公孙嘉奥就算给常清画个天大的饼,也架不住弑亲之仇,公孙刿稳赚不赔,常清算是死心塌地跟着彻侯混了。 小墨轩从前算得上清幽,现在就不太清幽了,公孙刿示意我再往前走些,往前再走走便是聆风亭,怎么也比呆在死过人的宫殿里好。 出了广寒宫,还是有很多不如意,也多了很多自由,我始终保持警惕,只是冷冷地看着他:“怎么,侯爷这回又有什么吩咐?” “哪能呢,今日不过约贵妃一叙,如何敢真的劳动贵妃娘娘”公孙刿走近了,那无形的压迫分寸间便已迫近,脸上笑意眨眼便收敛了个一干二净,只是道:“那日我说,已想了法子,不日便可将你迎回府中,当不得正妃,侧室总是能给你的。”公孙刿语气轻松,听着却不太对味儿,像是压着怒气,又不想叫人看出他生气的调调,听上去很诡异。 我一时被问懵了,心说床上那些戏言都能信,也不知该说他蠢还是太有自信,明显这就是诓他的嘛! 公孙刿见我不回答,便加重了些语气,又问道:“你当时肯了,怎么,现在又不肯了?” “大家逢场作戏,有些话听过就算了,难不成话有人还当真了?”我也学了他那副做派,只故作轻松道:“我向来只在傅忌面前说真话的,再说他如今死了,死者为大,你们男人间,总要论个先来后到的嘛~” 我同他打着哈哈,只是没好气道:“废话少说,侯爷今日诓我出来,只怕不单是为了这一件吧?” “还有,如今璟嫔娘娘待我很好,你瞧我这身衣裳,是不是很有女官的派头?”我原地转了一圈,看上去轻松的很,可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大约是个男人都会不爽吧,因为就算是块石头也有捂热的一天,可有些女人的心就是冷的,只会把自己冻的浑身疙瘩。 我回避着他的问题,公孙刿倒也不意外,只是这人越走越近,直至把我逼进角落里,又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是啊,你倒是自由自在的,亏我日日惦记着你,替你拦了多少回成妃的黑手,成国公几次三番扣下西南的物资,都是我替圣上求了情才将东西都一应送过去。”公孙刿沉着声:“你说你不想在冷宫一日日地耗下去,那好,侯府里正妃空置,我有心想迎你回府,先从侧室做起,往后你妹妹在宫里也好做人。”他说着便抓住女人的手,生平第一次觉得自己被耍了:“贵妃说是逢场作戏,可怜在下一片痴心,倒是认真了。”他的手开始渐渐握紧,让我感受到了疼痛:“真是难为娘娘了,逢场作戏那么久,一定很累吧...........” 最后半句,他已经凑到了我的耳边,有点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可惜我急于脱身,也不顾上公孙刿这样无异于调-情的举动,可不论怎么使劲,都无法将自己的手抽开,公孙刿这人说话不能信的,谁知道他说得是真,还是假的,我已经被傅忌骗过一回,实在不想被骗上第二回,第一回是我蠢,第二回再选错男人,可能邓夫子都要揍死我了吧.......... 公孙刿的眼神很叫人看不透,叫我莫名的不自在,此刻聆风亭周围空无一人,静的能听见彼此的心跳,这已经不是什么避不避嫌的问题了,我下意识的低了头,不想去看,总觉得是我的心跳的更快一些。 “为什么呢?我明明可以给你很多,傅忌向你许诺了什么?是后位,还是真心?”公孙刿继续诱-惑我道:“侯府没有正妃,我甚至可以为你遣散妾侍,只要你乖乖的...........” “乖乖地被你捏在手心里,好叫你拉拢我父亲么?”我偏过脸去,咬着牙不看他:“其实我一直都在想,为何你开始时那样执着,后来我将珍珠板埋在树下,才偶尔想起来,上头曾经掉过一颗珠子。” 我进而问道:“琉璃殿那日,捡到的人是你吧.........?” “是”公孙刿将我的手稍稍松了点:“虽然当初只是想来探探路,不过拾到了这颗珠子,进而见得了你,也算是意外之喜。” “哦,是吗?”我很生硬的转了话题,只道:“近来敏妃新丧,听嫦云和小橘子说,宫里已经有好些个宫人瞧见了不干净的东西,还得做个几场法事去去晦气,这内宫一应大小的事物都在侯爷手里,想必侯爷还有很多事没做吧。” “还有,侯爷如今不必再唤我什么贵妃。” 我回过头,直直的看着他道:“你这样,除了让我越来越忘不掉傅忌以外,剩下的,就只有耻辱。” 第一百零七章 强买强卖 “自己选的男人,到头来却连他自己也护不住,这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耻辱;入了冷宫,被当做消遣的玩意儿,为了父亲,为了能活下去,我再不想笑,都不得不赔着笑脸,此为第二。” “可是,凭什么呢?”我说着便自嘲地看着他,隐约有些恨意:“傅忌说他对不起我,我认了,毕竟他也算对我有过那么一点真心,我和他的日子虽短,却也是甜多过苦,他只说会让我做皇后,我便傻傻地一直等,等到他成了皇帝,封了原配陈氏,我还是没怪他、”我细细地数啊数啊,发现傅忌真是让我等了太久太久,十个手指头都不够用了:“后来父亲因为与豫王府走的颇近,傅忌为了唯恐他们二人坐大,急于平衡势力,便让成国公的女儿入了宫,他说这只是安抚老臣的一种手段,叫我不必把洛之贻放在心上,所以我乖乖听话,依旧在等。” “可我这么等着,等来的却是那样的结果.........”我苦笑着:“傅忌说一切都太迟了,然后毫不犹豫地便在我眼前跳了下去”最后我对着公孙刿这样说道:“你看吧,我就不是个享福的命,贵妃算什么,再多的荣华富贵又算什么,到了我这儿也不过区区几年,瞧我同傅忌多深的感情,可最后还不是这样惨烈的收场。” 听听就觉得可笑。 公孙刿沉默着松开了手,不出声,我便接着道:“你们男人啊,一个个的,永远都那么自以为是,以为做尽功夫,只想着付出指甲盖那么点儿的东西,便能将旁人的整颗心给收入囊中,有时犯了错也不认,一句对不住,便以为能将往事尽数勾销,都不想想凭什么,凭什么我一定要听你的。”我咧出一个古怪的笑脸,就像是在笑公孙刿不自量力,从头到尾,他不过付出了些许时间,又动了动嘴皮子,大晚上的跑过来打感情牌,几句话便要我信他,信他能给我傅忌不能给的东西; 这人怕不是在做梦吧? 傅忌给不了我的,真心是一个,后位是一个,我的阿忌是个温柔的人,所以总是轻易便许诺自己也做不到的事情,因为不懂得拒绝,又想让所有人都开心,可结局却总是不那么尽如人意。 这些话我对着嫦云也没说过,傅忌再如何不好,他死了,在我心中就只留下了他的好,哪怕那些好都是假象,也好过他连假象都不留给我; 种种这些,都是我曾经不敢,也不愿对着傅忌说的话,现在统统当着公孙刿的面发作出来; 到底是意难平啊............ 公孙刿不愿意只做一个权臣,尤其是权臣上头的皇帝还是自己的亲哥哥,既然迟早都要翻脸的,那就由他来做这个恶人吧,谁叫皇位只有一个,皇位的人选可以是任何一个呢? 傅忌让我等了很久,事到如今,他不在了,我还活着,只是皇后之位从前是一步之遥,如今却是隔了少说三千级台阶,公孙刿方才说的话,若是定力差一点儿的,怕是当场就要点头,女人最希望有人爱她,有人愿意爱她,试问,这样的话谁听了能全然不心动,多少都是得动一下的。 我猜测公孙刿说的可能是皇后之位吧,不过兄弟晲墙,古来便是要遭人唾弃的,就是公孙刿颇有胜算,我现在也没那个心气儿了,老爹不在,嫦云辛苦,邓夫子在西南神出鬼没,也不知有没有把老爹照顾好,我倒是想争,可实在没那个力气。 因为一颗珠子,引出这么一段孽缘,想想就够倒霉的。 邓夫子说过,人在顺境时,美貌可以当做利器,肆无忌惮地挥霍,天下人都围着你转,因为你被捧得太高,他们只能仰望; 可顺境换逆境了,便不能 “西南战事已平,常清不日便要归朝”公孙刿说道:“届时我那皇兄定要大排夜宴,你记得提醒你妹妹,那日别穿鲜亮的衣裳。”说完,他趁我不注意,只低头在我额上落下一记轻柔的吻,几步便遁入夜色之中,慢慢的就看不见了。 我拿手背往额上擦擦,觉得脸有些发烫,又觉得很生气,像是我之前把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他却依旧没有放在心上,我这话看来还是白说了,毕竟他不懂得,也不愿去懂得; 男人这自以为是的脾气啊,怎么看都很欠揍。 自揭伤疤这样的事儿,往后还是别做了吧。 我环顾四周,还是静悄悄的,没有人经过,小墨轩就在聆风亭后头,宫人们胆子小的便不往那儿走,我于是故意绕了远路,绕了足足一大圈,才大摇大摆地回了毓德宫。 嫦云披了件藕荷色的小衣,没有上床歇息,只是早早地就洗漱完毕,捧着一本永远都看不完的书在那儿靠着,见我回来,也只是点头,一点问询的意思都没有。 我忍了又忍,还是忍住了,只下意识的瞧了瞧自己的衣衫,怕被看出有凌乱的痕迹,这才上前往她边上靠了靠,又捧起嫦云绣的那半个花架子,开始有一针没一针地扎來扎去。 嫦云的木槿花给我扎成了一个个大窟窿套着小窟窿,状况很是凄惨,木槿花是红的,所以小窟窿又升级成了血窟窿,很吓人。 “姐姐要吃核桃吗?我叫香桃子砸了一天,最近怎么睡都睡不好,吃核桃养头发的”嫦云眼皮都不抬,只是淡淡道:“姐姐怕是累了,换身衣裳赶紧去歇着吧,我这儿有清滟就成了。” 我伸手从她边上的碟子里拿了些核桃仁放进嘴里,也没尝出什么味道,只是从聆风亭回来总是心绪不宁,叫我现在睡下去,保准眼睛睁到天亮。 “方才,我见到公孙刿了”我把核桃咽下去,道:“说什么要让我进他的府里做侧妃,被我好一盆冷水给泼了回去。”我对着嫦云道:“你说好不好笑,你姐姐我当初在傅忌身边也是侧妃,你说这他们除了长得不一样,性子不一样以外,怎么对女人都是一模一样的呢?” “可能姐姐上辈子欠了太多的债,现在要开始慢慢还了吧”嫦云说着又翻过一页书,姿态闲适,好整以暇道:“不过别人欠的大多是子女债,姐姐欠的倒是桃花债呢........” “..............”我往嘴里狠狠塞了一把核桃,噎的我半天没咽下去,只好乖乖当自己是个哑巴。 “平阳地处南方,和安州、庆州隔得不远吧?”嫦云又翻了一会儿,突然问道。 我点头,又摇头:“说不准,看你走水路还是走官道,总之快马加鞭,大约也要半个来月吧。” “这样啊”嫦云了然,又道:“半个月也不算太慢,那便好了...........” “怎么了?” 嫦云原本翻着书,好似专心无比,可见我实在好奇,盯着她不错眼地看,也知道若是不说出来,我便一定会问到底,于是只好认输,道:“平阳翁主来了,姐姐知道吗?” “欸,她来做什么?”我诧异道:“都说平阳人杰地灵,人人富庶,公孙嘉奥手再长,也伸不到她那儿去,翁主老老实实地呆着不就好了,何至于亲自过来一趟?” 嫦云见我实在不解,便说道:“平阳翁主年纪大了,又因为换了两任驸马,膝下子嗣众多。” 孩子多,跟她送上门来给皇帝宰有什么关系么? 我依旧好奇,便接着问她:“所以呢?” “所以”嫦云深吸一口气:“平阳翁主同第二位驸马生的最小的那位女儿,去年正好及笄。” “...............”我心里噗通一下:“难道皇帝是想..........” 嫦云很无奈地点头:“人家妹子死了,圣上总要寻点其他的来补偿一二,听说平阳翁主的小女儿人漂亮,又精通诗书,所以连商量都没商量,直接一道圣旨发入平阳了。” 我听得瞠目结舌,第一次看见皇室里也有这等强买强卖的事儿,半晌没回过神来:“这公孙嘉奥还真是....”“真是不要脸,姐姐说的没错。”嫦云见我愣在那儿,便很善解人意地替我接了下一句。 “我若是翁主,只身一人进了大内,怕是要一鼓作气冲进含凉殿里头,逼着公孙嘉奥把旨意收回去”我气道:“百里氏高门显贵,历经三朝,这回居然要下嫁给关外的蛮子,简直欺人太甚!” “姐姐安心吧,翁主什么风浪没见过,真要下嫁,也不至于,你瞧傅姐姐不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么?”嫦云拉着我,又同我念叨了一会儿,脸上的神色便开始暗淡下去,喝了多久的药,就有多少的苦,若有人在一旁贴着心的,能时不时说上几句,才算打发掉这漫漫长日。 “我这些日子总是心里不安静”嫦云放下手里的书,揉了揉眼睛,对我道:“父亲到底年纪大了,离开榆关的那天,他说是派了一对亲随护送,实际我知道,父亲一直躲在后头悄悄跟着,一气送了我很远很远,我掀开帘子,瞧他在原地看了良久,才跨马调转了方向。” 嫦云叹道:“父亲的头发,已经白了许多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丽质光耀 平阳翁主进京的那天,吕嫦云从公孙嘉奥那边得到了消息,说是常清回来了,她的父亲吕兆年却没有回来。 做皇帝一向得有两手准备,平阳翁主府里上下百十口人,公孙嘉奥明显就是拿她的小女儿来换她府里的所有人,就算心里再不齿,也不得不亲自跑一趟,好在公孙嘉奥做人还有点原则,叛贼需要暴力镇压,前朝的将领不肯归顺的便就地斩杀,但如平阳百里氏这样的清贵之家,空有壳子没有里子,他便不会怎么为难,自古人心是最要紧的,好皇帝也怕被唾沫淹死,千万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先把名声给白坏掉。 前提是,这些前朝的天家贵胄们需要亲自送个人质回来。 既然平阳翁主不舍得送女儿,那只好自己过来了。 我跟静香服侍着嫦云沐浴更衣,顺便绞尽脑汁地想着怎么给她身上长点肉,于是不住地凑嫦云耳边让她在宴席上多吃点,嫦云自小就听话(但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还有待商榷),只是一味地点头,说知道了。 我因着身份特殊,所以不便陪着嫦云出门,加上我一个女官,走出去总不能比几个娘娘们还漂亮,除非我把脸画花,再给自己糊一脸的灰泥,可能这样还低调点。 公孙嘉奥好像很看重翁主的身份,不过嫦云说这都是做给外人看的,既然女儿不肯送过来,那总要另寻别的来补上缺口,依照公孙嘉奥这样打一顿还不给甜枣的脾气,不知道还要向平阳翁主拿什么好处,但不扒下一层皮铁定是不会罢休的。 嫦云的话不假,其实傅忌以前也干过这事儿,帮着昭圣皇太后搬出条条框框去劝自己的表姐辅城公主和亲,这下风水轮流转,总算又轮到百里氏的人又经历一遍,我在心里对平阳翁主深表同情,但也只是同情而已,昭圣皇太后就在我小时候给了我一颗糖吃,别的什么都没干; 她要是亲自指着我,将我指给傅忌做太子妃,可能现在的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心气儿高的人尤其不好惹,你当心平阳翁主不敢对皇帝怎么样,倒是对你和颐夫人没好脸色”我从衣架上将外袍拿了来,絮絮说道:“翁主那脾气我是领教过的,你好歹心里有个底,别和她对上眼就成。” “知道啦,姐姐说什么,我都听进去了~”嫦云很顺从的伸了手,让我给她系好了衣裳带子,只是系的时候我隐约觉得少了些什么,嫦云顺着我的眼神往下看,语气又片刻的凝滞,而后才缓缓道:“豫王送给我的环佩,已经叫人收起来了............” “你放心,傅森不论天资还是谋略,都胜过傅忌许多,只是他们两个从来都不说穿,不说破而已”我听出她的口气有些涩涩的,也察觉自己口气有点不对,便连忙笑着打岔,道:“这些其实都不打紧,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傅忌送我的东西,原本倒还剩挺多的,只是最后埋掉时,也只剩了两件,狐裘包着珍珠,就这么埋了。”我把后面的一句话也给隐了下去,其实不单单埋了这两件,我把我对傅忌的一点点真心,也给彻底埋了。 嫦云在我三言两语下,总算恢复了脸色,她对衣裳不挑剔,加之从前我身边最会做这些的乌梅子也不在场,便由着我给她换了身格外老气的衣裳,规矩的袖子规矩的纹样,连颜色都选是暗沉的赭沙缎,估计连那个长居乾寿宫的老太后都不会穿这颜色。 我挑了青黛磨成的粉,又用水细细地化了开,才拿了细笔去蘸,嫦云的眉毛生的好,只稍轻轻一勾便有了气蕴,只是不显山不漏水,有心人不易忽视,只有在成堆的莺莺燕燕中,那股气蕴才显得格外出挑。 我以前一直是被人伺候,现在改了伺候别人,幸好这人是自己的亲妹妹,所以做的还算真心实意,我盼着嫦云能在后宫中尽可能得到有限的快乐,盼着她能像我一样,不再对心里的那个人还留有念想,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我自己可以不好,但嫦云一定要过的好; 从小到大,总是我压着她,自以为全天下的人都该围着我转,仗着父亲的宠爱,仗着傅忌的喜欢,好像我这个姐姐对她好,都是在变相地提醒自己,我过的有多快活,她这样的淡泊,这样的不在意,不过都是得不到而已。 这是我欠她的。 上回迎春家宴都是几个月前的事了,我和吕嫦云一想到宴上那个金贵嫔也要来,就下意识地头疼,金妙意厉害就厉害在一张嘴上,可能毓德宫里会吵架能吵架的没一个是她对手,还得请我们广寒宫的齐公公出马,才能勉强降住她。 金妙意嘴巴不饶人,还喜欢拐弯抹角地对付,我听嫦云说说,心里就累得慌,自己累,替金贵嫔也累,这样过家家的把戏也能用到今天,看来万松雪还真是没把她放在眼里,不然单单派出丽昭仪一个,金妙意可能就要被撅到冷宫去了。 嫦云说进冷宫倒是不可能,毕竟金贵嫔膝下有个公主,娇蛮可爱,公孙嘉奥很喜欢,跟对大皇子完全是两个态度,所以瑀夫人也不能把金贵嫔怎么样。 说罢,她对着镜子往头上比了比发钗,居然还有兴致跟我玩笑,说明明是家宴,怎么弄的倒像是祭祀的打扮,只怕人刚坐下,就又要被金贵嫔逮着说风凉话了。 “她们算盘打的可精了,既然容貌不出众,又没本事留住君恩,那便一定会花旁的心思去超过你,索性咱们这回就低调些,那群女人爱闹闹去吧”我给嫦云擦了脂粉,想了想,又道:“平阳翁主是什么人,从前进宫都不拿眼睛看人的,昭圣皇太后宠她宠的跟眼珠子一样,从小锦衣玉食里长大的人,对着傅忌尚且还有几分笑脸,一背过人,只怕连我这个贵妃都不放在眼里。”我还惦记着公孙刿说的话,便尽量规避那些鲜亮的首饰和衣物,但这又不能叫嫦云知道,免得她那副多思多虑的脾气又上来,就算琢磨出什么事儿了也没用,愁的还是自己。 “你说公孙嘉奥这回又在打什么主意,翁主居然屈尊肯与这些末流的嫔妃同席,定是知道了什么,被吓怕了”我说着话,便转头问了静香现在什么时辰,等确定了时辰后,才接着对嫦云道:“等会儿我就不陪你过去了,你带上香桃子和小橘子吧,她们虽不如清滟稳重,也不如静香力气大,可胜在会看眼色,晓得随机应变,若是席上出了什么事儿,你便叫他们回来告诉我,我给你搬救兵去。” 嫦云想了想,说:“也好,只是姐姐方才看起来忧心忡忡的,是出了什么事儿吗?” “没有”我连忙对着她笑了笑:“瑀夫人称病,今日是不来的,不过她手底下那两个可不是什么好人,那个丽昭仪我见过,眉眼藏锋,比我身边的李昭容厉害多了,何况你没进宫前,宫里除了金贵嫔和瑀夫人,便是她还稍稍得宠些,想来是不好对付的。” 嫦云思量了会儿,便道:“圣上怕是要问翁主拿钱吧,平阳有的是富户,且尽归于翁主的汤沐邑,要是能掏出一半来,便能抵上前线两个月的开销,金家或许也比不上。” 这话甚有道理,我赞同的点点头,谁让傅忌在位时,国库都被那群成日里之乎者也的蛀虫们给啃光了,皇帝换了家国仍在,这烂摊子自然就到了公孙嘉奥身上,估摸着过一阵便能有结果了。 嫦云看了看镜子,里面是两张不同的脸,很像却又不那么像,彼此难掩丽色; 她无意识地抿了抿口脂,还是有些闷闷不乐的,只道:“我还是担心父亲............” 我安慰她别担心,邓夫子那么鸡贼的人,一早便说了,父亲如今手里统共五万精兵,暗地里还有一万吕家军,安全的很; 只不过再安全也有隐患,仅西南一战就被常清抽走四万打前锋,最后虽然大获全胜,不过看在常清死了妹妹的份上,这份功劳大概也没人跟他抢,吕兆年从头到尾都很沉默,除了在决策如何处理战俘的问题上和常清一天一大吵意外,他对公孙嘉奥的任何旨意都是百分百的服从,当初能和成国公在皇帝面前叫板,能说只要他在一天,大闺女在后宫闯再大的祸都没关系; 一个铁血铮铮的汉子能为了女儿做到这份上,可见有多不容易。 常清把好处全占了,自己的兵马只损耗了不足三分之一,可惜这次他是主将,吕兆年才是副将,主将让副将的人出去送死,于情于理都说不出什么,况且打仗有死有伤,他这样不亚于明晃晃地在抢,嫦云的预感是对的,既然在那个男人面前保下了姐姐,那父亲势必要往汝南走这一趟,她只能寄希望于傅森了; 只盼这一仗,父亲能够平安归来。 因是讨伐逆贼,将剩余的几个州府都一一拿回来,公孙嘉奥对此相当看重,大手一挥便派了两万人去支援,一路上又准备了可供三月的粮草,吕将军唯一的任务,便是要把傅森给捉回来,活的。 这次公孙嘉奥没下血本,不过还是抽出了不少人去支援,还有一方面是为了监督,如果吕家的私兵不听话,那便果断两边一起端了,汝南穷山恶水,荒蛮的等同于流放之地,他实在想不出傅森能拉起多大的人马和队伍,五万个人往前一堆,踩都能把汝南踩平了。 第一百零九章 毫无办法 打仗是男人的事,跟女人不相干,吕兆年带着兵一路南下,途径平川、曲沃两道关口,最终在汝南见到了从前的豫王,不过双方再见具是感慨万千,傅森还好说,只是衣食住行不比从前,练兵养田都得亲自来,吕兆年一直就和豫王有书信来往,有一回那信还给嫦云看见了,他自己也不是什么好人,看自己那个大女婿早就不顺眼了,傅忌做皇帝做的不行,宁可宠信成国公那样的小人,都不肯痛快点给他军队和粮饷,吕兆年把大女儿嫁进宫不算,为了保险起见,又想把另一个塞进豫王府,这样不论哪个倒台,自己在朝中总有一席之地。 可惜算盘打得好,也架不住老天爷给你来个回马枪啊................ 吕兆年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他那张嘴啊,好的不灵坏的灵,说什么都不准; 本来压了两对宝,天知道傅忌说死就死,靖宫说没就没了。 为着这个,他着实愤恨过一阵,但吕兆年是个粗人,粗俗无理直来直去,没有邓夫子在一旁提点,他永远都学不来那些个弯弯绕,没有仗打就嚷嚷着皇帝不器重他,一看见成国公就恨不得拿老拳揍他一顿,做派的确是跋扈至极,傅忌不忌惮他才是有问题; 既然人死了不好算账,那就只能寄托在活人身上,看如今豫王死里逃生,先是被勒令卸下国相一职,后又被勒令去汝南赴任,傅忌或许已经打算斩草除根了,只叹成国公手脚太快,与骧国里应外合,实在是叫人措手不及,傅忌还来不及斩草除根,成国公这个老冬瓜反而间接救了傅森一命。 那豫王几乎是前脚到了封地,后脚上京就被撞破了城门。 他若是再晚上一天,公孙嘉奥也就不必喊吕兆年去剿灭逆党了,大约会让吕兆年在上京好好‘养’着,养到死为止。 也亏得常清只顾着打小报告,没有想到吕兆年胆子会这样大,在不影响前线战况的事态下,还能做到暗度陈仓,给汝南一送再送,连自己养的私兵都派了大半,可以说傅森为何能在这样短的时间内在汝南起事,其中咱们吕将军居功至伟。 不过真要打起来,那情况也不容乐观,傅森再有才干,手下能人异士再多,也不敢在短短半年内就起兵回京,英雄落魄最是难熬,他明明有实力,也有资本,可就是没有足够的时间,短时间内折了羽翼,便怎么都飞不起来,只好一延再延,只等到彼此消磨够了耐性,那便注定是最后一战。 傅森起兵,的确是为了自己的家国,也是为了皇位,傅忌是名正言顺的太子,且先帝多番动摇,最终还是没有废弃他,他们老一辈的事都是看在眼里的,傅森的母妃是韵贵妃,处心积虑要把他推上太子的宝座,甚至还间接逼得百里贵妃自尽,这件事说起来,他自己心里也有愧,有傅忌这个皇帝在,他便做一个本分的臣子,知进退,懂分寸,哪怕国相一职吃力不讨好,这也是应该的,谁叫他是他哥哥呢? 何况,傅忌如今就算没死,也再也不会来跟他抢这个皇位了。 傅森对吕嫦云印象很好,也曾想过若是娶来做正妃的女子中,她一定会是最合适的人选,吕家的二小姐没有她姐姐那样的‘远大理想’,所求的不过是相夫教子,夫妻和顺,这样对大家来说都再好不过,王府的一切将由他们的子孙继承,自此不断延绵下去,如果一切都按着他预想的话,说不定现在他和吕嫦云连孩子都有了。 佳人已远,想这些只是平添烦恼,傅森只是希望,她如今能过得好。 汝南地势低洼,潮湿又沉闷,此时这两个人的心情都很复杂,吕兆年没有忘记傅森对他说过的话,只是一想到彼此差点就要结亲的两家人,居然会以这样的方式来见面,吕兆年心里便不怎么好受,头发也白了好几根,只道万般皆是命,半点由不得自己; 为人臣,为人父,吕兆年的为难之处何其之多; 他想,若是能以自己的命,换来女儿们的安全,还有自由,其实也未尝不可。 公孙嘉奥在登基之后,便着手斩杀了不少皇族内部的人,比如几个早已被傅忌调回上京的藩王,也比如明升暗贬,给贬到汝南的傅森,前边几个都已经是过去时了,现在只有傅森这个心腹大患还活着,公孙嘉奥很清楚他们北地的骧国是个什么来路,祖上不过是蛮夷子出身,且又是杀了傅忌才夺了他的皇位和帝国,只要姓傅的男子不死光,他就永远都不能安稳地坐在这个位子上,终究是有个隐患在。 于私,吕兆年一点都不想打这一仗,可于公,他却必须要做出个样子来,公孙嘉奥给了他不少的军士,这些人用的时候的确势不可挡,可他们都不姓吕,也不是吕兆年自己带出来的私兵,他们效忠的是皇权,是龙椅上睥睨天下的那个人,公孙嘉奥不会做亏本买卖,一旦他们发现吕兆年有什么放水、或是与对面暗通敌情的举动,那这些人的刀子就立马反过来,先帮着公孙嘉奥解决他这个‘自己人’了。 仗还没开打,这心里的那关就过不了,吕兆年闷头在军帐里一天都没出来了,谁进去问,最后的结果都是被喷一脸唾沫星子打出来,最后还是邓夫子去了,他好像有百十来件一模一样的的衣裳,一件穿完就地扔掉换下一件,永远都是一袭青衫,要不就是深青和蟹壳青,整个人长身玉立的,在一干军士里格外出众,他的帐子就在吕兆年的军帐隔壁,一般能住将军隔壁的人都不简单,加上他这打扮,这模样,一定是吕将军身边的幕僚,并且是个能说得上话的人物。 吕兆年曾让他早早离开,说他那两个女儿注定没有做皇后的命,他们吕家看起来也没飞黄腾达的本事,不管他继续云游也好,明珠另投也好,没人会说闲话,也顾不上说闲话了。 邓藻良又不是傻子,他知道自己明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走,但是他也没有。 二小姐入宫前曾嘱咐他,要他一定护好将军,哪怕牺牲别人的性命也可以; 要吕兆年主动抛下身边那些出生入死的兄弟,他一定是不肯的,并且劝了也没有,吕兆年要是能听劝,那早八十年就听了,也不会贸贸然的就把大小姐送进东宫,说的越多,只会让他越来越钻牛角尖,邓藻良深知这个道理,于是只以二小姐的最后一句话为准则——不管用什么手段,只要吕将军活着就好。 越是有本事的人,越不肯轻易许诺旁人什么,不过从小到大,吕嫦云只求过他这一件事,邓藻良虽然当时当刻没有答应她,却一直默默的记在心里,从没有忘记。 他的学识不能说是囊括天地,但已能窥得一方机缘,摸骨相面于他不过是小儿科,邓藻良坚信他的话是没有错的,吕家的确会出一个皇后; 不是现在,便是将来。 平阳翁主修整了几日,公孙嘉奥格外吩咐了,给翁主一应用的都是最好的东西,谁知这样一来,她看了反而更是气愤,说羊毛本就出在羊身上,这些本就是靖国的东西,如今倒都成了别人的,真是可叹可气,又可笑。 这些话当然原封不动地传到了公孙嘉奥耳朵里,只是他肚量大,不计较,等到平阳翁主‘修整’够了,怒气值也没那么高了,才安排了宴会要见她,而这宴会原本该是瑀夫人和颐夫人两个挑大头,其中颐夫人基本上可以忽略不计,万松雪又中途撂摊子称病,实际这场大宴也没多大的场面,内省局的奴才办差事永远都是半吊子,换了哪朝都这样,得隔三差五地揪出几个典型打上一顿,才肯踏踏实实办事。 吕嫦云到了席上,刚坐下,连筷子都没拿起来,身边傅宝音装了半日的哑巴,总算是看见亲人了,也不管位份有差,整个人贴近了不算,还差点把摆膳的小桌给挪过来,还是身后的宫女拽住了,才没叫她连人带桌地搬过来。 吕嫦云往对面瞧了眼,明白了,颐夫人对面本来该是瑀夫人的位置,不过瑀夫人不在,那就把丽昭仪往前挪了一挪,俩人打一对脸儿,难怪傅宝音心虚的厉害,就想往她这儿来了。 家宴不比排场,何况吕嫦云的排场一向不大,比不得金妙意那样出入动辄十来个人伺候,说来说去,她还是那个问题,嫔位就嫔位,进宫就进宫,一开始心里是会难受,可习惯了以后,她便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让人很看不惯,好像众人皆醉我独醒,大家争得头破血流,就吕嫦云一个人时刻跳脱在场景之外,金妙意挥出去那么多记重拳,打到她这儿便是软绵绵的,像落进棉花堆里,你说这拳头会是挥出去好还是不挥出去好,别人再气的牙痒,也依然没有办法。 第一百一十章 特别的人 今日的主角是平阳翁主,翁主比公主小一级,享受的福利都是一样的,唯一的好处就是不必动不动去和亲,何况有昭圣皇太后发话,谁敢说个不字,要说这百里荆也是个狠人,在平阳将一家老小托付给驸马后,只带了贴身的侍女和两队随从,便单枪匹马地回了上京,颇有些看不起公孙嘉奥的意思,毕竟他还是要以这样的办法来逼她回京,可见这皇位到底是抢来的,不管公孙嘉奥什么态度,他总是不占理的那一方,平阳翁主一有什么差池,首当其冲就是他干的。 为表看重,公孙嘉奥还特地叫人摆了一桌侧席,就放在自己左手边,以示尊贵。 当然,平阳翁主还是同一个表情,好像并没有很感动。 宫里看似富丽堂皇,却真真是个无情的地方,吕嫦云看了会儿平阳翁主,觉得无聊了,转了转眼神,才发现今晚彻侯和常将军也来了,公孙刿是老样子,人越多越是装的混不吝,紫金冠束起头发,腰上绶佩玉带钩,朱红锦衣上头绣的是鹭鸶纹,臂膀开阔,朱红张扬,衬的他眉眼何其俊朗,只看他身边斟酒的小宫女脸色发红,一步都不肯挪开,显然已经被迷得的丢了魂儿,连自己姓什么都不知道了。 公孙刿没什么好看的,要吕嫦云说,一个男人每日除了使计谋划,除了游荡花丛,真不如公孙嘉奥有担当,皮囊再好看,人心却凉薄,好在姐姐看得清楚,论起凉薄,这两个谁都不让着谁。 吕嫦云和公孙嘉奥还有些不可言说的默契,可姐姐和彻侯之间,终究是利用大过情感,什么都当不得真; 说穿了,不就是美-色和权欲的交织与冲撞,听着多伤人。 什么是逢场作戏?这便是了。 侯府一直没有正妃,这是件稀奇事儿,只要公孙刿想,正妃侧妃还不是想纳多少就纳多少个,既然他提了,那必定内里就有缘故,吕嫦云思来想去,除了父亲手里的手里的兵马,还有姐姐的容色实在出众以外,也想不出他这样做的理由了。 前有狼后有虎,仿佛周围遍地是坑,要把她和姐姐一步步吞噬下去,万松雪再清冷如月,到底上了年纪,说好听点叫风韵,难听见就是不年轻了,如今吕家的美人来一个已经是叫人挪不开眼,谁知道一来还来一双,幸好一个做了妃嫔一个做了宫女,否则文官随便拨弄两顶大帽子扣下来,一有什么地方出了天灾人祸,指不定就要落到她们头上。 吕嫦云以前看书看到过那么一截,说某朝出了一对赵氏姐妹,弄死了宫里所有出生的婴孩不说,最后还让皇帝死在龙塌上了,真正诠释了什么叫作祸水,哦不对,是祸根。 成为红颜祸水这件事,和她原本想的相夫教子的初衷实在是差的太远,吕嫦云对目前的生活感到困倦,即又困又倦,只想回毓德宫,把头埋进姐姐馨香温暖的怀抱里,再好好睡一觉,有什么事都放到第二天再说。 但是第二天,她只怕好不容易打起精神,和姐姐说不上三两句的,便又困了。 吕嫦云心不在焉,穿的难看不说,连妆容打扮都是往成熟老气那一路打扮,可就是这样,她还是熠熠生辉,那淡然的神色像是目空一切,不是傲慢,也不像是故意装出来的,她是真的不在意,或者说天性如此,公孙嘉奥在上首看见了,突然觉得她这样真招人恨,其实到现在为止,他们两个在床上还是没有什么话说,吕嫦云还是忍着没有叫喊也没有求饶,仿佛不叫出声,便能留下最后的自尊,自己依旧是完整的,不属于任何一人。 这比万松雪装出来的孤傲要好多了,也比金妙意那样的自作聪明要来的可爱,公孙嘉奥说得出身边每一个女人的优点和缺点,唯独就是遇上她,自己这双火眼睛就便不管用了,他说不上来,或许这样的的感觉不算喜欢,但吕嫦云是特别的,特别到让他想长久地将她留在身边,精雕细琢,磨成一块好玉,放在手心慢慢盘着,用时光消磨,用体温去感触,相信总有一天,能换来她的心甘情愿。 平阳翁主对这场接风宴不感兴趣,要她说,这还真不如上来明抢,起码能给痛快,可公孙嘉奥比她有耐性,平阳那儿不光是她一家的人,还有傅忌唯一留下的血脉,虽然只是个公主,可若有哪一日复国在望,这便是她们百里氏最大的筹码,可以换来无限的好处。 正好公孙嘉奥举杯看向此处,只是笑道:“翁主远道而来,朕真是倍感欣慰。” 他是该欣慰,不然谁给他送银子。 北地的蛮子,还敢称王称帝,他也配?! 平阳翁主心里发狠,却也不得不低头,只悻悻道:“圣上仁明,臣妇叨扰多日,实是感念。” 吕嫦云离得不远,就听见这两人你来我往,有来有回,只是平阳翁主心浮气躁,容易被情绪左右,始终不如公孙嘉奥那般宽严有度,一句话就把人给套住了; 她心里有数,所以只管听着,反正翁主付出的东西在她看来,实在是不值一提。 酒过三巡,女人们的眼神都渐渐活泛了,不用说都知道接下来定是一场才艺大会,吕嫦云趁着就热闹,自己就拖着一身老气横秋的衣裳,准备偷偷地告退。 吕嫦云还在瞅着告退的时机,公孙刿那儿却有了新的动静,他后头摆了常清的桌子,他一改往日的嬉皮笑脸,一整晚都喝着闷酒,那酒越喝越凶,烧刀子一样沁透了他的嗓子,打了胜仗有什么用,唯一的妹妹死的可怜,上头的那个男人却还有闲心和靖国的人推杯换盏,商量着新得的好处,那德行真是叫人生气!他火气旺盛,就有些克制不住自己,公孙刿见常清端着酒杯气势汹汹地便要上前去,看似身形不动,左手只稍稍一抬袖就把常清给拦住了,只用眼神示意他,叫他沉住气。 好玩儿的地方其实不是公孙嘉奥和平阳翁主的对话,而是在于常清的妹妹死了才几天,本来只挂白幔已经很不像话了,后来又有宫人传小墨轩闹鬼,闹鬼就闹鬼吧,也不查查是谁传出来的,万松雪一句话都没说,这下连白幔都给撤了,这不是对敏妃的不尊重,而是这个男人根本就没有对他妹妹上过心,所以连表面功夫都做的不到位,根本就是在打他的脸! 常清的动作很大,可公孙刿一出手,他便火气骤减,不敢造次; 他到底是公孙刿的家臣,说白了,以前就只是个奴才; 常清消了火,又一屁股坐了回去,照旧是盯着自己面前的桌案,一言不发。 这些动作,很自然地被公孙嘉奥看在了眼里。 一般大的家宴都得放在崇华宫那里,那里开阔,地方也大,皇帝坐在上头可以把底下的人全都看进眼里,吕嫦云以前最不耐烦这样的场合,看一群人装模作样,却又毫无目的,不过这种场合姐姐倒是很喜欢的,她说人坐在高处的时候是最幸福的,就像踩在云端上一样,轻轻地,好像被底下的人一托,她就能飞起来了。 姐姐喜欢的,吕嫦云虽然有点不喜欢,但现在也已经习惯了,公孙嘉奥皇子和公主都不少,也就不怎么着急子嗣的问题,对待后宫的女人也是想起来一个才见一个,她虽然得宠,却也乐的不去含凉殿和公孙嘉奥打对脸儿,是以近来得了很多空闲,就抽空给邓夫子写写信,两个人互通一下近况,邓藻良受了二十多年的就活该只是个夫子,连喜欢一个人都不敢真正的表现出来,连写信也是,他有很多字想写,还想问二小姐在宫里过得如何,可落了笔还是老样子,永远都报忧不报喜,争取什么好事儿都往坏处想,吕嫦云则是尽可能的把宫里的情况一笔带过,只说一切都好,姐姐也很好。 公孙嘉奥说骧国的匠人大都是群废物,一点巧思都没有,还是靖国的宫殿造的好,他一直很遗憾当初公孙刿一把火将琉璃殿给烧了,不过这也没办法,只有傅忌死了,他才能安心。 吕嫦云听着周围女人叽叽喳喳的交换,拿起筷子吃了几口,觉得味道比药膳好上一些,但是吃着吃着,胸口便闷闷的,有点想吐。 金妙意今日打扮的花枝招展的,美是挺美,然而过犹不及,把自己捣腾成一只硕大的花蝴蝶,谁的眼睛都挪不开,就想看清楚她身上到底穿了几个颜色,那脂粉的香气闻风能香出十里,可能站到十里开外,才会觉得稍稍淡一些。 吕嫦云还是很想吐,但是好歹忍住了,香桃子在一边看着,觉得可能是金贵嫔熏的香太厉害,璟嫔闻了立马就开始不舒服,不像她的反应就比较轻,闻的多了只是有点脑子发晕,都想打瞌睡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身怀有孕 这晚上常清首先是喝多了,借酒消愁不管用,敏妃在宫里好歹也是个妃位,后又只简单追封了四个字的谥号,都不知道内省局从哪儿凑的那么四个字,这口气是个人都不能忍,常清没想到西南回来居然是这样的结果,一开始便想端着酒盏上去诘问,可惜公孙刿单手给拦下了,又连连使了几个眼色,好悬才给拦了下来。 往亲兄弟头上泼脏水,这种事情公孙刿做的已经很拿手,心理负担只是别人的,他自己没有,只是公孙刿并不知道万松雪下手这样狠,本以为只是让敏妃失了孩子,没想到万松雪讲究个斩草要除根,一大一小从没想过要留一个;他总算心里还有点过意不去,看常清已经喝的连人都识不得了,为了不叫自己的下属在宴上接着出丑,他便唤了人把常清给扶了回去,这一去便去了很久,随从回来的时候说,常将军沾了枕头,还嚷嚷着要喝酒,不过旒月馆在北边儿,崇华宫翻修过一阵,又是新凑出来的地方,这两地儿隔的有点距离,哪怕常将军起来遛弯儿都不会撞见几个人,很''安全''。 公孙刿听过则已,说安全就行,第二日等常将军酒醒了派人再送回去,只是还得多寻几个人守在那处,旒月馆地偏,找着人都不晓得要多久,省的哪路妃嫔也往那处走,到时候就不只是冲撞的问题,这得换个说法,叫“私-通”。 清贵世家出来的女子就是不一样,平阳翁主就算空有世家的名声,也要以一己之力撑起全家的门楣,光这份气度和心胸就叫人钦佩;吕嫦云努力不和翁主对上眼,她今日不过就是来当个背景的,姐姐说平阳翁主为人刚直,人家一句话她起码顶十句回去, 彻侯身边的随从,随便拎一个出来都不是水货,是能办许多差事的,只要大爷上头给一个眼神,底下人转身就能办好,说不定就只见公孙刿又侧头低声吩咐了几句,主仆俩说着话时,秋美人已经得了皇帝钦点,换了身轻薄的鹅黄软纱,手上又挂了两条长长的水袖,鲜亮的舞衣,俏丽的容色,舞的那叫一个好看,吕嫦云本来就有点想吐,这下看着秋美人在正当中不住地转圈圈,看的着实是眼晕,傅宝音瞧的正热闹,冷不丁见吕嫦云在一边拿帕子捂嘴,一脸难受的样子,忙凑过来问怎么了。 颐夫人和璟嫔素来走得近,怎么看都像是一个巴结着另一个,傅宝音因为听了吕嫦云的话,亲眼见着老对头丽昭仪吃瘪,于是对吕嫦云几乎是有话必应,好容易今晚不打眼了,别再把别人的眼睛给勾过来,傅宝音是好心,可这好心落在有心人眼里,只怕那些个女人更有的好说风凉话了。 香桃子见着不对,唯恐引起别人注意来,于是略往前走了半步,蹲福了一礼,道:“谢颐夫人关心,我家娘娘看着像是积了食,过会子回宫里歇一觉,再叫刘御医开个方子,也就无碍了。” 傅宝音又观了观吕嫦云的面色,关心的神色掩不住,怎么都像是有些不信:“我怎么瞧着,倒是不像积食呢.........” “璟嫔娘娘上回迎春家宴攒下的病根儿还在呢,虽说已经停了药膳,可这身子骨,实在是..........”香桃子挤眉弄眼的,睁着眼说瞎话:“方才我们娘娘说今日的菊花酿清甜爽口,奴婢一时没拦住,便叫娘娘多饮了两杯,这回酒性儿反上来了,怕是难受的紧。” “哦,原来是这样啊........”傅宝音是宫里最好糊弄的人,糊弄别人得花大力气,糊弄她却只要几句话,幸好她分量太低,也没人拿她当枪使,不然卖了还帮人数钱。 傅宝音还算有点眼力见,听罢便点点头,对着还在泛酸作呕的嫦云道:“那你赶紧着回去吧,若是圣上问起来,我便说你身子不爽利,又贪饮了两杯酒水,这便早早地走了。” “瞧瞧我这不中用的,总是叫人替我的着急,真是怪不好意思的”打了几回官腔,话是说的漂亮,可吕嫦云依旧是难受的要死,不过她还是努力调整了表情,又拿帕子拭了拭嘴角,露出一抹弱质堪怜的笑:“那就有劳姐姐了。” 傅宝音连说不必,吕嫦云那气色属实是不好,添了脂粉更见苍白,傅宝音余光仅是一瞥,便发觉圣上好像往她们这儿瞧了一眼,心里便有些微酸,自己陪着这个男人那么多年,也不见他关心过自己的死活,得他一个关心的眼神多难,如今璟嫔却有这样的待遇,她一有什么不舒服,圣上虽然不说,可总是看在眼里的。 方才见她皱起了眉头,香桃子就已经喊了小橘子悄悄地从宴席上退了出去,给璟嫔传轿撵来,只是吕嫦云心口起伏的厉害,半晌没能起身,坐在那儿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好像不全然是因为金妙意身上熏的香,又或者是吃错东西了? 还有更深处的,吕嫦云越发不敢多想,总之这不是什么好事,她同身边的颐夫人还有几个婉仪昭容打过招呼之后,便扶着香桃子出了崇华宫; 刚出去就不得了,吕嫦云浑身的力气都用在了走路上,也顾不得乘轿,香桃子只觉得璟嫔走的步子极快,走的格外仓皇,她只好快步地一起走,又叫轿撵在后头跟着,终于离崇华宫有段距离,身后的轿撵渐渐跟不上了,吕嫦云这才弯下了腰,勾着香桃子的手,净往那些犄角旮旯没人见的地方,一气儿全把方才吃的喝的给吐了出来。 这吐的,干脆刚才宴上那几口都白吃了,就这样的胃口,这人怎么能好的起来?!香桃子拍着吕嫦云的后背,急声道:“娘娘要紧么,要不要宣刘御医来,他伺候过从前的贵妃娘娘,跟咱们是老熟人了,今日是大宴,宫内的御医都要留宫听职,他必定也留守在太医院,估计这会儿人还在呢!” “不成”吕嫦云顺了顺气儿,吐的浑身乏力,只是虚弱道:“不必劳动御医,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你且去告诉小橘子他们,把嘴给我闭严实了,别叫姐姐知道,若是他们当中敢有人把这事儿往外头和姐姐跟前传,仔细他们的皮!” 脾气好的人难得说回重话,叫人听着跟挠痒痒似的,毫无杀伤力。 这种事,就算不传也迟早会被人看出来的!香桃子内心叫苦不迭,她一个没谈过情许过人的宫女都能看出来,何况是那些眼睛淬过火的女人们。 照她看,璟嫔这八成就是有孕了,停了那么久的''药膳'',圣上又不时诏幸,似乎是很顺理成章的事; 吕嫦云头疼了,先不说自己是什么感觉,这宫里个个都是人精,哪像颐夫人那么好糊弄,公孙嘉奥对她不过是一点兴趣,从没想过吕嫦云有了身孕会是怎样; 爱屋及乌这种事,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 现在反应这么大,大约是头几个月,胎气还不稳当,一有些什么刺激就受不了,吃的不好闻的不好都不成,反应大着呢。 香桃子体察人意,想着这事儿头三个月是该瞒一瞒的,以前瑞贵妃在宫里时,多少人斗来斗去,最后都绕不开肚子里的这一块肉,不是你给我闻麝香就是我伸腿踹你一脚的,那么多的皇子公主胎死腹中,敏妃背后有靠山都尚且这样,璟嫔连靠山都没有,吕兆年自己都自身难保此刻若是贸贸然就爆出来,少不得要步敏妃的后尘。 香桃子不知道照顾一个孕妇该做什么,倒是以前帮着瑞贵妃害过不少选侍才人,通常都是一碗汤药灌下去,既绝了后患,又能提前防范,贵妃说这些女人还没怀上,所以心里有怨,也不敢明着发出来,要是有了身孕的再喝药,那就是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得想别的法子了。 香桃子心说帮着璟嫔瞒这件事也不难,就跟当初帮着瑞贵妃害人是一样的,重要的是管束好下人的嘴,上回清滟嘴快,吕嫦云不过是装装样子,她便乖乖的上了钩,隔天万松雪转头就指派着丽昭仪来发难,效率高的不是一点半点。 吕嫦云也知道,这回不同于上回,不必再设局引万松雪露出马脚,她十有八九就是有了,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数,有些孩子承载着父母的希望,有些则从没有被期待过,按吕嫦云自己的想法,这孩子如何能留下,还是趁着没人发现,尽早去干净才好; 公孙嘉奥既然能利用她,当然也会利用她的孩子。 她和姐姐一样,从来都不信男人的鬼话,有些听着舒心的就多听一听,还有傅忌那样,从来都做不到自己承诺的,那还不如不听。 这样的年代,女人的悲哀数不胜数,妻妾被迫和谐相处,依附同一个男人,平头百姓都尚且如此,家里的黄脸婆总是没有街头卖豆腐的黄花闺女好,就像皇后总是占了名分,却总是被贵妃压一头,宫里和宫外,其实都是一样的; 更悲哀的是,不管这些女人的心在谁那儿,她总是免不了的,会怀孕。 第一百一十二章 自身难保 既然有了身孕,那留还是不留,这还得看个人,吕嫦云作为被动的一方,又不好跟人商量,跟姐姐说吧,姐姐那脾气,当初做贵妃时最恨的就是没有子嗣傍身,才与凤塌失之交臂,她如今身在公孙嘉奥的后宫,从前引以为傲的家世,如今也已成了负累,按照姐姐的想法,一定会叫她留下这个孩子,毕竟这么一块肉从自己的身上掉下来,是个人都舍不得,不管双亲的感情如何,生下来总是个依靠,如果公孙嘉奥自此看重她,起码也有了同瑀夫人抗衡的资本; 万松雪千方百计地想将大皇子推上太子的宝座,为此甚至不惜对着毫无根基的敏妃下手了,差点就拖上了的吕嫦云自己,这样的人若是做了敌人,那必定是要除去的。 和姐姐说是不成了,吕嫦云怕姐姐从此把她拘在毓德宫,半步都不准她出去,反过来同公孙嘉奥说吧,似乎也不是个好打算,谁知道他会借这个孩子再做什么,父亲在朝中的处境又不是很好,手里的兵权被削了大半,成国公和常清又不时地要进谗言,吕嫦云心里不甘啊,一面是父亲,一面是这个孩子,她甚至都在想象公孙嘉奥知道了会是什么反应,或许他会高兴,但又不会太过高兴; 或许高兴也是因为她对他还有利用价值,没那么容易丢开。 吕嫦云回了毓德宫,沐浴时便心不在焉的,满头的乌发浸在香汤里,就跟敞开的一幅水墨,雪白的肌理与浓丽的墨色,也是美丽的风景;香桃子捧着一鞠温水往她肩上浇,那手势轻的,生怕烫着她,香桃子联想到了成贵嫔(现在是成妃了)假孕的那件事,这就是个障眼法,专门为了麻痹贵妃和圣上的眼睛,叫他们没工夫注意到成国公和公孙刿的那些伎俩,成贵嫔那时装的就很辛苦,大晴天的还不能出宫溜溜弯儿,肚子上还随时随地要帮着束腰,就这样还给贵妃看出来是假孕,何况是别人呢? 这件事儿太大了,香桃子不知道璟嫔是怎么想的,她反正是目前唯一知情的人,并且吕嫦云跑出去吐的时候她还不时地往周围瞧着,能确定暂时没有旁的人知晓,短时期内应该能瞒得住; 香桃子不知道璟嫔算不算把她当自己人了,反正瑞贵妃从没有真正信任她过,圣上来昭圣宫时不是派她出去便是借口让她守在外头,嘴上说的再好,也生怕周围出现几个样貌清秀的小宫女来抢自己行市,瑞贵妃那样容易吃醋的人,她是铁了心想同圣上一生一世的,不论是一生的荣华,还是一生的饭票,总算她有这个志向,也算是好事; 只是押宝没押对,所以再远大的志向,如今都成了笑话。 香桃子想就这样也好,璟嫔不是个糊涂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比瑞贵妃靠谱多了,一个从前的贵妃居然降格做了妹妹的女官,还当的悠哉悠哉,心胸如此之开阔,过程如此之曲折,估计连史官都不知道该怎么写; 人爬高了,又摔下来,可能心不大的就摔死了,香桃子服侍着璟嫔歇下,又找了个角落坐下睡了,还是在思考自己往后的去向,跟着瑞贵妃,也不过短短地风光了个把年,这回跟着璟嫔,也是前路不明,谁知道会不会同贵妃一样,说倒台就倒台,香桃子不想再跟错一次了,她以前也想过,若是能混个主子做做,也未尝不可,但如今主子都自身难保,她这个当初做二把手,倒真不如跟乌梅子换一换,出宫找个人嫁了得了。 璟嫔看样子还在纠结,一时半会儿是纠结不完的,香桃子算了算时间,估摸着眼下起码她们还有一个月的时间决定,届时狠狠心去了,也是短痛一场,将养好身子便好了。 香桃子这样想着,刚闭上眼就靠在边儿上睡了,反倒是吕嫦云一个人躺在床上,半晌都没合眼,满脑子都是肚子里那个未成形的小人儿,还有那个半夜里时常冒出来捣乱的男人,公孙嘉奥带她去行宫,当中虽然时时传召,可但凡吕嫦云称病,或是用了别的托词,他也从来没有勉强过。 没有感情,至少,他们之间还有尊重。 吕家的女儿都是心大的,好像公孙嘉奥当初怎么逼迫她进宫,怎么在头一晚侍寝时折磨她,这些吕嫦云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她只和别人过不去,从不与自己置气,因为这些于她其实都不相干,不然整日整夜的琢磨这些,她还有什么精力,去想着姐姐,想着家人。 夜深人静的时候,人就容易多思多虑,吕嫦云躺着,精神头特别好,怎么都睡不着,她和姐姐一个样,有什么大事都不爱往人跟前嘀咕,只顺着脖颈子往下咽,两个女人算是被姓公孙的给套住了,她躺着躺着,就很可悲的发现,自己现在半夜做梦梦见公孙嘉奥的概率,已经逐渐与梦见傅森的概率持平,还有反超的势头,虽然梦的内柔都是好坏参半,可意义也属实不同; 吕嫦云翻了个身,心里先是凉了一半,后便开始盘算起这个孩子的好处和坏处来,不是她无情,是这宫里实在没有能谈感情的地方,公孙嘉奥这个人她不反感,可惜两人的立场不对,他的性情叫人捉摸不透,可对她不算差,一个前朝将领的女儿,说破了天大约都不能做皇后,做不了皇后,那这个孩子在宫里能够安然长成的机会便小了许多,谁都有手有脚的,出手抓一把,伸腿绊一跤,说都说不清,生出来了也没用,半路夭折的可能性倒是挺大。 一晚上没睡好的下场就是,我第二天见着嫦云用早膳,她眼底下的两块黑青都把我吓了一跳,以为昨晚上又出了什么大事儿,别不是万松雪又故技重施,给嫦云的酒席里下了相克之毒吧? “姐姐别看我了,快点过来吃啊”嫦云夹了一筷子凉拌酸菜,当中停搁了一下,又夹进了自己碗里,又给我盛了碗木樨清露来尝:“昨日宴上是秋美人得了头筹,平阳翁主还夸她舞姿出众来着。”嫦云笑道:“我想着今日想必是要晋贵人的,姐姐不若陪我一同等等消息?” 我闻言就差翻个白眼,也不疑有他,只是捧着木樨清露喝了一口,道:“这有什么好晋封的,自古宴上出风头,有哪几个有好下场的,别最后白白死了,也没人知道。” 嫦云刚想说怎么会,外头小橘子就急匆匆跑进来,一脸的新鲜,道:“娘娘,今早上奴才去司膳房跟师傅要些点心,正碰着师傅往外头走,手里还端着昨日宴上的饭食,像是要送去哪儿查验的样子”小橘子嘴快,几句便说了个大概:“奴才昨日陪娘娘走的早,后头出了什么事儿一概不知,这不,一时好奇,就凑上去问了两句,谁晓得听见了不得了的事情........” 嫦云挑了挑眉,没有说话,我倒是乐得听八卦,急忙问道:“怎么了?” “说是秋美人本来昨晚得了圣上的眼,是要去含凉殿侍寝的”小橘子叭叭着嘴,不住地道:“谁知走到半路,被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常将军给撞见了........” “将军是个武人,又喝多了酒,手里的劲自然就大了些”小橘子挠挠头,像是不太确定:“听师傅说,那秋美人大喊大叫,将军本就在气头上,这下被吵得心里烦躁,于是就、就........” “就怎么了,你说呀!”我听的快急死了,问道:“是不是逼-奸-不成,秋美人哭到圣上面前去了?” 嫦云这时候倒说话了,不过是冲着我说的:“姐姐也真是,这样的话都能说出口的,亏你当初还做了贵妃呢,好歹说话有点规矩呀~” 我撇撇嘴,又示意小橘子继续,这会儿正听的得趣,怎么好被打断了。 “好在常将军进了內宫,卸了配剑”小橘子道:“不然秋美人可能都没命到圣上跟前哭了。” “...............” 我和嫦云听的目瞪口呆,面面相觑了一会儿,嫦云露出了些肯定的神色,道:“常将军虽然为人肆意了一些,却也不是这样会失态的人,一定是吃错药了。” “对,一定是吃错药了”我接着道:“阿柒的消息可比咱们灵通,他又是时时在司膳房伺候的,跟御前的人也有交情,那什么秋美人昨晚上估计是被吓坏了。” 嫦云看我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也有点好笑,道:“姐姐也真是的,秋美人好容易在圣上跟前露了脸,冷不丁出这样的事儿,想来这会儿已经有不少娘娘派了人去含凉殿看笑话了。” “所以,我就帮你走这一趟吧!”我站起身,大义凛然地拍拍胸口:“叫小橘子跟着我一道去吧,保准给你打听出最新消息!” 第一百一十三章 再续荣光 说走就走,有八卦可以听、可以看,傻子才不去。 以前八卦都在我一个人身上,什么瑞贵妃今天又逼着谁罚跪抄经啦,隔天瑞贵妃又抢了皇后料子啦,如今风水轮流转,虽然不在高位了,但至少能够暂时远离那些不相干的人和事,我从没有想过沉溺在从前,若是一味地后退,那便把自己逼到了死角,我还费那么大劲和公孙刿周旋,我图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自己能过得好,能有朝一日,重新拾起从前的荣光么。 阿柒老说我心宽,他不知道心宽才能成事,若是把什么名节看得比天都大,那我跟彻侯这档子事儿,只怕死上十回都不太够,死了都要刨尸挖坟,人家是千秋万代了,我却得世世受人唾弃,多不公平。 一路拐着弯儿地跑到含凉殿,我和小橘子去的貌似有些晚了,没赶上热闹的时候,像这种事不会有妃嫔亲自过来打听,倒是其他几个生来便是顺风耳的小宫人很热情,热情的不像是‘顺道路过过来瞧瞧’的,宫里的管束一向严苛,所以大家也都是顺道停了一会儿,便都回去了。 来时的路上我和小橘子还聊,说这公孙嘉奥也真够可以的,都知道北地有收继婚、娶寡妇的先例,没想到骧国的妃嫔那么多,足足是傅忌的两倍,公孙嘉奥身体再好,哪怕一天轮一个都轮不过来,果然是闲着闲着就闲出事儿了,一会儿死一个敏妃,一会儿又死一个才人,接下来要死谁还真不一定,不过这人数倒是可以维持在一定的水平线上,来一个新的就死一个旧的,对于后宫的人来说,反倒是好事。 小橘子昨晚上跟着去宴上了,真不是我说,他的审美简直比齐开霁还差,我原以为整个宫里除了我,只有嫦云可以算真正意义上的美人,可小橘子却说秋美人也挺漂亮的,那鹅黄色的舞衣转起来就跟一道道流光,转得金贵嫔那脸都绿了,不论走哪儿都是一道亮眼的风景,也难怪常将军喝成那样都没看花眼,上去就逮着了。 我无语半晌,得亏听了公孙刿的话,昨晚下了的死力气,才把嫦云打扮成了路人甲,不然天知道没了秋美人,会不会轮着别人,会不会好死不死就是冲着嫦云来的。 “谁让这会儿不是秋天,咱们那位秋美人生不逢时啊”我低着头,和小橘子头也不抬地朝前走,以防路上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人,边走边装模作样地感叹道:“鹅黄色的不吉利,我瞧着今后怕是有一阵没人穿了,那秋美人估计回去就把那件衣裳给烧了,不然日日看着,多心烦。” “听师傅说,秋美人这回丢人丢大发了,满心欢喜地去侍寝,半道儿出了这样的事,外臣和妃嫔纠缠在一起,我看秋美人今后的前程算是完了”抛开胆小怕事,替公孙刿通风报信这一点,小橘子本质上还是个比较单纯的小太监,我听着外臣和妃嫔勾结这一句,不知怎么的就有点不舒服,也没想着往自己身上套,只是这样的事不光彩,不管说的是谁,听着总是有点心虚的,嫦云没有说出来,不代表她不知道,她给我留了脸,我就更不能再陷进去,公孙刿不是个好人,我也不是,这样骗自己又有什么意思。 我估摸着秋美人大概以后是要深居广寒了,小橘子咂咂嘴,说了一声可惜,那秋美人的舞姿真是宫里少有,以后可能再也看不到咯。 说完,他便转过来偷偷看了看我的脸,接着凑近了,仔细端详道:“其实姑姑你年纪看上去也不大,眉是眉眼是眼的,左边儿眉毛里还有颗痣,我师傅说这些藏在眉毛里咯吱窝里的都叫贵人痣,谁生了这个,就是命里带贵气的,姑姑若是换身衣裳,再捯饬捯饬,肯定要比秋美人好看那么一点点...........” “!!!...........”我站住了脚,两只手浑身上下地摸了一遍,摸遍了身上的口袋,没有摸出什么可以往小橘子脑袋上捶的物件,只好狠狠地白了他一眼,往前恨恨地走了几步,走着走着又顿住了,又倒退了几步,用阴恻恻的口气问小橘子:“你说,我看着像是和秋美人一个岁数的.........?” 小橘子点头,发现我脸色不太对,又很快地摇头,那样子真是跟齐开霁一模一样,聪明劲儿不往好处使,全用在趴墙角给人开后门上了,真是什么师傅带什么徒弟,一个个都专门来气我的! “秋美人比夏美人早进宫两年,如今不过二十出头,也挺年轻的”小橘子这人啊,连安慰都安慰不到点子上去,也没看我头发气的都快竖起来了,仍旧在一边儿嘟囔道:“我这也没说错啊...........” 没说错个屁!我这才多大,就给人叫姑姑了,他也不嫌自己给人家当侄子够不够岁数!我已经气得头发竖了又软,软了又塌,没工夫跟小橘子计较这个了,只管着往南翮身边去,看看能不能打听出什么来。 含凉殿真是够远的,以前都是乘轿撵,从来没踏踏实实地走过,这一走走的人直冒汗,我惦记着嫦云早上胃口不好,想着等会儿从含凉殿后头绕个路,再去司膳房瞧瞧有么有什么蜜饯和点心,嫦云她这人,高兴和不高兴都差不多,区别就在眉眼间那一点微小的差距上,我看她眼下黑青,可眉眼却是松泛着的,料想她心情还不错,也就没往深处想。 嫦云用早膳时还同我说了个笑话,说昨晚金贵嫔果然吃醋了,眼睛恨不得瞪穿秋美人,把她瞪出几个窟窿,嫦云说的时候,还跟我学了一段金贵嫔说话的调调,先是使劲掐着嗓子,又翘着兰花指甩着帕子,用金妙意的口气,说那个秋美人也不算什么厉害人物,平时就打扮的花红柳绿的,说话还总是喜欢娇滴滴地捧着心口,也没见她昨晚上跳着跳着就转晕过去啊~ 嗯........这话,听着的确是金贵嫔娘娘的口气,真是叫人酸的牙都快掉了。 既然金贵嫔见不得别人好,那别人不好时,她自然更乐得再踩上一脚,估计踩了一脚的还不算,还得原地再碾一碾,最好秋美人也学之前那个才人一样,一个想不开就吊死了,还不脏别人的手,多清净。 我好歹还端着点架子,不好和各宫的宫人们走的太近,小橘子一个人倒也吃得开,他们做这些多半也是主子的授意,我跟小橘子走过去看着,眼下还有一两个小宫人凑在含凉殿门口不住地给南翮他们塞红包,要不就直接抓一把碎银塞进手里,若是关系好的还能得一两句,关系不好的,塞了红包也是白搭。 大家多是问一句就走,南翮见着我倒没什么,只冲我摊了手,待小橘子放了些散碎银子上去时,才开了口,说常将军从昨晚上就跪在含凉殿里,到现在都没出来,没让他跪在外头,是圣上顾念着将军的脸面,不好贸贸然地开发。 这下好了,没能打听到一手消息,只知道秋美人被送了回去,还是大晚上的穿着舞衣被赶出去的,据南翮说,秋美人出来时她身边的宫人也脸上无光,那表情跟吞了只苍蝇似的,主仆几个一路哭哭啼啼的好不可怜,金贵嫔连觉都不睡了,还特意等在自己宫门口,大晚上拿了把摇扇,就为了看秋美人倒霉的样子,再好好碾上几脚。 小橘子不知道,我和嫦云却是知道的,常清的酒量不至于那么差,唯一的可能性便是有人在他的酒水中添了东西,可这也只是猜测而已,至于宴席上布置的御膳,其中只有内省局和司膳房的人经过手,这回真真是同瑀夫人一点关系都没有,就算是有,凭嫦云一个人,能查到个皮毛就差不多得了,我回去同嫦云说了这事,嫦云那会儿刚用完了早膳,发了会儿呆不算,居然又开始绣花,花架子上头的花样从洛阳锦改成来鸢萝,又从鸢萝改成了玉妆花,也没见她裁到袖子上,她绣了半天不算,末了还笑话我白跑一趟,说其实她早就猜到了,敏妃的后事刚过去没多久,就上赶着发作人家哥哥,公孙嘉奥脸再大也不会这样做的。 我在她耳朵上轻轻拧了两下,没好气道:“就数你聪明,皇帝做什么你都知道,那你怎么不算算父亲什么时候回来。”我坐到嫦云身边,同她道:“唉,也不知你什么时候能跟姐姐我一样,要做就做人上人,一个嫔位都不够塞牙缝的。”嫦云看着我,眼眸清亮,还是那样温柔; 大约母亲还在世的话,也会这样看着我们吧。 我给她缕了缕头发,感叹道:“果然,只有皇后的位子才配的上我妹妹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春声漫漫(一) “姐姐说什么呢”嫦云摇摇头,满脸皆是无奈:“圣上又不是傻子,既然他肯空着后位那么多年,就说明立不立皇后都一个样,想来朝局不稳,他也不会让一个前朝将领的女儿做皇后的。” “你多加把劲儿,事在人为嘛~!”我不服气道:“当初傅忌要立我做贵妃的时候,皇后她老爹,成贵嫔她爹,还有什么猫三狗四的顾命大臣统统跳出来反对,可傅忌力排众议,到底还不是把我扶上去了?” “哎呀,那不一样............”嫦云急了,话说的太快,一瞬间像是胸口发闷,有些不舒服,我连忙倒了杯茶给她,可嫦云接过后,却只是吹了吹,拿在手里没有喝,只道:“那终归是先帝自己的事,他要是铁了心想册封,外头的人闹的再厉害,最多不过一句家事便盖过去了。”她缓了缓气,才说:“骧国崇武,后宫里敏妃是一个,丽昭仪是一个,还有几个婉仪昭容,清一色儿的全是将门出身,哪怕是我这样的,圣上不也给了个嫔位么?” 封个嫔位都能扯出这样多的阴谋,不是现实太残酷,而是本就如此,我不错眼地瞧着嫦云,心说她倒是很明白这一点。 “如今前朝后宫分都分不清,瑀夫人羽翼渐成,成妃又是盯着上头那两个位子的,圣上也是急需找个人替他‘分担’着,这才把我给推了出来。”嫦云低下头,鬓上的珠花和发钗一并摇曳着,珠花的颜色都是淡紫色的,清雅平和。 分担什么分担; 说难听点,还不是把她当枪使。 我的感叹不是没有道理,嫦云是个样样都好的人,就算她悄悄地封闭了内心,不愿意外露感情,却也不能否认,这才是一个世家女子才会有的气度。 换做是我,只怕早就想着怎么同公孙嘉奥同归于尽了,哪像嫦云,一路隐忍到现在。 “啧啧,都说美-色误国,我倒觉着不是”我见嫦云端着茶不喝,便又给自己倒了一杯,继续着高谈阔论:“实际真正误国的,是那群整天举着朝笏的文官,你姐姐我泡在靖宫三年,可真是看透了。” 吕嫦云好笑的掏出帕子给面前喋喋不休的人擦了擦嘴,还说不在乎呢,这分明是在乎的狠了,才对那些曾经的荣耀这样放不下,只是现在身份不同了,追忆往昔都追忆的不痛快,姐姐的心气儿那么高,一下从原来的宝座上掉下来,这是其一,本来可以看上的男人已经打算册封她做皇后,结果又死在她前头,这是其二; 至于其三么,大约就是被彻侯玩弄于股掌之间,又不得不径自忍耐下去这一宗了吧......... 吕嫦云多恨啊,她恨公孙氏的人带给她们这样的耻辱,姐姐这样一个金尊玉贵,满堂锦绣堆积起来的娇主,在冷宫为了给她递消息,阻止她进宫,甚至不惜委身于彻侯,跟个物件儿一般地被人玩-弄,姐姐素来心比天高,叫她怎么可能咽下这口气。 傅忌那是没有福气,没有他,姐姐或许还不会遭那么多罪,除了担忧远在天边的傅森以外,吕嫦云对姐姐一直都很放心,她知道姐姐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的,你得顺着毛撸,捧得她高高在上,才能得她一个好脸儿,她担心的从来不是姐姐会爱上别人,有些人伤过一次心,便注定不会有第二次,尤其是生来便凉薄的人,只怕要她再用当年对待头一位那样的心情对待下一位,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吕嫦云胸有见地,晓得公孙刿从一开始就错了,姐姐与他看着纠葛颇深,实际抽身起来不过是时间问题,倒是自己啊........ 给姐姐的嘴角擦拭完了,她便收回了帕子,左手盖在尚未隆起的小腹上,心底尽是怅惘,哪怕心里说一千道一万,仍是有口难言,看着姐姐这般神采飞扬,就算重门暗影,居于深宫,她的五官还是那样明朗,天大的麻烦到她这儿都不叫麻烦,碰着不喜欢的就装愣,应付不了的就硬抗,脸上笑得灿烂,掌心里却滴出了血,是别人的也是自己的,李昭容也好,陈皇后也罢,反正姐姐总有办法,大不了弄死她们就是了。 我叽叽喳喳了半天,见嫦云听一半漏一半,那形容真是抓心挠肝的,恨不得掰开她的脑子看看她在想什么,怪不得公孙嘉奥放不下呢,他是见多识广,可哪见过这样的,嫦云总是心不在焉,超脱于世俗之外,就算被迫折了脊梁,也好似高人一等,从前嫦云碰见豫王时从来不这样,送个荷包都脸红半天,到昭圣宫都消不下去,这样的神态必定是后天磨出来的,别说是公孙嘉奥了,连我都新鲜。 嫦云见我生气,只好作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来,安抚道:“姐姐且宽心吧,我心里都有数的,若是没有可以仰仗的靠山,就算做了皇后,怕是也不长久,就算姐姐有、....就算我有这心,咱们也得慢慢来不是?” “是这个理没错”我点头:“也是的,人家打天下的时候,咱们都在安乐窝里不知道在干什么呢.........” 其实嫦云说的这些很容易就能叫人想明白,只是细想起来还是有些愤恨,想我好好一个女儿家,被史官一通乱写,什么不好写什么,虽说有我自己的问题,可男人靠不住的时候,凭什么要把责任都推到女人身上呢? 安乐窝是开心,只要享受就好了,但外头的世界总是要面对的,我很明白嫦云说的话,于是压低了声儿应和道:“我这也是自己没得到,便寄托在你身上,总之咱们慢慢来吧,皇后之位一靠人为,二在天意,就像复国之计,更不在朝夕之间,豫王就算再有本事,也不好立时就发兵打回来。”我握住嫦云的手,恳切道:“咱们总是要先顾好自己的呀。” 嫦云答应下,说这些她都知道,但话锋一转,又岔开了话头,道:“姐姐若是得空,不如陪我起来走走吧,这几日天气好,听清滟说,琉璃殿被烧了一半,可圣上说那儿地气好,从即位之初便着人修缮,如今也是修的差不多了。” “琉璃殿啊.......”我听着就止不住地可惜:“我那时最喜欢的就是陪着傅忌去琉璃殿赏月,他说含凉殿空旷的很,不及殿阁高台,别有一番意趣。”现在要赏月,那月亮估计都不是圆的,赏不出从前的味道来,我于是同嫦云说道:“摆夷的宝石,骧国的绸缎,白玉雕成的地砖,还有那套连环镜台,多少好东西都给烧没了,如今再怎么修缮,都不一定有当初的样子了,真是可惜啊..........” “所以我这才想带着姐姐去看看么”嫦云指了指茶盏,笑着道:“这是上好的泸州毛茶,我吩咐人细细匀下来的,都是上好的嫩尖儿”她见我说的口干,又好心给我添了一点儿:“这两日天气干燥,闷在宫里怕是要闷坏了。”她在香桃子的搀扶下起了身,又指挥着香桃子取来一件软缎的坎肩和一件云缎的斗篷,轻声道:“既然姐姐不想去琉璃殿,那去别的地方走走也是一样的,就当是陪陪我吧。” 坎肩朴素些,一个女官倒也穿戴的起,我给嫦云系紧了斗篷的带子,系的一丝风也漏不进去,才道:“要往外散散心,也别往御花园那儿去,小墨轩那位刚过了尾七,白幔才撤了几天,都说阴的厉害,你身子弱,撞见什么不该撞见的就不好了。” 嫦云含笑点头,随即又问道:“姐姐不怕么?” “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怕什么”我拢拢坎肩,里子用的是灰鼠皮,轻巧又暖和,似乎身上暖了,心也不冷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 说到这些阴私的东西,我却是挺有经验的,此时便对着嫦云半带嬉笑半是认真地调侃道:“其实你不知道,后宫算什么,东宫才吓人,听香桃子说,我还没进东宫那阵,几个妾侍的院里天天有人晚上吊嗓子,唱的词是繁华尽,那声音跟泣血似的,第二日有人打发人去太子妃那儿询问,才知道是从前住刘采女对面屋的一个女人,是蹭签百里贵妃身边的宫女,赏下来许多年了,可惜被人使计断了恩宠,疯疯癫癫地过活,最后什么都不会,只记得那首曲子了............” 幸好是大白天,不然换了大晚上说这些,只怕胆子小的吓得门都不敢出了。 吕嫦云对自己这个偶尔不着调的姐姐很是无语,想着傅忌封姐姐做贵妃,可能也是看中她这个脾气,只要找对了方法,顺着揉下去,一哄一个准。 没法子,她只好尽量噎住喉咙,把那股反胃的感觉给忍下去,良久才道:“姐姐的话,我都记下了,咱们这便走吧。” 第一百一十五章 春声漫漫(二) 嫦云难得今日兴致好些,总是窝在毓德宫也不是办法,我看见她做针线就头晕,看见她身上没肉就叹气,出去散散步也好,就是要走的小心一些,现在是非常时期,迎面随便一个宫装丽人走过来,不用问都知道位分铁定在嫦云之上; 她们或许捏不死嫦云,但是捏我一个,动动手指头就行了。 小橘子这回没有跟来,只有香桃子捧着手炉跟在后头,日头还早,我们又避开了宽敞的宫道,两个美人各有千秋,就是分不清哪个是主子哪个是宫人,周围绿树成荫,柳暗花明,两个纤巧的身影袅袅婷婷,倒也是一处风景。 吕嫦云走着走着就有些心不在焉,欲言又止的样子,似乎目的并不是出来散心这么简单,香桃子在后头望风,那手炉在手心里格外的烫手,这要是给成妃撞见了,那就是只有一个下场,总不过是一个嫔位,也不好驳了妃位的面子,如果真的那么不巧的话,前头这两位少不得是要吃些苦头了。 三个人,三种不同的想头,但大体上是差不离的,吕嫦云瞒的辛苦,不知道该拿这个孩子怎么办,香桃子也辛苦,这才刚好过了没几天,又开始提心吊胆,瑞贵妃是不指望了,璟嫔一个人在前头撑着,后边的人看着都累,可再累也替不上去,路都是人走的,不能叫旁人替你走,更不能替你怀孩子。 周围都是好风景,靖宫的一切我都很熟悉,只可惜现在没那个心思去看,我陪着嫦云一路走着,路上却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公孙刿这人的心思究竟有多深,才能在短期内想出这样的计谋,他是知道常清的本事的,将才难遇,却大都桀骜难驯,敏妃死了,公孙嘉奥为了安抚常清,势必要提拔他的位置,而常清却是公孙刿的家臣,这一点公孙嘉奥也很清楚,所以为了打消皇帝的顾虑,公孙刿故意让常清在宴席之上出丑,闹的这般难看,兜搭上一个后宫的妃嫔,位份也不高,只是个美人而已,没混上贵人,甚至连九卿都算不上,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吃准了公孙嘉奥不会真把那常清怎么样。 或许公孙嘉奥总是看在亲兄弟的面上,一再宽纵他,而公孙刿面上也受的理所当然,只是野心此消彼长,再宽纵也没用,如果弟弟比不上哥哥也就罢了,偏偏二人旗鼓相当,当一个权臣,总是没有当皇帝来的痛快。 万松雪的目的是要推大皇子上位,而公孙刿则是借她的手整肃后宫,先除去那些潜在的威胁,我想清楚了,胳膊上就起了一阵鸡皮疙瘩。 这样阴险的计谋啊,我抖抖身上的鸡皮疙瘩,心说公孙刿若是个女人,只怕皇后之位于他都是小意思,人家志向高了咱们不止一个档次,可能我跟他换一换身份,再换一换性别,人家就直接越过去,要做女皇了。 有野心的人,到哪儿都忘不了本,争的头破血流也无所谓,他只要做皇帝。 自然,做贵妃和做皇后,也是两个概念; 这一点,我已经切身实际地体验过了。 公孙嘉奥的后宫我还没具体的了解过,想必质量参差不齐,好看的没脑子,有脑子的又不得宠,如嫦云这样的美人也有不爱说话的毛病,然则皇宫里没有傻子,真正傻的我见过,一个是刘采女,一个是袁贵人,除了这俩以外,傅忌的后宫里基本上没有一个水货,东宫先筛掉一批,进到后宫来的再是一批,女人间的斗争永远都没有尽头,新一年的进来,去年的都没正式露个脸,代表她们的时光就已经宣告落幕,宫里的日子太快,一年就是一代,隔了一代,便是沧海桑田; 说起来,我和袁贵人还差了两代呢,我进东宫做侧妃前,她就已经做了傅忌的妾侍,不过是没有名分的那种,连住的地方都得和其他人挤在一块儿。 也不知道当初李昭容看上她什么了。 不是宫里经常串门子的,难得走一回,走走就走不动了,嫦云指了指一块避风的亭台,说想在那里略坐一坐,我示意香桃子先过去收拾收拾,又见那避风台背后紧靠着假山,视野却极是开阔,可以将远近大小的宫殿统统看进眼里,倒是个好地方。 建琉璃殿的时候我不觉得,如今细想来,匠人所的人的确担的上匠人二字,分明是高高的墙瓦围起来的孤城,枝头的红杏都越不过这片框死的地界,他们倒还能仿出外头的景致,碧绿的树丛稀松错落,树叶隐于殿阁,亭台隐于其中,好似把那高墙盖住了,就能得片刻的自由。 我搀着嫦云坐下,自己却不坐,只与香桃子分别立于她身后两侧,这亭台从前我来过,却总是乘着轿撵匆匆而过,因为傅忌总是离不得我的,他看奏章看的不顺气儿了,南翮就要来请我过去,晚上吃着一道菜味道不错,立时就要司膳房重新做了给我送来,我整天忙得脚不沾地,以为傅忌这样需要我,怎么看都是对我有情的; 亏我自己还在那儿沾沾自喜,没想到还是被骗了。 避风台左边紧靠着乾寿宫,右边再离不远就是琉璃殿,还有圣祖时留下的摘星楼,只是傅忌那会儿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业余爱好,除了打猎和发脾气算是两项,其他的一概都没有,那摘星楼便荒废至今,嫦云眯着眼睛,同我说御花园遍植牡丹,看着是姹紫嫣红,可见多了也觉着不过如此,她说相比起白昙,她还是更喜欢玉妆花一点,这花的花香不甚浓烈,却又格外持久,一到盛开时便密密地的开了满树,就算站在远处都能依稀看见,只可惜花期太短,总是没两天就谢了。 “谢了也好”嫦云抬起纤纤一指,指着不远处的那片玉妆花,感叹说:“姐姐看御花园的那些花啊,有些连根都没扎稳,就被匠人匆匆被拔了叶子,只剩下几朵花苞,就这样飘零在枝头,空空荡荡的...........”她似是有感而发,说道:“还不如就让它这样去吧,至少能换个安静。” 她这个璟嫔封的时间不长,按理除了父亲那头日夜挂心着,其他的没什么不如意的,我现在就有些担心,以前明明不是这样的寡言的人,如今一说起话来就有些悲观的味道,也不知道嫦云是受了什么刺激,得寻个机会好好开解一下,给她说透了,公孙嘉奥和公孙刿都算个什么东西,只有咱们姐妹俩互相扶持,才是正道,是良方。 嫦云看了一会儿,还是香桃子乖觉,偷偷离开了会儿,往后边儿折来一束玉妆花,嫦云接过手里,又就着那娇嫩的花苞往我头上比划,竟是露出了小女儿的情态,同我嬉笑道:“姐姐戴这花真好看。” 我摸摸鬓角,心说还是算了吧,这会儿就由着她开心一阵,横竖也没外人,这样的嫦云真是见一次少一次了,我有种预感,她若是再这样,整日整日怀揣着心事过活,只怕这辈子都离不开这所深宫了。 香桃子见两人凑趣儿,正想着再去多折一些花回来,冷不丁一转头,就看见一个面容沉肃,身着深青宫袍的妇人,香桃子被吓了一条,那动作僵硬的半刻都没缓过来,嫦云脸上的笑也积灰了,又开始变回那个沉默寡言的璟嫔来。 那妇人应该也是个积年的嬷嬷,头发花白一片,只拿两根退了色的簪子牢牢盘在脑后头,神色分辨不出喜怒,身上的袍子又半新不旧的,嫦云细看了看,只几眼的功夫,心下就有了计较,便使唤香桃子过去行礼。 香桃子得了令,于是小步子迈上前去,深施了一礼,方才试探道:“奴婢是毓德宫璟嫔娘娘身边的宫人,给嬷嬷请安了。” 那嬷嬷点点头,倒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看得出那意思,像是要嫦云跟着她走。 “我瞧着这嬷嬷眼生,别不是香桃子摘花摘到人家门口去了,人家来找麻烦吧.......”我贴近的嫦云的耳朵,轻声道:“看这年纪,都能做咱们姥姥了,况且宫里没点资历的,都用不起这样嬷嬷。”我和嫦云想的一样,只是嫦云几眼就看了出来,我却是刚刚才确认。 “我估摸着应该是乾寿宫的人”我给嫦云整了整衣衫,趁着那老嬷嬷还没走近,小声嘀咕道:“可我怎么听说,那位老太后是从不出门的,成日就在乾寿宫抄经念佛,皇帝也没个孝养的意思,这老人家就是在宫里混吃等死的,怎么今儿个这么巧就撞见,要唤你过去了?” 我问这话时嫦云便已经起了身,她倒是不介意的,只是对我道:“姐姐瞧着嬷嬷面生,说不定太后瞧着咱们也面生呢,没事儿的,姐姐不若先回宫去,我带着香桃子就行了。” 第一百一十六章 春声漫漫(三) “那怎么行”我瞅着不远处的老嬷嬷,衣着老气是老气了一些,可那花色的确是八幅缎的式样,还是傅忌做太子时流行的款式和做工,托乌梅子的福,我这个从前的贵妃主子当久了,对衣饰料子也算小有所成,看得出那嬷嬷不是个一般人,至少也是贴身女官的级别,不然穿不起万寿菊大花织锦,还是拿银丝混着蚕丝明线绣出来的。 我极快地朝那个嬷嬷打量了几眼,从衣裳上头就看出了不少门道,顿觉此人来者不善,看面相都能看出不好搞,且老太后久居深宫,足不出户,明显就是公孙嘉奥不让她出来,这样的‘母子情分’,做儿子的能给一口饭吃就不错了。 如老太后这样的人物,搭上了就难甩脱,好事都成了坏事,我几乎是靠着直觉断定,太后这时找上嫦云,必然没有好事情,于是又对嫦云急声道:“那老太后从没在人前出来过,谁知道让你进乾寿宫是做什么的,总不会是得了好茶,来请你喝的吧。” “至少太后娘娘派人来请了,只怕我进去半刻钟的功夫,圣上就在含凉殿就能知道,想来也是不妨碍的”嫦云还是不怎么在意,见我一脸担心,也只是稍稍叹了口气,说:“若姐姐若实在放心不下,就陪我一起去吧,至少是福是祸,咱们姐妹都能在一块儿。” 能陪着她,起码能得些安心,我点头同意了,便搀着她下了台阶,仅仅在避风台坐了那么小会儿,嫦云的手心便开始沁着凉意,可见颐身养气是项水磨的功夫,光靠几天里头大吃大喝地根本补不回来,多少顿药膳吃下去,这面颊才圆润了一点点。 这人一旦进了宫,身体上的变化倒是小事,只可惜我的妹妹不光性子变了,连脾气也变了,我在边上,看着嫦云把手轻搭在我手心里,看她那隐约露出来的腕节,至少心里还有些安慰,毕竟她身上的肉多少算是长回来了些,可说到底,我还是无比怀念曾经那个听话又乖巧的妹妹。 谁让嫦云现在,也有自己的主意了。 那个嬷嬷见嫦云从避风台上下来,便规矩地行了一礼,称自己是乾寿宫老太后身边的女官,只是老太后平时抄经需要安静,乾寿宫的宫人多数都是些从骧国跟来的老人,换了个地方也不介意,只一心一意的侍奉太后,更不爱走动和闹腾,就她偶尔还出门去内省局要些蜜蜡和朱砂,几个掌印的太监都认得她,大都管她喊一声钟嬷嬷。 嫦云对着钟嬷嬷很客气,也没问太后为什么要找她,很柔顺地便跟了上去,我也在一边充当个背景板,陪着嫦云往乾寿宫里进,不过香桃子没跟上来,她要回毓德宫待命,顺便去打听常清是不是还在圣上面前跪着,嫦云很关心秋美人在自己屋里会不会想不开,还说如果太后放人放的早,她想亲自去看一眼。 靖宫里头,风水最好的地方应该就是我从前住的昭圣宫了,那地儿住过昭圣皇太后,还住过废帝傅容的正妻朱皇后,再加上我一个瑞贵妃,是真正的历经三朝,资格老的不能再老了。 我一想到昭圣宫那些我用惯了的物件就一阵阵肉痛,洛之贻那个小贱-人,巴不得全天下都知道她爹叛国,她入宫再嫁,这种人家都没脸没皮的,正理都能歪曲十分,她的品味哪有我好,做贵嫔时就只会踩着小步装柔弱,装好人,哪怕我给她一巴掌,也会卑躬屈膝,问我手疼不疼,我跟她的恩怨真是说来话长,如今我从广寒宫搬进了毓德宫,她又一步登天,住进了昭圣宫,还不得把我留下的那些东西全给砸了。 虽不能和昭圣皇太后那样的人物比肩,可我在傅忌身边这些年下来,怎么说也是数一数二的人物,如今公孙嘉奥这个皇帝做的真是好赖不分,一个小小的成妃都敢住这么好的宫殿,当心地气盖过人气,生生克死她! 我料想乾寿宫这地虽不是风水宝地,但给太后住的地方,也差不到哪去,我就幻想过自己有一天也能住进去,连流程我都想好了,趁着和傅忌二人世界时,把后宫多余的女人都清理干净,然后安心生下皇子,等着傅忌废后,让我母仪天下,最后我会同傅忌一起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将来我就能母以子贵,光荣升职,从凤阳宫搬进乾寿宫里头去了。 乾寿宫一应都是古朴的质感,里外都鸦雀无声,我还是头一回见到太后宫里的人出门,前后都要落锁的,嫦云也很奇怪,原本以为老太后只是图清静,不爱出门而已,没想到公孙嘉奥干起恶心人的事来这么绝,竟然连门都要锁上,连这点脸面都不给自己的养母留。 钟嬷嬷往大门上叩了四下,里头就听着有人窸窸窣窣的在开锁,而后才是两扇朱红大门朝两边拉开,露出一张同样历经沧桑的脸,看着也是太后身边的旧人。 我见乾寿宫的内里和我想的完全不是一个概念,大气开阔是有的,但除了该有的摆件以外,其余一样多的都没有,看起来寡淡的很。 嫦云见我眼珠子不住地转悠,便假意咳嗽了一声,提醒我看看就好,别把心里想的都露到面上来,毕竟还是在太后的宫里呢。 我看了一圈,没有什么特别的感想,只是觉着有些空旷,一个佛堂,一个正厅,内室是老太后抄经茹素的斋房,布置的也太过简单了,总之不像是个太后该住的地方。 我同嫦云交换了下眼神,便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不一会儿那个钟嬷嬷便端来一碗牛乳羹,道:“璟嫔娘娘不妨稍等片刻,先用些牛乳羹润润嗓子吧。”钟嬷嬷道:“太后还有剩下的半卷心经没有抄完,很快便出来了。” “太后潜心礼佛,嫔妾等得的”嫦云伸手搅了搅,又喝了两口,笑道:“嬷嬷不如也歇歇吧,站了这么久,也怪累的的。” 钟嬷嬷摇了摇头:“奴婢还要替太后调制抄经用的朱砂,歇不得的。” 我等着钟嬷嬷的人影不见了,才哼了一声,同嫦云讲道:“好歹你也是个嫔位,这个老婆子倒好,仗着是太后身边的,年纪也大了,做什么给我们摆谱呢!” 嫦云把牛乳羹往我手里一塞,又是老调重弹,提醒我该克制自己的脾气了:“太后娘娘不容易,在自己的养子手下过活,自然是要多低调就多低调,若是身边的人再软弱下去,她这个太后恐怕真就要被欺负到头顶上了。” 牛乳羹香甜,司膳房的鲜奶和酥烙不多,且每年都有定额,不是妃位以上的主子轻易喝不到,我一连喝了半碗,才应和道:“所以太后这才借口抄经,轻易不出门。” 乾寿宫燃的是檀香,闻多了就有些犯冲,嫦云见我喝完了,便伸手要拿了放桌上,谁知脸色一凝,反胃的感觉又来了,她使劲抚着胸口,才把那股气给顶回去,抬首就看见我一脸怀疑的表情。 “我说........”我碍于是在老太后的宫里,不好真的问出来,只是用眼神往嫦云肚子上不住地扫; 该不会,她是有了吧? 这眼神太熟悉了,只要姐姐起了疑心,多半都会眯着眼睛看她,并且姐姐的眼睛是上挑的杏眼,眯起来的时候,其实是有一点凶相的,吕嫦云眼皮一跳,忙摇头,脸蛋也泛起了微红,笑道:“怎么会呢,姐姐怕是多想了,许是那回迎春家宴上的毒还没清干净,这才总是吃不下睡不好的。”她的神色看起来不像有假:“何况刘御医都说了,我这头.....还没到好时候呢.............” 我狐疑地盯了她半天,见嫦云迎着我的眼睛没有任何躲闪,这才将信将疑,把这一茬给揭过去了。 不知是不是老太后礼佛的缘故,乾寿宫里不论白昼还是夜晚,总是点着一排排蜡烛,看上去灰蒙蒙的,不是积了灰的那种,而是里头的光打了折扣,让人在肃穆之余,也会心生惧意,不敢在佛祖面前说谎。 老太后抄经抄出瘾头来了,钟嬷嬷也不见人影,我和嫦云只好一个干站一个干坐着,彼此也不好多说话。 我等的百无聊赖,就拿从前和傅忌在一起的那些时光出来勾兑,好像缅怀着初恋,这时间就能快快过去,老太后也不必这么晾着我们了。 其实乾寿宫本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如果百里贵妃还在的话,傅忌也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我不由得长叹一声,当年的傅忌的母妃早逝,本该是奉养生母的地方才一直这般空置下去,也正是因为少了太后的约束,我这个贵妃才敢仗着傅忌的宠爱去跟皇后叫板,傅忌在我面前从来都没提过他的母妃,不过看得出他对自己的生母感情很深,我记得傅森有一年提及要追封百里氏为皇后,却被傅忌几句话给噎了回去,傅忌说先皇素来钟爱韵贵妃,临死前还下旨特意叫韵贵妃殉葬,一同葬入东陵。 这样的‘情深义重’,他们这些为人子孙的,还是别打扰了吧。 第一百一十七章 妾色难留 韵贵妃在傅森眼里,是个好母亲,在皇帝那里,她一辈子都是那样纯良,纯的跟小白兔似的,谁欺负她她都能忍,还将傅忌养大成人,当中除了把傅忌的性子给养糟了,别的三灾八难的一样都没有过,这就叫算计算到骨子里,不割开皮肉,别人是看不出的,所以韵贵妃当初才能以司寝女官的身份,一路爬到贵妃的宝座。 不过这个女人在我和傅忌这儿,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坏蛋,还是坏透的那种。 不给百里贵妃追封,是我给傅忌出的主意,傅森面上是要追封傅忌的生母百里氏为皇后,可私底下想的还不是自己母亲,韵贵妃当初是殉葬的,傅忌就口头上传了传圣旨,也没说给个什么谥号,别的太妃全都一个不落,蕙淑德贤都占齐全了,就是没有韵贵妃的那一份。 所以我见着成妃那么讨厌,可能也是因为,成妃和韵贵妃都是一样人吧,都是从芯子里就开始腐烂,只是洛之贻被我看出来了,而韵贵妃演技好,皇帝一辈子都没看出来,还把她当成明月光一样的存在,真真是眼瞎没得治,正好和韵贵妃凑一对。 乾寿宫的宫人是真少,我都以为整座宫殿就只有钟嬷嬷和两个内侍伺候着,别的宫人只是稀稀拉拉地分布在角落里头,从这一点就能看出这老太后的脾气肯定不算太好,难伺候的人永远都难伺候,别说是鸡蛋里挑骨头,就是落魄的时候,该讲究的也一点不能少,大约是别的宫人都服侍的不好,所以只有钟嬷嬷一个贴身的来伺候了。 我和嫦云等了又等,也没见老太后抄完经出来,牛乳羹搁在那头,都已经凝结了起来,我晓得这就是明晃晃地示威,要嫦云去给她办事儿了。 我暗骂乾寿宫穷酸,牛乳羹都放凉了,也没人再换一碗上靠,嫦云且还算淡定,我却已经开始露出不耐烦的神色,紧皱着眉头,那个钟嬷嬷也真是,从头到尾就呈了一碗牛乳羹上来,别的什么都没有,我越是等下去,便越是焦躁,然而都等了这么久了,好像不亲眼瞧瞧老太后的真容,也说不过去。 檀香的气味越来越浓,味道太冲,反倒叫人静不下心来,就在我以为太后起码要晾我们一晚上的时候,内殿挂帘终于微微晃动了几下,里头钟嬷嬷搀着位华服妇人,终于坐到了正位上,想必这就是宫里没几个人见过的老太后了。 我和嫦云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见了太后,还是不由得吃了一惊。 原以为怎么也该是个年迈的老妇人,没想到太后瞧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样子,除了左脸眉骨处有一道长入发际的疤痕以外,依稀可见当年的风情,这样的姿容放在靖宫也是少见的,这太后年轻时必然也受过宠爱,老太后没我们想象中那么老,不过身上的宫袍有些略微的暗沉,像是多年洗刷下来,透出一股陈旧且腐朽的味道,硬生生拔高了她的岁数,只是跟身边满头银发的钟嬷嬷比起来,已经是很年轻了。 我随着嫦云起身,一同对着太后行了大礼,嫦云是受过公孙嘉奥‘训练’的,为此她在含凉殿没少被他逮着机会吃豆腐,对骧国礼仪和层级可以说相当了解,靖宫行的是阙首礼,骧国却是叩首礼,是以要更为恭敬,我没听着老太后喊起,却听得嫦云道:“嫔妾毓德宫吕氏,拜见太后娘娘,愿娘娘长乐无极。” 老太后在宫里过的不体面,可在北地也是将门出身,且是世代将门,真正的天之骄女,衣裳倒在其次,念久了佛的人,本该朝着慈眉善目那头靠,可太后不一样,那一道疤太过惹眼,生生把原本的慈眉善目给冲淡了,甚至她不说话时,眉眼间也自有种凌厉气势,我只偷着看了一眼,就暗道不好。 来者不善,想必老太后也不是心血来潮,才想到唤我们过来的,尤其还对上她这么个这么个不好说话的人; 事情若是办不好,是要把自己赔进去的。 “起来吧”邬太后着眼往底下一对姐妹花看去,一双遍布细纹的眼精光四射,钟嬷嬷也素来知晓主子的习惯,见太后这是要同璟嫔单独说话,便无声地退了出去。 我扶着嫦云起来,自己也想跟着钟嬷嬷退出去,没想到邬太后朝我轻飘飘递来一眼,只说了句“你也留下”,便把我和嫦云归在了一起。 没法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邬太后使唤不动瑀夫人,却使唤的动嫦云和我,我在嫦云边上,思索着太后的找上嫦云的缘由,又对她眉骨上那道疤痕格外好奇,便打算偷偷朝上看一眼........... 十分不巧,这一回被逮了个正着,我没想到邬太后不看嫦云,那眼睛倒是一直盯在我身上,她见我一个小小的女官居然拿眼睛打量起主子来,竟也没怎么生气,只是对着我冷冷一笑,道:“怎么,哀家的脸瞧着就那么稀奇?” 阴恻恻的语气,摆明了就是吓唬人的,我在广寒宫早就练出了看人眼色的本事,低着头便上前要请罪,嫦云也在一旁打着圆场,道:“自然不是太后娘娘的缘故,不过是宫人不懂事儿,嫔妾又疏于管教,这不,一时见了一等一的尊贵人物,便有些唬着了。” “你们定是在想,好端端的,一个幽居的太后怎么会找上自己,怕是来者不善吧”邬太后幽幽地说。 此话一出,嫦云少不得又要跟着她的话往下顺,只是笑道:“嫔妾入宫的日子尚浅,却也晓得太后一心向佛,心怀天下。”说着她又跪了下去,做足了脸面:“嫔妾理应来太后跟前尽孝,” “规矩学的不错,也挺会说话........”邬太后满意的点点头,手里一串十八子绿檀串珠从方才开始就一直转着,说话的声音就和她人一样,好比玉石凛冽,说什么都透着寒意。 老太后找上来,显然已经对我们的身份一清二楚,这也难怪,足不出户,耳听八方,皇帝能做到,太后自然也能做到,我就不信她在骧国的时候,没有培养过自己的亲信。 “没有恩宠,在宫里便什么也不是”邬太后看看乾寿宫这晦暗的布置,这死气沉沉的宫闱,这一切的一切,对她而言都是耻辱,更时时刻刻都在提醒她,自己这个太后做的有多失败。 自己明明有儿子,却千辛万苦地将养子扶持上位,她连自己的亲生孩儿夭亡都顾不得伤心,一步一步替他谋划,替他打算,凭着先皇对她的宠爱,以一己之力左右太子的人选,却只换来这么个结果。 “咱们那位圣上,卸磨杀驴的本事跟他父皇一模一样,都是个中翘楚”日复一日的,邬太后都在忍受着这样的煎熬,熬得真是心力交瘁,每天都要问自己一遍,当初那么做是为了什么。 今日许是有了外人,她的宣泄得以找到出口,口气突然就变得焦躁:“他想把我困在这乾寿宫,想把我熬死,熬到心气消磨,油尽灯枯的那一天.........”她发狠地攥着桌角:“哀家偏不遂他的意!” 我和嫦云各是一震,听的不明就里,只是想着或许太后根本不在意那些尊称,从刚才到现在,她也只用了一回哀家来代指自己,可见是恨透了,一提到公孙嘉奥(可能还有公孙刿),那恨便像是有了具像的形容,还涂上了颜色,是一种血红的色彩。 邬太后发完脾气,一眨眼又径自冷了下来,她见我和嫦云生的相似,却各有光耀之处,不无感慨道:“我年轻时,一入宫便成了大夫人,地位仅次于原后。”她的眼睛在我和嫦云身上不住地来回,眉骨的疤痕平添了几分戾气,邬太后冷笑一声,自嘲道:“论容貌,当初的我胜过你们千百,论帝幸,我当年受到的宠爱无人能及。”说着她便看向嫦云,嘴角的笑虽尖刻,又有些掩不住的凄凉:“你呢?你被我那‘好儿子’幸过几次,他待你如何,这些你可有记下,可有想过?” 这话问的不对,听上去像是一个女人心怀怨气,却消去了恨意,有些别样的情愫在里头,邬太后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忙又调整过来,直接开门见山道:“哀家冷眼瞧了多时,自你进宫开始,这宫里便一直没有消停过,可见你的本事。” 君说妾色千般好,恩深露重难偕老,我看着邬太后,怀疑这老女人其实和我一样,都被动地沉溺在这过去之中,我这才刚刚开始,她却已经沉溺了这么多年,真是应了她刚才自己说的那几句“当初千般都是好的,可如今却落到如此地步”。 说来说去,这都是命啊............ “虚无缥缈的东西,就算抓在手心,也总有消散的一天”吕嫦云没有被邬太后这一连串的话给吓着,相反,她依旧能够淡然处之,甚至很自然地回答:“嫔妾哪有什么本事呢,便是圣上待嫔妾的宠爱,也不过是假意做出来的。”她缓缓道:“就怕如瑀夫人这般,也逃不开这一层,圣上看重的,不过是瞧着今日你用的上,明日又有别的事儿拿你去填窟窿,所以才不吝啬好脸罢了。” 邬太后没料到她能说出这样的话,到这会儿才对她高看几分,颇为赞许地点头道:“倒是个明白人。” 第一百一十八章 绿迆姗然 这场景有点诡异,一个本该是高高在上的太后,竟然和本该在靖国做豫王妃的人在那儿聊的风生水起。 我这个已经过气了的贵妃不由得晃了晃脑袋,觉得自己出现了幻觉。 邬太后说嫦云是个明白人,我就没看出她哪里明白了,这两人你来我往的,几句话就商量好要怎么借着瑀夫人去拆公孙嘉奥的墙脚,真是急的我快把心肝肺都给吐了出来;嫦云也是,条件都没谈好就一口答应,连商量一下都没有,我看这太后分明就是要借她的手去搅混水,最好搅的公孙嘉奥鸡犬不宁,像是要把他从皇位上拉下来自己坐上去似的,偏偏嫦云还应下了,回旋的余地都没有,哪有这样上赶着做交易的。 妹妹历练不够,还是嫩了点,做姐姐的在边上不住地给她使眼色,眼珠子都快斜乎了,可嫦云愣是跟没看见似的,一直自顾自道:“如今万氏独大,她的一言一行,多半都是圣上的意思,嫔妾若是有心要往上爬,少不得要太后襄助一二。” 邬太后手中一停,不再捏着那串绿檀,点头道:“那是自然。” 这样嘴巴上的保证,总是不能叫人安心,若不是太后在场,我真是想揪起嫦云耳朵,往里头大喊三声,条件没谈就算了,起码也得有些凭证,或是把柄在手,这才不怕彼此反水,翻脸不认人啊! 不然当初的李昭容怎么敢冒险去换了成妃的御膳,还不是我把袁贵人捏在手心里,她才肯乖乖听话么。 “靖宫倒是个好地方”邬太后像是把要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要说的都是唠叨的话,听了很没意思;她瞧了眼乾寿宫里头,又轻叹道:“只是骧国的黄沙,塞上的草原,那才是我们北地人该去的地方.........” “可惜在圣上的心里,怕是早已把靖国的十六洲给看作自己的东西了”嫦云许是怒气未减,说起家国时仍是语气冷然,朝着太后道:“就因为这,嫔妾才不得以入了宫,嫔妾的父亲为了姐姐的和我的安全,强撑着身体在外征战,甚至要以自己的同袍作为代价,想来太后娘娘也是看中这一点,料定嫔妾不会错过这样的大好机会,这才不找旁人,偏偏寻了嫔妾来吧?”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邬太后满意的颔首,道:“万氏当初也是小门小户,不过是抢在众人之前生了长子,她当初是怎么爬上来的,哀家都看在眼里,不过是捏准了皇帝的三寸,不好收拾罢了。” 太后这话听上去有点煽动性,我联想到嫦云喝了那么久的汤药,中毒一事也没查出个所以然来,这样的祸事几次三番,都是被人万松雪这个女人给推到了前头,心里顿时就一阵窝火。 “那.........”嫦云思索片刻,终于把话头引到条件上去了,此刻便是道:“既然太后和圣上都想让嫔妾取代瑀夫人的位置,那嫔妾又为不一心讨好圣上,反倒替太后在人前出力。”她又问道:“嫔妾不爱后宫争斗,更不爱同那么多女人共享一个丈夫,太后娘娘凭什么会觉得,嫔妾非做不可?” “凭什么?”邬太后从头到尾就没喝过一口茶水,老神在在道:“就凭哀家可以将你姐姐送出宫。” 公孙刿善于谋算人心,其实女人算起来只有更准; 自由的可贵,我在广寒宫就已知晓,就是因为太晓得了,所以听了太后的话,如何能不动心。 “当然,你们姐妹二人,只能送出去一个,至于原因是什么,想来你们也该明白”邬太后把话挑明了,只能送一个走,另一个就乖乖留在宫里为她卖命,这也方便她控制,不然飞出去的小鸟,有几个是愿意乖乖飞回来的。 她冲着嫦云,也是冲着我:“不知这样,够不够璟嫔在圣上跟前提哀家出力呢?” 我这厢还在犹豫,嫦云就已经一口答应下:“那就请太后娘娘在事成之后,将嫔妾的姐姐送出宫,嫔妾愿意为娘娘做事。” “...................” 嫦云答应的痛快,我却只是沉默; 羞愧的沉默。 邬太后见嫦云应下,想来也没怎么出乎她的意料,便又道:“皇帝的性子哀家最清楚,宽仁至极也狠毒至极,弟弟犯了天大的错,他永远都是帮着遮掩。”说到这块儿时她还冷哼一声:“面对自己当初亲自选中的女人,他也狠不下心,丢不开这个,又想着要扶持下一个。” 不愧是当初的大夫人,自古能够坐上太后宝座的女人,永远都不会是空有美貌的那一类人,太后见事精准,字字句句都是一针见血,她见我和嫦云都不做声,又问道:“换做是你们,你们当如何?” 职场竞争的激烈,我是亲身体会过的,这得看经验和处事的态度,遇强则强,遇弱更强才是正道,不然只有被人算计的份。 我快速斟酌了一下,便在嫦云之前先回答道:“若是能趁着瓜熟落地之前下手,一尸两命,倒是可以绝了后患了。” “遇事太急,难怪都成不了气候”邬太后哼笑一声,摇头道:“你应该让她活着,然后慢慢夺走她的一切,生下皇子,却又母子不和,晋升高位,却注定失去宠爱。”她耐心指点道“你要让她恨,让她看着自己的一切都慢慢地被夺走,这才是真正绝了后患。” “可惜时间不等人”我想不明白:“天长日久,太后娘娘也该知道人心易变这个道理..........” 邬太后怜悯地看了我一眼,那是只有过来人才会有的眼神,道:“你要记得,当一个人真正失去所有,吗,失去所有锐气与支撑时,她便再也没了跟你相争的资本。” 我还欲说什么,嫦云却扯了扯我的衣袖,制止了我,只是心里终归是不服气的,如今我依旧没有认命,或者说我从来就没有认命过,年轻才气盛,我坚信只有人死了才能断了一切可能,活着终究是个隐患,我到现在都在后悔,为什么当初由着成贵嫔撺掇,让她出手陷害皇后,就应该在她入宫后就寻个由头把她打发的远远的,是生是死,都不让傅忌和她有见面的机会。 谈好了条件,那也就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嫦云恭顺道:“既得太后看重,实乃嫔妾之幸,定不叫太后娘娘失望。” “前朝纷争,连累的是那批仗着家世的,迎春家宴上对你下手的人,也是恐你起势,眼下正是用兵的时候,你父亲虽是前朝将领,可仍旧得用,想必那人看出这点,这才借着贵嫔发难的由头给你使绊子。” 钟嬷嬷不知什么时候又进来了,身后还跟了个面相普通,却很是白净的小宫女,两个人就杵在门边上,邬太后抬手指了指,开口道:“你宫里那个清滟虽然有几分小聪明,也颇懂制毒之术,可宫里明枪易躲,暗处的手段你怕是见都没见过,绿迆擅毒,确是解毒,你大可以放心用她。” 嫦云没有异议,能有个帮手自然是好的,哪怕这绿迆同时更是太后身边的眼线。 “至于能不能熬过这一年,就看你们自己的造化了”邬太后看了看我们,意味深长道:“宫里头没有家世,也不一定是坏事,你们二人倒是不必受这许多掣肘,可惜.........”只有一个人才能出去。 我与嫦云一出乾寿宫,等回了毓德宫时,里头的香桃子便跟掐准了时辰似的,晚膳摆的不早不晚,连饭菜都冒着热气,清滟上了一壶菊花酿,见了我跟嫦云都不吃惊,倒是见着我们身后跟着的绿迆,才有些意外的神色。 “这是太后赏赐的宫女,专门分派来做些洒扫的活计”嫦云对着清滟道:“带绿迆去好好收拾一下,明日起便在咱们毓德宫办差了。” 清滟应下,之后嫦云见殿内终于都是自己人了,这才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一看便知是累坏了。 我给她夹菜盛汤,香桃子一边给她头上的发鬓钗环都给卸了下来,嫦云就抚着额头,同我絮絮念起了邬太后,说别看她今日软硬兼施,还开出这样的筹码,实际一点都不可信,该利用时说的万般好,利用完了,连收尸都不会帮你收。 嫦云说邬这个姓比较罕见,她也是后来才想起来,这是摆夷的分支,与忽失部一样,都是大族,邬太后全姓应该是邬答禄,在摆夷地位尊崇,在整个北地也就三两家能冠这姓。 我听罢就嘲讽了一句:“只是太后的命不好,出身贵重有什么用,养子狼心狗肺,还不是沦落到抄经过活。” 这样的人不好惹,因为没有让她过上预想中的生活,不过出发点倒是和我们挺像,都不想让公孙嘉奥好过; 甚至手段再狠一些,复国也不是不可能。 第一百一十九章 姐妹情深 “太后抄经,多半也是韬光养晦”面对我的不靠谱,嫦云已经习惯性地同我解释了,好像她不说,我就一直搞不清后宫的派系似的:“丽昭仪是什么样的人,怕是早就失了瑀夫人的欢心,接二连三地办不成事,怕是再过一阵,就要在瑀夫人跟前彻底被厌弃了。”她这样说道,连傅宝音都能看出来的事情,只是丽昭仪倒了不要紧,万松雪的地位还是在那儿动也不动,她这个嫔位能把持的东西实在太少,太少了。 有实权的,就只能是皇后; 再不济,也得是贵妃啊......... 吕嫦云夹了一筷子时鲜送进嘴巴里,连味道都没仔细品就给咽了下去,至少宫里的饭菜比外头好,她也不在乎这点口腹之-欲,眼下姐姐既然在身边了,也算少了桩大事,更不用日夜悬心,她心中的大石没有放下,只是垂在那头轻快了不少,她觉得用膳也只是填饱肚子,眼下她不管吃什么,都是一样的。 她还没有考虑好该拿腹中这个孩子怎么办,不过好歹是一个小生命,在作出最后的决定前,她是不会饿着自己的。 吕嫦云有了孩子,却一点都没有做母亲的心,她一点都不信彻侯的话,或者说是公孙嘉奥和公孙刿两个人话,所有的一见倾心,不过都是以美色为基础,姐姐如果真的做了侧妃,那父亲在朝中该如何立足,姐姐在世人眼里又如何立足? 吕嫦云一天所有的时间里,有一半都是在想心事,用膳的时候想,枕在榻上的时候也在想,她在想汝南的战事,同时更担忧父亲的身体,几日前邓夫子又来信了,跟之前的不一样,这回信上的内容多了些东西,邓夫子写的一手好字,龙飞凤舞写了短短两行,里头的内容不亚于一枚炸弹,只是引爆的点不一样,对她而言是没什么的,对姐姐可能会有不小的影响。吕嫦云看了就收了起来,一直没有告诉别人; 原因很简单,她不想看姐姐再伤心一回。 有些人就是这样,对待亲近的人总是不计成果的付出,也不求回报。从某种程度来看,吕嫦云和她姐姐都一样的自以为是,总是全心全意地为别人好,总是自以为这样能将伤害减到最小,殊不知这样的好让人太有负担,更不想想别人是不是真的愿意接受。 吕嫦云觉得自己没错,姐姐太心急了,做妹妹的得帮衬着,不然只顾着眼前,不顾将来的,早晚要吃大亏。 她怀了孩子,愣是瞒的一丝不漏,周围知情也就香桃子一个,也该她的,当初万松雪以为清滟的消息很可靠,不由分说地就拿敏妃的死往她头上套,这回她倒真是有孕了,居然没有一个人怀疑,只是姐姐的眼睛总是盯在她身上,总盼着她能长点肉。 这年头早不兴什么细腰翘足了,女人还是匀称些好,一味地追求弱柳扶风的情态,好看的是飘飘欲仙,一袭白衣广袖凌波,不好看的就是东施效颦,像挂了两条白幔,大半天来索命来了,何况弱柳扶风也不是人人都能练出来的,起码该有的地方都得有,不然少了哪里都不好看。 吕嫦云有点羡慕地看着姐姐,这才是真正的女人啊,鲜活的,在男人眼里就是活色生香,嬉笑怒骂全由着性子来,不像自己,心里空了一块儿,不知道该拿什么去嵌,拿什么去填,公孙嘉奥常说她在床上没有该有的‘反应’,这对男人来说也是一种耻辱。 缠足并脚只在废帝傅容那一朝短暂的出现过,那时满宫的妃嫔为了养那一双脚,出门都得靠轿撵抬着,都不怎么能走路,脸上保养的玩意儿还没脚上抹的多,就是为了满足皇帝那点特殊的癖好,怪恶心,也怪可怜的。 我见嫦云吃着吃着眼神又开始飘忽,一看就不知道脑子又转到哪根筋上去了,果然同人不同命,我潜意识觉得嫦云一直是那个躲在我身后,看我爬树上摔下来会急哭的小妹妹,可她现在却变了,走了一条自己根本不想走的路,身边的男人不知道能不能依靠,父亲也不在朝中,更不能当作根本立足在后宫,很无奈,但这就是现实。 心宽才能体胖,我指望她身上再长一两肉出来,估计也是不可能了........ 嫦云今日胃口不错,还多用了半碗粥,她本来就生的白,不过是从苍白变成了白皙,比我刚进毓德宫那副药罐子的模样好了太多,就是笑脸少了许多,虽然不笑的时候也是美的,可我总记得公孙刿同我说的话,他说女人还是要有些脾气的好,话太多了聒噪,话太少了没趣,像个面团一样任人拿捏的,那更是女人中的下等,连拿捏的必要都没有。 我当时问他我算哪种,谁知公孙刿捏着我的下巴瞧了半天,说我哪种也不算,脾气又差又没眼色,若不是琉璃殿上头那一幕实在叫人倾心,彻底迷了他眼睛,他怕是早就被气得恨不得伸手掐死我了。 这话说的,不知道算在夸我还是在骂我,我想起公孙刿的脸就一阵心烦,又见嫦云放了筷子,便和她闲话了几句,说着说着,便又说到邬太后这个老女人。 一个太后,和一个妃嫔做交易,甚至还想把皇帝从龙椅上踹下去,换个听话的人来做,这难度不亚于让邓夫子穿着女装在街上溜两圈,再挥着帕子冲人抛几个媚眼,可能性不能说没有,但是小的可怜,大约只有梦里才能看见。 可能是我屡教不改,怎么说都蹦不出好词吧,嫦云已经习惯了,也没有纠正我在背后说邬太后到了更年期这个问题,只是道:“太后既然不想让圣上好过,那咱们就把这后宫的水搅搅浑,反正这是圣上欠她的,跟咱们不相干。”嫦云说完便打了个文雅的哈欠,我见已经用了晚膳,便亲自上前给嫦云整了整床榻,想着哄她再睡前喝些安神汤。 嫦云摇摇头,说她从来不喝这些东西,若是我真想让她睡的好,不如晚上多陪陪她,给她说些咱们小时候的事情,指不定听着听着,她就睡着了。 “小时候,小时候的事儿还是别提了”我故意逗她:“说起来我就生气,明明我是姐姐,可偏偏将军府所有人都说你好,你绣朵花那叫花,我绣了片祥云,父亲看了还问我,说这一块东西瞧着紫色的,不像个凡物。”我现在想想都觉着好笑:“邓夫子更过分,说那就是没绣完的面团,还是糊掉的坏面团,难看死了。” 嫦云噗嗤一声,也颇为认同的点头:“后来女红师傅考咱们功课,我还帮姐姐多绣了两块帕子,一眼就被看穿了,师傅说姐姐只会绣简单的,人家绣的是鸳鸯,到姐姐这儿大约就是鹌鹑。”她躺在我膝头,仰头笑道:“我记得师傅还说,就算拿旁人的来,姐姐也不晓得返工一下,真是没见过这样不上心的闺阁小姐,姐姐那天挨了罚不算,害的我那天也被打了手心。” “所以我叫父亲把师傅给送了出去,不让她再教咱们了”我抚摸着嫦云的头发,很是自豪:“只要你听我的话,咱们两个贴着心,还不是想要什么就要什么,旁人休想算计道我们分毫。” 我们俩正笑着,没想到大晚上依旧是乌云盖顶,哪怕公孙嘉奥人不在,他的旨意也是说来就来,今晚不知道抽了什么风,嫦云刚躺下没多久,外头香桃子就隔着门,说御前南公公来了,当然嫦云已经褪了衣衫,换了寝衣,还是我出去和南翮打了个照面,看得出他也不情愿跑这一趟,脸上挂不住,眼底更是满怀歉意,像是知道皇帝抽风,自己失眠了就一定要找个人陪自己一起失眠,说出去都不知道是夸璟嫔宠遇深厚,还是皇帝谁都不想找,专盯着这么个最好欺负的来。 这幸亏是皇帝,放外头随便一个汉子,还不给女主人几顿粉拳给捶出去,哪有这样的折腾人的。 我与南翮交换了个眼神,他的脸变化有些大,眉毛浓了很多,还有在傅忌身边时永远波澜不惊的神色,到了这会儿通通变了个样,听嫦云说现在公孙嘉奥依旧没有准许任何一个宫人进含凉殿里头伺候,他的疑心和傅忌同出一宗,却更有分寸,知道防人最该防的便是身边的人,朝堂上的不过是制衡之术,况且有他那个亲弟弟在,防谁都不如防他一个有用。 嫦云知道拦不住,也没想过要让南翮难做,我在外头同南翮装作随意地聊了几句,里头嫦云便随意穿了件便服出来了,真的是相当随意的一身,可以看出下了床根本没怎么挑拣,直接顺手拿了件最近的就这么穿了,我见嫦云脑后头盘了个小圆髻,其他的便披散在脑后,乌发雪肤,的确有祸国殃民的资本; 都快赶上我了。 第一百二十章 从一而终 香桃子蹲在我旁边,看我还在捣鼓静香的那些花花草草,新长好的叶子都给我扒拉光了,一片好的都不留,实在是有点心疼,于是劝道:“主子有什么事儿说出来就是了,何必拿这些个花叶生气,静香这几日天天扑在这上头,就指望着能开花呢,你也好歹给她留两株啊.........” 我是下了死手去捣鼓的,这会儿好好的一块花丛已经差不多跟霜打的茄子一样,根都露在外头,重新栽进去都救不了,只是香桃子既然说了,那我也就停了手,又捏起一朵已经被折断的幽兰,叹气道:“没办法,太生气了,一时克制不住自己,明日我去寻些新的花种来,就当是给她赔罪吧。” 刚才看着嫦云从毓德宫出去,我这心里便涩涩的,百味杂陈,只是突然就很讨厌那些所谓的规矩,所谓的顺从。 管你是什么天仙,什么人物,进了后宫,连最起码的自尊都是男人给的,人家待你好一些,便是无上的恩宠,同样的,大晚上的召之即来,又挥之即去,这也是恩宠。 只是没什么尊严而已。 我想帮嫦云,但又不知从何处下手,我已经不是傅忌的贵妃了,我现在不过是毓德宫里的宫人,一穷二白,甚至静香还有花草相伴,可以不必担忧宫外头的人,一日一日这样过下去,可我不同,我如今还要躲在嫦云的保护下,才能在洛之贻的眼皮子底下得以喘息。 这种感觉让人很无力。 太无力了。 一听见我说要拿些新的种子来给静香赔罪,香桃子便说这些都不用找,往后让静香再多费些功夫打理打理便是了,再者,要是再有什么事儿,那也得等明天了,现在还是回房睡一觉再说吧,反正璟嫔今日去侍寝,就算再像第一回那样被从含凉殿赶回来,那也得一两个时辰以后了。 “..........”我看了香桃子片刻,伸手掐了掐她的脸盘子,那劲道使的比较大,不像根嫦云打闹时轻乎乎的,直把香桃子一张笑脸给掐红了半边,掐的她哀哀叫唤,才松手,道:“我同璟嫔在乾寿宫的时候,你往含凉殿打听出什么没有,那个常清从里头跪了多久,秋美人还有没有跑出来哭天抹泪,还想着继续闹?” 香桃子揉着脸,脸上焉了吧唧的,说没听见秋美人那出什么事儿,貌似瑀夫人还送了两块上好的玉石过去安慰人家了,至于常将军,从昨日夜里几乎跪到今日夜里,太阳落下去了才从含凉殿出来的,这样的事别说在宫里,老早就在外头传开了,上将军常清御前失仪,还和圣上的后妃搞得不清不楚,这样大的一件八卦有的好传了,知情的是知道常清心情不好,死了妹妹,又喝多了,一时火气上来就想要掐死秋美人,不知情的,就以为常清胆子大出了天,上将军才封了多久,就敢送顶帽子给皇帝了(当然在外人眼里,这帽子他还没有送出去)。 香桃子说:“我躲在假山后头瞧着,常将军膝盖跪的有点缓不过劲,走路一顿一顿的,那脸阴沉的厉害,像是要杀人没,和我第一回见着他时完全像两个人。” “怎么,你还跟人家有交情?”我挑眉,没有想到香桃子如今也是市值攀升,从昭圣宫出来倒是别有一番天地,连上将军都认识了。 香桃子忙摆摆手,说怎么可能的事,她那会儿遍寻不到我和乌梅子,又倒霉被塞进宫人巷给那些个下等宫人洗衣裳,洗的实在难受,嬷嬷又不给饭吃,想想投井自尽吧,人都泡烂了都没人收尸,所以就只好偷偷地哭,哭了一半发现身边有人在笑.......... “哦,那你倒是好运气啊,一掉泪珠子,就有观众上赶着来给你擦眼泪了”我说着便把香桃子的脸给拨正,又凑近了仔细看,呢喃道:“以前在昭圣宫,总是觉着你喜庆,也识时务、” “当初总是拦着不让你往圣上面前靠,如今想来,我小气是小气了一点,不过倒是歪打正着,如今倒是能成全你”我睁大眼睛,笑的那叫一个春风和煦; 可在大晚上的,春风和煦其实看着很不正常。 说完,我又对着香桃子啧啧道:“现在我才看出来,你这丫头长得还是挺好看的嘛~” 瑞贵妃很少夸人,损人倒是能把人损到姥姥家去,她是见不得别人好的那种人,别人好她一定要更好,所以若是贵妃要夸什么人,那也是放在心里夸,像这样明晃晃从嘴上说出来的,那百分之一百,就是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了。 香桃子有点悚然,吓得说了句“我先去睡了”就急急忙忙地回了屋; 不光回了屋,她还把蜡烛也给吹了,生怕我再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像是在思考怎么把人送上贼船,再顺手把船桨给抽走了。 我看着香桃子被我给吓跑,好笑之余又有点走神。 邬太后说事成之后,会将我和嫦云当中一个送出宫,还有一个留在宫里,继续做她的内应,或许一辈子都要为她办事。 听着好像很划不来,但是的确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又对着月色乱说了一通感慨,正回过神想回去歇息,就看见小橘子在檐下冲我比手势,鬼鬼祟祟的,和齐开霁一个德行,都是扒窗户撬门板的好手,狗腿子的最佳人选。 大概是被常清气得不轻,又被秋美人哭的头疼,公孙嘉奥今晚难得延工了,平日两个时辰就能看完的奏章,他竟然看到了三更,有些奏章批复的还特别认真,比如成国公上书,称忠勇公带兵屯居汝南,只守不攻,生生延误了大好时机,请求改派上将军前去支援。 公孙嘉奥知道成国公多半是和的自己那个好弟弟搭上线了,不然好端端的凭什么上这么道折子替常清开脱,自然都是他那个弟弟的授意。但成国公明显得意过了头,以为同彻侯有了牵连,还有个女儿进了宫,国公府就百毒不侵,可以骑到百官头上来了。 公孙嘉奥头疼了一天,心情可想而知,不怎么好,而他心情不好,也不想见别人好,叫瑀夫人来吧,她大约只会默默地跟他下棋,然后寻机会开解他,要嘛就是金贵嫔来,如果不把她嘴巴堵上,她能在含凉殿说一晚上,那就不是简简单单的头疼,那叫自虐。 最后他想到吕嫦云,这个女人每每来含凉殿,都是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从不说一句多余的话,可就算一句话都不说的,她的存在也足以叫人挪不开眼,好像这偌大的宫殿里,总算有那么一处地方,能够叫人安心。 另外,他还想顺便了解一下,自己那位养母今日把人传唤进了乾寿宫,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邬太后这个女人无所谓,活鱼上岸,总是要垂死挣扎一番,她说的内容他大约能猜得到,可公孙嘉奥还是想亲自确认一下,看看吕嫦云会怎么说。 他一直希望她能对自己的身份有个清楚的认知,起码也该晓得,她已经不是吕家的二小姐,更不是原先的豫王妃人选,她如今来到他身边,先不论心在何处,至少要从一而终。 吕嫦云进到内殿时,他已经在床上躺了许久,因为看奏章看得太多,正在闭目养神,吕嫦云不知道他睡没睡着,又不好贸贸然地把他叫醒,只好躬身站在一旁,透过床上这个男人的脸,也不知道在想谁。 公孙嘉奥察觉到了,应该说是从她进来就闻到了她身上的那股香气,不是脂粉,就只是清清淡淡的花香,很符合她的性子。他大概才躺下没多久,穿的也是便袍,透过领口,还依稀能见到曾经上战场时留下的刀痕,如果不是他和公孙刿的脸生的太过俊美,可能谁都想不到这两个人也是从马背上一路拼杀过来的武人,因为一点都不像。 吕嫦云见他自动醒了,就上前行礼,规规矩矩地:“嫔妾参见圣上。” 今日公孙嘉奥穿的和吕嫦云是差不多的颜色,这么一看,两个人倒是相衬的很。他在床上喊她过去,吕嫦云没有扭捏,很自然地就上了床榻,躺在他身边,不过全程无话。一到侍寝的时候,她就像个哑巴,尽自己最大的努力去挑战男人的权威,然后被收拾的更惨。 还没等她拉好被子,公孙嘉奥便伸手从背后搂住她,不出意外的感觉她僵了一下,而后又顺着脊梁骨慢慢软了下来,这样的若即若离让人沉迷,他闻着她独有的味道,就有些心猿意马,那手就开始上下游移起来,渐渐地往里探去。吕嫦云这时倒有反应了,她翻了个身,却低着头,不面对他,那角度正正好好,不至于一览无遗,但至少能感觉到她的丰盈,有一种惹人怜惜的况味。 她沉默地把身体蜷缩进他的怀里,在示好的同时,也是不露痕迹的拒绝。 第一百二十一章 宠爱自己 这一晚上,两个人都假装睡的很熟,吕嫦云身体偏寒,正巧公孙嘉奥热的跟个火炉一样,体力和精神一向很好,有他在,她永远不会有半夜突然被自己冷醒的情况,她想这男人还算没有太过分,知道她不舒服不想做那事儿,也没有勉强她,还搂着她一晚上,这样简直就是格外开恩了。 就着朦胧的烛光,吕嫦云看着公孙嘉奥熟睡的脸,努力寻找他身上可以作为优点的地方,她的容貌在女人中可以算前几个,公孙嘉奥作为天底下最最尊贵的男人,自然也是没得挑,北地人五官深邃,眼眸星亮,似极夜的星辰,颜色近似深蓝,他的皮肤也泛着健康的麦色,这让吕嫦云想起头一回侍寝的那天,那天真是一出惨剧,没有欢-愉,更没有你情我愿,她觉得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蛰伏在暗处的猛兽,那样的侵略性,让她几乎就要喘不过气。 被禁锢的久了,就越发想要动弹一下,吕嫦云觉得面对面的姿势不太舒服,想翻身却翻不了,他的手就这样横架在她腰上,牢牢地嵌着掰不开,在任何时候都宣誓着自己的主权,从前是,现在也是。 两个人醒着时都是心怀鬼胎,便是睡着了,也是同床异梦,吕嫦云看着他的眉峰,又看着他的鼻尖,最后鬼使神差地就想伸手去描绘那两片薄薄的嘴唇,姐姐说唇薄的人大多都凉薄,比如傅忌,就是个最最凉薄的主。 可吕嫦云却冲着公孙嘉奥的脸出了神,她在回想,想他方才搂着自己,二人唇齿相依时,那感觉分明是温热的,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就这么近距离地放大在面前,他的手势比第一回轻了许多,隔着寝衣老老实实地贴在后背上,掌心的热度烫的她几乎就要受不住,这样的小动作,不出格也不轻佻,反倒有些说不出的欢-情,谁能想到他们之间竟然还能有这样的时刻,吕嫦云承认自己一时被这样的情景所迷惑,竟然迷迷糊糊地就把手勾在他身后,等他的唇离开时,她竟然还下意识追了上去。 有道是男色误国,好看的男人有时候也能迷得人五迷三道的,这些都很正常,没什么大不了的,吕嫦云拿姐姐的话安慰自己,只是脸上依旧烧的厉害,幸好四周漆黑,烛火微明,也看不出来。 都到现在了,她还是不明白公孙嘉奥喜欢自己什么,因为安静?还是聪明? 吕嫦云心想,她其实一点都不聪明,只是在面临选择时,永远都会选最稳妥的那一条罢了。 在她走神的时候,公孙嘉奥也醒了,久经沙场的人,一有些响动就能醒,何况是她这番动作。 吕嫦云想了半天,都想不出自己的在公孙嘉奥面前有什么很突出的优点,姐姐说她绣花好,香桃子说她不挑拣,很好伺候,那大概就是脾气好的意思,还有小橘子,他说自己比成妃看着要好,但具体好在哪儿不知道,就是觉着她这人更高级一些,和其他那些落了俗套,只会穿红戴绿的娘娘们不一样。 还有邬太后,她说自己或许能够满足圣上对待女人的某种幻想,那是他一直都没有得到过的,这将是她向上爬的武器,或者是致命的弱点也不一定。 公孙嘉奥看她很久了,她还没反应过来,大晚上不睡觉,净在那儿想心事了,换做是别的男人可能会有点生气吧,可他却饶有兴致,等到吕嫦云回过神来时,真真是被吓了一跳,把她脑子里那些优点和缺点都给吓没了,本来那么聪明的人,一遇到突发情况就只能想出些笨办法,她姐姐好歹还能想到拿花瓶砸人,她就不行了,论急智还有皮厚,她还是比不过姐姐,于是眼睛一闭就开始装死,怎么都喊不醒的样子。 知道她装睡,那长长的睫毛抖的厉害,公孙嘉奥存了心逗她,于是大手一带,吕嫦云方才和他之间还有些空隙,现在却是贴合的一丝不漏,这下天再黑都遮不住她的脸红,无可奈地的伸了手推他,说这样太热,请他把手松开些。 “醒来明年初夏,行宫里的梧桐树也都长高了,倒时朕再带你去一回”公孙嘉奥松了手,看她极快的翻了个身,很不礼貌地只拿个背来对着他,也没有很生气,只是把脸埋进她的颈窝,闭眼道:“只要你听话.......” 只要你听话,我就可以毫无顾忌地宠爱你,或许我们会有孩子,那晋位封妃也不是不可以,至少不是毫无底气。 公孙嘉奥想了想,还是没有把之后的话说出来,怀里的人冰肌玉骨,好像伸手就能揽道身边,可未必真的就是自己的,他知道吕嫦云心里一直没有放下过,她想回到从前的靖宫,还有她心里的那个人,所以要她听话,全心全意地将自己当做依靠,太难。 真是很不巧,吕嫦云也是这样想的,就在公孙嘉奥从身后搂着她的那一瞬间,她突然非常非常想问他一句“如果我有身孕了,你真的会高兴吗?” 可这话是问不出口的,因为不论他回答会或是不会,她都不见得会高兴,这个孩子来的太不是时候,她在勉强自保的情况下,根本无法分出心神去照顾这个小生命。 真是惨啊,她以前整日幻想着能和豫王成婚,然后生一双儿女,先要生哥哥,再生妹妹,两个孩子就差不多了,再多的话管不过来,然后接下来的生活便充斥着相夫教子,往来交际,她帮着豫王守着王府的基业,和傅森两个人执手相伴,白头到老。 然而真的怀了孩子,她第一时间想的却是这个孩子有什么利用价值,自己该不该留下他。 吕嫦云感受到公孙嘉奥的呼吸喷洒在颈项,温暖之余更是感慨,心想这个男人真是身经百战啊,差点就让他发现自己的弱点了呢。 她最终长长地吐了一口气,选择将所有的问题都抛撒在空气里,本来就是透明的,看不见的,所以最好的办法,还是忘掉。 怀中的人呼吸渐沉,像是终于进入了梦乡,公孙嘉奥没有得到回应,却听见了她那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他知道她一直都是表面柔顺,或是干脆没有表情,但这会儿无奈是真无奈,也是真情实感,这让他心情大好,觉得自己的改造开始有了点成效,连带着成国公给他带来的那点麻烦都不叫麻烦了。 他幼时也是如此,觉得生不逢时,他的母亲没什么用,等不来父皇就只会发脾气,最后她的喜怒无常终于把自己填了进去,也把父皇推得越来越远,最后成了大夫人坐上后位的垫脚石; 公孙嘉奥从来没有感受到完整的爱,来自母亲的,来自父亲的。 连他一母同胞的兄弟,彼此也没多少真心。 公孙嘉奥宠爱万松雪,看着她因为自己变得高高在上,蜕变成一个几乎完美的女人,他在她身上得到了短暂的满-足,像是宠爱幼年那个感情缺失,除了皇子的身份,几乎一无所有的少年,接着他腻了,于是转投目光,发觉了吕嫦云的存在,只是万松雪陪了他十年,十年就已经让他从喜欢变成了不喜欢,甚至到了要防备算计的地步; 而她,又会是几年呢? 第二天起来时,吕嫦云又开始反胃了,幸好公孙嘉奥要上朝,天还没亮就起了身,这才没有看见; 她现在是璟嫔,嫔位比美人高了好几级,到底有点地位,不会出现大晚上哪儿来哪儿回去的事情,就算是睡过了头,时辰也还早,不用急吼吼地回毓德宫,吕嫦云拥着锦被抱着膝盖,在龙塌上只占了小小的一块地方,她在想公孙嘉奥到底把虎符放在哪里了,她进出含凉殿那么多次,除了发觉他想对汝南用兵的意图之外,还是一无所获。 出门时南翮还格外提醒了一句,说璟嫔娘娘走路时小心着脚下,别跟秋美人似的一个不当心还摔了一跤,吕嫦云听着新鲜,就问秋美人如今好些了吗,南翮就摇头说没有,他说前些日子秋美人在含凉殿哭的昏天黑地,哭急了还想往书架上头撞,要死要活的想求圣上做主,结果圣上本来只是听的心烦,一看她要寻死,就命人拖了出去,秋美人挣扎的时候崴了脚,摔得四仰八叉,里头的衬裙都露了出来,那才是丢人丢大了。 吕嫦云听的有趣,却也只是极轻极快地笑了一声,有些短促,她想回毓德宫了,含凉殿太空旷,没有公孙嘉奥捂着她,她就总是觉得很冷。 她扶着清滟的手准备转身下台阶,冷不丁一回头,就看见秋美人带着两个宫人,手里提着一盒糕点在含凉殿门前张望,可惜张望不到什么,公孙嘉奥上朝总是很不准时,一次比一次早,就算是掐着点都蹲不到人,秋美人算是白跑一趟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 妾不如偷 吕嫦云对秋美人印象还不错,多亏了她和夏美人两个,那丽昭仪才没有腾出手来对付她,不过夏美人有点阴阳怪气的,迎春家宴上就借着行酒令讥讽过自己,在行宫里恨不得用鼻孔看人,好在丽昭仪没有惯着她,回宫就打服了,于是夏美人到现在还在屋里‘卧病在床’,没有出来过。 夏美人落了病,别说是出门吹风,大概她往外多走一步,丽昭仪转头就能说她受了寒,犯了痨症,一个昭仪往上压不住四妃,整治一个小小的美人不在话下,有这个前车之鉴在,这秋美人便吸取教训,一直谦和恭敬,对着人颇有成妃的风范,对着高位的喊姐姐,低位的就认妹妹,也没出过大错,就是平阳翁主回来那天有些飘了,竟然穿着那身衣裳招摇过市,想着走去含凉殿侍寝,又能对着旁人显摆,那真是活该撞上常清,更活该挨这一顿了。 彻侯算计的还真是一丝不差,一个男人有这么多心眼,叫人想想便很心悸,尤其是他还同自己的姐姐有着说不清的联系,吕嫦云接过清滟塞过来的手炉,觉得还是有些冷。 本来就应该是这样,这一步一步地,都在这他们兄弟两人的算计之中,只是无奈瑀夫人一出接着一出,看似听话,看似不争,却反而将自己的野心全都暴露,怎么都要将大皇子推上那个位置,手段应接不暇,叫人应付都来不及。 行宫那两天公孙嘉奥纯属是带着她出了趟远门,给她弄个不在场的证明,甚至为了把戏做全,他还把丽昭仪给带了过去,可惜行宫里就那么几个屋子,就那么几个女人都能斗成那样,吕嫦云如今回想起来,竟是只有那块露天的温泉最让人印象深刻,要真像昨晚公孙嘉奥说的,来年再去一回就好了。 就在她打量秋美人时,秋美人也在看她,女人对同类有种天生的危机意识,具体体现在两个人要抢同一个男人的时候,吕嫦云见既然已经撞上了,于是便对秋美人释放出了非常善意的微笑,即笑不露齿,轻抿唇角,是一个真正大家闺秀才有的,无比端方的笑容,然则她站在台阶上,秋美人又在下方,吕嫦云那笑或许落在别人眼里就变了些味道,总之在秋美人眼里,有些刺眼。 再刺眼,该喊的还是要喊,秋美人自觉是受害者,只是苦于卖了好几天的惨都没人捧场,于是她改变策略,不卖惨了,改成示好,听说圣上让常将军跪了整整一天,她心里气得咬牙切齿,几乎可以断定自己是被陷害了,御膳的酒喝不醉人,只有酒水里被下了别的东西,才有可能做出失常之举,秋美人心里堵的慌,堵着又不好见人就哭,她气就气在看谁都不是好人,所以到现在都想不出害自己的会是谁。 这样的日子看不到头,可姐姐妹妹的喊着,把一辈子当成一出戏来看,也就不觉得长了。 “给姐姐请安”她收拾收拾心情,还是做得一副甜美可人样子:“不知姐姐在含凉殿伺候,妹妹带了些点心来,劳烦姐姐等会儿替我给圣上呈上吧~” 谁都知道秋美人那天摔的时候可不是这个嘴脸,吕嫦云伸手接了食盒的盖子,哟了一声:“粉蒸糕,还有豌豆黄,只怕过会儿圣上下了朝,用了这些黏腻的东西,午膳怕是要积食了。”她也不知道是真的故意还是假作好心,收倒是收下了,却也把话说得模棱两可,就送个点心这么简单的事,偏要摆出许多道理,秋美人心中气急,又只能装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来,那样子就有点原汁原味了,眼里的怨毒和大多数人的差不多,南翮在边上也很识相地把头又低了半寸,反正秋美人摔得四仰八叉的时候,他权当做没看见。 璟嫔也是宫里的奇葩,不争宠还能叫圣上这样挂心,秋美人记得家宴上那会儿这人才刚进来不久,还只是个吕美人,一晃几月,吕美人踩着一堆人的后脑勺,都成了璟嫔,这人实在是不容小觑啊。 等几句话打发走了秋美人,清滟把食盒又盖上了,吕嫦云拢了拢袖子,就说:“带回去吧,姐姐爱吃粉蒸糕,你们也吃一些,好歹是秋美人亲手做的,不吃白不吃。” 公孙嘉奥说今晚还让她来含凉殿说说话,吕嫦云就很奇怪,他们之间什么时候有那么多话可以说了,明明就是两个不同的极端,她的父亲还为了他的江山在外头承担着骂名,都说吕兆年卖女求荣,为了富贵连女儿都能送进宫,如今还要带兵去撅了豫王的封地,吕嫦云很担心,成国公那样的人,应该是不会放过她父亲的。 但不管怎么说,他愿意对着她,哪怕两个人只是躺着什么都不做,也从侧面说明了她如今还有那么些利用价值,总归比金妙意那样什么都摆在脸上的好,公孙嘉奥在面对她这样的女人要花很多心思,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她背后的金家。 嫦云回来时我也刚好进来,进来就看见桌上放着我最爱的糕点,香桃子刚刚煮好一壶茶,正要给我续上,如果忽略掉我和嫦云不同的服制和发鬓的话,这样的情形几乎就和在昭圣宫一模一样。 我吃着糕点,就问嫦云最近的打算,太后那头得交差,糊弄是糊弄不过去的,从前的大夫人,就算被公孙嘉奥变相地囚禁在乾寿宫,也是余威尚存,随便一个打理后苑的宫女就精通毒术,我把我这两日从公孙刿那儿打听到的消息都一一地同嫦云说了,常清如今自顾不暇,没有功夫在皇帝面前打小报告,父亲在汝南的日子过的还不错,就是留守榆关的那些个副将有点难办,公孙刿说圣上大有收揽之意,但成国公跳出来说不和规矩,然后便是洋洋洒洒许多话,可见对父亲相当忌惮。 嫦云一听就皱眉了,道:“姐姐是什么时候同彻侯见过面的?怎么他倒肯什么都告诉你、” “这粉蒸糕做的太腻了,果然还是阿柒做的好吃”我轻咳一声,打岔道:“嗨,就是前几天夜里......还有昨日夜里撞见的,我不过随口问了一嘴,他说我就听着,信不信的,还是自己说了算。” 其实也不是随口,要想得到些有用的东西,总是要有些付出,这很公平,也很羞耻,我想起前日夜里的耳鬓厮磨,深觉这就像一场被黑雾包围的美梦,纵使心里对这个男人一点感情都没有,也还是会不自觉地心生动摇,不是情感上的,单单是身体上的; 看吧,从傅忌身上得不到的爱惜和欢-愉,我在另一个男人身上得到了,并且这个男人竟然还蠢的在那儿暗自窃喜,觉得傅忌也不过如此,连着他身边的贵妃也不过如此,那点小小的虚荣心可以说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我觉得这才叫最高明的买卖,买的人看不出来,卖的人也沉浸其中,几乎把自己都给骗了。 “彻侯为人阴险,保不齐成国公就是他授意的,姐姐往后还是别人此人来往了,一点都不安全”吕嫦云语气有些重,当然她说这些也没指望姐姐能听进去,劝别人容易,劝自己却难,要是姐姐跟她说傅森也不是什么好人,纯粹就是利用她,让他们吕家为了他的复国大计成为垫脚石,那吕嫦云估计也是不信的。 我拈起一块豌豆黄往嫦云嘴里一塞,就把她咬剩下的那块也送进自己嘴里,含糊道:“知道啦,往后咱们璟嫔娘娘去哪儿,我就去哪儿,保证大晚上老老实实等在毓德宫里头,死活都不出去了。” 嫦云恨恨地嚼着豌豆黄,还不忘抽空咧我一眼,眼里水光潋滟,甚有风情,她侧身靠着,姿势随性,却也撩人,好像还多了原来没有的韵致,以前还像个少女,现在有点往女人的方向变了,我看了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大约这就是长期被某某人‘滋润’的成果吧。 这一打岔就岔到了晚上,嫦云最近比较嗜睡,也有可能是昨晚公孙嘉奥没让她睡好(?),我做贵妃时每回去见傅忌都要沐浴更衣,把自己打扮的香喷喷的再过去,现在思考一下,其实沐浴更衣好麻烦,还不如随便换一身衣裳,头上挽个松松的鬓好一点,起码宫人不用忙前忙后的,要叫热水,还要提前备好花瓣和羊奶,简直烦死个人。 在宫里接二连三出事的情况下,嫦云还能够保持三天进出一回含凉殿的频率,不得不说,这也是一种本事。 我看着嫦云的轿撵缓缓离去,倒是也有个去处,撇开香桃子和清滟她们,一个人往广寒宫那里走,冷宫还真是块宝地,既能养老又能偷-情,偷女人都偷到宫里来了,彻侯也不嫌寒颤。 哦,我忘了,他也不是偷别人,只是看我好欺负,专门偷我来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趁夜离宫 行至广寒宫,已隐约见着个高大修长的人影,这人生的太突出了也不好,到哪儿都是焦点,到了夜里也要同月亮争辉,我隔开大老远就瞧见人了,还是那身紫褐色交领团袍,绣线繁密又不突兀,一看便是上等的货色; 一开始吧,我觉得一个男人穿紫色的衣裳有点太过风骚,后来看他不顺眼,觉得紫色的衣裳在风骚之余,还像块的紫色的,长条状的茄子,现在倒是人模狗样的,那颜色既明亮又贵气,兼之公孙刿的五官也俊朗的有点过分,倒是也可以将就将就........ 综上所述,抛开其他的不说,就看这人的心计和容貌,也实属男人中的上品了。 上上品的男人,就算心是黑的,可起码看着养眼啊~ 我这么安慰着自己,像是可以把心中的罪恶感和羞耻感减少一些,安慰自己眼下的一切都是不得已,如果不是傅忌把我抛弃的这么早的话,我也不用这样没脸没皮的,还可以骄傲的做着贵妃,继续横行霸道的过日子。 如果傅忌还在,会不会一切还能重新来过呢? .......... 公孙刿还是知道分寸的,现在皇兄迫于个方面的需要,不得已要借他的手去平衡,皇帝都是这样,就算整日里都想着励精图治,那也得有先决条件,不能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成国公是墙头草,但墙头草随风摇摆,就是倒不了,要成国公做什么都可以,就是不能给真正的实权,公孙刿太了解他了,他那个皇兄最不能接受的便是脏了自己的手,他打完了天下,便想着要守成,守成一半靠民心,一半靠钱粮堆起来,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更重要些,所以为长远计,就更不能出现任何污点,这对一个皇帝来说是原则问题。 不过这个问题对他来说不算什么,公孙刿不怕脏了自己的手,更不怕留下什么遗臭万年的好名声,反正他都已经这样了,游荡花丛、结党营私,这些已经被言官告了不知道多少回,每回皇帝都是震怒,然后怒着怒着就没了下文,于是彻侯就成了朝臣中的异类,文官时不时地就要告,他皇兄时不时地便要怒上一回,只可惜每回都没弄出什么结果,他想,或许这些罪名已经过时了,如今倒是还能再加上一条,比如私-通后妃。 这也不要紧,索性傅忌那个倒霉蛋已经从琉璃殿上跳了下去,他的女人从贵妃成了寡妇,相信光是冲着瑞贵妃这个名头,就已让很多人垂涎,但他动作稍快一些,几乎是国破之后没几天就把人给‘接手’了,快一点好,公孙刿对这个女人很看重,方方面面的看重,他总觉得如果不看好她,可能她也会像对待傅忌一样对他,转头就跑向第二个男人的怀抱,一点留恋都没有; 哪怕她是被动的。 他看着那袅娜的倩影从虚到实,从漆黑一片的夜来到广寒宫微亮的地界,就算心里跟明镜一样,明知道她就是个水性杨花,尖酸善妒的小妇人,但还是要承认,傅忌当初宠爱她,也不是没有道理。 换做任何一个男人,面对着这么一个尤物,可能也要生出独自占-有的心思吧。 可偏偏被当做尤物的某位很煞风景,刚走到跟前就打了个不甚文雅的喷嚏,然后嘟囔了两句‘好冷’,便拿袖子往脸上一擦,这腔调看得出来,大约就是跟她爹吕兆年学的,并且青出于蓝,不光粗鲁,还粗鲁的可爱。 公孙刿今日另有打算,便叫过身后的长随,从他手里拿过一件斗篷给她披上,而后便牵起女人的手,绕开广寒宫往后走,看样子是要走出宫门了。 出了宫门也不代表能够自由,我后知后觉地跟着他出了宫,又被罩在怀里一路策马回了侯府,就算双脚站在地上了,也还是没弄清楚状况,以为今晚和之前的好几晚都一样,只是单纯地来与公孙刿盖着被子探讨问题的。 问题没想好,人倒是出来了,我不由得担心起嫦云来,要是半夜里她又从含凉殿回来了,发现我这回干脆从宫里头消失不见了,会不会气的上火,生生把自己急坏了。 关键是她急坏了,可能我的耳朵也要坏了,嫦云难得发脾气,所以难得一次,便是威力巨大,除了邓夫子能够招架之外,等闲人实在不敢还口啊......... 公孙刿也是心血来潮,广寒宫僻静,但是死气沉沉,不适合她这么个娇嫩的人呆着,偶尔一次两次的不打紧,多了连他也觉得这里头仿佛只剩下交易,连那一点温情都是装出来的。 还不如带回府里,让她见见舒窈,见见彦姬,等见着了便也明白了。 女人不都是这样么,等发觉自己不是那个唯一了,就会卯足了劲来取悦自己的男人,所以说落魄了就是这点不好,立身的根本都在旁人手上,那个璟嫔以为把人要到了自己身边他就没办法了,其实办法有的是,只要摸清楚了这人是什么性子,再对症下药,硬的不行就软的来,等把人哄过来了,她那个父亲也就能和常清一样听话了。 侯府的前身是某个大臣的府邸,如今的雕梁画栋,金玉满堂,也都是沿用头家人的东西,北地的人处在靖国的土地上,用着咱们靖国的人和东西,说出来也不怕打了自己的脸; 我还在纠结是不是该甩脸子表明下态度,虽然能够出宫透透气很好,但相比起这个,我倒是更想回毓德宫里去,免得嫦云一大早回来找不见人。 公孙刿见状便捏了捏我的手,道:“放心,明日我皇兄封印,接下来连着七日都不上朝,你妹妹估摸着是要住进含凉殿了,哪有空来管你。” “那可真是坏事儿了”我明显不信,只是促狭道:“她在宫里是出了名的不会说话,你皇兄偏偏还硬往她枪口上撞,硬要给自己找不痛快,倒还真是亲兄弟,都是一个路数,猜都不用猜。” 什么叫情人眼里出西施,公孙刿这就是,尖酸的话听多了,是个人都要生气,可她胜在语气娇蛮,哪怕是尖酸也拿捏的恰到好处,他们之间再如何不堪,也有了肌肤之亲,或许说好听点,也算得上是一对情-人了吧? “同你说好话你不听,就非要编排我和圣上”公孙刿失笑:“倒也不是这个缘由,我那皇兄......罢了不提了,总之你妹妹冷冷淡淡的,倒是合了他的胃口。” 我脑补一下嫦云在我身边撒娇的模样,又脑补了一下她换了脸后冷冰冰的样子,觉得公孙刿说的还有点道理,金贵嫔那样前凸后翘,妖妖调调的美人不招人喜欢,倒是万松雪这样隔远了清冷孤傲,离近了冰冻三尺的脾气,公孙嘉奥反倒喜欢了,这样看来嫦云比万松雪还要冷上几分,果然是皇帝,就是不走寻常路,兄弟俩蛇鼠一窝,心黑的能淌水了。 我由着公孙刿把我牵去一处厢房,路上灯火摇曳,廊前廊后都点了油灯,高高的挂在上头,就着这点子光线,我似乎看见有个小小的人影,好像是躲在草丛里,娇小的一个,明显是个孩子,可惜一晃神就没了。 房里的陈设很精巧,看得出用心布置过,我甩开公孙刿的手,没怎么理他,径直在屋里头兜兜转转,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残留的脂粉味,更没有什么异常,加之那些个陈设看着都是新的,这才露出个笑脸,道:“先前被你带出宫,脑子乱成一团麻线了,现在静下心来看看,这屋里的摆设倒是跟我闺阁里头的很像,不过这窗户和这床榻的位置放的不太对。”我指着窗户悠悠道:“我爹晨起喜欢耍套拳,尤其喜欢在我屋外头那块地方,他说那里有池有树,打起拳来也更开阔。可惜他这人冬夏不分,夏天还成,冬日我怕冷,又惦记着我爹是不是又逞能在外头操练,只好裹着被子,趴在窗杈子边上看他,替他叫好,顺便喊他回去添衣裳........” 公孙刿定着双眼,有些不舍得打断她,知道她是装的,借着小时候的那些事来同他服软,可真假参半,谁晓得哪句话就真的戳到他心坎里去了,吕兆年好福气,生了两个女儿,似乎两个都有无穷的本事,别看如今是男人主导上风,什么时候这样的情势反过来,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我就好奇了”他伸手勾她,嗓音磁性,凑在耳边能哄得人起一身的鸡皮疙瘩:“你一直说什么添衣裳,什么位置不好,怎么我陪你站了这许久,你也不拉我一把,就由我这么干看着不能吃,嗯?” 我抿嘴一笑,把拦在腰上的手给四两拨千斤地拨开了:“知道侯爷没安好心,大晚上的把人带出宫,怎么想都不能是回府看月亮的........” 夜还长着,拿来聊天真是浪费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狼狈为奸 鸡既鸣矣,就该从旖旎的幻像中清醒,说点正事了。 侯府的条件当然要比冷宫好很多,光是床就比我在毓德宫住的通铺要大两倍,上头的塌子和被子还那么软,想怎么睡就怎么睡,沉水香的气味涤荡在每个角落,是种细枝末节处的精致,所有的一切都是恰到好处,不会显得刻意,也不让人有负担,公孙刿有一点说的很对,他若是真想宠爱一个人,那绝对是连一根头发丝都不落下,仅是用些温情小意便可将人的意志慢慢消磨,让我此等长居深宫久未奢靡过的土鳖着实享受了一把。 外头的太阳还没升起,可天色隐隐有些透亮的兆头,正好应了我们现在的关系,一团糟算不上,不过是各取所需罢了,实际上依旧是见不得光的。 我闻着这股熟悉的香气,很是留恋这样温暖干净的被我,只是脑子一转,又想到那件仅剩的狐裘,这是我身边唯一有纪念意义的物品了,当初陈皇后也看上过,可惜傅忌转头就送进了我宫里,做皇后的只能干看着,也不知气的咬了多少回嘴,其实她也很可怜,被我和成贵嫔陷害,又没有傅忌和娘家撑腰,最后是死也是死在凤阳宫里,从头到尾守着凤塌,却没真正享过一天做皇后的瘾。 那件狐裘被我一路带着出了广寒宫,又被我好好地压在箱子底下,好容易给阿柒洗干净了,可能现在又积了灰,但我唯恐拿出来触景伤情,也没想着要洗,便任它去了。 我给傅忌戴满了孝,又接着从广寒宫奔向更未知的去向,哪还有空关心过去的东西;这会子腰里没力气,只有靠着手肘才能直立起上半身,软绵绵的脚掌踩在团织大花的绒毯上,刚触到地面,便察觉出双腿无力,可能下了地就要打颤,于是只好认命地又躺了回去,这种事说是习惯了,但耗的是体力,更是心力,不是干躺着就能消受的。 我看着身边一脸餍足,兀自沉睡的男人,怎么想都觉得还是伺候傅忌轻松些,傅忌的五官精致苍白,漂亮的跟一个女人一样,但是又没有女人的脂粉气,不管过了多久,我依旧记得我嫁给他的第一个晚上,那时的太子,唇红齿白眉眼温柔,笑容清朗又不掺杂质,是个多么美好的少年啊~ 要是他脾气再好那么一点点,实在是个最完美不过的夫君,最好的人选; 届时我这个贵妃整日正事都不用干,只要哄着他一个人就行了。 心宽就是有好处,陈皇后和李昭容死的难堪,还或多或少都是因为我的缘故死的,我到现在也还是吃好睡好,梦里的故人除了傅忌,别的一概没有,按香桃子的话来说,简直就是神鬼不侵,可以当成行走的避雷针,专门拿来辟邪使。 窗外透渐渐亮堂了起来,借着几丝清透的光,我缩在被子里,就看公孙刿睡着了跟没醒着时完全是两个人,剑眉长直入鬓,闭着时看不出满眼的算计,睁开了也剩下满目的含情,分明是个吊梢眼,是那种精于算计的眼睛,可五官生得好,匀称分布在一张脸上,所以怎么都好。 好像看了也没多久,公孙刿就很合适宜地醒了过来,神智倒是很清醒,就是一张嘴就招人恨:“天儿还早,你急什么.........”边说边把人拉扯进自己身边,大手一拦就能叫人不得动弹,接着半边身子往上头一压,真是沉沉的喘不过来气。 “广寒宫呆不得,火急火燎把人接进侯府,也不知是谁心急”我睨他一眼,暗道刚才真是亏了,光顾着品评这人的长相,忘了正经事儿,这人睡着了多难得,不知道一根簪子戳下去,能不能从他身上戳出个洞来,想来就算真戳了下去,八成也是死不了人的,我不过是想消消气而已。 “你妹妹那头我是不担心的,倒是你这里,离了谁都不会好过”公孙刿横梗着一条胳膊,充当她的枕头,笑道:“成妃垂涎后位已久,想必你们也已经看出来了。可惜她那个爹没用,我提醒过他,叫他不要把事做的那么绝,他编排谁不好,偏要编排吕兆年的闲话,以为去了这根刺,我皇兄便会转头重用起他了么.........”他哼笑一声,絮絮说着,只是故意隐去了自己在当中做的那些推波助澜,暗下黑手的‘好事’,以前是不在乎的,如今也在乎了,到底是不想让她看见自己的另一面,既然敏妃一事他能把脏水泼到皇兄身上,那天大的事都不叫事,横竖他总有办法的。 我不听还好,一听他又开始说起我爹,这气就不打一处来,磨着牙就想往公孙刿的脸上狠狠咬上一口:“不提便不提吧,好端端的找不痛快么,我还没问你呢,上回说是皇帝下了旨,要召我爹回上京,怎么半路撂了挑子,直接让他去汝南了,说!是不是你捣的鬼?!”父亲年纪是大了,比方说以前上阵杀敌,他可以以一当十,如今约莫砍一颗头就要原地站上一会儿,有些时候人真是敌不过天意,人老了就是比不上年轻的时候,一想到我和嫦云在宫里看似安稳的好日子,都是父亲在外头替仇人卖命换来的,我这心里便涩的不行,撇开嫦云不说,单就我一个人,便能苦上好几天。 “常清在西南占了头功,他妹子在后宫也得帝幸,若是真成了气候,怕是不好拿捏”公孙刿也学我的样儿,捏着我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亲,而后又很恶劣地咬上一口:“豫王那样的人,心里门清的很,我皇兄派谁不好,偏选了你父亲,两相对垒,熬得呆不住了便是一场混战,豫王和忠勇公死哪一个都对他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 “做梦!”我猛地直起身:“你明明保证过.......” “所以你先听我把话说完”公孙刿仰面一倒,乌发披散着,嘴巴里咕哝了两句,倒是显得很无辜:“吕将军去了难道不好么,眼下国库要用来填灾,我皇兄不过是虚晃一招,看那两个人在那儿干耗着,短时间内怕是谁也伤不了谁,你瞧成国公整日地上蹿下跳,他有哪一回是说到点儿上的,皇兄他听进去了没有?” 成国公这么个老东西,十句话里有八句是揭人老底,剩下两句管保是在为自己开脱,我和傅忌早就看透他了,估计公孙嘉奥那样万事谨慎,又唯我独尊的人也是一百个看不上的。 但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打仗又不是儿戏,容得你想一出是一出,说不打就不打的么?! 我再度气急,看公孙刿那副闲适的腔调,想想昨夜里的耳鬓厮磨,着实是叫人脸红回味,只现下倒是全都不算数了,谁说女人感性来着,其实气狠了连自己都能骗过去,若真是对着这么一个人付出真心,那我吕仙仪还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相顾无言,我绷着个脸,终究还是在公孙刿的几句话下泄了气,要是这话给嫦云听了,或许就不是我这样的反应,但人到瓶颈,谁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还不是走一步看一步。 我因为泄了气,这声调就有蔫蔫的,只是道:“你说得对,豫王是个好人,见了我父亲,未必就真要打起来,能劝服自然是最好的。” 公孙刿见她这样容易说服,心下自然是欢喜,因是坐起了身,雪白的绸子里衣直直地垂荡下来,里头罩着娇小的身躯,不过手感很好,跟他当初想的一样,只是便宜傅忌了,他运气好,得了宝贝不撒手,头一个先尝。 不是贵妃了,却还留着做主子的脾气,不是夸大了说,实在是她蛮横的时候真是数都数不过来,在广寒宫笃定他图新鲜撒不开手,便借着东风要这要那,给自己妹妹捎信儿,又不怕死地央着齐太监出宫瞧热闹,差点就被成妃那指甲给拉了脸,回去也不长记性。 娇蛮的人难得乖巧一阵,便足以叫人印象深刻,只是公孙刿不好明显的表现出来,免得被她知道了,以后仗着这副模样骑到自己头上来,便装作随意道:“吕将军和你们那个豫王倒是有渊源,未必不能成全一场当年为官同僚的情分。” “你妹妹瞧着是认命了,到底是过了明路纳进后宫的人,吕将军亲手接了圣旨,往后她是生是死,都是宫里的人,料想我那皇兄也不会太慢待她”他见我还是闷着声气不接茬,也只管说自己的,道:“就是你不好办,一个前朝的贵妃做了女官,养在你妹妹的毓德宫里,到底名不正言不顺,谁要是想从这里钻空子,一钻一个准。” 钻空子不可怕,可怕的是被熟人钻空子,放眼整个后宫,和我有过节的死的死疯的疯,刘采女都甩了面皮跟一个太监讨生活了,剩下的也只有成妃这么一个仇家。 第一百二十五章 再见舒窈 “宫里再危险,至少还有嫦云陪着”我往后一回眸,温声慢吞地:“我是不耐烦做什么侧妃了,在东宫还没当够么,有什么好的名贵的傅忌不会给我送来,可惜天生就矮人一头,拿我爹的话来说,再尊贵也是小老婆。”小老婆就是不好,想当皇后想的都快的脱发了,还是没当上,只差那么一口气,真是叫人不甘心。 我脑子渐渐冷静,只是很平静地说着:“如今做着女官就挺好,护着我妹妹一步步上去,瑀夫人的手不干净,总有落马到底时候,我要留下来看着,眼见为实,至少还能安心些。” 公孙刿嗤笑一声,还跟大爷似地躺着没起来,手长脚长,一铺张开几乎占了整张床榻的大半,若不是我一直坐在床边上,怕是都快把我挤下去了。 我深吸一口气,决心不跟这人计较,天都快亮了,我还得换衣裳回宫,嫦云也该从含凉殿起来了,那个公孙嘉奥如今倒是有意把嫦云往高了抬,可惜还没到时候,吕家身份尴尬,要抬举也得有个名头才行。 我自己没福气,和傅忌这么些年净是开花了,一点果子都没有结下,要是嫦云有了身孕就好了,宫里最讲究的便是母以子贵,敏妃死了正好腾出地方,公孙嘉奥怕是早就下旨,要将嫦云封妃了。 昨晚上还亲密无间,到了清早就又恢复了开始的模样,方才这一番交谈完全驴唇不对马嘴,一个说东一个说西,告诫她宫里没那么好呆吧,这女人却净说些什么小老婆,还有那个倒霉鬼傅忌,公孙刿品不出个什么滋味,就想这女人有时候像是水性杨花,有时候还真不是,那个傅忌纵然有一百个不好,她都能借着那一分好继续念着他,叫人莫名的来气,还夹杂了点不甘心。 这么想着,他也起来了,举手投足说不尽的风流,也颇有气度,远非稚嫩少年可比,流连花丛那么多年,公孙刿的眉目似是天生含情,其实越是薄情的人眼神越是专注,好像看人时眼里只有你一人,这样的把戏我会他也会,做起来都是一把好手,所以势均力敌,总没有个尽头,如果不分出个胜负来,或许一辈子都要这样纠缠下去。 也不知道公孙刿靠着这张脸,这双眼睛骗了多少女人,又有多少个女人上赶着被他捏在手心里利用啊.......... 我打了个冷颤,同这种人,纠缠一时也就罢了,真要纠缠一辈子,那还不如给我个痛快,叫我死了算了。 知道了父亲在汝南暂时不会有什么事,我的心勉强放下了一半,刚放下不多时,肚子也很应景,开始咕噜噜地叫唤,昨晚上陪着嫦云,也没怎么用晚膳,算起来也是一晚上没吃东西了。 侯府的侍女受过专业训练,不比宫里的差,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一丝响动都没有,一顿的早膳伺候的舒舒服服,末了退了出去,还很贴心的把门给带上了。 我也没顾得公孙刿同我还有什么话说,只管检查了遍身上的衣带子,还有头发有没有松散,瞧着有没有显得不稳重,侯府虽然很好,但我终究是个外人,何况侯府里还有个我不怎么喜欢的男人,我一直没告诉他,其实我心里怕的要死,广寒宫那一夜给我留下了不小的阴影,导致我现在看见公孙刿,这心总是忍不住顿上一顿,而后缓过了劲,才作出一副游刃有余的模样来应对他的那些挑-弄,真的很累人。 公孙刿见我往耳垂上挂了对珍珠耳坠,倒是饶有兴趣,上前包圆了我的手:“我记得曾送过你一对宝珞花钗,寻了摆夷望月池边上最好的白玉雕了素钗,又缀以珠饰,怎么也没见你戴过?” 他的指节粗长,掌心温厚,胸膛贴在背上,隐隐还透着热气,我凝视着面前的铜镜,感叹还是琉璃殿那面立起来足有半人大的镜子看着清楚,而当初那个搂着我,说要与我织影成双的人也不见了。 “那钗太贵重,我怕摔坏了,日后不好换钱,所以收起来了”我故意道:“广寒宫真是叫人穷怕了,什么好东西到了我手里都免不了被拿出来去换些日常的贴补,奉劝彻侯一句,往后倒不如送些实用的玩意儿来,我还能瞧得上些。” 公孙刿笑笑,算是默许了我这点小脾气,只要我不太出格,不让他做些为难的事,比如把父亲从汝南赦回来,又比如帮我劝说公孙嘉奥,让他稍稍善待我们吕家的人,除开这些,他还是很愿意宠爱我的。 仿佛过了很久,又好像没有很久,背后的温度又开始变得灼热,我对着镜子臭美,小橘子说我瞧着跟秋美人一个岁数,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我这会儿看着自己,怎么也只有十七八的模样,正是花开正盛的时候,嫦云也说我脱了那身厚实繁复的贵妃服制,看着也年轻多了。 我正想说什么时候能够回宫,外头的侍女倒是先抢在我之前开了口,深蹲一礼,切切道:“侯爷,庶夫人说小郡主想爹爹了,闹了一晚上,这会儿知道您歇在偏苑,便一路跑来了,想要见您呢。” 庶夫人?那可真惨啊,有了孩子还只占了个‘庶’的名头,连侧妃都算不上,我相信她叫侍女说这话没有恶意,顶多是好奇心止不住,不探求一二誓不罢休,想来女人都是娇贵的,不细心呵护就会死,何况我对公孙刿又没有爱,自然可以以一种看好戏的心态看另一个女人正式亮相,哪怕我与她现在的境遇都差不多,都靠着同一个男人,不过她是靠他荣华富贵,而我是靠他打发寂寞。 侍女这几句完全打破了室内的氛围,我将耳坠子与发簪戴好,整了整衣衫就转从屏风后头绕了出来,公孙刿倒是和刚才一样,脸上看不出什么波动,不过整个侯府姬妾无数,孩子却只有这个庶夫人生的小郡主一个,估计也是宠的厉害,所以明知道那个侍女的话说的不合时宜,他也没怎么生气,总归是见女儿要紧。 我出去时那个庶夫人倒是早早地便侯在偏苑外头,就站在扇形回廊前,恭敬垂首,原以为也该是个明艳的美人,没想到长得这样普通,绯红衣裙,但不娇艳,反倒有种意外的朴实,一看就是个过日子的那种女人。 绯红非正红,一个妾室穿很应当,我瞧了瞧自己身上的女官服制,觉得人靠衣妆这话说的不是很对,有些人穿再鲜亮的颜色,都透着一副老实相,怎么看都是朴素的,哪像我,穿了宫女的衣裳也是不伦不类,走在宫道上还是一眼就被洛之贻给认了出来。 庶夫人很识礼,甚至还冲我笑了一下,外加点了点头示意,看不出是怎么想的,我觉着既然能在女人如云的侯府安全的生了孩子,身上必然是有些过人之处的,这个发现很叫人意外,倒是让我对公孙刿高看一眼,可见这人挑女人的眼光也不是那么糟糕,能够穿过她朴实的外表看透她的内在,想必这位庶夫人不光温柔小意,掌家的本事也不错。 我与她打了一个照面,印象还算不错,就是不知道我这样的放在她眼里,是不是一样的感受。 公孙刿跟在我后头,负手漫步,悠哉悠哉,倒是这庶夫人见了他,显得很是恭敬,恭敬到先款款下拜,后再起身释放眼中的爱意,这先后顺序分的很清楚。 “妾身拜见侯爷” 公孙刿点点头,也不管我在一边合不合适,只是随意道:“起来吧。” “谢侯爷”舒窈起了身,见了公孙刿身边那个陌生的面孔也不怎么惊讶,道:“侯爷,今日不必上朝,不若去瞧瞧彦儿吧,她上回得了小马驹,闹着要您带她去跑一圈儿呢,妾身实在是拦不住。” 大清早的要骑马,那小郡主的精神可真好,庶夫人也精神好,还能大早上的就来请安,我并不愿意久留,留在侯府干嘛呢,看别人一家三口恩恩爱爱,然后刺的眼睛疼么。 “今日还有事,明日吧”公孙刿也没有折了自己这位庶夫人的面子,两个女人见面,谁尴尬都不会露在面上,何况尴尬的又不是他。 是以他只是道:“舒窈,你先退下。” 那庶夫人柔顺的没有任何异议,道了声是便走了,她的目的不过就是来看一眼,看完了自然要退下。 然后呢,然后怕是要回屋子里慢慢回想,想自己哪里比不上对方吧。 “舒窈?倒是个好名字,取名字的人也挺有文化的,听着像是个良家子啊~”我本来还想同公孙刿打几句马虎眼,夸他眼光不差,家有贤妾,外有娇花,实乃人生赢家,可惜此话未出,公孙刿便轻飘飘地瞥了我一眼:“怎么,不想回宫了?” “.......”我适时地闭了嘴,彻侯果真厉害,吾等虾兵蟹将实在是招惹不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秦晋之好 回宫还是要回的,公孙刿出了侯府,就换了他平素的那副面孔,招蜂引蝶,紫袍玉带,风流到骨子里,大约就是这么个光景,我心说这人就差描个眼尾细红,与人争个头牌做做了,真是风-骚、哦不,是风月无边啊~ 掐着点的赶回宫,公孙刿这个人虽然很不着调,但彻侯的名头响亮,在整个骧国宫廷都是横着走的人物,等闲招惹不起,能招惹的起也都是成国公这样的墙头草,别的人避都来不及,有这么一位大爷在后头,我几乎是大摇大摆的从正清门走了进来,途中没有一个人查问,也没什么不长眼地敢乱瞟,就这样回了毓德宫,很神奇。 我想着权利真是样好东西,这种感觉我曾经拥有过,但是只有失去了才能顿悟,怪不得谁有了权就不舍得放下,什么万千宠爱,什么荣华富贵,都不如攥在手里的权利要紧,公孙刿有权利,我可以借他的势自由地出入侯府和宫门,没有人会,也没有敢过问一句。 但离了他,我就什么也不是了。 小橘子大约是心虚,一大早又不知道去司膳房做什么,齐开霁自己都是个半吊子,南翮才教他没几天,他自己倒收了个徒弟,两个半吊子,负负得正,真是鸡贼地快成精了。毓德宫的宫人各司其职,都是些半大不小的姑娘小子,就这么被家里人送进了宫,为奴为婢,熬到二十多岁才能出宫,我看着他们,就想起自己小时候,不是谁的命都这么好,生来便是人上人,大多数都要从底层做起。 所以说我只是命好,日子却过得惨不忍睹,一手的好牌尽数打烂,如今还得跟他们一样,从底层慢慢打拼,然后拿回属于我的一切; 想想,还真是心酸的过分呢。 我咂么着那个庶夫人的名字,舒窈,念起来别有一股温婉的感觉,像是哪本书里提到过的,仿佛是‘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这样的句子,比我的名字好听那么一点点,也就一点点而已。 话说,公孙刿让我见他那个庶夫人是什么意思呢,总不能是叫我见了吃醋的吧....... 我想到这就一阵恶寒,连忙晃晃脑袋,把公孙刿和那个舒窈一同甩到夜郎国去了。 日光灼灼,嫦云还没从含凉殿回来,我倒是在毓德宫迎头碰见了绿迤,她进来当了几日的差,看上去很习惯,每日也不惦记着往嫦云跟前凑,对谁都是淡淡的,不多话,也不关心别人是不是看得惯她;内殿还是我和香桃子看着,外头是清滟和小橘子,太后赐下的人不简单,怎么也该是个体面人,结果进了嫦云这儿只能委屈地做个三等宫娥,亏她是个好性子,也没有计较的余地,虽说木讷了些,也不爱说话,但有时候保持些距离感没有错,大家相处起来也不必那样尴尬。 绿迤起的一向是最早的,出门却是穿的是最低等的服制,只比我之前那身蓝布袍子看着秀气那么一丁点,花色是最普通的的水蓝,香桃子穿着怎么都喜庆,她却不同,怎么都是苍白,白的有点营养不良。 她看见我了,也没有惊讶,只是点了点头,喊了声:“姐姐好。”便径自忙自己的去了。 那背影小小一个,可能绿迤跟在钟嬷嬷身边也没多少年,才十五六的年纪,可惜了了; 是眼线,就不得不除。 出了广寒宫,好不容易远离了被监视的生活,又冷不丁地与太后沆瀣一气,重新过起了这样的日子,眼下我只能寄希望与嫦云,希望她是对的,我自己已经错过一次,因为所托非人,所以错的离谱,更没有立场质疑她的决定,只能默默看着。 况且,我是真的想出宫,想去看看。 东宫之前,我所有的天地就是将军府,金丝雀一般的生活固然有其优越之处,可缺失的那些东西,如果没有经历过,那我可能一辈子都不会真正开心吧......... 快过正午了,嫦云从含凉殿回了来,我尽量装的跟没事儿人一样的给她张罗着午膳,嫦云也跟没事儿人一样地,权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我知道毓德宫危机四伏,万松雪不止有清滟一个眼线,邬太后也有绿迤,嫦云不可能不为自己做打算,例如清滟已经悄悄地投靠了嫦云,例如齐开霁会替我办事,也会提公孙刿办事,千丝万缕的联系忽视不了。 但有些事,还是不要说出来比较好,至少两边都有余地。 用午膳的时候,我忙着给嫦云布菜,嫦云倒是都吃,但每次只用那么一两口,吃的时候还随口一提,说平阳翁主终于松口,答应了,这话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忙问她答应什么了,谁知嫦云搅着一碗清露,卖了半天关子,才道:“答应同上将军常家结亲啊........” “怎么可能!”我嘴巴大的都能塞下半个鸡蛋:“先撇开两国的那些恩怨,区区家奴出身的蛮子,还想同咱们关内大族结亲,姓常的他也配?!” 嫦云点头,确定道:“昨晚圣上亲自颁的旨,我在一旁绣着荷包,闲的没事就顺势看了一眼,圣旨上头写的的确是翁主之女下嫁常清,成亲之后便定居上京,也好和翁主时时相见,免了骨肉分离之苦。”说完,她又喝了口汤,道:“看样子,翁主怕是回不去了。” 我还是不可思议:“翁主那个眼高于顶的脾气,能单枪匹马冲来上京,明显就是打定主意不结亲了,你那个皇帝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才逼得翁主应下的?” “平阳翁主倒是不愿意答应”嫦云托腮思索了片刻,才道:“可惜驸马在平阳久等翁主不回,又听闻圣上在宫里欲对翁主不利,急红了眼,刚出了平阳便被刺史捉了个现行,这下圣上有了说和的条件了,说其实嫁给上将军没什么不好,驸马平安,百里氏延续满门荣耀,不过说来的确是高攀,可现在毕竟不是从前的靖宫,天下易主,也说不清谁比谁更高贵些了.........” “听闻要对翁主不利.........”我嘬着牙,不知为何,只觉得牙根发酸,可能是被公孙嘉奥的手段给寒的牙倒了:“这消息递还真是恰到好处,听闻而已,听谁的闻呢、这样捕风捉影的事儿在宫里稀松平常,我看不见得是驸马太过急切,倒像是消息封锁的太好,翁主在宫里好吃好喝的,谁会怠慢她,偏偏别人是不会信的,皇帝不过是实话实说,可越是好的就越是叫人生疑,驸马是入赘上门,年纪又小了翁主两岁,同翁主感情笃深,难怪要沉不住气了。” 平阳,那可是数一数二的富饶之地啊; 只要搞定了平阳翁主,还愁其他的州府不乖乖听话吗? 虽说公孙嘉奥这目的是达到了,可使的手腕着实是不甚光彩,平阳翁主怕是要气得吐血了,做好了在宫里以命相搏的打算,可人家根本没照着她想的来,四两拨千斤,几句话一传,女儿没保住,驸马也差点没保住,这一趟上京,到底算是白来了。 “圣上从一开始便已算好,不管翁主来或不来,总是逃不了这一出”嫦云也替翁主抱了两句不平,应道:“傅姐姐那儿也得了些消息,说翁主这几日日日都要求见圣上,但是次次都被一群人前呼后拥地给拦了回去,人人对着她都是好话说尽,圣上也只是避着不见,没给什么脸色看,这样的软钉子天天碰着,翁主的面容也显见的憔悴了不少,怪可怜的。” “这宫里谁不可怜,便是当初阴损如成贵嫔,如今的她也是可怜,天知道皇帝要她进宫是为了什么,可能样样都有,就是缺了喜欢吧”我也叹道:“这些都还不算太严重的,就是翁主那儿不安静,孩子毕竟是母亲的命啊,命门都被人攥在手心里,她还能怎么样呢?你说像刘采女那样的毕竟是少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说扔给别人养就给扔了,得亏翁主面硬心软,没有亏待小公主,换做是我也不忍心,到底流着傅忌的血,我要是有那个本事,倒也想去照顾她。” 我只是有感而发,也没察觉到嫦云的脸色变化,她貌似是被说的有点不自在,兀自撇过了脸,手里羹勺也不搅了,左手下意识地想抚上腹部,却在伸到一半是落了回去,整个人若有所思的样子。 我顺着她的脸往窗户外头看,也没什么好看的,宫里的景致最好的都在聆风亭,如果要看鸢萝和玉妆花的话,就该去昭圣宫,毓德宫虽说缺了景致,可胜在静谧安宁,此刻没有穿堂风,没有外人,香兽里燃着上好的苏合香,白烟缓缓旋绕出空灵的圆线,只有帘幔轻微摇晃,而嫦云的侧脸就沉浸在这淡淡的光圈里,有种超脱众人之外,近乎神圣的美。 第一百二十七章 小道消息 阳光晒进来,照的人懒洋洋的,不想动弹,我发觉嫦云最近变得嗜睡了,以前用完午膳就要绣花,现在还得先小睡一会儿,这不打进,她这人畏寒,又偏偏爱动弹,午睡时我给她打了足足半个时辰的扇子,后头才醒了没多久,午后内省局织造送了锦缎过来,为首的掌印太监笑眼眯成一条缝,脸上的肥肉又多,多看一眼都恶心。不知怎的,他岣嵝着背,垂手对着嫦云说好话的样子,让我陡然想起了从前皇后身边的福晟,福总管这辈子没白活,能从宫变中全身而退,还顺手拐了个采女回去过日子,我当初要是再聪明点,不把眼睛盯在女人身上,而是从奴才们的身上下手,那还轮得着洛之贻什么事儿啊........... 那些布匹很是精致,金丝银线穿成浮光掠影,我瞧着几个内省局的宫人上前,将那些布料半块半块地铺开,足足放了五个红漆大盘,嫔位算是中高层,所以还能摆五个,换成贵人,只怕顶天了就十块布,不能穿朱红不能穿绯色,只能从鹅黄,粉蓝里头挑,就这么点东西,那还选什么选。 宫里的规矩我最清楚,以前有什么好东西总是昭圣宫,再是凤阳宫,次序最是分明不过了,如今放到公孙嘉奥这里也是这个理儿,既然皇后之位空着,照例是瑀夫人这样有皇子的先挑,后边一个个地轮着来,嫦云不喜欢艳色,但她喜欢的颜色宫里又很少会留到她手里,基本上金贵嫔一过目,那些个好料子就瞧不见了,只剩些普通的款式,裁成披帛都嫌累赘,是绝对吸引不了皇帝的; 这女人随时随地都叫人不痛快,还真是让人讨厌啊......... 我见嫦云兴致缺缺,便提醒她好歹走个过场,公孙嘉奥赏下来的玉石珍玩她看都不看一眼,摆弄两下便赏给了清滟和香桃子,可见全然没放在心上,这也就算了,自己宫里也不必顾虑那么多,可这衣裳毕竟是要穿在身上的,得宠或不得宠,从衣服上也能看出来,面子工程素来都是根本,和国库没钱了还硬是要造琉璃殿一样,都是给外人看的,不做不行。 我这些经验,就算是改朝换代了也一样适用,又不是男人,朝堂上的事儿我一知半解,但女人之间,除了男人便是孩子,除了你陷害我,我再陷害回来,貌似就没有什么稀奇的事儿了。 嫦云是个好学生,有些话不必多说,一听就懂,我见她总算听进去了些,便打起精神来,随手一指,只挑走了一匹松绿,一匹深绿的料子,我瞅着漆盘里又额外剩了几匹,便上前又看了几眼,嫦云不喜欢这些,我却是喜欢的。 她见我挑拣好了,便说是等会儿叫香桃子捧上皇帝新赏下来的茶叶,带去颐夫人那里,连着两日都在含凉殿,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有什么美人和才人上门拜见,还不如找个老实本分的人呆着,两个人叙叙话,这漫漫时光也能打发。 我给她拿珐琅彩的盒子装了茶叶,还特地选了最好的嫩尖和碎末,知道人家颐夫人在宫里不好过,穿的用的都是挑人家剩下的,说那些个边角料能做出什么好衣裳,嫦云自己倒是不放在心上,可傅宝音受冷怠那么些年,娘家没了,弟弟没了,该在身边的人一个都不见,最是需要温暖的时候,嫦云不多话,也未必就是讨好,只是偶尔得了些什么,回头分一点送过去,天长日久的,人心就这么收拢过来了。 傅宝音的性子,那真是一眼难尽了,有事儿的时候喊不着人,连太医院都嫌路远不愿意去,没事儿的时候便一个劲的粘人,怎么甩都甩不走,也就嫦云脾气好,时不时地照拂一二,换了我,谁有空去同一个废物凑堆.......... 香桃子喜庆,见谁都是笑嘻嘻的,嫦云不爱说话,带个会说话的宫女也差不多,我拿了嫦云的青黛,还是老样子,先把自己的眉毛使劲往黑了涂,又拿了脂粉把脸色弄得惨淡些,使劲把自己的美貌打了个对折后,这才大摇大摆地出去见人。 齐开霁今日得了空,来毓德宫打秋风来了,静香见到他倒是很高兴,上去问了好几句,问他最近怎么样,齐开霁说不怎么好,平阳翁主连着闹了几天,人倒是消停了,但人家一计不成又生一计,不闹着要见圣上,开始闹绝食了。 “那可饿不起,真死了怎么办?”我在一边听边角,听的不过瘾,干脆撩撩裙摆,一屁股坐台阶上,跟他们一起八卦道:“翁主金尊玉贵的人物,又出身贵戚,在靖宫也是个人物,真死了就不好收场了,皇帝现在什么反应?” 齐开霁摇摇头,唉声叹气道:“现在还看不出,圣上忙着呢,本来都好好的,谁知道冀州府出来个贺全明,从前不过是个缇骑,如今竟然趁夜斩杀知府,只身一人便带着府兵悉数投靠了汝南的豫王,这事儿都出来好多天了,本来要派上将军去的,可秋美人那里.........唉.........!” 这消息来路不正,从嫦云嘴里说出来我是信的,但从齐开霁这张嘴巴里吐出来,就不得不打两个问好了;我伸手,一句话都没说,只是揪着齐开霁的耳朵扭三扭,只等他龇牙咧嘴,疼歪了一张脸,才道:“你一个小小的司膳房副总管,哪里听来的这些消息,总不能是趴墙角趴来的吧.........?” “我伺候我干爹晚上洗脚的时候,他叼着个烟斗,说圣上真是气大了,送进去的御膳一点儿都没动,后来南公公硬着头皮进去送了一盏茶,出来脸色都发青了”齐开霁揉揉耳朵,小媳妇似地看了我一眼,接着道:“我也是才晓得的,你急什么.........” 既然是南翮说的,那基本就差不离了,我从善如流地撒了手,又顺着揉了揉齐开霁的脑袋,他比我还小了几岁,换了身总管的衣裳都瞧着不像个大人,也没普通公公那样,成日顶着一张白面团子似的脸,兰花指翘的比娘娘们还标准,他怎么瞧都像个少年,只是衣裳里头不知道塞了多少棉花才能撑起那个架子,也真是难为他了。 齐开霁脑袋上被揉了两下,刚才那些闷气就全给揉散了,一个副总管,被一个女官揪着耳朵,怎么看都不得脸,但齐开霁自己乐意,静香在一边看着,觉得这人脑子可能有点不正常,被揪了耳朵还高兴起来了,齐公公真人不露相,骨子里还真是欠-虐啊......! 齐开霁自己也很郁闷,瑞贵妃以前就脾气古怪,现在做了女官就更怪了,他承认自己有点贼心不死,可总是这样算怎么回事儿呢?她不拒绝,不答应,但又对所有人对她的好心安理得,并且晓得什么时候该给甜头,什么时候该拉远距离,让人以为她是可以触碰的,但不管齐开霁他怎么努力,却总是碰不到,顶多得一个笑脸,这就顶天了。 他凝视着面前的金丝菊一会儿,这菊花有来头,学名曰金边乾坤带,那花瓣都不朝上翘,净往下长,就像舞姬的水袖,轻轻柔柔地垂在下头,在北地的土没有那个韧劲,把花种撒下去,种上一百年也开不出花来,只有在这宫里,要有人每日细心浇灌,小心伺候着,才能开出娇嫩的花来。 齐开霁对花有研究,还拿牡丹做过菜品呈到御前,那时瑞贵妃刚刚抬举他,让他跟着马进宝打下手.......... 这时候念叨这些好像也不太合适宜,他有点灰心,但别过脸,还是那副小媳妇的样子,宫人变脸的本事都练到家了,阴晴不定是主子的特权,宫人哪有资格,他们能做,就是叫人分辨不出喜怒,顶着一张脸,把自己埋进尘埃里,哪日带头掀起土来,也能造起不小的风浪。 齐开霁呆了没一会儿就走了,平阳翁主不肯吃饭,总是要想办法让她吃进去,其实她疯了最好,公孙嘉奥一定无所谓宫里赡养一个疯女人,就跟他养着邬太后是一样的,有口饭吃饿不死人,只有一点最要紧,就是人命不能出,出了人命可怎么办,今日一个贺全明,明日一个孙全明,来的多了,对傅森是好事,可对公孙嘉奥就不一定了。 想明白这点,后头的事儿豁然开朗,越是不能见血见伤的时刻,后宫的乱子顶好越搅越浑,想想绿迤和清滟,这两个明显都不是什么善茬,我对老太后没好感,傅忌的母妃早逝,我嫁过来就没有婆婆,一直都只有个空壳子的陈皇后拦在前头,如今突然冒出一个老太婆,口口声声要嫦云听其摆布,不听还不行了; 她以为自己是谁啊! 第一百二十八章 祸水东移 嫦云从颐夫人那儿回来时脸色不太好,香桃子也支支吾吾的,我仔细询问了她才肯说那么几句,香桃子说是璟嫔娘娘近日累着了,同颐夫人说了没一会儿话,外头秋美人就巴巴的过来请安,可能是言语不恭敬,颐夫人是个好性子,说什么都不回嘴,甚至连开口赶人都不会,那秋美人胆子大,对着皇帝弱不禁风,对着傅宝音却敢上手对着宫女拉拉扯扯的,闹得实在难看。 傅宝音拉偏架也拉不好,眼瞧着自己的大宫女挨了两下,拿出了夫人的位份来压她,可秋美人见状闹得更欢了,直说那舞衣是颐夫人送来的,她要去圣上跟前分辨,傅宝音急慌了神,之前一直都窝窝囊囊地受着,没有回嘴,这下倒是真急了。最后还是嫦云看不过眼,提点秋美人有这闲工夫,不如放低了姿态去含凉殿请罪,毕竟为了那日大宴上的事,她哭的宫里是个人都烦了,俗话说卖惨也要卖的有限度,什么事都忌讳过头两个字,她这会儿来请安,说穿了,不就是想踩着璟嫔的名头,回头好跟圣上多说几句话么、 “没什么大不了的”嫦云见香桃子说的有垫委屈,便出声打断道:“我见她三句两句地撺掇着傅姐姐,说她那儿的供应都被克扣,宫里的奴才都不拿她当人看,又不好去同圣上和瑀夫人诉苦,三言两语的,差点就逼得傅姐姐去说情了,明明没有的事儿,就是桥这人好欺负,于是白的都能说成黑的。”嫦云苦笑着道:“我委实是看不过眼,只好开口替傅姐姐把话拦了下来。” “也是,别人瞧不上她,成妃那样的人精都没想着要拉她一把,她这是见谁都不好使,只好赖上胆子最小的,豁出去了”我啧啧称叹,就这样还能封美人,公孙嘉奥也真是够意思了,我上回见秋美人那会儿,还是和小橘子跑去含凉殿看人家笑话的呢,不过秋美人生的是好,白嫩的脸蛋,柳叶似的眉毛,说话娇滴滴的,很难想象她在含凉殿摔了一跤的会是什么样子; 但娇滴滴的人跳起舞来也一点都不含糊,别忘了她在宴上差点把嫦云和香桃子都转晕了,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我于是问嫦云:“那你同她说什么了?” “我说”嫦云缓缓道:“有功夫在这里耗着,不如把脸擦擦干净,回去再补个妆扑个粉,进了含凉殿别只顾着掉眼泪珠子,姿态放的越低越好,说不准圣上还会看她可怜,想着她摔了一跤闹得不好看,给她个好脸瞧瞧..........” “人家好不容易低了头,想着颐夫人也没拉扯上,便来投靠你这个嫔位的娘娘,结果你还这么下人家面子”我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道:“真是.........干得好!” “我这也是被闹得没办法,傅姐姐一着急起来就不说话,红着眼睛看着我,实在是..........”嫦云也笑:“以前看着姐姐这样训斥别的妃嫔,还觉得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如今放到自己身上,才晓得其中利害。” “出身是一重,生得好又是一重”我对着嫦云大摆事实,又开始讲起道理来了:“就算只占了一样,那也能过的好,这些都是硬道理,当初傅忌同我说,陈皇后要不是仗着出身好,皇太后兴许还瞧不上她,她那点家底连吕家的一半都没有,要不是她祖宗抱有,还不一定能轮着她做太子妃呢~”说完我就愣了,恨不得往自己嘴巴上扇一巴掌,什么好的不说,偏说些不好听的,傅忌都死了,在火海里被烧成灰了,还提他作什么。 好在嫦云习惯了,我时不时就要念叨两句傅忌,这都成了心结,一时半会儿还改不了,她也并不介意,只是点头:“姐姐说得对,咱们关起门来过日子,就算哪样都不占,也一样能把日子过好。”她边说边把我往里头带,回头还吩咐道:“傅姐姐把她收着的那坛子花蜜给我了,姐姐不若细想想,今晚叫司膳房做些什么吃的好?” “以前咱们在将军府也时常酿了花蜜,坛口封了蜜蜡,选个大晴天埋在枣树底下,过了三月便能挖出来了”我眼睛一亮:“叫齐开霁做道醉蟹来吧,再拌些花蜜进去,滋味儿一定不错。” 嫦云笑着说好,便叫香桃子去知会一声,那样子真是一点都不在意,她腰肢纤细,一如往昔,可香桃子在后头,却还惦记着她肚子里是怀了皇嗣的,叫一个孕妇拆螃蟹,人家红花都不用下了,一吃准是大出血,孩子保得住才怪。 她想想方才秋美人说的那些话,那还算是人话吗,眼看着往颐夫人身上掰扯不到了,转头就对着璟嫔开腔,真是不要-脸,可人家正主都不生气,她一个宫女气个什么劲,只是还是有些委屈的,此刻便鼓着个脸,忍不住道:“娘娘方才说是这么说,可最后还是答应替秋美人去说情了啊..........” 我:“???” 嫦云没生气,嗔怪似地看了香桃子一眼,却还是点了点头,跟我说那秋美人火气那么大,想想也是可怜,明明人家算计的不是她,可最后的脏水都泼到她身上去了,什么事都赶巧凑在一起,这本就不正常,嫦云也不傻,那日我特意给她往土气了打扮,回来路上就听见出事了,心里便多少有了点眉目。 这事说起来,还是我理亏,嫦云不过是知道了,却不说破而已,我深谙后宫女人的心理,笃定这个秋美人不是个好东西(可能除了嫦云,她们在我眼里就没一个是好东西)只好劝道:“颐夫人好歹是咱们靖宫出去的,有话说也很正常,人家再不济,也是可以和万松雪比肩的夫人之位,可秋美人这样的,她算老几,你又是什么身份。”我一碰上嫦云,就跟齐开霁碰上我一样,自动把自己转换成了个老妈子:“夏美人现在还被禁在宫里,丽昭仪什么松口什么时候算完,你本来好好的,也没掺和进去,那秋家又是个破落户,实在犯不上同秋美人交好,没那个必要。”我苦口婆心道“你如今帮她一回,人家未必能念你的情,反倒惦记着翻了身怎么把你给踩下去,有一就有二,你忘了刚进宫那会儿,迎春家宴上她是什么嘴脸了?” 嫦云听后却摇头,只道:“不打紧的,我也没想过要她承我的情,往后且看吧,秋美人脾气不好,人却要好对付的多,我既然能开这个口,必然也有后手。”说到这儿,嫦云顿了一顿:“或许等她重新得了宠眷,咱们这儿也没有坏处的。” 可就是这样,我也是悬着心,日子才刚刚好过一点点,眼瞅着父亲在汝南,指不定就要被召回来,我使劲瞧着嫦云,妄想从她脸上看出一些端倪来,可盯着看了半晌,也架不住嫦云自己有注意,我那些做贵妃时历练出来的本事,到了她这儿多半就不管用了。 说来也奇怪,对着谁我都能颐指气使的,可只有嫦云不行。 我总是能在嫦云身上看见自己没有的东西,好像面对的是一面镜子,里头的人出尘不染,照镜子的人却是千疮百孔,真是脏透了。 或许世上真的会有十全十美的人吧; 只是那人不是我而已。 就在我看嫦云一天一个变化的时候,之前说的那位贺缇骑已大有声势,一路扩充军队和兵马,到了汝南时,已经差不多凑了一万的人马,给朝廷带来不小的麻烦,托这位贺大人的福,公孙刿泡在含凉殿三日了,日日早出晚归,被皇帝留话,得闲的时间的都没有,因着边地起兵患,才刚把靖国吞并,这会儿看样子是要吐出来了,公孙嘉奥的脸色很自然地就不太好看。 皇帝甩脸子了,后宫的低气压就越发的明显,不过还是有不怕死的,比如金贵嫔就带着公主去含凉殿走过一回,又留了半日,半日已经是极限了,还是看在公主的面子上,公孙嘉奥才没有赶人,嫦云说到做到,还真为了秋美人特意去了趟含凉殿,她深知公孙嘉奥最不喜欢听人拐着弯地说话,便开口直截了当的说秋美人缠着颐夫人不成,便求了她来说情,反正平阳翁主已经答应了结亲,那么这桩事儿就算揭过了,没必要晾着不相干的人。 嫦云难得开口,公孙嘉奥在焦头烂额之余也很新鲜,但一听清嫦云是要为别的女人求情,脸上的神色就又开始变幻莫测起来,比之前更不好看了。 但面子还是要给的,之后他不仅传了一回秋美人,还给她升了一级,从美人变成了贵人。 我这时才回过味来,嫦云这是使了一招祸水东移,把所有人的眼睛都挪到秋美人身上去了。 高,实在是高。 第一百二十九章 用兵在即 边地的烽火和战事依旧没有平歇下去,骧国崇武,几个将领声气本来就比文官要响,脑子一热什么都不管了,就想出去砍几个人回来,真有那么几个看的明白的,刚说要不宜动兵,就被一旁的成国公给压了回去,公孙刿冷眼看着,对这样的墙头草是一万个看不上,成国公自己根底不清不楚的,说难听些,当初靖宫被破时就是他开的城门,真正卖国求荣的货色的,以成国公为首的是一群武官,最是直肠子烈性的人物,主张剿灭靖国余孽的不在少数。 唯一的异类,便是公孙刿。 自从往侯府来去一回,我这心里就开始长草了,当然,纯粹是侯府的床睡着舒服,自然不是那个庶夫人的缘故。 眼下秋美人是给摘出来了,但她的优势也只是靠着璟嫔,璟嫔白天进含凉殿,一张嘴就把事办成了,晚上册封的旨意就落到了秋美人手里,把她乐得不轻,我和静香就稍微探头讨论了一下,该说皇帝是给嫦云面子呢,还是火气上来了故意抬举秋美人给她看的,静香说应该是给面子,毕竟璟嫔从进宫就受了不少委屈,这么点小小的要求也是可以的。 我却摇头,只道:“那也不对,皇帝的心眼看着大,实际就比他弟弟大那么一点儿,人家是针尖吧,那他就是指甲盖,说起来秋美人算个什么,宫里长袖善舞的海了去了...........”嫦云回内室歇觉去了,我便出来给自己补一补i粗眉毛,这美人扮丑也是一项技术活,得丑的正好,丑的自然,还不能太显眼,改明儿真应该请南翮过来一趟,他那手易容的绝活若是失传了,那才真是可惜了。 “这眉毛怎么画都画不好..........”我对着静香嘀咕道:“我估摸着皇帝就是被嫦云气着了,这会儿抬举个听话的,说不能还能找回点面子来,男人嘛,三心二意是特权,换做自己的枕边人,就容不得人家三心二意了,正常的。” “圣上待咱么娘娘倒是真的不错,虽然后妃的人数的确是多了些........”静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句不好听的话,这会儿我做宫女,过的和先帝在时基本上没什么分别,甚至自由多了,璟嫔不喜欢人多,也不难伺候,毓德宫又清净,连带着晚上睡得也踏实了。” “我阿娘说过,什么四海升平都是外人看的热闹,若是什么时候宫里最卑微的宫人都有好日子过了,那才是真正的盛世呢........”她伸手替我拢了拢头发,叹道:“可见先帝实在........”实在不是个做皇帝的料啊。 也就是傅忌不在了她才敢这样说,否则听了多吃心,我听了都有些不是滋味,给自己的眉毛画完了最后一笔,还是忍不住开口替傅忌辩白了几句:“先帝年少继位,受老臣掣肘也是没办法,那样的局面放谁手里都不会好过。”祖宗留下的基业,若是励精图治,或许还能多留几年,可傅忌接手时,靖国便已是日暮西山的光景,颓势已渐渐显露,纵然有傅森监国,有吕家掌兵,也不过是将将挽回些颓势,维持着一个空架子。 再怎么不好,他都已经尽力了。 我放下了青黛,对静香笑道:“走,咱们拆螃蟹去,听阿柒说如今的青蟹都是从泸州进的,最是鲜美不过,嫦云不爱吃这些,待会儿咱们多吃些~!” 静香无奈的被拉着走,心说就瑞贵妃那双手,端茶倒水都没做过,跟璟嫔比起来倒是她更有主子的谱,白白嫩嫩的,一点重活都不干,等会儿瞧着吧,最后还不是她去拆那些螃蟹,还白白进了别人的嘴。 嫦云歇息有时间,一般倦了便倚在矮塌上歇半个时辰,至多不过一个时辰,到了时间便自己醒了过来,香桃子给她捏着腿,这几日颐夫人算是找着了老乡,动不动就要派人来请,璟嫔又不好推脱,来回这些路走起来也着实累得慌,她不敢置喙璟嫔去做什么,但月份上去了,肚子也是见风就长,看样子璟嫔如今有些逃避现实,把头一缩万事不管的意思,推秋美人上去,也不过是不想叫圣上看出来,绝没有嘴巴上说的那么光明正大。 香桃子看得出,她还是舍不得的。 有哪个做娘的会放弃自己的孩子呢? 吕嫦云腿上酸痛,胸口一直都闷闷的,去含凉殿给秋美人说情时,还差点让公孙嘉奥看出来,好在她一贯端的住,总是有法子瞒天过海。 “过会儿替我温一碗糯米粥来”她睁开眼,有些倦怠:“姐姐问起来,便说我进来心绪不宁,被秋美人折腾的烦了,没什么胃口。” “一个人也便罢了,如今肚子里还有一个呢”香桃子规劝道:“娘娘多少吃些吧,每日的膳食动都不动,就算奴婢不说,瑞、姑姑也会看出来的.........” “说了没胃口”吕嫦云有些烦躁:“你先下去吧。” 香桃子出去时还感叹,不愧是姐妹两个啊,一样的脾气,钻牛角尖一钻就是个窟窿眼,心里头明知别人说的都是好话,可还是i一意孤行,怎么劝都不听。 我刚进去时嫦云还皱着眉头,瞧着不是很舒服的样子,可一见了我,她一下没忍住,还是失声笑了出来:“白日里也就算了,姐姐怎么大晚上的还化成这样,还怕别人瞧见么?” “多小心一些,总是没错的啦~”我大咧咧的坐下,指挥着静香给我拆蟹腿吃:“话说翁主那儿还是没下文么,圣上准备什么时候放了驸马,总不能这么一直耗下去吧?” 嫦云喝了口茶,抿着嘴犹豫道:“圣上几日前传我过去,说是叫我择日去拜访一下翁主,顺道也带上傅姐姐,两个人好好劝劝,毕竟都是靖宫的旧人,不论结局如何,总是要让她打消寻死的念头,不然圣上就算有心放驸马一把也不成了,驸马怕是真要‘被迫’死在大牢里,倒时能留全尸就不错了。” 我吃了口螃蟹,抹的嘴巴上全是油水,那吃相真是不敢恭维,嫦云看不下去的,静香同嫦云看不下去,各自掏出帕子给我擦了擦嘴,才道:“我还没还想好到底要不要去呢,太后那儿还等着回话,说绿迤来了不少日子,也该让她在圣上跟前露露脸。”我很顺从地任由嫦云在我脸上擦拭,她也真不客气,从刚才开始就一直盯着我那两道眉毛不顺眼,这下终于逮着机会擦掉了。 我听见太后就面色不好:“这回你贸贸然替秋美人开口,太后娘娘怕是心里不痛快吧........” 嫦云不置可否:“我私下里问过绿迤的意思,她却是不愿意侍君的,宁愿守在毓德宫做些杂活,只是太后娘娘拿她当一颗好棋,总叫钟嬷嬷盯着她学些御前的规矩,一时半会儿的,倒不好回绝呢。” 一听嫦云这么说,我对那个老女人更没好感了:“瞧了半天,放着好的不要,偏瞧上干巴巴的清粥小菜,太后也不嫌菜叶子硌牙,卡在嘴里咽不下去吗?” 果然,嫦云最重规矩,这下又该瞪我了:“绿迤脾气好,又踏实肯干,我若是圣上,见惯了秋美人这样娇怯赶不走的,日缠夜缠,不腻也烦了、”她道:“偶尔来一回这么个老实本分的,怎么也要新鲜一阵子吧。” 我还是没觉得绿迤有哪里老实本分了,便是清秀二字她也是勉强沾边,还没公孙刿府里那个庶夫人瞧着漂亮,难不成时移世易,后宫选人的门槛都低了,如今是个女人都能侍君了不成? “绿迤无根无依的,一直被太后捏在手里,也是可怜”嫦云道:“也得想个法子,叫太后打消这个念头才是。” “要我看,绿迤到底是太后的人,同清滟一样,来路不正”我看都不看,就把静香好容易拆下来的肉给吃了:“你若是真想找个人分担分担,我瞧着香桃子倒是不错,你用着也安全。” 嫦云看我一眼:“姐姐的意思........是怎么个安全法?” 我见静香还在闷头拆蟹,也不忌讳,直言道:“就刚来昭圣宫那会儿,皇后也指着她来抢恩宠呢,可惜乌梅子没什么分寸,连我的话都给传错了,当时我说的是拉出去打十下板子,偏巧她听成了十顿板子,生生把香桃子给打坏了..........” 轻飘飘一句‘打坏了’,那口气就跟说天气真好一样,平静的叫人害怕,宫里用刑是大忌,可瑞贵妃从前是什么人,横行霸道惯了,杀人见血,就跟阴天下雨一样,最是正常不过,把害人说的那样无辜,乌梅子是大宫女,哪会传错话? 静香手一抖,总算脑子里绷上了弦,她一直都被瑞贵妃那副万事不计较的模样给骗了,这女人的狠和恶都被好好地藏在皮囊下边,只是广寒宫同甘共苦的日子太珍贵,也因为她如今被打上了自己人的标签,这才能在毓德宫好好地过下去。 第一百三十章 物是人非 静香胆子可真小,我也不是冲着她去的,板子也没打在她身上,这人啊,没志气的就是没志气,注定成不了大事,一点点小事儿就被吓的手抖,她不应该留在嫦云这儿伺候,倒是傅宝音那里更欢迎她,这俩人脾气都一样,一个胆小怕事,一个怯弱无依,绝配。 不过我也没顾得上静香; 我的眼睛一直盯在嫦云脸上呢,她从刚才开始就只喝了一口汤,别的一概没动过,实在是很叫人担心,这么厌食下去,会不会瘦出病来; 我见嫦云喝完了汤羹,便给她夹了一筷子鱼片,看着她吃下去,心里多少满意了些; 毕竟我同嫦云是姐妹; 都是自己人嘛~ “有些人同你过不去,那是她们自己找死,秋贵人如今得道升仙了,也没见人家念你的恩,皇帝也是,宠她宠的跟宠物似的,金贵嫔去含凉殿堵人,听说还被秋贵人三言两语挑回去了,真是恶心死个人”我继续说个不停:“我瞅着皇帝怕是就等着你去服个软,哪怕跟他说一声这不是你的本意呢,男人是要哄的,可不能当成物件让出去。”说话时,我已经往嫦云碗里夹了四五块鱼片了:“可你现在看着就像是和自己过不去,的确是犯不上啊.........” 见嫦云没反应,可见日子久了,连她也对我的说教免疫了,只好将就着把话头一转,可惜身上那股主子的谱还是没放下去,照旧指挥着静香给我拆蟹脚,话说齐开霁还真是了解我啊,当初傅忌说为了我的身子,还说我俩以后会生好多好多孩子,便总是拦着不让我吃那些个寒凉之物,现在好了,没人管我了,我想怎么吃就怎么吃,想吃多少只螃蟹就吃多少只螃蟹,就是那花蜜太甜了,吃着吃着,嘴巴里就没了原来的那股味道,这让人多少有些遗憾。 “我也不是非要照着我意思做,决定权还是在你身上”兜了一圈,还是绕回到原先的问题上来,我跟嫦云说道:“绿迆说白了,我是不放心的,提拔自己人才是要紧,毓德宫里天晓得谁背后就有什么靠山,咱们拿一只手出来算算,总不过就那么几个,皇帝太后,还有彻侯的,要想分辨也不难、”说着,我便沉了声音,满满的戾气重新充斥眼眶:“管他是谁,但凡是挡我们路的人,早晚都是要除干净的、!” “姐姐说是说的简单,可哪有这么容易”嫦云总算回了一句,她见我的脸总算是擦干净了,这才叹口气,从善如流地把帕子塞回袖口里,道:“只是,太后和圣上的关系姐姐也看见了,两虎相争,且不论最后赢的是谁,我如今在圣上面前得脸,可花无百日红,或许哪日圣上对我的新鲜劲淡了,太后也就彻底离弃我了..........” 我看着嫦云,有点没想到,以前也没发现她这么悲观,分明就是个豁达开明的女子,小时候眼睛被我用核桃砸出毛病了,也只是哭了半日,日后更是一字都没提起过,根本不拿这些小事放在心上; 这样的嫦云,真是越来越让人看不懂了。 其实嫦云还漏了一个人,邬太后那个老女人是老虎,那公孙刿怕就是个豺狼,两个人都盯着那张龙椅,还都没有正面同公孙嘉奥撕破脸,悄悄地伏在水底下,这境况和傅忌那会儿半斤八两,但公孙嘉奥铁腕治理,倒是能把这些人给压下去,一时半会儿地还出不了岔子。 这皇帝做的真不容易,不见得每天提心吊胆,但步步为营,一个人同那么多人周旋,也是挺累的。 “怕什么,等你有了身孕,少说也是个妃位”我大咧咧地,丝毫没顾忌到嫦云脸色一下子就不对了:“大皇子跟着瑀夫人,什么都不占,只占了个长子的名头,俗话说君盛则国强,君溃而国亡,自己分明还没老呢,大儿子就闹着要上位,迟早有她们的苦头吃。” “姐姐怕是说笑吧,皇嗣之争,事关国本,便是当初先帝在时,也轮不到咱们后宫妇人说嘴啊.......”嫦云冲我睇来一眼,眼里可谓寒风凛冽,可声音还是柔柔的,叫人如沐春风:“那若我真是有了身孕,姐姐怕是连孩子的去处都替我想好了吧.......?” “那是自然”我一说到正事儿,自然是格外的严肃认真,此刻便正色道:“若有了孩子,只管把孩子送到太后那儿,虽说是委屈了你,不过委屈也也是暂时的,那老妇为了把皇帝赶下去,头一个便要拿大皇子开刀。”我说的兴起,完全无视了手越来越抖的静香,和脸越来越黑的嫦云,只顾盘算着那看似“咱们正好借她的手...........” 我的话戛然而止。 嫦云还维持着方才的动作,但是看上去有点不太文明,同她一贯的脾气也很不搭调。 我就跟看慢镜头回放似的,眼睁睁的看着嫦云的巴掌挥到了跟前,又眼睁睁的看着那巴掌定在我眼前不过三寸的距离,而后陡然就跟泄-了所有力气一般,颓丧地掉了下去。 “你.........”我咽了咽口水,突然觉得是不是我的话说的太有歧义,是不是太直白了些,所以从来没对我冷过脸的嫦云; 居、然、生、气、了。 “进了宫就是身不由已,我以为姐姐懂得的”嫦云直视着我,那眼神生生把我看得差点抬不起头来:“就是因为心疼姐姐,我才一直由着姐姐的性子,是,你是常说什么都不必在意,只有名位和权势才是能踏踏实实捏在手里的。”我看着嫦云这样,也慌了神,的想解释,却被她一口打断:“可姐姐你呢?!”嫦云愈发激动起来:“你有一日忘记过傅忌吗?你有一日忘记过自己的身份吗?!”压抑的狠了,没有别的法子,只能寻个契机把心里的郁闷,和那股不安给倾泻出来,嫦云‘啪’地一声把碗搁在膳桌上,冷冷道:“纵然姐姐没忘,可你知道吗,如今你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个瑞贵妃了!” “再也不是了!” 她说完,径自便起身,朝着里头走去,走的极快,那身淡紫的衣衫轻轻袅袅,斓边堆叠,走起来便是一道流光; 几乎是一转眼,便已流走。 只留下一个瑟瑟发抖的静香,还有一个还在发愣的我; 以及剩下拆了半只还没送进嘴里的螃蟹钳。 “你说........”我看着满桌子的菜,一下就没胃口了,似乎是方才吃的太快的缘故,反而有点腻味,腻味的都要哭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了?嫦云为什么会不高兴呢?”我喃喃道:“还是我真的说错了,惹得她不开心了.......?” 静香手上一股螃蟹和花蜜的味道,腥气之余还甜腻腻的,那么多个蟹腿,一只都没进她肚子里。 偏生静香也不会安慰人,只是点头,傻傻道:“好像是哦..........” 毓德宫明明已经布置的很不错了,可这会儿还是有些穿堂风进来,吹得人周身发冷。 但此刻我也没工夫戳奖项的头骂她晦气了,反倒是跟着点头,失魂落魄的,还处在嫦云对我发脾气这一段里头完全想不明白,也傻傻道:“好像是哦............” 嫦云是个清冷到骨子里的人,变脸的功夫还没修炼到家,偶尔说气话来还显得有些可爱,小橘子说璟嫔很好伺候,他闲的都有功夫去司膳房听他师傅齐公公在那儿骂街。 可是发起脾气来一直很可爱的嫦云,刚才突然就不可爱了。 她说我一直装得那样懒散,实则才是最放不下的那个人,还有就是啊,明明心里快气死了,看着那些女人穿绫罗,着锦衣,享受我从前唾手可得的一切,真是气死了; 可偏偏我还装作不在意,还自以为对她好,将自己那点子不甘心寄托在嫦云身上,因为害怕失败,害怕又一次输给无情的现实,所以没办法,只好拜托嫦云来替我完成; 从任何角度上来看,我都是原来那个自私自利,心性凉薄的吕仙仪; 原来,我从来就没变过啊.............. “其实我说的也没错”我双手托着下巴,有点强撑着不在乎的样子,可手好沉啊,为什么一下子就没力气了呢? “不能说有些事一定就是对的,但就这样走下去,总有看得到彼岸的那一天”我太需要别人的陪着了,不光陪着,最好眼睛全都黏在我身上,谁都不能挪开; 我想寻回那时的万千宠爱,那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感觉,但可惜我没有孩子,所以便总是暗示嫦云,不是叫她认命,只是为了圆我一个遥不可及的梦而已。 那个梦曾经亲自被傅忌打碎; 再也回不去了。 第一百三十一章 暗流涌动 我和嫦云一冷就冷了十来天,打从母亲的肚子里出来,这还是第一次,第一次两个人相处时会这样尴尬,就算是每日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也阻碍不了我们几乎降到冰点的关系,到最后甚至连久不往毓德宫跑的齐开霁都看出来了,拉着我到角落里悄悄说:“璟嫔娘娘胆子也太大了些,你好歹劝两句,含凉殿那儿圣上纵使心烦着,也都时时记挂着你们毓德宫,多不容易。”他的情报都是第一手的,也不外乎是南翮传出来的,只是同我咬耳朵,道:“昨晚上秋贵人去伺候晚膳,像是秋贵人管不住自己的嘴,围着璟嫔娘娘我说了两句不好听的,里头圣上直接就叫咱们把御膳给撤了,连秋贵人都给赶了出来。”齐开霁啧啧惊叹:“你是没看见,秋贵人出来时那双眼毒的哟..........” “夏美人的下场你忘了?”我鄙夷道:“哼,就算嫦云气量大,能容得她暂时踩到头上几日,那丽昭仪可不是吃素的,你瞧着吧,花无百日红,感情封了个贵人就忘了自己姓什么了,当心下场比夏美人还惨,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哎呀,年纪轻轻的,别动不动就把死的活的挂嘴上,多不好”齐开霁真是操碎了心:“我可是为你好,圣上被前朝绊住了脚,更没工夫管后宫的事儿了,眼下瑀夫人托病不出,可还有丽昭仪在呢。”他越发低了声音:“璟嫔娘娘跟圣上开口提拔秋美人的事儿,丽昭仪那儿也多少听到了些风声............” 我闻言沉思少许,也有些担心,可自打被嫦云揭破心思,揭的一点脸面都不剩后,我这一直都不痛快着,嫦云说话还真是不客气,将我心里的那些阴暗的小九九几乎全给掀了出来,再是亲姐妹,再是自己人,也不可能会好受,故而齐开霁暗示我说再不让嫦云去公孙嘉奥跟前服软,我也只是默默地点头,并没有想好要不要先去嫦云面前开口; 但是不开口又不行; 兴许秋贵人今日还被赶了出来,明日她说的话就被皇帝听进去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怨气都转嫁到秋贵人身上,说了嫦云给她开口求情这事做的莫名其妙,没有好处只有坏处,我说什么来着,小人得道,不回过头来踩上一脚已经是老天开眼了,如今只是搬弄些口舌上的是非,就能让公孙嘉奥这么生气,齐开霁说的也没错,若不使些手腕,君恩定是难留啊............ 我跟着齐开霁跑到司膳房里蹭了点金贵嫔做的酥烙吃吃,软糯甜腻,光是一口下去,牙都要甜坏了,齐开霁说通常这些东西最后进的都是御前的人嘴里,反正圣上看也不会看一眼,吃掉总比倒掉好,都无所谓了。 “这个金贵嫔还真是执着啊..........”我拍拍齐开霁的肩,顺道把手上的油给擦他身上了,才道:“就是那身艳红色的衣裳晃的人眼晕,实在是烦了些,嫦云一出门,十有八九都要受她一顿排揎,碰着皇帝吧,还怎么赶都赶不走。”宫里是个人都晓得皇帝对她是利用居多,真要摊开来论深浅,怕是她连瑀夫人的皮毛都没有,独独她自个儿还不信。 “贵嫔可从来不是什么好人,我劝你们还是当心点吧”齐开霁很快地挪了半步,侧身躲开我的手,嫌弃道:“她从璟嫔进宫开始就一直盯着她没挪开眼,秋贵人那头都拿鼻孔看人了,贵嫔娘娘反倒不怎么介意,瞧着真是不对劲。”齐开霁如今也长见识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我跟你说啊,宫里最要紧的,其实还是皇嗣,每回贵嫔娘娘惹了什么祸,只要抱着公主去含凉殿哭上一天,管饱没事儿,单就冲这个,你也该去劝劝璟嫔,否则她一旦失势..........”下场不用说都会很惨。 我有点无语地看着他; 要我劝,那也得嫦云听劝才行啊; 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蹭完了酥烙,该劝的还是得劝,我便挑了些嫦云爱吃的点心,想着亲自给嫦云送过去,哪怕再怎么生气,我还是惦记着她身子不好,得多吃些肉补补,姐妹之间哪有那么多对错,何况我们都是一个肚子里出来的,如假包换的亲姐妹,我虽然记仇,可也实在没有办法对自己妹妹做到恶语相向,沉溺过去便沉溺过去吧,没道理为了那些话闹不痛快。 嫦云说的也没错,我的确没有必要把自己没有做到的事强加在她头上,理由却仅仅是那么几个字; 不甘心。 小橘子和他师傅有的一比,是习惯性的偷懒,习惯性地被我发现,并且发现了也不悔改,厚着脸皮继续偷懒。我端着香薷饮,走进正殿没见着人,出来问了他才知道,原来嫦云方才带着香桃子出去了,刚出去没多久,正巧与我岔开时间,估计这会儿已经喝上平阳翁主那儿的茶了吧。 我的顿时感觉满腔的局促都成了郁闷,嫦云这一次脾气可真大,从前都超不过半日,便乖乖的来向我赔罪,如今倒好,我整日在毓德宫,偏偏她就对我是我不见; 这都是从来没有过的事啊。 见我端着盘子发呆,小橘子闲着也是闲着,便讨好地凑上来,随口聊道:“姑姑今儿又得什么好东西啦?”说罢还将香薷饮的盖子揭开,一脸的馋相:“主子和桃姐姐也出去了,不如咱俩把这香薷饮分一分,吃了吧?” 我心情正是不好的时候,加上小橘子上回还说我瞧着和秋贵人一样岁数,这话可太伤人自尊了,导致我到现在都没忘,便一把拍开他的手,气道:“地扫了没,竹骨炭取了没,什么事儿都不做,还敢在这儿跟我打马虎眼,还不快干活儿去!”“姑姑消消气吧,娘娘走之前还吩咐了小厨房的人,叫他们拿上回司膳房送来的那些个杏仁粉,给姑姑你磨了碗杏仁露呢,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哪里来的那么大脾气........”小橘子看着面前的人气呼呼的走了,嘴里一个劲地嘀咕,转身便扭扭捏捏地扫地去了。 在等嫦云回来的过程中,我把那碗杏仁露给喝了个底朝天,又一个人躲到了广寒宫里头去; 不知道为什么,广寒宫能让人心里静下来,我由衷地怀念和疯子李昭容斗嘴的那段日子,齐开霁在前院洗狐裘,祁贵人还面临着被送出宫做小妾的悲惨命运,而我每天就只是揽镜自照,顺便给那身蓝色的布袍打一层层补丁,还有洛之贻,她依旧在外头享尽荣华,依旧恨不得把我搓扁了再扔地上碾上几脚............ 现在李昭容死了,齐开霁也重新回了司膳房,广寒宫彻底的空了下来,简直冷清的不像个冷宫; 按照我原来的设想,冷宫怎么也该是疯子大杂烩,一群失败的女人在里头回味自己的失败,而后日复一日的陷入绝望里,是日日都能有好戏看的。 我靠坐在原来的那棵香椿树下,秋风正盛,树叶其实已经掉了不少,坐在地下也不能遮阳,更不能遮雨,我发觉杏仁露喝的太饱了,又混着香椿树上头的草木香,两只眼皮子就控制不住地开始上下打架,有些想打瞌睡。 一开始睡的有些冷,后来身上恍惚被谁盖了件温暖的披挂,这才驱逐了寒意; 还别说,这一时半会儿的,我还真舍不得醒。 直到我的脸颊被一股很熟悉的力道给捏了起来,我才不情不愿的,醒了。 公孙刿也没个王侯的样,拿指尖点了点我的眉毛,挑着我的下巴,道:“大白天的也不听话,我那皇兄正是焦心窝火的时候,你倒好,还往外头乱跑。”他替我擦眉毛的动作跟嫦云一模一样,甚至是一样的温柔,口中还振振有词道:“不过我瞧你倒是可以去小墨轩给敏妃看一阵香火,毕竟能把脸化成这样,定是神鬼不侵。” “上回没好好‘打扮’,害我吃了大亏,被人按在地上不能动弹,回去上药连膝盖都跪破了”我任由公孙刿把我脸上擦的越来越难看,只是维持坐着的姿势,解释道:“要是再撞上成妃,她不得把我脸给抠下来。”我理所当然道:“前车之鉴,我当然要做好防范啊!” “...........”公孙刿停了动作,大概也意识到自己手不比女子的细巧,我的眉毛不论怎样都是粗粗的两道,在脸上绝对是浓墨重彩的一笔,第一眼没人会注意我这张脸,全都关注到眉毛上头去了。 可能我这样的过于稀少,公孙刿愣是没见过,他对着我的脸使劲瞧着,到最后还是举手投降,找不出合适的词来形容,于是只好伸手把我拽了起来。 公孙刿沉吟片刻,拿神情竟然有一丝纠结,好在他纠结了会儿,还是告诉我了, “吕兆年在汝南出事了”他说:“你可知道?” 第一百三十二章 自甘下贱 太过突然,以至于我站在原地,愣了足足有一刻钟,在这之间,公孙刿倒是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那么看着我,其实我的脸还是那样难看,用青黛把眉毛画的惨不忍睹,脸上被脂粉扑盖的无比苍白,谁看了都觉得这宫女可真晦气。 “你今日来广寒宫寻我,就为了告诉我.....这件事?”我听见自己心跳声,咚咚的,以一种很快速的频率在跳动着,并且我又开始了,那种无力、又混杂着屈辱和害怕的情感,生怕公孙刿一张口,就听见任何有关父亲的,不好的消息。 公孙刿看我顶着一脸的劣质妆容和脂粉,偏生又做出那样的神色,倒是绷不住,有些想笑了。 “别怕,我在皇兄身边安插了眼线”他伸手搂住我:“因为贺缇骑的缘故,朝政动荡不堪,成国公为首的一派主张用兵,我连着几日上书,劝诫圣上不必操之过急,可圣上前日将我留在含凉殿中,同我说起,你父亲在正面与豫王对峙时,一时不察,遭了身后人暗算..........” “暗算?!”我惊讶的几乎失声,激动道:“好好的怎么会这样,不是说汝南的战事僵持不下,公孙嘉奥已经动了召回我父亲的心思,怎么才几天,我父亲就遭了奸人暗算?!” “恐怕是皇兄不放心..........”公孙刿表示自己也只是猜测:“你父亲是主将,却一意孤行,白白错失大好机会,与豫王僵持不下,惹得一众副将不满,才生出内乱。” 我脑子飞速运转,父亲自己的人是不会有问题的,几位叔叔都是跟着父亲出生入死的兄弟,定然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公孙嘉奥一直没有动父亲,也是忌惮他手里的兵马,他还想靠我父亲去给他打下剩余的州府,连平阳翁主他都没有下死手,只是圈禁了起来。 这么看,皇帝胸有城府,也断然不会对我父亲下手。 那么,是谁在军中引发了这次的混乱,他的目的难道就是为了让我们吕家彻底从靖国与骧国中抹去,还是为了更深的考虑,比如........借刀杀人? “索性内乱很快便平息下去,你父亲虽是中了流失,却没有大碍,他身边倒是有位青衣幕僚,时刻跟在吕将军身边,在军中内乱开始后,更是寸步不离”公孙刿拍拍我的肩,意在安慰:“经他救治多日,总算稳住了险情,只是就我目前探知的消息,似乎你父亲还未曾苏醒,还需静养。” 是邓夫子,他在还好些,至少为了嫦云,他也会拼尽全力,护着父亲安全,我不知道他是从何时开始对着嫦云会流露出那样的眼神,就像嫦云同我说颐夫人看向公孙嘉奥时的眼神一样,邓夫子其实也一直以同一种目光注视着嫦云,可惜她那会儿心中只装得下一个豫王,现在也是。 那时候,大家都喜欢嫦云,只有傅忌,他是喜欢我的。 得知父亲暂时的安全了,我心中却丝毫没有的松一口气的感觉,甚至有些迷茫; 坦白说,我虽然有些时候傻得可怜,可我毕竟不是个傻子,公孙刿的话我也不会全数相信,他的居心何其明显,一个连亲兄弟都可以出卖的人,殚心竭虑,故作放-浪,一切的所作所为皆是为了那张龙椅,太后是由爱生恨,还算有情可原,可公孙嘉奥待他这个弟弟已经可以说是仁至义尽,可偏偏这个人比我还没有心。 因为没有心,所以在做戏时人戏不分,骗人骗自己,还把占-有误当作喜爱,我怎么可能会信他呢? 可是不相信,也要把戏做全了,起码对得起公孙刿这一番表演,拐着弯的将我矛头往他那个皇兄公孙嘉奥身上撇,他侯府中的正妃之位一直空置,一是花名在外,二是间接表示自己对结亲没兴趣,更不想与任何朝臣牵扯上关系; 公孙刿见我失魂落魄的,神色也变得萎靡,未免有点心疼,可能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明明这脸上已经惨不忍睹了,可他还是觉得她可爱,在某些时候,几乎都不想再骗她了。 “虽然不知道你安的是什么心,但我还是得谢谢你,谢你肯特意来告诉我”我用手揩揩眼睛,拭去一点眼泪,重新扬起笑,难看的简直跟个跳梁小丑一样:“不管别的是真是假,至少我父亲没事儿了。” “.............”公孙刿不语,我接着道:“这事我妹妹怕是还不知道,她最近心情不太好,你让小橘子管住自己的嘴,别告诉嫦云,或者你在毓德宫还有别的眼线........总之你让他们注意点儿吧。” “好”他明知我心情不好,口气有点冲,可还是答应了,说道:“我会让我的人管住嘴,御前那儿不会流出一点消息,你大可放心。” 我吸吸鼻子,向他施了一礼,可走出去没多远,又走了回来,把公孙刿刚才塞我手里的帕子还给了他。 “舒窈人很好”我淡淡道:“上回初见,我见她身边的侍女时刻小心着,刚行了礼便急急地扶了起来,且小腹微微凸起,怕是侯爷不久之后,府里便又要添丁了。”可惜了,再怎么往腰上绑束缚带,肚子的大小都遮掩不住,可见这女人心细的可怕,早已经瞒过了头几个月。 分明是应该吃醋,甚至再不济,我也应该装作有些吃醋的时候,可我却意外的十分平静,只是淡笑着补了一句:“恭喜啊。” 公孙刿有些惊讶,很快便恢复如初,点头道:“多谢。” 三妻四妾,齐人之福,为什么天下的好处都叫男人占尽了,可我却不能呢? 就这样不痛不痒的互相伤害后,我顶着一张可以去小墨轩和敏妃作伴的脸,一步步地回了毓德宫,途中吓到了多少个小太监小宫女暂不概述,总之回去我就把脸洗了,可不管我怎么洗,公孙刿指尖的触感还是停留在脸上,一阵阵地发烫,发红,叫人难以忽视。 我拍拍脸蛋,凝视着镜中的人,左边眉毛里有颗痣,眼睛是上挑的杏眼,无一不是完美的比例,完美的配置,公孙刿曾说我在千秋宴上,眉眼之间顾盼生辉,叫人见之难忘。 我已经很久没有对镜梳妆过了,可现在我却有这个心情,眉笔淡描,一点朱唇,只要花费一点点心思,便是丽质天成,更比嫦云多了点明艳,又添了点风情; 可惜唯一美中不足的,镜子里只有我一个人,不管是公孙刿还是傅忌,他们都不会轻易地对我做出承诺,一个侧妃已经是顶天了,可傅忌却说过,要让我做皇后的。 我对着镜子,欣赏够了便又洗干净了一张脸,想着去看看嫦云,她今日去平阳翁主那儿,呆的也够久了,这就是出身贵戚的好处,翁主有她的骄傲,就算再如何气愤,再如何想生吃了公孙嘉奥派来劝说的人,那她也不会当着他人的面,把嫦云和傅宝音给赶出去,非常的有素质。 我去时香桃子还在给嫦云捏着肩膀,嫦云看上去似乎十分疲乏,在那里闭着眼休息,可眉头却没有松下来过,想想也知道,这项任务有多难办,毕竟翁主那个脾气,一次就要把她劝成,那是不太可能的。 我这人啊,就是爱记仇又不记仇,不过这不记仇也得看对象,看合不合时宜,就拿嫦云来说的,我就算再生气,也不舍得对她发脾气,因为我从小到大跋扈惯了,小时候嫦云总是跟在我后头,也没少替我背黑锅,更差点弄坏了一只眼睛,真要说起来,我对不住她的何其多,可偏偏咱们两个是姐妹,嫡亲的姐妹,她从来没跟我计较过一句。 我看着嫦云,又想到远在汝南,却还是昏迷不醒的父亲,忍不住鼻头一酸,却不敢流露出来,赶在嫦云睁开眼时把眼泪给忍了回去。 “姐姐来了啊”嫦云拍了拍身边空出的地方,道:“过来让我靠会儿吧,今日翁主没下逐客令,却也没给我傅姐姐多少面子,连喊我们坐下都没有,只是一个劲儿说着话。” 我走过去,让嫦云倚在我的肩膀上,还尽量放软了上半身,让她靠的可以更舒服一点,问道:“怎么了,翁主跟你们说什么了?” “没什么”嫦云道:“只是听着心里有些不舒服,闷闷的,总觉得是不是自己做错了。”但她还是微笑着:“姐姐让我多靠会儿就好了,不碍事的。” 我见嫦云没开口的意思,于是便转而看向香桃子:“香桃子,你今儿是跟着去的,想必当时也在,你跟我说说,平阳翁主说什么了?” “还不是那些伤人的话.........”香桃子大着胆子,在嫦云略显严厉的眼神下,道:“翁主说颐夫人好歹是出嫁女,按照旧例,的确是不必为娘家说话,可咱们璟嫔娘娘却不同,一不念先帝之恩,二不念国耻之恨,更委身仇人入宫为妃,真是.........”香桃子咬唇,终是没有把‘自甘下-贱’这四个字说出来。 第一百三十三章 风云突变 听见这话,我大约也能想象出平阳翁那骄矜的姿态,重话不中听,但能叫人清醒,越难听越清醒,这已经算是超出我的预料了,按照翁主当年的脾气,她从小受的教育,最是见不得皇帝偏爱贵妃,故意冷落皇后的事情的,每逢年节都要从平阳进一两回宫,每次都帮着皇后给我使绊子,我却还不能说,傅忌对百里氏一族都很给面子,还老反过来劝我忍一忍; 忍一忍,再忍一忍,因为是傅忌说的,所以没有关系; 于是我每年总有那么几天,过得都很憋气。 我料到嫦云比我还看得开,方才借着香桃子口说出来,不过是借着翁主向我服个软,只是当初那个有什么说什么,心性那样淡泊,淡泊的只会在看见傅森时才会流露出一丝欢喜的嫦云,还有那个每隔半月便跑到毓德宫,陪着我绣花的嫦云,现在也同我渐渐的远了,连姐妹间的示好都不肯明着来,都要借旁人的嘴,借旁人的话,我没有多心寒,这深宫就是这样,五步一刃,十步一杀,堆积在红颜枯骨上头,每个人都会相应的做出些变化,或是同流合污,或是保持中庸; 这些变化无可避免之余,也难免叫人感慨。 “姐姐,我好累阿”嫦云靠着我,有些困倦,说话时更是慵懒异常:“和翁主说话累,和圣上聊天时累,和她们周旋更累........”她闻着我身上沉水香的味道,露出安然的表情:“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后悔的,后悔不该逞强,连最后一句话都不跟父亲说,就一意孤行的进了宫,进来后我才发现,这里到处都是猜忌,都是利用和算计。”嫦云抬起头:“明明不想的,却还是不得不同她们一样,也变得精于算计,甚至连当初那样坦荡的心情,也开始消失了,姐姐你说着这是为什么?” 我叹口气,道:“因为这是后宫啊...........” 我都懂得的,嫦云这是心里难受,又一个人背负的十分辛苦吧,若是此刻她靠着的人是傅森,而不是我,可能倾诉的效果会更好些,一个注定不能在一起的人,就这样很合时宜地成为了她心里的屏障,将所有的旖旎和幻想堵塞在内里,所以公孙嘉奥才一直捉摸不透嫦云的脾气,他对嫦云也挺好的,就是晚了一步,佳人已是心有所属。 只是...........我还是不忍心告诉嫦云,豫王也不是从前的豫王了,他的清风霁月只会对着嫦云,也只对着她一个人而已,对待别人就不见得有那么多情面可讲。在广寒宫时,我从公孙刿的言语中察觉了漏洞,就像那场莫名其妙引发的内乱一样,或许是成国公有意为之,又或许,傅森他也是知情的。 他知情,却没有阻止。 这才是让人真正心寒的地方。 我能看的出嫦云心绪不佳,也知道她一个人默默地承受了很多,可有时候关心则乱,我努力在我们之间寻找一个平衡,找到一个适合我们相处的模式,我们都不是小孩子了,需要自己的空间,也需要相互扶持,从对方身上汲取那么一点微末的温暖,这对我和嫦云来说,都太过珍贵,不忍心去打破; 于是平时一些很明显的细节,嫦云很明显的不适,都给我有意和无意中忽视了。 但我没想过,有时候就是这样一点点的差错,就能把人推入更危险的境地; 甚至可能万劫不复。 我的嘴没开过光,说的话许的愿基本上都没有成真,或是将要成真的,和我爹一样,属于好的不灵坏的灵,我跟齐开霁说过,秋贵人不过是个小卒,可能连楚河汉界都没过,就面临被吃掉的危险,而她也果然不出我所料,纵然有嫦云开口,公孙嘉奥也没把她太当一回事,前后才半月,秋贵人便渐渐落寞了下去,齐开霁说她一味的邀宠,连给瑀夫人请安都开始敷衍起来,以为自己也能补上高位的缺,实在和当初那个娇柔可人,为人谦卑的秋美人判若两人; ...............可见盛宠是多么要紧,足可以叫人失了理智,尝过滋味的人只需一天就能深陷其中,而想脱身,却不是那么容易了。 秋贵人骤然遇冷,和坐镇宫中,对外称病的万松雪脱不开关系,公孙嘉奥已经很明确的表示过暂时不想提立不立太子这回事,她也知道这事及不爱,于是重心便又从怎么把大皇子弄进东宫,变成了怎么勾起皇帝和她这些年的情分,也就是大打感情牌上来。 但秋贵人这样得势就不饶人的货色,竟然也甘愿忍耐,金贵嫔多番刁难都不在意,更学着瑀夫人那样,对外称病,一个人躲在宫里不出来。 可惜我全身心都被汝南的战事吸引,实在没工夫去管这么点小小的反常,自然也没有发觉香桃子已经偷偷地去太医院取了好几回砂仁。 砂仁,祛湿行气,是一味温补的药材。 并且,还常用于某些安胎的药方中,是一味好药。 我所担心的,那些前朝的事情终于在一个湿热的午后有了定论,吕将军这一仗出师不利,让豫王占得先机,所以公孙嘉奥下旨,也不管我父亲是不是能听见,总之是大肆驳斥了一番,顺便在父亲还没醒过来时就收回了忠勇公的名号,还有那几万士卒,也被成功收编回骧国的军队里,并由常清及左右二位将军一并接管。 也就是说,我和嫦云在宫里唯一的靠山,也靠不住了。 兵权交接,也就是权利的交替,我安慰自己,有得必有失,父亲失去了他赖以生存的根本,可好歹保住了性命,那几万人性命虽然可惜,但父亲只有一个,我就是那么自私的人,只要自己在乎的人安然无恙,那别人的死活,真的跟我没一点关系; 邓夫子的信件还是隔一阵就会送来,每一封都被我好好地藏着,他说父亲的脉象已趋于正常,不日便会苏醒,这也算是目前的唯一的好消息吧。 如果嫦云偶然问起,我便捡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来说,只字不提父亲在汝南遭遇兵变,几乎丧命的事儿,嫦云当初瞒着我入了宫,如今我也以这样的行动回报给她,不管是好是坏,我只希望她不要再受到不该有的伤害,希望她不要独自承受那么多。 毕竟我这个姐姐是个很没用的人,这是我到目前为止,对嫦云能做的最大的保护了。 这么一想,秋贵人也不傻,至少她愿意忍下这口气,甘于向万松雪低头,这未尝不是一种变相的自保。 嫦云越来越不爱出门了,也越来越嗜睡,不知道她和平阳翁主说了什么,总之翁主的态度比第一次好了很多,但不消我多说,她自己也很自觉,已经叫绿迤往太后宫里传话,要了些名贵的首饰和衣衫,当初得宠的时候,要什么有什么,可如今这些东西已经轮不着毓德宫挑拣了,与嫦云交好的颐夫人又是个更落魄的,更是指望不上。如今父亲在汝南,秋贵人又掀不起风浪,挡箭牌完全失去了效用,我们必须要赶在万松雪下手前,先抢占先机,就算知道维持目前的现状都已经很困难了,也必须要硬着头皮,迎难而上。 邬太后手脚很快,送来的衣衫什么工艺的都有,却又不会过于华艳,软绡罗最是轻薄,可里头的芯子嵌了一层绒毛,穿上去并不会冷,等嫦云细细打扮了,也正好到了晚膳的功夫。不知道是不是最近睡觉睡得多了,她的眼睛总是有一种水色,又不像是要哭,总之在我这个女人来看,都无端有了点心跳加速的感觉。 可嫦云的美,你知我知,她自己却不自知。 我给她挑了副景泰蓝的耳坠,衬着她的脸蛋,冷调的蓝,泛着幽幽的光,让那脸越发的莹白一片,可嫦云今日一天都不在状态,看上去有些不自然,换了衣裳便一直在殿里踱步,更捏着我的手,有那么一瞬间还捏的死紧,同我讲道:“不知为什么,我这心里总是扑腾的厉害,似乎今日只要出了毓德宫,就回不来了.........” “呸呸呸,说什么呢”我给她系好了风衣,又给她拿了个手炉:“可别说什么晦气话了,我看你这两天虚的厉害,方才往嘴上抹了口脂,才瞧着好了一点。”说完我吩咐香桃子去将一直熬着的参汤拿过来,嘱咐道:“我估摸着公孙嘉奥也没那个心思找人侍寝,你就态度好一些,同他好好说几句话,起码能让他想起来毓德宫还有咱们这么一屋子人要养活呢,没的被万松雪给碾到脚后跟去了。” 嫦云不言不语,想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她压根就没有理我的话,反倒是冲香桃子看去一眼,似乎有点探询的意思。 第一百三十四章 消极怠工 看嫦云莫名的看了眼香桃子,我也跟着看了一眼,这一眼没看出什么,香桃子很正常,嫦云也很正常,就好像方才那个满面愁容的她一下子便消失了,取代的是她的另一张面孔,不管是男是女,在她脸上都根本瞧不出一点破绽。 这回换成我不安了,联想到秋贵人进来的安静,以及瑀夫人近来的高调,还有许许多多的反常,这些都是不安的源头,只可惜当初没有人在意,还以为只是平常。 其实算上我,静香还有香桃子,我们是毓德宫里唯一几个和嫦云走得近的宫人,应该是不会出什么大问题的,至于为什么是应该,还是我不放心的缘故,看谁都不像个好人(或者勉强算自己人)。 我说着话,表示自己依旧想跟着一起去瞧瞧,可这回却被嫦云拦了下来,叫我留在就毓德宫等她回去,她不过去送个参汤,在公孙嘉奥面前刷个存在感,也费不了什么功夫,很快就回来了。 我得了这句保证,也就被迫的相信了。 自从上回被嫦云毫不留情地戳穿我的意图,我已经越来越不敢拗着她的意思了,生怕又说错了什么,叫她那颗本来就日益敏感的心又变得不堪负荷。 比起坏事,我更愿意去相那些所谓的好的事,接受起来也更容易一些。 真是奇了怪了,我原以为只有孕妇的心思才是敏感善变的,却没想过嫦云现在也开始善变起来.................. 说实话,我委实想不通嫦云刚才在慌些什么,她一般是很淡定的,就算公孙嘉奥此刻把她从嫔位撸到个才人,她也不会眨一眨眼睛,因为不是很在乎的事,她从来都不会为之多费什么心思,不像我,担心完这个就担心那个;当然,目前更担心的是父亲的身体,还有我自己的生命安全,不是我胆小,是我生怕被洛之贻逮着机会收拾一顿,虽说罚跪已经是很轻的刑罚,但我人很娇贵,连皮肉伤都不想多受一遍。 公孙刿和嫦云再长了千里眼和顺风耳,也不能保证次次都能来救我,我还是得老实一点的。 我再三嘱咐了早去早回,并让香桃子多注意一些,一有什么动静就赶紧抽空回来给我报个信儿,她却是很伶俐的应下,直说会的会的,我心说今晚上公孙嘉奥也只是歇在了含凉殿,他这个皇帝修身养性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也没听有传唤谁过去,想必见了嫦云也只是留着多说两句话而已; 我于是踌躇再三,还是没有跟着一同去含凉殿。 毓德宫的人本来就不多,嫦云又好伺候,她在还能压一压,她一走就更没人用心干活了,小橘子扫完了地,过来又开始对着我溜须拍马,还舔着脸问我参汤是什么味道,美得他。 “参汤啊,苦兮兮的,特别难喝,”我揉着帕子,漫不经心地擦拭着嫦云常用的那方矮塌和靠枕,答道:“圣上喝了大约精神会好些吧,反正你们这样的,喝了也是白喝,还可能喝出毛病来。” 小橘子眨眨眼:“什么毛病啊?” 我瞪他一眼,总觉得这人是不是在装傻,小橘子可跟他师傅不一样,齐开霁当初帮彻侯做事,我还可以说一句这是不得已,也不能怪他,可小橘子开始藏得还挺好,后来明摆着就是彻侯的人,他不去讨好嫦云,只是一味地同我打好关系,给他那个外头的主子递消息,也是非常的不会做人了。 我和小橘子正干瞪眼,清滟那头也得了空闲过来凑热闹,更是让气氛无端尴尬了两分,只听见清滟夹着脆生生的嗓音,同我们玩笑道:“姑姑怎么今儿火气这么大,是不是小橘子又偷吃了娘娘桌上的桃子和香梨,又被你逮着了?” “那些果子也是娘娘自己吃不下,赏给咱们的,倒是不打紧”我笑道:“这不,方才娘娘带着香桃子给圣上送参汤去了,怕是要晚些才回来。我见小橘子根本没在干活,这才把他喊来输说了一顿”我对着清滟可不敢掉以轻心,只好嬉笑着敷衍:“还不是皮痒了,就是欠收拾呢!” “那是,小橘子这嘴啊,也实在该管管了”清滟附和了一声,也跟着笑:“昨我见静香做了一套叶子牌,她也真是有那个闲心,还绣了个布套子把牌装了进去。”说罢她瞅了瞅月色,似乎是灵光一闪,紧跟着提议道:“我瞧咱们娘娘这会儿还回不来,咱们要不先摸会儿牌,上手玩个三圈吧?” 小橘子一听可以玩牌,一下就来劲了,还自告奋勇说要拿自己的月钱来赌,清滟倒是很内敛,只说她积蓄不多,拿出一半意思意思就得了,我一看这两人已经连牌资都算计好了,也有点心痒痒,叶子牌以前我和嫦云老玩儿,还凑了香桃子和乌梅子两个,一定得四个人来,可毓德宫有头有脸的宫人都躲里头摸鱼去了,似乎也说不过去,以防万一,我还是守在内殿等了会儿,添了点油灯,又和绿迆一起替嫦云整理好了铺盖和衣物,然而左等右等也没把嫦云等回来,想想今晚上也没别的事儿了,我在去清滟的屋子钱还顺便找了个年岁更小的小内侍替我看着,是那个一直在嫦云身子不适时跑腿去请刘御医的小路子,我小手一挥,让他别的一概都不用干,只要他时刻注意着含凉殿那头有没有什么消息就行。 毓德宫的宫人们光明正大的偷懒,含凉殿的气氛就没有那么轻松了,帝妃二人感情不深,但胜在心有灵犀,像是知道吕嫦云今日要去,殿里架了两块炭盆,烘的殿内暖洋洋的,吕嫦云提鼻子一闻,就觉得里头燃着的苏合香凝神静气,沁人心脾,以至于她刚一走进去,就有些昏昏欲睡的感觉,又有点犯困了。 公孙嘉奥身体比她好太多,所以吕嫦云穿了嵌里绒的常服,进了殿内才解了斗篷,她觉得殿内的温度正正好好,不像他,只穿了暗青色的便衣,独自一人坐在那儿,就有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让人觉得他的衣服都没他的脸黑。 “臣妾参见圣上”吕嫦云依依下拜,不会打官腔也要打,明明是一句奉承的话,都说的不伦不类的:“听闻圣上忧心国事,已经多日未曾休息,臣妾实在是心疼,所以特熬了一碗参汤来,想着给圣上提提神。 公孙嘉奥面前分别有两块地方,左前放着一杯冰镇的泸州春茶,右边摊着一堆奏章,最上头有几本成国公的,这老冬瓜已经参了两天,参的对象除了常清,还有吕兆年,他方才给了其中一封批复,说是“暂缓”,而后他那位璟嫔就这么一步一步地走进来了。 前头听着都还好,后头那两句他就有点忍不住了,回道:“怎么,爱妃心疼朕,所以往参汤里下毒了?” 吕嫦云素养上的造诣已经是登峰造极,等闲不会翻白眼,要翻也是心里翻,她面不改色,自己掀开食盒尝了一口,而后便冲着公孙嘉奥挑眉,颇有些挑衅的意思在里头; 这两个人,连打情骂俏都做的和别人不一样。 公孙嘉奥这下彻底新鲜了,本想逗着她再说两句,可惜人家不给面子,也是,从一开始的抗拒到现在能主动提着参汤来看他,这对吕嫦云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让步,换做金妙意,她日日提着补汤过来都不稀奇,兴许还会带着玉琲来,儿子虽然能干,可越大就越有野心,让人看久了生厌,不过女儿总是可爱的,至少在有限的年岁里,足可以抵消掉他对她母亲的不耐烦,等到公主长大了,金家也榨不出一点油水了,可能金贵嫔的后宫生涯就差不多要结束了吧。 这么想着,他就不自觉地从吕嫦云的脸看到她的肩膀,再从肩膀下去,最后视线定在了她的腹部上。 若是这里,也有一个他们的孩子就好了。 公孙嘉奥发觉自己这么一想,居然并不讨厌,应该说是不讨厌吕嫦云,所以不讨厌他们的孩子,像大皇子公孙刖,那孩子刚诞生时他也曾经欣喜,小孩子的眼睛本来应该是清透的,那时候大皇子还小会穿着猞猁狲的棉袍,一路小跑着来找他,奶声奶气的喊他父亲,可惜多可爱的孩子都要长大,更不可能一辈子都可爱,公孙刖从五六岁后就被他母妃带歪了,如今那对清透的双眼已经大有自己年轻时的阴鸷,甚至更甚,这让公孙嘉奥很不舒服,所以敏妃那一胎他是真心希望她能生一位皇子,至少让自己心里安全,他这个做父亲的以后也愿意亲自教他射箭、骑马,再按照自己心里所想的,好好地去培养一位比较“中用”的皇子。 吕嫦云刚才喝了一口参汤,嘴巴里有点发苦,想着要倒些什么去冲冲嘴里的茶味,结果刚一转头,就看公孙嘉奥的眼睛好死不死正好盯在自己身上,登时吓了一跳,以为是他看出些什么了。 第一百三十五章 挪宫疑云 公孙嘉奥再厉害,也不过是个凡人,他可以目极千里,一言九鼎,可唯独两眼不能透视,当然看不出来,皇帝日理万机,是不会管后宫里的人死活的,活着的人只能各凭本事,存活下来后才能接着论恩宠,吕嫦云小腹微凸他没看出来,只是认为她每次来都要看着要比上次更娇弱一些,体重不增反减,纤细漂亮的一个瓷人,但是单薄,脆弱,像是很多天都没有好好吃东西,但又有力气来同他赔罪的程度。 但就连赔罪,也是憋了那么多天,才不甘不愿的来了,这个女人对他根本就是毫无感情,怕是此刻的顺从,也都是带着私心的吧......... 公孙嘉奥想起了从前同邬太后虚与委蛇的日子,这个老女人对他倒是真心的,大夫人的地位何其尊贵,可她却放着自己亲生的儿子不要,殚精竭虑地为他这个养子铺路,可惜他只是假意,急于给自己找一个靠山,谁想到她却当了真,就算他事后承诺会保她下辈子富贵,她也不在乎,如今忍气吞声,怕是都把他恨出血了; 这没什么,公孙嘉奥想,有些女人一旦动了情,就傻的可怜; 这也怪不得他。 自嘲的一笑,公孙嘉奥抬首,唤她坐过来些,而吕嫦云正好有点不舒服,腰上的束缚带缠了两层,虽然缠的也不紧,但站久了就叫人喘不过气来,便依言走了过去,想了想,又拿手背替他拭去了额际的细汗,公孙嘉奥一直有在习武,内火旺盛,身体好的不得了,便是冬日严寒,都不会穿戴过多的衣衫,吕嫦云的手微凉,放在额上倒是很舒服。 或者,抱在怀里更舒服。 “臣妾先告退了”眼看着公孙嘉奥的手开始不规矩起来,吕嫦云侧身避开稍许,恭敬道:“还请圣上保重龙体。” 不管怎么说,目的总是达到了,就是效果太好,不容易抽身,她刚避开就被硬掰着肩转了回去,公孙嘉奥几日泡在含凉殿里处理政务,下巴都冒出了一点胡茬,刺在她脖子这儿有点扎人,还有点痒痒的。 “说起来,自从大宴过后,你倒是拒绝朕好多次”公孙嘉奥没有不豫,听口气反倒像是在抱怨:“把秋蓉推出来,朕也按着你想的给了她封赏。”他皱起眉,将怀里的女人搂的越来越紧:“是不是这会儿,也该给朕一些甜头了?” 吕嫦云推了一把,没推开,只好无奈道:“臣妾今日身体不适.........” “不要紧”公孙嘉奥贪恋她身上的幽香,含糊道:“朕今日也不适。” 毕竟同床共枕那么久,他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吕嫦云忍的辛苦,却不是因为难受,放从前,她一闭眼一咬牙便过去了,可男人这样使了力气揉搓她,纵使再不想承认,也压抑不了体内升腾起那阵暗火; 不亚于另一种折磨。 公孙嘉奥听朝臣们吵了一日,处在耳根不净,内心狂躁的边缘,甚至都已经在想着是不是要砍一两个有性格的大臣去消消火了,这样的心情只在方才看吕嫦云提着参汤进来时才有所纾解,他其实并没有那么重的色-欲,只是美人难得主动上门,他可不想就这么放过她,况且皇帝要幸谁不幸谁,天经地义。 他于是隔着衣衫故意上下其手,却每每点到为止,只是暧-昧道:“秋贵人的舞好,你却是这儿好.........”说罢指尖划过颈项,又想着朝里探进......... 吕嫦云红了脸,一连红到了耳根子,身体差点就软了下去,可因为心里一直转着别的念头,却是一下站了起来,匆匆福了一福:“臣妾先告退了。”她连斗篷都没系好,就急急地走了出去,看背影,倒像是落荒而逃。 公孙嘉奥端起那碗她还没带走的参汤喝了一口,已经放凉了,含凉殿里头一应用具都要一验再验,包括吃的在内,但他却不介意,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就着嘴巴里那阵苦味,又嗔怪了一句: “胆小鬼。” 被冠上胆小鬼之名的吕家二小姐这会儿几乎是从含凉殿落荒而逃,香桃子正在外头和几个御前的小内侍打好关系呢,眼睛余光瞥到主子出来了,那叫一个眼疾手快,给她在边上搀了一把,她力气不小,一把就给搀稳了,然而吕嫦云心口扑腾的厉害,那神色瞧着就有些不痛快,香桃子便提议道:“娘娘,咱们不如去颐夫人宫里坐坐吧、”她说的有理有据:“颐夫人那儿清净,还养了一缸大鲤鱼,娘娘正好过去消消食,省的回了毓德宫,又要被姑姑逮着教训了,硬说奴婢没伺候好您。” 吕嫦云看看天色,似乎也不是很晚,深宫寂寥,到了晚上,所有的宫门都下了钥,妃嫔们也都歇了觉,不再出来串门子,偶尔有人,也只是巡夜的廷尉和宫人,脚步快而不乱,在安静的夜里是有些瘆人的,吕嫦云对后宫的生活越来越有感触,可怕却是不怕的,就是累,从里到外的累,被公孙嘉奥抱着的时候,她差一点就真的软了下去,不是故意的示弱,而是心不由己。 如果,如果当初没有对傅森一见倾心的话,那她现在,或许也不会有那么一丝触动,更没有莫名的愧疚吧。 念着傅宝音宫里栗子糕,吕嫦云也有点想出去走走,在毓德宫日日绣花,她受得了眼睛也受不了,白日里不行,人来人往的她不喜欢,也不爱跟女人们扎堆凑热闹,晚上就着月光,对月照花,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她想,今晚不如就晚些喝药好了; 就晚那么一时半刻,也不会有事的。 天刚蒙蒙亮,一半是雾气一半是空气,而我很不巧,直接被冻醒了,并且醒来身上就一阵酸痛,身上的骨架都跟拆了重新拼起来一样,想想也是,被子都没盖,头发也没梳开,还是昨晚上的打扮,还有静香的半条胳膊架在我大腿上,压得我一下都没站起来,我推推她,没反应,再推推小橘子,也没反应,清滟闭着眼睛,倒是要醒未醒的样子,可见大家后来都迷糊了,打叶子牌打了一晚上,到后边也不知道哪个王八蛋说输的人如果不想输月钱,就拿一杯酒来兑,小橘子是喝的最多的,而我因为还要等着嫦云,于是横竖都是耍赖,最后照样是一口都没喝。 我松松筋骨,又简单洗了洗脸,就准备去找嫦云说道说道,叫她往后那些个什么不戴的不用的首饰尽数都给我换了钱来,以前做贵妃的时候我从来都是赢家,香桃子和乌梅子都接二连三的放水,连嫦云都让着我,现在的都是些什么人啊,回回都抢着要吃我的牌,还想赢光我的钱,真是一群混蛋! 走进内殿,首先我就发现了不对,这里头燃的香变了,轻轻柔柔的,闻多了貌似就有些心跳加速,但却忍不住的一闻再闻,停不下来。 香桃子那德行也不好看,抱着个桌子腿睡的就差流口水,怕是扇一巴掌都醒不了,我心里警铃大作,几乎是提着心去掀了嫦云的帷幔,昨晚上是我和绿迤铺的床,我怕嫦云睡不好,还给她换了个枕套,里头放了菊花和线草,闻之可镇定、安神。 深吸一口气,那床榻就在跟前,我一把拉开,接着定睛一看,顿时那一口气常常地吐了出去,还好还好,嫦云倒是回来了,只是面色不好,被子盖在身上,也没盖严实,连衣裳也是半褪不褪,手里还紧紧地捏着个不知名的物件,我正想着喊嫦云起来收拾收拾,说说昨晚上到底怎么了,她连怎么回来的我都不知道,只是一觉就睡到了现在,想想总是很不安。 “嫦云,嫦云,快醒醒”我轻轻拍她,凑近了就闻到她身上那股甜香,的确不是毓德宫常用的。 “你以前可从来都不赖床的”我继续道:“等会儿还要去瑀夫人那儿请安,再不起太阳就要晒屁股啦~!” 嫦云没有动弹,只有淡淡的呼吸,和胸口的起伏。 我见状多使了几分力道,还拿手探了探她的额头,奇怪道:“怎么了,难道是身子不舒服,要不要我去给你请刘御医来?” 按理说我都这么喊了,嫦云就算再累也该睁眼了,可是她此刻仍旧是睡着,没有任何反应。 在嫦云床边苦苦喊了小半天,我终于感觉到不对了,脑子里不知道拨动了哪根弦,于是赶忙回身跑到香桃子身边,这回倒是没有吝啬力气,攥着她的领口,使足了吃奶的劲儿往她脸上扇了两巴掌,才总算把香桃子给打醒。 她的脸彻底从鹅蛋脸被我打成了个圆脸,可这人被下了药,倒是也不觉得疼,香桃子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看见我的第一句话便是:“咦,主子你不是在颐夫人宫里歇了吗.............?” 第一百三十六章 昏睡不醒 这香的味道叫人闻多了很不舒服,光是衣服上沾了那么一点儿,就叫人受不了了,可见是会传染的,不管是谁动了鼻子都免不得心跳加速,而后再渐渐的失了力气; 香桃子的脸手感很好,只可惜我的掌心都拍红了,也没能把香桃子给完全弄醒,她在说完方才那一句话后,便眨了眨眼,再次晕了过去,我无法,只好转身又去摆弄嫦云,上前去掰开她的手,原以为她又偷偷地把豫王那块环佩拿出来睹物思人了,却发现那压根就不是什么环佩; 嫦云手里捏着的,不过半块青色的帕子,且对半撕开,极不规整,料子倒是精致,可上头只绣有零星的松竹,我一眼就看出这不是嫦云惯常用的针法,但无奈这帕子太普通了,实在分辨不出这帕子的主人到底是男还是女。 ................ 分不清便分不清吧,我叹了一口气,其实我最讨厌的就是这样,久处于迷雾之中,连自己身处何地都不知道,先是莫名其妙地多了块不知出处的帕子,后嫦云回是回来了,却又仿佛中了迷香,迟迟的不醒,两头皆是模棱两可,瞧着此刻风平浪静,可毓德宫里头的事儿说白了,一件都不能往外传。 这要落在外人嘴里,定是要把脏水泼严实了才肯罢休。 我一向都认为嫦云比我谨慎,哪怕此时此刻,我都是这么认为的,如她这样小心周全的人,绝不会贸贸然将别人的东西带回毓德宫里,就算是有,那她也会自己收好,不叫旁人看见,尤其是我看见; 仔细思索着,我心想一定是昨晚上出了什么岔子,不是出在清滟上,就是出在香桃子上,总之一定有一环不大对劲。 如果嫦云这一回真是被算计了...........我想到这儿,这心陡然就‘咯噔’一下,第一个反应便是把帕子塞进了自己衣襟里,准备抽空就把它给处理了,还得趁早,免得夜长梦多,等那个帕子的主人自己跳出来,那就是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就在我往袖口里塞东西的时候,躺地上的香桃子终于呻-吟一声,悠悠转醒,还朝四周看了看,揉着脑袋,鼓着一张脸,道:“颐夫人怎么又不见了............?”我看见她这样,真恨不得再扇她两个巴掌,这都火烧眉毛了,自家主子回了宫就昏睡到现在,连晚上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她还有脸在这儿跟我嘀咕什么颐夫人,我见她这会儿还有些不清不楚的,于是拿了一壶昨晚上凉着的茶汤就给香桃子灌了进去,又使劲晃了晃她,问道:“怎么,圣上昨夜没让南翮送你们回来,连个提灯看路的都没有?”我没等她回答,便一气都给问了:“还有嫦云怎么又去了颐夫人那儿,那个傅宝音我都说了多少回了,旁人看一眼都觉得晦气,是不是她把你们给算计了?你快点说啊!” 要论怎么叫醒一个人,那巴掌加凉水的效果简直是加倍的管用,香桃子被我一通乱晃,人也清醒了不少,没再把我同嫦云搞混,只是两眼红红,身上也有那股子甜香的味道,不过她身上比嫦云身上的稍稍淡了些,所以她现在就醒了。 香桃子精神不济,又见我眉毛都急的拧了起来,高抬了手想往她脸上招呼,忙哑着嗓子,示弱道:“没有的事儿,颐夫人那儿是先前就约好了的,说是给主子做了栗子糕,还让咱们带回来了一些,再就是后来么,娘娘从含凉殿出来,就说想去颐夫人那儿坐一坐,于是走到了一半,就将那小内侍给打发回去了.............”她见我一脸狐疑,继续努力回忆着,又道:“是真的,昨晚上娘娘从含凉殿出来差点崴了脚,我还掺了一把,南公公说天色快黑了,就吩咐了人给咱们打着灯笼,到了同乐堂那块儿才被打发了回去。”香桃子由于被我灌了一大口水,一口气说了这么多也不嫌渴,继续道:“那几个小内侍走前还对着娘娘格外巴结,说是连着几天了,秋贵人金贵嫔她们都没能让圣上的火气消了下去,只有咱们娘娘可以,兴许圣上一高兴,明日还要来毓德宫瞧瞧呢。” 公孙嘉奥这会儿该上朝去了,那还有时间。 我用眼神示意她,然后呢? 香桃子绞尽脑汁,可还是露出了迷茫的神色:“后来......后来仿佛是有个宫女说颐夫人那儿又被秋贵人缠上了,打发她来寻璟嫔去帮忙,娘娘那会儿还不太相信,又多问了两句,才跟着那个宫女走了。”她嘀咕道:“连药都没有喝呢............” 药?什么药?我听的一激灵,忙追着问她:“我记得自打我进了毓德宫,嫦云便早早地就停了药,连刘御医都说将养半个月便好了,难不成是嫦云余毒未清,刘老头又给开了新的方子?” “那药其实也不是药,更不是什么伤身子的东西”香桃子赶忙摇头,却是越说越不像话,更兼之有些心虚气短:“是那个.......那什么用来助孕的药,娘娘说得有个子嗣了,不然太冷清.........” 我一听这不对啊,嫦云前几日才因为孩子这个话头跟我吵了一架,还甩了三天的脸子,在我的脑子里,她应该是整个毓德宫最不想要孩子的人了。 可结合之前嫦云嗜睡,又偶尔胃口不好,还格外爱吃栗子糕和山楂糕这样的酸口糕点,心里头一直萦绕的那些问题,似乎此刻也逐渐明朗,突然,我像是反应过来什么,冲着香桃子满脸的皆是不可置信,诧异道:“难不成,嫦云已经有了?” 香桃子眨巴着眼睛,有心想再装死晕一回,可惜脸上还在隐隐作痛,想也知道这位旧主使了多大力气,她眼见这事儿终于瞒不过去了,才点头道:“是.........不过才两个多月,所以暂时还看不大出来.............” 我磨牙嚯嚯,有心想再给香桃子来两下,可见她下意识地瑟缩了两下,小模样还挺可怜,只好又把手收了回去,时间不等人,再过不多久其他人就该醒了,可嫦云躺在这里,也不知道是闻了什么还是当中被下了什么药,这到底是往外报好还是不报好? “这么着,你先出去把静香和小路子招进来,而后叫静香偷偷地绕去太医院,把刘老头再请过来一回,记得,一定要让他从角门里头绕进来”我沉着着吩咐道:“若是刘老头不在,你便让小橘子跑一趟,说璟嫔身子不适,今日就不过去请安了。”我说道:“里头我不放心,得亲自看着,你快去吧。”香桃子嘴上答应着,几下弄好了头发,便跑了出去。 我上前给嫦云换了身轻便的衣裳,记得之前邓夫子还递了两个锦囊进来,说是以备不时,他那信有时落嫦云手里有时落我手里,可意思总是差不离的,只报喜不报忧,顺便最后还要劝诫一句,后宫险恶,万望安全。 嫦云身上没有少胳膊少腿,唯一少的就是头上一对珠钗,现在只剩了一个,得赶紧找匠人所的打支新的来才行。 我琢磨着什么应该补齐的,什么是应该烧毁的,总之就是要快,现在幕后的人已然下手了,可能是成妃,可能是丽昭仪,其实无论是谁都不要紧,她们的目的都是把嫦云从宫中除去,公孙嘉奥已经流露出对嫦云的喜爱,并且他还丝毫不加掩饰,秋贵人这个炮灰,统共才得宠了没几日,连那些跟香桃子说尽好话的小内侍都看得出来,璟嫔在圣上面前,是越来越说得上话了。 我发现世事真是一点也不寻常,明明是想要避免的,可还是踉踉跄跄的走到了今天,我那一套不是不管用,是只适用于傅忌在的后宫,而嫦云一直平淡处之,却意外得到了公孙嘉奥的宠爱,连我心心念念,求而不得的子嗣,她现在也有了。 这一点我还是要承认的,直到刚才亲耳听见香桃子说嫦云有身孕的时候,我身为最后知情的那个人,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生气,而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欣喜。 嫉妒也是有的,但是我也不怪她,不怪她的刻意隐瞒,这孩子来的时候不太对,上头几座大山一个都没倒,邬太后知道了倒是会高兴一些,说不定还会借故把嫦云推出去,让她受封个妃位。 嫦云此刻还睡着,脸色却是淡淡粉红,比她醒着时看着更有血气,我没学过歧黄之术,更不会切脉,可我还是蹲守在嫦云的床边,把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掌心里,一面等着更大的风雨到来。 且等着吧,万松雪那儿一定是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可能不多时,便要派人来瞧瞧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 后宫秘辛 静香昨晚没输多少钱,她看见别人高兴自己就高兴,向香桃子找她时她就揉着眼睛出来打水,静香这个人吧,有点逆来顺受,随遇而安的脾气,狗屎运也是出奇的好,她出去时留了个心眼儿,猫着腰溜着墙根走,她这都是下意识的,只是不想让人看出来自己是毓德宫的人,可走走没几步,果不其然拐角处就看见了成妃的仪仗,妃位的轿撵已经很够瞧的了,昭圣宫如今又是整个后宫里最最奢华的地方,跟谁那儿都是前后脚,出门左拐去请安,右拐顺道就去含凉殿了。 静香对除了颐夫人和璟嫔以外的所有妃嫔都有种深深的恐惧(有一半也是来自于当年的瑞贵妃),于是见了成妃便吓了一跳,忙把身子更弯下去些,等轿撵经过才敢偷偷抬眼,瞧成妃描眉打鬓,宫装华贵,正是往瑀夫人那儿去的方向,一阵香风似有若无,轿撵都走好远了,那香味还没散去。 好在娘娘都们养尊处优惯了,能坐着的自然就不用走着的,轿撵上的空气比底下的新鲜,眼神都只有往上走的,全然没有往下瞟的打算。 老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洛之贻善于钻营,这一阵是人缘肉眼地往上涨,心情却是断崖式的往下跌,难得的心情不好到了极点,和她脸上的和善亲民完全搭不上关系,而洛之贻心情不好的原因也很简答,她爹成国公从外头递来话,也没关心女儿在宫里是不是过得好,有没有什么困难,张口闭口就是对她目前的处境深表不满,说孩子孩子没有,恩宠恩宠也没有,连带着他这个当爹的在前朝的腰杆子也不能挺起来,几封奏章都被压了下去,刚开始公孙嘉奥还给他面子,如今倒好,没了彻侯说话,他这头根本就办不成什么实事,照成国公的意思,大约就是希望她在宫里能够再加把劲,不然他很乐意从老家挑几个远房的听话可人的表妹侄女过来,进了宫也不说干什么,只是委婉的表示,想替自己的女儿减轻一下负担。 远房的一个个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妾生的不学规矩,天天的挤眉弄眼,歌舞诗词张口就来,进了宫光是收拾她们就够瞧的,洛之贻摊上这么个爹,虽说也是沾了点光,不然不可能捞一个成妃当当,可她心口依旧堵的厉害,都气的快没脾气了。 她是没有孩子,但她又不是生不出来,还有恩宠上头,这是她能说了算的吗,秋贵人那样的烂泥扶不上墙的东西都得了几日的好,可公孙嘉奥就像是跟昭圣宫气场相冲似的,有几回都派人来传了,结果半道上就被人给截了胡,不是丽昭仪得了风寒就是秋贵人又谱了新曲,说又练了支新舞,总之她们总有理由。 这样的梁子一结下,这表面的友谊要维持下去可见是相当困难,洛之贻发现自己真是小看了这群女人,以为都和敏妃长了差不多的脑子,可敲开来一看,才发现没一个是空心的,且丽昭仪依附瑀夫人,可底下也有几个小才人为她卖命,金贵嫔看似草包,可只要金家还有钱,公孙嘉奥也不会动她; 再有就是那个吕嫦云............. 因为家世已经那样了,吕兆年又卖命的为他守住江山,皇帝完全不必担忧以上的任何问题; 刚好,那吕嫦云生的国色,又同这个深宫格格不入,所以宠-幸起来才格外的有成就感吧............. 洛之贻没想到这个原本最没有难度的吕美人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爬到了嫔位,这样一看,倒是私仇可以先放一放了,瑞贵妃扑腾不起来,倒是她妹妹青出于蓝,久纵必成大患。 她现在和金贵嫔关系还不错,还送了好多从宫外搜罗过来的小玩意儿给了金贵嫔的女儿公孙玉琲,以便打好关系,这一招其实已经在傅忌那会儿用过了,只有跟着金妙意,她身上的优势才得以体现,比如金贵嫔对着宫人要打两下出气的时候,就是她在一边开口劝着,口口声声是为她好,可实际的好处全到了她手里,不说别的,如今昭圣宫的恩宠虽然不是最多,可内省局十二司的人,都很给成妃面子。 静香看成妃出去请个安都那架势,还是有点羡慕的,她以前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没封号,没特别交好的人,出门全靠两条腿,轿撵,特别是皇帝的御撵,基本就跟她无缘,况且皇帝那会儿又极其宠爱瑞贵妃,连史官都在史书上写了“后每避视,唯妃入,帝尤爱之”这一句,所以她才会觉得做贵人其实和做宫女没什么区别,就是一个是守活寡,一个是真的守寡了,从头到尾都没有个男人来让她依靠一下。 妃位和贵妃很相似,这个是从份例上来看的,比如贵妃使唤十六个宫人,妃位就使唤十四个,依次再往下推,静香一边往太医院走,一边就想着,璟嫔虽然如今是个嫔了,但就这气势上还是差了一截,听瑞贵妃在广寒宫的时候就老念叨,她和她妹妹从小的时候就被算出了皇后命,但算命的那个嘴巴太欠,到现在说不明白到底是她们当中的哪一个; 不过按照目前这形式,谁当皇后还真看不出来,成妃和瑞贵妃是仇家,璟嫔这身子也是三天一小病五天一大病,究竟能不能熬到做皇后的那天,有点悬。 静香谨记香桃子的话,就尽量不惹眼地去同刘御医搭话,庆幸的是这刘老头今儿个居然还在,也是该他的,明明已经提前交了差事,院判也没怎么为难他,今日进宫只是为了收拾收拾自己在太医院的造录册和药箱,顺便再替值夜的同僚把药渣给倒了,接下来只要得空进宫点个卯,下月初五便可回家养老去了, 坏就坏在,他倒药渣,倒的慢了那么一点。 ............. 我看刘老头满面沧桑,有那么一瞬间就心软了,觉得不该这么为难一个快退休的老人家,可是没办法,知道我底细,又知道嫦云底细的人就只有他一个,而且人老了反倒更惜命,有敏妃的例子在前,他更晓得什么话该说不该说。 “这香来路不正,该是北地独有的熏香,只是多添了驴驹媚的肉末在里头,所以游走五内,发散的尤其快”刘御医往嫦云虎口处扎了两针,又摸了一把胡子,道:“好在娘娘吸入的少,眼下昏睡也只是多日乏累,饮食不调累积引起,并不碍事。” 我一猜就猜到了,果然是那股甜香有问题,可是香桃子好奇心切,觉得还有一点不是很清楚,也不管脸上是不是还疼着,只一个劲地追着问道:“那驴驹媚是什么?难不成也是药材?” “...........咳咳”刘御医老脸有点挂不住,他再老,也不能把这样的东西给说出口,就有点吞吞吐吐的样子; 然而我却是知道的,见满屋子里没一个人晓得这是什么,只好拉下脸,故作高深道:“就是一味不怎么好的药材。”我说着又沉吟了一下,怕她们没领会我的意思,于是又补充道:“唔,就是孕妇吃了会死人,姑娘吃了会血崩的那种‘好药’.........” “圣祖时,元后王氏与宠姬黎氏相争,王皇后诬告黎姬与宫人暗行厌胜,以媚术祸乱后宫,所抄检的一应用具里头,就有以驴驹媚做的铅丸。”刘御医摸胡子摸出了习惯,像是下定决心,要把胡子摸的比头发还丝滑,悠悠地接口道:“不过这些都是宫廷秘闻,微臣也是偶然从药库造册上才知晓,后来史书上大多都记的是圣祖与元后恩爱甚笃,而黎姬则被逐出了宫,下落不明这一段。” 圣祖是大靖的开国皇帝,关于他和元后,还有宠姬这三个人的秘辛何止是这一点,香桃子和静香都很统一的大张着嘴巴,像是能吞下一整个鸡蛋,彻底地不敢问了。 刘御医虽然很怕死,可他的确医术高明,这一点毋庸置疑,这也是我为什么总是愿意找他的缘故,可惜这老头不擅妇科,我那时求子心切,没少折腾太医院的人,如今倒是能派上用场了,嫦云是把自己给折腾病的,饮食相克的毒,伤的最严重的还是胃,她胃口不好,少吃东西也就算了,偏偏还有了身孕,这可怎么是好。 我把这份担忧同刘御医说了,他总算没有再磨蹭,只说胎儿越大,母体损耗就越多,不过从脉象上看还是很安稳的,璟嫔也不是不知轻重的人,她一直都有很好的保护胎儿,吃东西克制,也是为了不叫孩子长得太快,但生下来之后这孩子会不会有不足之处,那就不一定了............ 刘御医算着时间差不读了,便上前拔了针,道:“况且那甜香只是叫人神志不清,体乏无力而已,可见并不是冲着璟嫔娘娘的孩子去的。” 我心说那可不是嘛,嫦云连我都瞒过去了,别人能知道她有身孕,那才真叫阴沟里翻了船。 第一百三十八章 前尘旧事 刘老头施了针后便悄无声息的走了,也对,他是要出宫养老的人,不能总掺和到宫里的事来,再说这老头又特别惜命,往后若真被弄进宫人巷里去严刑逼供,那肯定麻溜的就要把我和嫦云供出来,我于是心里又多了桩心事,刘御医往后是用不到了,该快些着手,送出书信去联系邓夫子,叫他在太医院里头再安插一个新人才行。 要做的事太多了,一件件都等不得拖不得,我心里那个急啊,正好这时小橘子也回来了,说瑀夫人听闻璟嫔又病了,原本是想托丽昭仪来探望的,不过好在边上还坐了个金妙意,她最爱凑热闹,近日又和成妃走的颇近,底气也很足; 比之万松雪有丽昭仪和淑妃两个帮衬,只一个成妃的能力也很不弱,秋贵人是眼看着‘好姐妹’夏美人被打压的抬不起头来的,于是心有戚戚,不自觉地就附和着金贵嫔的话,于是两方正好形成一个巧妙的平衡,可以继续旁若无人的呛下去。 或许金妙意这人也不是爱凑热闹,她只是单纯的想和万松雪唱反调而已。 我一听得那位瑀夫人打消了来毓德宫的念头,大松一口气,不管她的目的是什么,背后的主使是不是她,能拖延片刻总归是好的。 香桃子脸上的红肿已经消了下去,又成了一张喜气的桃子脸,她此刻正扶着嫦云往她嘴里送药,如此反复几口后,只见嫦云羽扇般的睫毛簇簇打颤,竟是不必再熬上一日,这个人毫无征兆的就醒了。 我几步上前,将嫦云上半身直起来,替她拍着背,担心道:“怎么样,觉着好点了没?” 嫦云点头,眼睛扫过一圈,已经大致地猜到了,只是细细地说了声:“有点渴” 她一醒,里头就开始手忙脚乱了,本来早膳都没用,几个人也不觉得饿,现在嫦云醒了,大家总算有了胃口,香桃子正想出去弄些清粥小菜进来,嫦云便喊住了她,道:“先不忙着用膳,去太医院把张院判请来吧。”、 香桃子不明所以:“娘娘是想..?” “昨夜那人分明是冲着我来的,怕是算计不成,这会儿正在想对策呢”嫦云将手掌贴于小腹,似乎是下意识的想保护这个孩子一样:“瞒是瞒不住了,索性,咱们就闹闹大吧。” “刘老头说你身上似乎被人下了迷香,方才昏睡不醒也是为着这个”我没有反对嫦云的做法,只是狐疑道:“昨晚上我还打发小路子守门,他还说你那会儿神色自若,只是见着他也当没看见似的,香桃子也迷迷糊糊,你们两个一前一后就进了内殿,他也不敢跟上来。”我急着追问:“究竟发生什么了?” 嫦云起身,作势要下地穿鞋,我跟静香忙上前给她换了身衣裳,又松松地挽了个鬓,整个人顿时清爽了不少。 “这事儿说来奇怪”嫦云还是有些发晕,便想着起身走动走动:“那小宫人一说傅姐姐那儿出了事儿,我就觉着不对,可她身上也不知怎的,那香气就跟能把人的魂勾走一般,我分明是不愿的,可还是身子不听使唤,就那么跟着她走了”她其实自个也有些不确定:“按理说她把我带进了琉璃殿里,便打定主意是要跟她背后的那个人做些什么了,可她却径自退了下去,只临走亲将身上的香包拆了下来,在我跟前晃了一晃”她闭上眼睛,努力去回忆:“我那时留了个心眼儿,屏息故作晕眩,又趁那人靠近想解我衣裳时时伸手抢过了她腰间的的帕子。”这样的情况几乎从来没有遇到过,嫦云说起还不免心有余悸:“后我在琉璃殿缓了片刻,觉着恢复了些力气,才拉着香桃子强撑着回了毓德宫。” “那迷晕你的那人呢?”我问道。 嫦云摇头,说她连那个宫女的脸都记不起来,就像是一张白纸,上头的字都刻意被抹去了一样,只说:“领我过去的和在琉璃殿等我的兴许也不是熟人,看着服色不一样,一个是一等宫女,一个只是三等。”她思索道:“那人许是没料到我还留有意识,怕我瞧见她的脸,顾不得再做什么,便跑了。” 没见着脸也不打紧,她还是凭着记忆,记下了那人的特征:“拉扯时我使了力气,抽出簪子在她手背上划了一道,只是划的不深,那人手指粗粝,甲缝里还有些白色粉末似的东西,瞧着骨节却很细巧,倒像是个女人” 不管如何,嫦云的预感都是正确的,她早早地预料到了危险的,只是对方没有料到她还能存着力气,才让她从琉璃点走了出来,还给留下了证据。 我把那块帕子的拿出来,同嫦云仔细地分辨着上头的花样,现在倒觉着不必烧了,可惜就只有半块,嫦云说那松竹针脚细密,可用的丝线却不怎么好,应该是司针局宫人的手艺,她们是惯于用绕针法的,就是将极细的蚕丝绞成十二股,一点点的扎在布料上。 会这针法的人多了去了,去司针房闭着眼睛选,是个有九个是会的,我也说看不大清楚,横看竖看,就是没从这块帕子上头看出什么花来。 如果这会儿香桃子没去请院判,而是留在殿里的话,大约瞧见这帕子会觉得很熟悉吧, 毕竟这帕子的主人,其实就是当年那个同侍卫有了私情,而后给成贵嫔(现在已经是成妃了)养在宫里,又被瑞贵妃逼着生孩子的香竹啊 香桃子之所以还能认出这块帕子,大抵也是觉得同病相怜的缘故,她是挨了瑞贵妃几顿板子,打板子的太监是瑞贵妃专门从宫人巷精挑细选了,再弄进昭圣宫里的,有一套最拿手的绝活,就跟天牢里审犯人那样,晓得找对地方,盯着某个穴道往下使劲,几下就能绝了生养,万幸香桃子那会儿晕过去了,再痛都没有知觉,不比香竹还要惨,生的孩子被人利用,自己一眼没见着,就被丢进了角落里自生自灭,还不如绝了子嗣痛快。 猴年马月的事了,不怪当事的几个人不记得,谁会记得一个微贱的宫人呢?香竹的心上人早就被瑞贵妃赐死了,在生完孩子后更被随手一丢,丢进了宫人巷里,醒来便得知自己生下来就是个死胎,成贵嫔在外头倒是因此得了皇帝多日的怜爱,让成国公在朝堂之上的有了立足的资本,而瑞贵妃呢,这个女人更是借着这个孩子向皇后发难,紧逼后位。 从一开始,就没有人来关心她的死活,她的痛苦。 香竹本来也是很胆小的一个小姑娘,单纯,漂亮,加上对未来有着那么一点点的幻想,所以才和那个英武的侍卫私定终身,以为等到了年纪,两个人便能一起出宫。 但是她最后的下场,就只是在宫人巷日复一日的浣衣。 成妃记性这么好的人,连瑞贵妃一句玩笑之语都能怀恨在心的人,都已经把她给忘了,忘了还有这么个宫人,曾经助她成全了那一出假孕的戏码,包括瑞贵妃她自己,她们甚至都忘了把香竹灭口,可能理所当然的认为这只是一件小事,以为香竹受了刺激,已经疯了吧。 成妃不是好人,单是真正可恶的,其实还是那个骄傲跋扈的贵妃吧,香竹如是想着,可如今贵妃不知去向,倒是新入宫的璟嫔, 她可是瑞贵妃的亲妹妹啊 所以不管做了什么,都要承担它的后果,顺境时如此,逆境时更是如此。 逃,是逃不掉的。 就是那么不巧,少了香桃子指认,我和嫦云的推断从一开始就偏了方向,谁能想到一个前朝的宫人,为了给自己和自己的孩子报仇,还不惜搭上夏美人这条线呢? 我和嫦云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首先冒出来的便是万松雪,要不就是丽昭仪,这几个人的存在感太高了,反倒是被关在宫里禁足的,就这么静悄悄地沉在水面下头,我们愣是一个人都没想到。 嫦云除了昏睡半日,其余一点损伤都没有,可见昨晚上到底是没有得逞, 想必这人此刻在自己的地盘,也很烦躁吧。 张院判是太医院出了名的老油条,说话处事样样留三分,不过在嫦云这儿却很痛快,不多时,毓德宫主位遇喜的消息就传到来各个宫里,其中真心为嫦云高兴的,怕是只有傅宝音一个。 一个就一个吧,我想嫦云应该也是不在乎的,该吃吃该喝喝,香桃子见这事儿终于过了明路,倒是非常开心,她为了替璟嫔瞒着,真是操碎了心,这下璟嫔自己放了消息出去,圣上日日派人来细问不说,瑀夫人也很有分寸,找的借口也很好,说为了不重蹈敏妃的覆辙,从今日起,干脆就不必出门了,在宫里好好养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公孙玉琲 孕妇需要多走动、不能吃凉的、还得保持屋里透气、最好连沉水香苏合香,甚至是安神香都不要用了,张院判一个男人的经验,比毓德宫主仆几个加起来还多,尤其是我,我夹在里头尤其的羞愧,羞的简直抬不起头; 我可是在东宫做了侧妃,又做了贵妃的人啊,从前谁不喊我一声打胎小能手,可偏偏我见不得别的小贱人生孩子,见不得一个个的挺着肚子,后来这作孽的次数了,也不知是不是损了阴里暗里的德行,我在东宫曾创下专宠一月的好成绩,也没见自己怀上过。 嫦云刚怀的时候不吐,前几日打含凉殿受了惊,回来也没怎么吐过,张院判把了脉,和刘老头的话差不多,明明很稳当的胎像,他就偏要说是母体虚弱,其实虚弱个屁,就是有些女人娇贵,有些女人能忍,像嫦云就算是不舒服,也会想着法子,主动去调节自己的; 甚至我潜意识里觉得,我这个做姐姐的地位还是没有掉下去,在嫦云心里依然能排到前三。 看吧,我一直是个很宽容的人,我只要在傅忌的心里做那个唯一就行,对别人,我顶多要求排前三; 不过对公孙刿,我则基本上都不要求自己能排老几,大概有个姓名,我就该谢谢他高看一眼了。 排名这事儿啊,见仁见智,可以适当的比较一下,但是深究的话,就跟我现在的生活一样,很没意思了。 香桃子是我带出来的宫人,关键时候很有一套,是以现在丽昭仪带着一堆补品,在里头同嫦云叙话的时候,香桃子还能气不喘的端着茶进去,一看就是受过正经训练的宫人,我因画了眉毛,脸上又抹了粉,难看是难看,但也太刻意了些,只好守在外头当背景,顺便竖起耳朵,听丽昭仪在里头漫天扯皮。 漫天扯皮,那就一定是废话,如果不是废话,嫦云大概会很认真地听着,而不是附和的这样密不透风,好几次丽昭仪都被堵的快憋死了,她却又悠悠地摸着肚子,说孩子又踢了她一下。 丽昭仪觉得,自己说的话她怕是一句都没听进去。 最后丽昭仪扯了半天,实在是扯不出什么了,于是话锋一转,道:“妹妹啊,现在都说你宫里的用度一应都是最精致的,我方才来前还不信,不过现在一看,还真是,圣上连八幅缎都赐给你做枕套了。”丽昭仪说话很有一套,想拐到哪儿就拐到哪儿,看嫦云一直敷衍的很认真,也有些存心,故作关心道:“唉,不是姐姐说,妹妹你这样老躺着也不叫事儿,当初敏妃就是不注意这些,最后明明可以把孩子保下来的,却得了个一尸两命的下场”她叹了口气,做作的姿态叫人看了心里不适:“如今敏妃姐姐也没了,她哥哥又出了那样的事..” 吕嫦云就这么听着,听着听着她就有点想吐了,就算现在不想吐,过会儿也会吐的,于是也不想跟丽昭仪继续扯皮下去,主动开口道:“丽姐姐不如陪我去御花园走走吧,瑀夫人免了臣妾每日的请安,一日日的再毓德宫里,也怪闷的。” 丽昭仪不妨她如此上道,很是高兴,高兴地亲自搀着她往外头走,活脱脱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 不过这场景冷不丁地给亲姐姐看见了,这心里顿时就很不爽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觉着这种一看就是来者不善,小橘子和小路子两个在毓德宫宫门给引路,眼睛看着地上,可余光却一直被晃的很不舒服,丽昭仪因为封号就是丽,所以格外喜欢打扮,去哪儿都要打扮,只有在瑀夫人那儿的时候会低调些,她今日只是受命要把璟嫔拉出宫里,带到外头,也打扮的金光灿灿,不过她品味毕金贵嫔要好很多,金妙意是艳的过头,统称俗艳,而丽昭仪就可以用珠光宝气来形容,头上只插了三根金钗,正正好好。 但是去逛个御花园而已,实在用不上打扮的这样。 吕嫦云好几次都差点在丽昭仪转头说话的时候被她脑袋上的金钗给蹭到脸,这倒不是丽昭仪故意的,她是热情过了头,反常必有妖,这些傻子都能看出来,不过吕嫦云还是觉得心很累,累的都想在御花园装着晕一回,她不怕摔,反正小橘子会冲上来垫着的,只是若能直接被抬回毓德宫,那就好了。 好在她不用装晕,很快就有人来帮她一把了。 二公主公孙玉琲年纪还小,女儿总是性子随母,容颜似父,金妙意什么脾气,她多多少少也学了点,不过碍于人小个子矮,就算行为过分了一些也不会有人说什么,公主嘛,活的就是要娇气一些,只要不弄死人,不给皇家丢人,那就是应该的,天大的事都有她母亲顶着,顶不住的就去找父皇,都是一样的。 但母亲心情不好,她也受了些波及,玉琲和妹妹玉楼不一样,玉楼出生的时候瑀夫人吃了大苦头,怀的时候从院判到产婆,都说瑀夫人肚皮尖尖的,应该是再添一个皇子的怀相,可惜生下来的就只是个病歪歪的三公主,也不如她机灵乖巧,在父皇面前得宠,这也是目前金妙意唯一能在万松雪面前可以挺起腰杆子的‘光荣事迹’了。 她很清楚母亲为什么心情不好,也知道身为公主,应该时刻克制自己的言行,对待长辈,尤其是自己名义上的庶母,还是得规规矩矩的行礼,不然不能讨父皇的开心; 木樨清露养颜又滋补,母亲很喜欢喝,只是清露里头晨露是最不可少的,需要一点点地采,其实这会儿来御花园已经算晚的了,但小小的玉琲还是愿意带着宫人接些露水,她对自己的母亲一向都是畏惧,且亲近,每次见完父皇,金贵嫔对会对她绽放好几天笑脸,那真真是慈母的做派,只可惜没过几天就要打回原形,所以得隔一阵就去请安才行。 她叉着小手,指挥着身边的宫人,言行间颇有些其母之风,只待真见到了那个日日在母亲口中的那个‘狐狸精’吕氏时,公孙玉琲还是有点愤怒,她不喜欢丽昭仪,昭仪是瑀夫人的人,那就是她母亲的敌人,那么同理可得,丽昭仪身边的那个也不是什么好人,都是一样的讨厌! “丽娘娘好,璟娘娘好~”公孙玉琲迈着小步子来到跟前,小小的身子,一举一动都尽是大家风范:“丽娘娘今日也是来御花园采清露的吗?” 丽昭仪摇头说不是,又笑道:“你同璟娘娘从来没见过,怎么倒认得出来?” “有一回玉琲同父皇一同用午膳,父皇看着一道胭脂鹅脯,说璟娘娘喜欢吃,还说璟娘娘喜欢穿紫色的衣裳”公孙玉琲眨眨眼睛,脸雪白,有粉嫩,看着十分可爱:“所以玉琲就认出来啦~!” 吕嫦云也微笑着,跟丽昭仪一样,也夸了这位二公主几句。 倒是她们要走的时候,玉琲还叫了一声,蹲在地上,往吕嫦云的裙摆周围看了看,而后把地上的滑石给挑出了几块,而后才施了一礼,甜甜道:“地上总有些小石子什么的,璟娘娘还怀着小弟弟,走路可要当心哦~” 人畜无害的样子,怪不得人见人爱,公孙嘉奥不喜欢大皇子,却唯独很喜欢二公主; 不过也叫人很纳闷,纳闷金贵嫔是怎么教出这样的女儿的。 吕嫦云疑惑着,但依旧没有对一个孩子起疑心,结果脚下刚一迈了出去,便觉着不对; 是她的鞋!鞋底子上不知怎么的,就沾上了滑石粉! 吕嫦云咬着牙,在摔下去的时候使劲侧了身,护着腹部,接着就看见小橘子又冲过来接了一把,还有身边丽昭仪扯着嗓子,跟唱戏的一样,依然很让人心累.. 出去散个步,最后却是被抬着回来的,同时跟着丽昭仪到场的还有张院判,我暗道这回可真是险,小橘子是毓德宫腿脚最快的一个,换做是小路子和香桃子跟着去的话,就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冲上去,给嫦云做肉垫子了。 嫦云无大碍,只是受了惊吓,是以胎气震荡,以后就不能出去走动了,要动也得到了五个月的时候再动,不然再震荡一次,张院判兴许就说不出胎气还尚且安稳这句话了。 丽昭仪百般关心,做足了姿态,只是听见吕嫦云胎气依然安稳时,眼中还是流出了一丝阴郁,心说这回任务没有完成,下一回就不知道该找什么借口再诓她出来了。 送走了丽昭仪,嫦云才刚醒不久,公孙嘉奥这位万乘之尊便屈尊来了毓德宫,特别对嫦云表示了慰问,皇宫里的孩子分两种,生下来的和生不下来的,而他就很明显,希望嫦云成为第一种; 我从前倒是没发现我们宫里原来还有那么多宫人可以使唤,以前跑前跑后,端茶倒水的只有我们几个,我那时候还以为这些个奴才都是死人呢。 皇帝就是不一样,奴才是天然的畏惧,不像嫦云,脾气太好,他们也知道璟嫔娘娘好,可就是要偷懒,改不了了。 第一百四十章 年龄差距 毓德宫正殿内,气氛还尚且温情,但愣是没有人说话,则不免显得有些尴尬。 吕嫦云很想装睡,但她从御花园回来就睡够了,眼睛一闭,耳边照样听的清清楚楚,这一招对公孙嘉奥不管用,倒是用来调节气氛很好,吕嫦云在御花园吃了风,总忍不住咳嗽两下,她一咳嗽了,公孙嘉奥就很主动的到倒了杯水送到她嘴边,次数多了,吕嫦云刚开始还不理,后来就翻过身看他一眼,还是喝了,算是给了个台阶下。 这人大爷似的来毓德宫,也没摆谱,但帝王之气总是震慑四方,大小的宫人都怕他,不敢进内伺候,吕嫦云因为在御花园被二公主算计的差点滑胎,这会儿在床榻上很有底气的拿他当个透明人,也不说话。公孙嘉奥当然不会为这样小小的无礼生气的,当初让她在含凉殿罚跪也只是给个教训,喜欢的女人怀了自己的孩子,他虽然半是欣喜半是犹豫,但到底还是舍不得的。 “我有身孕了”两个人干巴巴的熬了那么一刻钟,吕嫦云突然说。 公孙嘉奥一愣,而后把茶杯放好,点点头:“朕已经知道了。” “我鞋底子上有滑石粉”她说道。 公孙嘉奥大概晓得她是什么意思了,可还是水波不兴,还是点头:“这个朕也知道。” “我有身孕了,可你的妻妾,你的女儿却没有想过放过我”吕嫦云直起身,淡淡道:“你会为我责罚她们么?” 一个孩子就能这样恶毒,这大大出乎她的预料,吕嫦云醒过来后翻来覆去的想着,她一向是自保为上,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主动的去害过人,可这回莫名其妙的被一个孩子算计,她实在是有些累了,觉得还是姐姐说的对,在这宫里活着已经很不容易,她最好一个人都不要相信,一个人都不要就依靠,就算要依靠,也要靠自己。 公孙嘉奥听了她的问询,倒是很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而后摇头,语气特别诚恳,并且务实:“如果你这会儿是躺在床上面无人色,半死不活,我才会责罚她们。” 吕嫦云哦了一声,意料之中,不过还是有些难受,胸腹中的酸水一直在汹涌的翻滚,让她想吐。 这样的难受是生理上的,不是心理上的。 “我觉得这个孩子怀的很辛苦”她说。 公孙嘉奥倾身上前,去罩她一直放在小腹上的手,那只手素白微凉,软的像没有骨头,很轻易地就被他整个包在掌心里,同时那股触感也很好; 正好他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现在继续:“十月怀胎,一朝产子,都是后宫妃嫔应尽的本分。”大手渐渐收紧,似乎是想让她感到疼痛,长一长记性:“所以你最好不要让自己出什么事,不然就算真的赔上一个孩子,甚至你自己的命,她们也不过是受些责罚,日子久了,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懂么?” 吕嫦云轻轻地点头:“臣妾明白了。” 这样诡异的对话并没有让两个人不欢而散,吕嫦云躺了多久,公孙嘉奥就看她躺了多久,后来她实在是躺不下去了,只好起身,吩咐了要传膳,公孙嘉奥却按住她,说她现在不能吃那些御膳,倒是他已经让司膳房做了点小粥,这会儿喝下去正好。 吕嫦云很柔顺,他亲自端了粥来喂她,喝了又小半碗了,她才摇头,表示喝不下了。 公孙嘉奥很难得这么伺候一回人,看吕嫦云这样听话,登时就觉出了几分趣味,哄着她还想再喂几口,可吕嫦云却是真的喝不下,两个人推脱来推脱去,时间长了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公孙嘉奥就觉不出什么趣味了,只是盯着她看,没了腰上裹腹的带子,总算看出了微微凸起的小腹,里头就有一个小生命在逐渐的孕育。 说不急着子嗣,这个是骗人的,公孙嘉奥膝下就两个公主,一个大皇子,当初的邬太后还是大夫人时,很不好应付,这个女人一辈子自视甚高,以至于他身边有个比较的得宠姬妾有了身孕都不敢生下来,生怕被太后知道了自己性命不保,咬着牙把孩子打了,而后香消玉殒。 好在邬太后最后真的对他这个养子动了心,也没有再管的太紧,还做主给他娶了金家的姑娘来做侧妃。 一晃过去十几年,他终于成了皇帝,可也从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皇子,成了现在日益阴沉,喜怒不定的模样,公孙嘉奥不肯承认自己是开始忌惮大皇子的势力,开始担忧起自己的儿子会不会步上自己的后尘,他只把这归咎于瑀夫人的野心,以及大皇子的出身上头。 正是因为万松雪的的出身太低,比金贵嫔还低,所以他才十年如一日地让她呆在三夫人的位置上,没有想过去动她。 现在也没有想过要动她,只是出现了一个更好的人选,他和吕嫦云的这个孩子,有靖国的血脉,同时也有他的血脉,那个傅森打的旗号是为亡兄报仇,可别人不知道,他却是知道的,男人的领地意识最是严重,一旦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他人侵占,这口气是无论如何都要讨回来的。 联想起傅森和那个贺家的最近联手给他搞的乱子,公孙嘉奥就有些头疼,他认为自己这个皇帝当的至少要比那个倒霉鬼傅忌好上很多,可到目前为止,还是有不少人把他们公孙氏当成北地的蛮子,说他坐的那把椅子来路不正; 说白了,不过是鸠占鹊巢。 但傅森的心情公孙嘉奥却很可以理解,毕竟这么一个美人就差了那么几天的功夫,本该是堂堂正正的进豫王府,要做豫王妃的女人,就这么进了宫,成了他的璟嫔,这已经算是夺妻之恨了。 夺妻之恨,和杀父之仇一样,自古以来,都是各类祸事的根源。 感情这豫王跟那个傅忌还不一样,居然是个要美人不要江山的主。 或者说,他是江山和美人都要。 公孙嘉奥觉得这个傅森可以和他那位弟弟比一比,看看哪个可以更让他头疼。 吕嫦云刚才问的几个问题其实都是试探,她想自己都怀了孩子了,公孙嘉奥也来看她了,还赶在二公主害她跌倒之后就来毓德宫看她,这分明就是来说好话,叫她不要同公主置气,要她好好的安胎; 然后生一个健康的孩子,自此就算彻底被这座宫殿给拴住了。 吕嫦云心理不上不下的,事情闹大了有危险,但也有好处,她可以名正言顺的留下这个孩子了,她不反感做母亲,也不反感这个小生命,以前很反感公孙嘉奥,但现在也不讨厌了,她只是觉得自己很累,累的都不想恨他,也不想再惦念那个远在汝南的人。 这个孩子,或许是个很好慰藉吧。 但目前的问题就是,一旦所有女人都要冲着毓德宫下手,光是靠她和姐姐两个人,根本就无法抵挡。 吕嫦云喝了些粥,有些饱足,但看公孙嘉奥没有走的意思,明显是要在毓德宫留宿以示恩宠了,只好打起精神同他聊天,只是聊的内容都很诡异。 “我姐姐十七岁就成了贵妃”她这么说道:“我的生辰在七月,过了七月,也要满十七了。” 言下之意,圣上您这算不算老牛吃嫩草。 其实大皇子公孙刖现在也就十六的年纪,按照瑀夫人目前的年龄来算,她也是赶在十六岁的当口就给公孙嘉奥生了孩子; 仔细想想,还真是很努力啊. 没有举兵攻靖时,公孙嘉奥和公孙刿都一直处在北地,北地人有点夷人、也就是西域的血统,虽说他肤色黑了些,但仪容俊美,也没有生出什么褶皱和细纹,实在是个偏异域风情的美男子,若是他自己不说,也没人看出他如今已经三十好几,都快到四十了。 两个人这么干坐着了半天,不知道是不是公孙嘉奥被吕嫦云稍稍提点了一下,也意识到自己的年纪和她的年纪差的有点大,他做她父亲不行,但翻了一轮,做个伯父还是绰绰有余,可他如今不光让吕嫦云成了自己的女人,甚至还间接地抢了傅森的未婚妻。 但这几宗加在一块儿,并不能让公孙嘉奥产生些许愧疚,相反他还很快活,似乎是占-有了一件很美好的东西,因为自己慧眼识珠,所以完全不打算让出去了。 公孙嘉奥一直都保养的很好,好的都看不出他的脸皮也那么厚。 他一直捏着吕嫦云的手,不时地就要捏两下,好像女人的手就是面团做的,吕嫦云想到在含凉殿那日被撩拨的浑身都很奇怪,于是这回就没有由着他,而是把手抽了回去,道:“天色暗了,圣上可还有政务要忙么?” “不急,那些奏章一日不理,明日他们照样会再上一封新的来”公孙嘉奥饶有兴趣地回道:“况且朕年纪大了,也该早些安置,才有更多的精力顾着前朝和后宫。” 他且说且笑:“爱妃说是不是啊?” 第一百四十一章 来路不正 有一就有二,公孙嘉奥似乎笃定她怀的一定是个皇子,是以寄予了厚望,十天八日的总要来毓德宫看两眼,希望能提前和自己的儿子培养一下感情。 嫦云这一怀胎就精贵起来了,在外人眼里简直就是揣了个金疙瘩,公孙嘉奥都不传她去含凉殿了,改成了亲自去看她,这一举动好像是没什么深意,却大大地给璟嫔长了气焰,挺着还没有多大的肚子,她如今是说不见谁就不见谁,怪就怪吕嫦云以前低调的过了头,不争不抢的,以至于原本这个还算比较正常的回避方式以前顶多就落个‘不合群’的评价,哪像现在,就是照样不出门,也硬是被冠上了‘恃宠生娇’的名号。 丽昭仪上门好几回,身上的熏香不知道是什么花,有股艳烈的香气,对于孕妇来说是格外的刺激。吕嫦云好好地招待了她,但丽昭仪却不这么想,她最好的待遇就是吃了两顿精致的孕妇餐,分别是司膳房送来的清汤寡水,外加酸黄瓜酸菜鱼酸菜汤等一系列酸倒牙的菜品,她又是个泼辣性子,吃口也比较重,但每回去毓德宫都会有全新的体验,回来就觉得自己真是犯不上,好像她来毓德宫套近乎,就是贪人家两口吃的,寒酸的都配不上自己昭仪的位分了。 后宫接连的变动,叫女人们连争宠都争的小心翼翼,继敏妃之后,总算有一件好事可以让大家重新燃起斗志,上赶着这趟西风,金妙意也像模像样地来了一回,说是上回御花园里头自己的二公主不小心冲撞了她,还有希望妹妹千万别跟姐姐生气等等一大堆的废话,吕嫦云心里腹诽着,想她这算哪门子的姐姐妹妹,可面上还是笑眯眯的表示这不要紧,随后当着金妙意的面闹起了干呕,我在边上又是拍背撸胸口,又是端茶倒水的,直接就把金妙意给恶心走了。 邬太后知道嫦云有了身孕,说不上来高不高兴,反正就是没再提让绿迆得脸的那些话,还派钟嬷嬷来看了看,对着她那个肚子像是在打什么主意,看的人心里发毛,没几句就回去复了命。 不光邬太后神神叨叨的,我冷眼观瞧,那公孙嘉奥好似是觅着新鲜的玩意儿了,从嫦云一进宫开始就流露出的那种不同寻常的喜欢和兴趣,不论是金贵嫔、丽昭仪,还有那个死掉了的敏妃,无一不是侍奉多年,可他放着身边的不要,却唯独对嫦云很上心,还叫瑀夫人把毓德宫的用度给提到了妃位,虽然嫔位还没动,但待遇却是不可同日而语。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表现出喜欢是很容易的,可到底用没用心,这个还有待考量,尤其是我父亲刚一到了汝南就遭了内乱,成国公还跟前朝一个劲地撺掇着要公孙嘉奥将父亲宣回来处置,但凡有个脑子的,都不会相信公孙嘉奥的鬼话。 我都不信,嫦云就更不信了。 吸取上回的教训,我不和嫦云多谈论这个孩子的去向,就整日寸步不离地守着嫦云,净琢磨着怎么把她给喂胖些,还顺便给邓夫子回了封信,说嫦云在宫里深得宠眷,想吃什么吃什么,想睡多久睡多久,还有那些想上门巴结的妃嫔,多的都快排到正清门去了,希望邓夫子可以反省一下自己,不要老像之前那样泼冷水。 然后我就收到了邓夫子的回信,打开便是干巴巴的几个字——“戒骄戒躁,万事小心”。 . 我十分肯定,前面那个成语八成就是对着我说的,而后面充满温情的那四个字,才是对嫦云嘱咐的。 邓夫子平日里又清高又自恋,衣裳都十年穿一件,还死盯着一个颜色穿,最讲究个一视同仁了,可偏偏一对上嫦云,就忍不住要搞差别待遇,什么人啊 用不着他提醒,嫦云也已经是步步小心了,静香为了避免给人下手的机会,连花也不养了,毓德宫上下统共没几个读过书的人,但一荣俱荣的道理大家还是懂的;我在照顾嫦云的过程中得到了异样的满足,好像自己终于学会了主动去照顾别人,而不是只乐于当一个废人了。 接着我就发现小橘子最近很喜欢使眼色,还都是私底下悄悄地对着我使,身边一有人的时候他就不挤眉弄眼了,我不用问也知道这是他在给什么人传话,关键那人从头到尾连地点都没变过,还是要我抽空去一趟广寒宫。 冷宫究竟有什么好去的啊 我想,我可能是搞错公孙刿的意思了; 我以为我们是很单纯的交易的关系,但他显然就不那么想,把这段关系主动上升到厮-混,还是青天白日里就想找我厮-混,这太过分了。 于是小橘子的眼风通通白使,我几乎是连个借口都懒得用,仗着我在毓德宫里,那位彻侯是在外头,就算进了宫也不可能回回都把我堵个正着,便就这么躲着,也开始学着嫦云那样,没事就绷个花架子修身养性。 可我人是坐那不动了,手里却半天也没戳下一针。 吕嫦云做事认真,说要给孩子绣肚兜就埋头在那儿穿针引线,因为不知道男女,所以都做了些红红绿绿的样式,她觉得小孩子穿上应该都很好看。 半天时间里她就已经绣了小半个,可刚才抬头一看,自己姐姐连片叶子都没捣鼓出来,对着花架子愣愣的,眼神已经缥缈的不知上了几重天。 她看了几眼,姐姐也没反应; 明显的神魂都不在宫里,可能已经飞到了别人身上吧。 吕嫦云低头,继续绣她的肚兜去了。 臆想中的腥风血雨没有发生,宫里并不是一直这样的风平浪静,所以才格外的反常。处在嫦云体内的迷香和余毒经过刘老头的反复检查,已经去的干干净净,她的身体也日益健康,不用费心去照顾,居然就这么度过了稳定期。 有好几次我都很想对嫦云说些什么,我想告诉她父亲现在的情况在慢慢变好,哪怕公孙嘉奥总是逼着他去和豫王对峙,也拦着不让他回来,但邓夫子的人品最起码也可以保证,他是不会骗咱们的。 前提他自己心里没有什么小九九的话。 吕嫦云其实一直都有通过南翮与豫王通信,她能察觉出邓藻良似乎私下与傅森达成了什么协议,信中都尽量的避开某些关键信息,还有便是关于南翮这个人,他以前是傅忌的贴身内侍,又擅长易容,却为什么会情愿留在宫里替豫王卖命,似乎背后有很大的隐情,这一点嫦云是知道的; 她知道,但她却没有想告诉姐姐的意思。 两边都各有各的心思,初衷都是为了对方好,但不知从何时起,姐妹两个走的,早已经不是当初的那一条路了。 我和香桃子她们忙活了那么几个月,先前做的种种预防工作都没起到什么作用,总觉得这日子太平的有点不正常,似乎是很多双手合力推动的结果,迫使我们眼前看到的,就只有这么一副和谐安宁的景象。 和谐是真的和谐,大家都往一个人身上使劲,怎么能不和谐。 只不过安宁都是装出来的而已。 丽昭仪的熏香有问题,二公主玉琲也仗着金贵嫔横行无忌,而香竹既然能搭上那个夏美人,当然更不会轻易就收手。 就是我这样神经大条,遇事心宽的人,也开始觉得脊背发寒,有时候半夜睡着睡着就要吓醒,而后第二日顶着一圈黑青去照顾嫦云,还不能同她说,以免她也被我带的紧张起来。 反倒是嫦云还老要安慰我,说她这不是好好的,孩子没事儿,她也没事儿,敏妃已经竖了个靶子,她再紧跟着出事,那才是把公孙嘉奥的脸放在地上踩,既然她有底气闹大,那也能护好自己,那些女人不会这么傻的。 她们是不傻,所以我才更担心,嫦云身子越发沉重,公孙嘉奥之前还几天来瞧一回,现在也慢慢被打回原形,开始传召其他的女人往含凉殿里进,我从开始时就晓得男人靠不住,唯独害怕嫦云会吃心,她最近越发不爱走路了,因为两只脚开始浮肿,香桃子每天都要花半个时辰替她按一按,妃嫔们大多都是怀着目的前来探望,见嫦云总是闭门谢客,也纷纷打消了念头,坚持到现在的也只有傅宝音一个。 但真出了事,光靠颐夫人一个,也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我一日在整理嫦云的梳妆台时有些诧异,回头问去香桃子:“我记得上回娘娘落下的那枚发簪,我已经找了人私下再去打了一支,怎么如今莫名的又多出来了,是不是你放的?” 香桃子摇头摇的斩钉截铁:“娘娘的物件从来不许除了她自己以外的人碰,奴婢是打死也不敢的。” 我心说除了嫦云自己,那就只有我有资格能动这些东西了。 可这发簪就跟那块多出来的帕子一样,怎么看,都是来路不正。 第一百四十二章 兴师问罪 那对发簪样式精巧,一看便是匠人所里头最拔尖的手艺,同时也是公孙嘉奥给嫦云众多赏赐当中的一件,嫦云不爱打扮,但起码会把自己收拾的庄重又淡雅,用些简单的饰物就行了。 我喜欢珍珠,可珍珠会泛黄,这个意头听上去就不是很好,像是人会随着珍珠一起老去一样;可换了金钗,大方之余有难么显得老气,以前陈皇后脑袋上就总喜欢顶那支九凤连珠的冠子,生生把气势拔高了几寸,叫人看了害怕,怕她脖子吃不消,别真给压塌了,变成靖宫史上第一个被凤冠压折了腰的皇后。 我给嫦云散了头发,将那对发簪收好,嫦云很喜欢这对簪子,觉得它漂亮又易碎,就跟人一样,有点隐喻的作用,哪怕它是公孙嘉奥送的。 她告诉我,那簪子上头雕的是昙花,昙花开的时候永远都在夜里,观者寥寥可数,只可惜如今御花园争奇斗艳,昙花喜阴不喜阳,没人日夜盯着总是很难养活,又不如牡丹蔷薇瞧着艳丽,是以没有人愿意花时间去照顾这样娇气的花,连静香这样手巧的人都不愿意伺候,宁愿晚上多睡几个时辰的觉。 嫦云说,她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将军府的白昙,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都开花了。 孕妇的心情总是很多变,但是嫦云总是很快就能自我调节,用不着别人多操心,就这一点我就觉着她比我强。 我一再叮嘱她务必将豫王的环佩收好,这玉佩虽说缺了一般,但从做工上看就不是凡品,还偏偏在内侧刻上了傅森的小字,拿出来就是个死,公孙嘉奥再好脾气也不会容许自己的女人还想着另外的男人,更何况他的脾气又不是那么好。 好在嫦云没事时,就一个人拿出来看看,摸摸着内里的刻痕,念着“澜恭”二字。 傅森,字澜恭。 她算是折在这两个字上头了。 其实傅忌也是有小字的,可我从来都只喊他阿忌,要不就是圣上,没有一次喊过他的字。 到目前为止,我依然很想他。 我和嫦云很小就没了亲娘,我还好,谁都没我爱自己,可嫦云不同,她除了给这个孩子做肚兜以外,更多的时间都在发呆,要嘛就是睡,说她不在意是假的,可真要说她多看重这个孩子,旁人根本就看不出来,好像她跟这个孩子最多的就是血缘上的关系,它来了,她就生下来,它不来,也没见她有多盼着; 就目前的状况,嫦云也的确不能花太多的心思在这个孩子上,如今麻烦不找上门就不错了,哪容得我们去选。 别看平阳翁主如今失势,她人倒是继续留在宫里,好吃好喝好睡,待遇跟国破前一模一样,就是换了个皇帝而已。 好吃好睡,也比不过自由的可贵,我听嫦云说翁主的女儿同常清成婚那日,场面有种堆砌出来的热闹,里子还是冷冷清清的,连个相熟的人送一送都没有,娘家的人也没有,翁主在宫里喊破了天都没被放出宫去一观,还是好好地待在后宫里做贵客,闹绝食都没用。 嫦云说的时候我就叹:“算我这回看错人了,没想到这么阴毒的计他们也使的出来。”我虽然很不喜欢平阳翁主从前老帮着皇后挤兑我,可看到人家倒霉,我这会儿却是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了,只是那种日暮沧桑的悲凉之感一阵阵袭来,无法抵挡:“唉,你说好好的一家人,如今被拆成了这样,翁主多无辜,从头到尾都不是她的主意,可皇帝给外人看的,分明就是她拿自己女儿换平阳一家老小的安全,这下可好,被驸马怨,被孩子怨,气的七窍流血都是轻的” 嫦云也点头应道:“但愿翁主能早点想开吧,冲圣上低个头,再把州府的管辖移交给该管的人,不然日子怎么过呢?” “那还怎么过”我扶着嫦云侧躺下,给她撩起帐子:“连咱们都这样了,先顾好自己、再去顾别人吧!” 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我的心事开始比嫦云还多了,公孙刿渐渐地也不叫小橘子带话来,邓夫子那儿的信也是日子间隔的越发长; 偏巧这时候,嫦云这里出事了; 出在原先那对发簪上。 这日嫦云在毓德宫绕着走了几圈,额上就出了一层细汗,说要回去歇息,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之前还能绣好多个肚兜,现在腰都弯不下去,花架子看久了眼睛就开始泛酸,这时候说什么都不能让她由着性子来,我和香桃子整日神经都绷着,生怕嫦云打一个喷嚏,就要发动了。 本来公孙嘉奥说是要来用午膳,可嫦云自己都吃完了,他这个皇帝也没有过来的意思,直等到月上柳梢,整个月亮都隐到了夜幕后头,才见着他的人影,远远地,脸色有些晦暗不明,让夜幕都暗下三分,想是心情尤其的不好。 嫦云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脸还是瓜子小脸,单手抚着肚子,显得纤弱不堪。 我冲南翮悄悄投去一个眼神,南翮什么反应也没有,只是垂着脸,轻微地晃了晃脑袋,释放出危险的信号,提醒我们方才那位是来者不善,叫我们千万小心应对着。 公孙嘉奥脸色阴沉,但在看到嫦云抚着肚子给他请安时还是不由自主地软了口气,本来是想让她直接跪下去,这下刚屈了膝盖就摆摆手,说了声:“起来吧。” 香桃子和清滟摆了些清汤和小菜,看公孙嘉奥一脸要笑不笑,样子怎一个吓人了得,几乎是踮着脚尖悄悄地退了出去; 这两个废物,平日斗起嘴来一个都不饶,一发觉情况不对,立马就开溜,还溜的那么快,我刚挪了没几步,就听见门滋扭一声,这俩大姐看都不看一眼,就把我给堵里头了 屋漏偏逢连夜雨,我原想着公孙嘉奥这人喜新厌旧,他这人不光左拥右抱,还老爱给自己找各种借口,喜欢嫦云的时候她怀着身孕都要搂着她,摸着她的肚子睡觉,等喜欢的感觉淡了一点了,他就又想起后宫佳丽们的好处了,和公孙刿一样,一个薄情一个风流,分别是两种极端的不要-脸。 我以为这位皇帝夜夜都很忙,今晚上不定又是去那个夏美人那儿听小曲了,便把脸上那些无用的妆饰都给擦了干净,想和嫦云晚上多说会儿话,我想听她跟我说些小时候的事,她是妹妹,记性却比我好很多,我连母亲长什么样都只是大致的记得,其他的很多事都是后来父亲和邓夫子跟我说的,除了这个,我唯一记得清楚,且特别清楚的,就是我从树上摔倒傅忌身上那天,自己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裳,还有什么表情。 谁想到公孙嘉奥想一出是一出,夏美人那儿小曲听了一半,他还真过来了。 我无法,只好使劲贴着殿内的墙根站着,恨不得呼吸都没有。 四舍五入一下,殿内也只有吕嫦云和公孙嘉奥两个人,他们两个仿佛永远都不能好好说话,一个软了口气,另一个立马就打蛇随棍上,越发不给好脸色,他们之间好像是有点什么,耳鬓厮磨过,也情动过,可惜没一个人当真,只有真真切切说到利益时,才肯勉力维持这番温情的假象。 吕嫦云夹了一筷子菜往他碗里放,乌发偏挽一侧,只拿了昙花小簪盘了个小圆鬓,眼睛是细长的流线型,却又不是小眼睛,跟她姐姐一样,都是又大又灵的杏眼,不管哭不哭,都是水汽迷蒙,很想让人欺负她。 公孙嘉奥看了眼她发上的簪子,半晌才酝酿出一个相对温和的笑脸,拿手背去蹭刮她光洁的脸,极富柔情:“这几日睡的如何,朕瞧你的身子越发笨重,该多补补。” “是,臣妾瞧着圣山这几日也劳累了,是该听些闲曲解解闷,否则看不进奏章,也会误了大事吧”吕嫦云一直都不回避他的触碰,又夹了一筷子,先是自己尝过了,再放进他碗里,言语间云淡而风轻:“眼下臣妾一切安好,在此谢过圣上垂爱。” 公孙嘉奥先是哑然,后边就回过神来了,他对夏美人就纯碎是解闷,何况她的曲子唱的是不错,前日在含凉殿唱了一晚上,他怕她的嗓子唱坏,还特地赏了雪莲汤过去,希望她再接再厉。 但吕嫦云这么说,还是让他大感意外,但这话到这儿就没了下文,因为他晓得吕嫦云脾气清高,在某些地方又格外像个小孩子,要她承认这是吃醋,她怕是会赌咒发誓,重话连番地压上来,到时候是当真好还是当笑话好,就很没意思了。 公孙嘉奥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他的探子查出宫里一直有人在往外头传信,而传信的人很好查,不是他那个弟弟,便是毓德宫这位闭门不出的璟嫔,他气的不是傅森守城不出,与吕兆年一起干耗着,而是那个贺缇骑竟然趁着吕找年昏迷的时候堂而皇之地从边上经过,还趁机收揽了不少吕兆年的旧部。 当然,吕兆年一定是不知情的。 因为他还在睡着,就没醒来过。 第一百四十三章 昙花一现 就像是突然出现了一个人,只知道他原来只是一名小小的都尉,和之前姓孙的,姓傅的都没什么区别,可就是这么一个人,已然成为了傅森麾下的一员良将,正好填上前锋这个缺,避免了吕兆年与傅森正面相对的尴尬。 现在想打还有些困难,吕兆年尚在休养,常清则需要安抚,新婚燕尔的似乎也不宜派他带兵,公孙嘉奥借着平阳翁主相继收回了几个州府,发现眼前的难题似乎都解决的差不多了,就只剩下汝南及周边的一圈死地,怎么都啃不下来。 再有一个,便是那些将士对吕兆年的忠诚度太高,一群乌合之众而已,偏偏念着他的知遇之恩,愣是在榆关镇守三月不退,后吕兆年终于受了朝廷赐予他的劝表,被封忠勇公。 只要他一日不死,那些人就不会离开。 可是病了这么久,突然死了,看着就像是被逼死的,落在百姓眼里,影响也不好。 这就是公孙嘉奥在犹豫的地方。 我努力让自己变的透明,但还是站住了脚,因为实在很好奇嫦云和公孙嘉奥两个人平日里是怎么个相处法。 太好奇了,所以明知道是在作死,还是不肯跟着出去,硬是戳在角落里偷听。 尤其是好奇嫦云这样的脾气,能被公孙嘉奥给看对眼,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可疑的事情,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长一阵子,已经和傅忌那最后一句话差不多,需要反复拿出来品味一下。 在我心里,嫦云她不是怕生,是只有对着熟人才肯多说些话,事不关己便不开口,明明事事站理,却愣是能把人恨得牙痒痒,可偏生拿她毫无办法,不是一般人还真是吃不消。 所以公孙嘉奥和豫王这两个,很明显就不是一般人。 我记得嫦云和傅森第一次见面,两家分明已经订了亲,可彼此还是闹了一个大红脸,你瞧我我瞧你,愣是憋着一句话都没说,青涩的有点过头了。 这场原本该是轰动上京的婚事,由父亲牵的线,更是傅忌亲自下的旨,从一开始就被寄予了厚望,是吕家稳固地位的最后一步。 但是谁都没有反应过来,这最后一步,还真就是‘最后’了。 傅忌那时还跟我开玩笑来着,该庆幸这两人都是温和的性子,彼此也算是一见倾心,傅森虽然时有逾距,可胜在野心不大,而嫦云看着对事不闻不问,对人却从来都狠不下心,且万事只要有路可走,她就永远不会低头; 傅森那会儿很早就封了豫王,算是先帝对他的偏爱,谁叫韵贵妃得宠,她儿子也自然得宠,可这些都无妨,我的傅忌还是技高一筹,逼死了韵贵妃,坐稳了皇位,然而我对傅森的印象一直都很好,只可惜好人没好报,直性子的豫王从前也没少帮我说好话,还拜托我好好照顾嫦云,晓得嫦云喜欢昙花,还从安州运来名贵的白昙送进将军府,只为了哄她开心; 运些花,对一个王爷来说不叫什么,但是贵在有心,哪怕他只是看在父亲的面子上才替我开的口,举手之劳而已,那我也感激他。 大家都是相互利用的关系,我那时想着,皇后既然拉拢了平阳翁主,那我也得找个帮手才行。 我想嫦云和豫王两人从脾气和处事上头已然是契合无比,就算没有感情,想必也是能够相互扶持的关系,照父亲的打算,能结成一家是再合适不过了。 可倒霉就倒霉在,靖宫没有王爷拜封国相的先例,傅森算是顶着一脑门的炮火,咬着牙帮傅忌将国家打理的井井有条,只是架不住成国公的挑拨,猜准了傅忌的心思,就把他从朝堂给发落回了王府,羽翼被剪了大半,又飞不起来,就只能看着傅忌一点点的自暴自弃,就这么把江山拱手让了出去。 换我是傅森,一眨眼就摊上这么个烂摊子,可能差不多快气完犊子了吧 人人都倒霉,要想变得不那么倒霉,那复国大计似乎是唯一可选的途径了。 我眼前晃过傅森那样宽厚挺拔的背影,感叹傅澜恭真不愧是韵贵妃的儿子,担得起芝兰玉树四个字,虽然玩阴的玩不过傅忌,但人家胜在有担当,知道迎难而上,把汝南守成一块死地,这一点就值得旁人敬佩。 接着,我又回忆起公孙刿说过的,他说他这个哥哥极其自负,受不得违拗,妇人之仁也只是建立在不妨碍他皇位的前提下偶尔发生,我看嫦云是一直都好,但想来公孙嘉奥见惯了美人,该是什么类型的都收进了宫里,夏美人喜欢唱曲,声音又拔尖,唱个一日都不嫌累,秋贵人舞姿出众,转圈能转的人眼晕想吐,夏日里要冷清降温的可以去找瑀夫人,要听话的就去找颐夫人聊聊天,保证再温顺也没有了。 我深深怀疑,他来找嫦云,不单单只是撒气,更多的是给自己找不痛快来了。 公孙嘉奥跟傅忌不一样,他没病,也不常犯病,但阴阳怪气起来就很吓人,他毫不怀疑吕嫦云一直在想方设法地往外头传信,只是传消息还好,反正她人在这里就是挟制吕兆年最好的筹码,公孙嘉奥只是气,气她还惦记不该惦记的人,却对贺缇骑一事丝毫不放在心上。 夏美人唱曲好听,吐气如兰,连打小报告都打的想在唱曲,也是一种本事,公孙嘉奥在她那里听了不少闲话,夏美人因为对吕嫦云也不是很了解,只是香竹说过,瑞贵妃的妹妹曾经与豫王定过亲,连定情信物都留着; 宫妃和外人有私情,光是这一条就足够她临时发挥了,夏美人不愧是宫里说学逗唱第一人,估计被丽昭仪打了一顿,在自己屋里净想着怎么搅浑水了,说的就跟亲眼见过一样,不管是不是真的,总之她费尽口舌,才把公孙嘉奥说的火气一阵上涌,加上喝了些酒,这下更压不住了。 他也不承认自己这就是吃醋,单单的就是认为吕嫦云不但不听话,怀了孩子还朝三暮四,实在是愧对了自己对她的这一番“爱护”,现在好了,竟然还背着他敢往外送消息,若不是笃定她和傅森之间没有私情,笃定这个孩子的来由,他这会儿连杀了她的心都有。 公孙嘉奥没有学过很正统的守成之术,御下的手段也是自己摸索出来的,靖宫被打了下来,他的心情好了一阵,之后就变回了老样子,说要打西南,就容不得旁人说不行,不然下场多是被拖下去砍手砍脚,再不济就是砍头,给朝臣们的压力一直都很大。他在做皇子时就信奉武力至上,待人一贯是打服了再说话,和傅忌那样阴柔的个性截然不同,后来邬太后收了他做养子,就开始教他和公孙刿两个,就算想杀人,不用刀也能见血,公孙嘉奥从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原来除了打仗以外,粮食的储备也很重要,不然那么多兵士靠什么去养,总不能靠喝西北风去战场上与人搏命,他手里就只有一个金家可以压榨,可金山再是山,也总有榨干的一天; 或许,他也得想想别的法子了。 公孙嘉奥看吕嫦云越是云淡风轻,心里就越是说不出的火气,以为捂热了石头,却被烫到了心窝,大概就是这种感觉吧。 吕嫦云给他夹菜是下意识的动作,一旦她不想说话了,就必定要找些事情来做,免得公孙嘉奥又要动手动脚,身上怪难受的。 多日不出门,也甚少见客,她白的有点过了头,却不是失了养分的惨白,那腕子骨肉匀称,优雅又动人,公孙嘉奥看着那白皙的皮肤,就有点想抓过来咬一口,如果这么漂亮的肌肤上面沁出几滴鲜血来点缀,应该会更漂亮吧。 到时候,她会不会皱一皱眉头,喊一喊痛,还是继续那副神色安宁,格外超脱的模样; 征服来征服去的,也不知是征服了谁。 幸好公孙嘉奥没有咬人的恶趣味,他趁着吕嫦云没有反应过来,就顺手抽走了她脑袋上的那支昙花簪,也不说什么,就只是捏在手里,细细地把玩着。 吕嫦云这时候有点反应了,有点异样的神色,开口道:“这是圣上前些日子赏下来的,臣妾很喜欢呢。” “哦?”公孙嘉奥把这根发簪拿在手中看了看,又接着往她鬓边比划,那发簪的尖头几乎就差一点点,就能划破女人如玉般的脸颊。他看了一天奏折,又喝了些酒,整个人不自觉的就些疲倦。 “朕是赏赐过爱妃这对簪子”他轻轻地给吕嫦云戴了上去,而后抚摸着她的脸,感受到她有一瞬间的僵硬,这简直是火上浇油,公孙嘉奥那对深邃的蓝眼睛分明是笑着的,可语中的冷意却扑面而来。 他说:“朕怎么不记得,有赏过爱妃这第三支昙花呢?” 第一百四十四章 冷宫副本 我不知道那支簪子是嫦云自己放的。 更不知道她哪来的这么大胆子,敢把傅森送来的东西这样堂而皇之地戴在发上,整日地就在毓德宫里转悠。 我要是知道的话,我也会很生气,气她总是在这样的事上舍不得,还老爱钻牛角尖。 这落在另一个男人的眼里,简直就是在打他的脸。 公孙嘉奥猜的没有错,的确是她一直在朝外头递送消息,不然邓藻良也不会在这样短的时间内便与贺缇骑有了交集,吕兆年一倒,军中几乎便是他一人代行掌管,极其迅速的便稳定了人心与内乱,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帅才。 不仔细看的话,的确分辨不出来,那簪上的昙花几乎与他送的那支一模一样,只在花叶的连接处有细微的接口,像是后天切断再重新粘结上去,他动动手指,把上头的花叶拧断,里头果然是空心的; 好在公孙嘉奥一直捏在手里,并没有看见内里刻的‘澜恭’两字,他的疑心不比傅忌的少,第一个想到的,便是这样的发簪既可藏毒,又可传信,到底是用来做什么的,不用猜都知道了。 “朕一直以为,你会安分守己”其实是意料之中的事,只是骤然被揭破,总是有些郁郁,公孙嘉奥这会儿反倒平静了不少,那簪子也在一来一回间便被弄得粉碎,傅澜恭这几字也随之消散在这些玉石累块的灰尘里,自是不能再戴了。 他的眼神来回辗转在吕嫦云的小腹和五官上,似乎极为不解。 过了半晌,公孙嘉奥终于是把那个萦绕多日的问题给抛了出来:“那个傅森就这么好,好到让你心甘情愿地进宫,留在朕的身边?” “算不上心甘情愿”吕嫦云还是老样子,哪怕被质问着,也始终不肯低头,只道:“但放不下也是真的。” “怎么,”公孙嘉奥都气笑了:“跟了朕,还委屈你了?” 这话就是赌气了,吕嫦云摇头,表示公孙嘉奥待她已经算是很不错,她并没有觉得很委屈。 不委屈,有好感,但是太少了,不足以支撑她所有的感情。 说实话,她也没有非傅森一人不可,只是念着他,便像是念着从前的自己,那时候至少是有憧憬的,兴许可以过上相夫教子,平淡温馨的日子。 那才是她的梦想啊 抛开家国,剩下的就只有自我,吕嫦云不爱记仇,只是没有忘不掉那一晚; 那一晚,是他把自己的尊严和脸面都踩在了脚下,用看蝼蚁一般的眼神看她,最后只是叫了几个內侍,半是搀半是遮掩地,就把她给送出了含凉殿。 因为太疼了,并不是什么很好的回忆,连吹进轿撵里的风都是那样冷,以至于现在回想起来,都只有撕裂一般的疼痛。 这样的疼,一次就够了,用不着很多次; 她又不是受-虐狂。 吕嫦云知道他对自己的好是为什么,但还是不可避免地有些动摇,总是不知道该拿什么面目去面对他,渐渐地,对公孙嘉奥的冷脸,也只限于他动手动脚,弄得她很不舒服的时候。 就连这个孩子,她也从没有过反感,只是很迷茫,既然他希望她生下来,那她就好好养着,至少在他们二人之中,起码有一方是真心期待这个孩子,期待着他的降生。 就如她当初一门心思想要隐瞒下来,也不过是下意识的念头,直到后来姐姐说如果有了孩子,不如便送去给太后抚养,算是比较折中的法子,姐姐是从宫里浸淫多年的女人,有些话虽然难听,但不是没有道理,她们依靠太后,太后也靠着她得些便利,更不必万事小心,千防万防,孩子想必也会得到太后的庇护; 可吕嫦云明知这些都是对的,却当即便对着姐姐发了火,那火气大的,把姐姐那样没心没肺的人都吓了一跳,她以为是自己说错话了,却不知道吕嫦云那会儿心里满满的都是对孩子的不舍,还有身为人母的责任; 而这也是她怀着身孕以来,情绪波动最大的一次。 这支昙花簪是她叫南翮特意从外头做了带进宫里的,豫王想的很周到,她只需在去含凉殿时偶尔戴着它,南翮便知道她在宫里一切都好,反之便是前朝又有了新的动静,便可拆下上头的花叶,托人送出去外头打样,一样能把消息送到傅森手里。 既然已经看穿了,吕嫦云也无畏去争辩,只是在地上跪的久了,小腹一直在隐隐作痛,却始终咬牙,只是道:“圣上待臣妾很好,是臣妾承受不起。” 这个场景像是倒了一倒,公孙嘉奥才是无理取闹的那一个,吕嫦云真是好本事啊,几句话就能把他定在原地,连质问都失了原本的意味,仿佛连着几拳打在棉花上,他看她越看越可恨,真恨不得把她脖子拧下来,再揭开脑仁,看看里头到底装的是什么。 “既然璟嫔不否认同那个豫王里通外传,那朕也不必姑息了”公孙嘉奥观察她的神情,的确是没有一点的辩驳的意思,那股气就跟倒灌逆流一般,止不住地往上冲,哼道:“的确是朕往日对你太过宽纵,纵的你不知自己的身份。” 他一挥手:“现如今广寒宫还空着,你且去好好思过吧!” 刚才还给他夹了菜,现在菜都没吃完,这就要被打入冷宫了。 果然么,男人心,海底针,变得还真是快。 对此,吕嫦云毫无异议,甚至觉得公孙嘉奥对她真的是好上加好,除去这样重的罪名,夏美人大约还说了些类似男女私情,你情我愿之类的话,可他不光亲自来毓德宫,关起门来才盘问,最后居然还肯高抬贵手,只让她去冷宫面壁思过,那真是没有好怨的了。 吕嫦云自认为想明白了,她认为自己做的没有错,唯一的错就是不该瞒着姐姐,没有把自己同傅森藕断丝连的事情告诉她,所以姐姐才在打扫时不小心把她原先那对发簪给调换了位置,花叶交叠的位置又正好同公孙嘉奥赏的那对相反,也难怪他能看出来。 她起身,又重新下拜,无比干脆道:“臣妾遵旨。”声音都透着一股子干净利落。 公孙嘉奥一张脸黑的比之前更厉害,又是个高高大大的身架,与傅森那样宽厚温润的形象不同,是个实打实的练家子; 他现在的模样就充分证明了,再好看的人,只要心气一不顺,便如修罗一般,不管平日再如何的好颜色,也总是叫人害怕的。 我在角落里,听着这场无比诡异的对话,简直连人带腿都在发抖,一边心里还暗道不好,这两个人明显是把对方给顶到风口上,连个台阶都没法给。照我听下来,公孙嘉奥显然是对嫦云还留了些余地,并不想真的发落她,或许他只是要她给自己一个交代,区区一个豫王,汝南与上京又山高皇帝远,想有私情也不能,他气的是嫦云的态度,她再不济,哪怕同他吵一架也行,总好过这样阴阳怪气的,他负气,她也负气; 可如果真照嫦云的想法,如果进冷宫就能解决问题的话,她兴许还真不介意多进去几回。 广寒宫不难熬,是因为我有静香和齐开霁帮衬着,若是嫦云去了,宫女和内侍照规矩只能各带一个,加上广寒宫如今已经没了管事,便是齐开霁在机灵,也不能明着来了。 我这里那个急啊,急的一边腿抖一边使眼色,但就算我眼角都瞟飞了也没用,嫦云又开始钻牛角尖了,似乎一点都不觉得进冷宫有什么不对,以为进了冷宫,那些女人就能稍稍松一松手,至少等她安安心心把孩子生下来; 可我却是知道的,一旦出了毓德宫,别说是公孙嘉奥真的喜欢她,一个男人有什么可以依靠的,她的下场就只有被那群女人捏死的份。 开玩笑,我宁愿她们捏死我,也不愿意嫦云葬身在冷宫里。 我希望嫦云幸福,结果她现在不幸福,那我只好退而求其次,希望她能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手里有了权力,起码睡觉能睡的安稳,也算是另一种奢侈吧 更何况,我想看着嫦云成为皇后,完成我当初没有完成的事。 我总觉得自己就是个贪生怕死的人,跟着傅忌有始无终,想的是自尽,可做的尽是些没骨气的事情,后来更没有什么长性和气性(所有的气性都在我给傅忌戴完孝的那一天结束了),所以被公孙刿当成玩-物,我不生气,被齐开霁当成花瓶,我也笑而受之,所有的苦难都不过是我重拾辉煌的阶梯,她们一定是捏不死我的。 但嫦云不同。 虽然她样样都比我好,但尚未历经风雨,公孙嘉奥心情好时,不介意对她好些,给予她庇护。 可连他都得罪了,那瑀夫人金贵嫔她们还会放过她吗? 昙花那样娇贵,那样傲气; 夜半幽莲若是无人欣赏,且一旦失了浇灌,是真的会渴死的。 第一百四十五章 无事相帮 我很担心嫦云心里没数,或者说对广寒宫的生活没有一个真切的概念,享福和受罪根本不是同一回事儿,更不是人人都能跟我似的,到了哪儿都能活出不一样的水平,如李昭容这样谨小慎微的人,进去了都尚且要憋得发疯,我不怕嫦云待不住,只是觉得她会很辛苦。 将军府的小姐从出生起便是娇养着长大,嫦云更是琴棋书画无一不精,你说要她挺着肚子去搬柴火烧饭,那谁受得了? 换做邓夫子这样有本事的人进去,恐怕他也是两眼一抹黑,光会看天象有什么用,还不是忽悠别人给他干活。 我在广寒宫挣扎了多日,才算找到缺口同香桃子搭上话,嫦云若真想同外界有联系,少不得要里里外外的打点。 可是冷宫哪有钱啊.. 我看着公孙嘉奥负气而走时的样子,像个漂亮且凶恶的修罗一般,叫人两腿发软,更是第一次实打实地认为嫦云这回真是有些不知好歹了,就算不喜欢人家,好歹面上也得过得去,照顾一下衣食父母的情绪嘛; 这还怀着孩子呢,用得着这么撕破脸吗 旨意是晚上下的,在场的除了我,也没有旁人,我第二日叫静香出门走了一趟,趁南翮换班的时候,便想让她凑过去问问,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可南翮看见静就跟没看见一样,眼皮子都不抬一下。 这就是没戏了。 皇帝开口,必然是一言九鼎,御前的人效率是一个赛一个的高,我想公孙嘉奥可能还是留了些余地,广寒宫住是住了,但他还生怕后宫那群女人不知道一样,还特意着人却过去提前布置了一番,补好了破窗又粘好了明纸,又格外开恩,份例减了,但人数可以多两个。 也就是说,后宫头一回出现宫妃带着四个宫人住进冷宫的的例子,嫦云就是这开天辟地第一人。 我瞅瞅他们这回还真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公孙嘉奥走了,嫦云继续吃菜,吃完菜便开始打包东西,准备第二日正大光明的搬家;感情这两人脸翻的一个比一个快,可能宫里除了夏美人还知道点内幕以外,其他人都想不明白,一贯低调,且有皇子傍身的璟嫔怎么一下就被弄进冷宫里去了。 如果她们知道进冷宫这事是嫦云自己干的,大约会以为这是什么新的招数,警惕之心更甚从前。 说是进冷宫,也不是暗搓搓地躺进去,带路的小内侍一路头也不抬地往前走,走到广寒宫门口,掏出一串沉沉的铜锁,‘啪’一下就把门开了,里头御前的人也还没走,三下五下的,广寒宫还被布置的还挺干净,想必是对璟嫔的入住表示热烈欢迎。 我拎着包袱跟在绿迆和清滟后头,自觉脸皮已经差不多丢完了,国破那日当着那么多将领的面放狠话,结果被人像拎小鸡似的架到广寒宫,洛之贻这个小贱人若是知道我跟着嫦云又进了冷宫,大概现在笑的肚子都在犯疼。 希望能疼死她吧。 广寒宫不住人的时候是要落锁的,根据小道消息说是一旦没了人晚上就要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如今又有一位娘娘住了进去,那得了,活人来添了阳气,那就麻溜的伺候起来吧,顶好怎么来的怎么出去,如果璟嫔娘娘还有出去的那一天的话。 这样光明正大地住进去,嫦云算是立了一个很好的榜样; 那群暗地里还在观望的女人们见此情景,纷纷表示无比的震惊; 其中金妙意尤其不敢相信,她都没撺掇着别人出手呢,这速度也太快了。 因为太奇怪了,所以短期内,并没有人上广寒宫来拜访一二,算是给了我们安顿和喘息的时间。 讲道理,我觉得现在的这一切都很扯,但是架不住嫦云她乐意,说起来她好像是有些奇特之处,刚进宫时就被下了毒,缠绵病榻,并且在缠绵病榻的同时把我和静香从冷宫捞了出来,后来瑀夫人想借着清滟继续给她下毒,却被临时摆了一道,加深了皇帝对瑀夫人母子的反感,再后来 再后来就是这两人莫名其妙的因为一支来历不明的昙花簪开始争执,现在眼睛一睁,这就是冷宫了。 综上所述,我猜想嫦云或许是有什么不好言说的打算; 说不准哪一日,公孙嘉奥又惦记起她,把她迎回毓德宫了呢? 进了广寒宫没有什么好处,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有,倒是齐开霁来看我方便了很多,可惜他现在不是小小的管事了,管着司膳房有十来号人,也算是变相解决了冷宫的饮食问题。 我已经开始怀疑邓夫子被父亲传染了同一款式的开光嘴,明明我很压抑自己的脾气,做到了戒骄戒躁,嫦云也万事谨慎小心,可还是二度进了冷宫。 如果靖宫的史官还在的话,不知道会不会给我多添两笔,把这一段经历给写进去。 我在香椿木下嚼着阿柒给我带的粉蒸糕,心里默默地盘算着日子,离嫦云的产期也就剩下两个月了,她闻不得甜腻的东西,茶果糕点一概不吃,反倒是小橘子从御花园偷偷摘了不少枇杷,把她馋得慌。 一晃嫦云孩子都要生了,我却还是待在老地方,一样的树一样的地,唯独不一样的,便是面前多了个人。 “哟,难得走走,竟还遇着‘故人’了”公孙刿咧着一口白牙,大有嘲讽之意:“贵妃娘娘好兴致啊!” “今日日头好,特地来重游故地”我坐在地上,仰头看他:“彻侯有什么话就快说吧,不然等会儿来不及吃饭了。” 公孙刿这哪叫散步,分明就是打定主意来看我笑话的,他也不客气,撩了衣袍便同我一样席地而坐,道:“既是日头好,本侯便陪贵妃一同坐坐吧,姑且算是赏景。”他抬手拭去我唇边的糖渣,好整以暇道:“正巧,咱们也许多日子没见了” 我抬头看天,果不其然,没刚才那么蓝了,像是被乌云遮了一半,十分的凄惨(其实是我的心境很凄惨)。 唉,都怪我,之前躲的太厉害,现在人家找上门了,想躲都没处躲。 公孙刿今日看来是没有上朝,换了素日的那身紫服麒麟袍,改成了青豆色的常服,相当的风-骚、和风雅。 “小橘子也真是的,话也不说清楚,害我以为是成妃要请我出喝茶呢”我知道这是来者不善,便深吸一口气,重新扯开当贵妃时的微笑,笑的无比标准,眉眼弯的厉害,弧形也弯的正好,冲着他道:“这不是嫦云有了身孕,毓德宫整日被那么多双眼睛瞧着,我防着旁人钻空子,这才抽不出空来么..” 这话说出来,我自己都很惭愧,表示不敢相信。 “无妨”公孙刿倒是很大度,也冲我笑:“现在进了广寒宫,有大把的时间可以叙旧,别急。” 谁急了?! 他的神色怎么看怎么意味深长,我这厢笑的牙酸脸僵,咬牙切齿,态度却是十足的诚恳:“不急不急,侯爷公务繁忙,若是得空,就尽管来广寒宫瞧吧,便是带些吃的用的也不打紧,我们这儿什么都缺。”最好你东西来了人别来。 公孙刿闻言,随即抚掌大笑,也不怕招人听见,只道:“好好好!竟还是本侯的错,是本侯的人没把说全,才害的咱们多日不得相见。”说罢,他伸手,不由分说地把我一把拉近身边,对我很有深意地递来一眼:“还以为贵妃娘娘长记性了,不想还是老样子。” 我故意装傻,把剩下的半块糕点塞进嘴里,在咽下去前都不作任何回答。 “你妹妹很聪明,可还是不够”公孙刿见我不答,只好叹了口气,说道:“躲进冷宫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可一味逃避也不是办法,瑀夫人虽然暂时被圣上给压制,可她但凡在广寒宫安插一点人手,就可以叫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我这下有反应了:“怎么?她还想把手伸进冷宫不成?” “想伸手也行”公孙刿的手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揽到了我的肩膀,此刻更是不住地摩挲,有种色-情的意味。 我的耳朵随着浑身的鸡皮疙瘩一同竖起,只听他道:“不过要我开口,她才有这个机会” 很艰难的咽下那口糕点,我开口道:“所以,你想怎么样?” “这会儿还不想怎么样”公孙刿话说到这里,又不着急了,他只是低头嗅了嗅我的发香,又趁我不注意往我手里塞了一块腰牌,才起身悠悠道:“舒窈有了身孕,彦姬又嚷着让我多陪陪她,这便回去了。”说完,便跟没事人一样的要走,只是走前还留了一句话: “往后若是冷宫出了事,你寻不到他人相帮,自可拿这块腰牌来见我。” 第一百四十六章 情感受挫 我捏着手里那块方方正正,又很有些厚重感的牌子,后知后觉的,才发现自己又被公孙刿给摆了一道。 不是第一次,是又一次。 每一次都会重新刷新一遍我对他的好感,以前是接近于零,现在是趋于负数,还有负无穷的危险。 他大可以上来就把腰牌给我,不至于绕三绕四,害得我心怦怦直跳,好像我跟他有多一见倾心,再见失-身(?)一样,当然,不会是真的动心,只是从小就没学好,嫦云绣花的时候我忙着爬树,要不就是偷偷翻着小丫鬟买回来的话本子瞎看,对里头的男女之情还有那些俊俏的小生有了些许幻想,但是幻想隔天就被无情的现实打破了,因为对着父亲那张五大三粗的大脸,还有邓夫子的那样一锤砸不出个坑的冰山脸,实在也没什么好幻想的。 是以出于习惯,我对美的人一向喜欢多看几眼,尤其是那些漂亮的男人。 所以现在思考一下,当初我那么喜欢傅忌,有那么一小部分,可能也是看他好看的缘故。 漂亮的男人比较稀缺。 女人的话,我多照照镜子就够了。 公孙刿人不怎么也,但生的的确是不错,同文弱苍白的傅忌完全不是同一种款式,虽然老爱穿紫色和赭红色的衣裳,就显得风-骚了那么一点。 好险好险,差点就又被他的美色给迷住了。 我知道公孙刿还惦记着要我进侯府的事儿呢,他对女人倒是不挑拣,但是真正想纳进侯府的很少,或许是知道女人多了管不过来,还容易引火烧身,所以就精益求精,比方说操持家务的可以让舒窈来,而我这样的,大约是起到一个收藏和养眼的作用,只因当初琉璃殿上惊鸿一瞥,加上身份特殊,说出来可以惊到一片人,所以收藏起来格外有意义。 这个我不是很介意,我和嫦云不一样,她心里存着的事太多,同豫王也一直藕断丝连,似乎靖国复起,二人再续前缘是很有希望的,但我知道这背后该流的血该死的人肯定一样不会少,都是踩着旁人的尸骸一步步走上来,谁也没有对不起谁。就像我说的,谁叫我的阿忌只是运气不好,靖国到了他手里,最晚最晚也就能维持到下一辈,北地的公孙氏一直都很厉害,他们和成国公联手,不过是让着一切都提前了,哪怕傅忌为着这个跳了琉璃殿,哪怕我刚开始又恨又怨,怨的劳心劳神,人都瘦了十来斤,可也还是要承认,我根本就对所谓的复国大计没什么兴趣。 算上父亲和嫦云,还有邓夫子,我的心愿就指甲盖那么一点点,只要我们都好好的活着,最好活的再尊贵和富庶一些,最好能够恢复昔日的荣光,那剩下的什么,也就不要去强求了吧.. 我不喜欢公孙刿,但是平心而论,除了不想进侯府,我同他该做的几乎都做了一遍,似乎进不进都没什么区别。 就是说出去很难听,很可能以后会成为我的污点,要跟着我一生一世,死了还得被人随时随地拉出来骂一圈。 不过没关系,对此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毕竟偷-情偷的好,那叫风花雪月; 偷不好,就是奸-夫-淫-妇。 按照靖国的国法,要被拖出去点天灯点上一百遍啊一百遍!! 我在广寒宫担心着点天灯这样惨烈的刑罚会不会以后真的在我身上试验一遍,真是想想就要吓出一身冷汗,直到绿迤来喊我去吃饭,我才堪堪打住了思绪,把腰牌贴身藏好了,跟着她一同去嫦云那儿。 有些人真的是很麻烦,有好日子过的时候就贪心不足,没好日子过的时候,就开始嚷着当初自己如何如何,昨天活在过去,今天就又开始嫌弃他做的糕点不好吃,齐开霁已经轻车熟路,自己摸索出了一套流程,反正一天里总有空去广寒宫溜达一圈,顺便再给那里的人添一点儿伙食,都是做惯了的事情;他从南翮身上学到了些真本事,但是也不可避免的变了些心性,思想也变得不那么天真和单纯,更不再像从前那样做事还讲些良心,不然也不能成功地把原来的掌印太监给挤下去; 总的来说他现在混得不错,起码晚上不是他给别人洗脚,而是别人给他来洗; 这让他有一种极其短暂的,能够翻身做主人的感觉。 就是洗完脚没有人暖被窝,他也看不上其他的小宫女来给自己暖被窝,所以天长日短的,他总觉得自己再地位上头是升高了一点,可心里的寂寞却依旧无人排遣,尤其是喜欢的人日日在眼前,却只能偷偷地看一眼,借着塞糕点的时候短暂地蹭一蹭暗恋的人的小手,真是好苦闷啊. 苦闷的齐开霁没有办法,当初在广寒宫倒是真心地盼着瑞贵妃能好,若是跟了彻侯,凭她的手段,在偌大的后宫可以兴风作浪那么几年,想必进了侯府也是一样不差的,可现在他没法这么去想,只是一味地要使劲向上爬,至少要在奴才堆里爬到足够高的位置,好让她在回头的时候,能够分出心神朝他这儿投来一瞥。 瑞贵妃这样的人,在先帝死前一直活的顺风顺水,骤然遭了打击,一时半会儿心里落差回不过劲也是有的; 兴许她瞧他还有用场,说不准会又一次地放下身段,同他多说几句话呢? 齐开霁想,不论如何,他都已经不是从前那个任劳任怨,听了人家咳嗽一声就跑去司膳房偷姜片的那个阿柒了。 爱情的力量是伟大的,虽然齐开霁这充其量就只算暗恋,真要揩揩油摸一摸小手,他也没那个胆,自己是个下人,又不算一个完整的男人,纵然长相不俗,已经有很多个小宫女明示暗示要跟他结对食,但齐开霁还是有一种隐晦且自卑的情感作祟,导致他此前一直默默地关注着毓德宫的动向,并且一发现有什么不对劲了,便提前去通风报信,做了好事却不留名,吃亏都是亏在自己身上,该晓得的人一个都不晓得。 像是瑞贵妃有次画了个黑乎乎的眉毛就出了门,还心情颇好地同身边那个穿黄衣服的宫人,似乎是叫清滟的说说笑笑,半道上差点就撞见了和金贵嫔搭伙去赏花的成妃,还是他灵机一动,故意打翻了手里的木樨清露,还正好泼到金贵嫔身上,虽然事-后挨了一顿狠的,但他觉得很值,不然真要让她们撞上了,瑞贵妃怕是等不及璟嫔来救,就要彻底玩完。 齐开霁觉得他做好事做多了,总有一天能传到瑞贵妃的耳朵里,他所求的不多,也不像彻侯那样步步紧逼,打着要她做侧妃的幌子去挟制吕将军,他只是想变成一个有用的人,能够在关键时候被需要,就这么简单。 南翮公公在御前干的差事似乎很普通,但却是危险系数最大的,作为南翮新收的徒弟,齐开霁如今不必再看彻侯脸色,帮人从冷宫开后门,他既然答应了瑞贵妃要好好跟着南翮学本事,便自觉把自己归到了她的阵营,加上他最近也得了新的任务,如今内省局十二司日日都在换人,以及塞人,像从前靖宫的旧人大多死的死出宫的出宫,眼下新人都各有勾结,他必须得尽快把这些人的关系摸透了,好方便南翮下手。 不过这不是很容易,齐开霁费了老大劲才把原先的司膳房掌印给踹下去,不能屁股都没坐热,就上赶着踹别人的屁股。 没工夫去管其他十二司的事情,他却有空盯着广寒宫每日的膳食,齐开霁现在是严格按照规矩办事,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来,不然就冲冷宫饭菜的那个质量,不知道有多少娘娘削尖了脑袋想钻空子了。 可见公孙嘉奥的确是喜欢吕嫦云,他以为经过邬太后这么一搅和,自己已经对女人没了当初的感觉,爱一个人做不到,说喜欢也是妄想。在此之前,万松雪得的最高评价也就是顺眼,听话,所以他对她有感情,也算是喜欢。 至于其他的女人,则纯粹是摆着平衡六宫,顺便绵延子嗣,可就这么一个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的女人,竟让他第一次产生了类似于‘挫败’的情绪。 考虑到吕嫦云还怀着身孕,他也只是让她换了个地方思过而已,实际待遇还是没有变化,没见过进冷宫还每天一日三餐准时送去的,且也不是什么剩菜剩饭,佳肴算不上,可一荤一素一汤却可以保证,明显就是两人在赌气,但凡吕嫦云低个头,或是想明白里头的关节,就可以在宫里挺着肚子横着走,可她一直是没有,叫外头的女人面面相觑,愣是没有一个敢明目张胆地往广寒宫去搞破坏。 南翮在御前冷眼细瞧,倒觉得兴许可以从这一点下手,借着吕嫦云分散他的心神,说不定豫王的胜算更大。 第一百四十七章 心不在焉 刘老头以四十岁的‘高龄’退休回了老家,接替他的改成了另一个稍稍面生些的御医,按理说邓夫子推荐的人我不该怀疑,可我总觉着这位胡御医也是个不亚于齐开霁的人物,年纪不大,脸生的白白净净的,看侧脸几乎就是翻版的绿迤,尤其是他那十指,纤长纤细,每每搭在嫦云手腕上的时候,总是让我分不太清楚,一个赛一个的白,且又白又嫩,让我总以为这人是不是干错了职业,不该是当御医,应该当太监才是啊.. 因为公孙嘉奥的旨意下的太快,到目前为止,璟嫔为什么进了广寒宫养胎,里头的原因暂且还无人知晓,倒是璟嫔这一落魄,后头的夏美人倒是水涨船高,很快就从丽昭仪的手底下脱了困,以不亚于秋贵人的速度得到了皇帝的宠爱,含凉殿是夜夜笙歌,基本上就是公孙嘉奥躺在床上听,夏美人站着唱,且一唱就不唱单的,必定要唱一曲串烧,那声音如杜鹃啼血,绕梁不觉,经常是唱得各路嫔妃一整宿的都睡不好觉,觉得狐-媚子叫-春叫的实在太过火了,什么淫-词艳-曲都敢往御前放,还不如前头秋贵人务实,转圈也不发出声音。 公孙嘉奥在折腾夏美人的过程中心情稍稍好受了些,但低头一看奏章,便又觉得不该对吕嫦云那么好,因为豫王扯了大旗,正对着自己的龙椅虎视眈眈; 而另一方面,吕兆年也醒了。 他醒了,却对自己的处境心如明镜,公孙嘉奥本来打的是把吕家军收为己用的念头,但如今看来是不成了,吕兆年宁愿耗在汝南,把自己的一半人马以内乱之由给贺缇骑搜刮了个干净,那他似乎也不必再留着这个人。 常清与翁主的女儿城阳县主感情不是很好,听说县主为人肖似母,从不肯温柔小意地对人说话,动辄便是寻衅争吵,不过常清也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自己的身份,既然皇帝有意拉拢他,让脱离贱籍,也不必再以彻侯的臣属领兵出征,那么他自然也要立一番功业,好对得起皇帝对他,还有对敏妃的‘恩典’。 正好,成国公也顺势上奏,提到当初傅忌还没有来得及搞的分封制,不过却是大大言其之中的厉害,不可操之过急,毕竟当初傅忌就是太急,只盯着吕家和豫王会不会联手,忘了分封制的种种弊端,最大的一条便是兵权分裂,势必会引起各方势力的不满,如平阳翁主这样位高权重,且偏安一隅的是少数,多数人都很没有安全感,要他们把手里的权利让出来,那还不如拿刀架在脖子上逼他们来的痛快。 分封制暂时不能搞,但是那帮前朝贵戚也不能不收拾,虽然投了降,但公孙嘉奥从来就没有放心过,当初是为了留个好名声,他只杀不降的,待这些人一直是客气的很,连成国公这样的墙头草,他也加以任用,为的就是在向外征战时,内里能先稳住,起码不出乱子。 成国公不愧是小人,他见前番铺垫公孙嘉奥都听进去了,便适时地另外提了一条方案,称有时候杀鸡儆猴不管用,是因为杀错了人,其实若想震慑各方势力,大可以杀的人多一些,杀鸡不成,杀虎儆猴总是可以的。 他建议皇帝杀的人,就是吕兆年。 代替吕兆年领兵的人选有了,成国公连理由和草拟的奏章都上了两道,似乎再没有什么拦在跟前,就算一举统一靖宫十六洲也不是什么很大的问题,公孙嘉奥在隔日上朝时沉吟再三,便派了常清前去汝南,另择了一名同是公孙氏的副将一同前往,那副将姓公孙名伏都,算起来是公孙嘉奥的子侄,脑子聪明,野心也不大。 更重要的是,公孙伏都野心也不是很大,论辈分,算是公孙嘉奥的子侄,并且他父亲死于当年的三都之乱,家里除了一个老母亲还健在,旁支基本上都死绝了。 西南的土司一直都在作乱,公孙嘉奥很庆幸他赶上了好时候,傅忌两年前与西南重修旧好,并约定了免岁朝贡,互不侵犯,所以西南的大祭司以为他会忙于镇压各地的叛乱,没空去管他们,还妄想着能够从中捞一点油水,可惜公孙嘉奥是骧国人,占了靖宫自然不用遵守靖宫的规矩,加上吕兆年的吕家军早年一直戍守边关,打起仗来更是以一当十,还是该怎样就怎样,所以西南很快就乖乖听话,主动送了求和书来,并恢复了当初的朝贡; 在他看来,此举可谓非常的识相。 公孙嘉奥派了常清去接替吕兆年的位置,基本上就是不想让吕兆年活着了,但为了传出去好听点,他对公孙伏都下了一道密旨,密旨的内容很简单易懂,只要他尽量挑起常清与吕兆年的不和,最后再把脏水泼到公孙刿头上去,因为他不光不相信吕兆年,甚至他连常清也不相信,这些年常清与他那个弟弟明着不怎么来往,可到底也是从公孙刿府里出来的家臣,要么这两人一死一伤,要么这两人一起死,反正对公孙伏都而言,都有好处。 这个好处他没有明说,但是公孙伏都一听就懂,当即跪下又是一通表忠心的话。 公孙嘉奥亲自把他扶了起来,君臣两个一番推心置腹,简直好的跟穿一条裤子一样。 可是送走了公孙伏都,他转头,又给常清下了一道密旨。 成国公出了一条妙计,公孙嘉奥自然是要大肆嘉奖一番,洛之贻也跟着在后宫水涨船高,瑀夫人是不屑争了,其余该争的人也争不过她,于是夏美人便是再不甘心,也还是又一次地落寞了下去,纵使她身边还有个香竹,可她唱坏了嗓子也没有用,洛之贻虽然长得不够大气,有一股子妾相,但相貌自然是好的,公孙嘉奥有时云-雨过后,搂着这么一个美人在身边,就暗叹,若是吕嫦云也能这么听话,这么顺从,他该省多少心。 察觉到男人的心不在焉,洛之贻似是浑身娇软,跟水一样地瘫在他怀里,柔声道:“圣上在想什么呢?” 公孙嘉奥其实是在计算着时间,还有一个来月吕嫦云就临盆了,而常清带着人,也要走差不多一个月才能到汝南,打个时间差,倒是勉强来得及。 但这样的事情跟别人说了也没什么意义,只要最后大家都认为这是彻侯的手笔就行。 别以为他不知道公孙刿跟那个前朝贵妃的那些间杂,常清就算是把密旨摊开给他那个弟弟去看,相信他也不会有拒绝的余地。 洛之贻贴着男人火热的身体,欢-爱之后的热-度还没有散去,空气中都是一股旖旎的味道,她是真喜欢这个男人,比之那个病秧子傅忌,这样的人才配做一国之君,让她在被征服的同时也很安心,至少她不用担心自己会在的侍寝的过程中突然被扇一巴掌。 公孙嘉奥心里有事,就没有多搭理她,但碍于成国公权势正盛,少不得也要对她好脸色,便笑着道:“政务而已。”之后便搂着她闭了眼睛,再不多说了。 洛之贻这几日是日日都来含凉殿,门口的南翮都已经能从她身上用的香粉,来判断出她今日会穿什么样子的衣裳,但今日不知怎的,她在公孙嘉奥身边给他磨墨的时候,总是觉得这个男人有点心不在焉,虽然他下笔还是很快,笔锋还是很有劲道,但她就是觉得,他的心不在这里。 到了用午膳的时候,洛之贻很有自知之明地走了,她不傻,能看得出男人对自己的敷衍,皇帝肯敷衍你是好事,她要是再待着不走,等他说出赶人的话,那就是真的不识抬举了。 洛之贻不介意公孙嘉奥对她的敷衍,但是她决心要找出他敷衍自己的理由,于是便派了小宫女不时地去探听一下消息,还别说,还真给她探到了,那小宫女说圣上一直在含凉殿处理政事,并没有出来,但是下午的时候召见了一名比较年轻的御医,想必是身体不适,要御医来请个脉吧。 小宫女想的很简单,可洛之贻却很容易的就联想到最近那个一直呆在广寒宫的璟嫔,她以为瑀夫人不会容得下她,可接二连三地下毒、暗算,反而让这个女人越活越安全了。 洛之贻在宽敞华丽的昭圣宫里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她看上昭圣宫很久了,这里住过当初还不是太后的百里氏、住过那个吕仙仪,而如今,她住了进来,却没有延续她们的辉煌,自己的男人似乎也不是很喜爱自己。 成国公的女儿,说实话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她不好受,更不会让别人好受,洛之贻很烦躁,这都快要瓜熟蒂落了,广寒宫也没见起个火闹个地震什么的,压胜之术这些都有点不切实际,女人之间用来陷害一阵还差不多,真要除去一个人,那还是得用最原始的办法,得杀人见血才行。 正当她满脑子都是些不好的念头时,小内侍进来通报了。 “娘娘,外头夏美人求见。” 第一百四十八章 命悬一线 要不怎么说人以类聚,不是好人还真凑不到一块儿去,吕嫦云虽然有心眼,但她交好的是在宫里压根没一点用处的颐夫人,别人更是看都不看一眼,倒是很有当初瑀夫人的样子,一概是不争不抢,该要的自然会慢慢落到她手里。 还有的人是明着不争,私下却是万分的计较,洛之贻的演技已然练到了家,出门进门从来不肯摆架子,遇着谁都是好声好气,第一次见面就能喊金妙意姐姐,连蔻荷轩的几个小才人都受过她的恩惠,何况是一个小小的夏美人。 夏美人是有备而来,换了身葱黄柳绿的衣裳,十分的水灵鲜嫩,像个邻家妹妹似的就上了门,身后还跟了一个貌似面生的宫女,不像是上了年纪,可一看就是在宫人巷饱受摧残,是个有故事的人。 既是来投诚,那她自然准备的十足充分,夏美人也不是傻子,自己就只会唱曲这么一项技能,皇帝听了三天不厌,迟早也是要厌的,而那个丽昭仪看她得意了没几天,凑上来踩一脚,落井下石都算是她法外开恩,这会儿不定想着怎么收拾她呢。 丽昭仪是瑀夫人的狗腿子,照理说投靠金贵嫔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但夏美人心中有谱,金妙意要是能靠得住,她也不会混了这么多年还只是个嫔,商贾里金珠银珠堆起来的‘闺秀’,满宫里有谁能真的看得上她。 夏美人没有藏私,正对了洛之贻的胃口,两人一合计,毓德宫不好伸手,那广寒宫总是能伸进去的,于是一拍即合,两个女人在昭圣宫里说了什么没人知道,但她们说完了,天色都已经暗了下去,可见双方探讨之密切,交流之深入,也就间接地代表,这好容易消停下来的后宫,又要出更大的乱子了。 公孙嘉奥精力真好,在我眼里,他几乎是不厌其烦地往自己后宫塞一些幺蛾子,比傅忌还过分。 且他能在一群平庸之色里头一眼挑出嫦云,是他运气好。 我一直认为容貌出众的人多是风流多情的,似乎不多情一点,也对不起他们这张脸; 我的傅忌是当中的异类,他的唇薄,唇色淡,所以他不多情,但却很凉薄。 公孙嘉奥和公孙刿惹下的桃花都不少,女人们爱他,无非是为了富贵和权势,可到头来,权势还没到手里,真心却先付了出去,当初的雄心壮志都不见了,她们或多或少都得过一阵两阵的宠眷,所以心里便仍有幻想,以为自己还有希望,就算做不成皇后,那做一个有地位的女人,也不过分吧。 “就数姐姐有追求,便是换了旁人,但凡连转一转这个念头,都要被你拿出来取笑,笑到姥姥家去了”嫦云笑着睨我一眼,略显丰润的脸上似乎是许久都不曾见到的轻松惬意,道:“如果我不进宫的话,或许会觉得她们恶毒。”其实嫦云的行动已经不是很方便,两条腿更是浮肿的厉害,每每靠着那位胡御医施针才能好过一些。 她摸着肚子,已经过了最艰难的几个月,心态也是一如既往的平和,说道:“可我呆久了,却觉得,住在这宫里的人没一个是真心快活的。” “吃的不好睡的不好,当然不快活,能快活的大约都不是什么凡人”这话她已经说过好多遍,每次都是一模一样的词,我再三忍耐,才把自己想说的话给憋了回去,她现在孩子都不晓得能不能平安生下来,还有空可怜别人。 再说了,那群小贱人有什么可悲的。 我闻着嫦云身上的幽香,好像还混杂着一丝淡淡的乳香,感叹这样的美人也亏得是我妹妹,不然我早翻脸了,跟着我便摸了摸嫦云的肚子,不管摸了多少次还是觉得很新鲜,里头有我的小侄儿,或是小侄女,身上流着我们吕家的血,我很有信心,说不定将来我心情好,还能把他们往祸国殃民那一路去调-弄。 祸国殃民也没什么不好的,因为但凡你自己得意了,就必然要有人见不得你得意,还要伸脚踩死你。 那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到死也这么得意下去。 “希望这孩子能长得像你吧,不然我可对他没好脸”我摸够了,便抽回了手,斜斜地倚在嫦云身边看她做针线,喃喃道:“真是奇了怪了,我进冷宫,你也进冷宫。”我说着说着便又想叹气:“住在冷宫里安胎,你姐姐我这也是头一回见识啊” “怎么样,我这对莲花绣的好不好?”嫦云对我的话完完全全的呈无视状态,只是晃晃手里的绸缎,是八幅缎做的底子,上头的两朵红莲混着金线,艳丽之余还有点盛到极致的糜-烂,总之就是很好看。 她绣的是好,比司针房的姑姑还好,我记得我有一件火红色的大氅,是比狐裘早了一年多,傅忌赏给我的,那大氅上头绣了密密麻麻的辛夷和连翘,傅忌说我难得穿红色,倒是比穿绿色的好看许多. 嫦云见我盯着这块绸布出神,便朝我笑道:“要是姐姐身边的梅姑姑还在就好了,她从前给姐姐选的衣裳,梳的发式,一贯都是最漂亮的,第一日梳的什么样子,第二日必定便有旁人效仿欸对了,梅姑姑如今还在不在宫里?” 我摸着那块莲花的印子,细想了想,便答道:“香桃子前些日子去瞧了瞧她,回来跟我说是宫里有个侍卫瞧上她了,两个人正好又是同乡,想必家里头也是过了路子的。”我咂么着嘴,想着乌梅子有个好归宿,我这个做主子的也算对得起他了,只是堂堂瑞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最后就嫁了这么个老实头,真是埋没了。 “香桃子说那侍卫算半个北地人,不过祖上是逃荒来的,家底也算干净”我补充道:“乌梅子这人啊,人是耿直了些,估计人家看上她。单纯是就看她好脾气好生养,想来很快,她便要出宫了吧~” 嫦云点点头,表示知道了,经过这么多天,乌梅子总算是很突兀地被提及了一次,但这次的对话还是以嫦云的沉默做收尾,并且在之后几天再也没有提起过; 宫里的春天素来留不住,袁贵人以前是蜀地来的,倒是有说过,说出生在夏季的孩子在她老家通常都是煞星转世,因为带不来雨带不来收成,蜀地已经热的快死人了,夏天的产妇更是难熬,热的没力气,生不出要憋死小的,生出小的又收不住,血流光了要死大的,十个里头八个要在鬼门关晃几圈,能母子平安的还在少数,当时听听我还很不屑来着,想我要是生孩子,怎么也该是风和日丽,傅忌要为我大赦天下的,倒是看见嫦云怀的这样辛苦,我才记起袁贵人这张破嘴说过的话,心里顿时又记恨起了她,可惜袁贵人命不好,已经被一刀劈死了,我记恨也没有用,只能满含怒气,努力地帮嫦云打扇子,想让她晚上睡的更好一些。 天气已经开始回暖,且暖的有些过头,连广寒宫都很稀奇地被阳光普照了两三回,我在广寒宫也没事做,就陪嫦云说说话,再不济就是捏着公孙刿给我的那块腰牌发呆,并且不时地就看见嫦云招了香桃子和清滟到近前去,悄咪咪地不知道在商议些什么的,但我总认为不是好事,而且开始闹起了脾气,心说嫦云现在已经开始光明正大无视我这个姐姐,宁愿叫外人去给她办事了。 就在我忍不住要去嫦云那儿细问的时候,嫦云却是主动地找到了我,趁着四下无人,又是我俩同在一屋时,突然对我道:“姐姐不如帮我一件事吧。” 我的眼皮登时就是一跳。 嫦云的打算很明显,孩子是要保住的,但不能留在宫里,她必须要找人把孩子送出去; 最好再从外头接收一个新的进来。 我按照嫦云的嘱咐,私下预备齐了她想要的东西。 很快,就到了嫦云生产的时刻; 很不幸,天气还是在回暖。 唯一的感觉就是,闷,还有热。 哪怕是大半夜的生,也还是很热,热的人火烧火燎的,好像天一亮,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那种随处隐现的血腥气,几乎浓烈的把广寒宫浆洗了一般,不管用了多少水,反正怎么泼都泼不去。 我被嫦云攥着手,努力地保持镇定,直到这会儿我才惊觉冷宫的好处,毓德宫人多眼杂,哪比得上冷宫地势偏远,不然胡御医也不会来的这么方便。 不过吃苦头的终归还是嫦云,她不能喊、不能叫,宫里没有一个御医敢给娘娘们扎针催产,一旦催的不好,也是会要命的,这个责任他们付不起,但胡御医年纪轻轻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胆子,他就敢帮着嫦云扎针,所以嫦云的命算是全捏在他手里了,怎么也得撑着一口气,万不可泄力。 我的手已经被捏的发紫,可嫦云却还是没有松手的打算。 她这会儿已经疼得说不出话,只顾着用力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偷天换日 我被嫦云攥的生疼,十根手指头根根都发出了不同程度的脆响,可能短时间里都恢复不过来,又痛又麻,有种骨头缝都快裂开的感觉。 进冷宫安胎已经很苦逼了,最苦逼的是还要在冷宫生孩子。 至于男人,则已经完全不用去想了,根本指望不上。 我本来就对公孙嘉奥没什么好感,这下更是恨的咬牙切齿,要不是他说发疯就发疯,拿嫦云和豫王八辈子前的那点婚约借题发挥,这会儿说不定我们还在毓德宫晒月亮,嫦云也犯不上以身犯险,逼着胡御医给自己催产。 我已经忘了这其实有一半也是嫦云自己作出来的,可她学不来低头,我也不舍得叫她变成我从前的样子,只好把一腔怒火全都冲着在场唯一的男人,也就是胡御医发了一通,大致就是凭什么受苦的总是女人,男人都没一个好东西之类的云云。 在我心里,算得上好男人的傅忌已经死了,而傅森离得太远,也听不见,何况我这又不算是针对他一个人。 气归气,嫦云的安全和平安还是最重要的,我不停地给嫦云擦汗,清滟还在一边绞帕子,她懂制毒更懂医术,嫦云一开始只挑了她,让小橘子和香桃子都蹲在毓德宫看门去了,也算是思虑周全,看来她不光是没打算低头,感情就是故意找个由头让公孙嘉奥在她这儿发作一通,好挪到广寒宫来。 我早早地就看出这一点,但怒火依然持续燃烧,顺便还很不解,嫦云原先是夹在豫王和皇帝里头左右为难,现在豫王还未退场,她转头就帮着邬太后在后宫充当眼线,比之我当初做的那些事情,难度简直呈火箭式上升,毕竟打压一两个女人,看她们生不如死我就已经非常满意,多余的也想不出什么了。 可嫦云跟我不一样,我犯了天大的错,最多是进冷宫而已,况且傅忌也不舍得我进冷宫,可她却是把自己都算了进去,生孩子都不忘拿自己开刀。这就是丝毫不顾忌了,可见公孙嘉奥对她的好也不过如此,好在表面,太过浅显,嫦云不见得不受用,但是真要她沉溺进去,似乎也不太可能,所以公孙嘉奥也就是感动一下自己,闲来无事的时候再逗一逗嫦云,也就差不多得了。 正想着,手上又是传来一阵刺痛,是嫦云又在用劲,那力道真是让我切身体会了女人生孩子有多疼,估计都要给我留下阴影了。 就算胡御医是邓夫子举荐,医术很让人信服,但之前在毓德宫攒下的那些毛病,到底还是在这个时候一并发作了出来,比前几次发作的还狠。 别看我一直乐呵呵的,嫦云也是绣着花,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但我们在毓德宫里真是没少搜出来东西,清滟就在打扫的时候发现有嵌在墙缝里头的纸人,静香在除草的时候还弄出了一盒一看就很劣质,且香味古怪的粉盒,这些有的是嫦云刚进宫的时候就放进去的,有的是她有了身孕之后塞进来的,你说真要去查,就跟公孙嘉奥说的一样,宫里人人都有靠山,除非嫦云真的半死不活地躺在床上,离死就差一步了,否则再怎么查,得到的最好结果,也不过是推出几个无辜的小宫人,让他们的死来堵住他人的口。 嫦云脖子上青筋毕现,素来白皙淡泊脸上也有些狰狞,我看着她的脸,在感受她的疼痛时也很叹息,不知道傅森知道嫦云现在的处境,心里会不会有那么一丝的愧疚。 或许他是有的,但是不多,只够在他忙完了复国大业之后才能想起来。 我在安慰嫦云之余还抽空扫了一眼周围,唯独就没见着绿迆,嫦云早在发动前就让她去乾寿宫走了一趟,不过要慢慢地走,还要鬼鬼祟祟地走,尽量要走出点层次来,要让别人起疑,却又吃不准,最后才能恰到好处地赶上璟嫔‘难产’的契机。 这会儿按照绿迤那个磨磨蹭蹭的走法,怕是还没走到乾寿宫呢。 我的脸色很不好看,不是因为疼的,只是心里头一下多了很多东西,堵的我说不出话来。 实事求是地说,我这一点疼,恐怕还比不上嫦云此刻的万分之一。 做女人不容易,生孩子也不容易。 尤其是当你身不由己,还硬逼着自己坚强,当真是一件很无奈的事情。 我觉得我真是太天真了,根本不知道孕妇的辛苦,还有生孩子的痛苦。 在不久之前,我自己都姑且只是个花季少女,只一味地想着要母仪天下,要光耀门楣,孩子在我这儿,不过就是凤阳宫里的基石,是我和傅忌二人之间的一点点缀,至于旁的感情,我是一概没有,很单纯的只是想要一个皇子来巩固自己的地位,好把皇后赶下去。 只因为是嫦云,我爱屋及乌,姑且算是很喜欢嫦云的孩子,可看到她此刻这样痛苦,我还是恨不得她从来没有怀上过,哪怕跟洛之贻那样的借腹生子呢,好歹能省去这一宗罪过。 催产的药素来发作的快,我们几个人里头除了胡御医,就只有清滟有过一点经验,她以前被瑀夫人派去伺候过一个小产的侧妃,不过那个侧妃很倒霉,小产了还以为自己只是普通的妇科病,连查都没去查,最后这么死了,还死在了进宫前头,连个正经的娘娘都没当上。 这夜过的格外漫长,嫦云就在我跟前,她几乎是每一分每一秒都在忍受着这些痛苦,偏偏痛到极致了,还不能喊出声来。 我帮着胡御医稳住嫦云的呼吸,叫她跟着他的话去使劲,有好几次我都差点以为嫦云几乎就要晕死过去,清滟忙着去烧红剪子,还有去解一早就放在边上的白布,而我这会儿绞帕都已经快要来不及,她的汗出的太快,经常是刚刚敷好一阵,转眼便被冷汗打湿。 但嫦云从始至终都很坚强,咬着牙不发一声。 从午膳过后就开始施针,当中胡御医还出去了一趟,得去颐夫人那儿请个平安脉,不然别人起疑了就不好了。就这么着,我们一直折腾到五更,头胎生起来格外的艰难,好在嫦云底子虽然弱了些,但孕中避过了大大小小的坎儿,饮食又是精细的不能再精细,照香桃子的话说,这叫否极泰来,况且这生孩子也有很多说头,说是越难生的孩子有讲究,说明人家娇气,一旦生下来了,必然就有出息。 这些杂碎的话可以放着以后哄嫦云开心,我就一直纳闷这疼也得有个尽头,这针扎下去得出个结果,怎么一直耗到现在都不见有孩子出来。 最后还是胡御医回来了,嫦云才回了些力气。 好在第二回施针,她便没有再痛下去了。 孩子出来只哭了一声,便被我轻轻地捂了嘴巴,冷宫是不吉利,可冷不丁冒出一两声婴儿的啼哭也不是好事,被人发现可就糟糕了。 那肉团子小小的,抱在怀里都怕把她颠坏了,我有力气,还可以把这个小团子送到嫦云跟前,给她去看:“你瞧,是个姑娘。”我对姑娘一点意见都没有,只是感叹我们吕家又出了个祸水的坯子,长大了说不定能继承她姑姑的衣钵,把飞扬跋扈、目中无人等良好习性彻底发扬光大。 我以前对刘采女的女儿一点好感都没有,就觉得长得跟刘采女一个样,完全看不出和傅忌有一点像的地方。 但是嫦云的孩子不一样,我怎么看怎么喜欢,就算刚生下来红巴巴皱乎乎的,我还是能不昧着良心地夸这个孩子好看,更一个劲地对着嫦云夸道:“幸好是个姑娘,姑娘好啊!父亲老说姑娘贴心,又水灵白净,尤其是你生的,长大了肯定比我还漂亮!” 嫦云累的几近虚脱,却还是被我的不着调给逗笑了,可她连说话都很艰难,笑都是有气无力的,只是虚弱道:“再、再凑近点儿,给我好好看看。” 我依言把孩子又送的近了些,嫦云便使劲睁大眼睛去看,一遍一遍的,那种自发的母爱把她渲染的就跟话本子里的菩萨一样,慈爱,又闪耀着光辉。 她一遍遍地看,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好了,快把她把她送出去吧”她再舍不得,终究都是要舍得,只是眼中的不舍一点都遮不住,只好撇过头去,不看的话,至少能硬起心肠。“人我已经安排在永庆门候着了,还有腰牌已经给了乌梅子,先把孩子接出去,之后长结实了,便立马叫人送到平阳去。” 没想到平阳翁主平日里嘴巴那么刻薄,到头来却还是肯帮她。 一切都在朝着她预想的情况走,唯一觉得亏欠的,便是对不起这个孩子,从一出生便被远远地送走,连名字都没有起,希望日后将她接回来时,她不要记恨自己吧。 吕嫦云似是极轻地叹了一口气,而后终于抵不过倦意,闭上了眼睛。 第一百五十章 人戏不分 这一觉睡得时间不长,嫦云累的筋疲力尽,我也好不到哪儿去,身上的汗干一层湿一层,做梦都梦见自己泡在水里,等到月落日升,天色微亮时,外头轻微却有节奏的叩门声却是把我从虚无的梦境中唤醒,一声声的最是催人,我顾不得揉眼睛,只是匆匆理了理衣衫,又转头给嫦云捂严实了被子,才快步地过去开了门。 叩门也得跟着暗号来,照着我们当初说好的,连着两下便是情况有变,连着四下便是一切无恙,我数着声响,等四声过后才开了门,一眼便看见小橘子提着一食盒往里进,面色是跟我差不多的焦急和惨白,他这是头一回做这样的事儿,就是胆子再大的人都保不齐慌得厉害,我的手也在打颤,只顾着把盒子掀开,里头的孩子瘦瘦小小的,在小褥子里连哭都没有力气,一看就是家里穷苦,刚生下不超过一月的小子连奶都没喝上几口,就被自己爹娘给卖了。 卖不卖的,没什么两样,反正总是要死的。 刚生出来的孩子分量和长相都差不多,我方才看嫦云的孩子,心里除了欣喜,剩下的便是怜惜,可对着别人家的,我却半分多余的杂念都生不出,只是觉得穷人的孩子生命力约莫都很顽强,但凡灌一口水进去,他就能多活半天。 小橘子说上京的穷人不少,真有穷的过不下去,只差临门一脚就混成乞丐的,这种人家就会在门坎边上放块空心的木盒子,但凡有人肯往里头塞钱,什么都肯拿出来换。 卖孩子听上去总是有些不地道,真不是穷到山穷水尽,谁都不肯干这样绝自家血脉的事,小橘子说他怕人家拿了钱孩子不肯给,所以只是先给了一半,拿块红布包上十两银子,等人家问都不问,回去给你把孩子抱出来,这时候再给另一半的钱,不过女孩儿便宜些,男孩儿要稍稍贵些,所以要另加五两。 我听了小橘子这话,心情就变得有些复杂。 也罢,小小的孩子怎么看都是可怜的,吃不饱穿不暖,连话都不会说,只是本能的想活下来,睡梦中还无意识的会嘤咛两声,好让旁人知道自己还有气儿。 我跟小橘子犯了难,他只顾着把孩子顺进来,好像孩子的死活都不管,也没想其他的; 我想的却比他深了许多,我想的是这个孩子反正都是个病秧子,也不是嫦云生的,他死了的作用反倒要比活着大,宫里活着的孩子太少了,唯一活着的就是金妙意和万松雪生的几个; 连公孙刿都说万事有他顶着,那我还顾忌什么。 小橘子还不像南翮那般经验老道,提溜着食盒一路快走,路上怕的要死,恨不得见人就躲,真进了广寒宫也不知该说什么好,等天一亮外头太后和瑀夫人怕是就要来了,他见我对着孩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说自己在宫门守了半夜,绿迆也在乾寿宫和太医院磨了半夜,这会儿孩子总算是带回来了,怎么姑姑一点都没高兴的样子。 又被喊姑姑了,这称呼真是听一次火大一次,生生的就要把人给往老了喊,我扯了扯嘴角,连干笑一声都扯不出来:“都什么时候了,你高兴一个我看看?” 小橘子讪讪的,就看着我两只大大的眼睛跟迷了神一般,有点魔怔,对着那个孩子就看了那么一阵,结果突然便伸了手,就想去掩那孩子的口鼻,登时吓得头发都往上窜起来。 他大概是魂都要吓飞了,嗓子也掐了尖:“姑姑这是怎么了,这这这.这孩子是奴才一路猫着墙根儿,好不容易带进宫来的。”小橘子心里仍然良知尚存,就上来要拦:“咱们有话慢慢说,您好好儿地做什么要捂死他?!” 没根的废物,关键时候就知道捣乱!我恨不得踹他一脚,厉声道:“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难道你家主子没跟你说过么!”小橘子苦着脸:“可是”“这孩子一旦活着给她们瞧见,先不说皇帝会怎么想,太后势必要拿这个孩子来作要挟,倒不如借着嫦云难产这一宗,姑且还能得到公孙嘉奥的怜惜和愧疚”我瞥一眼还在昏睡着的嫦云,她喝了胡御医煎的汤药,大约还有半个时辰便会醒; 本来的目的就是把嫦云的孩子给送出去,别人的死活实在跟我无关,何况一个孩子的用场远不止于此,在宫里,死的只要不是自己,一切皆可以利用; 即便是嫦云要发火,那也是我一个人主意。 这法子虽然残酷了些,可是利大于弊,我于是冷静分析道:“趁主子现在还没醒,咱们快些动手,否则等她醒了又要心软,总是狠不下心,能成什么事儿。” 小橘子没想到我平时一直笑呵呵的,这会儿竟能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还毒的理所当然,毫无负罪感; 果然彻侯老是叹气,老是半开玩笑地跟底下人说什么最毒妇人心,他总算是见识了。 嘴里嗫嚅几声,他又走近了半步,盯着那个食盒,怎么都有些不敢下手。 我见状也有些犹豫,刚才那一阵突如其来的力气和毅力这会儿也散了大半,毕竟以前只是我轻巧的下一道令,后宫里就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一个女人,现在真要我亲自动手,我也吃不准力道啊 好在我和小橘子的拉锯战没有持续多久,我灵机一动,从塌子上抽出一个隐枕,回手一丢就丢到了小橘子怀里。 “行了”我从善如流地把这件差事丢给了他:“反正这孩子也是个病秧子,方才被咱们闹醒一回,连哭都哭不出一声,你就当是积德,好歹让他早些去投胎,下辈子做个富贵王孙,一辈子吃穿不愁也就是了。” 小橘子一哆嗦,两只手几乎拿不住一个枕头,哭丧着脸,从刚才到现在一直在结巴:“我我我..这这这我这不成啊!” 我气了,抢过来骂道:“什么成不成的,大不了我来!”说着便要上去,谁知刚一沾手,那孩子原本躺在食盒里头紧闭着眼,这会儿倒是扯开嗓子哭了一声,尖锐且稚嫩的声响直接将外头的不速之客给直接唤了进来。 是绿迤,还有乾寿宫里的钟嬷嬷。 我和小橘子对视一眼,觉得完了。 小橘子这时候恢复了往日的机灵,赶紧地把腰牌收了回去,我则抱起孩子,装出一副正要将他放入食盒,托人带出去的模样,只是做的太过仓促,让我不由得担心起钟嬷嬷那淬过真金,淌过火炼的眼睛; 可千万不能给她看出来啊 我们在广寒宫里头,想跑也跑不了,钟嬷嬷便很有耐心地等着绿迤来叩门,同样是四下,小橘子去开了门,殿里已然收整过,可钟嬷嬷进来时,还是皱了皱眉头,似乎是被那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给冲了两下,大晚上的,绿迤若当初不是从乾寿宫出去的,只怕还真引不出太后这等人物,钟嬷嬷还是板着一张脸,太后身边的人都熬成精了,除了皱眉,动辄便是面无表情。 她深吸了一口气,看都不看一眼我怀里抱着的孩子,只是对着我道:“太后娘娘担心璟嫔的身子,特地遣老奴过来瞧一眼。”说罢便转了身:“还请姑娘跟着去一趟。” 这就是明晃晃的要把孩子带走了。 我心里犹豫,这孩子还活着,那便是最好的把柄,这下嫦云就算是明晃晃地投靠太后了,不知道公孙嘉奥会不会就此疏远她。我虽无意参与嫦云同豫王他们的谋划,可也知道站队的要紧,总不能太后说要就要,我们说给就给,怎么也得当中多绕几个圈子,才能显得不那么刻意。 我这副样子,在钟嬷嬷眼里显然就是不肯的意思,她也是陪着邬太后一路过来的老人,但是人越老见的越多,心自然比旁人更硬几分,不好轻易打动,此刻便注视着我,还有我怀里的孩子,冷冷道:“怎么,姑娘还不走么?” 不是不走,是咱们得绕个弯子再走。 “嬷嬷,您便可怜可怜我们吧”我的眼泪说来就来,哭的雨带梨花,半湿衣袖,抱着孩子恳切道:“这么小的一个,还没见过他外公,亲娘更是一眼都没见着便晕了过去,整个广寒宫就咱们主仆几个整夜地守着,熬得眼睛都红了。”说着说着就跟真的一样,感情到位了,做戏也做的入木三分,我见小橘子也配合着擦了擦眼睛,又消去了之前对这猴崽子吞吞吐吐不肯动手的不满,之后便趁着钟嬷嬷不注意,使劲往孩子屁股上死命掐了一下,就着孩子的哭声,我也掉了几滴眼泪,哭道:“璟嫔她、她是生生靠着自己,才把孩子生下来的呀!!” 第一百五十一章 争(一) 坏人的演技都是日复一日,靠着在皇帝面前做戏练出来的,要想在宫里做个好人,那下场最好的也不过是颐夫人那样,低声下气还不够,连六品的美人都敢对着她冷嘲热讽,嫦云进了宫,可怜她一个出嫁的公主都快成了闺中怨妇,便和她走的近些,有嫦云看顾着,傅宝音的日子才好过些,如今嫦云在广寒宫里头,她那儿只怕又要难过了。 颐夫人让我想起了当初还没有黑化的李昭容,她们真是太像了,都交付了真心,但得不到回报,谁看了都要摸着良心说一句可怜。 但愿她能想得开吧,毕竟嫦云待她好,就跟我当初对李昭容的好差不多,我就喜欢看着老实人更老老实的女人,当初掌管六宫时也没少她吃穿,更没逼她给我去料理那些小贱人,反而是她自己心里头先起了恶念,所以最后死在了广寒宫,这也不能怪我。 可话又说回来,傅宝音算是这宫里唯一可以放心的人,那这钟嬷嬷显然就不是个好人了,要是,她也不能跟着太后那么多年,人家吃的盐比各宫的小主们吃的饭还多,我就是哭的再委婉动人,她照样能板着一张浆糊脸,外头风雷大作,人照样是淡定无比,唯一的区别就是刚才钟嬷嬷还没有不耐烦,现在她已经皱着眉要上来抢了。 这好好的,怎么就成了抢孩子了?我忙后退着几步,想要避让开,可怀里的小肉团方才还乖乖地,第二回屁股上被使劲掐了一把后,大概是疼的厉害,这下再也安静不回去,嗓子一开便是哭,孩童的哭声尖锐地的在广寒宫里来回游荡,简直叫个荡气回肠; 穷人家的孩子,天生的嗓门大好养活,哭起来还真是中气十足啊 我生怕钟嬷嬷气急了,到了太后跟前不好交差,届时连个能保我们的人都没有,便只好抽抽搭搭地收了眼泪,跟她打起了太极,道:“嬷嬷先别生气,咱们娘娘都明白的。”我的马屁尽量拍的不漏痕迹,只道:“广寒宫缺水少盐,都赖太后娘娘记挂着,咱们才能熬到今天.” 其实这件事中,公孙刿也没少出力,要说太后和他的手谁伸的更长,那非得是他这个彻侯不可,若是没他拦着,把邬太后的人都换了个一干二净,否则光是一个绿迤就够让人头疼的了,哪能这么容易就把乾寿宫的人骗来。 “主子昏睡过去前还念叨着太后娘娘的大恩,说是再迟些,她便要被外人给害苦了”我看了眼还在昏睡的嫦云,暗道这出戏还必须得做下去,只要取得了太后的信任,也不枉她费心筹谋这么久,便轻轻拍着孩子,哄他入睡,一边冲着钟嬷嬷继续道:“至于小皇子,能得乾寿宫庇佑,咱们娘娘自然是欢喜的,只是”我为难道:“刚出生的孩子不宜挪动,怕受了风邪,再者,咱们娘娘在广寒宫吃了不少苦,怎么也得等她醒了,再做定夺,嬷嬷您说是不是?” 车轱辘一样地话也没能把钟嬷嬷给绕晕,她倒是听明白了,原来不是不愿意给孩子,是没瞧见好处,做娘的不肯撒手。 “也罢,那老奴便回去知会太后娘娘一声”钟嬷嬷脸色稍缓,像是听进去了一点,那脸板的不再僵硬,高高的颧骨似乎也不那么凌厉,周身都显得柔和了那么一些,道:“既然璟嫔娘娘诞育皇子有功,又吃了大苦头,该是好好休养。”邬太后也没有那么急,只是防着璟嫔聪明,私底下耍什么手腕,现在人也躺着,孩子也刚要送出去,结果就被逮了个正着,看样子再没有什么好防范的了。 钟嬷嬷在广寒宫代替邬太后摆了一通架子,又说了些太后记挂着璟嫔之类的废话,便干脆道:“后宫虽是瑀夫人一手把控,可太后的旨意她还是听得的,你们且等着吧,不出三日,便可回毓德宫去了。” 我赶紧扯开笑脸,也不敢笑的太过,是一副满心欢喜,又不敢流露出来的瑟缩样,看得钟嬷嬷很是满意,她回去时照旧是绿迤去送,想必是还有什么话要问。 小橘子直到钟嬷嬷走后还在擦着眼睛,我背上的汗又干了一层,刚才还站得住,现在已经累的近乎瘫软,没力气骂人,只能有气无力地招呼他:“喂,你过来搭把手,我坐地上歇会儿子。” 待怀里的分量减轻后,我才有空余的精力去思考方才钟嬷嬷走前留的话,小橘子也看着我,那样子和形容也不甚好看,活像是受了欺负的小媳妇,和从前受了欺负的齐开霁一个样,叫人来气。 我心说那孩子还真是见鬼了,方才在我怀里就知道哭,一到小橘子那儿便立刻止了哭声,他只要稍稍拍几下,这孩子便沉沉的睡了过去,还真是乖巧又听话。 毛都没长齐,就晓得哪个是坏人,哪个是好人了,这不是见鬼是什么。 打发走了钟嬷嬷,第二日还有的是人要打发,我知道万松雪不会亲自来的,多半也是淑妃和丽昭仪两个人搭伙,万松雪现在一心要把大皇子公孙刖推上太子之位,任何惹人注意的事她都不会做,她甚至连请安就不想妃嫔们去请,说她是装病,我倒宁愿说她是韬光养晦,人是呆在宫里,可一直没闲着。 我到现在都不晓得那日害嫦云昏迷的人到底是哪个宫的,像是万松雪的手笔,她有这个动机,却不会做的这样突然,没道理把嫦云带到琉璃殿去,之后又仓皇地离开,这件事到现在仍是一团迷雾,叫人从哪个地方都抓不到线索,看来看去,都是一场空。 小橘子见我疲累,也怕我又要发作,抱着孩子赶紧的就往外头走,广寒宫不缺空的房间,安顿一个孩子还是没有问题的。小橘子这一晚上的心清何止是大起大落,说是掏出来再塞回去也不为过,赶明儿还得把姑姑的情况同彻侯好好说道说道,这样的女人再漂亮都掩不住内里的蛇蝎心肠,彻侯不怕,他反正是怕了。 公孙嘉奥早朝的时候听着成国公唾沫乱溅,但是心里很平静,并没有往日那么不耐烦,他想这人还是不能太猖狂,这一点他那个弟弟就做的比成国公要好。果然人一飘就要出事,如今彻侯的势力已然被分割,常清自立门户,公孙伏都在后头充作眼线,成国公大概以为大权在握,没人能挡他的路了,竟然当着他这个皇帝的面就开始弹劾官员,并一同举荐自己麾下的门生。 他大概以为自己是当国相的那块材料。 可他同当初的豫王相比,差远了。 下了朝,南翮像是等了很久了,一溜烟就跑了过来,冲着他身边的内侍监耳语几句,公孙嘉奥这几日离了吕嫦云,像是故意地要把那种挫败的感觉给删去,便恢复了从前雨露均沾的习惯,连久不侍寝的傅宝音也去了回含凉殿,只是她实在是蠢了点,什么不爱听说什么,刚宽了衣裳便嘟囔道璟嫔在广寒宫的处境,说她前些日子送栗子糕去的时候,里头主仆几个都自己扯了布匹在做小孩子的肚兜,叫人听了很是不忍。 公孙嘉奥当时没说什么,不过这一晚上同颐夫人什么都没干,第二次就叫内侍把人给送回去了。 没了她也也不过如此,公孙嘉奥打算收拾完了成国公,再思索一下怎么去收拾她,这几个月他忍着没有进广寒宫一步,夏美人的曲子听腻了,那就换秋贵人来,皇帝的身边总是不缺玩-物的。 可公孙嘉奥有时还是会想,他可能缺的不是玩-物,而是女人,是那种可以依偎着,感受着彼此的心跳的女人,可以在晚上抱着,两个人即便不说话,也能感受到彼此的存在,他有失眠的习惯,从成为邬太后养子的那一年就有的习惯,璟嫔不爱笑,不爱说话,可抱着她,至少不用担心自己会睡不好。 他这么想着,正好内侍监也上前来,低声道:“圣上,方才广寒宫的宫人来传话,说是璟嫔清早在广寒宫散步时扭到了脚,动了胎气,这会儿怕是要生了。” 公孙嘉奥的手一顿,一滴赤墨滴在了折子上,进而漾开一个小小的圈。 “怎么,派御医去瞧了么?”那笔重新在奏章上写着,他像是照例问了两句,不带任何感情。可越是这样,那笔就越是写不下去,内侍监见状,更不敢囫囵着说,只捡要紧地道:“听说疼了一早上,可之前太御医的御医多半都是圣上特地拨了去给瑀夫人请脉,广寒宫的宫人最后一路求到了乾寿宫,有太后发话,这才临时派过去一个” 万松雪的身子是不好,但也没坏到要死的地步,公孙嘉奥从前不觉得,现在一看,倒是认为自己做的有些过头了。 吕嫦云倔强又柔弱的面容又浮现在他眼前,她曾说自己怀了身孕,可似乎他的妻妾,他的女儿却没有想过放过她。 连她进广寒宫,都是因为他的猜疑,以及是对豫王那股不知名的妒意。 公孙嘉奥想,或许,他本不该给瑀夫人这么大的权利。 第一百五十二章 争(二) 嫦云醒过来的时候,广寒宫里已经完全变了个模样。 如果说我在的时候这里充其量就算是个避风躲雨的破庙,那么现在很明显就是这座破庙已经从里到外都给粉刷了一遍,连破了好几年的窗户和窗杈子都给好好地用明纸糊了上去,白花花明晃晃,晚上瞧都很亮堂,想必也是很经得起风吹日晒的考验的。 尽管是仓促地修缮,可也比之前好了太多,真是让人在感动之余也生出一种不安来,怕只怕公孙嘉奥动了让我们在这儿长居的念头,不打算赦免嫦云让她回毓德宫了。 那可真是要歇菜了。 我在广寒宫的几天里忙的是脚不沾地,连颐夫人多番探望都给挡了回去,对外的借口一概是璟嫔难产,生了小皇子得好好休养。托乾寿宫的福,倒是没哪个女人敢明着往广寒宫伸手,不过乾寿宫的人可不一样,公孙嘉奥都没做什么,他们倒是隔三差五地便要来瞧一眼,生怕我抱着孩子要消失一样,我对钟嬷嬷算是断了仅剩的那么点好感,这个老女人跟她主子一样的奸猾,得亏嫦云把孩子换了出去,不然我很担心那个小肉团到了她们手里,不折腾死也得去了半条命。 倒是小橘子对付那个小肉团子很有一套,他说没进宫前家里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在照顾孩子这方面算是很有经验了,孩子只要是哭喊,那必定就是没吃饱饿的慌,只要往他嘴里塞个奶嘴,保管安静的跟小猫一样。 我对照顾一团没长开的肉丸子没什么兴趣,但还是要说一句,孩子的脸蛋可真嫩,戳一下软乎乎的,为着这个,我逢着心情不爽就会跑过去对着团子戳戳弄弄,可奇就奇在但凡我动手了这孩子必定就要哭闹,旁的不管是嫦云还是小橘子伸手去抱,不定乖得跟什么似的,好像天生就跟我不对盘,小橘子有回见我有伸手去扯孩子的脸蛋,还破天荒地对我发了脾气,说大约是我身上戾气太重,小孩儿不经吓,说完就把孩子给抱开了。 好嘛,连小橘子都敢滋哒我了,这广寒宫还有没有我的立足之地了! 我到嫦云面前去告状,说这么个小毛头,毛都没长齐就能把我搅的焦头烂额,偏偏对着小橘子清滟他们又乖巧的很,一口就是一个奶泡泡,转头成日的看见我就哭,这算什么道理。 “孩子还小,认生也是正常的”嫦云因还在月子里,头上戴了抹额,当初不晓得孩子的性别,做了好些个小肚兜,都是红艳艳的,穿在小团子身上倒也喜庆。 她知道自己生的是个女孩儿,可刚生出来没看两眼就给连夜送了走,心里的苦楚大约细密的说也说不出,就只好暂且拿现成的孩子做个例子,尽尽做娘的心。 嫦云醒过来从小橘子那张臭嘴里得知了那晚我干的‘好事’,差点又跟我翻了一回脸,最后还是我死皮赖脸的,拿姐姐的身份和情分来压她,她这才没跟我置气,只说那孩子本来就是个苦出身,爹娘不要已经很可怜了,偏偏又被调包换进宫里来,她自觉已经很对不起这个孩子,若是那晚直接给我一枕头送去了西天,她以后要如何面对自己的女儿,她还有那个脸么。 我看着嫦云那张稍见丰腴,但还是很年轻,年轻到一条细纹都没有的脸,不由得就叹道:“你自己都还是个孩子,怀了身孕那阵我常常白日里就犯迷糊,看你脸蛋瞧着还跟从前一样,身姿却是日渐长开了。”末了我还加了一句:“那公孙嘉奥原来还好这口的啊.” 嫦云本来听前半句还好,听到后头就又忍不住想掐我了,好气又好笑:“姐姐不也年轻轻的,怎么说话还跟从前一样,整日的不着调,也不怕挨打。” 一听到挨打我就怕了,但只仅限于皮-肉之上的那种,精神上的我不怕,怕就怕自己的这张脸破了相,或是又遭了什么罪,被洛之贻压着罚跪的耻辱我到现在都没忘,只可惜嫦云投靠太后只是第一步,且成国公如今的风头都快大过彻侯去了,这个仇怕是一时半会儿还报不了。 “太后倒是发了话,说让咱们回毓德宫去,这不摆明是得罪皇帝么”我想了一会儿,还是担心道:“我早跟你说同彻侯没什么好谈的,他开三分利,你倒好,上赶着去接五分,还偏要我捏着腰牌去找他,这下白白落一个把柄在他手里,往后怕是更难过了。” “这不打紧,咱们的目的不单纯,他没好到哪儿去,亲弟弟篡亲哥哥的位,说出去遗臭万年,少不得多筹谋一二”吕嫦云看自家姐姐一眼,决定有些话还是不要说得太明白比较好,只是大致的说了几嘴,含糊道:“其实不管是复国,还是篡位,都要把当下的障碍扫除,才能搏个万一,我同彻侯在这一点上,还算是有商有量,互不干涉” 这话我一听就头疼的厉害,嫦云太聪明了,所以我理所当然地就不是很想动脑子,反正事事尽在她掌握,我要做的不过是收拾残局,顺便关键时候出来撑撑场子; 有时候想想,堂堂一个贵妃只派这么点作用,还真是屈才了。 我一向以为自己跟公孙刿就是很单纯的可以晚上睡一个被窝的关系,可那说难听点,不过就是见色起意,各取所需,现在好了,打从我拿着腰牌去寻他的那刻起,我和他之间便真真切切的有了利益的兜搭; 日后若再想撇清干系,只怕是难呐.. 我一边叹息着自己的烂桃花,一边又惦记起远在汝南的父亲来,邓夫子夹带着送进宫来的纸条其实每一张公孙嘉奥都看了,可惜北地的人打打杀杀的厉害,玩起心计来还是差了一口气,邓夫子的字写得好,一手飞白龙飞凤舞,同样的,他的梅花纂也是京中一绝,一个字里头可以夹杂着好几朵梅花,按花瓣的辦数和字的勾棱分辨出这里头的真正意思,和嫦云那支簪子是一个道理。 但最近的消息都不太好,邓夫子说那个公孙伏都不好惹,几次挑唆的父亲同常清争吵,最厉害的一次两边都拔了剑,偏偏父亲刚刚醒了不多久,气急了就复发旧伤,这下常清更是蹬鼻子上脸,仗着自己同平阳的百里氏结了亲,话里话外都拿先帝和豫王挤兑他,邓夫子该劝的都劝了,可似乎并没有起多大的效果。 这样的话看了让人揪心,可又想不出破解的法子来。 很快嫦云就出了月子,乾寿宫的耐心大约到了顶,听绿迤说太后很看重小皇子,说是想接过去照顾几日,但我和嫦云都不这么想,兴许刚开始是几日,之后便是几月,再之后索性不给了,那找谁说理去。 只是嫦云很快就想出了办法; 她选择去找公孙嘉奥说理。 在宫里,生了皇子的一概都是大功一件,哪怕璟嫔之前一直在广寒宫呆着,可她若是想进含凉殿,也没多少人敢拦她,兴许是保养得宜,又或是生了孩子,给她身上又添了点不一样的东西,总之吕嫦云态度很好,公孙嘉奥也就当什么事都发生过一样,晚上久违地又搂着她睡了个好觉,第二天起来就下旨让她迁进了毓德宫,不过妃位还是差口气,大概是前一晚吕嫦云的态度虽然好了点,但是还好的不够,他得了点甜头,还来劲了。 我又过上了和小橘子,还有静香一起嗑瓜子的无聊日常,但显然太平日子不长久,嗑瓜子这样绿色无害,又可促进感情的事儿都没人陪我了,小橘子算一个,香桃子算一个,还有清滟也上心的厉害,几个人整日地就围着那个小肉团子转,嫦云说按照序齿,这个孩子应该是四皇子,前头三个哥哥里就瑀夫人的大皇子还健在,所以是仅次于大皇子的尊贵,怪不得邬太后急了眼,怎么都要让钟嬷嬷把孩子抱进乾寿宫里去。 偷天换日在宫里不是不可能,光是靠自己必然不成,不过公孙刿这彻侯的名头实在是好用,我原以为宫里那群女人眼红嫦云的好运气,必然会群起而攻之,然而这回我却想岔了,自从嫦云又住回了毓德宫,且又恢复了从前出入含凉殿的频率后,宫里的确是传起了闲话。 可这闲话却不是关乎嫦云,而是朝着我来的。 开始时不过是老调重弹,把璟嫔同前朝的瑞贵妃串起来,说妹妹跟姐姐还真是同一个路数,但到后来就不对了,传言愈演愈烈,到最后竟然演变成了瑞贵妃同豫王有私,联起手来祸乱朝政,逼得忠良自尽,更纵容吕氏一门独大,自此害的靖宫倾覆,再无还手之力。 更糟糕的是,这阵谣言跟风一样,还传到汝南去了。 第一百五十三章 争(三) 这谣言跟风一样,不多时就传的满宫皆知,想不知道都很难,因为短短几日,经过大小宫人的嘴,我同傅森有私情这件事已然衍生了不下十种版本,有说我背着傅忌同豫王攀扯在一块儿的,还有说我其实就是抢了妹妹的心上人,后来又冲着荣华富贵进了宫,堪称是万恶之源,总之话说的很不好听,半真半假,想解释都不知从何说起。 且就算我想解释,也没人肯听啊~ 齐公公曾经在冷宫说过一句至理名言,他说小道传闻不足信,但三人成虎,传的多了,就好比黄泥抹上了裤子,你说这裤子上不是我拉的,谁信啊? 话是糙了点,但我现在很明显就是被这样的传言给折磨的翻来覆去的睡不好觉,反复地在思考洛之贻放出这阵风来的目的是什么。 这女人如今正是春风得意的时候,她爹成国公一朝扬眉吐气,她跟着在后宫也沾了光,我不止一次看见她抱着怀里那只肥猫大摇大摆地在外头溜达,有时候是一个人,有时候一大串人,分别是几个脸长的都差不多的选侍和贵人,就这么前呼后拥地围着她一个,从远处看都晓得她现在是臭屁成什么样了,一个人出来溜达还不爽,一定要一群人在自个身边转悠,还要说好话赔笑脸才满意。 成妃出门遛弯的次数多了,相对的我出门的次数就大幅度减少,想去南翮那里问些消息,也没那个胆子,生怕走到一半又撞见不该撞见的人,嫦云也告诫我让我小心些,许是成妃还是成贵人那一阵我没少在傅忌边上吹枕头风,当初吹的利索,却不想这风还会自动转弯,从前吹的那些现在都如狂风过境一般如实地扑棱到我自己身上,怎一个惨字了得。 公孙刿为这个还特地让小橘子给我带了句话,说宫中流言不足信,若是有必要,他非常愿意出来作证,证明其实我和豫王没有多大关系。 里头嫦云和公孙嘉奥在看小肉团,不时地就闹出些动静来。我在外听着,就觉得里头这两个人就跟寻常夫妻一样,至少在这一刻,他们可以不用剑拔弩张,不会为了横隔在二人之间的种种问题而争执。 不管孩子是哭是笑,都有一种特有的朝气,许是爱屋及乌,公孙嘉奥对这个孩子表现出了非一般的看重,据说当年瑀夫人生了一子一女,他只有在三公主出生的时候才伸手抱过,后来的事儿大家也都知道了,公孙刖这个大皇子不是很叫人放心,所以父子俩日渐疏远,万松雪只有硬着头皮把大皇子送上皇位,自己的地位和权势才能保住。 光是靠着皇帝一个人,她已经是没多大指望了。 那个小团子长得飞快,胃口又大,毓德宫备了两个奶娘都不够他吃的,并且这团子尤其爱黏着嫦云,大概是觉得她身上又香又软,窝在她怀里格外舒服,于是小橘子费劲巴拉地把这孩子从我手里抢回去人家也没念着他的好,小孩儿也看美丑,也精明着呢。 只是每当嫦云看着这个孩子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有些不自然,还时不时地就要出神一次。我猜她大约又想起了自己那个被送出宫外的孩子,邓夫子说等孩子大些了他便亲自来上京把孩子接走,但在这之前,还请二小姐切勿露出马脚,不要让现在的皇帝瞧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其实邓夫子心里也很不好受吧,明明是心里那样珍视的人啊,他能安插太医,也能借南翮递送书信,可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嫦云还是吃了很多苦,还是被迫留在那个吃人的地方; 我就很好奇,为什么傅忌,邓夫子都这么相似,都是有话不愿意说出来,径自闷在心里头,他们是不是不知道。有些事做过就是做过,错过也是错过,后悔都没用了。 香桃子又和静香她们凑堆打叶子牌去了,整个毓德宫貌似只剩了我这么个闲人,也只有我这么个人,没人理,没人睬; 更没人爱。 寒意料峭,入夜更是寒上三分,跟我的心一样,都是瓦凉瓦凉的。 很快我便知道洛之贻为何要将我与豫王掰扯在一起,还一路传到宫外头去了。 在四皇子满月酒的当天,成妃在送上一把小金锁后又多留了一阵,吕嫦云和她不是很熟,要说熟的话应该是姐姐跟她最熟,但她还是叫香桃子端了茶盏和点心上来,一碟一碟的摆了一桌,做好了成妃要与她长谈的准备。 在吕嫦云偏过头喊人上茶的时候,洛之贻就那么定眼打量着她,看她眼睛比吕仙仪小了一点,鼻子挺了一点,还有身上穿的发上鬓的,没一点是跟她那个姐姐一样的。 两个女人之间能谈的除了男人,便只有自己的娘家了,一说到自己娘家,洛之贻便有很多话可以往外吐,但她没那个闲工夫,跟金贵嫔那等蠢货不一样,不是专程来显摆的。 她喝了一口茶,没多绕弯子,反倒是开诚布公地道:“今日借着叨扰妹妹几盏茶的功夫,本宫便直说了。咱们都是从靖宫出来的人,本宫也就罢了,至少还有个得力的爹在前朝可以倚靠,可妹妹这儿”见对面的人没有接口的意思,她倒也不生气,只是道:“良禽择木而栖,咱们女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的,便是我如今一步登天,可焉知有没有落魄的时候,就跟你那姐姐一样。”她这话算是很恳切了:“妹妹细想想,莫说是颐夫人,便是尊贵如平阳翁主,入了宫,不也成了任人宰割的羔羊” “姐姐是姐姐,我是我”吕嫦云不动声色,只是道:“你这话丽昭仪也说过,且说的更为直白,可她最后还是走了,因为我依旧没有答应。” 洛之贻失笑,又道:“话是这样讲,可我跟你姐姐有仇,同你,却是没有的。” 人家示好的这样明显,可吕嫦云没有动摇,道:“你能给的,太后也同样能给,我又为何要信你?” “既如此,妹妹便也看在娘家,或者说是自己父亲的面儿上吧,总不能累的吕将军在宫外连个依靠都没有”软的不吃,那只能来硬的了,洛之贻假意叹了几句,道:“听闻吕将军强撑着病体,与圣上派去的常将军累起龃龉,前几日更是不顾身边人的劝诫,执意带着贴身的二千精兵朝着豫王的大本营冲去,也不知道如今情况怎么样了。”她这么说着,又刻意的无视了吕嫦云越来越苍白的脸色,道:“或许豫王看在曾经互为同僚的份上,会网开一面,不会下狠手吧妹妹你说呢?” 这事儿来的突然,莫说邓夫子来不来的及寄信出去,总之吕嫦云是真不知道,当初她也曾担忧过,可姐姐每每同她说的,都是父亲在汝南一切安好的消息,便是邓夫子,也避重就轻,只道是非常时期,要她在宫里万事小心,还有信的末尾,则提到了豫王的一些消息,比如他到现在身边都没有安置过一个妾室,以及他身上那块环佩一直都没有换下来过。 吕嫦云听着洛之贻的话,顿时觉得天都塌了一半。 沙场无眼,她太知道她父亲吕兆年的性子了。 这个主意原本是夏美人出的,阴毒之余更是叫人防不胜防,洛之贻本来怕流言传的太厉害,会把自己给绕进去,可转眼一想,若是从前朝的瑞贵妃着手,大肆污蔑瑞贵妃背着先帝与豫王有私,而后迫使吕兆年向傅森出兵,这件事怎么看都是百利无一害,不说她爹成国公,便是皇帝也挑不出个理由来惩治她,实在是一个大好机会。 其实夏美人也不见得就很聪明,她只是很敏锐地从香竹的话中得了启发,为什么瑀夫人丽昭仪她们连番打压璟嫔都不得其法,关于这一点夏美人思考了多日,才终于有了答案。 因为她们都只看重利益,却看不透人心。 软硬兼施,终于让吕嫦云这样素来安定的性子有了转变,洛之贻满怀深意地冲她看了一眼:“我瞧你也是聪明人,不如咱们做一笔交易,你将孩子寄养到我膝下,我便让父亲开口,至少出了事后,还姑且能保住吕将军的性命,如何?” “我当初在傅忌身边,也曾抱有过幻想,想着自己是不是能讨他的喜欢,给他生一个皇子”说来说去,最终的目的还是孩子,不等吕嫦云发问,洛之贻在这一点上倒是一直很爽快:“那会儿傅忌见我新入宫不久,便给我派了位刘御医来照顾我身子,我一点疑心都没有。”洛之贻缓缓道:“我日日都照着御医的嘱咐煎药、喝药,不敢有误,可一连几月,我的肚子都没一点消息,父亲急于让我巩固地位,便私下召了位御医进宫为我诊治。”她说着便艳羡地瞧了对坐的吕嫦云一眼:“后来的事儿你也知道了,那刘御医从一开始便是皇帝的人。” 洛之贻苦笑一声:“而我,则再也无法生育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 大小拌架 我蹲在窗子外头,那姿势跟齐开霁从前扒墙角一模一样,等听洛之贻把父亲在汝南的近况通通和嫦云倒出来后,着实是被吓得不轻,手上一使劲,差点把窗户抠出一个洞来,没等成妃和嫦云在里头把话说完,便做贼心虚地跑走了。 谈判而已,说不到一块儿去的是大多数,很少有第一次就谈成的,毓德宫里的气温一时间降了不少度,且大多都是从吕嫦云这边散出来的,等到送走了成妃,她铁青着一张脸,显见是气的不轻,不过生气是一回事,人家上门来探口风,也不能完全的无视,洛之贻送的小金锁她还是给孩子挂上去了,这玩意儿还真是贵重,上头错金嵌玉的累了一层又一层,这样的大手笔,也只有如今的成国公能拿得出。 什么锅配什么盖,姐姐就说过公孙嘉奥对女人还真是不挑不捡,当初提防世家的女子坐大,就去宠信金贵嫔和瑀夫人,现在知道防着大皇子了,就又开始选根底清白的来捧着,吕嫦云一向不愿意去编排别人,但她这会儿还真是忍不住,就想着公孙嘉奥对着成妃和敏妃她们,是不是也跟在她这儿一样,都没脸没皮,说不上几句话就又开始动手动脚的。 那样可真是太恶心了。 吕嫦云决定等会儿公孙嘉奥来用晚膳的时候,不给太多好脸色。 洛之贻说的没一句是好话,笑容满面又趾高气昂的样子,除了那张脸还看得过去,其他的根本连及格线都没到。 可既然她肯收,就代表洛之贻有些话其实还是说到了点子上,不然吕嫦云也不会咽下这口气,收下这么一份沉甸甸的‘见面礼’。 这时候就体现出把孩子送出去的重要性了,那么多人说她异想天开,南翮也不明白为何她要铤而走险,要知道公孙嘉奥虽然喜欢她,但并没有让她成为第二个瑀夫人的打算,顶多是挟制丽昭仪她们的气焰而已,吕嫦云敢堂而皇之地的将豫王送来顶的对簪戴着招摇过市,还敢对着皇帝甩脸子,只是进广寒宫思过,已经是皇帝留了情面了。 好在她估算的没有错,至少皇子比公主值钱,也不怪那么多人惦记。 换做是她自己的女儿,她一定是千万个不肯的,谁敢说一个字她就要上去和人拼命。 太后知道大皇子一直跟在万松雪身边,便是人家一日三趟地过来请安,也不过是条养不熟的白眼狼,她既然见不得公孙嘉奥在那张龙椅上坐下去,唯一的办法便是扶持幼子,重新立一个听话的皇子,再不要犯自己当初犯过的错误。 至于成妃么,低等妃嫔的孩子她看不上,位高的又不一定肯把孩子姬给她养,宫里女人哪一个都能生,可得不得皇帝喜爱,生不生的出来,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吕嫦云并不打算把刘御医当初做过的事告诉姐姐。 有时,无知也未尝不是一种幸运。 傅忌的凉薄是个人都明白,吕嫦云想姐姐或许也是明白的,只是她情愿守着那些美好继续骗自己,似乎这样就可以证明当初进宫的选择是正确的,这样也好,她宁愿自己骗自己,也不愿别人来告诉她真相,也算是一种的变相的保护。 吕嫦云抱着孩子,拨弄着那串小金锁,感觉这个分量还不是一般的沉,觉得小孩子的脖子戴久了不一定能受得了,想着等会儿还是要摘下来,便冲外头喊了两声,她想的很周全,怕孩子过一会儿又要饿,便想叫人去把奶娘喊来,香桃子和清滟倒是很快就进来了,只是她一直惦记的姐姐这会儿却又不见了踪影,整个毓德宫除了装傻的小橘子,没一个找的着人。 因为这会儿她姐姐正在侯府和一个小孩大眼瞪着小眼,两个人僵持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这场面看着似乎十分的凝重,凝重到公孙刿下了朝回来,还在原地观察了好一阵子,连带着身后的一干随从都不敢妄动。 一大一小,还有旁边看戏的一干人等,简直是说不出的古怪。 我不是很喜欢孩子,毓德宫那个小团子已经把我挤兑的没了站的地方,还动不动就哭,我能喜欢才怪,可现在这个在我跟前站着的这个孩子长得实在是漂亮,跟她娘一样,皮肤白皙,五官也继承了公孙刿的,看得出关外人的痕迹,精致的跟瓷娃娃一样,头发盘了两个小圆髻,脖子上挂了枚小铜镜,耳垂上还各打了一对小金豆,年纪虽小,可已然能见美人的底子,想来再大个几岁,褪了婴儿肥,怎么该是进宫做娘娘的材料。 可惜,长得漂亮的人,多半脾气都不会好。 看我就知道了。 “我说,你看完了就说一声,最好干净的把手里的东西还给我”因为小人太小,害得我不得不弯了些腰,从仪态上便不怎么美观,只能躬着身子去恐吓她,气势简直大打折扣,只好语气加重,道:“那是我的簪子,保不齐还是你爹送我的,价钱先不说多少,总之坏了你赔。” 小人高扬着头,头上两个小包各插了一朵由金片拼起来的小花,一抬头那花瓣似乎还会抖动两下,那架势跟我小时候一个样,一看就是被宠坏了,不知天高地厚,长大很有可能就会堕-落成我这样。 真是风水轮流转,以前邓夫子和老爹都被我气的恨不得拿鸡毛掸子打我,没想到我也有被小屁孩气到的一天。 “你怎么就知道这个簪子是你的?”公孙彦姬气呼呼道:“我娘亲也有很多漂亮的首饰,哪件都比你的好,我爹爹很喜欢娘亲的,她如今怀了小弟弟,已经是庶夫人了!” 和宫里的公主们一样,公孙彦姬自小是被捧着长大,这脾气自然也就不怎么好,她母亲虽然地位微贱,可公孙刿一向对她这个侯府大小姐宠爱有加,要天上的星星和月亮他都肯给,当初有个不长眼的妾侍冲撞了她,公孙刿更是当天就把那个女人给赶出去了。 在公孙彦姬的认知里,但凡她开口,爹爹总是会答应她,没有为什么。 不过今天来侯府的这个似乎不一样,从哪里都不一样,长得比娘亲美,嗓门也很大,甚至还敢将爹爹搬出来,孩子的内心都是敏感的,公孙彦姬觉得她母亲最近对着院子里的景色出神的次数变得有些多了,她扑上去问吧,舒窈也只是很温柔地告诉她,最近侯爷事忙,一时半会儿地顾不到她们母女俩,也是有的。 我腰弯的累了些,索性蹲下来看着她,道:“你娘也不是正室,你也不是嫡女,要说喜欢,倒不如说是这整个侯府就你一个,俗话说物以稀为贵嘛~”我哄孩子没嫦云会哄,可毒舌起来十个小橘子都不是对手:“你说如果你娘亲要再给你爹爹生个弟弟妹妹什么的,侯爷还会不会只喜欢你一个?” 这话杀伤力应该很大,不过这小人儿显然不是一般人,她挺直了腰杆,倒是很有骨气,只可惜再怎么挺也只是勉强到我的腰杆,小小的一个人,语气和公孙刿简直是一样的犯贱,对着我阴阳怪气的哼哼道:“你就是爹爹那个一直藏在宫里的女人?” “是,不过我不是宫里藏起来的,姑且算是前朝女眷吧”我点头,心想这孩子还真是被宠坏了,换做是从前,这么没规矩的孩子,进了宫别说是冲撞了贵人,根本连宫门都进不得,傅忌最见不得没规矩的人,成国公在朝堂上喷唾沫就已经很让他受不了了,恨不得见着个没规矩的就把人给丢出去。 只是有问有答,是人之常情,我很大方的就承认了,还对着她眨眨眼睛,故意加油添醋,道:“不光身份很高,你爹还说了想让我进侯府做侧妃哦~侧妃你知道吧,就是比你娘亲地位高很多很多,说不定你娘亲还得叫我一声姐姐的那种哦~!” 多大的人了,还跟一个孩子拌嘴,一大一小的都不成体统,传出去还闹笑话,丢他的脸。公孙刿见自家的侯府大小姐嘴角一撇,显然是要哭的样子,便只好停了在一边看热闹,上前来打圆场,忍笑道:“彦姬还小,你同一个孩子置什么气?” 公孙刿出来的很是时候,我就见着他大手一挥,已然把那小人给抱在了怀里,见惯了他嬉皮笑脸的样子,突然变得这样和善,哄孩子的时候那样温柔,我还真是不习惯了。 看着那小人被侯府里的小厮牵着走,小步子迈的倒是有鼻子有眼,可我还是没忍住,转身跟公孙刿抱怨道:“你自己生的,你那里见着她小了,我到这个年纪的时候都开始穿起针线,准备着进宫了,她却还有空来同我过不去,还骗我拿头上的簪子给她瞧,这还算小?” 公孙刿不想继续深究这个话题,难得她肯主动送上门,省却他当中传话的工夫; 把时间浪费在孩子教育的问题上,显然很不合时宜。 第一百五十五章 信或不信 彦为男,姬为女,公孙刿给他女儿取的名字倒是英气,至少在他眼里女儿同儿子一样,不会硬要分出个高低,只可惜了这位彦姬小姐脾气不怎么样,我分明记得上回那位叫舒窈的女子并不是个粗陋善妒的妇人,虽是一身的绫罗,却并不见张扬,更不似宫里邀宠的做派,想来这孩子平日里并不是没学过规矩,只因是遇上了我,才忘了礼数,同我这个大人拌起嘴来。 很好,小小年纪,危机意识够强,是个可造之材。 跟小孩子吵架真是没意思,一是吵二是闹,年纪越小越气人,不光把我给气着了,连邬太后也没能顶的过四皇子的穿耳神功,坚持了没几天,就害怕这孩子日夜啼哭是不是身上有什么病症,到时说都说不清楚,便派了钟嬷嬷继续顶着一张苦瓜脸把孩子给送了回来。 当初她心心念念要把四皇子抱回去,嫦云初开始时是同意的,可架不住我在广寒宫大打苦情牌,临时拖延了几日,之后公孙嘉奥便以太后要礼佛为由,出面替嫦云给一口回绝了,邬太后不甘心,让嫦云抱着孩子去了两趟乾寿宫,次次都是从白天呆到晚上,勉强留了两日,除了被吵的抄不了经,外加头发白了几根以外一无所获,等于是白费力气,还白白给广寒宫挡了那么多黑手,最后一点好处都没有,听绿迆回来讲,太后气的当时就把手里的佛珠给扯烂了,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穷人家的孩子好养活,有吃有睡,还有浑身都很香的嫦云不时地会抱着他(可惜他不要我抱),四皇子很极快就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哭声也越发的中气十足,扰的我在毓德宫好几天都没睡过一个整觉,今日听得洛之贻与嫦云的谈话,我才惊觉邓夫子委实已经很久没有消息送进宫了,便想着来侯府寻公孙刿卖卖乖,能不能探点有用的东西出来,从我过去的经验来看,这人最吃这套,明知我不是真心的,可看我违心地冲他笑,就算是虚情假意也好,他便是说不出来的高兴,像是寻着什么新鲜玩意儿了,还可以把玩好一阵; 真是个怪人。 到了侯府等了不一会儿我便泛起了困,宫里一直绷着脑袋,难得出一趟宫门,就给放出来望风一样,不是顾忌宫里的嫦云,真想这么一走了之,跑的远远地,在汝南吃糠咽菜我也乐意。 小祖宗终于走的看不见人影了,公孙刿顿时就从温和的一家之主切换回了宫里大爷的架势,大手一伸便把我拽到了身侧,用的力气不大,但轻易也挣不脱,我看了眼他,心说这人只负责站干岸,连拉偏架都不肯,把我晾在一边只管哄着他女儿,虽然看着是个慈父没错,但还是让我有些吃心,说不出什么心情。 不为别的,好歹睡都睡过,可我不当回事,他也不当回事儿,一有什么,他偏袒的还是他的人,连句好听的都不肯哄我。 可见我这一辈子,注定是挑不着什么好男人了。 我腹诽着,可动作却不停,从袖口里掏了半天,而后往公孙刿怀里抛了块东西,道:“喏,还你的。” 彻侯的腰牌很好用,出入宫门极为自由,但看起来,我也只能用上一两回,没有一直放在我这儿的道理。 公孙刿反手接过,拿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末了弯了弯嘴角,嗤道:“也是,如今本侯想见你还见不着,非得贵妃娘娘亲自来了,才好上赶着接迎,这腰牌自然也是用不上了。” 果然是奸臣的料,颠倒黑白张口就来。 我已经习惯性地没脾气了。 我的表情变换飞快,而公孙刿又上前捏起了那只软软的素手,心情似乎很好,可冷不丁地却听着我沉沉地叹了声,便转过头,貌似关切道:“怎么,特地喊了小橘子来报信,怎么进了侯府又不说话,可是有什么心事?” 明摆着是心事,又不是瞎子看不出来,在这儿装什么傻啊........... 我手上使劲,拿指甲去扣他掌心:“你同嫦云盘算的那些事儿我不管,只成国公那头是怎么回事,常清不是你的人么,怎么还同我父亲叫板,主将同副将处不好,底下的人搞不好就要起内讧,你皇兄是不想打这一仗了是不是?” “我看你就是记恨常清那会儿撺掇着左将军烧了琉璃殿,如今三句话不到,就要在我跟前挑拨离间”公孙刿故意挤了挤眉头,像是嫌我抓的力道太轻,有点像在挠痒痒,只是抿着嘴,笑的风流:“我皇兄如今有了喜欢的女人,想必心境也开阔不少,也不像刚登基那阵,一有不顺眼的便要贬斥一顿。”公孙刿顿了一下,又道:“不过喜欢归喜欢,他还没昏庸到为了个女人连江山都不要的地步。” “那我父亲呢?!”我看他语气跟嫦云越来越像了,云淡风轻的就能把人活活憋死,或者气死,便使劲地挣开他的手,叉着腰道:“宫里那阵流言是不是跟你也有关系,你把话给我说清楚!” 这样才对嘛,什么温柔小意,低眉顺眼,都不如这时候的她来的生动,来的鲜活。 公孙刿觉得这女人几乎一天一个样,小橘子跟他讲了一遍那晚广寒宫发生的事,他倒是没多震惊,只是认为这主意没有出到点子上,正好又是他看得上的,不然谁能受得了。 幸亏傅忌死的刚刚好,早一分晚一点他都怕来不及,倒不是怕她跟一道去,瑞贵妃贪生怕死也不是一次两次,便是成妃要寻晦气,她也有办法借他的手,求个囫囵个儿地出去。 他只是怕,这样的女人若是落到皇兄手里,这两人都不是好脾气,不死上七八回还真是对不起她这张牙尖嘴利的嘴。 “怪就怪你们那个豫王吧”公孙刿且说且笑:“到底是正统的皇室血脉,一出面谁也没他得人心,何况皇兄显然便是防着我下手,还派了个八竿子打不着的公孙伏都去做参将,目的就是要让他们斗的两败俱伤,他好趁势收拢兵权,就跟你那个短命鬼傅忌一样,只不过是换了个法子罢了。” 我最讨厌有人当着我的面说傅忌不是,就算公孙刿说的都是事实也不行,可惜我拼力气是拼不过这个男人的,公孙刿几乎是跟拎小鸡似的,就这么一路把我拎到了上回住下的那间小院里。 还是一样的装饰,北地的人入了南方,倒是很快就享受起来了,亭台楼榭,小桥流水,一样不缺,跟将军府以前差不多,至少在我看来没有四不像的感觉。 公孙刿说是拎,实际大手一捞,我整个人便被他裹挟着,偏他站不好好站,一到目的地,就拿下巴往我肩上戳,还把整个人的重量压到我身上,好悬没把我压下去。 “好了,进去瞧瞧”他好像又在里头布置了什么,便一叠声地催促着,要我走里头看上一眼。 我瞪他一眼,不敢瞪的太厉害,心中也有些好奇,便探头探脑的往里头进,待进得里屋,我便发现的确是多了不少物件,还不是我在毓德宫用的那些,都是我在昭圣宫和琉璃殿那会儿攒下的宝贝,什么冰魄玛瑙簪,珐琅五色帘,还有傅忌送我的那些衣衫和珍珠,一盒盒地摆满了梳妆台,更打眼的是那张宽大床塌上摊了件衣裳提花纱的通袖大袍,杏黄色,葡萄缠枝并着结花长穗,黄底的袍和浅紫的圆点子,正是我在千秋宴上穿过的那套宫装。 这件衣裳我以为已经被在国破那日被绞碎,没想到却是在这里; 它被保存的很好,几乎跟新的一样。 我的脚不听我使唤,自动地便上前,很怀念地摸着那上头的绣花和面料,摸着摸着,又看看身上那身土黄土黄的女官袍子,不由得就开始感慨,这一件好歹还是新作的衣裳,却只在傅忌的千秋宴上穿了一次,之后便再也没有机会穿了............ 我的阿忌啊................ 我脸色一黯,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公孙刿一直在身后观其颜色,看女人捏着衣料的边角默默不语,就知道这人多半又在想那个短命鬼,不过不要紧,傅忌不短命,也轮不到他捡漏,他可以很大度让他一回,毕竟死人的作用就是被活人缅怀的,再没有翻起浪花的可能。 再怎么,他也不能活过来跟他抢女人。 这样的念头想想就很可笑,公孙刿决定不去纠结那个总是先自己一步的男人是不是已经化成灰的问题,只管走上前去把人收拢在胸前,低声沉沉,说着说着,便溢满色-气。 “我初见你那一日,你便是穿着这身衣裳,坐在高台之上,谁都入不得你眼,连我也是。” 公孙刿的声音低起来真让人受不了,好似听多了就要浑身发烫、发软; 他说:“皇后不在,任由贵妃后来居上,靖宫以儒法治天下,我那会儿还想,能迷住傅忌的女人该是什么模样,居然可以让他不顾朝臣谏言,这样宠幸一个女人...........” 我的脸轰的一下红了个透顶,只是还强撑着:“那你..........” “如果我说”公孙刿没有松手,还是将我箍的紧紧地:“自从第一次见你,我便动了不该有的念头,贵妃娘娘信不信?” 第一百五十六章 美人依旧 信,我当然相信。 别说是公孙刿,就是任何一个有权有势的男人搂着我说这话,我统统都信。 关乎生存的时候,人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 区别就在于,别的男人或聪明,或蛮横,可他们都没公孙刿长得好看。 没办法,这就是个看脸的社会啊............ 我对我的容貌还是实打实的很有自信,放眼宫中,只有嫦云才是我真正认可可以同我一较高下的美人。在此之前,我也不否认我对这个男人已经生出了些许好感。只可惜一山不容二虎,靖宫里之所以没一个是我的对手,很大程度是我在东宫那阵子就开始同傅忌黏在一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打好基础,可如今侯府里已经有了个舒窈,这个女人比我早来了几年,还在公孙刿身边挣下了个孩子和地位,就算这个男人再喜欢我,可一出了什么事,他第一个想的,也不可能是我,肯定是另外那个女人吧............. 侧妃什么的,果然我还是想想就好,真放在心上了,那才是真的傻。 别说是庶夫人,就是半个庶夫人也不行,争宠争权的把戏我见了太多太多,斗志还在,只是对应的人不在了,这让我感到无比的厌倦,舒窈的孩子长的那么大,她肚子里还怀了一个,这地位大约是侯府第一人没跑了。 真心也好,无意也好,我实在是不想再跟旁的女人抢同一个男人,总觉得当初在傅忌身上,我已经耗费了所有的心力,那些感情那样炽热,在我胸腔里足足燃烧了三年,直到把我烧的一无所有,再也无法以当时的心情去爱另一个人。 一句话,爱过,也没什么可后悔的。 虽然爱了,不过我瞧着,似乎我最后也没落得什么好结果。 毕竟时过境迁,我已经不是那个会从树上摔下来的将军府大小姐,也再没有像傅忌那样与我般配的人出现,仅仅是与我站在一处,便恍若谪仙,轻而易举,便能赢得所有人的目光; 此刻我失了靠山又失臂膀,眼下的依靠除了嫦云,便只有身后的这个男人,自然他说什么我便信什么。 如果可以的话,我也不想整日都笑嘻嘻的,装作什么都不放在心上,可背地里却一宿宿地睡不着觉,连个抱着取暖的人都没有。 我很怕冷,更讨厌一个人。 公孙刿见我摩挲着那件衣裳久久回不过神来,又迟迟不作答,便不满意地收紧了两臂,在我耳边吐气,道:“怎么,本侯费劲心血才叫人按着原来的样式重新做出一件,想来是贵妃娘娘久不制新衣,傻了?” ..............这人老是这样,在广寒宫的时候就爱揶揄我,看我明明已经跌入了尘埃里,偏要伸出手来,也不说是不是要拉我上去。 不论是在私下,还是在床上,公孙刿从来都不厌其烦地喊我贵妃,似乎是在宣誓主权,又似乎只是觉得有趣; 不过话说回来,这人到底是有多惦记着抢别人的老婆啊.............. “方才是我走神,才不是看傻了眼”我不甘示弱,一回身便抱住了他:“我是看这衣裳做的太好,跟我穿的那件,简直一模一样。”我边说,边把脑袋使劲埋进他宽敞的怀里,只听得语气清婉,便是公孙刿看不见我的脸,也还是依旧笑着,看着像是被感动了,只是那笑不对味,看久了便觉出些凄惶,仿佛是在笑我自己一样。 虽然初时见色起意,可厮磨的那一刻,至少我还动过心; 就算这个男人对我是别有目的的好,我也愿意为了他稍许沉沦; 哪怕只有一会会儿。 这件宫装让我想起了在靖宫的回忆,好的坏的都有,跟我那件狐裘一样,再是洗刷的洁白如新,最后终归是要收进衣箱里堆着,最好一辈子都不要再拿出来,看一眼都是折磨。 公孙刿没料到我不闹腾了,改成了温情攻势,冷不丁被我脑袋撞了个满怀,倒是一瞬间便把刚才的旖旎氛给冲淡了,不由得好笑道:“本想着哪日咱们在广寒宫私会的时候给你带过来,没想到今日你倒是自个出了宫,好在天还不晚,我唤人备了酒席,你且换身衣裳,咱们吃会儿酒。” 我在他怀里没出声,只是点点头,说不感动是骗人的,可也仅限于感动而已。垂着脸,看不清面目,我只是很乖巧地伏在公孙刿的胸口,轻声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我知道谁对我好,谁对我不好,我又不傻............” 要是真傻,早就被吃干抹净丢到角落生疮了。 这种时候,说任何话都有可能煞风景,还不如主动点儿,先把人哄好了才是要紧。 可我一张口说好听的吧,公孙刿又不高兴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字没说到他心坎上,才说要吃酒的,这会儿那脸登时就沉了下来,又成了一团乌云,黑沉黑沉的。 “哦?”他似笑非笑地:“贵妃娘娘如今是学会温柔谦逊的美德了?”说着说着,脸上的笑模样就渐渐地消失不见,道:“难得投怀送抱一回,还真是叫本侯受宠若惊阿............” 我撇撇嘴,一看这人不配合,也不经哄,便从善如流地从他怀里退了几步,保持安全距离。 阴阳怪气,难怪公孙嘉奥怎么都不放心,好好地还要弄一个参将过去,活该! 不给我挤眉弄眼的机会,公孙刿伸手便捏住了我的下巴,眯着眼睛,想来是想把我脸上盯出个洞,他就满意了。 我皮薄脸嫩,被捏的生疼,一咬牙便露了原形,气急道:“还不快把你的爪子放开!大白天的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换衣裳了!” 没想到公孙刿他吃硬不吃软,一听到我发了火,火气还不小,竟当真松了手,那脸色突变,快的跟翻书一样,不等我反应便往我被捏红的下巴上亲了一口,笑道:“也好,我去外头等你。” 说完,也不看我是不是气的跳脚,笃悠悠地便走了出去。 我被侯府的侍女伺候着换了那身葡萄缠枝的杏黄色宫装,又挽好了头发,整个人的状态从头到尾都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云,仍旧处在公孙刿那喜怒无常的脸色里头回不过神来,等我反应过来的时候,镜子里的人已然换了另一副面貌,美则美矣,但怎么看都有些陌生。 我仔细端详着,突然想到这样的艳妆委实是很久没有出现在我脸上了,额间的花钿,纤长的眉峰,还有泛着桃花色的眼睑,都和千秋宴上的我一模一样。 乍一下回归本来的面貌,还真是有些不习惯啊........... 但公孙刿显然很习惯,甚至兴致大好,说在外头等着还真乖乖地站着没想过要离开。 没有琉璃殿,也没有那日清冷的月光,可人却是一样的,从始至终都没有变过,她还是那个傲视群芳的贵妃,他也还是一介使臣。 美丽的东西,不论如何都应该将它留下来。这样的念头从一开始就没有变过,公孙刿凭着记忆,曾经在侯府里画了一幅美人图,画的就是她那日立于琉璃殿的高楼之上,回身对着傅忌纵情恣意的模样,记忆中的靖宫从来都是黯淡无光,唯有那身杏黄的衣衫鲜亮无比,似一道可触不可及的风景,旁的一切都比不上她的笑,及不上她的身影。 说好的新鲜感一过去,他就该适时地收手的。 可惜一拖就拖到现在,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 估计距离他彻底失去兴趣,还尚有很长一段距离。 骧国的八幅缎贵是贵重,可不论怎么,都做不出原来的味道,非得用靖宫出的绮罗纱和蛟青缎才能织成这一件。在这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想过她穿这身衣裳站在他跟前的样子,不是高高在上,也不再是陪着另一个男人接待使臣,而是以一种卑微的姿态,在他面前呈现出自己特有的美好。 这样的认知让公孙刿不知为何,就有点热血上涌。 他想,终于等到了啊............ 等到凤凰折翼,只剩她身无所依,多不容易。 我看公孙刿那眼神不住地往我身上看,久违的有点不好意思,还以为是许久不打扮,加之之前每日都拿眉笔画了粗黑的眉毛,叫他看了不习惯,便加快了步子,迈步上前,摊开手无奈道:“你看,许久不穿,我连走路都生疏了,怎么都走不出当年睥睨后宫的气势来。” “无妨”公孙刿给我整了整发上的珍珠簪,笑道:“再让我仔细看看,是不是还缺了点什么。” 我很顺从地由着他打量,又前后脚跟着他入了乘凉的亭间,侯府的下人早已布好了晚膳,只是我从刚才就一直很奇怪,听说侯府里三天两头的就要开饮宴,布歌舞,除了舒窈这个庶夫人,不可能什么女人都没有。 其他的三妻四妾都到哪里去了? 第一百五十七章 血色之夜 偌大一个侯府,竟然连个莺莺燕燕都没有,这属实是有些不正常。 说不上是在乎,总之公孙刿这样的男人,若说他妻妾成群我还信,真要说他不沾女-色,那还不如信他是个断袖吧.............. 我不方便细问,可眼神总是不能定下来,大大的两只杏眼一个劲儿地朝周围转悠,没个消停。公孙刿这个凉亭选的好,九曲回廊,小桥流水,一条小道绕到后头,假山上头立了个小小的亭子,上去还能瞧见整个侯府的景致,不过穿着繁重的衣裳,总得攀上几阶才能到,虽比不得琉璃殿精巧华美,却也是个赏月的好地方。 从前没有,现在公孙刿却有这个兴致,可以在百忙之中摆个小几,好好地饮上几杯; 他不必解释,也没有义务跟她解释,平日里侯府往来不绝,今日成国公送一个,明日魏都侯再送两个,留在他身边时日最长的便是舒窈,原因只是因为她性子好,不会动不动就来事儿。 挑女人,还是得挑自己顺眼的; 看月亮倒是其次,他看的是人。 今日算是圆了公孙刿的一桩心事,或者说是恶趣味,从衣裳到头面,样样都照着那日的来,圆的不过是那日的惊鸿一面,将那一瞬稍稍延长些罢了。 美人图上的身影,终于重新出现在他眼前,日渐清晰。 至于本该是贵妃的人心里会怎么想,他则是并没有想了解一下的意思。 就跟收藏古玩和珍品是一个道理,要紧的是不损不破,当初是什么样,到手里还是什么样,顶好一根头发丝儿都不能错。 月色正好,月如旧,人亦如旧,公孙刿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心不在焉,不动脑子都知道我脑瓜子里在想些什么,只是看破不说破,他甚至还随着我的眼神特意朝四处望了一阵,故意装傻,道:“在瞧什么?” “在看你府里那个小祖宗是不是还守在附近盯着我呢”我收回目光,心道一个女人都瞧不见,这不应该啊。 好在没有莺莺燕燕来调剂,侯府的小菜也是不错的,不怕有人下毒,毒死彻侯这条罪名大约少说是夷十族,所以可以放心大胆地吃,我于是挑了一块鹅脯送进嘴里,又看了桌上摆着的那壶酒,便伸手给满满地倒了一杯,挑眉道:“年纪挺小,脾气还挺大,侯爷方才是没瞧见,我一说她母亲不过是个庶夫人,她那眼睛就瞪的滴溜圆,恨不得在我身上咬上一口。” “彦姬心思单纯,只是见不得我离了舒窈,与别的女人在一处,又自小骄横,娘娘无需往心里去”凉亭中并无旁人伺候,公孙刿触着杯沿,却不急着喝,反倒是亲手给我斟了杯酒,算是赔罪,道:“换做是玉琲,今日兴许就不是夺了发簪那么简单。”他见我端着姿态,有一应没一应的敷衍着,知道这是不想叫他轻看了,便笑道:“有些孩子,便是用心教养也不成,玉琲自幼被我那皇兄宠坏了,又同贵嫔一个性子,最是记仇不过.............” “我怎么觉着,这二公主的性子不像贵嫔,倒是和瑀夫人一个样”说到这个我就憋气,冷笑一声:“若非下人们接的快,嫦云那一跤摔下去,非扒把孩子摔没了不可,侯爷倒好,用一句‘宠坏了’,便这么轻轻盖过去了?” “非也,是二公主顽劣不懂规矩,偶尔冲撞几下也是有的”公孙刿一定是成心的,我不爱听什么他就偏要说什么。 他说道:“璟嫔吉人天相,当初说的再怎么不好,最后不也把孩子生下来了?” 简简单单一句话,又把我给顶了回去。 在他们眼里,只要没死人,那所有的意外都是意外,断没有彻查的必要。 可是真到了生死关头,查不查的,都已经来不及了,还有什么用。 我仰头,闷闷地喝下一杯酒,初时嗓子烧的厉害,可缓过去后,便发觉这酒甚是清冽,入口辛辣却复有回甘,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酿。 “成国公近来如何?”我下意识地舔了舔嘴巴,压根没注意到自己的脸已经微微泛了红,自觉还是很清醒,便接着问道:“照理说母以子贵,生子封妃,这都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可我看嫦云到现在也不过是个嫔,反倒是成妃圣眷正浓,今早还跑到毓德宫显摆了一通,我便估摸着是成国公在前朝有了什么动作。” 公孙刿看我品出了些许味道,很自然地又给我续了一杯,继续说着:“我近来预感自个身子不适,早早地告了假,对这些一概不清楚。” .................. 真是开眼界了; 我还是头一回知道,身子不适居然可以提前预知。 他这是要成精了吗? “公孙伏都一心想接替你父亲的位置,又仗着圣上做靠山,挑拨常清与我不和,我也很为难”公孙刿端起酒盏,姿态风流,可到了嘴边却只是小抿一口,放下后才道:“我若是吕兆年,便任其流言纷扰,自管按兵不动,而不是以性命为饵,为家人争一个太平安稳。” 所以今日我宁愿冒着被成妃盯上的危险,也要来侯府讨个主意; 是讨主意,而不是来赔笑脸,任他调侃的。 “安稳,何来的安稳?”我嗤笑他看不清:“多少人说我父亲卖女求荣,说他刚愎自用,皇帝要算计他,成国公也要算计他,按兵不动谈何容易?” “是不容易”公孙刿道:“可是你想过没有,一味地忍让,并非是没有益处。” 我看向他:“什么益处?” “时间”公孙刿道:“忍耐一时,至少你们还有时间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冷静了半晌,考虑到傅森起兵的日子,还有嫦云在后宫里的处境,还是摇头道:“不成,便是有了后路,我也不能把嫦云留在宫里,不论如何,我们总是要在一起的。” “都说姐妹情深,你们这样的也是少见”公孙刿稍有些诧异,不过他见话说到了,便也不再多言,只道:“那要看我皇兄愿不愿意放人,他不肯,你妹妹便是化成灰也休想出去。” 我本想把酒盏往地上摔,可到底还是忍住了,只是往桌上一搁,搁的力道不轻,在月夜之中只闻得格外清脆的一声响。我忍着气道:“怎么,依侯爷看,我们吕家的人这是要败了,注定老死在宫里不成?” 公孙刿听我语气不善,愣了会儿后才反应过来,好声好气地同我赔罪道:“进庙烧香,进屋拜堂,诚不诚心全在自己,哪能怪送你进庙的人,是不是?”他晃晃酒壶,估摸着里头的分量,而后又给我斟上最后一杯,哄道:“你既找上了我,我自然是要帮你的。”说完,他还很‘好心’地替我捋了捋搭在肩上的落花,动作熟稔又亲昵。 可就这样不经意的一个动作,便让白日里本就旖旎的气氛又再次升温,如果我这会儿照照镜子,便能发觉脸上的红晕已然浮上了双颊,不必调脂弄粉,就已是十足的娇艳。 我饮酒前早就打了一通腹稿,想问他到底怎么个帮法,更想问嫦云到底和他做了什么交易,可千头万绪从头再理一遍,又不知从何问起;就这样,脑子里越想越乱,到最后,竟是连公孙刿的脸都看不清了。 看面前的人终于犯了迷糊,公孙刿心中发笑,心道就这样的酒量还敢灌他,可手上还是轻轻地,不惊动一丝一毫,只等将人安置好了,他才抽空去了趟书房。 侯府的书房是禁地,下人但凡半分就是个死,便是如公孙彦姬这样得宠的侯府大小姐也不得进,公孙刿身上略染了些酒气,可眼中清明,实在看不出昏沉的迹象,他推开门,书房里早已有人等候,见着他来,忙单膝触地道,双手奉上一密函。 公孙刿点头,接过细看了一阵,密函是仓促之中写的,没多少个字。 看脸色倒是分辨不出喜怒,公孙刿将密函收拢,只是淡淡地:“去吧。” 那人影低低地回了声是,下一刻便浸入了黑夜里,来去之间悄无声息,只是一眨眼,便再找不见踪影。 待到书房空无一人,只余风声作响时,公孙刿才将那密函拿于烛火之上,冷眼看着那封密函顷刻间便只剩了残余的纸灰。 他此刻的心情全然不似方才饮酒时那样轻松。 很遗憾,不是什么好消息。 吕兆年分身乏术,流言之扰逼得他不得不与傅森兵刃相见,只那榆关乃吕兆年心腹要地,可就在今日晨时,不知因何种缘由,榆关周围的几片村落尽遭屠戮,似乎是为了劫粮,似乎只是单纯地想杀人见血,总之那片村落一日之间,不剩一人。 几乎是不分老幼,不分男女,一应被屠杀殆尽;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只是活着的人都看见了,明明白白,就是吕家军所为。 第一百五十八章 纷争不断 我在侯府晕了一晚上,除了让公孙刿彻底摸清了我的酒量以外,几乎是一无所获,便是榆关的消息已然在宫里传开了,我也依旧没宫里的嫦云知晓的那么快,公孙刿晨起时叫了贴身的长随带我进宫,自个换了身朝服正打算上朝,看着连早膳都来不及用,除了在我磨蹭着换衣裳时还笑了一下,别的时候一概不动脸皮,顷刻便回归乌云本色,我这头还将醒未醒,任由那几个侍女替我重新换好了宫女的袍子,一睁眼便见着公孙刿一身朝服立在廊下,正了衣襟又束了发冠,更没有骚包地披了一头的长发,意态萧然,却极是挺拔。 这样的彻侯还真是少见,不说那群侍女如何,便是我入宫见惯了美人,一时也难以抵挡这样的诱-惑,还不自觉的咽了咽口水,跟养在闺中三十年的小姐一样,从没见过男人似的。 昨日出宫,我本想借着还腰牌的契机从他身上套出些有用的话来,可末了话没问出几句,人却先倒了下去,倒是腰牌还在手上,公孙刿说无须急在一时,日后三天一小坎五天一大坎,有的是派用场的时候。 ............... 我怀疑他是在咒我。 离开前,我有些欲言又止,那些字眼到了嘴边便留了三分,到这会儿怎么也拿捏不出原来讲话的调调来,便只好用余光悄悄地朝他身上扫去,只觉这人光是在那儿站着,便叫人从心底生出一股异样来; 似乎是宫里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不然他怎么也该同我调笑两句再离开。 心里不上不下的,再待下去眼皮都跳的慌,我只管进了宫再说。 别人上早朝都恨不得一秒穿好裤子,还嫌自己到了晚了要被皇帝点名批评,倒是公孙刿这样的,一天到晚的掐着点来,凡事都干站着看热闹的人,今日破天荒的来的挺早,想不注意都难。 朝臣各分两边,武官同文官从朝笏道服制一应沿用靖宫的,乃清一色的朱红,唯有腰间的玉带可以分辨,只可惜文武不合是常态,互相看一眼都是施舍,偶尔瞟过去一眼都恨不得扎出根刺来,不是嫌对方四肢发达,便是嫌对方迂腐冒酸,当中似隔了条银河,距离不大,只是临门一脚就是不跨过去,泾渭何其分明。 公孙刿对此很习惯,北地民风彪悍,所以才要费尽心思迁进关内,至少野蛮的习气是没有了,文官地位也上升不少,往常在骧国,文官连上奏都要一应上报都尉府,再由侍中审阅,最后才能呈到皇帝跟前,往往还没弹劾上去,自己就先掉了脑袋。 他看了眼对过低眉顺眼,可面上的骄横之色已然溢出来的成国公,先是屏息,后是敛手,根本想都没想,便站到了武官那一边儿去。 公孙嘉奥显然也是昨晚上就知道了消息,一晚上都在琢磨着怎么把这件事给定性,常清的人屠杀了榆关的百姓,还特地留了一户人家没有灭口,半死不活的可以跑出去大肆宣扬,这怎么看都是吕家军所为,没跑了。 但满意归满意,他还是要作出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成国公是最会看眼色的,他见皇帝先是很有分寸地朝着大臣们发了一通火气,后又很快调转方向,冷着脸询问大臣们意见,便瞅准时机,扑通一声跪了下去,言辞切切地列出了吕兆年的几通大罪。 今日是屠村,明日,怕就是屠城了。 这是成国公今早在朝堂之上说的第三句话。 前两句都是铺垫,后边则很明显的就是在泼脏水,恨不得皇帝今日下了旨,明日吕兆年就能人头落地,百里加急地给他送过来一样。 夸人好很难,背后说人不好却是很容易,成国公不愧是当年高祖钦点的探花郎,语句通顺一气呵成,不带一个脏字,说到最后他换了口气,还把公孙伏都给连带着踩了一脚,说这人行军打仗是好手,可他为了立功,间接地延误了军情,竟然单枪匹马地跟着吕兆年冲进敌营,最后差点被逮住不说,还放任靖国余孽撤军,让他们跑去了相邻的潼口,简直是天大的笑话; 这下好了,又得拖上半月。 钱和粮先不管,重要的是仗打不赢,皇帝便一直睡不安稳; 再拖下去,究竟何时才能收复剩余的州府,真正坐稳江山? 不说皇帝,公孙刿从头到尾就垂着眼,在边上听着,顺便替吕兆年觉得不值。 这就是他不愿意得罪文人,也不愿意亲近文人的原因。 文人善笔墨,抬手绘丹青,是有些本事,只可惜他们的心眼儿比不上针尖大,十个里还有八个记仇,剩下两个还得装清高。 最可怕的是,你连什么时候得罪过他都不知道,兴许只是一时嘴快,可人家却往心里去了,甚至绞尽脑汁地要把你拉下马,直至挫骨扬灰才算放过。 吕兆年当初指着鼻子骂成国公是老冬瓜老匹夫的时候,怕是也没有想到会有今日的局面吧。 公孙刿好整以暇地等着成国公把话吐完,又等着他那皇兄给个反应,得亏文官的地位一向不高,所以以奸猾著称的成国公才能顺着杆子往上窜,很自然地成了文官的领袖,索性他这个国相兼国公是新官上任,最是要立威的时候,别说是左将军和三军都尉,便是彻侯都敢当着面辩上一辩。 公孙嘉奥很想就成国公的意思,再让公孙伏都撺掇着吕兆年去送一回死,这样不光兵有了,人有了,脏水也可以顺利地泼到旁人身上,至少天下人都看见了,吕家军奸杀掳掠,敌我不分,而靖国出了这等人物,纵有豫王力挽狂澜,也挡不住这股颓势。 想要斩草除根,也不一定非得用兵。 至少公孙嘉奥觉得很简单,只要能够保证臣子的忠心(暂时的也无妨),再连着下发两道密旨,便能做的八九不离十了。 天蓝蓝,云邈邈,花开并蒂无处找,我途径御花园,看见有两个选侍在里头结伴赏花,一个脸圆一些,一个面孔苦相一些,长得倒是都好看,却不是公孙嘉奥喜欢的那种长相,难怪身上穿的衣衫和戴的头面都过季了,出来赏个花都得趁别的娘娘用午膳的时候,不然太丢人。 我站定不动,看了有一会儿,见这两个选侍结伴朝远处走去,才转身走了。 靖宫的辉煌并非三言两语能说的清,我以前只觉宫里的一切都是好的,可如今的心境相比从前,已不能同日而语,便是今日这天碧空如洗,御花园里百花争艳,可这宫里给我的感觉却和往日的一样,丝毫没有活气。 我有点害怕,怕这样的深宫,会不会把我的活力也给洗去了。 御花园不过是个小插曲,那两个选侍不知道是真的能够相互扶持,还是无聊时寻得的一份慰藉,我完全猜不出,也不想知道,毕竟宫里想寻觅一份真正的,不会过期的爱太难太难,李昭容和袁贵人倒是实打实地有了感情,但结局不太好,死了一个疯了一个; 而疯的那个,最后也死了。 一路绕着弯地走,我尽量避开人多的宫道,还在脑子里翻来覆去地想自己和彻侯的那点事,公孙刿那块腰牌很值钱,可他却把它随手丢给了我,像是丢一颗石子,丢一根羽毛那样简单,这应该不是单纯的看在我的面子上,而是为了更深远的谋划。 我跟他之间的那点事儿,不花上个三天三夜说不清楚,可我心知嫦云是明白的,就算她不说我也感觉的到,她似乎并不希望我和公孙刿走的太近,哪怕他的目的和我们一样,是可以相互合作的关系。 不多时,我便从毓德宫的角门溜了进去,走的静悄悄,心说闷热的天气最不好受,三伏天还真是难熬,大人都尚且这么热,小孩子那不得热出痱子来了; 也不知道四皇子昨晚睡的好不好,等会儿看见我会不会又要哭鼻子......... 经过小厨房,我依稀听到些声响,像是香桃子和清滟的声音,可侧耳听了片刻,我便发觉这两人说的也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不过是念叨着嫦云近来照顾四皇子有些疲累,是要炖鸡汤还是炖鸽子汤,这两种和上去貌似也差不多,或者同胡御医那儿讨些益气补身的药材也是好的。 我不动声色,方才静悄悄,此刻更是踮着脚尖,不愿惊动任何一个人。 每次和公孙刿相处一阵之后,我在面对他人时心里总是有一种很莫名的愧疚,以前是对着梦里的傅忌,现在是对着嫦云。 好像除了我,所有人都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活的谨慎小心,一步都不敢踏错。 齐开霁说我记仇,袁贵人说我心胸狭隘,还是我老爹好,他只说了我脾气差,可胜在貌美又看得开,所以他很放心送我进东宫,因为和太子,甚至是皇帝相处,最怕的就是看不开,一受点委屈就闹着要上吊; 爱哭鼻子上吊的,可不配做他吕兆年的女儿。 第一百五十九章 动向不明 不管众人心里怎么想,至少吕兆年一时半会儿还不会死,在成国公瞎蹦跶的时候,后宫也没闲着,洛之贻和夏如晴这两个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能在短短的两天里就成了好姐妹,成功建立起了非常微妙的友谊,可见公孙嘉奥平日里是有多放任后,也不知她们这样的友谊又能维持多久。 丽昭仪人不怎么样,可有句话说得对,先动心的人死的惨,只有先动手的人才活得长,有道是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夏美人背靠成妃这条大船,又有香竹在侧,连成妃的黑底她都晓得,实在是得意的恨不能笑出声来,还专门挑了个艳阳天,跑去老对头秋贵人那儿耍了通嘴皮子。 还不光是夏美人,旁人也是如此,当初风光过一阵的秋贵人在平阳翁主的接风宴上闪了腰,又跟着在含凉殿出了丑后,也不甘就此沉寂,虽是秋风扫落叶,怎么也熬不过炎炎的夏季,可女人的斗志却是吹不灭的,一入宫门深似海,她是蹦不起来了,可收拾个夏美人依旧是不在话下,在璟嫔安于广寒宫避祸养胎时,便不动声色地靠上了淑妃这颗大树,宠爱谈不上,但内省局的奴才见惯风向,待她倒是逐渐客气了起来,总之克扣月例的情况是再没出现过了。 不过真要说这两边谁更胜一筹,那还是洛之贻更有底气。 毕竟成国公这样的爹啊,有一个就够了; 多了她也消受不起。 万松雪本该是很放心的,便是再来多少新人她都不足为惧,可惜有太后暗里的帮衬着,璟嫔算是把孩子给生了下来,丽昭仪那日去看了一眼,回来便编排上了,说璟嫔生产时吃了不小的苦头,广寒宫遍寻御医寻不着,最后闹到了御前才算有了着落,金贵嫔莫名其妙地又挨了一顿训斥,等她回过神来,那胡御医拎着药箱已经往广寒宫那儿赶,说进去不多时,孩子便已经差不多能看见个头了。 金妙意惨遭禁足,又兼诉苦无门,委屈的厉害,她身子是不爽,可也不是故意挑着璟嫔发动的时候,谁知道她说生就生,还闹的架势这么大,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受亏待了一般,这怎么能怪到她头上去呢? 她算是把璟嫔恨上了,可惜毓德宫的人实在是乖觉,璟嫔又不常出门走动,多日下来,她几乎连个把柄都抓不到; 金妙意想,这也不要紧,只要玉琲带着玉楼往她们父皇面前撒个娇卖个乖,这事儿也就揭过去了。 这回是那吕嫦云运气好,生的艰难,可大小都保住了。 下回,不知她还有没有这样的好运气。 爱计较的人运气都不会太好,万松雪就很看得开,她的确是厌恶金妙意,可也明白真要论起长短来,还是自己对不住对方多一些,最重要的是要看得开,该出手时出手,不该沾染的便不沾染,像丽昭仪就很不喜欢成妃,总是在私下里说洛之贻生的一脸的妾像,可说归说,人家的出身却是好上她们当初太多。 有些时候,她瞧洛之贻那副笑里藏刀的模样,便会时不时地想起从前的邬太后,万松雪平生除了在金妙意身边做侍女时受过磋磨,剩下那些吃过的暗亏几乎都是拜这个老女人所赐。 可邬太后为人再狠毒,也不屑那些猫三狗四的伎俩,便是害人也害的坦坦荡荡。 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可万松雪瞧自己如今的行事与作风,多少都比不过当初太后那般。 她的手不干净,做不到问心无愧。 好不容易才除去敏妃,一个不防却让璟嫔扶摇直上,万松雪盘算的不可谓不深远,只是她敢得罪太后,却不敢惹怒皇帝,丽昭仪一贯是耐不住性子的,好几次在她跟前出谋划策,说要讲璟嫔给踩下去,最后都被她给否决了。 不为别的,便是昭仪就比嫔位高了三级,可宫里降位封妃的事情不少,重要的是皇帝喜欢。 就目前来看,公孙嘉奥还没有对毓德宫那位从产生厌倦,但凡往后宫走动,璟嫔那头总是少不了的。 可想而知,膝下有个一儿半女的有多硬气,连位列九卿之首的昭仪都要忌惮三分。 先不论敌我之分,光是眼门前四妃的缺,就必须得有人填上去; 这倒是让万松雪犯了难。 颐夫人不必多言,一如既往,是个草包,璟嫔往日里同她交好,非但一点用都没有,反倒就秋贵人一事便出面了好几回,凭良心说,若是将洛之贻与吕嫦云放在一块儿,她宁愿让后者补上妃位那个缺。 若是吕兆年倒了,璟嫔在宫里便是真的孤立无援; 只剩下皇帝一人可以依靠。 那才叫真的坏事了。 ............... 我离了小厨房,又去嫦云那儿转了一圈,没找着人,找小橘子说说吧,他却道嫦云一早便一直等着消息,只等着圣上一下朝,她便传了轿撵往含凉殿去,只怕是吕将军有什么不好吧。 我听了没说话,又接着朝偏殿走,果不其然里头只有两个小宫女和一个奶娘看着,嫦云定是着急坏了,竟然连四皇子都没来得及安顿,只是让奶娘好好哄着,便急急地往圣上那头赶,也不怕那些好事的上门来抢。 我心跳的厉害,却也知道这会儿不是该出去惹眼的时候,便只管守在偏殿,看好孩子才是要紧。 嫦云很少有这样坐不住的时候,依她的性子,若是急着去寻公孙嘉奥,那必然是出事了。 我联想起公孙刿晨起与我对视样子,意识到他原来并非是同我开玩笑。 留着那块腰牌,兴许真能派上大用场。 我打发小橘子和小路子守在毓德宫门口,把门关了也不要紧,总之现在出去没好处。 把大门和角门都守住了,里头的事儿便传不到外头去,我只叹自己与那个四皇子依旧不甚亲近,他对我的排斥和讨厌已经连没脑子的静香都能看出来,清滟抱他时他还会咿咿呀呀地笑,可不管是睡着也好,还是吐奶的时候也好,这小屁孩就是不愿意朝我伸手,哪怕我提着小木马去逗他。得到的反应也只是同一种——哭。 哭就算了,只是四皇子每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叫外人听了,还以为我在里头怎么他了。 别人不敢说,嫦云却敢,她说我这是活该,我那会儿还不信,满不在乎地说小孩子连牙都没长全,难不成还真长了记性,嫦云见我嘴硬,便择了一日,特地等哄了四皇子睡下,想让我接着过去抱抱,可谁知刚一触手,这小祖宗便很不给面子地哭嚎了起来,跟钟嬷嬷来广寒宫那日一模一样,直到我彻底高举双手,彻底投降,他才肯在嫦云的怀里再次被哄睡过去。 以前看刘采女,还觉得有个女儿还挺好的,可现在............... 我越发地不想要孩子了。 香桃子跟往常一样,照旧是贴身跟着嫦云,可她今日把嫦云送到了含凉殿便自己回来了,回来时正好见我守着四皇子大眼瞪小眼,且都没什么好脸色,一个面沉似水,一个瘪着嘴要哭,剩下一个奶娘夹在当中更是左右为难,不知道该怎么打圆场。 反正现在毓德宫只要是个人就比我会带孩子,香桃子也照顾过四皇子几日,便同我道:“小主子能吃能睡,又的格外粘咱们娘娘,圣上来瞧好几回了,都说这孩子不认生,谁抱他都笑呢。” “可惜了”我撩起袖子管,怎么都憋不出好气:“他怕是记恨我上回没能捂死他这回事儿,如今见着我活像见阎王一般。”我道:“怪不得傅忌说孩子不能乱养,不然养得好是应该,养不好是祸害,我看我这辈子怕是跟子女之缘沾不上什么边儿了。” “哎呀,话不能这么说”香桃子伸手逗了几下四皇子,几下便把他给逗的忘了哭,这才抬起头,道:“如今宫里除了瑀夫人和金贵嫔,便是咱们毓德宫还有一位皇子,多金贵啊!” “是是是,天底下就这小祖宗最金贵”我翻个白眼,无意跟她讨论孩子的问题,只是同她说起近日来宫里的动向,在谈及秋贵人和淑妃时,我还有点纳闷,便问了一句:“当初嫦云跟我说秋贵人能成大器,还当着皇帝的面一直抬举她,我心里头可一直都记着这话呢,可方才几我回来时见着蔻荷轩门庭若市,怎么,寻着新靠山了?” 香桃子说可不是嘛,淑妃亲自抬举的,领着她往含凉殿走了好几回,只是碍着璟嫔在,有几回也没能进去,可淑妃也是老人了,内省局怎么也得给她一个面子,不然秋贵人哪有现在这么得意。 但秋贵人后边就出了常清那档子事,可见是没什么前程了,淑妃抬举她有什么用。 我深觉奇怪:“好端端的,怎么秋贵人还跟淑妃搅和到一块儿去了?” 香桃子也不知其中内因,只是大胆猜测道:“或许是瞧着咱们毓德宫有皇子,眼热了,想借秋贵人的肚子使使?” 第一百六十章 心情复杂 压胜之术同借腹生子的性质基本上一样,被逮住了就是死罪,要嘛就是喜获冷宫长期居住权,不被开罪,或是能有个好下场的是极少数; 这些害人和争宠的法子听上去似乎是很容易,可实际操作起来却是颇有难度,我那时候冲着洛之贻百般试探,也不过是知道她选了个毫无根基的小宫人,等她孩子一生下来,这人是死是活便与我一概不相干; 这是做下人的命,怪不得主子。 真可惜,就差那么一口气; 差一点就能扳倒皇后了; 差一点我就是皇后了。 这事说来话长,也不怎么光彩,我后面想想,傅忌或许一开始就知道了我的打算,但是他不说,更配合着洛之贻演戏,其实那时候靖宫便已是日薄西山,摇摇欲坠的光景,他的缓兵之计当然也就没有派上用场,因为成国公不打算给他时间,更不愿意给吕家和豫王时间,所以才会有后来傅忌在含凉殿同我说的那段话,他说他对不住我,原本可以早早地便把最好的给我,可是等他真想这么做的时候,却已经来不及了。 我一想到傅忌,便不由得满怀愁苦地吐了口气,香桃子却以为我是在对着四皇子做鬼脸,忙把孩子放进了摇篮里,生怕我吓着他,小孩子觉头少,一天要睡了醒醒了睡好几次,可每次只要一见到我,一顿大哭总是跑不了。 “有孩子是好,只是我照顾不来,就劳烦你们多出些力气了。” 我跟香桃子说道:“我现在才发现,感情瑀夫人那一派的人貌似出身都不高。”说着,我便离那小摇床远了些,小声同跟香桃子说着,只等四皇子彻底睡着后,才稍稍放大了声音,道:“淑妃是怎么爬上来的我不清楚,倒是丽昭仪同瑀夫人一样,在北地不过是个主事的女儿,说白了就是比平民好上那么一些。那个秋贵人就更别提了,她和丽昭仪半斤八两,只是看着比夏美人灵动不少,闪了腰都要撑着跳舞的人,我估摸着往后最差也是个昭容,淑妃若真是瞧着皇嗣眼红,也该挑那些个选侍和采女,到时候留子去母,多利索。” “什么留子去母的,可不能瞎说”香桃子觉得这话不是很吉利,啐了一声,又朝周围看了看,见奶娘和小宫女都在外头,便朝我凑近了道:“昨日您不在,宫里可热闹了,圣上足足晚了一个时辰才下朝,听说就是为了吕将军的事儿,璟嫔娘娘在进含凉殿前同奴婢说过,这回她怕是没个两天出不来,叫咱们都好好守着四皇子,便是颐夫人上门也不要见,省的再生事端。” 再生事端,那些人不生事端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点头,表示知道嫦云的意思,可心里却还是控制不住地为她感到揪心,她分明不是这样的人,却一而再再而三地做着自己不愿意做的事,若她真是动了情也就罢了,可偏偏大家都是逢场作戏; 而戏演的久了,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骗了自己。 榆关的事闹得沸沸扬扬,不然公孙嘉奥也不会被绊在朝上,听以文官为首的成国公和武官为首的彻侯在那儿例数军权分立的好处和坏处,这是他要的结果,也是他最想看到的场景。 百姓们只是想好好过日子,换多少个皇帝都不打紧,该交的赋税该种的田从来都没有变过,并不是人人都心系天下,也没有那么多闲工夫去想怎么改朝换代,你说每天三菜一汤,儿女绕膝,一家人虽然不甚富裕,但可以平安喜乐的过下去,也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可现在,他们这些人的幸福却消失的那么突然,几乎是无声无息地被毁灭了; 还是以血的代价。 人证有,物证也有,吕家军的旗帜依旧扬立在榆关的关口之上,可当初镇守一方的将士们在百姓的心里却变了一副模样,从保护神变成了叛国贼、以及逆党,一时间沸反盈天,从高高在上变成人人喊打,像是从天而降的一场黑雨,把整个吕家给从头淋到了脚,再也直不起身。 原来最厉害的武器真的不是刀枪剑戟,而是人心。 三更天了,吕嫦云依旧在含凉殿里头跪着,冷倒不冷,只是周身疲累,娇养惯了的身体开始力不从心,从里到外透着寒意,膝盖从开始的麻木,到现在的刺痒,统统预示着时间的流逝,还有那个男人的无常。 这算不算越活越回去呢?吕嫦云盯着面前的厚厚的绒毯,脑子里这么想着。那绒毯上头绣了繁复细密的织纹,还是跟她去年进宫的时候一模一样。 她想起去年,自己还是吕美人的时候,公孙嘉奥说她不懂身为一个后妃的本分,让她又是跪又是开口求饶,总之一晚上忙的厉害,没什么时间好好睡一个安稳觉,最后被搀着坐进轿撵里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寒津津的。 过了一年,却又是回到了原点。 吕嫦云笑了一下,却是苦笑,她悄悄地动了动膝盖,那股刺痒立时便成了钻心的刺痛,却又可以让她保持清醒,坚持着跪下去。 没有别的办法了,她身处后宫,除了自己的脸和自尊,别的一概没有。 皇帝要让她顺服,要她心甘情愿地留在这里,那她就留下吧,反正她是没什么的,只要姐姐和父亲能得到自由。 公孙嘉奥兴许也不是故意要晾着她,他今日看了很多折子,折子的内容有好有坏,邬太后当初教导过他,治理国家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比平衡后宫难多了。 好在他那个弟弟虽然爱权,可办事从来不需他多说一句,不过短短一月,冀州的水患已然被控制住,除了彻侯,金家在当中也出了很多力,公孙嘉奥想,届时赏个诰命或爵位也就罢了。 再有的,便是公孙伏都幸不辱命,不过常清也不是傻子,自从敏妃死了,他浑身便似没有了弱点,如果真要用什么来笼络他的话,权利和地位无疑是最好的。 吕兆年为了女儿的安全,极力想与豫王撇清干系,所谓忙中出错,是死是活只需他一句话。 公孙嘉奥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让吕兆年活着,当初对吕嫦云也仅仅出于一种胜利者的姿态,来享用自己的战利品。 他只是心情有些烦躁; 更想不出见了她之后,要说些什么。 既然暂时不想见,那就放着吧; 她便是再有气性,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 吕仙仪的气性不高,没落魄之前,顶多只是很盲目的骄傲,可吕嫦云却不一样,她是个认死理的人,便是如今铁证如山,可她还是不愿意相信,自己的父亲会做那样的事,再者,榆关的诸多副将都是吕兆年拜把子的兄弟,也断不会私下抢夺百姓,于公于私,他们都没有这个动机。 但这话说出来没人信,所有人都只要一个结果,尤其是成国公,他是最希望吕兆年即刻去-死的人.............. 眼前一阵晕眩,吕嫦云跪的精神不济,已然要倒了下去,身边香桃子跟清滟都不在,这么干跪下去不是法子,南翮看着吃心,偷偷地给她送过茶水和干果,但并没有开口劝她回去,可见兹事体大,如今的局势,光靠邓夫子一人必然不行,她父亲已经什么都听不进去了; 照南翮(也就是豫王的意思),她也该从宫里头使使劲了。 吕嫦云从上午现在,统共只用了些许茶水,不是口渴,为的是能润润嘴巴,便于和公孙嘉奥对峙时不会出现顺不上气的情况,她和南翮说好了,若是含凉殿一直没有动静,公孙嘉奥避着不肯见她,她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跪足两天,等两天过去,再由南翮想法子在公孙嘉奥跟前缓和两句。 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不会对她坐视不管的。 吕嫦云盘算着这些事,后知后觉的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做的这些,正是当初她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沾染的,因为谋算人心这样的事有一就有二,她虽然算计着,却始终不愿意去揣测傅森的心意。 日子这样艰难,总是要留一点念想的。 吕嫦云想到,姐姐那时整日整日地操心她和豫王的婚事,几乎样样都恨不得帮她打探齐全,虽然有私心作祟,可也是真心实意地为她打算,再三确认了豫王的人品和家世,才肯去傅忌面前说项。 姐姐说,太子即位后的两个月,便是傅森被授国相相印的那一天,那相印沉重,内侍监南翮呈朱漆大盘上前,接的人得用双手才可持印。 那时成国公还没露出狐狸尾巴,只是在百官之中哼哼了一句:“相印既重,国相且小心,若是掉了......可就得换了。” 谁知傅森不过含笑,淡淡地回了一句:“无妨,心轻则已。” 好一句心轻则已; 吕嫦云很清楚,她怕是这辈子都做不到了。 第一百六十一章 晴天霹雳 两天不到,水米不进,铁打的身子都熬不住,何况吕嫦云一直折腾自己,又长期没有保持良好的健康,已经全凭着一口气撑着,当初她为了避孕,甚至还跟刘御医开口要过九寒汤,但刘老头怕死,三说两说就是不肯给,倒是后来的小胡御医来了,想配什么药都不在话下,但这会儿也没什么必要了。 可以看出来,她这回是铁了心要为自己的父亲求情,做戏要做全套,如果公孙嘉奥执意不肯放过他们,那她便将四皇子抱去乾寿宫里,邬太后在后宫一直不曾露面,但她在前朝还有些人脉和势力,并不像公孙嘉奥以为的那样,是只去了毛的凤凰; 只是这样的做的话,她与皇帝之间原本就没多少的真心,怕是就要耗的一点不剩了。 此事在后宫掀起的波澜并没有前朝那样声势浩大,至少吕嫦云在含凉殿跪着,女人们顶多是抱团窃窃私语,还是以那种看好戏的心理,毕竟皇帝还没表态,璟嫔也高拿轻放,从广寒宫出来了,膝下有了皇子不说,嫔位也依旧稳当; 在事情没有尘埃落定之前,没人会不长眼地跑去发难。 除非,璟嫔自己坚持不住,先倒了。 南翮在御前呆了很长时间,对有些事也是见怪不怪,但自古帝王皆薄幸,从先帝开始就是这样,好时千好万好,不好时便是看什么都不好,若是人人都跟高祖那样,一辈子只守着一个皇后该多好。 这个发现让南翮忍不住地就要叹气,其实豫王做事也不怎么光彩,他明明知道自己撤军的后果,可还是这样做了,换做是傅忌,或许他是懦弱,是多疑不假,可他断不会依靠女人去图谋什么,但优柔寡断并非帝王之道,所以他才输得彻底。 轻巧地走进去,南翮给里头正在批阅奏章的男人端了茶提神,茶香可沉稳心神,也可让皇帝间接地想起佳人,公孙嘉奥有一阵子很宠爱璟嫔,说她不骄不躁,陪在身边能让人心里安静,跟一盏清茶一样,润之口齿留香,又不过分张扬。 现在安静是安静了,但总是感觉少了些什么,空落落的。 如今他心中必然矛盾,一定在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要顾及着璟嫔的意思。 南翮上了茶,见公孙嘉奥眼皮都没动一下,想了想,还是没有把璟嫔在外头的情形提上几句,免得弄巧成拙,璟嫔的犟脾气上来,真有可能跪到地老天荒去。 他出了含凉殿,便见着一个上了些年纪的宫人端着个木质的小盒往璟嫔跪着的偏殿走,衣衫样貌都不似毓德宫常见的那几个,只是唯唯诺诺,面容老实,那双手似做惯了粗活,不像那些得宠嫔妃们身边的大宫女,一点机灵劲都没有。 虽然看着无害,可保险起见,南翮还是快步上前,伸手将人拦了下来,拉到一边悄声呵斥道:“圣上在里头处理朝政,这个时辰断不许人来打扰,你是哪个宫的,怎的一点规矩也没有?” 香竹眼神躲闪着,一脸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好笑,她觉得这位公公的声音很耳熟,可看脸却愣是记不起来,左不过是靖宫的旧人吧,自从她从宫人巷出来后,时常能在内省局看到从前认识的宫人,可不管哪一个都混的比她好,不必洗衣裳,不必挨打挨骂,没有吃过苦,自然也就了无恨意,可以太平地过下去。 “奴婢小竹,当初是宫人巷浣衣的宫人,前年刚被分配到司针局,专做些熨衣清洗的活计”香竹捏紧了手里的食盒,不敢大声,也不敢抬头,只顾颤巍巍道:“颐夫人宫里的小荷跟奴婢是同乡,说是颐夫人不放心璟嫔娘娘在含凉殿里头跪着,怕跪出毛病,便使唤奴婢来送两对护膝,省的璟嫔跪坏了。”说罢,便把小盒子的夹层掀开,露出底下做的护膝来。 南翮一看,不是送的吃的,这心就先放了一半,再听这宫女言谈措辞不似有假,且颐夫人是宫里出了名的厚道,更是与璟嫔同为靖国的旧人,没理由要在这当口上来掺和一脚,可能真是担心吕嫦云在里头跪出毛病,又怕自己送东西来落人口舌,便私下使唤一个不相干的宫人来,也是好意。 颐夫人不坏,只是懦弱,幸好她母亲是嘉世长公主,小时候懦弱一些不打紧,皇室里的孩子,锦衣玉食自是不用发愁,可惜少年时就被送入骧国和亲,嘉世长公主又死的难堪,她若是再争强好胜,凡事抢着出头,可能也活不到现在。 南翮本就对傅宝音没有恶感,又见里头的璟嫔跪了这么久,外头的人都冷眼看戏,如今竟然还有人愿意来看她一眼,不由得心软了几分,侧身让开道:“快进去吧,我在外头替你看着,你进去放下护膝就走,不然圣上知道了,兴许还要怪罪颐夫人多事,闹大了可就不好了。” 香竹忙点头,满是感激之色:“是是是,奴婢受了颐夫人的关照,一定放了东西就走。”说着,闪身进去了。 吕嫦云意志坚定,可无奈精神不济,很难说这不是劳心劳力劳出来的毛病,她在广寒宫时把身体养的不错,可胡御医说催产之法伤身,事先就跟她再三确认,一一阐明催产的坏处,还嘱咐事后必要好好将养,不然喝再多药也是治标不治本。 胡御医师从邓夫子,为人却圆滑了很多,他那会儿在广寒宫说的都是好话,可吕嫦云听是听了,却顾不得那许多,当时只想着不能把孩子留在宫里,后来又怕自己思念孩子思出病来,就只好把精力放在与公孙嘉奥周旋上头,他对四皇子很是看重,虽然嘴上不说,但每每来毓德宫,总是会去看看他长得好不好,是不是较前几日相比又壮实了些。 大概是觉得有了血脉的牵绊和链接后,她便不会再动那些不该有的念头,从此老老实实地留在宫里,一并听从他的安排,尽心演好一个宠妃的角色吧。 吕嫦云很奇怪,孩子是孩子,皇帝是皇帝,孩子是她生的,十月怀胎是她,一朝分娩的也是她,而他不过是做了场面的功夫,甚至旁人几下挑拨,他就能因为旁的男人把她贬到冷宫去。 她并没有为了孩子接纳孩子父亲的打算,当然也不会因为公孙嘉奥对她的好和不好而不喜欢这个孩子,这一点她看得很清楚。 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才心寒。 香竹一进得里头,便看见璟嫔那脊背挺得笔直; 人人都道,君子宁折不弯,是为骨气; 可他们却往往忘了还有另一句话,叫刚过易折。 香竹心潮起伏,却还是忍耐着,只管在璟嫔身边跪下,拿出那对她亲手绣的护膝,恳切道:“颐夫人让奴婢来来您,顺道给您带句话。” 吕嫦云摸了摸护膝,觉得里头的绒毛很柔软,针线也缝的很密实,只是这个宫女没有见过,且她身上有一种很熟悉的味道,闻了会让人不太舒服,便点头,说道:“傅姐姐让你带什么话,说吧。” 香竹斟酌着语气,只是道:“颐夫人说,圣上还是惦记着娘娘您的,这几日他都没有的宣召别的嫔妃,只是闷头在含凉殿批阅奏章,或许等娘娘您服个软,就好了。” “还有..........”她努力说的自然,却还是给吕嫦云看出了不对劲,问道:“还有什么,你一并说了吧。” 香竹支吾了一下,道:“还有就是颐夫人让您好好休息,等出去后便亲手给娘娘做栗子糕来吃。” “罢了,你若真是为难,本宫便不再问”吕嫦云淡淡的扫她一眼:“只是有一点,既然那人特意遣了你来,必然不是给本宫送护膝这样简单,若是传信的人连该说的话都没说到,想来回去也不好交代,你说是不是?” 香竹见自己大约从栗子糕那段就已经露馅了,索性也不藏私,只是陡然就变了一个脸,阴恻恻道:“我家主子特地知会奴婢来告诉璟嫔娘娘一声,前日吕将军带兵追赶靖国余孽,在途中遭受伏击,属下参将翻遍整块腹地,最后只寻到了吕将军的坐骑。” “兴许明日圣上就会下旨,一是削去吕将军的爵位,二则众位榆关的将领若不想看着娘娘的父亲暴尸荒野,最后连个安息的去处都没有,最好不日便带兵回京,上表归顺。”香竹边说边起了身,看了看吕嫦云已然惨白的脸,冷哼一声,接着道:“依奴婢看,璟嫔娘娘还是快些想想法子吧,若是一味的清高和自傲能顶饭吃,想必吕将军也不会落得这么个下场。”这么多天了,她的恨意在此刻终于得到了纾解,恶毒的话语似针一般扎进吕嫦云的耳里:“生父身首异处,做儿女的不说能不能送最后一程,可是大大的不孝呢。” 门开了又掩,香竹出了含凉殿,又趁着月色悄无声息地隐入逼仄的角落; 她在等,等今天的重头戏; 希望璟嫔不要让她失望。 第一百六十二章 命悬一线 香竹并没有走远。 在她私心里,还是希望能看见璟嫔落魄的样子。 那会让她想起,当初自己也是这么过来的。 那种被扔进宫人巷时的不甘。 以及那种得知孩子和心上人死后的绝望。 这一切的一切,现在终于也有人陪她一同体会了。 真好。 心里默念着时间,数着数字,香桃子便发觉璟嫔发作的比她预想中的要稍稍缓一些,可见此人心性坚强; 至少等她慢慢悠悠的走到聆风亭时,含凉殿那儿才有了些许动静。 动静不大,可以想见那伙人应该是压着声音和脚步,不愿意惊动旁人; 香竹看着远处那些个人影,为首的还是那个面冷心热的公公,是他偷偷地放她进去,只为了给璟嫔娘娘送去一对护膝。 换做从前,她很愿意和这样的人打交道,宫里的好人太少,才显得格外的难能可贵; 如果人人都跟瑞贵妃和成妃那样,不把奴才当人,不把自己以外的人命当作是条命,那她早早地便要对这个地方绝望了。 脚步声越来越近了,香竹想,现在也是这位公公,是他带着人急匆匆,却又毫无声息地在宫里搜寻,想要在皇帝雷霆震怒前,将她带回去。 她知道这些人就是来找她的,毕竟今日进出过含凉殿,就只有她一个人,只是他们不知道她对璟嫔说了什么,更不知道她对璟嫔做了什么,所以才要带回去,目标可谓极其明确。 兴许这会儿还有几个小宫人紧跟在他们身后,一路疾跑着,往太医院那里去请御医。 只是................. 请了御医,就来得及么。 香竹的仇恨得到了纾解,原先她很讨厌这宫里的夜,觉得深宫寂寞,晚上凄清绵长,一日日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的活着,若是没有和自己喜欢的人相互支撑者,还真一眼望不到头啊.............. 早前在宫人巷的时候没有,但此时此刻,她有这个时间,也有这样的心情,她愿意浪费那么一点点的时光,来缅怀自己的过去,自己那原本很平凡,很幸福的过去。 曾几何时,香竹也是一个单纯,漂亮的姑娘,能在姑姑们都歇息时偷偷溜到正清门,去和自己的心上人说上会儿话,他们认识了很久,彼此都说过好些贴心炙热的话,他更是说好了,届时等她年满二十五,便要一同出宫成亲的................ 香竹知道自己等不到那一天了。 皇帝此刻必然会很生气吧,他的权利是那样的巨大,可以叫人生叫人死;后宫有多少女人爱着他,又因为他的宠爱而失去了所有,几乎天下尽在皇帝一人的掌握。 可现在,被他所喜爱的女人却是那么的脆弱,脆弱到旁人短短几句话,便可摧毁她所有的心力,还间接地毁去了他们之间的所有,皆因他从始至终,都没有好好护着她; 以前是不想,现在,则是来不及。 所以啊,当初做下的事不能凭着心意忘却,就像她的恨意无法轻易抹平一样,做了可以不认,但是不能不记住。 你自己记不住不要紧,总会有人替你记着的。 香竹无意去猜测皇帝此刻的心情,如今,她也只是为了自己没能亲眼看到璟嫔的下场而感到可惜。 可皇帝这会连生气,怕是也来不及了。 大仇得报,又气到了皇帝,香竹心情大好,照样在聆风亭这里走着,那走路的姿势有点模仿当初瑞贵妃的样子,正如她此刻的心境,可惜她年纪不大,却已是一脸沧桑,是怎么走都走不出贵妃那样意气风发,睥睨后宫的样子了; 虽是抬头瞧着天,可眼里却有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似是解脱,又似一种怅然。 她想,自己终于也做过一件大事,成为了这场棋局中相对重要的一环,就算依旧是被同一个人利用,可她这一次却没有后悔。 仇人多了也不好,成妃怕她反咬一口,已经许诺将她那个早逝的孩子择个吉日好好超度,香竹想想也算了,再报仇也没那个心气儿,她只觉得自己再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了。 不知道这一回,璟嫔还能不能挺过来。 香竹这么想着。 或许御医也会束手无策吧,毕竟解毒的法子都不一定有效果,再好的灵丹妙药,可能也并不适用于解蛊呢? 宫里头并不是只有那些明面上的手段才能害人,夏美人出生北地,娘家原是制药的,后来使了银钱换了个七品的小官,在升官发财的同时,他们也不忘更进一步,这才按照同样的路子,把女儿给送进了宫。 可夏家最擅长的并不是制药。 而是制蛊。 尤其是害人的,阴毒的蛊。 香竹不晓得靖宫的压胜之术和北地的巫蛊比起来,到底哪个更厉害一些,反正都能害人就对了。 要把蛊虫种在自己身上很容易,可若想神不知鬼不觉地种在璟嫔的身上,初时着实是让香竹烦恼了好一阵。 夏美人能找来蛊虫,未必就有本事往璟嫔身边放。 好在夏美人没有法子,可别人却是大大的有。 至少成妃就做得到。 她教会了香竹用法,又派了自己的心腹宫人给她引路,终是把子蛊借着迷香给璟嫔喂了进去。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解法,只是夏美人自己也知晓的一知半解,而成妃正欲将璟嫔处之而后快,好把四皇子抱过去,更没有那等好心。 舍生蛊分二蛊,子母双生,以彼此的心血养就,母蛊亡,则子蛊灭,就是这么简单。香竹不觉得自己的命有多金贵,但是在死前能拉上瑞贵妃的妹妹一起,多少也算一种荣幸,仿佛自己这条命也值了些钱,而当初受的那些苦,则可以彻底地放下了。 香竹心里头这一放下,顿时就看开了,甚至她在跃入莲花池的前一秒还在放声地笑,那声音短而尖刻,在黑夜之中尤其的突兀,仔细听,似乎还有些莫名的凄凉。 顺着响动,南翮紧赶慢赶的跑来聆风亭,等赶到时,里头早已没有香竹的身影,有的只是的荷花池中的一抹藕荷色的身影,那衣袍的颜色已然被池水浸染开,等把人捞上来后,众人便看见这宫女眼皮微翻,面带诡艳,又未尽的笑意,而她显然不是被人推下去的,唇边却尽是鲜血,想是伤及心肺,溺毙而亡。 南翮冷冷地看了一眼,心知此刻说什么都晚了,要怪人人都得怪,便同身边几个跟班的小内侍道:“尸体先存进宫人巷,多搬上几块冰动冻着,就说聆风亭死了个宫人,捞上来时已经泡胀了面目,瞧不清是哪宫哪院的宫人。”南翮想到璟嫔方才的样子,揪心的厉害,这人就跟失了魂似的,噗的便是一口心尖血,这是急怒攻心的症状,拖的晚了怕是性命不保。 他转身便往含凉殿去,只在走前吩咐了句:“动作快些,等明日圣上下了旨,兴许在她身上还能查出些什么。” 这一晚含凉殿昼伏夜出,尽管忙碌,但仍是不动声色,公孙嘉奥从来没有这样无力过,生命的流逝是那样明显,她在床榻上会无意识地痉挛、抽搐,分明和中毒的反应一样,可等胡御医上前切脉,却依旧没有诊出什么,山参吊气,也只是能吊一会儿是一会儿,就连公孙嘉奥自己,也是神色凝重,坐在床沿上,便有一股肃杀之气。 胡御医查过吕嫦云的脉案,怀疑这大约是另一种比毒药还可怕的东西。他不敢说出自己猜测,便只是跪地叩首,说请圣上做好最坏的打算。 一般说这话,这人就是离死不远,可以准备后事了。 果不其然,一听得这话,公孙嘉奥立时便大发雷霆,当场便把一个跪的最近的御医给踢了一记窝心脚,在撂下一通治不好就要你们的命这类的狠话后,气势汹汹地跑去了瑀夫人宫里,因为他方才在狂怒之中耳朵也没有错过一个字,有个御前的内侍嘀咕了一句,说璟嫔近日唯一出门会去的地方,便只有瑀夫人那儿,她是宫里位份最高的人,璟嫔理应去向她请安。 南翮这挑拨的水平很不一般,每一句是说瑀夫人不好,但每一句都在把人往里头拉扯,至少瑀夫人为了自证清白,少不得要抖出些话来绊住皇帝,但不论是非与否,她这么多日一味称病,对璟嫔的不闻不问也是一种错误,既然公孙嘉奥不愿意承认是自己间接地将璟嫔害成这样,那么找一个替死鬼也是好的。 支开了皇帝,南翮便上去将胡御医搀起,二人交换了下眼神,胡御医便拱了拱手,开口道:“公公若是方便,还请往毓德宫走一趟,容微臣再查阅一遍脉案,再下定夺。” 南翮点头,知道胡御医是吕将军身边的幕僚,那位奇人邓夫子的徒弟,他要自己去毓德宫,怕是找的物件也同邓夫子有关。 第一百六十三章 各怀鬼胎 香竹的死没有引起大部分的人注意。 皇帝这回却是没有掩饰对璟嫔的看重,把人拘在含凉殿就没有撒手过,太医院的御医这几连着轮班,几乎没空回家吃口稀饭,日日泡在含凉殿里研究怎么怎么开药,怎么才能把璟嫔娘娘给唤醒,公孙嘉奥心中一股郁气不知是没处发泄还是逃避责任,总之他必然不能向自己问罪,害人家父亲的是他,逼着吕兆年把女儿送进宫的也是他,可这回却是实打实的犯了难,在想自己为什么连一个女人都保不住。 他怎么想,怎么不愿意承认,承认是自己的问题。 便只好找了个冤大头。 冤大头,自然要找宫里位份最高的那个。 在吕嫦云因蛊虫而昏睡不醒时,公孙嘉奥跑去万松雪那儿撂了些话,他们有情分,纵使这些年渐行渐远,但彼此间的默契依旧是有的。他语气平淡,并没有横眉立眼的架势,只是说既然万松雪这样爱托病,那不如把宫权全权交由淑妃和颐夫人打理,省的她又要看顾大皇子的课业又要抽出空来看管后宫的女人,太过劳累,必然做不好事情。 从前她称病,当然可以往好处说,不贪权不与前朝勾结,洁身自好这样的帽子一扣,旁人想害她还得寻好些个理由。 如今这心态一变化,万松雪这称病就该改了口,断不是洁身自好。 知道她在乎权利胜过恩宠,公孙嘉奥却也没有点破,只说若是她劳累,便让淑妃和颐夫人理事,这二人资历够,位分高,只是往常多受挟制,难免没有怨气,这一点万松雪也是知道的。 在洛之贻没有册封前,淑妃是四妃中家世最高的那个,不是高不成低不就,是真正的高,她舅父从公孙嘉奥在骧国登基时便管着吏部,她虽同万松雪有来往,可到底还是持中立态度,若是换做颐夫人当权,相信她自然也能和颐夫人处好关系,这就是本事。 璟嫔的事人人皆等着看好戏,没提前下手的必要,万松雪被公孙嘉奥的话戳的腰杆子都差点软了下去,这是在挑她最在乎的东西来要挟啊,就因为个进宫不过一年的璟嫔,十几年的情分都挨不过这几句话。万松雪在实在忍不过,到底是出言辩驳了几句,二人的声音都渐渐的大了起来,把从文撄阁回来的公孙刖给吓了一跳,也不敢进去,便只在外头候着,等皇帝出来后,才上前,给自己的父皇施了一礼。 公孙嘉奥有了四皇子,心里是欢喜,可当着朝臣和后妃的面,不愿意叫人看出他对四皇子的看重,宫里的孩子难长成,总要忍辱负重一段时日,要不就按着父皇铺就的路一步步走,要么就藏住了自己的野心,到时反戈一击直接上位,最忌就是有了野心还充孝子,换做当初他夺位时,先皇其实心里什么都明白,临死前只说留邬太后一命,自己也不必做这太上皇,他若是想要这皇位,那便让给他吧。 长子占个长,尴尬的是不占嫡,这一点不知该怪瑀夫人出身不好,还是要怪公孙嘉奥不好,总之他防着自个的儿子,就跟当年先皇防着他和公孙刿两兄弟时时刻刻篡位一样,一时便有些不太把这个势力日益茁壮的大皇子放在眼里,所幸公孙刖还是一如既往的谦卑,暂时还看不出暗藏在面皮之下的野心,所以父子之间相处起来,更多的倒像是君臣模式,只要面上过得去,双方便省去了翻脸的麻烦,也不必翻脸了。 公孙刖进去时,万松雪的眼眶还有些泛红,她同皇帝是当初在邬太后身边共患难的情分,方才难过是真难过,却不至于为了皇帝这点气话就心灰意冷,可等公孙嘉奥走后,万松雪却仍是静不下心,生怕那个吕嫦云一日不醒,自己那宫权便要一日落在淑妃手里,还有那傅宝音,畏畏缩缩了许多年,如今却是开窍了,晓得往高枝上攀,也开始不让人省心了。 万松雪兀自想着,便想叫人把丽昭仪传了来,丽昭仪狠毒有余,老练不足,始终没有邬太后那样的眼光和深度,可有人在边上一同商议商议对策,总是能将思路理的清晰明路些,正这么想这么,她一转眼,便看见公孙刖立在外间,当中隔开了一道珊瑚帘,双方的脸都看不真切,万松雪便拭了拭眼睛,一改往日的清冷,这会儿是真的不带任何感情,话语中透着彻骨的冷意,道:“今日怎么下学早了些,可向圣上请安了么?” 好在公孙刖对着自己的母妃也是一样的恭敬,就回答说方才父皇随口问了两句自己的功课,便急着要回含凉殿,约是璟嫔还没有醒,他实在是放心不下。 放心不下,便就这么在乎那个丫头么? 万松雪哼笑了声,点点头,又道:“回去吧,明日带着你三妹妹去含凉殿瞧一眼,她如今在圣上跟前不一般,便是你们见了也要喊一声庶母妃。”她沉着脸嘱咐道:“去的时候磕个头就行了,旁的不要多嘴,省的圣上又要借口发落,说你一味地苦读用功,全然忘了孝字怎么写。” 公孙刖应承下,又想了想,道:“母妃还是私下查上一查,至少能给父皇一个交代。” “这不用你操心”万松雪烦躁地略一挥手,道:“你先退下吧。” 这态度,真是冷淡的可以。 万松雪没有再和自己儿子交流下去的欲-望,不过那公孙刖似乎很习惯,他生的白皙温润,眉骨鼻梁挺拔,还是北地人的长相,却不比公孙嘉奥那样外露,比之公孙刿那般的熠熠神采; 这样的大皇子,实在很难让人瞧出野心这样的东西来,是以太傅同文撄阁的宫人都对公孙刖的印象很好,看金贵嫔养出来的二公主就知道了,一个从来都不摆架子的主子,是多么的可遇不可求。 只是亲母子间相处起来,似乎却不该是这样的。 在吕嫦云昏睡时,公孙嘉奥也没有放下朝政,皇帝终究还是皇帝,区别在于谁做的好谁做的不好,以及在那把龙椅上是否能坐的长久,吕兆年如今生死不明,却不妨碍他借此来要挟榆关的人,只是很不巧,那奏章才刚要发下去,吕嫦云便撞在了枪口上。 这一倒下就没起来,在含凉殿靠着野山参吊气,只是每次由胡御医扎针时才会好上那么一点。 公孙嘉奥晚上坐在吕嫦云身边,看她紧闭着眼,面色白的没有一丝人气,突然就觉得,他后宫的人都不曾进到他心上过,可不理会就是不作为,他往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千般纵容的下场,便是现在这样; 便是不好一下全发落出去,也是该好好地管一管了。 这几日,含凉殿都围的密不透风,四皇子倒是没人去抢,钟嬷嬷往含凉殿走了一趟,知道这回怕是璟嫔要折在里头,便想着回去问问太后的意思,唯一见过璟嫔的宫女死了,死无对证,璟嫔又眼看着不能醒,若这时乾寿宫出面,脏水准是一泼一个准,连瑀夫人说不定都要吃挂落。 钟嬷嬷接着又提了四皇子的事,可谓说的条条在理,却不妨邬太后听了,当即就道:“不能出手。” “她爹死的不光彩,又背了成国公给列的那许多罪名,这会儿倒下却是理所应当的事情。”邬太后眼珠子一转,琢磨道:“她是个无欲无求的人,难得为了自家人硬气一回,敢顶着皇帝跪足三日,便是不简单”说着,她冲自己的贴身嬷嬷嗤笑道:“如今皇帝好容易有了紧张的人,正好借着这个机会看清自个儿的心意,咱们去打扰什么,便是叫他尝尝哀家当年的滋味,也算是痛快。” 邬太后捏着手里的佛珠,口中呢喃着佛号,只能那香燃尽了,才道:“璟嫔若是有造化,这回醒了不论是痴是傻,总算是把皇帝的心给攥住了,岂不是更合了咱们的意?” 钟嬷嬷点头,又伸手替佛龛下的香炉里点上三根新烧的烟,应道:“太后明察。” 皇帝震怒,瑀夫人又开始大刀阔斧地查,倒是很有当年雷厉风行的气势,夏美人窝在自己的方寸小地,提心吊胆地等了几天,不敢往外头走动,也不敢跑去成妃那儿串门,典型的心坏却胆小,要人死却连死人都不敢看。 死一个宫人没什么稀奇的,便是尊贵如陈皇后,当初同贵妃争斗时总是憋气,她在凤阳宫里憋了气,又不敢在傅忌跟前发出来,回了自己宫里,私底下也没少杖毙过宫人。 但好好的,怎么人就回不来了呢? 南翮来的时候我还好些,只是眼前发黑,纵然天塌地陷,脚上却还能站得住,可静香却沉不住气,声音冒尖的叫了声,直说不好,可能她还想接着不好下去,只是冷不丁地便被我一巴掌给扇成了哑巴。 什么是飞来横祸,大约这就是了。 第一百六十四章 灵丹妙药 我那一巴掌力气不算重,只是脑海中混乱一片,呆呆的半天没有反应,可是下一秒就发了疯一般,就想着往外头扑去。 这刚倒下一个,这个站着的别又是中邪了,南翮和静香对了对眼神,便赶忙上前拦,一人把持住了一只胳膊,只听嘴里不住地念叨着:“璟嫔娘娘如今在含凉殿昏迷不醒,几位御医都整日的盯着呢,你再急也不能急过圣上是不是?”静香被我给打懵了一阵,应该是没反应过来要怎么生气,反而也帮着说道:“是啊是啊,你这会儿气腾腾地,就是到了含凉殿,御前的宫人也不能让你过去啊..........” 祁贵人,也就是静香的脸红了一片,我方才是气急了,恨她依旧没什么脑子,怪不得傅忌从来都看不上她,既不温柔又不明艳,封她贵人大约都是一时兴起,宫里有老话,说是打人不打脸,打太监都只打屁股,我见前头只是略一动手,静香脸上就是完完整整一个红印子,自己的左手还在隐隐作痛,顿时才发现,我刚才那架势就跟这会儿要冲去含凉殿跟皇帝拼命一样,全然没了理智; 蠢的没边儿了。 嫦云再怎么不好,只要皇帝是最挂心那个,那千年人参野山参炖山参的就是一日三顿都能把人给吊回来,我去了有什么用,除了让公孙嘉奥发现璟嫔的姐姐还好好的,还有胆子来含凉殿耍贵妃脾气,明明吕家的人已经将前朝后宫搅的天翻地覆,还嫌不够又来一个,估计皇帝当时就能翻脸,公孙刿来也没用。 我想通此节,越想越觉得自己到了关键时候就只会添乱,浑身的气性和力气顷刻间就散了,软软地借着静香的手站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真真是一片空白。 人要是有希望,在冷宫都能生出勇气活下去,可倒霉起来也是真倒霉,我如今也没个本事呼风唤雨,想打人板子就打人板子,甚至我连和公孙嘉奥对峙的胆气都没有,都说长姐比母,虽然和嫦云差不了几岁,可我扪心自问一下,自己确实是从来都没有真正的为嫦云谋划,为她打算过什么,就是豫王和她(看似是)两情相悦,那也是建立在吕家和国相联姻的基础,对我那会儿在后宫的地位大大的有好处。 若是没有好处,谁愿意把宝贝女儿一个个地往皇亲贵胄身边塞啊。 我不说话了,这会儿说什么都是枉然,其实心里头早知道大事不好,再快怕是也等不到太后放我和嫦云出宫的那天,邓夫子的消息从上个月开始就已经跌进了大海里,断的渺无音讯; 父亲已经没了,千万不能再失一个妹妹。 我示意静香松手,又对着南翮道:“胡御医既然让你来毓德宫找,必然是晓得寻常的治法已经不管用了,邓夫子那儿就给我留的东西倒还有一样能派上用场,我现在就去找给你。”说罢,便打发了静香去看着四皇子,自己则带着南翮往睡觉那屋走,大宫女可以不用睡大通铺,不过比不得主子可以占一整间,如今香桃子和清滟调了个个儿,我和静香睡一屋,好在她心性淳朴,倒不会害我。 静香不像我那么会打扮,连一身宫女的袍子都要穿出不一样的味道,是以小小的一块梳妆台就尽够我一个人用,南翮在外头候着,我进去,伸手敲了敲右边第三格的暗板,弹出来一个小小的粉盒,粉盒里头摆的是颗珍珠大小的丸药,邓夫子初时塞给我的锦囊里头没有这个,这是我当初在将军府时死乞白赖地从他那儿抢来的,邓夫子一大男人,却总是动不动地就说什么深宫险恶,说我既无一技傍身,又脾气差的可以,指不定那哪日要遭了旁人暗算,这凝魄丹他原想在里头多加一味草药再给我,却不妨我手快,进东宫前就偷偷摸摸地顺到自己口袋里了。 好悬当初没把这颗东西拿出来当人情送了,这才留到今天。 “这药你偷偷地塞给胡御医,他看得懂”我将这救命的物什递给南翮,嘱咐道:“可惜当初我要的太急,邓夫子本说了可以送一颗更好地给我带进宫,现在也没办法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我苦笑道:“只要嫦云这回能醒过来,我便想好,凡事再也不同她争辩了,她爱做什么,就让她做什么吧.........” 听口气就让人听出了一阵心酸。 南翮心底长叹; 这都是作孽啊.............. 话不多说,至少救命的东西拿到了,胡御医自己也没有对这个丸药报什么期望,只是听邓夫子当初说过一嘴,说人中毒了倒下去,最迟最迟也得在一天里头给喊醒,他刚才用银针往璟嫔食指指甲缝里头扎了一针,又在虎口这儿扎了一针,食指上头这个穴道主痛,虎口是引气,但凡昏着的人只要这一针下去,这份痛便能让喉咙里这气儿给一声喊出来,只要喊出来,那之后的一切都好说; 可胡御医看着榻上依旧苍白的璟嫔,头一回对自己的医术产生了质疑; 什么动静都没有,璟嫔照旧是躺着,气息微弱,脉象无力; 甚至她食指尖儿上,连血都没流。 有之前跟刘老头关系好的御医见了,都垂着脑袋,嗫嚅着不敢说话,那意思或许璟嫔不单单是旧病复发才导致的昏睡不醒,兴许有更毒的东西,只是他们都没见过,不知道而已。 院判这两天车轱辘话都说腻了,用词斟酌斟酌再斟酌,生怕说的不好,皇帝把璟嫔的事儿全怪他们身上,于是每每公孙嘉奥问起,他都只答:“体虚脉弱,似有回转。” 前一句是真的,后一句一半是假的。 在张院判心里,璟嫔这就怕是回转不了了。 含凉殿不许闲杂人等进,只是皇子公主却是例外,公孙刖从没有明着违背过母妃的意思,纵然今日还有课业未完成,可仍旧是带着三妹妹玉楼来了趟含凉殿,因为刚住进来一年多,靖宫又比骧国的宫殿宏伟壮阔不少,玉楼几次不愿意,哭闹着要回去,还是他一路抱着哄着,才把妹妹一起带了来。 玉楼不比玉琲心眼多,又会讨好卖乖,但公孙嘉奥对女儿向来比对儿子好,日常的总是要见一见,也不至于真就被玉琲给比下去,但公孙玉楼性子娇又胆小,不想瑀夫人倒像颐夫人,不讨喜却是事实。 公孙刖听闻里头躺着的娘娘比自己也大不了多少,倒是很懂得避嫌,便只是站在外头,招呼门口的内侍近前来,把母妃让他带来的天山雪莲给送进去。 母妃要他做的是脸面功夫,不必在父皇面前装出一副担忧的样子,人往前站一站,送些东西也就成了。 天山雪莲送到,也没有帮上多大忙,里头的胡御医一脑门子的汗,知道今晚再熬一晚,璟嫔怕是真就要睡过去了,届时他不光要承担皇帝的怒火,连自己的师傅邓夫子那头都没法交代。 正在他尝试着想用地灵根和伏土下药,给吕嫦云催吐的时候,南翮却是借口把他给支了出去,伸手给了他一个粉盒,只说现在瑀夫人在彻查后宫,香竹便是死了她都能从死人嘴里挖出些什么,听说已经查到夏美人头上去了,想来明日就有结果。 当然,南翮还是没忘记毓德宫里头几人的对话,便悄声地对胡御医叮嘱,说瑞贵妃提到这丸药里头缺了一味良药,可惜如今也等不得了,只盼着以邓夫子的医术和本事,能再救上璟嫔一回。 胡御医将那药用小指甲挑下来薄薄一层,是灰绿色的粉末,闻着有一阵似有若无的苦味,只闻出自己熟悉的几味药材,别的他也没那么大本事,除非自己吃了才知道。 一时间也没法子,只好死马当活马医,先用现备着的珍品吊住气,再佐以补齐的汤药,终于半是喂半是漏的把丸药送了进去。 这几天谁都没能好过,夏美人日夜悬心害怕的事儿终于成了现实,后宫的事儿自然是由后宫的人管,没必要送进宫人巷去,可她没有料到瑀夫人用起私刑来会这么狠,伤不在表面而在肺腑,比如鸳鸯铐,日月担,这些都是后宫里最阴私的刑罚,再比如拿着铁棍敲打足底的涌泉,再上脚枷,伤了踝骨,往后别说是学着秋贵人那样跳舞,便是走路都不成。 夏美人被折腾的这么惨,几乎半日就被折磨的没有了人样; 至于她原来那个‘好姐姐’成妃......... 若不是洛之贻派人往瑀夫人那儿递了消息,人家怎么能这么快就查到她身上呢? 万松雪因为没看顾好后宫,白白失了宫权,心里依旧是泛着火气,虽说还能再要回来,可这面子上却是失了威信,也让素来惧怕她的那些个女人们嗅出了机会,一个个地开始蠢蠢欲动起来。 失了主心骨就是这样。 第一百六十五章 何谓宽心 得亏胡御医跟张院判那等老油条不一样,吕嫦云到底中的是什么没人知道,可至少他肯试着去解,去治,不然皇帝要弄死他,他师傅邓夫子也要弄死他,他一个小小的御医难免被折腾的里外不是人,邓藻良是因为吕家的二小姐才肯留在吕将军身边献策,公孙嘉奥如今迟迟不发圣旨,也是对着吕嫦云心下不忍,总不过再拖一阵子,人活着总好过死了,大不了给她爹一个全尸,好死好埋,再给个爵号也就算了。 皇帝不会犯错误,要犯也是别人挑唆的,他自己一百样,几乎什么错都没有,公孙嘉奥心知自己那道如何处置吕兆年的圣旨准是从成国公那里流出去的,万松雪将夏美人审了一天,已然审出了眉目,隔日便差人来请他过去,公孙嘉奥心里门清,这事只能到夏美人为止,至于夏美人在被勒死前声声凄厉,叫嚷着成妃的名字,那也不过是垂死之人死前的挣扎,没人会往心里去。 一面是喜欢的女人,一面是好容易扶植起来的势力,似乎哪个都不能成为牺牲另一方的理由,成国公如今得用,换下他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样一来,许多事便会落入公孙刿的手中,同样的没有好处,所以气归气,他也只是把含凉殿的内侍给清洗了一批,顺便把夏美人的娘家人通通处了剐刑,此事暂且告一段落。 南翮帮着另一个名叫刘芳的内侍做带人的工作,主要就是负责把那些平日里来去不定的,又同瑀夫人、成妃她们宫里的宫女处的好的,全都尽数扔进了宫人巷里,他在傅忌跟前伺候时时刘芳都不知道在哪个角落里啃糠咽菜,提几个人有什么,倒是他早早地就察觉到含凉殿里头的不对劲,已经提前同司膳房的齐开霁打好招呼,等御前空出一个合适的位置,便把他从司膳房调出来,司膳房掌印太监算是从四品,御前的小太监是从五品,但是离皇帝近,也算是明贬暗升,并且做的好,很有可能接替下一任内侍监。 齐开霁也听闻璟嫔出事的消息,可惜含凉殿捂的太严实,他这头顶多是知道吕将军在外头不行了,璟嫔在含凉殿跪了足足两天两夜,气急攻心吐了血,御医围在里头到现在都没出来,看皇帝的意思,大有璟嫔一死让全太医院陪葬的念头。 都说陪葬都陪的是宫女丫鬟,再不济就是那个害死她的人,死太医院一群老头算什么意思,连死了都不忘派人追着璟嫔灌汤问药,皇帝也真够狠的。 齐开霁想想就觉得太医院的老头们都不靠谱,靠谱的几个都被张院判给打压的抬不起头,难有出头之日,倒是这回撞到枪口了,才急急忙忙地推了个年轻轻的胡御医出来,果然人老了皮也越来越厚,难得有刘老头那样的好人,虽然唠叨了一点,但医术和人品都没得挑,当初他屁股挨了打,还是刘老头悄悄塞给他一瓶伤药,抹上去三五天就好全了。 死不死的话,怎么说也不吉利,齐开霁摇了摇头,心说算了,他心地善良,向来都劝人生不咒人死,不管含凉殿那里多紧张,到底是一条人命,璟嫔不死,也就不用拖上那么多人陪葬了。 说来说去,到底是瑞贵妃的妹妹,他潜意识里还是希望璟嫔能好起来,其实贵妃也挺可怜的,那样鲜焕的一个人,保持自己这么多年脾气不变性子不变也不容易,他们是在广寒宫苦过一阵的,齐开霁看她才刚寻着一指望,这下说不定刚出冷宫,又要落成妃手里; 成妃是一重打击,亲人离世又是更上一重; 齐开霁在后宫听几个老太监说了不少小道消息,前朝的太妃为什么要出宫修行,还不是在宫里守不住,到了外头就好了,过上个一两年就对外称病暴毙,自己就脱身出来,家里头照样好吃好喝养着,去哪儿不比在宫里熬着强? 他用荷叶叶子把精巧的点心细致地包了几块,又换了两个小太监替他看着司膳房的火,瞅着天色不算晚,就打算去各宫娘娘们那儿送点心时顺道来毓德宫看一眼,司膳房掌印不算大官儿,但娘娘们心情好的时候给的赏银也不会少,如果钱塞得到位,改天皇帝食欲不振,底下的奴才们还能记着好,送一碟子娘娘的拿手小菜过去,有钱能使鬼推磨,就是这个道理。 捧着茶点,齐开霁从东边开始绕,先去的瑀夫人宫里,接着淑妃丽昭仪,后边跟着就是金贵嫔,路径敏妃的小墨轩时他还往里头看了一眼,小墨轩的门也开了,不再是那副惨白鬼魅的模样,前头的竹叶长得也茂盛,一切都是新新气象,好像天大的事儿都拗不过时间,说完了就完了。 他的小算盘从头到尾都没想打在那些娘娘身上,他想的是,如果碰的巧,自己还能跟贵妃说几句话,安慰她几句什么的。 毕竟男人死了是能再找,可父亲和妹妹没了,这再想找,那就得等下辈子了。 他不想看她难过。 远远地就看见毓德宫的大门了,他啧啧几声,大门关的那么严实,还有那看着就愁云惨雾的环境,果真一天一地,得宠时什么样,隔天就给忘了,这架势让他感觉又回到了璟嫔刚进宫那阵,那会儿她还不是璟嫔,还只是个吕美人,毓德宫也是这副愁云惨雾的德行,里头的太监宫女成天愁眉苦脸,就觉得自己主子身子不济,一天三顿都在喝药,下毒毒不死,嬷嬷来教规矩就知道哭,看那些个酸书也不知道看没看进脑子里,谁都以为她只是个草包,完全不指望一个草包+药罐子能得圣宠。 小橘子和齐开霁熟,他就是从司膳房出去的,也算是齐开霁收的头一个还是囫囵个儿的徒弟,往常小橘子见人嘴巴是一贯的甜,但四皇子整日整日的哭,哭的人心里难受,渐渐的又从难受开始变得烦躁,瑞姑姑守着璟嫔娘娘的内殿咬牙切齿地骂了好几回,说四皇子就是个有奶便是娘的货,璟嫔平日里待他那么好,可人家现在躺在含凉殿里,这小孩就跟哭丧似的哭个不停,把小橘子吓的,晚上睡觉都不敢离开四皇子一步,就怕瑞姑姑脾气一上来,想冲进来掐死这个小祖宗。 齐开霁听着又是点头又是摇头,就拍着小橘子的肩,说现在非常时期,大家绷紧了弦总是没错的,谁脾气好就多担待些,都是自己人,忍忍就过去了,犯不着防着谁,左不过都是璟嫔贴心的人,闹僵了多难看。 小橘子也就是抱怨两句,说忍忍就忍忍吧,倒是他们娘娘这个样子,皇帝就只处死了个夏美人,这口气可真是忍不了。 齐开霁跟南翮那儿听了些边角的料,心知肚明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儿,瑀夫人八成是要开始防备着成妃了,攥个把柄在手里总好过让皇帝提前处置,还处置不到根上,何苦来的。 他于是同小橘子说道:“那个夏美人算什么,真正心狠手辣的人从来不冒出头来,该说她背后的人才是真可恶,但可惜整个毓德宫的人加在一块儿都惹不起,还是先晾晾吧。” “唉,难呐”小橘子整个都愁的臊眉耷眼的,道:“瑞姑姑在里头气都快气死了,可照样是拿那个人没什么办法,静香和清滟都去劝了,不管用,说不上几句就要被赶出来,架子比娘娘在的时候还大,四皇子越哭她越气。” 齐开霁心道可不是吗,人当初是贵妃,哪里试过从美人开始一路苦熬上来,光是起点就这么高,脾气和人品就很自然不列入考核的范围了,从前不计较是人家心宽,现在计较了,那只能说是本性如此,心宽只是安慰自己的假象,从来都是骗人的。 小橘子苦水倒了没多久,隔壁四皇子隐约又开始闹腾起来,他忙住了嘴,几步跑过去要看,齐开霁留在原地,手里还是捧着茶点,也真是可怜,每次想来看看都寻不到什么好的理由,一个奴才,就别想着跟皇帝,跟彻侯争什么美人,有的看就不错了。 我这几日嘴上起了燎泡,火气大的掩不住,横眉立眼的看谁一眼就要冲上去咬人一口的模样,听外头小橘子叽叽喳喳的,我刚想出去瞧瞧,冷不丁就与在外头的齐开霁打一对脸。 “我.......我给你送些吃的来”齐开霁摸摸鼻子,不论哪一次见到了,总归免不了脸红,只道:“听南翮公公说,璟嫔娘娘服了胡御医开的药已经好多了,今日没有再出现什么痉挛颠腾的症状,你,你先吃些东西,宽宽心。” “哪就能宽心了,急的又不是你”我刻薄道:“我算是看清楚了,什么器重什么交易,都不过是随口的托词,真出了事儿,你看乾寿宫那些狗奴才,便是派一个来瞧一眼的都没有,一群老货.............” “既然能喝的下去药,就代表有好转”齐开霁听我越说越不像话,只好劝止道:“广寒宫好歹有侯爷看着,毓德宫可不一定,你就少说两句,璟嫔吉人天相,未必就不能度过去。” 我听他这么一说,即便怀疑他话里的真实性,可还是心安了不少,语气缓和道:“难为你还惦记着我,还跑来告诉我嫦云怎么样,不管是不是这样,我还是要多谢你...........” 说完,伸手就挑了块粉蒸糕咬了一口,那手离开时正好触到他指尖,冰冰凉凉,激的人浑身一肃。 第一百六十六章 峰回路转 三伏后的日子,太阳依旧亮堂着,这要放在从前,瑞昌宫的金砖银瓦一层层的反上去,能把人眼都照的睁不开; 毓德宫的方位不差,坐北朝南的朝向,这时辰原本该要伺候各主子午睡,可璟嫔正在含凉殿里,并没在毓德宫好好睡着,这天一热,人心又浮动的厉害,隐约就有种焦灼之气,沉沉地堵在心口这处,让人缓不上劲。 齐开霁找不出什么话好说的,只是抱着能多瞧一眼是一眼的心情,看面前的人跟从前一样,头发没有梳高鬓,只是简简单单地盘了个宫女的发式,今天倒是没话眉毛,可能也是没心情,只是看着横眉立眼的,身上郁气和戾气比在广寒宫里重了不少,似是那鲜焕的美貌也无法避免地被蒙上了一层细灰,总不及当年鼎盛时期那般傲然的神采。 好在齐开霁鬼迷心窍,从他眼里看出去,喜欢的人在跟前,他便看什么都是好的,自打跟着马进宝第一次进昭圣宫时就喜欢,且比起彻侯,他对贵妃的喜欢堪称是毫无杂质,没有掺过一点东西。 贵妃常常念叨什么是真心,什么是假意,这玩意儿皇帝没有,彻侯也没有; 齐开霁腔子里倒是有,赤诚的,滚烫的; 可惜就算他亲手剖出来,也不见得有人在乎。 好歹因为四皇子渐止的哭声,毓德宫上上下下久违的迎来了安静,有些人天生就不适合哄孩子,靠近了就咋呼,齐开霁没想过瑞贵妃如果有了孩子会是怎么个模样,就算有,那也是无比违和的场景。 总之瑞贵妃连自己都照顾不好,就先别提什么孩子了,先省省吧。 齐开霁看着,不时地又叮嘱几句,活像个菜市口的妇人,一句一句地总不歇着,他想这样也好,起码贵妃的样子从来没变过,丧夫守寡,说话刻薄些也算罢了,倒是吃东西这样子,小口进去一下一下地绕着粉蒸糕的边沿咬着,也不洒出些个糕点的细屑,举手投局间,还是世家出来规矩。 他瞧着瞧着,又有些自卑了。 跟着马进宝混日子那阵,苦活累活样样都是一个人干,齐开霁恨得慌,却也没办法,马太监自认能在皇后和贵妃身边左右逢源,便总是摆出一副高人一等的姿态,说他和宫里的小内侍一样,都是天生的奴才相。 有追求是好事儿,毕竟谁也不是天生下贱; 可话又说回来,一个奴才,又怎么能配得上主子呢? 有些事不能想的太明白,不然就要想一连串不切实际的物事,没那个意思,齐开霁定了定神,又缩了缩手,跟跟对面的人相顾无言,他想说这心大了也不好,顶好是脾气再温柔点儿,说的那些个话能加点甜味,那就齐活了,一定更讨人喜欢。 他在司膳房能得器重是好事儿,可惜还是不够,听南翮说有想把他调到御前的打算,最近裁人裁的厉害,把那些根底不干净的都给去了,宫人们都怕皇帝,但是又不得不承认,公孙嘉奥比当初那个跳琉璃殿的好伺候多了,基本只要做做端茶送水这样的活计,且得的银钱跟司膳房的银钱差不多,就是总得提着脑袋,怕自己刚顶上去,就立马成为下一批被清洗的人。 想想这些一连串的麻烦事多烦心啊,齐开霁那头司膳房的大小事也脱不开身,便只在廊下多站了一小会儿,道:“好好歇歇吧,等璟嫔娘娘回来,少不得还要你操心照顾,小橘子脑子转不过弯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也好歹担待些.............”他见面前的人似有不服气,又好言好语地多说了两句:“你也是,气性别老那么大,一晃都过去多少日子了,该走的人都走了,你也出来了,不管怎么都要往前看,你说是吧?”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嫦云气性不大,对他们多好,结果就纵的这群奴才惫懒,眼瞅着她遭了难,就开始琢磨着挑高枝去飞”我朝远处张望一眼,看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宫女懒散的厉害,两个面对面的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哈欠,一看便知这两人已经在商量着怎么跑出去,活着就准备在毓德宫里混日子过了。 我撇撇嘴,有心想去收拾,可仔细一想跟两个小宫女也犯不上,多少把阿柒的话给听进去了些,秀眉一皱,又是叹气道:“得了,我这里不好出去打探消息,劳烦你等会儿再去含凉殿替我找一找南翮,多少给我报个好,让我心里好歹也有个底儿吧................” 齐开霁心里一动,刚想点头答应着,说声好,倒是打外头小橘子不知从哪里跑来,脚底下跟蹭了风火轮一般,似风似火地就跑过来,那副猴急样叫人看了就心里来气。 我刚想说他,可小橘子接下来一句话却把我硬生生给顶了回去,愣在原地。 “南公公方才捎来口信儿”小橘子道:“说咱们娘娘终于醒啦!!” “!!!” 我和齐开霁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不可置信,或是惊喜。 “当真?!”我的声音一下尖了起来,只是再三确认道:“嫦云真的好起来了?!” “是啊!”小橘子使劲地点头:“胡御医说娘娘只有睁眼闭眼的力气,不宜挪动,样样都得缓着来,吃东西暂时不成,倒是水喝得进,听着像是快好了!” “兴许御医们想着法子,给璟嫔娘娘开对了药”齐开霁道:“如今那就成了,南翮公公是御前的人,消息准是没错的。” 我高兴的几乎要流出眼泪,只是指着小橘子的鼻子哼道:“这样的好消息,亏你现在才说,早知道方才我就自个去含凉殿瞧一瞧,说不定还能进去看一眼。” 日盼夜盼,总算是有了好消息,看着瑞贵妃高兴,齐开霁心里也高兴,临走前还不忘道:“就说了璟嫔娘娘吉人天相,你们看着四皇子就成,其他的等娘娘好全了,自然就能回来做主,到时圣上哪有不依的,我瞧着毓德宫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是,眼见着是有好日子来”我应道:“可惜四皇子认生,只有见了嫦云才肯露出个笑模样,要是她能快些好起来,多少人的心都能放下了。” 皇帝算一个,我算一个; 至少,远在汝南的的邓夫子,他的心也能放下了。 真实情况不虽是三言两语便能概括,可胡御医在含凉殿着实是捏了一把汗,总算师傅的药是没错的,解毒不比解蛊难,那丸虽有用,只是里头少了一味相思子,相思子性烈,也是一味毒药,可以毒攻毒,添进去就能解蛊虫的阴毒,眼下璟嫔虽然日渐好转,可也不能保证这是不是就能去了根,可能表面是好了,里头积攒着多少毛病,便是他用尽全身医术,也不一定能诊的出来。 尤其是这蛊虫性阴,以人心血为引,又不可一次清除干净,怕是日后冬雪天,璟嫔要吃不少苦头了............. 含凉殿架了暖盆,按理说这天已经很热,可吕嫦云自打醒后,身体就习惯性地发凉,且嗜睡多梦,总是迷迷糊糊的就出一身冷汗,公孙嘉奥见了多少有些心疼,他见的都是吕嫦云以往刚毅冷然的一面,何曾见过她这样脆弱,胡御医说盗汗不止,药又喝不下去,最好的法子便是不要受凉,白日里多晒晒太阳,向老天借点儿阳气,兴许这人就有力气把药喝下去。 还有其他的那些个毛病,胡御医暂时还不敢提,因为解不了,所以宁愿烂在肚子里,等师傅来了再说。 璟嫔大难不死,换句话说,往后前程似锦指日可待,万松雪不清楚其中内因,但早有预料,倒是真正出手的那位在昭圣宫里恨得咬牙切齿,赔上了香竹和夏美人,结果这个眼中钉还是没有死,四皇子想必是再也没机会抱过来了,本来洛之贻能用的人就不多,现在万松雪借着夏美人的事儿重新在宫里立了威,现在谁还敢明着和她对着干。 要想再寻一个香竹和夏美人那样的替死鬼,难了。 胡御医原本是被推出来挡枪,可张院判没想到他竟然真的将璟嫔治好了,且人一日一日地恢复精神,心中虽然不满,可没办法,往后退位让贤是应该的,他怕是再过不久,就得跟刘老头那样告老还乡,回家种田去了。 至少吕嫦云醒了,不是全然没有好处,胡御医能向邓夫子交差,而皇帝也对璟嫔越发的看重,公孙嘉奥听他说璟嫔不能吹风受寒,要好好休养时,几乎是想都没想,便使唤御前的宫人将璟嫔的应用之物挪到正殿来,想着或许晚上抱着她,能把自己身上的阳气借过去点儿。 不管有没有用,至少人在身边,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心情。 再有一个,便是图自己心安。 第一百六十七章 往事如风 脚下的路似乎没有尽头,而远处的人,也不是当初的那个人。 冷,依然是冷。 彻骨的寒凉。 吕嫦云睁开眼睛,先是有一瞬间的茫然,待双眼适应了微亮的光线后,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做噩梦了。 一样的梦,一样的人。 香竹的话音犹在耳,声声刺耳,在梦里也没有放过她。 即便是作好了心理准备,可没有等到发生时,便永远不知它有多残酷。 她在睡梦中时常地抽搐,无法克制的发冷,发寒; 她一直在逃,却始终逃不脱相同的梦境,相同的梦魇; 没了张院判一起搅和,连脉案这样的让人头疼的东西写起来也不是很困难,胡御医整日留守在含凉殿,公孙嘉奥念着他救治璟嫔有功,已经提拔他做了太医院的副院判,这算是一次不小的升职,往后进出含凉殿给皇帝诊脉也不是什么问题。 吕嫦云刚醒的那天什么力气都没有,只是一身身地出着汗,胡御医咬着牙给开了一剂猛药,拿相思子做药引,以毒攻毒的法子,稍有不慎便会喝出毛病,可他收到邓夫子的急信,上头写着必须得这么坐,便只好硬着头皮给璟嫔按着信上写的步骤去治,索性成功了,胡御医于是趁着私下无人时同她解释,说那个潜进含凉殿的宫女给她下了蛊,可惜瑀夫人很快的便把夏美人给捉起来拷问,如今夏美人被送了回去,已然已经疯了,解蛊的法子纵使是有,也不一定能套的出来。 可能万松雪也有这个意思,处死了夏美人,璟嫔也不见得能落好。 拖上个三载五载,她等得起,璟嫔也等得起。 只是胡御医漏了一节没有同璟嫔交代,并没有把邓夫子的信拿出来,只说相思子克蛊,是从前一本医术里的古方,也不管璟嫔信不信,总之半句都没透露。 吕嫦云心想或许公孙嘉奥也是知晓的,只是他不说,也并没有因为她的缘故而处置涉及此事的人,兴许他肯纵容瑀夫人拷打夏美人,已经是很难得的恩典了。 如果她真死了,只怕黄泉路上也不孤单,好歹还有夏氏陪着她吧。 殿内有些闷热,好在暖盆给撤了走,吕嫦云额上浮出虚汗,薄薄的一层,比起前几日已不算很厉害,她迎面便对上公孙嘉奥的下颚,说来也是奇怪,这个男人对谁都不曾卸下过防备,可在她身边却睡的很熟,似乎根本不怕,枕边人是不是会捏着一把短刃往自己心口上刺去。 他知道的,知道她不会,也不会那么蠢。 公孙嘉奥倒是养成了抱着她睡觉的好习惯,薄唇紧抿着,左手横在腰上,又径自贴在她的后背,是一个保护性的动作,吕嫦云觉得手脚不自由,想挪一挪,可挪动了试试看,又发现很舍不得这样舒适的感觉,这个男人的身体一直保持着炽热的温度,大手贴于后背,莫名的暖意,吕嫦云这几日常常做噩梦,梦中有一道黑影始终如影随形,可她却并没有害怕,脊背温温热热,像是知道身后有股力量在支撑,可以让自己早早地醒来。 这样紧密的姿势,对于一个素来脸皮薄的人来说实在是有些不像话,吕嫦云面冷,却和姐姐不一样,没有那么大的心,此刻便是想挪也挪不开,只好任由公孙嘉奥把自己当成一块人形的抱枕,结结实实的搂在怀里。 她睡了许多时日,一旦睡醒后便不怎么困,难得看见公孙嘉奥这样安静乖巧的时刻,吕嫦云却是愣了,至少在这一刻,她并没有想起什么复国大业,也没想过自己的父亲,只是鬼使神差地拿耳去贴近他的胸膛,去听他的心跳,沉沉的一声接一声,想想自己,似乎好久都没有睡的这么踏实过了。 心安处,却不是归处。 就是因为这个男人,才把自己逼到现在的境地。 就着公孙嘉奥的心跳,吕嫦云闭着眼养了会儿神,她没有什么力气,也不记得自己在含凉殿是怎么倒下去的,倒是那个送护膝的宫人看着面生,看穿着打扮,却又不似骧国本地的人,鼻尖嗅到熟悉的香气,她本就跪的浑身无力,谁知那宫女的话句句戳到心坎上,吕嫦云本想辩驳,进而问询出她的底细,可谁知腔子里有一股热气不住地上涌,接着便吐了血,眼睁睁的看着人推门离去。 许是心血已逐渐地被蛊虫蚕食,她总觉得口中的血腥之气直到现在仍没有散去,幸好胡御医给她诊了诊脉,说下蛊的人想必也是生手,对此并不熟悉,若是调理得当,以相思子压制,她也不至于耗损的那样厉害,再活个七八年也不成问题。 七八年,也还好,吕嫦云算着日子,虽然她很舍不得姐姐离开自己,但还是盘算着挑个什么的空隙的当口好把姐姐送出去,有邓夫子和豫王在,姐姐的衣食住行便不必发愁,这样或许有悖于她的初衷,可是在后位和自由面前,永远都是后者最可贵。 姐姐从前不懂,如今看了她现在这模样,怕是能懂了吧............. 吕嫦云,因为虚弱,所以公孙嘉奥醒来时,她已经对着他的脖子看了好一阵,那眼神不像是木讷,倒像是对万事的不在意,或许在得知自己父亲尸骨无存的那一刻她便已经心死,如今这条命救了回来,可身上的那股灵气却也随着她的心而慢慢地流走,公孙嘉奥抚着她的发,心想或许她的结局,便是成为一名最不起眼的妇人,顺从,听话,最后永远地消失在这深宫之中。 一开始,这的确是他的期望。 可现在................ 吕嫦云不想自己的头发被梳的一团糟,便偏了偏头,呢喃了句:“冷。” 公孙嘉奥一看,自己的左手从锦被里探出来,漏了两丝缝隙,可见是风灌了进去,冷着了,便很好脾气地复又将吕嫦云搂紧,柔声道:“现在呢?” “好点了”吕嫦云点头,似乎大病一场,骨子里的娇气又回来了不少,只是道:“不想动。” 她说不想动,公孙嘉奥当真就陪着她不动,两个人静静地抱着,并不多说一句,只是互相体会着彼此的心跳和体温; 这样做的后果,就导致了外头的南翮瞅着天色不对,破天荒地往里头喊了三次,掐着嗓子提醒着皇帝该去上朝,不然就要来不及了。 公孙嘉奥由着宫女为自己更衣,换上朝服,吕嫦云便在床榻上蜷着被子背对着他,小小的一只,很难看出她其实已经生育过子嗣,那脸依旧是稚气,却又奇异地与女人身上的妩媚混在一处,旁人都没有,就独她一人有。 他看着那瘦削的脊背,想到方才女-体的馨香,以及那似有若无的依赖,心中一阵柔软,着完朝服便半坐在塌子边上,问道:“这几日就留在含凉殿,等养好了再回去,也叫朕下了朝,好时时都看见你,嗯?” 吕嫦云没有作声,但是从后边看去,那团被子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是里头的人点了点脑袋,答应了。 等皇帝走后,她才从被窝里起来,一边让近前的宫女去喊御医,一边说着想喝些热乎的汤羹,含凉殿的人见惯了皇帝喜怒无常,不苟言笑的样子,哪见过他早上那般的温柔,心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心想璟嫔有造化,怕是再跟含凉殿住几日,贵妃都是囊中之物,她膝下还有一个四皇子呢,就算忠勇公死的难看,可女儿有本事,便是日后扳倒成国公,再为自个的父亲平反,那根本就不叫事儿。 南翮很快就带着胡御医过来了,另有两个小内侍分别提药箱,以及帮着包银针,吕嫦云小口喝着滚肉粥,还是几口就撑满了肚子,再多的也喝不下去,待她一切应用的物件都安置完,连早膳都用完了,胡御医这才上前仔细瞧了瞧,道:“这几日的娘娘服食了归元汤,倒是将亏损的血气暂时补了回来,可依微臣看,这药........”“本宫听闻摆夷的蛊相生相克,既然相思子可暂且压制住本宫体内的蛊虫,那你便接着开药吧”吕嫦云猜出胡御医想说什么,无非就是长此以往,等相思子彻底失去效用之时,她的心血也会随之被蚕食干净、 不过这也有个好处,往后旁人再想用什么毒什么药来害她,只怕是不能够了。 “圣上问起来,你知道该怎么说吧”吕嫦云了胡御医一眼。“是,是,那微臣这便下去开药了”胡御医犟不过璟嫔的倔脾气,只好答应,刚说了告退,却又听得璟嫔道:“...........也别让他知道了。” 胡御医自然是应下,心道师傅那儿十有八九也是知道了,璟嫔想瞒着怕是瞒不住,可直等他回了太御医,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原来璟嫔说的那个他不是指师傅,而是豫王。 第一百六十八章 供人驱策 说起豫王,许多人的反应,包括胡御医的,首先便是这人的豁达与贤明。 就像许多人说起先帝,首先想的不是他本身的为人,而是他作为一个皇帝,宠幸奸妃,斥重金打造琉璃殿的‘风流韵事’。 傅忌的好,没人记得,他的坏,原本也没坏到极处,可敏感多疑的性子,却偏偏成了祸国的根源。 若说是为人豁达也就罢了,贤明却很不应该,就像好端端的一个豫王,为何做了国相,又替皇帝监国问政那么些年; 看着是很没问题,可明摆着就是很有问题。 只是他不豁达也没办法,因为母亲韵贵妃活着时掌权,几乎就要把自己儿子推上皇位,闹的最厉害时几乎就要闹出废太子大事来,只可惜东宫也很不弱,转身与陈、吕二家结姻,声名与军权统统在握,韵贵妃终是算来了一场空,后太子即位,借着一封遗诏命韵贵妃殉葬,豫王对此知情,却多年来从未提及过,这便是为人臣子的本分,也是对君王的示弱; 当然也不排除,他心里一直记着这事儿,示弱也不过是和当年温柔若水惠及六宫的韵贵妃一样,一样是在做戏。 皇家子弟,对于看戏和做戏,向来都有与生俱来的天赋。 胡御医在这一点上还是没有跟他师傅邓夫子那样修炼到家,所以勉强只能算个医术很好的俗人,他只看见了傅森的豁达,听说过他当年领授相印时的风采,还有与成国公互相争执的激辩,桩桩件件几乎都是清一色儿地在往这人脸上贴金,以至于家大业大,自己带人起兵的贺缇骑在把底下两个妹妹嫁给一个连封地都丢了一半,手底下只有吕家军与几千死侍的豫王做妾时,还有许多人都说这是高攀了。 声望太高,兼之挑着复国的大旗,傅森三番推辞不得,倒是隐于豫王身边的一青衣谋士献言,言此二女纳之可留有后用,他才勉强给留在了身边。 邓藻良识人相面,他算不出天意,也已经尽了自己最大努力,吕兆年是伤重不治,于追击豫王的途中不治而亡,到底是顾念着旧情,幸得傅森发话,派人将吕兆年的的尸首寻回,好好安葬,这才让公孙伏都空手而回。 吕兆年堪称是一世骁勇,活着时便说过,他将来怕是免不了身首异处的下场,如今埋骨他乡,可一条人命,既成全了豫王,又成全了皇帝,至少公孙嘉奥终于将吕兆年在榆关的人马尽数收归,而傅森也顺势将吕兆年从前的几位副将揽入麾下,皆大欢喜的局面,仿佛吕将军的作用便是为了成就的他人的名利,唯一为他感到伤心的,便只剩了宫里的那两位。 至此,吕兆年手中盘踞十数年的势力与兵权被尽数瓦解。 邓藻良很讨厌不听劝的人,往常的不听他劝的人大多最后都死了,毕竟人犯起脾气来怎么说都不听,心知前方已是死路,却仍要前往,他生平劝人从不说第二遍,当初大小姐执意要进东宫,他劝过,说彼时的太子,后来的傅忌并不是个良人,无奈少女满心踌躇,依旧要去,他便送了一句良言,一味良药,其余的再没有多说过什么。 可为着对二小姐的承诺,邓藻良在吕兆年执意要去送死时再三阻拦,一回不成还有二三回,他甚至有想过设计让吕兆年假死,好抛却这里的一切,远走他乡。 但,天意不可违。 他能做的,便是完成吕将军最后的愿望。 邓藻良争不过天意,却能看明人的面相,当初的豫王的确是个豁达的人,可如今也变了,到底是被权利迷了眼睛,当初还能与二小姐匹配,如今却是怎么看,怎么不合适,只怕如今的满腔热血,最后也免不了随着权位的攀升而逐渐消融,直至变的与当初的傅忌一样,自负且多猜忌。 今早傅森有些心不在焉,与众将领商议时频频的出神,问起为什么,只说是这几日忙着清点粮草,有些疲乏,等他回了营帐后,便有一纤弱女子上前来服侍洗漱更衣,豫王府在与吕家定亲前,傅森也是有过一两个侍妾的,可自从收了吕嫦云的做的荷包后,便不再理会过旁的女人,如今这个伺候他起居住行的不是旁人,正是前些日子贺缇骑两个妹子里的一个,底下军士及幕僚见得多了,便道豫王果然还是看中那般温柔贤良的女子,唯有站在当中的邓藻良知道,哪有什么喜不喜欢的,不过就是贺家的的姐姐活泼,妹妹文静,文静的不闹腾,也不多话,自然不必操什么心; 何况那贺家的二姑娘低着头时的样子,碰巧还与吕嫦云有三分相似。 更完衣,傅森便坐在那发愁,并非是清点粮草的问题,而是眼下已无多少粮草可清,显然公孙嘉奥大有同他作长久战的打算,若是能赶在出兵前便把他的粮草和兵马耗尽,那必然是件划算的买卖。 英雄无财便气短,美人失色便迟暮,自古便是这个道理,难就难在士气高涨之时,更不能把这样的消息往外传,傅森很为难,他算是明白为何公孙嘉奥会派人冒名顶替,打着吕氏的旗号在榆关拔刀见血,屠尽一个村落的人,坏处便是吕兆年背负着叛国的罪名还不算,甚至还要顶着这样不光彩的罪名死去,所有的坏处皆是自己的; 此外,这场屠杀带来的所有好处,却都是皇帝的; 当真是打的好算盘。 贺家的姑娘不光文静,还擅古琴,见豫王紧皱眉头若有所思,便悄悄地绕过他身边,几步穿过锦屏,从里头的架子上把古琴捧来,这把琴已经算是前朝的旧物了,上一回傅森弹的时候,还是岁逢千秋,为博君王一笑,贵妃一笑的闲暇之物,此时再弹来,却是再没了那时的心境; 而如今,自己的手亦沾满了鲜血,怕是也不能再弹了............ 邓藻良进去时,便听里头琴声淙淙,傅森闭目在书案前兀自养神,倒是那贺家姑娘见有外男,心下一分神,指甲错挑了半丝弦,下一秒便弹错了一个音。 傅森心中烦躁,原先只是觉得贺家的姑娘好歹眉眼与嫦云有几分相似,虽是气度不及,可方才抚琴低首的那一刹那至少还有些像她,可一伸手一拨弦,就发现还是差了那么点,不光人不像,连抚琴也不像,一曲春日宴,吕嫦云便能奏出春华之声,可换做旁人,便落了下乘,勉强做到了悦耳,可人终究是及不上她的。 “琴声杂乱不说,连音都错了”他眼都没睁,只是冷漠道:“你且退下吧。” 贺姑娘似乎有些委屈的神色,但并不敢多言,只是收好了琴,又对着仍在闭目的豫王,以及后来的这位青衣相士福了福身,便走了出去。 人走后,傅森才睁了眼,道:“先生入帐可有要事?” “有”邓藻良不打算与他拐弯抹角,直言道:“我要走了。” 傅森有些讶异:“去哪儿?” “南边”邓藻良说道:“我要回上京。” 上京乃靖国都城,如今已被北地的公孙氏所占,回去了不光什么好处都没有,邓藻良既无显赫的出身,又无傍身的本领,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便是医术与占术,要他提剑上战场,是否能以一当十还在未知之数,便是他真有这等身手,也难说能不能挡得住骧国铁骑的长矛,怕是没进得城里就被叉死了; 说白了就是去送死。 傅森有些薄怒,可思虑片刻,还是压住了脾气,主动挽留道:“先生若是有什么要求,大可同本王提之一二,待事成之后,定无有不满。” 邓藻良压根就没有思考,直截了当地拱手一礼,道:“没要求,没条件,不过在下愿为豫王再献一计,以换得孑然之身。” 傅森道:“什么计?” 邓藻良于是道:“公孙伏都乃骧国皇室,自持贵族,素与上将常清不和,王爷只需舍得心疼,以五千人马于曲沃大败公孙氏,常清恐其威胁自身地位,必然会替您除此悍将,届时还会赠您三批粮草。” 傅森知道邓藻良说的不错,可按不按此计行事还在他自己,他只是想不明白,当初吕兆年以一己之力,都能暗度陈仓为他输送兵马,怎么邓藻良身为吕兆年的幕僚兼军师,这时居然说走便要走。 虽然心性不如往常那般豁达,也存了些许私心,可傅森耿直的脾气却仍是没有变过,此刻便把这样的疑问问出了口,只道:“本王素来敬佩先生的大才,却不知究竟是为何,先生执意要离去?” 邓藻良抬眼看了她一眼,声音不由低了下来:“在下自出山便于将军府效力,自然效忠的是吕氏,如今吕兆年已死,他生前要助您成就大业,我自然要帮,可将军死前曾言明其心愿,乃是保全二女的性命,在下既然答应了,要替将军完成心愿,自然不必留在王爷的地盘上,供人驱策。” 第一百六十九章 健忘?不健忘 人啊,有了欲-望才好控制,江山或美人,亦或二者兼有,这才是人之常情; 可一旦碰上无欲无求的人,那真是打包一起送都没用,一点辙也没有; 能打动他的,或许只是当初的一句誓言,又或是心中的一抹丽影,绝非以金银和地位能够衡量。 这样的人在傅森眼里,就是一块搬不动踢不了的大石头,铁骨铮铮,恰似铁板一块,弃之可惜,踹之脚疼。 邓藻良做足姿态,又于离去前献上一计,以他的智谋,让他来做国相都不成问题,何况是做一介青衣相士,按他的计策,离间公孙伏都和常清不成问题,他对傅森说,自己仅是感念吕将军知遇之恩,所谓人无二主,如今将军已然安息于此,再不必为人左右,他自然是要回到吕家人的身边,至于回了上京是吃糠咽菜,还是做个素衣旅人跟大街上摆摊算卦,这都跟豫王没什么干系,只是邓藻良之后唯一提了一个要求,便是让傅森赠他一匹良驹,脚程要快,最好能日行千里,四蹄不休的那种。 他想早点回到二小姐身边去。 油盐不进的人,针扎不进的嘴,遇上这样的人才,先不提能否打动他,反之依傅森来看,这邓藻良本事是有,只可惜那张嘴与他的外表和内在不甚相符,张嘴就能把人气个倒仰,问到最后,他的薄怒早已变成了真怒,只是碍于此人乃吕兆年生前的幕僚及亲信,不好像对待旁人那样轻易发落,这才忍着没让人把他给轰出去。 成大事者要有惜才之心,可这也不足以支撑他将这份心胸免费无限的发放,能得傅森青眼相待的人不多,邓藻良算一个,贺缇骑算一个,但前者无所要求,后者图的是从龙之功,人品高下立见; 怪不得傅森再三挽留,依旧不怎么肯放人。 可有些人,有些事非得是自愿,不然留不住,强留也是无法。 全都是命。 最后,傅森把吕兆年曾经的坐骑给了他; 通体赤红,四蹄如墨,踏地无声,谓之照影。 这样的烈马唯有边疆这般的风沙之地才能出,许是物似主人形,吕兆年秉性骄横,所以他的大女儿不是什么好东西,连坐骑也性格暴烈,照影跑的极快,完全有能力驮着一人甚至二个人冲出敌圈,可最后吕兆年却死在了它的背上,殷红的血浸透了它的毛发,照影嘶鸣一声,脾气从那儿以后就越发的不好,以至于除了邓藻良还能骑上它,旁人纵是靠近喂食,都要防着被踹出个几米远。 邓藻良看见照影并没有多大的惊讶,吕兆年死了,可总有那么一样属于他的东西会被留下,这一点豫王还是明白的。 倒是临走前还有一句话,却是不得不说。 “兄弟间的恩怨,素来难分,祸不及后人,你母妃因他而亡,可彼时东宫多番动荡,却同样是因她而起”邓藻良道:“君子不器,匠者应有磅礴之识,你若不想重蹈他覆辙,便不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邓藻良见傅森面色不豫,肃立依然,也不在乎,只是嫌话没说到位,复又再添了一句,道:“若真论起来,总是你亏欠他良多。” “.................” “还请豫王好自为之”他说完,便翻身上马,当真头也没有回,策马扬鞭,便往上京的方向赶去,一骑绝尘。 傅森立足眺望,直至人影逐渐消失也没有动,只是站在那儿良久不语。 身后的贺缇骑不知何时也到了,同样是陪着,默然无语。 站了一会儿,贺缇骑便听豫王道:“他怎么样了?” 贺缇骑似乎是经常地被问起这句话,回答地极是寻常:“晨起时饮了盏芡实羹,与往常一样,午后下人推着他出来晒了会儿太阳,说是咳嗽的厉害,又服侍着用了些清水,旁的也没什么了。” “................” 傅森沉默不语,不知在想些什么。 半晌后,他道:“罢了,既然他一心想去丘祢,你便挑一对人马连夜护送他去山间养病,只一点,给他罩上帷帽,轻易不要露面,省得别叫旁人看见,易生事端。” 贺缇骑抱拳应道:“是,属下这就去办。” “等等”见他转身便走,傅森紧了紧掌心,面朝着邓藻良方才远处的方向,似乎是深深地吐了口气,才道:“到了丘祢,记得给他配些得用的下人,原先那个伺候他的也一同送去,务必善待着..............” 还是善待他吧。 反正他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 对一个敏感多疑的人而言,历此大劫,活着不吝于另一种折磨。 贺缇骑走后,傅森便回了营帐,早有副将在内等候,此刻便迎上前来,称营内粮草已再三盘查,如今还够四个月的内用; 四个月,这还是省吃俭用才能撑足四个月的粮食,傅森确实是打不起,又走不得,如今吕兆年已死,再没人会私下留情,给他们修整的时间,怕是公孙嘉奥不费一兵一卒,只需发兵围死在汝南,待到粮草断绝,人心涣散,便可把他们一网打尽了。 这个问题当初傅森也碰到过,那时节比如今艰难百倍,公孙氏占领上京,易姓称帝,皇室血脉几乎被屠尽,那时他几乎便要策马回去,却被侍从死死拦下,抽坏了马鞭也没有撒手,那侍从不过是个路人甲,平日蹬轿上马的肉垫子,可他却留着一把眼泪一把鼻涕,说王爷请三思,家国没了可以再争,可人没了,又拿什么去争,怎么去争? 傅森于是犹豫了,犹豫过后,他便留了下来,留在了荒芜一片,只剩平沙并无落雁的汝南,打着为自己那位病弱的哥哥,打着为他复国的旗号,一步步地学会了他往常不会的东西,比如他学会了掩过饰非,知道自己的耿直与豁达是收揽名仕的武器,可同时他也没有手软,既然吕兆年受制于人,那他也可以帮他一把,死在骧国,倒不如说是死的有价值,至少公孙嘉奥心心念念吕兆年的兵马已然被他得到,吕兆年便没有白死。 傅森自觉他对吕嫦云的爱从没有变过,只是日后有一点且需谨记,那便是最好不要在她跟前提起,对外只说吕兆年的死是由于公孙氏的步步紧逼,逼死他的人是公孙伏都,是公孙嘉奥,始作俑者自然都是他们那共同的敌人; 而不是他。 去年刚起势时,将军们也是饥一顿饱一顿的,可家国覆灭的仇恨暂时占了上风,加之平阳不远千里,至少送来了补给,可一年过去,翁主亦被骧国皇帝囚于宫中,其女也不得已嫁一次臣; 这平阳百里氏的门楣,算是彻底被辱了个干净。 那名副将想必也是清楚此节,才特来请示豫王,若是要打持久战,他们该如何应对。 傅森掂量着邓藻良离去之前的话语,冲着布阵的沙盘思索着,而后方道:“唤孙小将来。” 有人在远方念叨着吕嫦云,像是有心电感应,她躺在塌子上下一刻便打了个喷嚏,正好公孙嘉奥端了银耳要来喂她,这下也顾不得喂了,张口便要传御医,那架势大的,昨日也是,她不过是嚷嚷了一句冷,这男人便着急的跟什么似的,动辄便要传御医。 只怕再传下去,外头的人该是要说含凉殿里不是住了位娘娘,而是住了个狐狸精了。 男人的好脾气让她过了好几日的舒坦日子,吕嫦云甚至还感叹,为何姐姐当初会为了皇帝的宠爱做出那样许多事来,现在她却明白不少,其实皇帝只是一种象征,这两个字的背后是无限的荣华与光芒,谁能得到它,谁就会成为世上最快乐的人——如果这人仅是一个俗人的话。 她知道自己现在是讨人喜欢的,她变得虚软无力,需要依靠男人的照料与浇灌才能存活,让他察觉到她的一来,让他感到自己被需要,果然陷入爱情的人会盲目地相信着什么,她有一次趁着午睡时故意伸手去够他的睫毛,而后在他睁眼时故作慌乱地闭上眼,之后便听道一声轻笑,带着宠溺。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钟爱。 这样的钟爱以前藏的很深,不过现在好一些,因为已经叫她发现了。 随着身体的逐渐好转,她昏睡的时辰开始随之减短,可蛊虫显然不会让她太好过,香竹以命相换,强大的念力于死前汇入心口,难怪胡御医说相思子用多了便会不管用,吕嫦云发觉自己开始变得健忘,可见身体好了,脑海中的记忆却好不了,它在慢慢地衰退,似乎是想让她做一个快乐的,健忘的人,让她无可奈何。 有时吕嫦云看着胡御医,甚至还会把他当做刘老头,好在胡御医这几日已经在钻研新的药方,说是鞥克制她的健忘症,眼下最重要的几个人她还记得很清楚,只是每每想到父亲,脑子里就跟有十根金针封顶一般,扎的她再没有去回想的勇气。 第一百七十章 虚与委蛇 被当成宝贝上供起来的感觉真不好,吕嫦云趁着胡御医来请脉时对公孙嘉奥这样说着。 整日整日的躺着,整日整日地喝药,外加整日整日地记不住事,实在是叫人郁闷。 她也算是心性坚韧之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真是被憋坏了。 公孙嘉奥很乐意看她趁着病时故意装的闲散惫懒,靠着他不肯动弹的模样。 两国之间你强我弱,不可一言蔽之,就如吕兆年的死,更是不得已,他想她或许是清醒的,亦是懂得的,巩固江山总有那么多不得已,那么多看似可恨,实则正确的理由,可除此之外,公孙嘉奥自问并没有哪里待错过她,纵使当初他用了强,使的手段也不甚光彩,可如今吕嫦云便是什么都没了,至少还有他可以依靠。 就像他当初扶持着万氏与邬太后抗衡,与氏族抗衡,同样是不得已,也是对万氏留有旧情; 若是她肯,她当然会是最安全的那个,待到瑀夫人功成身退,他不介意给她更高位子。 何况有了孩子,也不怕拴不住她。 公孙嘉奥搅干了帕子,轻轻地往吕嫦云额上覆去,笑道:“羙儿这几日不知好不好,等你好了,朕便让宫人将他抱来,咱们一起瞧瞧。” 羙儿是四皇子的小名,在北地的羌语里有健壮的意思,吕嫦云听见四皇子,倒是眼睛亮了一亮,回道:“也好,病了那么多日,怕是孩子还小,若是晚上哭着遍寻娘亲寻不着,再同臣妾一样闹出什么病来,这就是臣妾的罪过了。” 公孙嘉奥倒不这么觉得:“北地男儿素来逞强好武,总不及你们靖国的贵族子弟这般羸弱不堪,羙儿便是哭一哭又怎么了?” 这人真是哪壶不提开哪壶,连做戏都不肯好好配合! 吕嫦云不由得沉了脸,她的喜怒素来不显,唯有亲近之人才可察觉,公孙嘉奥察觉了,也晓得自己老脾气又犯了,只好老老实实地赔罪,道:“朕已追封你父亲忠勇公的名号,倒是榆关...........” 榆关百姓已是对吕家军民怨如沸,的确是不好办。 明明始作俑者就在身边,却仍是不敢把他怎么样; 这种滋味可真不好受; 吕嫦云闭上眼,不愿意再听下去; 她的头又开始疼了。 公孙嘉奥见她躯体一僵,又开始紧闭着眼咬牙不肯出生,便知她这是一日例行一次的头疼又犯了,她年岁不大,容颜依旧妍好娇嫩,这样一个女子本不该有这么多毛病,可一想到这些毛病都是入了后宫之后才渐渐堆起来的,公孙嘉奥就稍许少了些底气,毕竟后宫就是一滩浑水,浑的连他都不愿意去收拾,所以归根究底,其中也有他撒手放任的原因。 吕嫦云的头疼的时间不长,只要不去想那些烦心的,使人伤心的事,那么这阵头疼很快便能消下去,胡御医诊断出来的也是这个结论,也就是说,她体内的蛊虫暂时可用相思子压制,可头疼的毛病却是得靠自己,吕嫦云若是不那么聪明,若是能够强迫自己变得和姐姐一样,心放大些,装的再傻一些,说不准这毛病自己就慢慢的好了。 这个法子说出来胡御医自己都很不好意思,好像显得自己医术很低,没什么办法了,就只好从自个的病患身上找办法。 吕嫦云疼过一阵之后,精神只比先前稍稍差上那么一点儿,回头便看见自己方才始终捏着公孙嘉奥的手,她的力气不算大,可疼劲一上来,指甲便直直地戳进他的手背、掌心,现在松了手了,难免就留下几道红印。 她默默挪开眼睛,没想到脾气这样阴晴不定的人,现在居然能这么让着她,吕嫦云心里说不出的奇怪,是以神情便有些不自然。 公孙嘉奥从善如流地收回手,当然不会跟她计较这些,只是就着方才的话玩笑道:“爱妃可要快些好起来,不然羙儿闹将起来,旁人也哄不住,朕怕是真忍不住要把他丢给成妃代养几日,想必她也是极乐意的。” 这会儿提起洛之贻大家都心知肚明,只是夏美人疯了,公孙嘉奥的意思是疯子便不用去管她,再怎么拷问也问不出什么,倒是吕嫦云不明白,夏美人为何同自己有这样的大的仇恨,便是有洛之贻撑腰,那么她又是从来寻来的宫人,能甘愿以身饲蛊,转而又来害她的呢? 心思一动,脑子便又开始隐隐作痛........... 吕嫦云叹口气,答道:“是,臣妾自当尽力而为。” 不知道为什么,公孙嘉奥没有表现的很明显,可他对四皇子的关爱却是体现在细枝末节处,她有时很奇怪,从古至今,但凡是个皇帝,便总是偏爱幼子,放着一个好好的长子不爱,而去爱一个乳臭小儿; 可见生孩子也得看机缘,就算生对了性别,也得分清楚时候,若是赶在皇帝年富力强时生一个,那往后的糟心事儿可就多咯............. 冷美人开起玩笑也很冷,可惜皇帝喜欢,别人就只好苦哈哈地陪着一起冷下去。 瞧瞧,如今多好,比当初冷若坚冰,磐石不动的模样好了不知道多少,公孙嘉奥在她身上看不到任何人的影子,没有万氏那般的功利,邬太后的强势她也没有,更不及她姐姐瑞贵妃那般过于迫近,咄咄逼人的美貌; 从进宫开始,不论是吕美人也好,或是璟嫔也罢,她终究还是原来的那个吕嫦云,不曾改变。 不曾变过的最是可贵,公孙嘉奥希望她改变,却又不希望她变得太多,像这几日的相处就已经很好,你问我答,没有争吵,没有多余的人,仿佛从来没有过什么豫王,什么婚约,自然也没有了争吵的理由。 有了这层想法,二人之间自然是暂时的云开雾散,皇帝不时便好言好语地哄,只是当初从未认真地哄过女人,姿态看着倒有些故作深沉,可即便他脸上没有笑模样,但一举一动却是极尽温柔,宫人们有瞪大了眼睛怕闪了眼的,也有暗自不服气的,多少人盼着能得到皇帝一夕的宠爱呢,皇帝能够做到这样已经是很不容易,可偏偏璟嫔就是不乐意; 短短几日,这是多大的恩宠啊,早已打破了当初瑀夫人的记录,亲自喂药,亲自抱着供她取暖,连顶撞几句都不曾生过气,这是宫人们从来都没有见过的。 璟嫔,哦不,再过不久就该叫人家璟妃了,南翮猜测着,大约是这几日便要下旨,淑妃算是重臣之女,成妃与成国公沆瀣一气,敏妃么,也就是个牺牲品,唯独璟嫔却是皇帝真心想册封的,可惜当中一波三折,折腾了一圈他也没发现,人家其实并不在乎这个。 但由嫔到妃,跃了三级,还是在成国公在前朝多番构陷的情况下,简直堪称壮举; 此等荣耀,往后怕是眼红的人会变得更多吧。 好歹四妃里头凑不出一桌麻将,凑一桌斗地主还是可以的,眼瞧着这块缺口终于给补了上去,南翮高兴,颐夫人高兴,毓德宫上下都高兴,只是旁人见了就不是那么痛快了; 人群当中最不好受的当属成妃和金贵嫔,后者还好些,顶多是眼红一个新人一步登天,搂着女儿抱怨两句而已,而前者怕是气的连话都说不出,白送了个夏美人到万松雪手里,结果吕嫦云跟磕了仙丹一样,几次三番愣是没死,成国公在宫外也听说了女儿干得好事,还特地派人进了宫给她传了句话,大意就是以后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还请娘娘少做,不然丢人不说,到时候还不是家里头给她收拾烂摊子; 他这个国公爷平日里都很忙,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抽空’来给她善后; 这样的‘好事’筹谋一回就很费劲,他希望洛之贻在脚跟立稳前,再没有下一次了。 洛之贻很听话,她也觉得这会儿出手没好事,尤其璟嫔现在改了性子,居然玩起了欲擒故纵的把戏,有圣上护着,还真是不好再贸贸然地出头,免得步夏美人的后尘。 果然,被预言出凰命的女人就是不一般啊................ 吕嫦云午睡起来,下地还没走几步,就见宫人端了汤药进来,温温的还冒着热气,可那药味儿泛着一股苦味,便是吕嫦云这样喝惯汤药的人都不怎么愿意喝。 从前她摆架子,宫人们就会害怕,就会放着药不敢上前来伺候,可现在他们自觉拿了圣旨,反正璟嫔娘娘不肯乖乖喝药,那他们便请更厉害的人来治她。 于是公孙嘉奥刚同成国公议完政事,便亲自来看她来了。 “嘴里没味道,不想喝,都撤了吧”背对着隔绝了视线,是以她压根没见着男人靠近,吕嫦云很不乐意闻到药味,干脆嫌弃地撇过头去,冷冷的,却像是在撒娇:“整日整日的就吃这些,你们那位圣上这是要饿死本宫吗?” 第一百七十一章 心中郁结 有病看病,看了病就要听大夫的话,不喝药当然就好不了,这个道理小孩子都懂。 可惜遇上个难伺候的主,宫人们也是很惆怅。 小孩儿尚且难哄,况乎大人尔? 一个大活人,谁愿意整日在殿里闷着,被当成贡品上供呢? 吕嫦云于床上嗟叹,这便是真真切切的深宫了,等级森严,下人不敢高声,上人不得欢颜,偏偏公孙嘉奥觉得没什么,皇帝自然是得有人伺候的,可他忘了这些人也是活人,也长了舌头,总不能硬逼着旁人去做那个哑巴。 璟妃,璟这一字同姐姐的瑞字没多大区别,倒是公孙嘉奥和傅忌一个样,做什么都喜欢带着深意,便如她如今尴尬又荣耀的身份,就算广寒宫的名字再如何好听,可它到底是座冷宫,她从区区一个美人,到此刻的璟妃,不论名号如何光鲜,可她还是有不甚光彩的过去,被短暂地废入冷宫,又在里头度过了分娩时的辛苦与艰难,纵然一身清白地从里头走了出来,可旁人却依旧不会放过她,似乎是心有灵犀,这会儿所有的女人都已将她当做骧国里难得一见的祸水,恨不能群起而扑之。 更无奈的是,含凉殿森严沉重,规矩尤其大,每天活人有很多,但能张口说话的活人大约就剩了皇帝和胡御医两人,胡御医说话还喜欢发单音节,但凡皇帝有什么吩咐,他永远都是一口答应,末了再加上四个字“微臣遵旨” 皇帝住的寝宫,不比毓德宫那般安逸,从小橘子到香桃子,皆是口齿伶俐,能说会道之人,可在这里,周围却愣是没一人可与她玩笑叙话,吕嫦云到这时方才念起姐姐的‘好’来,虽然姐姐总是很不靠谱,又很不着调,说不上几句便要把她给气着,可没了她在身边,这心里还真是空落落的,唯有皇帝同她玩笑时才有好转,也只是稍有好转而已。 按说这一病有好有坏,至少皇帝的宠爱可以暂时打消妃嫔们的念头,供她撑过这段艰难的日子,否则她很肯定,成国公下一个目标便是要把手伸进內宫,权倾朝野显然是不够的,他需要的是稳固地位的基石,夏美人疯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不管是谁,她们总是带着同样的目的,除非身居高位的是自己,否则谁又能轻易满足呢? 今日发作,倒不是她故意发脾气,有意叫宫人们为难,吕嫦云想自己可能真的要闷坏了,姐姐可真是厉害啊,在广寒宫那样的地方都能活出滋味,活出劲头来,她不过是在里头安胎,就已经十分辛苦,吃穿倒在其次,只是心中郁结难解,总是不能好好舒缓。 可惜医术上没写过人闷坏了会有什么后果,若是能翻出心胸郁结不利于病症的康复这一句,说不定她就不用在含凉殿整日地陪着皇帝做戏了。 公孙嘉奥正在兴头上,好好一件珍品没把玩够,他自然不肯就这么放她回毓德宫,不管朝堂之上已经闹出了多少闲话,他都没说过让她离开含凉殿的话,完全是将她捧至最高点,呵护是有,喜爱也有,可惜但凡他一松手,怕是她头一个就要摔死了。 闲话也分三六九等,北地民风说是淳朴,不如说是彪悍,寡妇再嫁,叔嫂成亲有的是,倒是难为成国公还能搜罗出一堆道理,掰扯着礼法来做文章,说什么皇帝宠爱一前朝判将的女儿实属不应该,可追谥吕兆年忠勇公的诏书已经下了,成国公当年被骂作老冬瓜这一节也终于掀了过去,人都死了,他再捏着当初那点子旧恶也没什么用,死人是闹不起来的,所以人活着,就是一种底气,好人可以继续好下去,而恶人则可以继续为非作歹,平添气焰。 唯一可以给她下结论作批示的的胡御医也不敢明着说不好,只是老低着头,在皇帝反复确认下,一遍遍地说娘娘不宜挪动,于是自打公孙嘉奥登基后的又一桩笑话又闹了出来,那位深居后宫的璟妃连自个儿的册封礼都没什么印象,几乎是皇帝动了动嘴,她再点了点头,便成了四妃之一,往后年节宴会,上首总有她一个位置,除了两位夫人,便是她紧挨着皇帝,可见尊贵。 只是这璟妃做的没什么滋味,什么仪式都没有,无比简单地就晋了位,是以很让人怀疑这个妃位里头有没有掺了水,是不是往后再有什么不对的,皇帝照样能把人赶进冷宫去,反正他都已经做过一回了。 但不管如何,璟妃的来路不正,可恩宠却是实实在在的没有作假,便是连金妙意也不得不承认,有些女人就是有办法勾住男人的心,她与万松雪相争这许多年,如今是旧敌没斗下去,新敌便悄然而至,大有青出于蓝的架势。 得,姐姐还真是说对了一件事,做不成瑞贵妃了,自有她这个妹妹来替她完成夙愿,她们吕家果然是花开并蒂,好的不好的全应在姐妹俩的身上,吕嫦云不能说心情不好,但那脸上并没有什么高兴的神色。此时节正是夏季的最后几日,再热也热不过这几天,而想想秋贵人得宠,似乎也是好久之前事了,她抱着膝盖坐在塌上,殿内依旧是闷热且干燥,呼出的气体都带着股郁气,恰如她此刻的心情。 有宫人发现圣上在殿门口站了许久,着急忙慌地便要伏地叩首,但都被公孙嘉奥一个手势给拦了下来,示意她们不必请罪,继续去哄璟妃吃药便是。 软的不行,那就来更软的,有小宫人捧着药碗凑到吕嫦云跟前,怯怯的声音,听着似乎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往常她是很吃这套的,可今日心中就是无名火起,总觉得再被囚禁似的关在含凉殿同皇帝相处,她这股子火气就要把自己给活活憋死了,于是素手一甩“本宫就是不想喝!”正巧手肘碰到了那小宫人的腕子,碗勺一翻便劈头盖脸地撒到了地上。 公孙嘉奥‘嗬’了一声,眼睛都大了半圈,和在场的多数宫人一样,在原地欣赏她这百年难得一见的‘跋扈’行为。 好在跋扈不是她的本意,总算没她姐姐那样刁蛮,寻常男子消受不起。 吕嫦云不愿意喝药,可心知一碗撒了总有下一碗再跟上爱,没个尽头,听着瓷碗落地的脆响,她甚至觉得挥了手还不够,于是又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本意是想让这些宫人都退下,还她一个清净,可时机刚巧就那么准,她一回头便对上公孙嘉奥带笑的眼,要说的都滞留在了嘴边,不免愣住了。 “爱妃这一病,脾气倒是见长”他信步而来,地上散碎的瓷片早在他迈出步子前被底下跪伏着的宫人收拾干净,也没提药不药的事儿,只是笑着对吕嫦云道:“过会儿唤胡志良进来给你请脉,若是他说好全了,朕便放你回毓德宫,如何?” “没有拖着病体还留在含凉殿的道理,还请圣上应准臣妾回毓德宫”吕嫦云挣扎着要下地,又被他给按住,嘴中不服气道:“朝政之事,臣妾无意间杂其中,还请圣上放臣妾一条生路。” 公孙嘉奥道:“他们只管弹劾他们的,朕不听就是了。” “那也不成,臣妾胆小的紧,怕是受不得圣上这般的恩宠”吕嫦云不甘示弱,继续冷言道:“否则老住在这儿,没病都成了心病,臣妾可不敢以祸水自居。” 公孙嘉奥闻言点点头,严肃又认真道:“爱妃不必自居,朕当你是,你便是了。” 吕嫦云:“..............” 一说一回之间,又有宫人捧了汤碗上前,吕嫦云心说算了,没力气再掀一次碗,要喝就喝吧,哪怕不死仙丹,只要喝不死人就行。 可公孙嘉奥接过后,碗中却没有寻常的药味儿,而是淡淡的香气。 “朕一早便吩咐了宫人往御花园采摘晨露”他拿勺子微微搅拌着,又伸到吕嫦云嘴边:“不晓得你们靖宫是怎么个制法,只是照着古方上配来的。”见吕嫦云神色有些松动,公孙嘉奥的老毛病又犯了,时不时地就要拿旧事作例,道:“也亏的你们有这许多力气去寻来,那傅氏小儿旁的不会,倒是这附庸风雅之物实为一绝。” 吕嫦云刚要接过清露,这会儿听的这话,利落的就把碗一推,哼道:“既是风雅之物,那臣妾一介俗人,倒是又不配了。” 闷热的天,动辄便是一身的汗,公孙嘉奥看她粉面尤含春-色,汗湿内襟意态婉然,更乐得得罪了人自己哄。 眼看着里头气温开始升高,旁人还没反应,南翮便已经有眼色地早早使唤宫人们退出去,君恩如流水,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了,他也是打从先帝走后才明白这一点; 至于皇帝和璟妃要说什么做什么,那都不干他们的事,好好守着就行了。 第一百七十二章 梦的预示 我时常想,其实做宫女不难,艰难的是生活,嫦云想要的是自由,我想要的却是万人之上的荣华,是堆积起来的富贵,可偏偏老天爷就是爱开玩笑,都不给我们真正想要的,嫦云在含凉殿过的靡费又精细,每日所耗的名贵药材差不多能救活十七八个人,凡此种种,皆可看出皇帝对她的宠爱,最近更是成为了后宫的热门话题。 听南翮说,公孙嘉奥怜她大病初愈,已经松口封了她璟妃,过往的事也说好了闭口不言,算是坑了嫦云这么久后,第一次真心实意地给她赔了个不是,对他整个人而言,也非常具有纪念意义。 可惜皇帝这只能算是口谕,还没走正轨流程,靖宫的规矩延循了四百年,骧国也差不多,从九卿当中的昭容开始,妃嫔们就该有宝册和宝印了,可公孙嘉奥还真是小气的要死,别说是宝册,他连动个笔宣个诏都没有,我脑补了一下自己彼时在册封大典上的风光,又脑补了一下嫦云在含凉殿一脸无谓的神色,觉得这大约就是风水轮流转,当初有多辉煌,如今就有多惨淡,我做的那些亏心事没找上我,倒全冲着嫦云去了。 ............... 是我欠她的。 当我把这话说给公孙刿听时,他倒想的没我那么悲观,还有闲心跟我开玩笑,直言依他看来,公孙嘉奥对嫦云的喜欢至少有一半是真的,不然他那个皇兄也不会故意冷落成妃和瑀夫人那么久,还放着不赐死夏美人,留她在宫里做个筏子,换做是傅忌,他大概除了和稀泥,就是两边都不得罪,毫无天子应有的魄力,果真是个病弱的草包,连他皇兄的一半都做不到。 “不过傅氏子弟挑女人的眼光不错,至少没看走眼”公孙刿煞有其事地对着我的脸做了一番总结,随后点头道:“唔,死了也不算亏。” 傅忌都烧成灰了,可所有人,甚至连公孙刿都觉得习以为常,他们总是不肯放过他,放过这个病弱苍白的男子,还要拿那些所谓的旧事来调侃,作为嬉笑的谈资,这对傅忌是极大的不尊重。 也是对我和他感情的一种亵渎。 我双手握拳,深深吸气,而后再徐徐地吐气,极快地做完这些流程,才勉强压下心火,斜眼看他:“旧事重提有意思么,就算先帝死了,可有的人还没死,如今新匣装旧剑,便是贵妃没了,尚且还有侧妃的位子惹我惦记,彻侯难道也忘了么?” 公孙刿不想我能说出这样直白的话来,一时间没作声; 可他转念一想,随即便笑了:“忘却是不曾忘,只是现在不成了,皇兄待见成国公,不待见我,我要什么没什么,怕是再过不久,常清都要同我作对,来踩上一脚了。” 这话没道理,谁不晓得彻侯是皇帝的亲弟弟,是宠臣之中第一人。 他若是得罪了皇帝,失宠了,那我怎么办? 我的隐忍,我的委身,我为自己,为嫦云做的一切,那还有意义么? 我心下一紧,有些茫然了。 “这种事习惯了就好,毕竟.........”公孙刿见我蹙眉疑惑,也无意审问,只是报以一笑,单臂揽我于膝上,语气恰似春风和暖:“人心难测啊~!” 从广寒宫回去时我还是没有回过神来,刚一只脚踏进宫门,便听见四皇子熟悉又几乎无时无刻不曾停歇的啼哭,那哭声如魔音催耳,声声不绝,想趁人不注意捂住他的嘴是不可能的,清滟和小橘子非跟我急眼不可,倒是香桃子还算和我一条心,知道抚养一个小屁孩的不易,私底下没少安慰我,让我往后有机会自己也生一个,兴许就不会这么烦了。 可是,自己生一个,是不是会很痛,是不是跟傅忌那样,时刻都让我感觉自己都在被撕裂,被盘剥殆尽,连呼吸都是窒闷的? 如果生孩子真的那么容易的话,刘采女当年也不会足足生了一天一夜,才把傅忌的孩子给生下来了。 可见这样的事情并不容易,嫦云那日如浆出的汗水我到现在都没忘记; 那样的痛不必感受,就已经刻在心里,刺进了根,再拔不出去。 我想,我可能真是跟孩子没有缘分。 就是有,我也没那个心去照顾他们。 整日的就知道哭,真是吵死了。 毓德宫事务繁杂,清滟如今泡茶的功力渐长,绿迤也将后苑管的井井有条,反观香桃子倒是消瘦不少,刚进毓德宫看不出来,如今腰肢盈盈,软乎乎的婴儿肥褪去一半,抬手间已有嫦云那般弱柳扶风的意思在里头,当初我就防着她接近傅忌,没少‘提点’过她,这会儿毓德宫算上我,已经有三四个漂亮的宫女了,个个都是不简单的人物,我无意和嫦云相争,也看不惯公孙嘉奥的德行,就怕她们几个生出些旁的心思来,一朝飞上枝头,不好控制。 不过凡事皆不可先入为主,嫦云素来以当家大妇、王府正室的仪容来要求自己,想来无论是宫里随便一个女人,若真是叫皇帝看上了,她也没空去吃那个闲醋,还不如想想法子,看如何为豫王铺路来的实在。 我陪着香桃子为四皇子摇着摇篮,又把公孙刿的话放在口中咀嚼再三,觉得他还是在和我开玩笑,或许皇帝对他不满是有,防备是有,可成国公不过一介外臣,且傅忌就是因为听信了成国公的挑唆,才将豫王贬斥去汝南,公孙嘉奥若真想任用这样一个两边摇摆的墙头草,那他和傅忌又有什么区别。 香桃子会唱摇篮曲,轻声漫语,摇篮里的四皇子明显睡的很安静,所以这个小屁孩也不过如此; 公孙刿做事无比周全,外头抱来的始终比宫里土生土长的要来的顽强,该哭就哭,该吃就吃,那眉眼倒是能看出俊俏的底子,鼻梁挺巧眼睛有神,只是不知道长开了之后和皇帝像不像,能不能像在广寒宫那样的糊弄过去。 关于孩子的问题,我和嫦云也争执了许多次,我总说孩子不能惯着,叫嫦云别一听见人哭就抱怀里哄着,他哭累了自会睡着,多来几次没人理他,等哭坏了嗓子喝不进奶水,他就知道好歹了。 可惜我这一番育儿心经,最终只换来了嫦云的一句“姐姐怎的如此恶毒”,便随即划上了句号。 嫦云不在,含凉殿的消息却是不断,我见她封了璟妃,这宫里也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变化,毓德宫几个小宫人早就呆不住了,整日正事不干,就琢磨着怎么回自己原来的主子身边去伺候,我想着抓是抓不完的,倒是等嫦云回来再一个个地发落也不迟,反正皇帝欠她的不少,又有四皇子这块免死金牌在,做什么都有底气。 我观瞧对面的香桃子,她也和刚才的我一样发呆出神,看得出她最近也颇有烦心之事,一把手乌梅子已经在外头好好过日子了,我猜测她这个二把手所能想的,也不外乎是终身大事的问题; 人心散成一盘沙,爱怎么地就怎么地吧,公孙刿说他不久便会失了权势,此话一出,似乎连带着我对他的那一点心动都给抹去了,我决心多往司膳房走走,那儿有个冤大头起码是真心的,是真心的喜欢我,爱慕我,但凡我要什么,只要他能做到的,便永远不会拒绝,可以充分满足我的虚荣心——哪怕他只是一个太监。 我已经不止一次地和小橘子说这日子过不下去了,也不止一次地利用齐开霁对我的好来指使他为我跑动跑西,就像邓夫子说的(邓夫子:?),人总是要往前看,傅忌脾气不好,那就哄哄,公孙刿若是只心悦于我的容貌,那就不要让他丧失新鲜感,利用从来不是单方面的,他们享受着权利带来的好处时,我也在为自己打算,且算的很有分寸,可以说是不露痕迹。 苦夏长,更漏残,夜里闷热的厉害,我因频出虚汗,晚上常常睡不好觉,就是睡着了也多半梦不到什么好事儿,我有时梦见自己进了侯府,可惜侯府里不止我和舒窈两人,公孙刿有好多好多从女人,她们从亭台楼榭中走出,又自走廊的尽头隐去,我有次追上去,低头就看见地上一滩红粉骷髅,有些赤红的血肉还依附在骨架上,无一不在预示着女人间争斗的残酷。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的兆头............ 绝对是个噩梦。 此外,我还梦见战场枯骨,又见刀剑乱舞,而我那恍如天神一般的父亲也不像个天神了,他的苍老大有腐朽的气息,老的不再能够为我和嫦云避风挡雨,从保护神退化成了普通的凡人,这场梦境无比的真实,也无比血腥,我似乎看见自己的父亲浑身沐浴着鲜血,胸口被一杆银枪贯透,可他左手勒紧缰绳,右手的长刀始终未曾放下................ 而后我便醒了。 醒来的时候,发觉自己脸上湿漉漉一片; 原来,我做梦的时候,便已是泪流满面。 第一百七十三章 合该离去 第二日,我是顶着一双黑眼眶来和香桃子接的班,果然是夜有所思夜有所梦,加上公孙刿那日似乎略有深意的言语,总不是什么好兆头。 成妃没那个胆子去含凉殿堵人,自然也不会来毓德宫寻晦气。 我进得里头,凑近了一看,好家伙,四皇子这小屁孩睡饱了,一日的功夫居然又恢复了个把力气叫唤,我做了一晚上噩梦,此刻脑仁生疼,于是便拉着乳娘好好交流了一下,说四皇子这样可不是什么好习惯,往后还是得掐着点儿饿他一两顿的,没了力气自然就不扰人了,你好我好大家都好。 这说的简直不是人话。 小橘子听见了,说不定会被气死............ 不是亲生的果然用不着客气,好好的跟个小孩子置什么气,也不怕内火太旺烧着自己,香桃子在边上听得是一头黑线,几次想插嘴打断,可看瑞贵妃的脸色,说得兴头上简直眉飞色舞,跟真的一样,也不敢张那个嘴,她这人就是这样,一有什么不高兴了,先不论事大事小,大抵行动上倒是没什么作为,可嘴皮子的好处却定是要先占上一占的。 等占够了好处,气也消一大半了,这事儿差不多就过去了。 香桃子摇篮摇了一夜,摇的是困一半儿醒一半儿,那眼皮就有一搭没一搭地要往下坠,模样有些憔悴,我顾念着毓德宫这会儿也就几个人在干实事了,便善心大发,叫她赶紧回去歇着,顺道晚上再去含凉殿去南翮那处听听风声,公孙嘉奥可比傅忌厉害多了,处置起自己的女人丝毫不念旧情,敏妃死了他不过尔尔,夏美人被万松雪关了两日疯了不算,他也只说是得了癔症,如今洛之贻倒是和万松雪走的愈发近了,这两人顶十个丽昭仪,我怕嫦云闷在皇帝那儿两耳诸事不闻,便总是借着南翮的口去提点一二,好叫她早做打算。 看我这会儿没和四皇子对视着呛起来,香桃子倒也听话,等我再三保证会克制脾气,不会气急了去捂四皇子的嘴后,她才一步三回头地回了自己屋里休息。 我瞅着香桃子的背影,瞅她小步子走的实在是好看,在佳丽如云的后宫也属实是中上之姿,可香桃子是可以信赖的,也不必疑其忠心,却是绿迆不好说,她是从乾寿宫出来的,表忠心表的再多也没用,便是嫦云也没有彻底地信过,把她放在后苑陪着照料花草,从没有近身的机会。 早前钟嬷嬷就已经来了好几回,也不说打的什么主意,大约太后见嫦云死里逃生,又瞧出什么空子了,倒没有再提扶持绿迆的话,只说让毓德宫上下照顾好小皇子,往后少不了众人的好处。 钟嬷嬷的话不好猜,但小橘子和清滟他们显然是想岔了,以为嫦云如今在太后跟前有了说话的地方,纵使邬太后不如从前那样的把持后宫,但她的影响还是不小,公孙嘉奥再恨她,也不得不碍于孝名给她迁进乾寿宫去抄经,可见余威仍在,是个可供乘凉的大靠山。 四皇子还没起名字,嫦云和皇帝便总是一口一个羙儿地唤他,这字生僻,汉话念起来也奇怪得很,我也就罢了,对着四皇子同侯府里那小祖宗公孙彦姬一个样,觉得都是孩子,孩子大了能不长歪的实属少数,再退一步说,一根藤上的葫芦总有长得好跟长得不好的,实在是没什么大不了的。 可按清滟小橘子几个的说法,四皇子这爱哭爱闹的臭脾气就不是这么回事了,他们老说四皇子这不叫烦人,叫机警过人,顶多是有些认生而已,不是对他好的轻易抱不走,况且这几日的哭声虽是不断,可听着强健有力,哪有刚生下来那会儿小猫似的,比旁的皇子公主的好养活。 总之他们把四皇子看成璟妃的护身符,也看作自个儿的护身符,所以用词极尽溢美,夸起小主子来没有什么是不好的,哪像我,第一眼看四皇子不是鼻子不是眼的,到现在都没觉出他有什么好。 便是再好,也比不上我的亲亲侄女好。 这些人啊就是肤浅,我看嫦云便是生个蛋,他们都想出些好词儿来能夸这蛋生的圆。 我见四皇子吮着大拇指,睡得依旧憨实,便放缓了手劲。 这都多少天了,也不知邓夫子什么时候会上京,回了上京有没有见到我的小侄女,乌梅子有没有把孩子照顾好............... 亲人间,没有不盼着对方好的,吕嫦云望着地罩下的半边儿黑底不作声,想着再过不久,她就能安排好一切,把姐姐送出宫去了。 好在今日得闲,公孙嘉奥在正殿留了整整一日,但凡成国公进宫,大多是弹劾起头,最后以两句民生利害收尾,不像彻侯进宫,每回都直截了当地要银子要物件儿,不怕皇帝不给,就怕他给的少了。 南翮进不到里头去,只在外头隐约听着了那么一点儿,只听见‘绶带’、‘茵亲’这样的字眼,回头说了,吕嫦云忍着头疼,一听就明白了,成国公这是想按着旧制,要拿几个州府开刀,从富户手里诈银子出来,胆子简直大的没边儿。 绶带即绶子,茵亲即结亲,都是说来好听,可说穿了不过是拿钱换官,先从八品小吏做起,脱了商籍便等于换了个身份,可与官家门户结亲。 此举当年正是豫王与成国公不睦的开端,傅森主张清贵一门,可成国公却主张以次第论,当初傅忌没有同意,这事儿便搁下来了,如今旧事重提,吕嫦云根本不信成国公会替万千寒门子弟说话,他的目的大约还是和当初没什么两样,卖官鬻爵,不外乎是钱银,人情二者,好猜得很。 银钱倒不重要,有趣的是那人情,吕嫦云想彻侯还真是舍得,提拔起自己人来不遗余力,怕是那公孙伏都到死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死在谁的手里,届时恐怕连成国公自己都要空出位子;人就是这样,不为刀俎便是鱼肉,总不过是被利用的棋子,能派上用场就是好的。 喝过了胡御医煎的药,再尝别的东西几乎就尝不出什么味道,相思子入药有一种特有的苦味,可以短暂的麻痹痛觉,眼下公孙嘉奥不在,吕嫦云喝起药来十分的爽气,捧起碗来一口就顺势咽了下去,也不让伺候的宫人为难,有些事得做的有分寸,一次是新鲜,两次是可爱,第三次就是招人烦了。 同一招不能用三次,这是姐姐的经验之谈。 吕嫦云从旁人,甚至是宫人的口中听到不少闲话,好坏参半,她大概知道公孙嘉奥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趣了。很明显,她那些不情愿的迎合,有底线的挑衅,通通都是为了取悦他而存在,明知不愿意,却还是要咬牙装下去; 这才是最有趣的地方。 想的越明白,这心就越是荒芜,吕嫦云经过这许多事,心中对傅忌的偏见和不满也相应的减少了许多,能够理解当初他做的某些事多半也是出于不得。 或许回了毓德宫,就该把傅忌没死的消息告诉她,其实父亲知道,邓夫子亦早早地便已在密信上写明,是她独自隐瞒了下来,瞒到至今,不肯让姐姐知晓。 当初以为是正确的,如今也知道错了。 吕嫦云想,姐姐和傅忌一定是曾经相爱过的,他们的眼睛骗不了人,傅宝音的眼睛也骗不了人,喜欢和不喜欢,只要一对上眼睛便能看出来,可能是他爱她多一些,也可能是她爱他多一些,而他们之间所有的缺憾,所有的时光,都该由他们决定,更不该由旁人去插手分说,便是她这个旁观者也不可以。 所以她需要尽量的挽回。 毕竟,能留给这个男人的时间也不多了; 听豫王的意思,傅忌的情况并不如她们想象的那么好,不论是从身体,还是心理上。 可就算这样,至少姐姐也会在将来这段有限的时光里,活的高兴一点,快乐一点。 哪怕姐姐会因此恨她。 待到公孙小将军战死沙场,常清以违抗军令为由阵前斩杀公孙伏都之后,邓藻良也顺势赶到了都城,他骑着照影,除了手中的行囊,旁的一概没有,来的路上耽搁了两天,只是听说安州那儿挖出了一块上好的菩提叶,他便调转方向又赶了过去,到后甚至用尽了身上全部的家当,以及一块跟了多年的贴身古玉,才换得了这块小小的香木,不为别的,只是二小姐素有气虚之症,若将菩提叶制成粉状,炼成香丸时时佩戴,对她的身体大有益处。 他的心情是迫切的,可越是临近上京,这浮躁的心便渐渐地沉了下去,邓藻良终究是犯了难,他当初答应过,会护得吕兆年周全,可最终他答应的事却没有做到,他在担心,二小姐此刻会不会在怪他,同时又有些踌躇; 他怕吕嫦云已对他这个夫子感到失望。 第一百七十四章 盼春如旧 说不清是什么时候,大约从很久很久以前,邓藻良就开始注意到二小姐的不同,那么小的一个小人,不比她姐姐处事玲珑,处处逞强好胜,那清冷灵秀的容颜和神气似乎从那会儿便已初见端倪,可他那会儿又懂什么呢?刚出山的少年,人情世故一概不通,只是凭着心意四处游走,既是东方则明,日出之光,那边往朝阳升起的地方去吧,他来到遥远的靖国,顺着心意来,随着大路走,几乎毫无目的,直到他到了将军府,连腹稿都不曾想过,对着吕兆年脱口而出,言其府中二女乃是凰命,当受国封,世人敬仰。 邓藻良那时丝毫不明白他这话的意义会有多么沉重,大小姐入东宫,他思虑深远,可再远也只远到太子登基,登基了他便是皇帝,陈氏当初即是太子妃,理当受封皇后,那么大小姐很自然地成了贵妃,不过是咫尺之遥而已。 于是邓藻良言尽于此,只说太子并非良人,大小姐素有野心,往后的路需要她自己走,靠算,是算不出来的。 至于往后会发生什么,他自从那日起,便再也算不出了。 如今想来,可能那时的自己也有私心吧,若是大小姐成了皇后,应了那句凰命之说,兴许二小姐便能安然地,顺遂地过下去的,去过属于她自己的生活。 犹记得吕兆年也问过他,他这个大老粗倒是不在乎什么皇后不皇后的,只是发自身心地为一双女儿发愁,愁贵妃争不过皇后被皇帝冷落,愁嫦云嫁给豫王要受宫内女眷排挤,最后莫名的就自己想出个法子——只要他牢牢地保住太子,保住皇帝,多立些军功,那么女儿就有了底气,可以想和皇后叫板就和皇后叫板,再不济也有他个爹撑腰,简直是再合适不过了。 果然,他还是偏爱大女儿啊.......... 邓藻良那时便留意,也提点过,既已手握重兵,那凡事便无须多言,最好行事稍稍跋扈些,皇帝见了才能放心。 可他点到为止,却没有点到根上,吕家的人貌似有个通病,话都捡自己爱听的听,尤其喜欢听一半漏一半,行军打仗的人都这样,自恃军功不说,跋扈倒是跋扈够了,可吕兆年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在傅忌的面前替豫王说话,还老是有意无意地压成国公一头。 洛家氏族出身,吕兆年不过草根入伍,本没什么可比性,吕兆年拨着自己的小算盘,自以为两边都得了保障,皇帝和豫王皆是靠山,等邓藻良发现情况不对时,那头的傅忌已经开始下手了。 得罪小人,好过得罪文人,成国公舌生莲花,死人都能说活过气来,如今公孙嘉奥大有提拔文官的兆头,彻侯一派的人又生了异心,倒是正合了他们的心思,只是可惜了孙小将军,但豫王既然能舍出身边贴身的护将给公孙伏都建功自傲的机会,也算是个人物,至少同一个法子换成了傅忌,他一定是不肯的。 傅忌这个皇帝当的就像一场笑话,二小姐从开始就说过,他做什么都不肯,瞻前顾后,陈皇后人前宽厚容忍,人后在凤阳宫整日的鞭笞宫女出气,傅忌知道,却不点明,他分明有那么多次机会可以废黜皇后,改立最合自己心意的瑞贵妃,立她的姐姐为后,可他没有。 似乎二小姐很早之前就已预言了他们这场爱情的不幸,可那时一切都还未尘埃落定,靖宫依然是锦绣繁华,飞楼挿空,是寻常人一辈子也寻不得,踏不进的仙境,而皇帝和贵妃,便是里头最耀眼的存在,天作之合,顺理成章。 现在看来,那不过是大厦倾颓前的最后一抹流光,盛放到极处,毁灭也随之而来,但它隐藏在繁华的背后,是以所有人都没有看见。 丘祢山隔着东陵,偏远又僻静,是个安于颐养的好地方,只是人心存郁结,并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疏散,还得靠人,靠人的真心。 不知道他临走前对着豫王的那一番话有没有起作用,一个人已经病了,那么他去哪儿其实都一个样,病根已然扎在深处,要拔出来并不是几句关怀能够弥补,何况傅忌他只是成了个废人,他的脑子还没有废,整日对着曾经属于自己的山河,可他却已经无力去改变; 想来这才是豫王对他最大的报复吧。 傅忌如何,傅森又如何,这些已经不在邓藻良思考的范畴,他亲自把菩提叶给磨碎了,又雕了几块儿指甲盖大小的昙花,便拿一块青色绢子做的小口袋装了,里头配了松针薄荷,还有相思子等物,当中的用量差一分一厘都不行。 他自己倒是有一块荷包,还是二小姐刚学刺绣那阵做的,平日里从来不戴身上,只有私下无人时偷偷拿出来欣赏,这件事说来也是一桩乌龙,大小姐绣工算是上京的闺秀里头倒过来数的头名,她先是给吕将军绣了一个,后来嫌不好看,便偷偷地拿了妹妹绣的给换了,可最后依旧是没送出去,因为偷窃旁人的劳动成果是不道德的行为,所以大小姐很倒霉地被女红师傅逮住了打手心,那荷包也被没收充公,但是颠腾了两三回便到了他手里,过程不为外人道,反正姐妹俩从头到尾都不知道有这事。 男人就是这样一种奇怪的生物,明明有大把大把的心眼可以使,可一旦关乎自己心悦的人,不论怎么着都觉着小气起来,邓藻良对着手心里的青绢子药包出神,他这次执意入京,就是为了来带她走,既然将军不在了,一个偌大的宫廷竟无处寄托,走了也没什么,他自信皇帝要拦也拦不住。 她还年轻,还可以按照自己的心意活着,他要在她的心老去之前,把她带出那个吃人的地方。 上京没怎么变,唯一的变化就是夷人和胡人多了不少,要想攥牢一个国家,两姓通婚也是一妙宗,关外和关内素来没有结亲的传统,可皇帝先开了这个先例,北地的公孙氏过了两百年了,才出来公孙嘉奥这么一块当皇帝的料,若是豫王哪日真的复国在望,怕是那张龙椅也不会让他坐的那么容易。 循着翁主在梅花篆上留的指示,他一路寻摸到乌梅子和她男人住的小院,孩子倒是作养的很好,就是瘦瘦小小的,邓藻良抱孩子的姿势还很不专业,乌梅子怕他把孩子颠坏了,想开口叫他放下,好在邓藻良人聪明,拿准了力道和角度,孩子只是睁了眼睛瞧他,并没有哭闹的打算,他仔细看了许久,只觉得鼻子和嘴巴跟二小姐有些像,大概早产的孩子大都这样,只要好好地照顾,日后身量慢慢地追上来也不成问题。 只因是嫦云的孩子,邓藻良原本和大小姐一样,对这样的一块肉团儿无甚兴趣,可这孩子不一样,她有和她一样的鼻子,一样的嘴巴,听乌梅子说,她连吃奶喝米糊都喝的恹恹地,一旦吃饱了下一秒就把人推开,自己翻个身去睡觉,睡觉时还会打出几个泡泡,似乎很不愿意浪费时间与外人接触。 这样的性子,可不正是二小姐当年的样子么? 等他再回过神来,食指却被两块极其柔软的肉垫子给拿在了手里,乌梅子自己还没有孩子,对待璟妃的孩子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可惜孩子跟亲娘一样,生性淡泊不爱理人,她给孩子唱歌,她男人给孩子喂米糊糊,都没得过什么回应,反是邓夫子有本事,只是轻轻一抱,这孩子就睁了眼,还把他的手指头攥着不放开,大有往嘴里塞了尝尝嚼口的意思。 乌梅子瞧着便笑:“孩子来的时候可把奴婢吓了一跳,毓德宫的人佝偻着要顺着墙根儿递进来的,奴婢在门下坐着,还以为见了鬼呢,后来接过一看,孩子跟二小姐真是像极了,换了个地儿也不哭闹,只是可怜见的,好好的金枝玉叶宫里不能养,非得送出宫才安全。” 她是自己人,这点不用怀疑,若是靠不住,邓藻良也不会默认二小姐这一出狸猫换太子的把戏,这乌梅子一方面是记着贵妃的旧恩,再一个,能出宫和人过日子并不容易,当初平阳翁主给他们银钱,给他们这间宅子居住,要瞒过彻侯和內宫的眼线已经是她能做到的极限,人不能没有良心,贵妃和香桃子还陷在里头没的出来,旧主都尚且如此,她更应该惜福才是。 故意忽视掉这孩子身上流的另一半血,邓藻良心情颇为异样,他把自己的感情藏的很好,坚信除了自己,并没有第二人知晓他这点微末的情意,只是有什么东西软软的,戳在他心上,一圈圈地漾开,再漾开,就像那日她执意入宫,身影萧瑟却坚韧,仍旧是一抹孤鸿,是心中隽永的风景。 说来说去,一切皆是宿命。 第一百七十五章 人小鬼大 世上大约就是有这种人吧,原本理亏的事到了他嘴里,没理也成了有理,譬如他喊你去死,可你却不得回一句声,非得供他一张利嘴说够了,才施舍般的还你一番清净。 没道理,真是没道理。 吕嫦云觉得自己眼下就撞上这样的人了,不过不是满大街上溜达的那些什么泼皮无赖,今日来寻她的倒是个女子,且年纪小的很,看模样机灵可爱,跟她母亲一样,长大必定是个标志的美人,不知道公孙玉琲识字识了多少个了,皇子公主们都请了太傅,除却大皇子年岁渐长,单独地占了整个文撄阁,余下的公主们教的其实都是差不多的东西,但相信以公孙玉琲的的本事,往庶母妃的脚底上抹石灰,害她差点摔上一跤已然信手拈来,会第一时间跑来毓德宫冲自己发难,貌似也不是什么问题。 不光后宫的嫔妃们颇有微词,吕嫦云自己也觉得老是呆在含凉殿不是事儿,可惜所有人都架不住皇帝愿意,到最后,还是胡御医终于漏了些口风,不管皇帝怎么反复地盘问,他这头都是璟妃娘娘身体安康,起卧需有度的答复,于是吕嫦云在含凉殿足足躺了二十来日,这才得了公孙嘉奥的‘恩典’,可以回自己宫里养病了。 刚回去不多久,连姐姐都忙着给她张罗吃食,重新换了被褥和衣裳,没工夫细细询问,问她知不知晓成妃已经和瑀夫人走在一起,但这样的形式并不必细问,但凡长了眼睛的都知道,如今淑妃持中,丽昭仪又是万氏的人,她们这头除了傅宝音一个,再没了什么交好的人,只有个毛都没长齐了,哭声格外洪亮的四皇子,以及公孙嘉奥看似十分上心的宠爱。 除却这些,显赫的家世,逢迎的本事,她一概没有。 只剩了自己这条命,还有孩子和姐姐的这条命,再也没有别的了。 在这样的情况下,要同时保得自己和四皇子的平安,似乎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她抱着四皇子轻声的哄着,小橘子对四皇子倒很有些感情,听清滟说,孩子哭闹都是他第一时间跑过去哄睡,再不济便是她那个姐姐又使性子,同这么一个孩子置气,每到这会儿也多半是香桃子和小橘子出面来劝,凡此种种如今都已是毓德宫的常态,吕嫦云听听就觉着头疼。姐姐是什么性子她最清楚,从开始时她便预计她必然不能和这孩子好好相处,毓德宫能撑到现在都不出乱子,真是少不得这几个知根知底的人; 否则早完了。 她本想同姐姐说说傅忌,说说这个在她眼里几乎一无是处的男人,可转念一想,这样也不好,万一姐姐心里好容易才接受了自己的爱人身死的消息,这会儿却突然有人跳出来,跟她说那个人其实没死,他就在丘祢住着,每日粗茶淡饭,虽然不必当初锦衣玉食那般,已是穷极的颓败,但至少他旁的没有,可仍有命在。 到时姐姐她会怎么想? 吕嫦云实在是怕了,怕姐姐知道了会生她的气,怕姐姐真的会被激到彻侯的身边去,那个男人和傅忌一样,在她眼里都配不上自己的姐姐,生了孩子,荣升璟妃,不过短短一年,她便已经失去很多东西,失去了最最重要的亲人,如若再失去一个,可能不必依靠蛊虫,她自己就消磨了所有的心气,唯有死之一字可走。 正是为难的时候,却有人不论长短,急冲冲地便跑来毓德宫‘寻仇’,吕嫦云倒是仪容大方,端正无比,甚至在见到二公主时也没有摆出长辈的架子,照样命清滟烹了好茶上来,后来想到女孩家的兴许不爱喝茶,便又备了一份梅子汤,并几碟瓜果梨桃,都是一早便切好拿冰镇着的,丝丝地冒着凉气,叫人见了就倍感清爽; 公孙玉琲原本是仗着父皇的宠爱,又听宫人和母妃替了几嘴,总不过都是些埋怨嫉恨的酸话,说那个璟嫔可了不得,爹死了她去含凉殿跪着,跪出毛病了也不说,害的圣上紧张了足足半个来月,最后是圣旨也下了,偷偷给璟嫔报灾的夏美人也疯了,璟嫔醒后倒是因祸得福,至少四妃里头有她一个,如今册封礼还没补上,等补上后,宫里便都得改口喊璟妃娘娘了。 小小的二公主阵仗还挺大,宫人都是照着大皇子公孙刖的人数比照着来,金妙意虽然已经在皇帝跟前落了幕,可公诉嘉奥对女儿倒是真心的疼爱,他自己幼时不曾得到过的,如今能够添倍儿地还给女儿,算是变相地满足自己当年的某些遗憾。 一路过来走走就热了,就算要上门找茬,也得先填饱肚子,擦擦汗再说,公孙玉琲进了毓德宫便很是新鲜的看了一阵,看所谓的宠妃宫里和自个母妃宫里有什么区别没有,身后的奶嬷嬷倒是很懂规矩,一直拉着她叫她不要瞎走,便是和璟妃娘娘请安也得请完就走,多留这儿也不像话,若是撞见圣上驾临,指不定又要惹他不快了。 公孙玉琲听进去了,却还是不甘心,她以前也去过瑀夫人的宫里,瑀夫人对她也是淡淡的,给了两块枣泥糕就不爱搭理她,只是她想瑀夫人自己生的三公主玉楼从小体虚乏弱,和大皇兄那般玉树临风,修长健实的实在是不像,便是父皇都说过,三公主与大皇子乃是一母同胞,小时候还好,长大了怎么看着这么不一样,三公主眉毛像瑀夫人,大皇子虽是俊朗,可看不出哪有和瑀夫人极为相似之处。 总的来说,大皇兄看着很健康,很宠爱她们几个妹妹,而公孙玉楼就是个病秧子,哪有她这般机灵可爱,会讨所有人的欢心。 比上不足,比一个病秧子却是很够了,瑀夫人不喜欢她,但玉琲觉得瑀夫人心里不定怎么嫉妒呢,于是一次两次地也就不怎么计较。 二公主穿的一个小粉团一般来串门了,走的时候便是环佩叮当,脑袋上梳了一个小小的环鬓,两只耳朵各坠了个小巧的鎏金翠鸟,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进了来,进来就是一股似有若无的药香,苦涩中泛着甘甜,不呛鼻,也不难闻,公孙玉琲东瞧西看,就觉得毓德宫和自己想的不太一样,有个身量纤细,拿着一整盘李子和杏子在低头挑,看样子正在挑拣好的跟坏的,坏的就摘出来,好的就继续放进盘里,就算是隔得很远,她也能注意到这宫人生的格外漂亮,比自己母妃都要漂亮一些。 看完了宫人,再看陈设,这一下就更气了,玉琲看到璟妃正殿里有一家宽近两丈的白玉屏风,乳白色的,从里到外透出一股温润轻透的质地,连她一个小孩儿一看都知名贵,上头满满地雕了许多大大小小的花,瞧着像是白昙,反正怎么看,都比母妃宫里那架双面绣芙蓉的屏风好看多了。 金贵嫔为人不好,在宫里鲜有相好的姐妹可以凑在一起商量,她以为成妃是有心来亲近,可人家和瑀夫人好着呢,请安到最早的就是她,连大皇子都得了成妃几对上好的端砚,可见瑀夫人也好端端地被禁足,已经很冤枉,分明没遇上什么事儿,可偏偏吕嫦云每每出了什么事,她这头必定讨不了好。 她不好了,玉琲自然也不好,她是一心想让母妃高兴的,可母妃高兴不起来,她也好久都没见着父皇了。 气归气,但习得礼仪却不曾忘,吕嫦云午睡刚醒,便得知这么个小祖宗来给她请安,只换了什么寻常的单衣外褂便走了出来,见得二公主倒是客气了句:“许久不见公主了,本宫瞧着公主倒是长高了不少,快坐下歇歇吧。” 说话是客气,可实际谁管她长没长高。 伺候着娘娘和公主坐下,宫人们依旧不敢马虎,有时候小的比大的更不好惹,磕了碰了有理都说不清,总之一定不是这个小祖宗的错,但一出了什么事,必定都是他们这群下人的错。 “听母妃说,璟娘娘在父皇那儿歇了好些日子,便是大皇兄课业这样繁忙,都过来给您请安了呢~”公孙玉琲依旧是笑的甜甜的:“看见璟娘娘身子已经大安了,那玉琲也就安心啦~!” 梅子汤凉的正好,不然太凉了涩口,公孙玉琲有心在璟妃面前卖乖,她有这个本事,年龄和幼齿的皮囊就是最好的武器,可以轻易化解旁人的心房,让所有人都喜欢上自己。 吕嫦云不看见这个小粉团的时候,几乎都已经忘了她曾经在自己鞋底上做手脚那回事儿,可一看见了,那一日的记忆便随之浮上心头,就不是很爱搭理她,只是点点头,轻声道:“贵嫔教养的好,二公主果然知礼。” 公孙玉琲故意凑上前去,伸手摸了摸吕嫦云铺在身后的裙摆和袖角,道:“璟娘娘这身衣裳真好看,上头的花纹玉琲都没看见过呢~”她声音稚嫩,加上童言无忌,只管说着:“只是母妃说过,宫里人都不爱穿白色的衣裳,跟前阵子小墨轩里头挂的白幔似的,很晦气呢。” 吕嫦云轻轻拨开她的小手看,确信了这孩子就是单纯地来给她招不痛快的,只是神色不变,依旧道:“大约贵嫔和公主觉得晦气的,可我却觉得干净,穿着自在就好。” 不得不说,能得宠的女人果然是有过人之处,心思沉稳,做事妥帖的人,就算是恨,也恨的没有根由,末了挑衅完了,还得接过人家递来的一碗冰镇果仁,吃的津津有味。 第一百七十六章 堪怜妾色 金贵嫔不是好人,可她毕竟也没什么大错,从吕嫦云进宫到现在,她能想出最好的法子,便是叫一个嬷嬷来毓德宫‘教’规矩,那老嬷嬷当初见着是很吓人,罚的清滟每晚都直不起腰来,回屋里直淌眼泪,可在领教过乾寿宫钟嬷嬷浆糊板刷似的脸后,似乎先前的这位也没什么可怖的了。 怪不得这位嬷嬷教了一半就被吕嫦云使计赶了回去,轻松的很。 要说金妙意能在公孙嘉奥的身边呆那么久,且还没被万氏给收拾掉,足可见这女人的心机手腕,实在是很一般。 这么一个空有美貌,没什么实际突出能力的女人能养出这么一个人精似的女儿,吕嫦云只能把这归咎为,公孙玉琲只继承了她母亲的容貌,智商却是彻底地随了她父皇,睁眼说瞎话,往人嘴里塞核桃的本事随手就来,天生的。 相思子于此刻的她而言,可谓是一剂良药,吕嫦云头疼的毛病已经逐渐的缓解,只是偶尔还会疼上一两回,多是她忍不住去回忆,一次又一次地在梦中见到父亲身死的惨状,而后反复从梦中被唤醒,背后汗湿一片。 好在这样的疼痛叫人清醒,吕嫦云正发愁找不到跟姐姐坦白的契机,如果非要选一个人的话,她宁愿姐姐同傅忌在一处,而不是眼睁睁地看着她陷入彻侯编制的网,一点点的沉溺进去,仿佛失去的情感已经从另一个人身上得到了弥补。 这一层心事时刻压在心头,促使她没工夫同一个孩子计较,玉琲几次出言不甚恭敬,都被她不痛不痒地堵了回来,孩子可以童言无忌,可大人却不能失了分寸,尊贵的骧国二公主于是郁闷了,她发觉在毓德宫呆的很没意思,璟妃不像瑀夫人那样明着不爱搭理她,更不像丽昭仪似的看见她就上前捏着小手,这里看看那里亲亲,她母妃对丽昭仪素来没什么好脸色,丽昭仪自然也一样,心里头不定恨得想掐死她呢。 璟妃很认真地听她说话,也很认真地应和着,但那态度着实叫人气愤,她的小拳头通通打在了棉花上,肚子里则塞满了毓德宫新做的茶果子,连那盘新鲜的杏李都多半进了她肚子里,吃人家的嘴短,何况她在吃之前已经在璟妃跟前作出一副不谙世事的模样,玉琲不甘心就这么灰溜溜的回去,她倒真像是来给璟妃娘娘请安的,或许父皇听了会夸她懂事,但母妃怕是又要生一场闷气,怕是有个几天才能好。 父皇不喜欢母妃,可她喜欢。 瑀夫人是一直很得宠的,她却不喜欢。 如今这名单上又添了一位,璟妃她也不喜欢了。 孩子本该有着世上最为纯净的心灵,她会对着你笑,对着你撒娇,将自己幼时的梦延续下去,毓德宫里送出一位稀客,很快又来一个,公孙嘉奥没想过玉琲这么小的小人会出现在这里,倒是朝她身后看了一眼,没有看见那个爱串门子爱惹事的金贵嫔,只是某个大病初愈的人懒洋洋的立在立花廊下,素净的脸不施粉黛,对着公孙玉琲小小的身影出神,不消如何妆点,自有其出众之美。 按理他也是见惯美人的人,可吕嫦云这样的容色便是连万氏都比不上,万松雪其实也是美的,只是岁月再怎么优待,终究是无情催人老,总是忍不住在她面上留下些许痕迹,他犹记得迎春家宴那一日,吕美人一袭玄曛素袍,几乎不必再靠旁的才艺和的珠饰加持,辛夷花大朵大朵地开在身上,叫人见了不禁热血上涌; 她只是简简单单地坐在那里,便已经把所有人都给压了下去。 这样一个美人,如今是他的了。 如果她的心也如她的人那么乖巧,公孙嘉奥可能会更满意。 一大一小见了面,公孙玉琲不等他问,便一串小跑地到了他身边,甜甜道:“璟娘娘病才刚好,玉琲方才已经问过啦,四弟弟还在睡着,父皇这会儿不能去看,看了就要把弟弟吵醒了~!” “那待会儿咱们一同去瞧瞧弟弟,好不好?”公孙嘉奥抱起这个他最疼爱的女儿,觉得分量沉了不少,于是便逗她道:“这是吃了多少东西,怎么又沉了?” 天伦之乐,近在咫尺,不知道的人会以为这是皇室里难得的温情,皇帝是慈父,公主又聪慧可爱,或许她也应该上前去掺和一脚,说些看似温馨的关怀之语,可这样太违心了,吕嫦云却是怎么也说不出。 要想在皇宫内保持原本的初心,谈何容易。 我还是凑在角落,跟着旁的宫人一同随大流的跪在一边,末了还在心里默默打了个分,觉得还是侯府那个小祖宗好看些,至少她该笑就笑,该生气就生气,跟她母亲长得像,却也极大限度地保持了作为一个孩童该有的纯真。 毓德宫的正主回来了,大家做事儿都稍稍多了些干劲,反倒是挨板子的日子还在后头呢,我一个个的都记着,这个偷了小厨房的栗子糕,那个一天到晚偷偷跑出去偷会别的小宫女,从前年就一直惦记着要整顿整顿咱们毓德宫里头的风气,如今总算是有了借口。 不过不急,让他们再多混几天日子也没什么; 就算平日里笑脸相迎,可该收骨头的时候,自然也不会手软。 我惦记着嫦云胃口不好,这几日想着方儿地和香桃子蹲在小厨房,想着给她炖点什么滋补的汤来喝,公孙嘉奥这个小气鬼啊,在含凉殿显然是没好好地哄嫦云吃过什么,我瞧她之前养回来的几两肉又全掉了下去,给嫦云择一盘杏李,二公主赶赶不走,坐坐不住,吃东西倒是不含糊,一小口一小口的,把我择的果子吃的干干净净,还真是麻烦的可以。 且不说公孙玉琲回去后被金妙意逮住好一顿批评教育,倒不是教育她往别的娘娘宫里乱跑,而是居然人家递什么她就吃什么,若是被人下毒了该怎么好。 这一顿训的公孙玉琲是欲哭无泪,身边的嬷嬷没有看管好公主,也被金贵嫔罚了三个月的月俸,晚上玉琲的小肚子胀鼓鼓的,心知是在毓德宫吃的噎了食,又不好意思说,只好扯过被子将就着睡了一晚,到了第二日差点拉肚子拉到传太医,这都是后话了。 再说吕嫦云这儿,因为和半大的孩子周旋,有些犯困,但皇帝来了,接驾总是要接的,公孙嘉奥在含凉殿耍起了脾气,开始时看她躺着浑身没劲儿,倒是没怎么折腾她,后来胡御医说要下地多走走,活泛活泛,但是又不能吹风,他就命她陪着自个儿看奏章,看书磨墨都随意,有点像她刚进宫那阵,两个人一天都说不上几句话,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有彼此的身影。 四皇子睡着了,这会儿去也看不出什么新鲜的,吕嫦云和公孙嘉奥两个用晚膳的时候本来聊的是孩子,可后头不知怎的聊起了淑妃,再后来就看见璟妃重新起立,复又跪下给皇帝行了个大礼,半天也没起来; 可看他们的神情,又不像是吵翻了,总之两人都平静的很。 公孙嘉奥也没想怎么样,只是吕嫦云既然提到了颐夫人在此前对她的照顾,他才隐约想起来,因为夏美人的事,他把协理六宫的权放给了颐夫人和淑妃她们,最近他没怎么去万氏那处,又见淑妃事事都与颐夫人有商有量,竟然协理的还不错,就想着也该给傅宝音一些封赏,她是和亲的公主,不管得不得宠,面子上都要过得去。 但傅宝音得了赏赐,自然就要继续把这担子挑下去,也算是对万氏的一种提醒,方才吕嫦云正是为了这一事才下跪请求,在她看来,淑妃靠不靠谱,其实和傅宝音没多大干系,光是靠淑妃一个人也能把后宫打理的很好,颐夫人胆子小,也不堪大用,这会儿还没到年节,往后大宴排班儿地来,她怕是一定不能胜任。 公孙嘉奥挥手叫她起来,问如果让她选,让谁来协理六宫比较合适。 吕嫦云起来,思索片刻,便道:“成国公乃国之栋梁,成妃在宫里亦是颇受推崇。”她面色沉沉,像是在说和自己毫无干系的事一样:“况且成妃与同瑀夫人交好,怕是上手会更加容易吧。” 他们心里都明白,吕兆年的死,皇帝要付一半责任,那么剩下另一半,便理所当然地落在成国公身上。 “朕问的是你”公孙嘉奥似乎看出了什么,于是道:“不是那个名义上的璟妃。” 吕嫦云尽可能的收敛着自己的情绪,不愿意正面回答,只是低着头不住地往自己碗里夹菜,低声叹了口气,声调说不出的婉转:“成国公如何不叫人痛恨,我是不愿意的,可不愿意又能如何,我的父亲已经死了。”她转头对视着他的眼睛:“现在,我总是试着想讨你的欢心,好让自己拥有更多权利,可以保护我在意的人,可惜想的跟做的不是一回事儿。” 吕嫦云扯了扯嘴角,笑也没个笑模样,素白的衣衫,幽怨的郁色,惹人堪怜:“就如刚才,臣妾只是想让圣上觉得臣妾善解人意,可以为此多出一分愧疚,可还是叫圣上看穿了。” 第一百七十七章 风光无匹 公孙嘉奥先前还抱着狐疑的态度,后来听明白吕嫦云的意思,果然下一秒就开始不自在了。 他的不自在,源于心虚。 可他到底在心虚什么呢? 成王败寇,已经是老生常谈,窃国尚且为侯,何况他们生来便是人上之人,便是如靖国这般礼法森严,都免不了权位更迭中的血腥,其实这个道理放在哪处都一样,死了什么人并不打紧,要紧的是手里牢牢攥着的东西,不到万不得已,如何能够松手。 同样的,舌头长在自个嘴里,有时说话也要看分什么场合,而面前的人此刻半是真半是假参地对他坦露心迹,倒是叫他想起了那日。 那日啊,不提也罢。公孙嘉奥想,他们之间总是这样,三言两语便说不到一块儿去,有时好容易逗她笑一回,也不过是转瞬即逝。 少时忙着争权,与父王和几个兄弟夺位,更要费力与邬太后周旋,哄她高兴,公孙嘉奥见到过许多个女人,在他还没有成为皇帝之前,她们就已经为了他的宠爱奋不顾身,争的头破血流。 那时有两个女人倒是真心爱他,一个是他母妃,一个是他母妃宫里小宫女。 她们都死了。 爱他的人或死或殇,偶尔几个能在死后得到追封,其余的大多都被太后给私下料理,自此埋没了性命; 红颜薄命,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得个善终。 他欠她们的,或许还不了。 可他欠她的,却还来得及。 吕嫦云有身孕时还不怎样,公孙嘉奥照旧是隔几日宣召一回,不咸不淡,两个人倒是很有相敬如宾的架势,倒是生下羙儿后,他们说的话慢慢地变多了不少,他记得她爱吃甜的,酸的只爱吃酸杏子,她也清楚他的习惯,毓德宫里时刻点着苏合香,比龙涎清淡不少。 只是他们相处到最后结果貌似都不怎么样,不是他拂袖而去,便是她皱着眉头凑过来哄劝,总要有个人负责收场,不外乎是以权相压,以身妥协,想想他们躺在同一处被窝里那么多回,竟从未有过真心相待的时候,怎么看都像是一场笑话。 同样一支发钗,牵扯出她与豫王的那段旧事,没旁的证据,她既不肯好好地陪着自己,怀了身孕,还戴着曾经未婚夫婿的发钗招摇过市,这要是换做后宫里任何一个女人,都少不得落个幽闭冷宫,尸骨无存的下场,可他那时却生生的忍了下去,忍着嫉妒,只让她去了广寒宫思过,实际思过也不过是种变相的保护,他知道太后素来不喜万氏,必然不会由着她在后宫掀起风浪。 她和旁人不同,和万氏不同; 便是邬太后也知道,她在自己心里有多少分量。 她们必然是不同的。 公孙嘉奥知道君王不可有软肋,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含凉殿那几日很不好受,他眼睁睁的看着她于怀中无意识地痉挛,抽搐,御医们战战兢兢,连个决断都不敢往上报,生怕璟妃有什么,他们连后事都来不及处理,便要跟着掉脑袋,重压之下,含凉殿肃杀一片,那会儿他真的以为她要死了,上朝时耳朵听着,眼睛看着,可成国公说了什么他都没往心里去,他只是怕,怕迎春家宴上的那抹身影自此便要消失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那个刚进宫还会直起腰杆与他对峙的吕美人正软绵绵地仰躺在含凉殿的龙塌上,褪尽千帆终不是,她是和她姐姐一样鲜焕的人,若是到最后只剩下一副惨白的躯壳,那也未免太可怜。 说真的,她那时的形容儿可真不好看,公孙嘉奥从没见过那样惨白的肤色,纤长的十指握成拳,宫女们下劲扒开,十个指头都乌黑一片,胡御医上来,拿出二寸长的三根银针,每一针几乎没进了肉里,从指缝中流出来的血鲜红一片,濡湿了床榻,流到猩红底子的地罩上,那样张扬的红色,刺眼,更刺心。 这是第一次,让他生出对于‘失去’二字的恐惧。 好在,老天爷还是厚爱他的。 老天厚待他们公孙氏,让他得到了皇位,自从幼年失去父王母亲的爱后,公孙嘉奥并没有再失去过什么,如今亦是如此,哪怕她不爱他,但至少她依旧留在身边,他差点失去过一次,如今已然开始患得患失起来,甚至他都不要求她爱他,只是想每日看见她而已。 但这样的心思,是不能被旁人知晓的。 公孙嘉奥有容人的气量,他只要顺从,要身边的人没有二心,其他的都不重要,或者说,只是次要。 倒是四皇子年幼,且能不能安然长大,仍旧是未知数。 公孙嘉奥此刻的想法要是被万松雪知晓,只怕吐血的心都有,一个才进宫一年,不到两年女人,不知使了什么狐媚手段,居然就把皇帝迷的忘了国本,不顾他膝下已然长成的大皇子,还对那个靖宫来的女人,对她生的孩子寄予厚望; 照这样发展下去,还真是不妙啊.......... 虽是抱以客观的角度来分说,可吕嫦云这些话还真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她果然太过自谦,满口皆是不擅讨好,不懂得君王的心意,可实际却句句都说根子上,公孙嘉奥正有抬举成妃的意思,但夏美人狗急跳墙,疯是疯了,可有些话却是在她疯之前就吐了出来,他知道这事委屈,可要说委屈,也不只她一人,颐夫人这么多年都委屈过来了,似乎也没什么。 为了突出璟妃现在在后宫的地位,公孙嘉奥看似很没有道理地硬留她在含凉殿,一留就是二十来天,只等她养好了身子才准她回宫,好在淑妃懂事,并没有苛待毓德宫的供给,四皇子也呆的好好的,邬太后来要了两回,两回皆是被淑妃挡了回去。 所以淑妃协理六宫,他是可以放心的。 吕嫦云想应该是这番话应该起了些作用,她迎着皇帝略带些歉意的目光,对方比她专注许多,那双墨蓝色的眸子星亮点点,皇帝向来是目空一切的,看人甚少这么专注,这一专注起来,倒是多了些深厚的底色,不比傅忌那样,看谁都是专注的,反倒更像个薄情之人。 在这样的目光下没人能坚持下去,吕嫦云看久了,便不自觉地有些躲闪,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也变了,变得可以毫不在意,可以神情自若地将协理后宫的权推到成妃身上,既然公孙嘉奥不喜欢她有所隐瞒,那她便干脆说些真话吧,只是需要改一改,将原本的语句换了种意思,再换个声调,收获的便远远大于她付出的。 她需要的是皇帝对她的歉疚,对她的怜悯,从前有些难,如今却是轻而易举地便得到了。 可这样的皇帝,却有些出乎她的预料。 等到璟妃再一次死里逃生后,属于她的好运便接踵而来,皇帝毫不掩饰对她的看重,从前是假的,因为只有些不痛不痒的赏赐,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可现在他却是来真的,不仅给吕嫦云补了册封的大礼,大概是觉得办的还不够大,公孙嘉奥又让礼部的人同内省局十二司一同操办,把四皇子的满月酒也给补了上去,从瑀夫人开始,有一个算一个,来的都有位子,不来的都随了礼,毓德宫着实是热闹了一番,宴中皇帝听了璟妃几句耳语,便赏了颐夫人和淑妃两把玉如意,夸她们协理后宫颇有成效,并没有把宫权移给成妃的意思。 毓德宫本来也不小,这次满月宴办的可谓宾主尽欢,只是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察觉出了些什么,不管她们在底下如何献艺,穿的如何精致,他的眼睛总是绕在璟妃和四皇子身上,便是丽昭仪上前敬酒,旁敲侧击地提了几句瑀夫人随了件小金锁,据说是娘家带来的,开过光的宝贝,可以保平安的,可皇帝听后也不过一笑了之,并没有搭茬的意思。 吕嫦云穿了身紫色烟纱的宫装,里头的绛紫色衬裙十分光亮,坐着不动的时候就跟镜面的波纹一样,软的不能再软的料子,很贴身,倒是刚好把她略显削瘦的身材勾勒出一抹风情。 璟妃抱着四皇子,只是在丽昭仪说话时朝她看了一眼,听到瑀夫人送了礼物时又点了点头,正巧她怀里的四皇子又眼馋颐夫人手里拿的栗子糕,咿咿呀呀地嚷着要玩,璟妃便顾不上她了,转头又和身边的颐夫人逗起了孩子,说起了话。 这下换丽昭仪尴尬了,一杯酒拿在手里喝也不是下去也不是,倒是洛之贻保持着完美的微笑,上去把丽昭仪拉了下来,还跟她说了好一会儿话,亲切又不失客气,一如她进宫的做派。 可宴席过后,洛之贻回到昭圣宫里那叫个气啊,父亲明明说好的,如今瑀夫人暂避不出,颐夫人又是个草包,扎一下都不出血,只会出稻草,这协理六宫的权最终一定会落在她手上。 怎么好端端的,圣上又变卦了? 第一百七十八章 熟人熟事 到手的宫权被人几句就给卸了下去,还不知道皇帝是被吹了什么风,连满月酒都可以事后跟着一起补,果真是点儿背到家了,做什么事都不顺。洛之贻的容人之量仅限于她自个春风得意的时候,不得意时就只好闷在昭圣宫里暗自生气,免得出门挤不出好脸,毁了她苦心经营的形象,更亏。 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儿,原来太后和皇帝都在璟妃身后给她撑腰,成国公还是太天真,以为刨了根,让吕兆年迫于流言主动去寻死,便可彻底地把吕家从前朝后宫给清出去,谁知没了依靠,那吕嫦云反倒没了顾忌,更是顺着杆子朝皇帝身边靠,成妃这一阵恐怕是忙不过来了,她得留意着夏美人,防着万氏会不会从她嘴里再挖出点什么,还要想方设法地弄个孩子到膝下来养着,毓德宫已经不是当初那个浑身都是窟窿眼,伸手一掏就能掏出个把黑底儿的地方; 还真是见了鬼了。 洛之贻没想到她跟吕仙仪争宠没争出个好前程,如今又要和吕仙仪的妹妹一起,看着她从区区一个美人,连跳几级成了嫔,成了妃,倒是比当初和瑞贵妃打照面的次数还多上那么一些,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叫一个尴尬了得。 豫王那会儿和吕家结亲,她还笑话过贵妃一家子姬势利眼,大的小的都往宫里塞,如今再看看,这滋味..........真是五味杂陈。 她们洛家,又何尝不是势利眼呢? 在傅忌那儿不得宠,洛之贻可以不放在心上,也不屑放在心上,先帝长得是不错,可他一个病秧子,又生了那副脾气,肯昏了头把他当成良人的只怕整个宫里也找不出几位,怪道瑞贵妃能在史官笔下‘青史留名’,她何止是青史留名,简直就是阴魂不散,躲去她妹妹身边,浑身的手腕这下倒是都施展开了,当初傅忌就因为她闹的差点废后,又是造琉璃殿,又是什么南海的珍珠帘,吓得刘采女生了公主都躲着不敢出门,可见那时的后宫要想在贵妃手底下捞出什么好处,实在是难如登天。 若说吕嫦云能在皇帝身边步步为营,靠的是自身的慧,那么彼时的瑞贵妃横行六宫,靠的就是她的狠。 这个发现让洛之贻觉得很麻烦,一大一小的都不好对付,她在瑞贵妃面前没吃过大亏,在璟妃面前则是差点就吃了亏,瑀夫人自然是不会向皇帝说什么,可别忘了,公孙嘉奥的眼睛也不只是盯在前朝,她有过怀疑,可与其这样自己吓自己,倒不如把希望寄予自个儿父亲身上,只要成国公不倒,她便可以继续将这个成妃做下去; 宠爱么,也不算什么,凭她的美貌和善解人意,兴许等吕嫦云不在了,慢慢的就会有吧。 各人都有各人的伴儿,住同一个宫里的要不都是好姐妹,要不都不是什么好鸟,记得宫里上一回摆这么大的宴席,已经去年的冬天了,一年的时间,时移世易,吕美人不光有了孩子,还成了璟妃,当初坐在皇帝身边的瑀夫人依旧是称病不出,有几个小才人凑堆儿算了算,似乎瑀夫人这病就没好透过啊,除了璟妃当初被罚进冷宫那一阵还出来过,如今便只有在请安的时候才能看见她了。 天越来越热,有病没病的都蔫了吧唧的,除非是请安,否则谁也不想出门了。 我看得出嫦云心里存着事,但她嘴巴严得很,硬撬撬不开,只能等她想明白了,自己说出来。 现而今外头都说璟妃自打从含凉殿镀了层金回来后,整个人就有点不太一样,可具体是哪儿不一样,大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发觉她比之前难伺候了,喝水只能喝五分烫的生茶,吃东西也是今天一个花样明天一个花样,伺候倒是不难伺候,但是要跟从前似地揣摩她的心意,是肉眼见的难了; 香桃子也不晓这是什么情况,大概成了璟妃,不能再像做璟嫔的那会儿了,里里外外多少双眼睛看着呢,总得摆出些御下的威严来; 可能但凡身份往高了去的人,都会在不经意间发生一些改变吧。 都说吃甜的,心里也会变得甜一些,虽然吃多了会变胖,可这个后宫实在是叫人生不出什么甜味来,除了酸的,要嘛就是苦的,我吃着司膳房和颐夫人那儿特地送来的糯米团和栗子糕,吃了两块都没感觉出点愉悦的心情,阿柒问起我的时候,我很坦陈,说其实我也并没有很绝望,更没有很悲伤,只是很单纯的高兴不起来,像是心宽了很多天,实在是不能再宽下去了,于是猛然便往回收紧。 掐指一算,这么多日下来,傅忌在我心底占的比重已经越来越少,而我有好几次能够放声大笑,甚至埋首痛哭的时候,身边亦多半会有公孙刿的存在,他动机不纯,还老爱跟我耍嘴皮子,常常让我气得半死。可他缺点很多,优点也一样很多,他记得我在千秋宴上的风采,还记得我在琉璃殿上对着傅忌宜喜宜嗔的模样,从上回广寒宫一叙后,他已经许久都不曾进宫,齐开霁消息灵通,连他都知道成国公已是一家独大,皇帝有很多军国大事要和他商量,上回公孙刿还提了,他说他别的都干不好,唯有一手笔墨丹青,可与大家媲美。 不过他说自己早先已经画过一幅,但没有画出我的神韵来,这让他有点遗憾。 可惜彻侯不进宫,我也没什么理由能出去,这画说到现在了,也一直没画成。 我有点失落。 长这么大,只有邓夫子教过嫦云丹青,给她画过一幅小像。 似乎没谁愿意来画我来着; 哪怕我比嫦云长得还好看些。 她从邓夫子那儿得到的青眼相待,从府里众人那儿得到的溢美之词,到我这儿就都得减半,因为我脾气不好,还气跑了女红师傅,还差点害的嫦云一只眼睛看不见。 算了算了,这些都是我欠她的。 在众人的心里,嫦云的形象一贯是光辉,且无私的,仿佛出去转一圈儿,是个人都欠她点什么,所以我就老劝她,不要老是答应别人,好事坏事都别答应,人家或许只是信口一说,可她记在了心里,一声不响地就帮着人给做了;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她姐姐我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做的。 要说点背,也该是瑀夫人点背,嫦云已经在皇帝跟前占了一席之地了,皇后之位估计还有点悬,但两个贵妃的名额都空在那里,靖国和骧国一个样,要不就家世好的靠前站,要不就靠着一己之力窜上去,越是没家世的往往越是能冲到最后,比如当年废帝身边的曲贵妃,宫人巷的宫人出身,就是靠着自己的一双玉足,还有那长似黑瀑的乌发,这才成了贵妃,甚至与当时的朱皇后并成水火之势。 大皇子最近不知道怎么,大概是得罪成国公了,有小道消息,称国公府曾邀请过大皇子于府内饮宴,皇子和大臣结交是忌讳,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成国公这是在打大皇子身边人的主意,若是押对了宝,往后大皇子成了太子,那他们洛家就能出个太子妃,进而再出个皇后了。 女儿多就是有好处啊........... 想的是挺美,可成国公算盘打得好,大皇子却不怎么感兴趣,人家头回称病,二回又风寒,对外的托词简直跟瑀夫人一个样,可见公孙刖潜意识里还是更偏向于武将一派,兵权即是皇权,这个道理成国公也怕是到现在都不明白。 他之所以能在朝堂上蹦跶,只是因为他比金家好用,能以各种名头给皇帝找来粮草,搜刮来年的银钱,以备国库。 何况成国公目前的官职是国相,言官该做的事儿他也一样没有少做,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做了诸如给人穿小鞋,上表弹劾彻侯,逼忠勇公回朝领罪等重大举措,看似是把朝中的浑水搅得更浑了,可无意中却也让皇帝看的更为分明,知道该先从哪一派下手。 等什么时候皇帝不缺钱了,成国公这根老冬瓜的下场,估计还不如金家。 我期待着成国公的下场,我知道嫦云也一定是清楚的。 唯一和不爽的一点就是,我们依旧要等。 皇帝一言九鼎,也可以出尔反尔,公孙嘉奥有点妇人之仁,可真威胁到他皇位的时候,他也一样不会手软。 也不过一年半的时间,曾经残破的靖宫已经开回了原来的模样,毓德宫也是一座很大的宫殿,住过得宠,或是不得宠的妃子,我在嫦云身边看她老半天了,她却一直在出神,直到灯花连连跳了两跳,她才反应过来,看着我道:“姐姐在想什么呢?” “在想你啊~!”我把灯芯给剪了剪,好让烛火燃的再亮堂些,道:“我觉得吧,你应该有话要跟我说的,是不是?” 第一百七十九章 莫名心悸 心事大家都有,也不只吕嫦云她一个,纵使她努力在外人面前作出淡漠的假象,却总是瞒不过自己人。 还好还好,至少姐姐是懂她的。 “也没什么”嫦云笑笑:“在想瑀夫人随了礼,咱们这边是不是也要拿出点什么,好歹面上过得去些,免得落人话柄,那就不好了。” 还是不愿意说啊.............. “听南翮的意思,瑀夫人已经求到了圣上那儿,开始从上京的权贵人家里头相看人选,想为大皇子择一名正妃”嫦云接着道。 心知肚明的,她和我每每要说些什么,都会尽量避开那些令人不愉快的话题,想来也很正常,都走到了这一步,该失去的不该失去的也已失去了大半; 逝者已逝,可我们却连悲伤都来不及。 我张了张嘴,欲言又止,末了还是没有问她,只是不动声色地调侃道:“要说值钱的,这还真有,毓德宫里旁的不值钱,要不你把四皇子送去吧,他伸伸胳膊蹬个腿的,比咱们大伙加起来都强些,就是哭起来声儿大了些,怕是会吵着别人。” 都这会儿了,还不肯对着四皇子说些好话。 “.............”吕嫦云深觉要说服姐姐不太容易,起码让她做个宽厚仁善,秉持中正的‘正常人’,尤其是和四皇子‘和平’相处,这辈子怕是都不成了,于是她只得另辟蹊径,委婉点地劝告着:“我看颐夫人心态就很好,虽然不得宠,可她却对自己的生活很知足,两只手干干净净,从不奢求其他的,只有这样才能活的快乐,活的自在些,姐姐说是不是?” “她那哪叫知足,纯属是没用,堂堂靖国的公主,这么多年被那万氏压的死死的,她再不乖乖地低头,还能有什么活路?”我思考了一下,又说道:“如果成妃和成国公死的很凄惨,且他们的死相还很难看的话,或许我就可以和你那‘傅姐姐’一样快乐了。” 我看嫦云似乎又开始头疼了,还兀自摇了摇头,跟前番许多次一样,像是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好避着尽量不接茬,只是淡淡地斜了我一眼,有点责怪之意:“姐姐也不想想当初对他干了些什么事儿,好歹也是一条性命.......好在那会儿孩子还小,如今只是哭闹,若是心性长成,想必定是要怨恨的吧。” “恨就恨吧,也就是你脾气好,所以才吃了那么多亏。”我扯过嫦云手里的小肚兜,她是绣肚兜绣上瘾了,如今攒起来已经有不少,哪怕四皇子从满月才开始穿,也起码能穿两三个月都不带重样的。 我怕她精神不济还强撑着,便把她手里的针线抢下,丢进笸箩里,严肃道:“我跟你不一样,同旁人的孩子着实谈不上有多深的感情”嫦云都说到这份上看了,可我却还是很嘴硬:“反正你生的就等于我生的,是男是女我这个当姑姑的都喜欢,再不济,等咱们吕家复起那一日,再从老家过继一个来就是了。 自从见了嫦云生孩子那日的惨状后,我便觉得自个与孩子怕是无缘了; 原来生孩子是那么痛苦,那么可怕的事情啊............. 怀孕的人会吃不好睡不好,动辄就要头晕呕吐,嫦云和我打小是跟着父亲练过骑术的,身子骨并不差,可她从进宫就没有好透过,皇帝因为疑心,还要她睡在广寒宫那样阴冷潮湿的地方,所以尽管嫦云如今看似是苦尽甘来了,我也从没对公孙嘉奥高看过一眼,男人嘛,喜新厌旧的多了去了,今日能把你赶到冷宫,明日也能把你赦免出来,女人眼中的生死和荣宠,在他们眼里,就跟过家家没什么分别。 据说有些女人生完了没什么,倒是月子里坐出的毛病也不少,总之不管怎么着都会得些毛病。 谁不怕死的,谁就去生吧。 “翁主今日也送了礼来,是一对面泥捏的小人儿,瞧着可爱极了”嫦云手里没了打发时间的玩意儿,倒是缠着我说起了平阳翁主,呢喃细语道:“圣上把沉月宫拨给翁主一人独居,还加了不少宫人贴身服侍,满月宴上我看她气色倒还不错,只是不爱搭理人,略坐了坐,便拉着傅姐姐回去了。” 虽不是过来人,但我也能理解翁主的痛苦,难得她以前得罪过我,我也没有落井下石,再补上一脚,倒是附和着嫦云,道:“翁主的女儿嫁给常将军时日不浅,常听公孙刿说他们夫妻二人不合,时有争吵,可惜翁主人在宫里,同女儿一墙之隔,母女俩却到现在也没能见上一面。” 可见皇帝要折磨人起来,真是无出其右。 彻侯还真是知无不言,竟连家臣的私事都敢和姐姐直言,吕嫦云心中有数,却只是道:“并不是所有母亲都愿意把孩子送离自己身边的,翁主狠得下心,却不能原谅自己,也是可怜人。” 我点点头:“对,是挺可怜,所以咱们接下来还是好好照顾四皇子,有他在,皇帝不管生多大的气,都会给你留一丝情面的。” 其实后面还有一句话我没说出来。 何况,公孙嘉奥对嫦云本就有着异于常人的好感,想讨他欢心不简单,但只要是嫦云,就一定可以做得到。 不过嫦云却始终惦记着豫王,总是不肯敞开胸怀,彻底的去回应。 只要她肯,那贵妃的位子还不是想来就来,想要就要。 可惜了,可惜了。 “四皇子啊........他其实也很无辜”嫦云冲着我柔柔一笑,似有悲怜之意:“既然有缘,能养他一场,我自然要对他好些的。往后,姐姐便能懂得我了。”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所以在姐姐出宫之前,在为父亲报仇之前,孩子在宫外才是最安全的; 如今四皇子和她亲近,多少也算是弥补她此刻的遗憾吧。 服侍了嫦云睡下,我又往小厨房走去,嫦云在睡前跟我说,她明日早起想吃海米糕,这东西听着简单,却不好做,得趁着海虾新鲜的时候剥了壳浸在盐水里,而后拿糯米盛的瓮子焖好,第二日裹上面粉和糖汁下油锅炸,从前她在昭圣宫吃过很多回,也不知道这会儿再吃,还能不能吃出当年的味道。 夜深人静,我并没有注意到暗处是否有一抹人影闪过,小厨房点了两盏小灯,小橘子坐在门口上夜,一脸的没睡醒,看来他也是被四皇子吵的不轻,但我到现在都很想不明白,他一个太监,怎么那么喜欢孩子,他自己又生不出来。 小橘子看见我了,又是一脸谄媚地凑上来喊我姑姑,他知道我和彻侯的关系,也不知道他在心里有没有带着鄙夷的目光看我。 反正我脸皮厚,不在乎这点小事。 “明日的海米糕都备好了么,娘娘晨起要吃的”我对小橘子说道:“毓德宫已经在风口浪尖上了,吃的用的都要精细再精细才好。” 小橘子连说知道,又觑我面色,试探着提了一句:“天气不好,姑姑也要注意身体,当心着凉了。” “这话是你师傅说的,还是你主子说的?”我其实知道是谁,可还是故意逗他:“阿柒也真是,昨日刚来瞧过我,咱们都是广寒宫一同出来的老交情了,还用得着说这话。” “不是不是”小橘子使劲摇头,道:“侯爷叫奴才时刻都看着您,若是璟妃娘娘这头出了什么事儿您这边想不出法子的,便第一时间告诉他,还叫不让姑姑您知道。” 不让我知道,这不还是知道了么。 我挥去心头那一抹触动,与心悸,尽量装作不在意,嗤笑道:“他还关心我?都自身难保了,还是关心关心成国公吧,公孙伏都死了,常清和洛家就差打到他脸上了,哪还能顾得上咱们。” 小橘子讷讷的,我知道他会把我这番话传到公孙刿耳朵里去,他那么聪明,当然知道我的意思。 就算嫦云愿意和他联手,也并不代表他们一定能办成事。 公孙嘉奥失了公孙伏都这颗好棋,必然就要扶持成国公来抗衡彻侯的势力。 公孙刿这人啊,有帝王之志,篡位之嫌,可我还是宁愿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都已经躲过皇帝那么多回试探了,那么这回呢; 这回他还能躲得掉么? 隔天,我在含凉殿门口宫人们必经的天街上拦着胡御医追问,胡御医为人憨厚,倒不是说他人憨厚,而是这人的姿态,明明年纪不大,却给我一种刘老头再世的感觉,走起路慢慢悠悠,有种老大爷逛园子,看诊只是顺带的。 邓夫子果真是个奇人,所以他教的胡御医,也是个奇人。 摸着良心说,我追问时的态度不算很好,可胡御医口风也很紧,他只说嫦云身上带了寒症,能不能根治是一回事,别的毛病又是一回事,至于在含凉殿出的那档子事,别说是胡御医了,便是南翮这个日日在御前的人,也是一概没提。 我于是失落了。 他们如今和嫦云是一条心了,但凡觉得危险的,宁愿放肚子里烂透了,告诉嫦云没关系,告诉我就有关系了。 第一百八十章 阴谋初成 我在照顾嫦云和四皇子的时光中暂时忘却了外界的吵嚷,有些消息听了让人心里不痛快,看着他们步步高升,锦玉扎堆了,就容易钻进牛角尖里,早几年我们吕家也是这样,嫦云还另说,倒是我及笄的那年,不论大的小的,上门来求亲的几乎天天爆满,可惜太子下手早,求了皇帝一道圣旨,我刚及笄没两天就嫁了。 早婚(早恋)的下场并不见得有多好,毕竟刚过完青春期就守寡进了广寒宫,而嫦云更厉害,她直接越过了青春期,连孩子都生了。 我蹲在正殿门口,美曰其名替璟妃值夜,值到一半就开始一个人感叹着,觉得这世道无常,人心易变,有人说会让我做皇后,有人说要给我画一幅美人图,说的时候上下嘴皮搭个伙能生出莲花来,真要做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如今想来却只有齐开霁对我还真心些,起码他每次给我顺糕点时都记得我爱吃什么,大冬天的还替我洗狐裘,替我偷姜片来擦。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 只有真心带你的人,才能放心地利用; 不过利用的时候,心里肯定是不好受的。 就冲这个,我决定往后对他态度好一点。 初恋见不着,彻侯不常见,倒是胡御医很勤快,我几乎天天都能见着他,因为救治璟妃有功,他已经太医院最年轻的副院判了,又因为璟妃的脉案一直是他在照看着,所以皇帝也没打算让别人插手,这一点倒是合了嫦云和我的意思,胡御医的医术不必多言,尤其是嫦云,她对邓夫子的印象很好,自然也高看邓夫子举荐的人,这种高看和对傅森的感情是两回事,就像天底下所有敬爱师长的好学生一样,只是单纯的怀着敬畏; 今天也同所往常一样,胡御医身后带着俩跟班,跟班的小内侍手里各自拎着个小药箱,就这么慢慢腾腾的,又来了。 中过毒,又在含凉殿跪了两天,寒气从膝盖上浸进去,长此以往,本身就很容易复发各类病症,以至于需要一日隔一日地扎针放血才能缓解,不过嫦云一直都有在喝药,从没落下过一顿,香桃子每每煎完药,就同我说那药有股香甜的味道,不是甘草,更不像一般的药材都泛着苦味,还真是奇了; 但嫦云喝了气色也在逐渐地转好,这是真的。 胡御医这两日被我追问的烦了,问什么都是不知道,要不是念在我好歹是从前的吕家大小姐,这会儿非得拿针扎我不可。 我送着他出去,身后两个小内侍也跟小老头一个模样,走的那叫一个慢,胡御医每次给嫦云扎针放血,都要出一脑门的汗,我很好心地递了块帕子给他擦擦,可这人的眼睛却冷不丁地冲我脸上一圈圈地转悠,末了胡御医把帕子还我了,只是声气闷闷的,道:“我看你这两日印堂发黑,这几天当心些吧,没事少出来走动,或许还能避开些。” ............他果然跟邓夫子是一路的! “要说就说人话”我错着牙,压低了嗓门道:“还印堂发黑,你倒是说说,你哪只眼睛瞧见了,学医就学医,别以为跟着邓夫子学过几年相术就以为自己是个人物了,要没我们吕家养着你们,你们怕是现在都不知在哪儿啃糠咽菜呢!” “我说的都是真的”胡御医皱起眉:“师傅说你和璟妃这辈子都各有三个大坎,如今她的还没到,你的先到了,就这么简单。” 得,反正到我身上就没什么好事儿。 这还聊什么天。 气得我直接拿帕子甩他脸上了。 回去第一时间就去照镜子,侧着正着,怎么看都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就是没哪儿看出来黑,香桃子刚好进来,我于是问她:“你瞧瞧,我这脸黑不黑?” “啊?” 香桃子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却很认真地走近了两步,说道:“不黑啊。” 我连续问了好几遍,得到的都是相同的答案,这心也就渐渐放下了,倒是看见香桃子了,我才恍然想起来:“今日的药煎好了没有,胡御医说一天喝一盅,不能断的。” “娘娘方才就催我把药端过去了”香桃子道:“药材都是小路子照着药房抓的,火候都是我这头亲自看着的,错不了。” 我‘哦’了一声,又回头收拾首饰盒,这几天还是听胡御医的别出去了吧,画着两条大黑眉毛也实在不好看,就是公孙刿上回送我那对珍珠的耳坠子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到。 说是没事儿,实际心里老念着胡御医的话,我闲来无事,就掐指算了算,发现公孙刿已经连着一个月没有进宫了,问小橘子,小橘子说侯爷这是心冷了,皇帝好歹是亲哥哥,却帮着个外人打压他,当初他苦心建了行宫,就是想哄皇帝高兴,没他在文武当中周旋,两边早就吵成一锅了,没他前头做的多番铺垫,哪有成国公后来这样到手的好事。 小橘子对他那个侯爷倒是忠心,我也帮着说了几嘴成国公的坏话,但想的却又是另一回事。 看人倒霉,一向是我的爱好。 瞧瞧公孙刿,也许他才是印堂发黑吧。 就算是倒霉,也得是大家一起倒霉。 果不其然,事到临头,还是出岔子了。 倒不是出在嫦云身上,夏美人嘴里藏不住话,香竹死前的确是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可惜她选错了人,夏美人顶多只是个用蛊的把式,在这宫里真要论资排辈,谁都能收拾她,何况是瑀夫人亲自来收拾她。 真假先不论,至少万松雪这儿有了发挥的余地,她知道璟妃还有个当过贵妃的姐姐,老早就知道了。这事儿其实应该问成妃,可成妃鬼精鬼精的,想从她嘴巴里套出话来不容易。 好在清滟不成气候,她还有旁人。 万松雪现在知道了,璟妃有个姐姐,并且她姐姐没死,还活的好好地,就在这宫里。 这吕嫦云胆子可真大大,竟然能把自个的姐姐藏在身边藏这么久。 稍稍再一想,也不对,光靠胆子大成不了事,在宫里藏个人容易,难的是一直藏下去,别说是娘娘们背后的家族,势力繁杂,就是内省局十二司,相互勾结的也不在少数,背后谁还没点儿沾亲带故的背景,动一动就要露馅儿了,何况是瑞贵妃这样鼎鼎有名的人物。 万松雪思索到这会儿,似乎已经能够拨云见日,可她还是拿不准,便叫人请了成妃过来一趟; 有些事,她还得从成妃这头开始问起。 洛家善于钻营,还不是没有结果的钻营,他们的算盘鲜少有落空的时候,三说五说的,公孙嘉奥近日又对成国公的话样样依从,还真下旨赐婚了,不过名分不正,洛家的小姐嫁进去只能做个妾,所以成国公很鸡贼地只挑了个庶出的姑娘,和宫里的成妃勉强算是表姐妹,往后跟大皇子进宫,再怎么不想搭茬,也少不得带上她来成妃这儿问个好。 明明成妃和瑀夫人也没什么交情,可碍着这层,怎么也得时常走动走动。 “去年这个时候,本宫还听丽昭仪说,老见夏美人秋贵人她们整日在行宫围着圣上转悠,现在夏美人疯了,秋贵人也不见得有过的多好”万松雪怀里抱了只猫,养的又懒又胖,还喜欢抓人,正是洛之贻一贯精心养的那只猫儿爷,万松雪倒看不出久病的模样,轻柔的声音,却透着阴冷,像是心底的阳光都被盖了个严实,从里到外渗出寒意来,这也是洛之贻不敢轻举妄动的原因,谁知道瑀夫人脑子里打什么算盘,难得见她请人来叙话,焉知是不是要把自己给拉下水,这会儿只好干笑不笑地,接口道:“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去一回,老听昭仪姐姐说行宫那儿的空气好,人也少,只要稍稍待个几天,心境就开阔了。” “是这个理”万松雪点头:“只是得分什么人去,要本宫说,夏美人也真是个没福气的,年纪轻轻的沉不住气,做事儿也不想好了再下手,白白把自己给耽误了进去。” 夏美人还关在宫人巷没出来呢,洛之贻听出她的意思了,但不敢点明,只是打马虎眼,想岔过去,笑道:“是啊,秋贵人倒是还好些,也是,人家是璟妃当初提拔过的人,便是圣上只拿她当个逗趣解闷的,也好过晾在一边不理人。” 说到璟妃,大家都心照不宣地有了话头,万松雪试探来试探去,知道了吕家在前朝的那些恩怨,也差不多猜出了瑞贵妃如今身后的靠山是谁,都说打蛇打七寸,璟妃的弱点不在她自己身上,得从她在意的人身上动刀子,这才是上上之选。 平时她是不屑与成妃这样唯利是图的小人打交道的,可今日高兴,还特地拉着她多说了会儿话,这样的‘热情’着实把洛之贻吓了一跳,一直到回了昭圣宫,她都没缓过神来。 第一百八十一章 不可轻信 既然想到了,那就放开手去做吧,总比一直称病,在自个宫里不作为要好。 璟妃和四皇子,总有一个要消失的。 就像当初死去的敏妃一样,在这宫里彻底的消失。 死人能得到的东西就比活人少得多了,她们或许只会得到皇帝一时的哀怜,得到一两个也许不错的谥号。 她们死后的哀荣可真多,却从不叫人羡慕。 万松雪和敏妃没有仇,同璟妃就更没有怨,可毓德宫母子两个已经挡了大皇子的路,生的如果是公主,那还好些,可惜璟妃命好,躺进广寒宫也没见她滑胎,照样得了太后的眷顾,平安的生产。 再不除,可就来不及了。 至于成妃么,还是年轻了一些,做惯了坏事的人,竟然因为一个小小的夏美人被吓的畏首畏尾,万松雪看着洛之贻逃也似的告了退,没有将心底不屑流于面上。 不管成妃愿不愿意,她和自己都是一条船上的蚂蚱,太后已经动手了,断没有不回应的道理。 成妃三言两语,把自己在前朝与皇帝和贵妃的恩怨撇的一干二净,只说自己并不得宠,又常受贵妃压迫,其实这话只能说是偏听偏信,不能真往心里去。万松雪并没有想过要把洛之贻扯进来,她的目的只是套出那些前朝的旧事,反倒是成妃养的那只猫挺得她喜欢,瞧着比成妃讨人喜欢多了。 可惜万松雪心知她并不适合养些小玩意儿来打发时间,她不是个温和的人,甚至她希望所有人都按着她设好的路子去走,稍有反抗的,便得不到好下场,不是死便是疯,就是这么简单。大皇子的孝心人人都看得见,他给自己的母妃送来一只七色鹦鹉,初时万松雪很喜欢,可惜这鹦鹉总不按她教的说话,她让它喊娘娘千岁,可它却只喊夫人,像是在说她这辈子都无法再更进一步,成为皇后一样,万松雪生气了,不叫宫人给它喂饭吃,这鹦哥儿没几日便声竭而死,真是晦气的厉害。 和孩子不亲近,万松雪并不介意。她有时会出神,大多是在晨起梳妆的时候,岁月不饶人,镜子里的女人依然是令人惊叹的的好容颜,清冷绝艳,她年轻时就是凭着这样的一张脸,在所有的女人中独树一帜,从她们之中脱颖而出,最先得到公孙嘉奥的宠爱。 可再好的时光,也就那么几年,过去了,要想再拿回来,难。 万松雪如今已经并不年轻,年过三十,终究是比不得当年,花依然在开,只是少了些饱满丰润的意味,年轻的往那儿一站,皮肤光滑可鉴,没有细纹的困扰,对于得宠和失宠还没有具体的概念,她们是自由的,可以在皇帝面前肆无忌惮的挥霍着她们的青春,就像她当年一样。 这样并不是很公平,皇帝可以静下心来慢慢的等,他有充足的时间,会有数不尽的女人愿意为他生下皇嗣,小小的幼子可爱且无辜,看一眼都觉得是老天的恩赐,可他却忘了,当年大皇子出生时,他也曾这般高兴过。 可现在,他却嫌她们母子要的太多,并不肯多看她们一眼。 万松雪心知帝王的无情,他对一力扶持自己的邬太后尚且这般,何况是对自己,当初的那一丝喜欢早就随着漫长的时光一一散去,总有更鲜嫩的新人会站到他的身边去,他喜欢丽昭仪的识相,喜欢不善心计的敏妃,薄情的人最多情,他总是能发现她们身上为数不多的好处,不然金贵嫔和敏妃她们哪来的孩子; 而吕嫦云,她又有什么资格生下他的孩子。 安全感与日俱减,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万松雪做了许多打算,同洛家联姻是一层,防着璟妃坐大是另一层,既然她和四皇子动不得,那么她只动她最在意的人,这样总是没关系的吧? 上位者有一大好处,便是想到什么,立刻就要付诸行动。 苦夏过去,又是秋风扫落叶,一片萧条的景象,嫦云跟着皇帝去了行宫,随行的还有秋贵人和一个面目清秀的吴美人,这趟出行还有个说法,事先趋却是由淑妃提议的,不过她也仅仅是建议,称璟妃为皇家诞育子嗣有功,月子里又没有好好将养着,圣上不妨带着她出门散散心,前年也是璟妃跟着去的,这回有了经验,想来璟妃也是乐意的。 淑妃说的正合公孙嘉奥的心意,自然,也不能只带吕嫦云一个,否则就太刻意了些,他既然想把她长久地留在身边,那就要多为她打算,秋贵人是顺带,上回就有她,吴美人和夏美人不同,一直很安分,过去不会闹事也不会打扰帝妃二人独处,是起着当摆件的作用,从一开始,只有嫦云是他一直想带着去的,里头的关系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可淑妃的好意,吕嫦云也有想过拒绝,她本来并不是很想出远门,放着四皇子独自在宫里,是个人都会觉得不放心吧,后来还是公孙嘉奥下了道旨,让颐夫人代为照顾几天,奶娘嬷嬷都尽数挪了过去,这才把她说动了,一同去了行宫。 清滟和绿迆都是做事有分寸的人,嫦云把她们一并带去了行宫,倒是我和香桃子在宫内留守,也没什么事情做,颐夫人把四皇子照顾的很好,毓德宫里不见婴孩的哭声,所有人都连着睡了很多天的好觉。 除了公孙刿始终在侯府不出面以外,一切都很太平。 暂时很太平。 香桃子不用煎药了,也得了几日的松快,嫦云不在,胡御医也出差去了行宫,方便璟妃随时候诊,乍一看,皇帝还真是样样都替嫦云想的周全,只是这样宠爱一个人,未必不是把她架在火上烤,他身为皇帝,也该明白这个道理。 嫦云去行宫的第七天,我印象很深,那天久违的下了场暴雨,湿湿嗒嗒的打在地上,裙角都犯了潮,黏糊糊的搭在身上,很难受。香桃子本是要去内省局拿皮料,可早起时不知吃了什么闹了肚子,怎么都出不了门,小橘子和小路子也都有各自的事要干,我过了几天清闲日子,已经差不多把胡御医说的话给忘到了九重天,根本就没多想,便替她走了这么一趟。 内省局的都是熟人了,香桃子看来平日里也是没少塞他们红包,个个都笑眉毛笑模样的,满口姐姐姑姑,说两句就能把人哄的眉开眼笑。 我领皮料时觉得份量沉了些,掌印身边的小内侍还帮着搭了把手,两眼笑眯眯的:“今年北地出了好些个料子,狐皮做坎肩儿,鹿袄做里衬,还有块儿猞猁孙的小褂子是咱们特意孝敬璟妃娘娘的,姑姑好歹仔细着些。” 人一得道就升天,夸一句就飘飘欲仙,我被小内侍说的有些欢喜,当初毓德宫门口连只麻雀都不肯停一停,如今却是到了人人都要巴结的程度,这宫里还真是靠恩宠说话,能真正抬起头来做人的,也只有寥寥几位。 有了第一回,就有第二回,香桃子似乎是真病了,劳心费力地伺候小主子不说,每个月她都要来这么一回,疼的动不了,躺在床上起不来身,我让她歇着吧,她一个人养病又呆不住,半夜里点着灯,还给我缝了双鞋袜,差点看伤了眼睛。 我于是想着去内省局拿月俸时再往太医院走一趟,给她带些药来,女人最要紧的就是身体,没了好身体,拿什么跟人家去斗,吵个架都不见得有力气。 今日照旧得了些额外的孝敬,我也没放在心上,上京雨水连绵,对百姓的收成是好事,收成好了,来年的税收也显得不那么艰难,可对于百姓而言是欢喜的,对宫里人,那就不算什么好事了,你说皇帝出一趟远门都想不到带着她们,点的秋贵人和吴美人又不算什么有头有脸的人物,各宫的主子们没了可以争抢的目标,一等皇帝走了,顿时连出门赏花都没了兴致,请安时一个个地都坐着轿撵,放眼过去千红黛绿的一片,长得都不丑,就是谁也分不清是谁。 来时还只是阴沉沉的天,回去时就开始下雨了,内省局的小内侍借了我一把伞,说御街上人多,娘娘们怕是都往瑀夫人那儿请安去了,宫道是宫人专走的地儿,也保不齐有个磕磕绊绊的,倒不如往西六宫那边走,清净些。 西六宫我知道,国破之前那里是最繁华的所在,傅忌为我建的琉璃殿就在那儿。 就算它被烧了一半,也是整个皇宫里最高的一处所在,华美,且恢弘。 但自从嫦云接二连三地出事后,我凡事就多留了个心眼,嘴上是答应着,步子却没有停下,特意挑的东六宫那头走,广寒宫就在那一块儿的尽头,果然一路安静,连个人都没有。 傅忌疑心重,对于一个皇帝来说不见得是件好事,可我从他身上学到的东西有限,他唯一教会我的事,就是不要相信任何人。 第一百八十二章 飞来横祸 这段时间里,前朝是成国公出尽了风头,而放眼整个后宫,则又是璟妃一枝独秀,行宫能去的人本来就不多,妃嫔们多是北地人,那儿风沙大,水源也不是很多,能在北地单独辟出一块儿地方泡温泉,随着行宫的景色倚霞暮云,无疑是一种奢侈,而当初骧国攻打靖国的理由有很多个,其中最重要的,便是从物质上得到改善,安州和平阳富庶,是百年来的鱼米之乡,兴许是好山好水能养人,如今璟妃能够随王伴架,从吕美人成了四妃之一,也不知道是不是上京的风水好,她跟她姐姐都是一样的会迷惑人心,天生就招男人喜欢。 在座的都是有鼻子有脸的主子,被一个十六,最多不过十七的新人给远远的甩到后头,好说不好听,如今妃位里就数她最年轻,最有朝气了,这个无奈的现实让人心里很不舒服,没有人会说是自己没本事,留不住圣上的人和心,只会越来越恨那个抢尽恩宠的人。倒是淑妃坐着心态良好,觉得自己无形中又为璟妃拉了一波仇恨,还在圣上跟前得了贤惠的名声,这笔买卖看似不起眼,但是很划算。 她不是为了讨好瑀夫人,瑀夫人就算统领后宫多年,说白了也不过是个妾,但是淑妃不一样,她能仰赖的除了皇帝,还有自己的家族,瑀夫人在没有得幸之前,家里还获了罪,她除了皇帝,是没有家族可以依靠的,所以很遗憾,就算她再有多少的手段,都只能到夫人为止,后位是想都不要想。只是璟妃不一样,她的家底可以数一长溜,兼之她大起大落过,得宠和失宠在她这儿没有定数,淑妃更是少见她和后宫的人往来,她摸不准她的脾气,生怕是将来自己头顶上除了压个瑀夫人,还得再压个璟贵妃; 既然拦不住吕家的姑娘得宠,那让别人多恨恨她也是好的。 淑妃旁边坐的就是金贵嫔,金贵嫔此人,原本也是很爱嗑瓜子很爱说话的,但这阵子她实在是没什么话可以说,总之自打被禁足之后,就是再有怨气,再是不满,也不得不消停很长一阵子,等璟妃在圣上那儿的新鲜感没了之后再说。 金妙意对吕嫦云和圣上在含凉殿四目相对,独处一个月的事儿(其实就是养病而已)顶多是吃吃醋,回去砸一两个花瓶。她烦忧的事太多了,数也数不过来,近期更是又多添了一件,二公主玉琲上回在毓德宫和吕嫦云打完招呼,又蹭了小半盘果子后,似乎是有了重大发现,回来就扑到她怀里,说毓德宫里不光娘娘漂亮,连下人都很漂亮,她看见璟娘娘藏了个漂亮的宫女,和璟娘娘长得有些像,就是瞧着更成熟一些,嘴巴红润,五官艳丽,坐在角落挑李子都挑的很有气势。 小孩子嘛,又娇纵的厉害,玉琲的功课并不如三公主玉楼好,她目前学会的成语并不多,但绞尽脑汁的想出几个来也够用了。 深宫出美人,这不稀奇,金妙意也算见过看过,可想来能让玉琲用‘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来形容的女人,通常都不会差到哪儿去。 金妙意不善心计,但善于猜测,很快就朝着某些不可言会的方向脑补了很多,该想的不该想的她都想了个遍; 这大概都是后宫女人的通病了。 这要是碰见和淑妃一样心态好的,那就老老实实坐下喝口茶,想想怎么继续混日子,若是和金贵嫔一样,心态不好的,那就多少有些难过了。 傅宝音觉得这很有趣,因为皇帝不在,讨厌的女人也不再,大家伙多少都有些不舒服,请安时的脸色就说不上来的难看,往常摄于万松雪的威势,众人好歹面上总要搭讪几句,热热气氛,相互捧个场,夸夸对方的衣着和妆容,请安的这个小半个时辰也就过去了。 但今天不一样,没人有这个兴致。 万松雪也发觉了女人们的心不在焉,淡淡的嘱咐了两句就让众人退下了,外头的雨还很大,所有人都急着回去沐浴更衣,一路过来身上潮乎乎的,若不是顾着要来请安,真是谁都不愿意出门啊。 一时间,人都走了个干净,留下的就只有颐夫人和淑妃两个,她们手里有些账目还是得从万松雪这儿过,毕竟人家才是正主,是在皇帝身边时间最长的人,至于某些用度和开支,傅宝音和淑妃私下商量了,而后按着十二司的分配,都分门别类地写了上去,分的清清楚楚,只有这样才能显得公正些,不会让人说嘴。 万松雪对着傅宝音是一贯的面无表情,让被看着的人有一种被漠视,被不屑的感觉,傅宝音的出身比万松雪要好几百倍,但她就是比万松雪低了一头,这么多年一直是这样,直到璟妃来了,这头才抬高了些。 对着淑妃这个老下属,万松雪却是眉眼柔和了稍许,别的没什么,她只略略地听了几句,看似是对她们很放心,但有些忽就问的很清楚,又因为毓德宫总是七灾八难的,皇帝特许可以开小厨房,可以单独在宫里煎药,必要时,不必由司膳房和太医院配了送过去,一应都是单做,是以这账目上也写得很详细,譬如一个月进了多少药材,以及药材的来源等等,都能瞧见上头的记录。 尤其问起毓德宫的时候,万松雪问的特别仔细,淑妃也是应答自如,作为皇帝的枕边人,她们对皇帝喜欢的人事事上心,事事过问,这也无可厚非,的确是对待一个宠妃应该有的态度。 可傅宝音在一旁站着,怎么听,都只听出了阴谋的味道。 眼看一切的铺垫已经就绪,似乎剩下的,就只欠东风了。 我后来一直有想,为什么我对嫦云去行宫的第七天,也就是那个下着暴雨的日子印象深刻,大约只是一种直觉,一种浓浓的不详随着大雨逐渐弥漫至全身,可是我却没有选择避开,像是无知者无畏,明知前方已无路可走,可还是硬生生地撞了上去——以头破血流的代价。 毓德宫刚下了锁,太阳都只探出了个头,我还在热被窝里重温旧梦,小橘子就在外头嚷开了,喊得那叫一个大声:“姑姑、姑姑,不好了,宫人巷的嬷嬷来抓你来了!!”那声音,从十里传到八里,嚷的整个毓德宫的宫人都醒了,包括我。 大清早的来抓人,这就很有灵性了。 说是抓人,倒不如说她们得先抓证据,我得了有限的时间,刚收拾好了自己,就被后头来的两个嬷嬷架住,头发临时盘的圆髻,什么都没戴,只是看着三两个小内侍在屋里头一个劲的翻找,可能从一开始,他们就是有目的的,但是一直就没找到。 直到几个小内侍在柜子里翻出一只碧油油的镯子后,我明显察觉到身边两个嬷嬷有一种缓了口气的感觉,像是终于有东西可以交差了。 也是,嫦云眼下不在宫里,就是瑀夫人都不能明目张胆地派人闯毓德宫来拿人,总得找个由头,不然只要捱到了皇帝和璟妃回来,这套嫁祸栽赃的把戏就全不管用了。 那镯子我确实没见过,但是没见过,就说明它被人放的很好,藏的很隐蔽,所以我在理柜子拿东西时没发现,以至于旁人来搜查的时候,也花了许多时间。 走的时候,小橘子唾沫星子都快飞了出来,被嬷嬷一个嘴巴的打的偏了头,红了一片,而清滟和绿迤没想到璟妃刚走没几日就又出了事,也是少见的一脸惊惶。 我趁着走路的功夫环顾四周,静香急的掉眼泪,小橘子红着半边脸,拼命给我使眼色,大概是叫我先服软,不管有没有,先认下总是没错的,至少可以免受拷问时的毒打。 在平日诸多熟悉的面孔中,我唯独没有看见香桃子的; 大家都是聪明人,她不出现,是心虚,还是窃喜,这些我都不想知道。 可我还是不愿意去相信,免得又一次心寒。 就算是做戏,也要做全套,暗室里也有另外两个宫人打扮的女子,跟我一样,都是因为偷窃了主子的首饰给抓起来的,只是她们或多或少是真的偷了些什么想拿出宫去变卖,而我只是很倒霉的陪绑,末了还得接受重点拷问。 我在宫人巷专门关押犯事宫人的暗室里安静思考,没花多少时间,也就差不多都明白了。 这里不管饭也不管水,可能是被上头的什么人特意吩咐过,待遇奇差无比,我和另外两人就活了一晚,也不嫌弃对方身上有没有味道,夜里凉,暗室又阴冷,没的再得了什么病,那真是还没等招供,就先去见阎王了。 第二日我最先醒过来,加上另外两个偷的都不是什么名贵的首饰,我这头却是除了镯子,还另多出了许多五花八门的玩意儿,例如染血的亵裤,倒了一半的决明子药渣等等。 乍一看,还真是铁证如山啊............. 第一百八十三章 两厢走影 被搜出镯子,顶多是挨板子被打发到宫人巷去,命却还保得住。 可染了血的亵裤,却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了。 若是扯到秽乱六宫,混淆视听的问题上,那更完蛋,估计还得把嫦云给扯进来。 从来好事成双,祸不单行,好事不一定有,坏的却是接踵而至,宫里头倒买倒卖的活计有的是,都成了流水线工作了,起因只是几个小才人刚换了新环境,又看着很好欺负,内省局的老油条们就忍不住了,本就是小事,嫦云进宫也没少被克扣过,只是数目不多不显眼而已。 但上头的人要拿此事做文章,总是能抓到几个的。 这回借着整肃后宫风气的由头要抓典型,也算事出有因。 在暗室关了几天倒没什么,我只是害怕,怕自己等不到嫦云回来,就要被打成一团肉泥,搅吧搅吧,就能和馅给人吞下去,连骨头都不剩。 又来了,刚进广寒宫那一阵的无力感又回来了,我努力养着精神,并没有和身边的两个宫人抱团的打算,大家一人占了一个角落,都不言语,除了半夜我有听见有一两丝哭泣哽咽的声音,晨起时都是该干嘛干嘛,仿佛除了等死已经别无他法。 暗室很小,占了三个角,当中空出来的地方腿都伸不直,我饿的七荤八素,但听觉还没失灵,这两个大概以为自己死到临头了,头一天还只是偷偷地哭,到了第二天,就干脆放开了干嚎,那么的刺耳,又很难听,我被吵得青筋乱跳,要是在练功的话,肯定下一秒就要走火入魔,像是又回到了根李昭容做邻居的时候,她在临死前也是这样,没日没夜的哭叫,公孙刿听见了,就说她很吵; 于是李昭容现在都已经化成灰了。 宫人巷是宫里最下等的宫人才会被派遣来干活的地方,比不得在娘娘们身边那么风光,任凭你有什么背景,入了这地儿就只是个下-贱的宫人,被关在一个很小的地方,只给喝一点水,吃的用的一概没有,我老听乌梅子说宫人巷有多可怕,简直是所有宫人的噩梦,当时还笑她胆小来着,现在却是实实在在地感受到了。 在强权面前,人终是要学会低头,我堪称是什么都怕,只是最怕疼和最怕死,屈打成招在我身上相当的好用,没吃过苦就是这点不好,一点承受能力都没有,小橘子还真是说对了,甭管审没审出眉目,先伏地讨饶才是上策,我可不想遭更多的罪。 现如今有一好一坏,坏消息是这事儿明显的有预谋,就算不是香桃子干的,那也是毓德宫里的内鬼,她们这么做,明摆着是在嫦云跟前立威,‘提醒’她不要在后宫里强出头。 出挑的人,通常都没好下场。 而我只是一个宫人,前身是贵妃,如今只是个宫女,嫦云在时我就是半个主子,她不在我连只蚂蚁都不是,长得漂亮不顶用,微不足道的人,一捏就被捏死了。 此刻唯一的好消息是,协理后宫的是淑妃和颐夫人,这俩人和嫦云没什么仇,颐夫人甚至和嫦云交好,按理说是很可以帮上忙的,就算暂时出不去,最起码让我少吃些苦头吧。 我在心里默念着,第一个就第一个吧,今儿成不成都要挺过去,小橘子去找公孙刿,静香去含凉殿找南翮,陪着皇帝去行宫的是刘芳,南翮好歹是内侍监副掌印,可以入内伺候的,他若是能发话给我拖上个几天,兴许一切就还有转圜的余地。 我走的时候,还特地回头看了那两个宫女一眼,蓬头垢面,神魂都飞了七窍,可能没想到偷个东西要受这么大的折磨,肠子都悔青了吧。 可实际上,我也没比她们好多少。 负责查问的是个满脸堆笑的内官,和御前管事的刘芳有些像,我第一眼还觉得有些面熟,后来想想也就是想通了,这种人看着都是一个腔子出气,都是惯会笑脸迎人,背后捅刀的人物,不是太监却胜似太监,那种长时间浸淫在血腥中的凶恶都被他的脸上的褶子给盖住。我第一回被带出去,他只是好言好语地问了问我平日的起居,以及在毓德宫当差的时间,旁边有个穿掌印服侍的太监拿着笔逐字逐句的记录,我一连被盘问了两天,当中就没怎么歇息过,精神自然是越来越差。 这是先来软的,等问个几日,实在问不出具体的章程后,就要来硬的了。 许是以前害人不浅,我对这些宫里的刑罚特别有经验,那个内官说的好多物件我都能喊得出名,什么燕双飞,红绣鞋,抬春凳,样样都是折磨人的好把式,当初我赏了香桃子一顿板子,打的她十天半月都下不来床,大概从那会儿我就犯了个错误,自以为能用权势攥住了她的脉门,让她惧于自己的淫-威,她就一辈子都得乖乖地当我的奴才。 我忘了,香桃子再听话,再乖顺,她也是个人。 是人,都是有脾气的。 半夜里,我又听见那个那两个宫女在那儿哭,她们遭的罪也不少看,这就是典型的不经吓,自己就先没稳住,两个人以为旁人都是聋子呢,的说起悄悄话来格外的清晰,我侧耳仔细听了听,嗬,好家伙,这两个都已经在说遗言了。 “这都叫什么事儿啊,家里指望着我在宫里每个月寄银子出去,这下完了,咱们怕不是都要死在这儿.........”“就是啊,四皇子那儿丢了块小金锁,贵嫔非说是底下的人手脚不干净,害得她镯子也掉了一只,事后还跑去瑀夫人跟前闹了一场,非要叫人去各宫来搜。”“是啊,我家主子自己花销都不够打点的,还叫我替她送出宫换些银子来使,贵嫔娘娘说的那都叫什么事儿啊..........”越说还越激动了,二人蜷缩着抱头痛哭,我闭目养神,却也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儿,金贵嫔是没那个脑子,能够说动她的人宫里也没几个。 想来想去,便只有那个人了。 换做平时,我肯定会让她们闭嘴,但这两个宫女哭的实在可怜,今日还能哭,明日说不准人就不在了,我深知做人不能太刻薄,否则也不会沦落到这个地步,一切都是自找的,到了这时候,怪谁都没用了。 第五天,暗室终于开了门,能渗外头的光进来,我原以为还是老三样,内官问我来答,一个小太监负责记录,只是身后的抬春凳始终架着,底下的木塌子嘎吱作响,两厢用力,能把人腿骨都给挤碎了。 内官还是富有耐心,笑眯眯的模样,都连着五天了,他也没对着我摆过什么谱,我暗自纳闷,笑的这样开心,莫不是我的死期快到了,临死前都要吓吓我,不让我好过么? 没给我多想的机会,这会儿内官也只是挥退了周围的小太监,而后很干脆地便对我长揖下去,竟是道:“多日怠慢,实属不得已,奴才在这儿给贵妃娘娘请安了。” 说罢,他压根没给我时间反应,却是收敛了方才的神色,只快速的将我拉到一边,往我胳膊和脸上抹了些东西,一着脸就是火辣辣的疼,疼的我嘶嘶抽气,又挣脱不开。 突如其来的转折,简直让人无所适从,我不记得当初有在宫人巷培植过什么心腹和人手,马进宝就因为没办成我交代他的事儿,就给我打发出宫去了,那么这个内官,又是何人? “您千万忍着点疼,这药一旦覆上去,用水洗是洗不掉的,回去得拿药油擦”老内官边抹边道:“过会儿会来人带您上乾寿宫去,您就咬死了什么都不认,凡事儿等着侯爷来,听明白了么?” 我点头,表示听明白了。 这五天里,老内官没少在瑀夫人面前敲边鼓,谁能想到万松雪剑走偏锋,搞了一出借力打力,其实她完全不在意,那个女人是不是瑞贵妃都不要紧,只要近前的嬷嬷验过,坐实了她被开过脸,那活的都能往死了说去,偷盗不过是小罪,宫人私-通,两头走夜,这才是铁板钉钉的死罪,璟妃是伺候皇帝的,得幸无可厚非,换做是个宫女,除了死别无他法,哪怕吕仙仪在前朝只手遮天,万人之上,到了她这儿充其量就只是个毓德宫伺候茶水的宫女,璟妃便是插上翅膀飞回宫里,也救不了她姐姐。 要从后宫里完好无缺地捞出一个人不容易,越是险到了极处,反而越有漏子可钻,公孙刿知道宫里要坏,他避着不上朝,也是因为皇兄去了行宫,朝政由大皇子同成国公代管,他不方便出面,不料就这么一时疏忽,竟让人抓住了把柄,倘若真叫万氏遂了心意,验过了身,便是四皇子的来历都能被牵出来。 璟妃倒了,便再无人可挡万氏的气焰。 太子之位,自然是要落在公孙刖头上的。 第一百八十四章 互相攀扯 时间不等人,内官往我脸上抹的东西似乎是血,闻着有稍许腥气,东一块西一块的,他的手粗,下手也重了些,我脸上只是囫囵着抹了一层,索性效果不错,这人看着就是一副狂风过境,被下黑手摧残过的景象。做这个也是不得已,乾寿宫是三堂会审的架势,气势上首先的就压人一头,若是收拾的白白净净的就往前带,少不得先招呼一顿再说话,她们那儿做戏要做全套,我们这儿也得做全套。 不然好好的白挨一顿,何苦来的。 内官看来是自己人,可紧跟着绑我走的就不是了,宫人偷盗是重罪,走影儿那简直就是扒骨抽筋的罪名,宫里所有女人都是皇帝的,除了偶尔几个年纪大了,同太监结成菜户,那才勉强是有了主,皇帝开恩,才可以不算在里头。是以乾寿宫亲自指派了一对人马,我抬眼瞧瞧,没瞧见钟嬷嬷,倒是两个大力太监力气大不说,还存心使坏,一顿反捆了不算,往正殿大堂丢的时候手心使劲,见到了主子跟前了,招呼也不打一声,猛地就往前一推,两边膝盖噗通一声就磕地上,疼的我半天没说出话来。 上首太后端坐着,两位夫人分别占了一边儿,淑妃和颐夫人看管后宫不利,闹出了这样的事儿,自然也有她们的一个位子,万松雪瞧着是想拿她们一并开罪,协理六宫两个人都理不好,就是到了公孙嘉奥跟前任其分说,她都有理。 我被一摔摔到了地上,咬着牙才缓过劲来,这还真是是做戏做全套,摔得毫不手软,好歹我也是宠妃宫里的一等宫女,就这么绑着架进来,该说是皇帝不在胆子大了呢,还是她们已经见不得嫦云得宠,开始一人一脚地顺着往下踩了? 洛之贻和万松雪走太近一定没有好事,我本是提醒嫦云提防她们,不想自己却半只脚踩了进去,后宫的人果真是好本事,竟然想到拿我来算计嫦云,大皇子不得皇帝喜欢,本就是她这个做母亲的步步紧逼,极尽穷相,万氏似乎太想取代邬太后的位置了,所以才不择手段,势要将前头的人都清干净吗? “宫里出了这样的事儿,偷盗事小,宫人私相授受,却是大罪”万松雪看了眼邬太后,嗤笑一声:“若不是贵嫔率直,眼里容不得沙子,将这事儿闹开了,太后和本宫岂不是一直都被瞒在鼓里,连这等淫-秽之事都不得知了?!” “无凭无据的,只靠着房里搜刮来的亵裤和玉镯,倒不至于真坐实了这罪名,万一是有人探听到了风声,一时不好躲藏,存心嫁祸呢?”傅宝音喏喏地开口:“依臣妾看,倒不如........” “璟妃妹妹入宫承宠也快两年了,圣上疼她,姐妹间也算是相处和睦,有孕也是自然的”淑妃出言打断道,明知道璟妃赶不回来,却还是乐意做这个好人,帮着说了两句情:“只是出了这样的事儿,好说不好听,到底是毓德宫里的人,倒不如等璟妃跟着圣上回来,再行审问不迟。” 傅宝音也忙不迭地点头:“淑妃说的不无道理,到底是璟妃的人,便是要杀要剐,也得璟妃亲自来,那才是.......”话到一半,她突然就住了口。 万松雪淡淡的收回目光,转而又看着淑妃,稍稍悦色道:“璟妃陪着圣上前去行宫,怎好因这事儿劳动御驾,淑妃说是不是?” 淑妃沉默着,而后又点头:“是,娘娘说的是。” 从一开始,整个乾寿宫便是万松雪一人说了算,喧宾夺主,抢占先机,只等她左右弹伏了淑妃和傅宝音后,才悠悠然地转而朝向邬太后,看似是问询,实际却已经有了主意:“依臣妾说,倒不如先证实了这宫人的错处,等人证物证全了,看她还有什么话说,可好?” 邬太后拈着十八子的绿檀佛珠,根本没将万松雪不漏痕迹的挑衅放在心上,只是沉默片刻,道:“既有人证,那便带人证,淑妃说了不算,颐夫人心肠又太软,你好歹是皇帝身边最老的老人,她们不公正,自是要由你出面来主持的。”说罢又拈了几颗珠子,道:“只一样,哀家年纪大了,已茹素七年,更见不得打打杀杀的活计,你自个儿掂量着吧。” 万松雪称是,于是一挥手,外头不多时便带了人证进来。 我一直弓着背,背着手总是不能保持平衡,可转个头却是可以的。 可让我没想到的是,人证竟然是小路子!! 小路子不看我,或者说是根本不敢看我,他一直是很机灵的,不亚于小橘子的机灵,否则我也不会叫香桃子和他去负责嫦云的汤药,可这会儿的小路子却完全变了一个样,胆小,怕事,和我一样的贪生怕死。他一见到太后和瑀夫人都在上头,两腿一软,跪在地上就咣咣地磕头,哆嗦着,口齿也不复从前那样伶俐:“容禀太后娘娘和各位主子,奴才在毓德宫不过是个负责汤药的小太监,璟妃娘娘前头在含凉殿受了大罪,月子里落下的病根,膝盖头上又紧跟着跪出了毛病,太医院的胡院判专开了药,叮嘱说一日两顿,少一顿都不行,奴、奴才记得,瑞姑姑十天前还说她身子不爽,私底下托了奴才偷偷抓了些药,奴才本不懂这些,可姑姑要的药材便是太医院的专侍煎药的内侍都很奇怪,说、说决明子和瓜蒂寒性,女子若有血不归经之症,还是尽量避开些好.........” 见人证和口供算是齐了,瑀夫人又先开口给这事儿定了性,还把罪名怪到她和颐夫人身上,淑妃也不好再托大,直接就开门见山,适时地把皮球重新踢了回去,道:“这奴才记性倒是好,可臣妾难免疑惑,那决明子是利血祛热的好药,与瓜蒂一同煎服,却是伤胎的利器,若是这奴才说的是实情,那这宫人若是专要了这两种药材,她图的是什么?” 万松雪在上头冷笑一声:“自然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儿,急着要想法子规避吧。” “可这,终究是不妥呀.......”傅宝音原想出言游说一二,可惜淑妃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径自继续道:“入宫前曾研读女记,偶然在上头见一记闻,说是前明太宗有一宠妃孙氏,贵比副后,苦于膝下无所出,太宗废元后胡氏,可孙氏却一直不得登临后位,后其阴夺宫人罗氏之子,才最终问鼎皇后之位,足可见其奸猾,实为狡诈之人。” 淑妃泼了脏水,却还不忘做好人,或者说她本来就不是好人:“虽说臣妾同颐夫人都相信璟妹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儿,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传人来验一验,太后娘娘说呢?”问的是太后,可看的却是瑀夫人。 不能验,一验就完了。 我想到了内官临走时跟我说的话,他叫我死都不要认,至少也得撑到侯爷来。 为今之计,只有能拖一刻是一刻了。 “太后娘娘,各位娘娘明鉴啊!!”幸好只是被捆了手,并没有塞住嘴,我还能吊起嗓子奋力出声:“奴婢一不曾偷,二不曾抢,至于那包被搜出的药渣,奴婢更是见都没见过,倒是这小路子,头一个是他发现的。”我恶狠狠地看着他:“这回第一个跳出来诬赖的也是你,你说话可要摸着良心,红口白牙的当心吞了舌头!”说着说着我就激动了,竟然挣扎着上半身就要去撞已然惊愕的小路子,哭道:“你说!我在毓德宫有哪点对不住你,你一次次地撺掇娘娘,叫娘娘把我赐给你做菜户,我三番两次说了不肯,回头还给你赔了不是,要跟你认兄妹,还从娘娘那儿讨了恩旨让你去看汤药,你口口声声说不介意,而后便是这么害我,这么报答我的?!” 此话一出,全场都愣了,太后眯了眼睛,万松雪也重新抬眼审视,竟是没一个人反应过来,这声声血泪,说的跟唱一样,抑扬顿挫,可谓是形艺双绝的表演,更别说早就石化在一旁的小路子了。 来吧,泼脏水谁不会,我一边哭,一边在心中冷笑,小路子原来一直都是淑妃的人,那好,你害我,那就别怪我来害你了。 好端端的的,就成了这么个僵持的局面,狗咬狗,奴才扯开脸皮,就什么都管不得了,场面顿时就闹得很不好看,简直跟菜市场似的,连傅宝音都在心里疑惑,眼前这个女人,真是璟妃口中,那个受尽万千宠爱的瑞贵妃,她的姐姐么? 万松雪忍耐着心中的起伏,眼看着就要成功了,就差一脚,就能彻底把这位曾经在前朝最贵的的女人给踩死。 淑妃见她和太后都没什么好脸,这心里就有些发憷,太后风韵犹存,可面上的疤痕太显眼了,生生破开了她原本精巧的眉目,面色又一直绷着,似是比瑀夫人还凛然。 可既然能请动太后,她们必然也是下足了功夫的。 第一百八十五章 救兵来了 论言语的清晰程度,我比不上小路子,可说起做戏的功力,那小路子可真是差远了,他一没受罪二没被关进宫人巷,上来就只会用脑门去撞地板,头是撞青了,可我这儿却是实打实的断水断粮,脸上的血痕也乌七八糟的,掩盖掉了原本的样貌,邋遢的就跟臭水沟里捞上来似的,方才推我的那两个太监似乎就是嫌我身上的腥味儿太重了,这才不分好歹地直接把我掼到地上。 不管怎么说,我现在瞧着就像是受了天大的罪过,光是听说话,就声声泣血,句句凄厉,可信度高达百分之二百。 小路子其实也不怎么聪明,淑妃看来也没想过好好栽培他,明明是一根好苗,可能她在选人的时候只是顺势往毓德宫一丢,等什么时候要用到人了,才随手拎出来,小路子的漏洞不少,但我这头也是全凭着一张嘴,好说赖说都是他这个吃里扒外的奴才不义在先,真要拿出什么证据来,我就一股脑儿地都推在嫦云头上,是嫦云让他负责煎药,也是嫦云没有答应他给他赐个漂亮的菜户,反正皇帝带着她去行宫了,人不在,就可以死无对证。妃一定没想到,她故意把嫦云支开,却也给了我满口胡言的契机,活该。 何况小路子只是一个太监,半个男人,竟还妄想要这么多东西,要女人他又不能消瘦,要金银他也没处花,说出去在宫人堆里传开了,怕是大牙都要笑掉。 闹这么一出,顶多是我的名声会有些难听,洛之贻怕是会更得意,可连冷宫都进过两回的人了,到这会儿如果还有空计较我那早就狼藉一地的名声,那我可能会累死吧。 我记仇,我自私,我和嫦云不一样,压根就不是个好人。 可我有个最大的有点,就是识相。 还晓得适时地服软,以减少我未来将受的责罚。 “你你你......”小路子半张着嘴,这回是他的清白不保,不知道如何才好,只能学着我那样,声音加一个度,头起的更高,磕的更响,只一个劲儿在那哭:“太后、太后娘娘,各位主子娘娘,奴才实在冤枉啊!!”他磕头的间隙,还偷偷地拿眼去看淑妃,淑妃身为小路子的旧主,在上头的脸色也是极其精彩,她是不知道璟妃身边的秘辛的,也不知道这地上哭的脏兮兮惨兮兮的宫女就是那个前朝的贵妃,要说不要脸不要皮的人她见多了,还从没见人自己跳出来宣扬丑事的,被个太监看上到底不光彩,闹开了谁的脸上都不好看,先不管是不是有这事儿,她能有这个胆子在太后跟前闹这一出,便是笃定了她们不能拿她怎么样,璟妃不好惹,金贵嫔都因为她被关了禁足,璟妃身边的大宫女看来也不是省油的灯,踩不死的话,就且提防着吧。 小路子比我要脸,他污蔑起我来倒是大义凛然,被我一通搅和,我这里还没怎么样,他脸却涨的通红,口齿刚才还那样伶俐,这下倒好,他便是再生两张嘴,也照样摘不干净了。 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可若是两个低贱的奴才之间闹不清楚,上边儿几个有头有脸的主子还硬要往大了去审,那就是真的凉水塞了肚,撑的路都不会走了。 “再哭一声,哀家便传了笞杖来,等你挨过十板子,咱们再踏踏实实地问话”我对着小路子哭闹,只哭了一半,还没有结束呢,邬太后在上头却是第一个出声的,果然一出声就把所有人都镇在那儿,她是被皇帝困在乾寿宫了,可余威还在,万松雪在一边动动嘴,极快地打起了主意,邬太后都不用看一眼,一猜就知道她在想什么,万氏贪婪、精明,她恨得不光是璟妃,颐夫人和淑妃两个不管是不是和璟妃交好,敢拿她的宫权,必定是要趁势夺回来的。 邬太后手里的佛珠转的飞快,在最短的时间内权衡利弊,她是看重璟妃的,也有打过抱来四皇子亲自抚养的打算,可惜璟妃事后怎么都不肯,钟嬷嬷回来添油加醋的一说,她这厢便有些不满,可无奈如今当真只有吕嫦云能站到皇帝身边去,旁人他都看不上,就连自己照着当年那个贴身伺候过他的小宫女选的绿迤,公孙嘉奥也是一眼也不曾多看,若是璟妃回来晓得她姐姐被万氏联同淑妃给赐了一死,那这仇可就结大了。 就这么,她拿定了主意,不管地上这个是瑞贵妃也好,还是个宫女也罢,保下一条命,换璟妃一个人情,这是举手之劳,就像万氏明知自己素来不讨她喜欢,也还是要让乾寿宫的人出面来审,太后名义上是皇帝的嫡母,有这一层身份,便是手里多沾几条人命,也没人说什么。 邬太后想得周全,她有心搅坏这一锅水,说是为璟妃铺路也好,是卖她个人情也罢,总之是沉着脸开了口,道:“奴才的命不打紧,都是毓德宫出来的人,倒是闹出去,损的也是璟妃的脸面。” 是了,璟妃得宠,就算不看她的脸,也得看在皇帝的面上。 璟妃脸上不光彩,皇帝也好不到哪儿去。 她好时样样都好,不好时也轮不到皇帝以外的人说不好,打狗都且得看主人,趁人家不在,就这么贸贸然地拿了毓德宫的人开罪,就算人死了,可皇帝那儿少不得要发一顿火,届时大家一起坐冷板凳,受惠的还是吕嫦云一个,这大概是所有人都不愿意看到的。 “太后说的极是”万松雪心知太后所指,却自有一套说辞:“当年的靖宫如何,臣妾的确是不晓得,可北地的规矩,一入宫门深似海,死活都是圣上的人,单是宫人私相授受这一宗,他们就少不得要挨上五十板,再丢进浣衣局自生自灭。这事儿不论怎么断,总归是不好看的。”话锋一转,她又开始循序渐进,试探着道:“方才倒是听淑妃说的有些道理,臣妾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如就请了司寝局的嬷嬷来验验。”万松雪说着那眼就朝我脸上连环辗转,稀松的语调,却冷意森然:“若是清清白白无挂碍的,自然是有罪论罪,无罪则免,且只算她偷盗的罪过。可若是验出来的结果不清不楚.........” 不清不楚的,那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底下的淑妃瞅准时机,自然而然地接道:“若是真验出些勾连的,那更好办了,也不劳璟妃妹妹回来亲自动手,太后和娘娘当场就能发落了她,往后么,臣妾和颐姐姐再给毓德宫补更好的就是了。” 几句话,兜兜转转的,居然又给绕了回来。 我的冷汗刚干了没一会儿,就又从脊梁骨冒了出来。 我还是太被动了,撒泼打滚只能起一时之效,在这群人精面前完全不管用,等她们回过神来了,依旧要置我于死地。 眼看着就要去唤司寝局的嬷嬷了,乾寿宫外却是递进了牌子,说侯府庶妃舒窈求见。 嗬,竟然还从侍妾抬举成了庶夫人,看来他这阵子避着不上朝,回了侯府,倒没忘了给自己女人一个正经的名分。 我心里突然就很不是滋味。 侯府两个孩子,大的是郡主彦姬,小的还没起名,庶夫人地位低些没关系,这一儿一女都是她一人所出,在侯府已是半个女主人的身份,但凡彻侯进宫朝乾寿宫请安,或是后宫小宴,这位舒窈夫人都少不得要陪着出席,连乾寿宫都能大大方方的递牌子。 几个娘娘都在,这时候确实是不方便见她,太后没出声,万松雪先摆了摆手:“庶夫人难得进宫一趟,先请到本宫宫里一坐,等太后娘娘拿这宫人开发了,再接见不迟。” “可、可......”进来通报的小宫人听后却有些为难,踟蹰着说:“舒窈夫人称,她就是为了今儿个的事才进的宫,似乎是想为这宫人求情。” 这下热闹了,真是太热闹了。 我不知道该自豪,还是该冲老天爷大喊一声以示抱怨,原来公孙刿也不过是个懦夫,他是撇干净了,甚至连站都不敢站出来,哪怕是承认的他要了我,哪怕他只是把我要出去,打发到广寒宫也成; 可是他没有; 他只是让一个女人出面,只是进宫来求情,把我从乾寿宫带出去而已。 亏我听了老内官的话还抱了些期待,如今看来,我还是太天真,不明白我这样的人,是连期待都不配有的。 舒窈来之前打扮了很长时间,进宫见太后不是小事,熏香更衣一样都不能马虎,进了正清门还得顺着一道道地往里递牌子,掐着点儿的,最后才到了乾寿宫。 进去一看,地上已经跪了两个人,其中一个瑟缩着,似一团柳絮,隐的还有啜泣的声音,看起来是那样脆弱,如无根的浮萍,只仰赖着他人的拯救; 她实在不懂,侯爷到底喜欢这个女人什么。 仅仅是因为她漂亮,又或是,她是傅忌的女人? 第一百八十六章 意外赐婚 舒窈进宫当然是她顶头的主子示意的,不然明知是一滩浑水,避开都来不及,她一个小小的庶夫人哪来的胆子敢来太后好瑀夫人面前抢人。她这人最大的好处,便是认命,不去幻想那些自己得不到的东西,舒窈知道,她的本分和隐忍是自个儿在侯府赖以生存的根本,也是公孙刿一直都十分欣赏她的地方,否则皇帝和其他人这些年没少往彻侯身边塞美人,为什么最后却没有一人能留下来。 来来去去,莺歌燕舞,却没有一个能在他身边长久。 除了她。 归根结底,还是这人薄情吧,毕竟他谁也不爱,永远都有所保留。所以明知这个女人有事,他也只是挑了最好的时机,卡在瑀夫人发难的当口云淡风轻的帮扶一把,他从来都是这样,雪中送炭也要精心设计,以求用这些所谓的恩惠,揭过了他们当初初见时的种种不堪。 舒窈相信自己和侯爷总是有那么些情分在,若是今日在正殿中被审讯的是她,可能侯爷也会看在孩子的面上来搭救一把,这对他而言并不困难,只是有时要区分对象而已。 他从来只看重对自己有利的人。 侯府新禧,却没有大办,风光全是他人的,成国公连庶女入大皇子的宫室都恨不得天下人知道,到了他们这儿,孩子都过了满月,侯府的奴才们连两个炮竹都不敢放。、 自从公孙伏都在阵前被常清处置后,公孙刿就开始托病不出,这事儿说尴尬不尴尬,只是常清一个庶民出身,又是他的家臣,他虽与这事没一点关系,可还是要作出避嫌畏惧的模样来,好安他皇兄的心。 怀孕的过程是辛苦的,但也没宫里那位辛苦,好端端的就被罚进了冷宫,只等生了孩子后,皇帝才找了台阶把璟妃给赦了出去。遂了舒窈的心愿,孩子是个男孩儿,只可惜体弱,吃奶都吃的有气无力,不必他姐姐生出来时那么强壮。孩子洗三时公孙刿来瞧过两眼,便借口有要事离开,舒窈知道她心大了,拿孩子来牵绊住男人的脚,素来是最低级,却最有效的的法子。她在瑞贵妃出现之前,一向对侯府的莺莺燕燕报以无视的态度,因为女人对他而言不过就是调剂,侯府之中,公孙刿最宠爱的依旧是彦姬。可直到有一天,舒窈却见到他闷头呆在书房里,对着一卷美人图出神,那神情陌生,似乎从没在公孙刿的脸上瞧见过。美人图画的精细,头发丝都透着风情,那上面的女人微微侧身,露出的半脸的顾盼生辉。 从那时舒窈就知道,这个女人只是靠着一个侧影,就注定了她一辈子都比不上她。 这算是烙下了心病,舒窈出了月子后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能见人,她孕中调养不当,生的时候疼了一天一夜,差点难产,孕后自然也是没有养好的,面色蜡黄,不能长久的起坐,很难说不是因为见到了这个女人受到了刺激,以至于心绪不宁,生怕她入了侯府会越过她去,瑞贵妃吕氏是个传奇的女人,她可以在广寒宫为自己争取到最好的条件,也能夹在璟妃和彻侯中左右逢源,她进侯府,自然是毫无悬念地,比她更配站在侯爷身边。 舒窈给瑀夫人和太后行了礼,万幸,她进乾寿宫时虽然热闹,可跪地上那两人只是拼着嘴皮子,哭的一个比一个难捱,瑀夫人不耐烦了,刚要传笞杖和嬷嬷来,她正好来在了里头,至少不早不晚,这起祸事并没有传扬开,若是真叫嬷嬷来给验了,毓德宫得幸的只有璟妃,可偏偏一个宫人也不怎么清白,既然笃定他们不敢牵扯出彻侯,那万氏大可把这整件事扣在璟妃头上,届时连四皇子的来历,只怕也是要说不清了。 “太后娘娘明鉴,前回奴婢带着郡主入宫,您还提过,说彦姬瞧着没什么精神”舒窈缓缓道:“那日彦姬说什么都要去琉璃殿瞧个热闹,说侯爷答应要带她上高台去,也怪身边的嬷嬷和宫女们惫懒,那殿阁虽已被修缮了大概,可上头却极是陡峭,彦姬那会儿差点摔下来,幸得这宫人搭手,扑上去垫在下头,这才没有摔出个好歹来。” 哦,原来是顺手救了一把小郡主的事儿; 这么一说,大家伙都听明白了,可这跟原本的不沾边儿,犯不着拿这个出来说事,更不能把人保下来,万松雪心中冷笑,这个舒窈夫人身份低,说白了连个妾都不是,可人就怕比,彻侯能容她在身边服侍这么多年,如今侯府两个小主子都是她一人所出,只要是能在彻侯跟前说的上话的,都不容小觑。 因此万松雪对舒窈也是十分的客气,她和公孙刿不曾直接交过手,也无意与他交手,相反她还动过要彻侯帮衬着大皇子的念头,曾经一力讨好过,只可惜收效甚微,彻侯似乎有更远大的志向,不是简简单单混一个侯爵的就能满足的了的。 “是或不是,且先验过再说,”万松雪依旧拿捏着不放,倒是邬太后抬了眼:“庶夫人既然开了口,哀家这儿倒也不能不留个薄面。”她心里隐隐也猜到大约是公孙刿惹出来的风流债,男人果然爱尝鲜么,多少个美人送进侯府里他不爱,偏兜搭这么个前朝的弃妃不撒手,这回被万氏抓住了把柄,验是不用验了,瑞贵妃死不死不碍事,四皇子不能被牵进去,皇帝已经有了废长立幼的打算,再等一个得等到什么时候去。 再者,璟妃肯替她办事,要的就是自己姐姐平平安安的,能到了时间放出宫去,这不正是两全其美么。 “听这口齿,就不像是个安分的,还是别留在宫里,早早发落出去的好”邬太后有心给彻侯一个面子,再看看,地上那女人满脸血污,想是脸上被动了刑,掌过了嘴,一旦毁了容貌,那她也没什么本事蹦跶起来了。这么一想,便顺势道:“这样,哀家做主,底下这两个各打二十大板,小路子押进宫人巷,你把她带回去,伺候郡主就不必了,侯府给她一口饭,过了年纪再配个奴才,后边由淑妃出面把宫里这阵风气给狠压下去,这事儿就当没发生过。” 这本是两全其美的法子,两头都有台阶可下,可万松雪却不依不饶:“此等败坏宫闱之事,怎么也得.........”“毓德宫的脸面,就是圣上的脸面,瑀夫人身居高位,又抚养大皇子,你自个儿可要想清楚。”邬太后淡淡的,言语中不乏警告。 闹来闹去,璟妃是仗着皇帝横行无忌,连她身边的人也动不得了。 万松雪气坏了,纤长的指甲划过杯壁,擦出尖锐之声,底下的淑妃和颐夫人也喝茶的喝茶看地板的看地板,不敢与她对视,更怕掺和到太后和瑀夫人的炮火之中。 太后有意给台阶下,那瑀夫人也不好再说什么。可舒窈看了地上的人一眼,却突然道:“奴婢这儿倒是有个提议,这宫人璟妃怕是一时半会儿离不得,可她到底是犯了错,虽是救助郡主可两相抵过,但就这么贸贸然发落出宫,总是不妥。” “哦?”邬太后没想到舒窈也有自己的打算,玩味道:“那你说说看,打算怎么处置她?” 舒窈盈盈一拜,柔声道:“奴婢进宫的次数不多,也算是和这个宫女有缘,当初瞧了,就觉得是个清秀漂亮的,既然璟妃拿她当贴心人,咱们侯府又怎好夺人所爱,依我看,不如就请太后娘娘亲自指个婚,放眼往内省局十二司的掌印里头挑,她一个小小宫人,配个五品的司礼监,又或御马监,也不算辱没了她。” “噗”淑妃本是在喝茶,结果一下没忍住,真是呛得脸红脖子粗,想笑又不能笑,憋得厉害了,只好拿咳嗽来掩盖,心道彻侯身边的庶夫人都这样不好惹,看来宫人走影是没有的事儿,倒是这宫女本事挺大,瞅准机会和彻侯掺杂在了一块儿,可惜还没挣出个名分来,就被人正主上门来踩死了。 配给太监,也亏她说的出口,更恶心的是想明白了之后还得磕头谢恩,若没有庶夫人帮着说话,她这会儿早就让瑀夫人给穿了笞杖来打死了。 淑妃都看明白的事儿,万松雪自然心里明镜一样,她在刚才舒窈进来时便暗感今日这事果然不轻松,夏美人说的还真没错,那瑞贵妃水性杨花,竟然在傅忌死后不到一月就转头勾搭上了彻侯,这是个比太后更难缠的人物,这么一想就能想通了,若是没有他的帮衬,小小一个宫人哪来这么大胆子,敢当着太后的面就开始叫板,一看就是吃准了会有人来救她。 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放了人,她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可意外就意外在,舒窈主动提了,不愿意把她带进侯府,反倒要拿她配给个太监。 这却大大地是称了万松雪的意。 第一百八十七章 情非得已 舒窈的点子提的真好,很难想象一个身份低微的庶夫人能想出这么个好点子,又全了瑀夫人的面子,又一边给自己除了后患,内侍不能人道,折磨起人来自有他们的办法,任凭你是花儿一样的姑娘,还是性子刚烈不愿低头的,到了他们手里总能有办法,万松雪一改方才的强硬,这回难得的没有异议,淑妃也是事不关己,憋笑就憋得够难受了,又何必真笑出来戳人心窝子,反正木已成舟,赶紧乖乖地低头喝茶吧。 傅宝音性子柔顺,又是整个后宫里和吕嫦云关系最近的,她听着一点都不觉好笑,只是觉得匪夷所思,这哪是来求情来了,简直比折辱人还难受,这舒窈在侯府那么多年了,便是在骧国时也不常进宫,她一直以为是个和自己一样老实本分的人,可这会儿连她都开始存了私心; 果然么,人都是会变的。 傅宝音再一次地失望了,对这个可怕的地方,对这些可怕的人。 至于璟妃回来会是个什么反应,她已经不敢去猜了,只求太后和瑀夫人开恩,赶紧把这事儿给掀过去,宫里的手腕大家心里都有数,都关在暗室都五六天了,还能强撑着在正殿上和小路子比嗓门,瑞贵妃已经不算个常人——换作是自己,只怕白的也能被她们说成黑的,早就被这群人撅到冷宫去了。 人人都生了张嘴,哪怕一人只说半句,唾沫星子就够淹死我的,或许这才是公孙刿让舒窈进宫的本意吧,我和他两个绕了这么一个大圈,终于还是到了厌弃的时候,再大的新鲜感也不能坚持多久,他忙着避嫌,也忙着把我这累赘给远远地撇开,如果只是撇开,那也就罢了而已,大家大不了好聚好散——可好端端的,怎么就要把我指配个给内侍了? 五品的掌印在宫里不值钱,十二司每司都安置了两个,一个为正一个为副,马进宝当初就是司膳房的掌印,他还算好的,只是有些贪财,不好的几天就能折磨死一个徒弟,这群人是什么德行我最清楚不过。 这明显是刚逃了鬼门关,紧接着又来一个火坑给我跳呢。 我对自己很失望,白活了这么多年,到头来一点长进都没有,明明已经在傅忌身上吃了无数个亏,换到公孙刿的身上,也依旧是吃亏。 我对这样的结果很不满意,可舒窈却看出了我的意思,又对我轻轻一笑,看着无害,又似乎是发自真心地向太后请旨,道:“宫人们一入宫门,运道好的年满二十五可以放出去,可这也仅仅是少数,奴婢记着这宫女的好处,所以今日特地进宫求情,不敢说求太后娘娘和瑀夫人开恩,只是赐婚一事也得这宫女乐意才好。”她说着便看向我,道:“事情既然已经出了,你这头有两条路可走,一是留在宫里头,十二司的掌印随你挑,往后收敛些脾气,回头老老实实地伺候璟妃,那玉佩就当是璟妃赏你的,也不必挨板子。”我很认真的的听着,听她说的第二条路:“这第二,便是主子娘娘们拎你做个筏子,好好整一整这宫里的风气,且等验过了身,自会事后补偿你。” 淑妃搁了茶盏,不知该说什么好,要不说同行是冤家,轻易别得罪女人呢,这舒窈今日明显不是来捞人来的,她最大的目的,或许还是绝了这宫女和彻侯的联系吧。 我膝盖跪久了酸痛的很,吃一顿少一顿的,这会儿胃里也难受,尤其是在听了舒窈的话后,我差点下意识的就想着往她脸上去。 只可惜,我跪着她站着,想吐也吐不到。 最毒妇人心,我早说能在他身边呆的长久的女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舒窈今日进宫是着意打扮了的,绯色的宫装,黑鸦鸦的好头发,脑袋上是我最喜欢的珍珠簪,我一早就跟公孙刿提过,原来的傅忌给我的珍珠玉板给我埋在广寒宫的地底下了,我曾经想过要他另送一支给我,可见公孙刿倒是记得这事儿,只不过他最后送的人却不是我,而是一直很安分,从不争抢的舒窈。 她有私心,且为了私心把我给踢开,这本就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 被逼地只能当时当刻作出抉择,左不过就是死不能好死,活只能赖活,把两条路并成一条道走。 可即便是这样,我也依旧要活下去,活到咱们吕家重现荣光为止。 “庶夫人倒真是菩萨心肠,怪不得侯爷老是在太后面前夸你,果然是本分又懂事”万松雪笑着看看太后,邬太后也点头:“奴才跪着,断没有做主子的下跪求情的道理,你先起来吧。”说罢又颇觉头疼,转而看向还在地上不动弹的我,皱眉道:“那么你呢,方才庶夫人给了你两条路,你若是再想不清楚,哀家这儿有的是法子让你一次想个明白,快说!” “是,回太后娘娘的话”我稍稍侧了侧身,跪的稳当了些,叩首道“庶夫人亲自入宫来为奴婢说情,便是璟妃娘娘晓得了,也会记着您的好。”舒窈见我如此识相,自然也是但笑不语。 事已至此,再坏也坏不到哪儿去了,我于是接着道:“奴婢在进毓德宫前曾在广寒宫当差,那时同奴婢在一块儿的内侍中有个同乡...........” 意料之中,是个人都会选第一条而不是第二条,可舒窈还是不由得松了口气,出门前侯爷是同她说清楚了的,进宫什么都别提,只说这是他从璟妃那儿留的人,往后要挪进侯府做侍妾的。 可这样不行,侯府什么女人她都能容得下,唯独这个女人不可以。 没人知道她在进宫前脑子在转着什么,舒窈突然有一种心空了一块儿的感觉,毕竟她那位侯爷以前从没这样过,可接二连三的,他去广寒宫已经成了家常便饭,那女人也在彦姬面前大肆宣扬着自己往后要进府做侧妃,她生产那日公孙刿在门外头站了许久,可也远远不及他在那副美人图前出神的功夫。 她最怕的事,终究还是来了。 幸而她在公孙刿面前一向听话,舒窈那时温顺的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说什么她立马就应下了,可转头,舒窈便在太后面前带着引导性地说出那番话,几乎是想也没想,她主动地作出了反应,并不愿意这个女人真的进了侯府。 齐开霁在司膳房好好的,还是人生中第一回撞上这等掉馅饼的好事。虽然只是名义上的搭伙过日子,可他缺的就是一个名正言顺,可以和她接触的由头。 他在广寒宫看大门的时候可从没想过有今天,时间真是奇妙无比,可以让当初那个高高在上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就这么硬生生撞进他怀里。 人嘛,还是要多一些希望的。 万一哪日,它就成了呢? 齐开霁突然觉得生活充满了光明。 有了太后的话,从宫人巷出来就容易多了,老内官临走前给我擦了半天的血迹,可我却依旧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过公孙刿养的人都很有自知之明,哪怕心里有多好奇,面上也并不会多嘴问一句别的,我能猜到他一定很惊讶,很想问我为何宁愿留在宫里和一个内侍搭伙,也不愿意出宫,进侯府过富贵安逸的日子。 这些个问题,我估摸着是没机会回答了。 想必舒窈回去,也会替我想(编)出一个完美的答案。 带着一身的脏衣服,以及满脸的灰,我干脆扶着墙走,一小步一小步地往毓德宫挪,小橘子一连慌了七八天,嘴巴上燎泡都出来了,打大老远就看见一个人影,忙窜了出来,凑近了还不敢认真看,只是喃喃道:‘姑、姑姑,宫人巷那头,肯放你回来了?’ 我没有作声,而是直接把小橘子当成一根拐杖,好容易挪进了毓德宫,回到自己的地界了,这才从他胳膊上撤下来,我看着静香清滟几个跑出来从上到下的打量我,香桃子依旧不见踪影,便咧着嘴道:“小厨房有吃的没有,快饿死我了哟............” 手忙脚乱的收拾了一通,我都不知道自己现在是饿过了头,还是被自己身上的馊味熏得睁不开眼睛,总之静香和清滟帮我洗头发的时候使了吃奶的力气,换了两桶热水才彻底洗干净。 我喝着鸡汤,冲他们连比带划地形容暗室里头的刑具,绝口不提后头发生的事儿,直把静香吓的一愣一愣的,绿迆和清滟还好些,只是见我喝了一碗还不够,又默默地帮我去小厨房添了一点儿。 “这一出也真是倒霉催的,不过瑀夫人看来也没讨什么好处,毕竟她把我放回来了”我煞有其事地对静香分析道:“只是往后少不得要牺牲个把时间去司膳房那儿了。” 说完不等她反应,又问道:“对了,香桃子哪儿去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心绪漂泊 “哦,她在你被带走的那天就躲着不肯见人,等你人不见了,她才肯从房里出来,张口就说对不起你和璟妃娘娘”静香毫无城府,除了力气大以外真是套话的第一人选,什么心事都藏不住,直接就道:“小橘子还堵着她问了好久,她也不说到底是为什么。倒是你方才回来的时候,她整个儿躲在小厨房里干脆整天都没出来,说是要给你熬汤补补精神。” “.................” 我依然很生气,只是可惜,并不能从此就跟她不相往来,毓德宫范围有限,只要嫦云不把她打发走,我们总是要见的,毕竟香桃子跟了我这许多年,就算她既没有功劳也没有苦劳,但有些事儿还是当面盘问个清楚,我一直是个念旧的人,对每一个长时间出现在我生命中的人都愿意多给一次机会,若是香桃子真有什么对不住我和嫦云的地方,我也得听了之后再下定夺。 不管怎么说,是她害的我进了宫人巷,这个是怎么洗都洗不干净的。 静香看我一听到香桃子,那脸色就不是老好看的,便有些担心的问:“我不晓得你们俩之间出了什么事儿,但你进宫人巷那几天她比小橘子还急,那架势恨不得冲进宫人巷里把你给替出来。”静香观察着我的反应,小声道:“就我瞧着吧,她担心你也是真的,那几日吃不好睡不好,小橘子同她说话她还老走神,倒不像是装出来的。” 废话,就是装出来的,那也不能让你发现啊............ 我对静香的脑子不抱什么希望,她能保持现在这个状态就很好,我身边别的没有,就是聪明人太多,老实人太少,在暗室那几天我做了深刻的反省,那就是往后对别人态度要好些,宁愿多跟傻子说会儿话,也别冲着那群人多笑一笑,谁知道转头是不是又要被算计了。 清滟和绿迤都是在瑀夫人和邬太后身边修炼过的,能给你盛碗鸡汤已经是很客气了,要问还是得问静香,她什么都没经历过,却还能在傅忌的后宫里混出一方天地,这大概就是傻人有傻福,单纯些没坏处,至少你知道这人是个傻子,但她傻的有分寸,傻的正正好好,装傻充愣很有一套,总的来说还算是讨人喜欢。 如果我不是和静香一早就相熟的话,我会以为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而不是那个只顶了个名头的祁贵人,存在噶低道连傅忌都记不起他后宫还有这么一号人。 宫人赐婚这事有大有小,毓德宫的女官和司膳房的副掌印都不是在宫里能排的上号的人物,能得个太后的口谕就很不错了,毓德宫的众人有惊掉下巴的,也有如小橘子这样五雷轰顶,像是家里死了老子娘一样的,可我不是,我对这道口谕的反应是极度的漠然,不比齐开霁那眉眼都飞起来的高兴样,他是想努力压抑的,可根本压不住,似乎他身上失去的某些男性自尊,都随着太后的这道口谕重新回了身体里。 可这都不管用,我待他还是跟从前一样,并没有丝毫改变。 倒不是我想往他头上泼冷水,实在是心里接受不了,总觉得如果傅忌没死的话,可能也要被我的不中用给气死了。 早知今日,我也许真该当初和他一样,闭着眼就从琉璃殿上跳下去,也好省却这之后的许多大坎。 邓夫子真说对了,其实他说好的从来就不对,坏的一说一个准,我就等着接下来还有什么三灾八难的等着我,不管是成妃还是公孙刿,我都不在乎了,就跟我在正殿上指着小路子鼻尖儿跟他对峙那会儿想的一样,反正都已经差成这样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只是喝了两天鸡汤,身子就差不多好全了,年轻人底子好,在暗室只是渴和饿,这些都比不上精神上的折磨,据说我对面那两个宫女下场都不怎么样,落进瑀夫人手里就没有不少层皮的,哪怕她们只是个障眼法,真正的大头还在我这儿,,可凡事都只有死人的嘴才是最安全的幸好老内官是自己人,不至于真拿满屋的刑具往我身上套,我受的苦不多,顶多是心力交瘁,兼之被伤了心,不过多养一阵也就好了。 算算日子,嫦云和皇帝也该在回宫的路上了,我带着小橘子去颐夫人宫里探望四皇子,十几天没见,这小肉团肉眼见的大了足足一圈,看上去颇有一定分量,在颐夫人怀里扑腾来普通去,还老要把脚丫子抬起来往自己嘴里放,那柔韧劲和咿咿呀呀的声音把一屋子的人都给逗笑了。 这么多天,总算是能接触到可以让我真心发笑的东西,哪怕四皇子对我还是很有敌意,他在谁怀里都是个可爱的婴孩,可一被我接过去,就成了个混世魔王,就是不愿意在我怀里呆着,每次都不得吵翻天了才好。 更气的是,小橘子每到这时候,就会用一种十分诡异的眼神瞧着我,像是在说——叫你当初想闷死他,人家算是记住你了,等四皇子长大了,你就自求多福吧。 .................... 小橘子跟我今天是来给颐夫人送四皇子的应用之物,其实就是做个样子,但为了显示她与毓德宫的亲近,也只好靠这些寻常微末的举动来证明,好叫旁人不要轻视。我和小橘子捧着东西进门的时候,傅宝音刚换了便衣,正坐在荼蘼架旁逗弄着四皇子,她看见我了,很自然地就招呼我坐下,又吩咐宫女们去做弄些点心来,让小橘子去陪着四皇子玩会儿,有意把他们给支开,而后才牵过我手,似是想安慰,但又不知道该从哪里安慰起,脸上变扭极了,最后缓了一缓,只是语重心长道:“我知道你心里不是滋味,可再不好都要往前看,你可晓得,当初死在丽昭仪和她手上的人有多少个,这回能在太后跟前脱身,已经是你福大命大,前世积德修来的了。” 她说的这些我毫不怀疑,公孙嘉奥的后宫从来不缺女人,宫里这么多年除了金贵嫔,也没见几个孩子活到能说话的时候,这跟我当初做的没什么两样,东宫的侍妾有许多都活不到傅忌登基的时候,她们也真是福薄,一点小小的刺激都受不了,就自尽的自尽,病死的病死。 活该。 只是如今身份不同了,我从当初的迫害者变成了如今被迫害的一方,想来三年前的我自己都没有想过,会沦落到这般地步吧。 “我当初吃的暗亏不比你少,可我都忍过来了”傅宝音年纪比嫦云长了许多,说话行事有时候比我更像一个姐姐:“不忍也没法子,靠我一个人,也比不得她们个个都在圣上身边服侍多年,除了劝自己忍下去,我又能做什么呢?” “可嫦云如今腹背受敌,万氏眼看着她步步高升,唯恐动摇自己和大皇子的地位,都不惜拿她身边的人来开刀”我自嘲地笑笑:“做人太高调了不好,我自个儿作下的孽我自个儿知道,现在报应来了,也怪不得旁人。” 傅宝音温和地看着我,笑如春风和煦:“有道是祸福相依,否极泰来,你换个地方想想,或许过了这个坎,之后的日子就好起来了呢?” 我肚子已经饱了,喝不下那么多鸡汤,可傅宝音这话还是叫我心里受用了很多; 不管是怯懦也好,是真正的看开了也罢,此刻的她的确有资格和我说这些话,而不是我当初对嫦云说的,她只不过是个可怜人。 “其实那些太监们也很可怜,可在这宫里,你连可怜他们的资格都没有”傅宝音说着从手上褪下一对玉镯,塞进我的手里,又安慰道:“别灰心,凡事都看开些,焉知前方没有长路,你还这么年轻,一定不会在这宫里太久。” 我把玉镯举起来瞧瞧,没看出什么品质来,傅宝音真是从细节都透露出她的不得宠,送出来的贺礼完全没我当贵妃的时候的任何一对手镯名贵,玉料普通,水头也不过了了,可傅宝音说了,这是给我的随礼,我现在在宫里可是有‘家室’的人,怎么也该打扮的喜兴些,不然整日皱着脸,一脸欠人多还人少的模样,再得罪了邬太后,这挑挑拣拣的,便又是一宗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 我对着玉镯,思绪却跟整个人都分离了开来,慢慢地升腾到整座皇宫的上方,似乎抬头就是天,低头踏不着地,透过大大小小的千家万户,落道彻侯的府邸,这天儿也实在是磨人,白天热的冒烟,晚上凉风一吹,第二日照样擤鼻子打喷嚏,大概舒窈这会儿刚服侍着他午睡起来吧,他们会带着彦姬去看新出生的孩子,他肯定穿着那身紫色的皂袍,袍子上勾缠着细密的暗花线,舒窈眼里是压抑且温驯的爱意,而他对此或许是知道的,但他不会去允诺什么。 也许,舒窈要的,仅仅只是这样吧............... 第一百八十九章 无比嫌弃 舒窈此举有利有弊,她并没有想要我的命,顶多是替自己刨除个潜在的竞争对手,外加手段比较恶心人而已。 我很清楚,如果我们两个的处境稍稍对换一下,我的做法或许会比她更极端; 光是恶心人了还不够,一定是不死不休才算完。 打发掉情敌的好处是明显的,何况只是动动嘴巴,在太后和瑀夫人面前几乎是杀人不见血,管她什么前朝不前朝的,一个宫女再有胆子,也不能违抗太后的旨意,便是再恶心,她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 舒窈从来都不冲动,她知道自己的斤两,也知道侯爷浪-荡花丛惯了,对女子鲜有上心的,可正好相反,正是幼时和圣上一同在邬太后膝下做小扶低,万分隐忍的日子,导致他对子嗣无比的看重,嫡庶在他这儿并没有什么区别,自然的,舒窈再如何不堪,也是侯府两个孩子的母亲,公孙刿不会将她赶出去,可本就为数不多的那点温情,怕是也一点都不剩了。 这就是唯一的弊端。 哪怕先前常清倒戈,又或是成国公借机揽权,他在侯府皆是淡然处之,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失措。 可是那个女人一出事,他便坐不住了,甚至还动用了早早就埋在宫人巷的暗线,仅仅是为了让她少吃些苦头。 舒窈尝试过,如果自己不得他喜欢,那至少也该强迫自己同样的去善他喜欢的女人,可惜想的比做的简单,她尝试过了,但最后的结果也很明显——她发现自己做不到。 她早早地做好了心理准备,作为一个母亲,她会用心抚育孩子,也会教他们顺从,作为一个只是在彻侯身边多呆了那么些时日的女人,她可以忍受侯府里那些永远年轻,且永远鲜艳的皮囊。这么多年她都不介意,是因为舒窈清楚她在公孙刿心里有多少地位,因为这么多年,并没有人能走到他心里去。 瑞贵妃的确是个少见的美人,可惜她不安分,来历也不甚清白,舒窈不认为这个女人能给侯爷帮上什么忙,反倒可能会成为他的拖累; 这怎么行呢? 是拖累,就不应该再纠缠着侯爷不放吧。 舒窈在自个院中独坐凄清,这已经是第三天了,孩子们都已经被哄的睡下,侯府里没了旁人,就只有她这一个庶夫人。 可公孙刿仍是宁愿一个人歇在书房里,也不愿意来见她。 他没有责罚,也没有只言片语,便是舒窈特意去请罪,他也只是叫下人把她扶起来,再送回院子里去。 平静的叫人害怕。 可舒窈不怕,她早在很久很久以前,便习惯了面对这漫长的黑夜。 她只是担心,侯爷每每临近深夜,独自一人对着那幅画时,会不会少穿了衣裳,会不会觉得冷。 第一个陷入爱情的人显然都是失败者,从一开始就把自己处在了任人欺凌的层面上,上来就让人看穿了深浅,也就怪不得旁人踩着底线随意践踏了。齐开霁做了副掌印,不多时就成了不少小宫女芳心暗送的对象,他是被认可过的,瑞贵妃曾亲口说他生了一张好皮相,三庭五眼生的标准,放到宫外或许都是一眼可见的标致小伙。但齐开霁看不上那些小宫女,他在广寒宫里就把自己的心给交了出去,又是卖乖讨好又是帮着洗衣裳,一颗真心被揉碎了放在地上踩,后又被他自个儿收拾起来,还想着包装好了再挑个时机送出去。 爱上一个高不可攀的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如今终于得了肖想许久的宝贝,齐开霁欢喜的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貌似这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喜悦的情绪并不能一言以蔽,便是一整天都站在逼仄的御膳房里炒豆,他都是快乐的。 还没挨一刀之前,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还骂过,为什么老天爷对他如此不公,让他托生到了一护穷苦的人家,吃百家饭,穿的也是别人剩下的,长得都漂亮又有什么用,他打小就是个俊俏的孩子,可一入宫门,就知道在这宫里太监连个人都不算,何况越是漂亮的小太监,就越是容易被那些上了年纪的嬷嬷和太妃们戏弄,一样没什么好果子吃。 可现在,他又觉着自己或许也是幸运的; 哪有人跌了谷底,会一直跌下去呢? 齐开霁没想到瑀夫人一出手,竟然阴差阳错把人推到自己这里。 这就够了,能在名头上得了便宜,已经是意外的恩赐; 虽然从一开始,整件事里也只有他一个人是真的欢喜。 只是可怜齐开霁才欢喜了没多久,转眼就被无情的现实打败了。 我在毓德宫愣是没抓到香桃子,稍稍收拾了下,便打傅宝音那儿来找到了齐开霁,问了司膳房的小内侍,都说他今日不当值,于是我又多走了几步,理所当然地在广寒宫寻到了他的身影。 齐开霁没事做时总是喜欢来这儿,在他为数不多的印象里,从没有冷宫是这个样子的,会有人在里头种植花草,日复一日地改善环境,广寒宫里每日都是清汤寡水,也没见她们皱过眉头,更别提冷宫里还有个她,那么臃肿,朴素的青蓝袍子,在她身上也是美的。 褪下锦衣华服,去伪存真,才是一个活生生的吕仙仪,而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瑞贵妃,她会故意欺负老实的祁贵人,会指使所有的人心甘情愿地围着她团团转,有时她做的那些事儿真是让人恨得咬牙切齿,可一对上她的眼睛,你就会情不自禁地对自己说——下一次吧,这一次也没什么,等下一次吧。 下一次,再和她生气好了。 现在的冷宫连个废妃都不见,也是,皇帝的脾气跟老虎须一样,摸一下都要抖三抖,眼下璟妃正得其时,旁人就是故意犯个什么错,他也不见得愿意去管,都漠视到这个程度了,女人们的心都一个赛一个的凉,从前是怕犯错,现在干脆连错也不敢犯,圣上又不理她们,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只能恨璟妃不要脸,连枕头风都不吹,好歹劝一句雨露均沾呢,一个人霸着圣上去了行宫,这叫什么事儿! 不管齐开霁有没有注意到,我直接上前,走到他身边蹲下,冲地上那堆稀稀拉拉的花草看了一眼,而后毫不掩饰的露出了嫌弃的表情,指指点点道:“你可别动这块地方了,静香好容易一盆水半盆土地养活这些宝贝,你多来几回就全给霍霍了,当心回去我告诉她,下次你再来毓德宫她把你给打出去。” “我这不是没事儿做,来这儿打发日子嘛~”齐开霁无语的看着我:“怎么说的咱们如今都是一条船上的人,你就不能对我态度好一点么.........” “既然你说到了这事,那索性就把话说开了吧”我拍拍身上的灰,抬眼示意齐开霁竖起耳朵听好:“那天我是骑虎难下,舒窈铁了心要把我从彻侯身边赶出去,若是我再不请旨,嫦云和四皇子都要被拖下水。”有些话说出来伤人,我想了想,还是采取了委婉点的说法:“我也不瞒你,再过不久,我可能就不在宫里头,你还做回你的掌印,跟着南翮好好学本事,跟他一起扶持嫦云,御前秉笔监是肥缺,南翮往后也少不得会叫你填上,届时大家皆大欢喜..............” “哦”齐开霁直接无视了我的一大串说教,直隆通道:“你嫌弃我是个太监。” 是嫌弃,可嫌弃还不能明着说,这才是最头疼的。 我眯起眼,察觉到气氛开始变得诡异,只好撇过头,违心道:“你想多了。” “哦”齐开霁道:“那也说不准,你就是嫌弃我了。” 他低着头,不难看出脸上已经显出点难堪,本来就白,不抹粉也白,粗看跟普通的少年没什么两样,就是粉面红唇的,多了点阴柔之气。 太监娶亲,比老鼠精娶亲还说不响嘴,这就不是人干的事儿,尤其是当心上人摆明了不待见自己的时候,这种难堪就跟一把松散的长针一样,刺的人无孔不入,怎一个疼字了得。 高兴了没几天,正主就找上来了,连个白日做梦的机会都不给,也忒不仁道。 说说就说戗了,这天还能不能好好聊下去了。 我纵使有满腹的牢骚和道理,也不好在人家这样难堪的时候再浇一层油,只好暂且先按捺着,跟他掰扯些不相干的。 看我这样,齐开霁心里喘了口气,心说总算是绕过去了。 他求的不多,送到怀里的谁不要谁是傻子,瑞贵妃的脾气没法改,硬掰她到头来还得把自己气死,齐开霁早就看出来了,这人还是和刚开始的一个样儿,还是那么自私,凡事只想着自己痛快了,就不管他们的死活。 所以他得自己想法子,自己揭了短没什么,脸皮对他而言早就不重要了; 不管如何,只要能保住名义上的称呼,他就知足了。 第一百九十章 解决之道 行宫一向是皇帝最愿意拖家带口去的地方,路上再远也架不住皇帝们的热情,这样想想也对,谁让宫里规矩极大,待几天就憋得慌,起卧都有专人负责记录,多走一步就是龙体有恙,多睡一会儿就是不务朝政,个中滋味,反正谁当皇帝谁知道。 公孙嘉奥已经是个彻头彻尾的工作狂,可再忙也得抽出时间松快松快,宫里呆腻了,自然有的是地方换,吕嫦云是他喜欢的,吴美人在不在都一样,只是偶尔遇着宠妃有几日身上不方便的时候,吴美人才有机会偶尔靠近了去侍奉,就跟当初的吕美人一样,身份不够,宠爱也是寥寥,根本威胁不到任何人的地位,聊胜于无罢了。 不论如何,能适时地抛下政务出门散心总是好的,公孙嘉奥临走时已让成国公协助大皇子一同监管朝政,大皇子有经验,可尚年轻,成国公眼高于顶,有没有经验都能管出一地鸡毛,用来给公孙刖添堵最合适不过,他不要求大皇子多能干,只要他离开前什么样,回来后照旧是什么样,这就可以了。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公孙伏都死的难堪,消息传回来,满朝文武都不怎么意外,此人好大喜功,又不能算在外戚里头,养养说不定还养出条白眼狼,没人愿意和这么一位主走的近的,圣上前阵子还封他当了副将,同上将军一同赶往汝南,临走前的豪言壮语还音犹在耳,没等几天就得了个人头落地的下场,其中的内因朝臣们都多少都知道些,可若要他们为此出面上书申斥上将军,那也犯不着。 火没烧到自己身上就成了,剩下的时间就躲在边上凉快凉快,不是很好么? 既然傅森可肯把人送上门来,那还等什么,公孙伏都不管做了什么,下场自然都是必死无疑。 远处的豫王让人发愁,近前的亲弟弟也同样不叫人省心,公孙嘉奥得了榆关这个要处,还没高兴几天,又陷入了新的焦灼之中,他那个弟弟已经称病多日,连个借口都懒得想,动辄便是和那些女人一样,口口声声病了,可侯府连个御医都不曾传召过,病的理直气壮,就是他不满意成国公权势渐盛,故意给他这个皇帝甩脸子看。 放眼整个天底下,也只有他和吕嫦云两个,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甩脸子给他了。 要是换作了丽昭仪她们,不说甩脸子,也该是柔情掺着蜜意,就怕他生气了,再也不去找她了。 如果是万氏的话,那就又不一定了。 公孙嘉奥初时最喜欢,如今也最不喜欢的就是她这一点,看似冷冷清清的一个人,可心思却比谁都重,面上最不在乎什么,实际就最在乎什么,她害怕自己又会沦落到当年一无所有,只是跟着金贵嫔亦步亦趋地过日子,欺压颐夫人也是这个原因,只是因为傅宝音的来路比她正统的多,且是靖宫嫁来的公主,她同皇后只之位算是无缘了,那就只能舍近求远,将目光放在大皇子身上,以图来日。 想的也是够远的,怕只怕来日还没来,她就先把自己个给折进去了。 公孙嘉奥无事一身轻,安顿好了宫里,便带着两位‘宠妃’出去一味地享乐,行宫的宫人都是一早就安排好的,一年真正忙起来的日子也就皇帝来的那么一阵,可这一行具体有多乐,实际也并没多少人知道,不见人影,只闻风声,就感觉一阵阵寒风挟带着流言传进后宫里,皇帝不在,女人们本来就提不起赶干劲,这下连心都冷了——其中就包括洛之贻的。 坏事干多的人大约嗅觉都很灵敏,她在傅忌身上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如今依旧没有,成国公在外头的风光没能落在她身上,协理后宫的权也是旁人几句话就给落了下去,洛之贻敏锐地瞧出了种种迹象,冀州水患,是她爹主张从富户们手里捞银子,还有送去汝南的军饷,圣上像是委以重任,又点头让洛家同大皇子那头步步靠拢,看着这桩桩件件的,细数来似乎都是天大的好事,可长点脑子的都知道,一旦跟银子挂上了钩,百姓们就不是那么好糊弄了。 好在,她爹还只是稍稍从里头抽走些油水,千里之堤何其漫长,想要溃败也不至于在当时当刻。她只是担心,若是她爹真干出卖官鬻爵这种事儿该怎么好,依着他如今的地位,圣上干脆都将某些能左右朝局的大事交给成国公裁决,按照她爹那个脾气,真要叫给他发现了里头的漏洞和油水,那还不跟疯了似的往下挖,这事儿一旦被捅到圣上面前,那可是用多少银子都填不平的无底洞。 洛之贻说不上来的感觉,眼皮子时跳时不跳,外头成国公如今有多风光,她这头心里就多紧迫,靖国十六洲,能排的上名号的富户有的是,便是上京一个普普通通的吏部侍郎,家里头都保不齐在傅忌的后宫出过一个贵人,遍地皇亲,十步就是一贵戚,便是靖宫的旧人被清洗的差不多了,也难保没有漏网之鱼,她爹如今炙手可热,所以暂时没人敢和他计较,等圣上那日轻飘飘地撤了权,除非那时大皇子羽翼已成,否则吕兆年的今日,便是她们国公府的明日。 这事儿原该是由旁人出面,好坏都由别人来扛,聪明的躲在背后捡漏就成,比如彻侯就是这样做的,从上到下的官员无一不对他服服帖帖,办起事儿来也有底气,可这么简单的道理,她爹却愣是看不出来,新官上任总是意气满腔,盼着能做出些实事来好让人刮目相看,她爹倒好,人家彻侯沿用了那么多年的税制他说改就改,态度强硬不说,圣上给了他权,他还真是大刀阔斧地就给换了人,这不是明摆着叫人戳脊梁骨么! 洛之贻太了解皇帝了,当初就是因为公孙嘉奥的一言九鼎,她才能顺理成章地受封成妃,她爹才能在朝堂中立足脚跟,这个男人比傅忌更适合当一个帝王,不然洛之贻为什么放着大好的前程不选,愣是愿意留在这个男人身边,不就是因为打心眼儿里的臣服,打心眼儿里对他的爱么。 她不傻,只是不愿意相信,就跟成国公也不信一样,游走在刀刃上的人,对于权力有着天生的热爱,宁愿赌一把也不愿退到幕后去,他们总是愿意在心中留一丝幻想,这一切的付出终是会得到回报,何况圣上已经回报给他们了,洛之贻就是被夏美人给无意中牵了出来,他也没有对她予以处置,而是放任自流,只当不知道。 洛之贻冷静下来后,就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眼下圣上不在,她多想也无益,回过神来的时候宫里已经出了一桩喜事,据说还是太后下的旨,体念毓德宫的宫人到了年岁的,也是璟妃不讲道理,觉得那宫女服侍的好,总是捏着不肯放人,瑀夫人那天正好奉命整治內宫盗窃一事,这下三说五说的,便将这宫人赐婚给了司膳房的一个掌印。 又是毓德宫,老是毓德宫,就不能换个地方么? 洛之贻原本也是个好看热闹的性子,可她为了成国公的事儿头痛的厉害,听过也就过了,在她心里,万松雪这就纯属没事找事了,还有那个淑妃也是真心没什么用场,感情能耐全在嘴皮子上,但凡她再往四皇子身上带一笔,最后都不会是这么赐婚这么简单的下场。关键打蛇打七寸,她们一个个的盯着吕嫦云的姐姐有什么用,她这个同瑞贵妃有旧仇的都懒得出手,她们却凑上去,这下好了,璟妃依旧被圣上带在身边细心看护着,结果好死不死,她们在彻侯那儿算是彻底结了梁子,大皇子虽然精明能干,可到底年纪不够,阅历也不比彻侯那般,天南海北都走过见过,哪日大皇子要真成了太子,怕是没熬到继位就要死在他叔父手里了。 洛之贻摸摸自己正靠着的暗花隐枕,再一次地出了神,暗花的面,里头嵌了猞猁狲的皮垫,是冬至的时候她爹给她从外头捎进来的,说是宫里所有的皮料翻出来裁制都未必能超过这一件,冬暖夏凉,是在琉璃殿都找不到的好宝贝,也就昭圣宫里能配放上。 才过了一年,他就忘记了,他们如今拥有的一切,不过是靠着出卖他人才得到的。 昭圣宫,也不是她一开始的宫殿。 洛之贻记得很清楚,傅忌当初只封了自己成贵人,随手指了瑞昌宫给她,看着金碧辉煌,和金贵嫔一样,给人的第一感觉,便是俗艳无比。 她眼下正在寻找一个解决之道,既能解决成国公的处境,又能在瑀夫人面前不露出破绽,其实她是真心喜欢四皇子那孩子,白白嫩嫩的,长得有点像璟妃,也有点像圣上,反正越看就觉得这孩子谁都不像,但是听哭声中气十足,可见是璟妃这个病秧子养是好。 既然病秧子都能养好孩子,那她也一定可以。 第一百九十一章 无波无痕 洛之贻事先打听过,圣上回程也就是这个月底,行宫就一个吴美人,这个人选是她选的很久,知道公孙嘉奥就是喜欢不争不抢,翻不出花样的女人,最好善解人意之余,又和璟妃井水不犯河水,俩人安安稳稳的,能出什么乱子。 抢不过妃位,洛之贻本想抱一个美人的孩子来养,就跟香竹一样,留子去母,这样或许也不错,可吴美人自己不争气,也实在是运气不好,璟妃身子隔几天就不痛快一次,她得了许多机会,却依然是连个蛋也没怀上。 怀不上,那就换个人吧,左不过傅忌做的好事,他防这防那的,连枕边人都不打算放过,瑞贵妃算是幸运的,到现在还不知道被自己的男人给算计了,孩子谁生不是生,宠妃的作用就是好好的当一个花瓶,家世是最要紧的,当然长得漂亮那更是锦上添花,说到底,男人也不过是视觉动物,若是女人识相些,最好的下场,便是替皇帝把骂名给背到自个儿身上,留给史书满面的荒唐罢了。 洛之贻有时都羡慕她,进了广寒宫都能搭着彻侯爬出来,就算心知肚明,帮她的人或许只是为了那张漂亮的脸,可能把自己的优势发挥到极致,这也不失为一种策略。 就是傅忌不在了有点可惜,不然有个男人依靠,她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每一次回击都是两败俱伤,谁也不比谁得意一些。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昔日的瑞贵妃做了宫女,也是在太后和万松雪跟前,都敢理直气壮地污蔑小路子的人; 便是吃了亏,她也能随时卷土重来。 洛之贻在华丽丽空荡荡的昭圣宫里独自伤嗟了一阵,细数了数自己这几年的遇人不淑,公孙嘉奥对她不过尔尔,但毕竟不错,时不时地含凉殿也能进个一两回,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心理不正常,一句话说不对就发狠似地摆弄她,真想不明白这么个文弱的苍白的男人,当初是靠的什么才坐上了皇位。 彻侯退居侯府,可势力还在,国公府一个前朝挪进来的‘新贵’想一蹴而就也不太可能,朝堂上许多人都尚在观望阶段,文官比武官好糊弄,抓着教条死不放手,也是被公孙伏都这样的旁支贵戚给欺压惯了,文武素来不对等,有心之人只要稍稍一挑拨,两边儿早晚都要撕破脸。 事事愁,样样愁,没法儿不发愁,昨儿个洛之贻那不省心的爹又带话进宫里了,传话的人说不仔细,但她还是听出了些苗头——原来她爹是把脑筋打到平阳翁主身上去了。 人是不要的,他要的是银子,和封地。 分明是不差钱的一家子,可这人就是败给了贪欲,败给了野心,成国公收拾完了吕兆年之后,自觉达到了人生巅峰,四周的恭维之声不绝于耳,本就是膨胀到了极点,丝毫没发觉自个儿是被皇帝和彻侯这两人精给利用了,眼瞅着在傅忌那儿永远都等不着的相印几乎没费什么力气的就到了手里,他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怎么去用它,而是派在了别的用场上,他努力回想着除了吕兆年以外,还有谁跟自己是经年累月都不对付的,新仇暂时没有,旧账可以再翻一翻,当初看不起他的,在皇帝跟前给他上眼药的,一个也别想跑,得一并收拾收拾掉才好。 想来想去,他冷不丁的,就想起了平阳翁主。 除了吕兆年,和他最不对付的,也就这么一位,当初也没少在太后跟前上眼药。 平阳翁主是昭圣皇太后亲封的翁主,本来是想封公主的,可惜那会儿嘉世长公主新丧不久,由于言官的阻拦,皇太后一力想册封也没能封成,只好各退一步,把靖国最最富庶的平阳封给了她,另外,她给翁主挑驸马也是挑的拔尖儿的世家公子,朝中世代为官,而彼时的成国公也不过是刚在朝中熬出些起色,那时的他倒不至于长成个冬瓜,可依旧在昭圣皇太后面前站着被挑选的资格都没有。 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久的连回想起来都很费劲,那时候傅忌连太子都没当上,跟着傅森一天到晚的表演着兄友弟恭,韵贵妃温柔可亲的伪装还没被戳破,皇帝胸怀天下,宽仁豁达,大臣们可以在朝中大着声儿说话,可以互相指着辩驳,只要说的有道理的都会被采纳,堪称欣欣向荣的和谐景象。 可唯独在皇太后面前,那是谁也不敢大声说话的。 好汉不提当年勇,好的都过去了,留下的都是些琐碎的渣滓,整日整日搅得人不得安宁,成国公想了半天,也没想好怎么收拾平阳翁主,但他看中平阳那块封地是真的,不论国破前后,那里都是一片净土,让人向往之余,更想将其收入囊中。 可翁主人在后宫,虽被拘禁,可皇帝对她却也是礼遇的,再厚脸皮的人都做不出来,贸贸然的就冲圣上开口,这不叫求赏,叫明抢。 成国公要洛之贻做的就是这件事,翁主至今都没和自己的女儿见上一面,想必思女心切,旁人开什么条件,她都会答应的吧。 她爹就是这样,宁做真小人,也不愿意忍下数年前的那口气,记仇记成这样,倒不如说一种执着。 明德二年的秋天,吕嫦云陪公孙嘉奥在行宫呆了足足两个月,终于是回銮了。 不同于傅宝音所猜想的震怒,她看上去倒是显得很冷静——当然了,这也仅限于在她两只脚还没完全地踏进毓德宫的时候。 我记不清嫦云小时候有没有流过眼泪,我想应该是流过的,听父亲说娘亲病重的那几日,我尚且都在一边需要丫鬟和奶娘来哄,可谓少不更事,对什么都还很懵懂,可在一旁的嫦云却不同,她只是默默地流着眼泪,只在母亲看不见的地方才敢偷偷地啜泣,在她很小很小的年纪,就已对生与死有了很具体的概念。 我举出以上这个例子的原因很简单,只是想说明,自从母亲死后,能让嫦云有所触动的事情就越来越少,如果有哪一天连嫦云都忍不住了,那就表示这事真的很严重,严重到她开始怀疑自己,怀疑自己很没用,保不住父亲也就罢了,连姐姐的脸面都要被拿出来踩,乾寿宫那一日听着何其羞辱,或许姐姐并不会去多想,可在她眼里,却是极其无法忍受的事。 为此,嫦云在我面前,难得的露出了可以说是‘凶恶’的表情,两年了,她胆子也和我学的一样大,上回都吃过一次教训了,她还是不长记性,沐浴更衣后,便坐在镜台前摩挲着豫王给她的那块环佩,摩挲了半晌也不给我点反应,不过方才脸上凶恶的表情倒是渐渐地被一种更叫人难以琢磨的神情给覆盖,一点都不像她了。 我自己受了委屈不要紧,就是见不得旁人为了我委屈,就像当时遭的罪并不能这时再重新遭一遍,旁人再委屈,也不能感同身受,像我就从来不会和嫦云说例如‘如果当初迎春家宴上中了毒的人是我就好了’这样的废话,人还是要向前看,我一直笃信上苍,笃信天道轮回,既然我在傅忌身边时做了不少亏心事,那么现在偿还也是应该的。 只有把欠下的都还清楚了,才有机会,可以卷土重来。 嫦云回来了,香桃子不能再像躲我那样躲的轻松,她是二等宫女,不是小厨房的专职宫女,不能一天到晚的不出来见人,也不能挤到清滟屋里抢她们的床睡,嫦云比我还想清楚那天的缘由,不由分说地就让小橘子把人寻了来。 当中还发生了个小插曲,适逢司膳房那头送了新得的杨桃和龙眼,齐开霁来的不巧,正赶上璟妃发狠惩治宫人,好死不死他得了便宜还卖乖,端着的杨桃分了两个盘装,一个是摆正殿的,一个很自然就是给我的。 毕竟是夫妻,见面好交情嘛~ 嫦云看见了,倒没像打香桃子那样的派人来打他,但那个眼神啊........ 别说是齐开霁,就是我看了,都觉得寒津津的。 都说了口谕而已,我都没当真,只是觉得这是人生中的一个小小污点,何况我自从和公孙刿狼狈为奸后,污点就多的数也数不清了,和太监挂个名头,对我来说其实并不算什么。 嫦云扶着清滟的手,香桃子跪在殿外头掌嘴,就齐开霁发愣的这会儿功夫,已经打了十一个巴掌了。 扇巴掌的人没听见璟妃发话,那手也不敢停下来。 至于香桃子,她就没打算讨饶,看那一脸的无波无澜,似乎觉得这就是自己应得的。 我呢?我就在嫦云身边打着哈欠,盯着齐开霁手里的那盘杨桃,又觉得这场景真该叫公孙刿画下来,放着什么时候不高兴了,就拿出来看一眼,最好是夜深人静,外头阴雨连绵的时候再看,一定是别有趣味。 第一百九十二章 人心易变 挨打也有个度,打过头了伤人心,打坏了人要出毛病,这样多不文明,影响多不好。 我瞧瞧嫦云,又看看香桃子,想想自己在宫人巷里头遭的罪,决定下次再和嫦云好好讲讲道理。 齐开霁见势不对,立马放了果盘就走,脚底抹油溜得快,他这人从来就不怕我,却很害怕嫦云,可能也知道软柿子好捏的道理,平日里咋咋呼呼的,未必就是真傻,只是人家不愿意跟你一般见识,反倒那些越是和颜悦色的,一旦发起狠来就越是抵挡不住,这时候服软都来不及了,惩治起来跟要了亲命似的。 刚巧,嫦云就是这样的人。 一巴掌接着一巴掌,掌心打到娇嫩的皮-肉上,响声清脆,自个的脸也跟着觉得疼,香桃子不愧是在我身边混过饭吃的,这点骨气还是有的,明知做错了也愣是不讨饶,就只是跪在那儿默默地掉金豆子,两边的脸都是对称的肿,对称的红,那双大大杏睛尤其肿的厉害,叫人很怀疑第二天还能不能彻底地睁开。 这响声在毓德宫里很是明显,宫人们一个接一个都不敢抬头,甚至连大气儿都不敢出,生怕璟妃翻起旧账,她在广寒宫做冷板凳时有几个宫人没少在背后说风凉话,这会子知道怕了,偷偷地倚在墙角看香桃子受罚,几十个巴掌打下来了,牙不断嘴也得坏,桃姑姑本来还算漂亮的小脸儿都没个正形了,多瘆得慌。 见此情景,我在嫦云边儿上也没出声,这是嫦云故意打了给我出气,也是打给其他人看的,毓德宫因为有她这么个善解人意的好主子,没成想没起到好的作用,反倒纵的这群奴才不知道天高地厚,赶明儿一起按在地上打板子,扇几十个巴掌,再打发几个去广寒宫拔个草守个夜,她们就知道厉害了。 “得了,停手吧”我捏了捏嫦云的手心,见也打的差不多了,她才终是叫了停,冲着一干看热闹看得不敢言语的宫人们道:“往后谁再敢议论毓德宫的事儿,我这儿有一万种法子让你们张不了嘴,不信的,尽管来试试。” 攘外必先安内,御敌不在于一时,口风严实最要紧。 香桃子晕了过去,人璟妃也没说给她抬回去治伤,照旧是拖进了殿里,瞧这样子似乎醒了还得私底下再审。 宫人们都在心里替她捏了把汗; 都打成这样了,谁还敢再往外传毓德宫的闲话啊............ 可见到嫦云这样,我心里实际是有些高兴的,从前我老担心她性子绵软,哦不,不是绵软,而是容易心软,这回好了,她能狠得下心,把相熟的香桃子先当着众人的面给发落了,那我也就不担心她在公孙嘉奥面前再出什么岔子了,至少这个男人喜欢她,愿意在有限的范围内给予她呵护,愿意维持着嫦云如今在后宫的地位,而广寒宫,也不再是时刻悬在我们头顶上的一道利刃; 对嫦云来说没什么,可对我而言,这就已是很值得高兴的一件事了。 看得出来,公孙嘉奥在行宫很待她很好,嫦云已经不怎么排斥这个男人的存在,她会时不时地拿出傅森的那枚环佩不停地相看,似是想确认环佩的主人在她的心中还有多少地位,是否足以支撑她与这深宫抗衡,能够支撑她在公孙嘉奥面前继续假装下去。 邓夫子都入京了,或许他是想带我们离开的。 我向往自由,却也忍不住心疼她,就如同嫦云心疼我一样。 “这事也不怪你,要怪就怪成妃,还有淑妃她们吧”我暗自揣度着,香桃子大概没三刻钟醒不过来,拿水泼醒吧,又那面弄得一地,于是想想就算了,只好转过身去和嫦云自嘲道:“你也别说,那齐开霁和我也算是知根知底的,广寒宫里我就看出他心术不正,可这人别的好处一概没有,唯独对我却是真心实意的好。就为着这个,我也愿意给他个笑脸”我说着就咧开了嘴,很夸张地对嫦云比划道:“何况,他求的也不多,我只要多笑笑,下一秒他就晕头转向的,我让他干嘛就干嘛,笑一笑又少不了几块肉,这不是很好么?” 嫦云看着我,有一瞬间我以为她方才其实什么也没听进去,那模样就跟刚进宫那会儿差不多,虚无一片。 幸好她下一刻就缓过神来了,伸手就来探我的额头,像是怀疑我感了风寒,还烧的不轻,以至于满口都在说胡话,只是皱着眉同我道:“成国公的好日子不多了,彻侯怕是这一阵就要出手,到时我一定会帮你讨回公道,让淑妃她们也尝尝任人欺凌的滋味。”嫦云面目苍白,卸了口脂和精致的妆容,像是把她的活力和灵气一并卸走了,这时的她只是个面容稚嫩,还稍显苍白的少女,尽管公孙嘉奥还不知道,他们真正的孩子已经被偷偷地换了出去,并且在邓夫子身边养得很好。 有时候,便是不为了自己,也得为了孩子着想。 我安抚性地对着嫦云道:“急什么呢,你看我受了这样大的羞辱,难受了一天,第二日不还是强打起精神起来喝汤了,你实在不必为了我生这么大的气。便是那成妃三番两次地挑衅,可连她都是从我手底下熬上来的,淑妃不过是跟着瑀夫人她们混口饭吃,且那丽昭仪根本连走狗都算不上,咱们只要耐下心来,总有看她们跪地求饶的那一天。” “邓夫子早说了,一入宫门深似海,这宫里谁都是信不得的,我那会还不信。可见人心难测,谁知道同你一路过来的,最后会不会掉过头来害你”我说着又看了眼香桃子,知道她醒了,只是低着个头也见不着脸,倒是内里一个人都没了,只有我和嫦云两人时,她才肯吐出实话。 说罢,连嫦云也顺着我的眼神朝香桃子看了眼,不无鄙夷道:“如今只有你一个,再没旁人盯着,你大可以开口,否则便是姐姐求情也没用”她加重了语气:“宫里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毓德宫里头从来就不缺你这一号人。你自己掂量掂量吧!” 香桃子动了动,筋骨被抻的厉害了,要活动开不容易。,什么都不说,先转了转身子的朝向,冲我磕了个头,之后才努力地直起身,颤巍巍道:“奴婢自知无颜相对,可奴婢指天发誓,从初时到现在,奴婢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心,妄想着置贵主子于死地。” “哦?”我挑了眉,嗤道:“那你收了小路子的那对玉镯又是怎么回事,别说这事儿你受了冤枉,小路子人现在还在宫人巷里头做苦力,若是我想,过会儿就能让嫦云把人从里头调出来。”我想起那对玉镯就来气,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摸过了,偏生犯在这头上,还被太后的人来了个人赃并获,脸都丢到姥姥家去了。 “这样”我见香桃子越来越哆嗦,更是加重了语气,皮笑肉不笑道:“要不要你俩再来个当面对质,就跟之前我和小路子在太后跟前一样,是真是假先不说了,好歹还能看个乐呵?” “那镯子的确是我放进去的,可后头那些带血的亵裤,倒了一半的药渣,的确不是我”香桃子说话间有些激动,脸肿的厉害,连带着说话也说的不怎么清楚,可还是道:“淑妃说过,事成之后,便会把奴婢引荐给圣上,只是到底是毓德宫出来的人,贸贸然的不好出头,她既然能帮我,自然也要我这头付出些诚意...........”她看上起有些懊悔,可还是硬气道:“当初淑妃许诺的,要换一个璟妃娘娘的心腹进去,至多是些皮肉之苦,这样瑀夫人高兴,而她也不必为了自己的地位发愁,说是..........说是璟妃娘娘那么得宠,拆掉一个臂膀也没什么,顶多颜面受辱,挫挫锐气罢了。” “糊涂!”不等嫦云出声,我先忍不住了,直接怒道:“你猪油蒙了心,好坏都不分了!淑妃能有什么本事往毓德宫里塞人,论家世,她是四妃之首,身后若没有人撑腰,她敢明目张胆地撺掇太后往毓德宫去查?!” 面对我毫不留情的指责,香桃子也不反驳,只是面色泛苦:“是,初时我的确信了,淑妃那时说了许多话,让我以为自己可以苦尽甘来,也尝一尝翻身做主的滋味,可那天乾寿宫来了人,我才惊觉,原来这事已经大的超过了想像。” “.............” 我看着她,心情复杂。 乌梅子和香桃子,曾几何时,都是我身边除了嫦云最亲近的人,可乌梅子安安稳稳地出宫,和她的男人过起了平淡且安宁的日子,可香桃子却变了。 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喜庆的香桃子,更不是那个三言两语就能哄的我眉开眼笑的香桃子了。 第一百九十三章 真相揭露 我喜欢乌梅子,这样老实丫头可不好找。另一方面,我自认对香桃子也不赖,看她脸上红一阵紫一阵的,她以前好歹也是跟着我用木樨清露漱口,葵花粉敷脸的姑娘,享的待遇并不比一般的低等妃嫔差,如今香桃子这模样,我看了心里又是一软,已经在思考是不是我欠她的太多,所以她才变成今天这样,说到底,在我身边的来来去去的就那么几个,虽说没了一个还有下一个补上,可新人比不得旧人,一切又要从头开始熟悉,这当中需要花费的精力想想就很累了。 也好,让她说出来,也算是给她一个痛快,省的我老担心自己是不是还欠了什么债没还干净。 心态变了,我的心胸又跟着开阔起来,这时候想的已经和方才想的大不一样,我在思考要不要劝嫦云对她法外开恩,饶过她这一回。 可香桃子大约是想岔了,以为明年的今天就是自己的周年,我和嫦云怕是不想放过她了,于是把心一横,嘴巴里颠三倒四的,竟然大着胆子,开始编排起我的不是了。 “陈皇后把我丢进昭圣宫那天,圣上(傅忌)正巧用了午膳出来,见了我,只是随口夸了句眉眼喜人,旁的什么都没说。”陈年旧事了,这会儿拿出来再提,我早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都不晓得这些事儿她到现在都还记着,香桃子说:“可你听见了,不由分说,连个借口都懒得找,就罚我跪了整整一夜。” “每每圣上来昭圣宫,你就故意把我发落的远远的,我一个人躲在昭圣宫的炭火房里,连大气都不敢喘,每晚都被那味呛得直哭。” “袁贵人当着皇后的面对你不敬,你那会儿心里不痛快,回来也照样是拿我泄的愤...........” 到了这时候,我才终于恍然大悟,这是我幻想过的,也是我在傅忌身边从来没遇到过的场面,两边各立着人,听着一方指责另一方,痛斥着从前的种种不公,只是这样大申斥从来就不是靠占理就能赢的,最终结果,只是比谁的嘴皮子厉害而已。 香桃子连泣带诉,添油加醋的有,真情实感的也不少,皆是在这几重宫门之中的血泪,我看看嫦云,嫦云也看我,眼里一闪而过的犹疑,她是知道的,我在后宫里从来都欺压别人,可眼见和耳听是两个概念,显然香桃子说的更客观,也更不像我。 因为从她嘴里说出来,就显得我太没人情味了。 我不再看嫦云,倒是没有打断香桃子的泣诉,反而觉得只听了这些实在是不过瘾,便在香桃子好容易停了嘴时,还饶有兴致地问道:“还有呢?” “还有、”香桃子愕了一瞬,又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苦笑着道:“还有李昭容,她才是真正的聪明反被聪明误,刘采女是靠着她的接济才得以苟活下来,而后又因公主抚养之事见罪于皇后,差点被李昭容的人推进御花园的锦鲤池,这些我亲眼看见的。”她说的都是实情,不过时间隔得太长,我现在明白了,也是为时太晚。 “刚进宫的时候,我就因为伶俐乖巧,被派到了凤阳宫做活儿。那时候总听老一辈儿的宫人说,昭圣宫是所有宫殿之中最漂亮的,我那时什么都不懂,活干得最多,睡的最晚。”香桃子说道:“有一次,我无意中撞见皇后鞭笞宫人,那面目狰狞的样子,吓得我连做了好几月的噩梦。以至于她将我扔进昭圣宫时,我明知这样会招来猜忌,会让你揣度皇后的用心,可我还是很快乐,因为凤阳宫里我睡不着,而到了昭圣宫,我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 她说:“你总当我是皇后的人,宁愿忍受着乌梅子的粗苯,也不愿意旁人来伺候、马进宝手脚不干净,内省局他各处贪了多少银子,你明知道,却还一直保着他,便是将我提成了大宫女,也从来不肯正眼瞧我一下。” 说来说去,总是我待她不好,香桃子这一点倒是出乎我预料,我从没想过,她会对我有这么多的不满,这么多的怨恨。 都是过去的事儿了,她却一件件地记的清楚,这样的指责对我无关痛痒,可对她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嫦云见我脸色开始凝重,知道我开始认真了,便想让香桃子住口,可惜刚想出声便被我给按住,道:“所以你就串通了小路子,想让我也尝尝你当初受过的那些苦?” “不止”香桃子直视着我的眼睛,下手的内侍打的可真狠,她可能说一句话的功夫,脸颊的疼痛就得复发一次,可她还是道:“你总说咱们这样的人生来就是下-贱的,我原本也这么以为。”她说着话,忍不住咳了咳,咳出来的都是淡红的血,道:“可方才我终于明白了,原来一个曾经那样骄傲的女人,如今也会为了自己的小命,而主动在太后跟前请求赐婚,还是和一个太监。” 如果说刚才还是泣诉,那么现在,就是明晃晃的借人伤疤了。 嫦云比我更先忍不住,开口道:“你若是想得幸于圣上,大可和我明说,便是瞧着姐姐的面上,我也不会亏待你。” “既是施舍来的,那又有什么意思?”香桃子已经看的很明白,眼中满是不屑,道:“换做是你,你愿意?” 这就是了,哪怕初衷说的可歌可泣,似乎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可剖开了说,还不是私心作祟,凭什么她们轻而易举得到的,她就注定只能在底下仰望,乌梅子是奴才,所以她的归宿也是找个奴才,两个人最好的下场便是出宫,若是经营的好,或许他们的孩子可以不必再当奴才,可万一没有那个‘若是’,那他们的这一生经营的再好,也不过是看上去不那么失败而已。 我最讨厌审讯的活计,似乎站在高处,看人被扇巴掌,被打板子,并不能使我感受到曾经的那份快乐,连生或死都不能由自己掌握的感觉很不好,以前我懒得去思考这样的问题,总觉得离我很远,一个眼神就有人替我去办好,抬抬手就是又一个惨死在东宫的可怜女人,从来就没有人告诉我这是不是对的,不对也有人给我收拾烂摊子; 那时的我被傅忌的宠爱迷花了眼,又被父亲和嫦云那样的精贵地捧在手心里,从来没人会同我计较这些; 将心比心,有些事摆到现在来看,的确是我做的有些过分了。 可能,我当初真的是做错了吧。 做错了没关系,因为直到今天为止,我都还打算死不承认。 承认了有什么用,死了的都连埋得地都不一定还能想起来,而那些受过的伤害并不会因为我的悔改而就此磨灭,别人都死了,而作恶的人压根就没有掉块肉少层皮,所以不能说死者为大,应该是我活着,所以我有理才对。 这个世道,终究还是弱肉强食,还是那么的残酷啊......... 我就是深知这个道理,才能在万松雪和邬太后跟前捡回一命。 但那日的小路子,就没那么好命了。 倒霉蛋为什么倒霉,就是上头要推他出来送死时,他根本连挣扎的余地都没有。 淑妃捏着他的脉门,他不乖乖地去做,就只有死路一条。 我在太后跟前死不死的不打紧,可小路子从进乾寿宫的那刻起,他就注定了不能活着出来。 “你现在还可以选”我并没有像嫦云那样动怒,只是揉着额角,皱眉道:“是和乌梅子一样出宫,又或是把舌头留下,从此在毓德宫里头好好地做个哑巴,这件事我可以当没发生过,再也不会提起。”我说:“看你怎么选。” 香桃子知道的太多,要放她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往外头去这不现实,淑妃一定会抓着她不放,最后捅到万松雪跟前,依然是嫦云这头被动。 我自认我对香桃子仁至义尽了,都到了这个地步,她帮着外人害我,我都想着怎么留她一命,要知道嫦云已经是璟妃,妃位要捏死一个宫人不说很容易,也是随口一句话的事情,她若真是想活下去,这时候就该乖乖地磕头,然后哭着求我的原谅才是。 可香桃子一个都没选。 她用了一种很奇怪的表情,没有看我,反看向嫦云。 “琉璃殿真漂亮”她说是对着我说的,可眼睛却始终看着嫦云,道:“肯花这么多心思来取悦一个女人,可见先帝还真是很喜欢你啊.........” “可是你知道吗”香桃子突然道:“你其实和成妃没什么两样,甚至比她更可怜。” 嫦云已经预感到她要说什么,可惜想要出言喝止,已经来不及了。 “为什么东宫那么多的女人,只有刘采女给他生了子嗣,而你们这些名义上的‘宠妃’却一直膝下无有所出”她反问我道:“这一切的一切,你都有想过吗?” 第一百九十四章 镜花水月 有想过,但没想的这么深。 傅忌,这个我一直回避着,只会在心里提起的名字,终于又一次地被提起了。 香桃子这话可真奇怪,傅忌是我的第一个男人,又是我第一个喜欢上的男人,我那会儿没别的,成天想的都是怎么和他白头偕老,花好月圆,那会儿哪有功夫去想其他的,更别提去怀疑他了。 总归两个人相好一场,猜来猜去的多没意思。 毕竟,傅忌说了他只喜欢我一个。 而我,同样是那么的爱他啊............. 眼看着覆水难收,再往下深挖大家脸上都难看,我是好奇中夹杂着忐忑,不知道香桃子这时提起傅忌的子嗣有什么用意,反而是嫦云在边上却坐不住了,想叫人把香桃子拖下去,可外头的内侍进去出来的功夫再快,也架不住香桃子这跪着的嘴快,她也是憋的太久,什么都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晓得的机要和秘辛太多了,不一股脑儿地挥发出来不得劲,总是需要有人分担分担的。 这一‘分担’就完了,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统统都知道了。 “李昭容也好,皇后也好,她们皆在先帝身边侍奉多年,却仍然一无所出”香桃子事到临头干脆就横行无忌,直接无视了嫦云的怒意,只是将一个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实细细地道了出来:“可你呢,分明时时欺压后宫,可圣上却从不说你一点不好,甚至还帮你尽量的遮掩过去。”她说道:“其实圣上早就布置好了一切,成贵人进宫不久,他便默许你让马进宝往瑞昌宫里下寒凉之物,可你想过没有,马进宝那时为何冷不丁地就被皇后打发出了宫,后脚成贵人那儿就出了岔子。” 无巧不成书,马进宝一直都是个碎催,贪财又嘴坏,人人都不待见,可但凡有心的人思考一下,就能知道哪里不对,如果他真是一点本事也没有,只靠着一张嘴,似乎也熬不上司膳房这个肥缺。 归根结底,他都是有靠山的。 明面上的靠山是瑞贵妃,可实际上,真正的黑手,是皇帝。 香桃子,许是在昭圣宫一向不受重视,又或是太急于证明自己,我对她没有对乌梅子那么好,就如香桃子自己承认的,我的确是从来没有把她看在眼里。 可这么多不寻常的地方,这么多不寻常的变化,我却被傅忌给我制造出的幻想给迷了眼睛,一直安慰着自己不用去理会。 而香桃子不同,她不仅能从细微处探知,并且还将这些我所认为的美好,陡然间就转变成此刻打击我的利器。 “马公公才是真正的聪明人”她见看我神色迷惘,已经是受了刺激的模样,也不顾嫦云唤了人把她拖下去,眨眼的时间都不到,这人半个身子都被带出去了,可嘴上却仍旧是道:“因为他怕,怕宫里最大的那位主子容不下他,于是借着得罪皇后的契机出宫,那么圣上给你和成贵人下药的事儿就再没人发现了...............” “这些秘辛本该随着琉璃殿倒下的那一日就流散在火海,可它终究还是发生过,并不能像圣上做的那样被遮掩过去”香桃子说着还不忘回头死盯着嫦云:“不光是奴婢,便是璟妃娘娘,也是知道的吧?” 我听到这一节,终于才有了反应,也跟着香桃子一样转头去瞧嫦云,可她却始终低着头不敢看我,那样子不出意外,就是默认了。 “好,好”我怒极反笑:“原来我才是那个傻瓜,你们一个个的看我蒙在鼓里,活在傅忌给我编织的梦里,看我为他簪银守丧,看我一夜夜的睡不好觉,却从来没想过要告诉我,真是好极了。” 嫦云嚅动着嘴,可酝酿了半天,却是出了几声单音节的气音,终究是馁了下去。 都到了这个时候,再说什么解不解释的,也没有关系了。 都没有关系了。 其实香桃子的话还有后头一半我没听全。 可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呢? 她方才在讲述的过程丝毫不拖泥带水,安静的神色配着两片红肿的脸颊,看着实在有些异常,可见她压根就没有保留的打算,毫不掩饰地,让这些肮脏的,见不得光的东西,彻底地就被掀了个底朝天。 就是有过感情,所以才会觉得刺痛,不然连多听一句都是勉强,那还痛个什么劲。 在经历了这么多后,我已经对自己很有自信,坚信不会再被任何人,任何事所打倒,坏到家了,好歹也还有个家,再落魄也没有在广寒宫时落魄,再怎么被折辱,只要命还在,那一切便都有了转圜。 可香桃子的话,却着实地让我回不过神来。 一直以来吧,我都以为,傅忌是真心喜欢我,而我也是真心地喜爱着他,不论我们当中有多少女人,我依旧不放在心上, 可到头来,我最最喜欢的傅忌,那个从我面前纵身一跃,跳进火海里的傅忌,他才是那个害我的人。 更可笑的是,他害了我,这件事儿几乎所有人都知道; 就我不知道。 原来我吕仙仪活着,就只是一个笑话。 嫦云已经不敢看我的脸色,怪不得她对傅忌印象那么不好,每每我在她面前提到他时,嫦云都是一脸的复杂,甚至会故意岔开话头让我不要再说下去,还一直有意无意地提醒我,想让我彻底地忘了傅忌这个人。 出发点是好的,可她连豫王都尚且忘不了,又何苦要来为难我呢? 太累了,我好像从来没有这么累过,香桃子果然尽得我的真传,毓德宫曾经的二把手要么不鸣则已,否则就是一鸣惊人,嫦云劝过,父亲也劝过,可我就是不听,以为傅忌真的还是那年站在枣树下俊美的少年,而我只是正好摔了下来,摔倒了他心上而已。 可我忘了,他其实是太子,便是我,也不是什么平凡人家的少女,是将军府嫡出的大小姐。 因利而往,因利而散,哪有什么真心可言。 邓夫子说我和傅忌是一样的人,凉薄的人碰在一起,最终的后果就是只顾自己; 当时年轻,又气盛,我从来就不相信他说的这些鬼话,就忍着这一口气,非要证明给他看。 从东宫一步步地踏进后宫,从侧妃摇身一变变了贵妃,我以为我成功了。 秀恩爱死的快,何况又不是真的恩爱,邓夫子说的没错,我和傅忌果真不能长久,有些事儿一旦见了光,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胡思乱想的,一会儿脑子里都是傅忌揭盖头,我嫁进东宫的那一晚,一会儿又是傅忌带着我上了阶梯,方目远眺的景象,这些零碎的片段组成了我和傅忌的那几年时光,从他走后,便已是我如今能回想起来的全部,不可谓不珍贵。 受的刺激太大,人就木掉了,钝钝的没个反应,这会儿往她身上扎一刀都不一定能把人喊醒。 她姐姐这落寞的样子真心少见,叫人看了不落忍。吕嫦云暗骂香桃子,说什么不好,偏要挑这样的软刀子往上撞,知道了这么久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这心里还能有好么。 再一想,心下就有了计较,公孙嘉奥虽然一开始对她不怎么样,可他自打对她上心了之后,那些女人的手的确是再没伸到她身上,不管是在行宫还是在含凉殿,他都把自己保护的很好,这让吕嫦云生出了一种错觉,有时她觉得恶心,有时却觉得维持这样的生活也不错,仿佛她只是一个落魄的前朝贵女,身后并没有那么多盘根错杂的势力,唯一的梦想,只是做一个贤良妻室,为夫君养育儿女。 其实就算姐姐不说,吕嫦云也是要留香桃子一命的,毕竟广寒宫是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掌嘴挨板子只是做给外人看,她姐姐和彻侯的事儿香桃子也没少看见,且香桃子的态度说来也很奇怪,当初既然已经收了淑妃的好处,却愣是什么都没同淑妃泄露,到最后栽赃时又临时反了水,只放了那对镯子,就表明这人还没坏到极处,尚有收服的可能。 吕嫦云细细琢磨,决定有什么都放到明天,包括傅忌其实没死,被豫王半是监视半是软禁在丘祢的这件事儿,也得挑个她姐姐缓过来的时机,再看看要不要说出口。 香桃子说的很对,许多事她一早就知道,就是知道所以才不愿意给说给姐姐听,免得刚和傅忌斩开联系,这头又要重新牵连上去,她太讨厌那个男人了,自从成妃那日和她私下摊牌后,她便对傅忌再没了当初的好感,不是所有人都和公孙刿一样,做事只按着自己的喜恶来,公孙刿的目的不单纯,可他至少愿意晓以利害,是好是坏都提前打了招呼,出了事儿彼此心里都有数。 可傅忌,他对着枕边人都能用这样不光彩的手段,还有什么值得可怜的? 第一百九十五章 洛家倒了 胡御医又来给嫦云诊脉了,还是一个药箱,两个小内侍的标配,我大老远的看着他就感觉很奇怪,小胡这人啊,明明比之前的刘御医年轻足足一辈,可走路那腔调就跟个老头没什么分别,就短短的从毓德宫的宫门走到里头的正殿,他走了得有一刻钟,我看着急都急死了。 我对这人没好印象,因为他之前就说我脸色发黑,有大凶之兆,结果还真给这庸医说对了,我在乾寿宫等于是从鬼门关兜了一圈回来,什么好处都没有,反而还多了个名义上的对食,也就是宫里说的菜户,齐公公。 然后,我的初恋也很悲催地见光就死,把我这么多天的美梦给彻底地打碎; 接二连三的打击下来,我真是有点绝望了,对这万恶的世界,这万恶的后宫绝望了。 以往,按照我的臭脾气,我本该和嫦云大吵一架,或者活活把香桃子给撕了,可惜这几日时机太不好,香桃子眼下被堵了嘴丢进了炭房,嫦云又是个一天得喝一顿药的药罐子,不管有用没用,药总是不能停的。 我对嫦云是又气又心疼,又想听她同我解释,可脑子想的却是最好永远不要解释。 就在这样矛盾的心理下,我避着好几天都没往嫦云跟前凑,得空就跑静香和小橘子的身边蹲着,陪小橘子看药的火候,顺便看静香打理毓德宫的花草。 好像我不到跟前凑,嫦云也想不起我。 吵架犯不上,但是心里就梗在那儿了,谁也不愿先低头。 可我就是再气,也不得不乖乖地和小橘子一起看药,然后再冷着脸看她喝下去。 嫦云喝药为的是调养身体,只是那药每过一阵,总是要胡御医亲自配好了送来,整个后宫就只嫦云独有的一份,她是不得不喝,可别人却领会错了意思,就好像金贵嫔似的,以为公孙嘉奥改了口味,不再喜欢万氏那样冰山雪莲的款式,改喜欢更冷冰冰的病美人了,于是司针局又开始忙了起来,桃红柳绿的花俏衣裳不做了,贵嫔娘娘异想天开,要走清冷路线,穿的衣裳不是白的就是青的,走在宫道上不说清楚的话,还以为是在给她的‘好姐妹’敏妃服丧。 嫦云每次见胡御医都只有清滟在一边伺候,似乎连喝药都是件很隐蔽的事情,另外她现在记性也不太好了,前几天把豫王的环佩放在了梳妆的木盒里,到了第二天就死活都找不着,还是我记性好,又给她从老地方翻了出来。 抱着满心的疑惑,我曾在小橘子煎药的时候偷偷揭开闻了闻,还是那个问题,什么药闻着不但没有苦味儿,反倒有种香甜的味道,和嫦云那日晕倒时身上发出来的异香有的一拼。 小橘子和静香倒是对我和从前没什么两样,知道我正心烦着,身边的每个人都很顾虑我的感受,只捡我爱听的,或是无关紧要地在我耳边说起,虽然刻意的有点过头了,但我现在的身份只是个伤心失意的可怜人,所以哪怕我一天天的都不说话,要摆也只摆臭脸,但这些都没人敢和我计较,也算是因祸得福吧。 静香说我笑和不笑的时候完全是两个人,阴转多云只是一瞬间的事,那帮奴才怕我都来不及。 和嫦云闹起别扭来不是一次两次了,清滟和绿迤在她的身边越来越能顶事儿,稳重之余嘴巴还严,可能万松雪和邬太后都没有想到,她们精挑细选的人居然只是白白给嫦云做了嫁衣,可奴才们反水,多半就是认准了一个,若是嫦云没点真本事,她们也不见得愿意留在毓德宫乖乖办事。 后宫跟前朝息息相关,成国公在公孙嘉奥从行宫回来,就在他上朝第一天,就出了个幺蛾子,他是被人奉承的找不着方向了,大咧咧的就跟着皇帝请旨,说要把平阳的一半富户迁到西南去,按他的意思,富人到了穷地方,大约会想方设法地让自己变的重新富有起来。 可实际上,那群人迁居过去,原本的生意遍布江南,猛一下到了穷山恶水重头来过,那真是穷上加穷,一点屁用都没有。 他就是想把平阳百里氏给连根拔起,好给自己的洛家腾地方而已。 牵涉到小事还好,大皇子缺个庶妃侧妃的也无伤大雅,两家掺和在一起也不见得就是好事。 可平阳是大户,更是危及到民生的事,公孙嘉奥那脸上看着就有些犹豫了。 文官是没意见的,尤其是成国公的门生已然占了大半,武官原本站的是左边,左为上首,应该是比这些迂腐的文人要高上一点,可如今本末倒置,什么时候武力不再是解决问题的一切,那群油嘴滑舌,会说话的才是了。 兵部侍郎和廷尉指挥使对了对眼,都不约而同地瞧着最前方空出的一块地方,那地方已经空了很久了; 这时候要是彻侯在的话,兴许这个老冬瓜就不会这么嚣张了吧。 不管怎么说,成国公要得到的几乎都得到了,得不到的也不要紧,他再多上几次奏表,不愁皇帝不把平阳赏给他。 这样一家独大的场面,我上一回见到已经是三五年前了,那时的吕家也是这么厉害,吕将军可以叉着腰想骂谁就骂谁,骂完还得傅忌出来打圆场,简直牛逼的不行。 虽然洛家还不配和我们吕家比,但我若是有机会见到成国公的话,一定会当着他面嘲笑他,告诉他他离死不远了。 吕家就是前车之鉴,忠勇公的封号还是嫦云得宠后才给父亲求回来的,成国公这会儿非但不引以为戒,还跟公孙嘉奥要这要那,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所谓拿人手短,越拿手越短,成国公一味地只顾着自己捞好处,那结局当然是好不到哪儿去的。 嫦云和我还在冷战,但我们彼此手里都有事儿做,倒也没有刻意地躲着对方,我想着邓夫子入了京,怕是再过不久就要想法子把我和嫦云接出宫了,而嫦云,她每天忙着和洛之贻说话,也不晓得她有没有把邓夫子说的话放在心上。 成妃近来频频上门,却鲜少有笑模样,这很不像她,所以一定是她的靠山的出事儿了,她才会这样的焦急。 “要说有钱,还是盐运总督有钱,光是抄家就抄了足足三天,听成妃身边的小福子说,这几天前朝天天有被拖下去砍头的,那血流到上京的护城河里,河水都被染红了”小橘子吃着齐开霁给我送来的粉蒸糕和玫瑰酥,吃就吃吧,还老爱吧唧嘴,嘴里含糊不清地道:“虽说没什么直接关系,可盐运总督尤大人还是成国公当初举荐的,有这层裙-带关系,想撇干净也没那么容易,难怪成妃着急上火,都找到咱们娘娘这儿了。” 小橘子把他听到的都一股脑儿地告诉了我,我听得有趣,看别人落魄和倒霉实为人生一大乐事,着实的有趣,尤其这人还是我的死对头。 盐运总督有钱,太有钱了,不过抄家的起因在于国公夫人,也就是成妃的亲娘,国公夫人做寿那一定是很隆重的,尤大人为了拍马屁,也为了更好地和成国公打好关系,就咬咬牙,送了块极其名贵的红玉,上头用蟠螭纹雕了精巧的纹样,出手就镇住了在场的一大片人,更哄得国公夫人眉开眼笑,当即就把那块玉给收到了房里。 可能是尤大人买这玉的时候没有看清楚,只买了一块,而不是一对。 好死不死,公孙嘉奥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刚想赏赐给侯府些名贵的物事以示恩宠,很不巧的就看见了原本应该是一对的鸡血红,只剩了孤零零的一块,躺在锦盒里尤其的突兀。 库房里的东西,居然会落在外头的官员手里,这都不用说了,直接按着贪-污的大罪来办吧。 抄家抄的腥风血雨,人心惶惶,成国公这时候察觉到不对了,想着法儿地托人情,想学着当初常清那样,跪在含凉殿谢罪,可惜这些都无济于事,尤大人被下了狱,折磨的奄奄一息,死前被人拖着最后一口气,在一张写满了名字的供状上头按了个手印,彻底地成了第一轮牺牲的炮灰。 这时候能看出‘人多力量大’的好处了,别看这么多人,一旦抓到了坐实的罪名,那收拾起来特别的爽快,公孙嘉奥看到那张尤大人死前留的供词,根本一秒都没耽搁,把成国公花了一年扶持上来的门生和幕僚给弄了个干干净净,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一个都没浪费。 顺便,最后抄出来的那些银子,都尽数入了国库,美曰其名——物归原主。 成国公这头自顾不暇,那么侯府沉寂了这段时间,也是时候出面了。 我记不清上回看到公孙刿是什么时候了,多则半年,少则三月,他一直都在侯府没有出面。 我不太想记起他,否则一想到这个男人,我就会想到舒窈。 我一点都不喜欢她。 第一百九十六章 喜欢的人 盐运总督死了,空出来的位子总得有人补上,这个差事不出意外地换了个新面孔来坐,成国公大半身家都被拖了下去,如今唯一可以当做筹码的,或许就是宫里的成妃,但成妃空有一个名号,也干不成什么实事,除非她有哪个胆子,像瞒着傅忌那样的再假孕一回,用孩子来要挟。 只可惜公孙嘉奥比傅忌聪明一点,并不会很配合地上她的当。 洛之贻这回是真的忙的脚不沾地,想求人情都不知该从哪里求起了。 上京风水好,每到春秋两季便雨水颇丰,按俗语说这叫天降甘露,通常星命司的人会用这个来夸皇帝勤政爱民,但是宫外的雨和宫里的雨不太一样,妃嫔们打扮了一身又不想淋雨,却碍于万松雪的位份不得不来请安,坐下来上了一轮茶后,一个个就蔫头耷脑的,有两个交头接耳地串着闲话,说这趟雨下的着实蹊跷,一连五天都没见停过,因为起来梳妆时那雨还不是很大,于是便没传轿,可刚才路上打了伞过来,淅沥沥的总有那么些水珠溅到鞋面上,潮湿又闷热,浑身的汗要发不发,多好的心情都糟践了。 傅宝音也混在人堆里喝茶,听她们闲话说的叽叽喳喳,声音倒是很轻,但总说个没完,让人听着就头大。 今天也是老样子,金贵嫔穿了一身格外素净的衣裳,隔壁成妃的位子空着,对外说是病了,看外头成国公焦头烂额的模样,怕是两边都病的不轻,公孙嘉奥一个男人,不至于对成妃一个女人如何,但是他后宫安抚的很好,前头对洛家也没手软就是了。 四妃里就淑妃和璟妃还没能在皇帝跟前说上几嘴,这时候就盼着有什么好消息吧,有人说这都两年了,江山慢慢的安稳下来,也是时候选一拨人进来充充后宫,不然看来看去都是一群‘老人’,不光皇帝看了没意思,她们自己也觉得很没意思。 就像洛家引火上身,成妃躲在昭圣宫不出来,也没见她的那些‘姐妹们’有上门去探望的。 周围的人吵,这外头气压又低,傅宝音喝了两口茶,胸口就觉沉沉的,有点闷得慌,就想这都什么日子了,先是自己被送了过来,后来公孙氏的铁骑踏破来她曾经的家国,再后来平阳翁主来了,瑞贵妃姐妹俩也来了。 总有人会进来,总有人会悄无声息的死去。 这座深宫,到底还要吞噬多少人呢? 这些问题在不久之前逐渐成为了她生活的重心,四皇子没睡着的时候还好些,孩子一睡下,她这就开始闹失眠,傅宝音晚上睡着睡着就很惆怅,她明白自己注定做不成主角,只能怀着羡慕的心情,去看着身边人的波澜壮阔,看她们做出许多可以列入史书的大事来。 可是这样无所事事,毫无寄托的日子,有时还是会让她觉得自己很挫败。 傅宝音想想就开始怀疑人生了,不自觉的就想叹气,这时候就有一双素白的手轻巧地推过从茶桌上推过来一碟子蜜饯,她方才正喝茶,喝的舌头发涩,看到这碟子干果蜜饯后就抬头冲吕嫦云笑了笑,随即拈起一颗放进嘴里,觉得嘴巴里有点甜味了,似乎就能把这股弥散在宫室里头的郁气和沉闷给彻底地压下去。 既然她只是一个旁观者,那就是放平心态吧,她爱的人不爱她,宫里除了吕嫦云谁都看不起她,可是这些都没关系啊~ 她只要活着,活得长长久久,活到可以把这一切都记下来,这就足够了。 璟妃回来了,颐夫人身边的那个位子终于不再是空出一块儿,总算有人愿意搭理她,而不是眼睛在瞥到的时候,顺便瞥出一个白眼了。 老实人在宫里就只有挨欺负的份,傅宝音在她们眼里一直很晦气,长得不是最美,才艺也没有很出众,只是命好赶上靖宫还很厉害的时候,随便嫁过来一个不得宠的公主就给封了个夫人,近十年的冷板凳坐下来了,似乎再没有了和皇帝近距离培养感情的可能,连傅宝音都是这么认为的。 女人们想的很对,只怕跟傅宝音走的稍稍近些,圣上就不会宣召她们了,这些都是说不准的事儿,谁知道呢。 傅宝音很寂寞,所以当皇帝发话要把四皇子丢给她照顾,顺便带着璟妃出门散心的时候,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原本只是很单纯的想打发时光,可收效却是喜人的,很快她就和四皇子亲近起来,小孩儿嘛,谁对他好他一眼就分辨的出,比如这个面容和善的娘娘人就很好,要什么给什么,小木马拆坏了那么多,人家还是笑眯眯的,身边的宫女嬷嬷们也比毓德宫的要上心许多,随便挑出一个人来,都比当初那个拿枕头想往他脸上盖的坏女人好了几千几百倍。 颐夫人没什么经验,养猪似的去养孩子,四皇子果不其然的就胖了,胖的还很明显,等吕嫦云把孩子接回来的时候还吓了一跳,这才月余的功夫,这孩子就足足大了一圈,当初抱在怀里还没什么分量,这会儿再抱一抱,就觉得沉的厉害,小屁股上两坨肉手感很好,很敦实。 有孩子的好处多明显,男人不在了,对着孩子都能笑出声来,傅宝音对此很感激,毕竟吕嫦云去行宫那阵子,宫里没一个想和她扎堆的。 下雨的时候,宫人都走小道,不走宫道和天街,小道走的快,又不会碰到什么主子娘娘,免得跪下起身,又淌一裤管的水。 尤其是避风台这个地方,一旦下了雨,就更没人来了。 其实说起喜欢的人,我的想法就很简单,总觉得日日相见都嫌不够;而不喜欢的人,你十天半月见上一回,都恨不得倒头就吐。 我没怀过孩子,但我一看见舒窈就生理性地犯恶心,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说来我还得谢谢她,到太后跟前保人也得靠勇气,一个小小的庶夫人有胆子来捞人,就是身后有彻侯撑腰,她若自己撑不起来,早晚都是要被万松雪给一并收拾的。 这不,小郡主要进宫见太后,她就又来了。 现在谁都知道我和侯府的庶夫人有交情了,交情还不浅,谁说起她都挑大拇指,只剩了一个好字,说她遇人知进退,行动有分寸,和奴才们说话也不摆谱,给侯爷生了两个孩子了,哪怕一辈子都是个庶妃也不打紧,正妃进门都要让她三分,人还不拿桥不骄矜,这才是十全十美的伶俐人。 这个伶俐人不是白叫的,比方说她男人要她借着去毓德宫给璟妃问好时顺便带一个人出来,她也一句怨言都没有,甚至把人带到了之后就很自觉地退了出去,不到时候绝对不会出现。 避风台就在琉璃殿的隔壁,走两步就到了,这个时节凉风习习,所幸穿的轻薄些也不怎么冷,我刚上了台阶,就看见公孙刿站在那儿,人清瘦了,但形却没变,依旧是那个精明能干的侯爷,给人下套一下一个准。 四周挂了轻纱,半黄半透明的,被雨水打湿后,就沉沉地坠了下去; 就跟我们的关系一样,看着是挡了一层,可压根挡不住什么,完全是欲盖弥彰。 我注意到案几上放了一卷画幅。 “打开看看”不知什么时候,公孙刿就转了身,面对着,衣带风流,眉眼含情,还是在广寒宫的况味。 我依言展开画卷,和第一回的不同,这是幅传统的美人图,上面的美人美目流转,意态柔婉,穿的不是我一贯喜欢的艳丽衣衫,而是宽大的素色长裙,美人的身后是漫天的花海,而她正举着手,拈花轻嗅; 看着像我,却又不像我,似乎多了些不同的味道。 “一时兴起,就画了出来”公孙刿走到我身后,大手覆上我的,一同摩挲着:“想着一早就拿给你,可惜当中耽搁了不少时日,终究是迟了一步。” “迟什么?”我回身搂住他,脸上笑得欢,可心里却是冰凉的:“现在好了,你我都有家室,这下咱们再凑到一起,不是刚刚好坐实了奸-夫-淫-妇这个名头?” 公孙刿听后哂笑,笑的有些无力,攥紧了我的手:“你不用拿这些话来顶我。”说罢,又掰正了我的身子和脸,正视道:“我知道,这次你受委屈了。” 他的眼神专注,专注的近乎可怕,会让你以为自己是被珍视的,就像他当初对我许诺的那样,让我以为自己在失去了傅忌之后,还会有人愿意珍而重之地把我放在心上。 可哪有这么好的事呢,说了都是镜花水月,那就一定是假的。 像我这样的人,是注定不配得到幸福的。 贫了几句嘴,到最后还是要说到正事,嫦云很多事都瞒着我,但她和公孙刿的目的都是一样的,改朝换代并非想象中的那么难,只是天时地利缺一不可,公孙刿适时地退下,推着成国公出来做了冤大头,等洛家吃尽苦头后,再摆高了姿态,悠闲的出来收一波好处。 至于我,只不过是当中的一环出了点岔子,正经是威胁不到什么的。 第一百九十七章 烟雨含情 这会儿的雨水不像清晨时打的那样猛烈,有点烟雨迷蒙的凄清,雾气淡淡的,无端的就让人很发愁。 一幅画而已,比不上傅忌送我的琉璃殿那样名贵、华美,却足以看出公孙刿的用心。 这样的礼物无伤大雅,我理所当然地就收下了,打算回头收到箱子里,和我那件狐裘放一块儿,然后就再也没有拿出来的必要,积灰了我也舍得。 挺好的,至少我还有点价值,不然怕是连这一卷画都没有,他干脆就让舒窈来打发我了。 想保持些距离,可腰上的手挣不开,力量的压制还在其次,其实没有哪一次我是真心想拒绝的,摆出些姿态来,让他好保持些新鲜感,其余的也就由着他去了。 一次两次地,我很耐心地与公孙刿周旋着,以前还抱了些期待,可现在就只有周旋,或许连他也看出来了,语音辗转就是绕不到点子上,成了一个僵持的局面,很明显并不能改变什么。 二人相处时不管是以什么形式,最重要的是心无芥蒂,只是我们都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就是想坦诚些,也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生怕叫对方看清自己的底牌,届时就不好收场了。 和他相处时,我有很多次都觉得很快乐,常常回到毓德宫也是笑着的,虽然我和公孙刿之间缺了个好的开头,但从客观点来讲,这也不是什么坏事,看我对跟傅忌就知道了。 我对傅忌那样的好,不管做什么我都顺着他,可到最后,依然是他害了我,还把我抛弃了。 “这画画的是好,我一定好好收着,以便回去好时刻记得侯爷的‘恩情’”衬着迷蒙烟雨,只有站近了才能看清彼此的脸。我拿话继续刺他,光说话还不够,眼睛也跟浸了毒似的,看人都是冷的。 公孙刿今天穿了松色的袍子,大约是刚刚出面收拾了几宗成国公的烂摊子,事情办得不错,只是不好风头太盛,怕又惹麻烦,所以穿着打扮都十分的低调。 我余光一邈,就瞧见公孙刿腰上挂的红玉,更是什么都明白了,哧笑道:“看来最倒霉的不是我,我不可怜,那尤大人才是真可怜,花了大钱从你这儿得了这块玉回去,转头又上赶着给你送回来,连命都搭了进去,这买卖可亏大了。” 尤大人的眼光不错,好歹是老坑的冰种,红的鲜艳,成色又是极润的,老话都说,越往南边羊脂白玉就出的越好,越往北珍珠的个头就越大,像这样的鸡血红埋在地底下,上百年了,沁透了不知是人血还是畜-生的血,越往下的就越红,光是开凿就得凿个把月,再雕成这么一对,没几年的手笔下不来。 看吧,公孙嘉奥对他这个弟弟可真‘大方’,让人家回侯府里闭门不出,等收拾完了才赏下两块都不知过多少道人手的红玉,这样的心胸难找,难怪公孙刿立马就戴在了腰上,大摇大摆的进了宫,这样的恩宠还真是求也求不来呢~ 我伸手,却不是回搂,而是把他腰上的玩意儿给拽了下来,拿在手里不住地上下抛闪,山珍海味我吃过,四时盛景我见过,这些都是我从前生活的常态,说出来都不稀奇了,更别提这两块小小的鸡血红,就是随便从我的昭圣宫里找一件,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正因为好的见过太多,于是看什么都没了新意,包括人。 那两块玉被我当成路边捡的石头一样,怎么摆弄都没关系,公孙刿也不在乎这个,只是看着我抛,那傲慢骄矜的德行还跟在广寒宫时一样,十句里有一句好话,那就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唉”我叹气:“这几天天天都晦气,抄小道去内省局,结果差点脚滑摔个大马趴,想吃点杏子吧,毓德宫的果子齐开霁也不给我送来,说是怕我火气旺,再吃这个更上火了,谁点都是一炮仗,那可怎么好。” “.........................” 听听这话,跟个刺头似的,摸一下都不成,回头扎的满手,饶是公孙刿涵养再好,也有点招架不住她这么一溜的滋哒,太监不算男人,说出去也上不得台面。他知道她心里怨,试问女人哪个不想真正找个依靠,能交给别人做的何苦自己一个人瞎使劲,可说侯府落寞的是他,如今扳倒洛家的也是他,总是他有理,她被傅忌抛弃过一回,已经没了再试探一回的勇气,有心想断了联系,可偏偏名不正言不顺,站在这儿连指责他的立场都没有,好比他们露水姻缘,见光了就散,那还谈什么将来? 说了要让她做侧妃,实际也只是床第间半真半假的许诺,还不如情话来的真,乾寿宫那日并非他不愿进宫,他在侯府的焦急是真的,可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最后选择了让舒窈进宫,这也是真的。 最后,只要她没事了就好,其实宫人巷里应该让她吃吃苦头的,只有吃了苦,才晓得外头锦衣玉食的日子好,晓得只有乖乖听话,才能换来这样的日子。 可惜还是舍不得,舍不得叫她受一点皮肉之苦,只是叫她饿了几顿,又偷偷地在宫人巷里调了个内官过去,重刑一概没上,出来养一养,依然是那个独立高台之上的佳人,笑一笑,便足以担得起祸-水的罪名。 “圣上下旨,怕是再过不久,我便要启程,赶往冀州赈灾”等我发散了怨气,两头又是彼此相对无言,还是公孙刿打破这一尴尬的局面,他这是第一次没有嫌我说话伶牙俐齿的叫人头痛,也没有打岔,而是认真道:“临行前,我去同圣上讨恩旨,这回盐运贪污一案牵连甚广,洛家和万氏腾不出手,你只要安心地在毓德宫等我便是。” 真是奇了,这脾气不像他,一点都不像,我心里没来由的发慌,公孙刿若是死皮赖脸还好,偏偏改了怀柔之法,难得这么好脾气地来跟我赔不是,认错认的那叫一个快,让我一通怨气都没处撒,往常早跟我拌嘴伴架了,要不就是借着嫦云转移话题,哪容得我这样蹬鼻子上脸。 我心中起伏不定,他讨了什么恩旨,又叫我静下心等他回来,这事儿不好细想,怕又是一场空。“前朝无小事,天黑了要下宫钥,侯爷还是早些回去吧,免得庶夫人在乾寿宫逗留太久,她面上挂不住,我这头又成了恶人”我不知如何回应,便索性沉着脸想让他走,心里想的分明是不能说出来,可嘴上还是没有忍住,到底是拿了舒窈出来埋汰他:“她比我厉害,内能操持家事,外能入宫探听,而我呢,破布头套着就金钟罩,中看不中用的人物,怕是你看多了,也就腻了。” 就这么絮絮叨叨的,自己都没发现自己话中的埋怨,公孙刿看破不说破,就这么瞧着她,许多天没亲近了,旁的女人试过,但左右都不对胃口,今天找准机会来见她一面,又上手试了试,果然在宫人巷呆了几天,身上的肉少了些,但不妨碍,依旧是馨香柔软,囫囵一个。 怎么看,还是面前的这个搂着舒坦。 话说回来,乾寿宫三堂会审的场面他便是人不在,也多少能猜到,情急之下她都能尚且应对一二,拖到舒窈进宫,也是不容易。 他知道齐开霁对她很好,这个阉人存了什么心思,想来也是她最明白,而公孙刿根本提都不屑去提,就是舒窈这事儿做的不对,所以她怨他,变着法儿地拿言语激他,他也认了; 其实这算是敲边鼓,给他身边的女人上眼药吧。更好笑的是,她还以为这点小心思没人会发现,尤其是他。 有时候觉得她聪明的刚刚好,有时候又觉得这女人还是需要归置到身边来,收收心,再定了名分养在侯府里。 自然,如果一直都这么得他喜欢,他当然可以好好地将她娇养。 放眼如今,除了他以外,还有谁能这么护着她呢? 公孙刿听我出言赶人,也不见他有走的意思,见我鬓发微乱,还伸手帮着理了理,指尖顺着下去,往我下巴边上点了点,根本就没把我埋汰他话往心里去,只是轻笑道:“这儿是怎么了?” 我一愣,回的有些不自然,只说这是四皇子手快,颐夫人又惯着,这不,刚回毓德宫第一天就逮着机会伸手往我脸上挠,好在小祖宗力气不大,只看得出一个小小的红印,这两天就能淡下去了。 没等公孙刿回应,我又仔细地把玉给他重新戴了上去,也学他刚才那样,正经道:“等洛家倒了,有些事也该做个了断,否则咱们这样,说起来又算什么呢?” 这话公孙刿不爱听,但更多的他也不好轻易许诺,于是只能沉默。 我一直没停过嘴,而公孙刿就只是好脾气地听着,反驳的话听着也像是在哄劝,对我的诘问和怒意一概都认下,毕竟这没什么好瞒的,他皇兄想利用成国公来分散他多年经营下来的人脉,他也适时地示弱,敌进我退,胜负总是要数不清的来回才能见得真章,不差在这一会儿。 这就是他为什么要帮着吕嫦云把孩子给送出去,女人狠起来狠,心软起来也实在是软,对着孩子没什么不肯做的,四皇子的来历是最好的把柄,眼下他要对付的应该是大皇子,毕竟他才是正经的皇子,按序齿,总是比他这个叔父强,比他更有资格继位。 怎么看,他都是轮不上的。 第一百九十八章 习惯失望 暂时地把话说开也没什么不好的,就是怎么了断,能不能了断,这得看他的意思,不然光我一个人嘴上撂狠话也不顶多大用,头一回他是肯认真听的,可下一回怕是就不放心上了; 男人嘛,都是不长记性的主。 雨水渐渐收消,雾气淡了,身上也清爽不少,就是我和他都不能多呆,宫里最不少的就是眼线,嫦云的眼线,皇帝的眼线,谁知道哪个才是自己人,还是小心点儿,别私会私会的,闹得人尽皆知,他不要脸,我还要脸。 想的是断了以后从此不相往来,可行动上的却总是慢了他一拍,几个月了,我压根没往那上头想,可公孙刿做人却不地道,那么宽敞的亭榭,他就非往我身边儿凑,渐渐,连说的话也不是好话,只道:“过了中秋便是重阳,老规矩,九月初九要祭祀开渠,皇兄那儿催的急,我这儿十五一到便要启程。”这里说的还算正经,后边那句就又不是人话了。公孙刿往我下巴上的红点轻啄了一口,笑:“好歹留出一天,我指派人在广寒宫留盏灯,好歹走前,再让我好好看看你..........”其中深意,自是不必再说。 “初九宫人放夜灯,采茱萸,人人都有事儿做,想来也是没空的”我躲开了使劲瞪他,一边拿袖子去擦拭下巴,恶声恶气地:“还侯爷请自重!”寻常人敢这样,打死了丢进护城河都是轻的,但无奈这人是侯爷,岁禄千石,万户封侯,万万人上的尊贵,公孙刿力气是大的,不然在广寒宫也不能像猫捉耗子似的把我堵在屋里,初时千般不愿,不愿了也没用,终归是称了他的意。 纠缠至今,却也不能说这就是长情,只是得了逞后,又妄图长久的刺激,总之半夜跑出去偷食的见过,可往冷宫走夜的侯爷却是少见,他算是个中翘楚。 他道了一声无趣,却将我放开; 靖宫的皇族子弟都随大流,皇帝熏龙涎他们也熏龙涎,入骨的味道,我在傅忌身边已经闻了很多年。好在公孙刿并不喜欢,他在侯府也只熏苏合香,淡的几乎闻不出。 我被他这么一打岔,这才想起来鬓发乱了,妃嫔可以尽情的妆办,而宫女们受的限制就很多,只能戴戴绢花,别别小簪,绢子做的花不耐用,戴几次便开始发黄,我不爱用绢的,便把嫦云的那根桃花钗改了改,上头的花用的软绡罗的边角料,花心缀的是米粒大小的碎珍珠,也算是时新的打扮。 公孙刿一直看着,说我还是松松拢着头发,拿珍珠板挽起来的时候最漂亮。 我没理他。 总之这一打岔,我们俩便很默契的,都没有再提过舒窈。 永定门靠近含凉殿,天街比宫道宽敞,一般都是御前的人走的多,往来的宫人见了他都纷纷跪下,只等人走远了才起来,公孙刿不急不忙的,先上乾寿宫去见过了太后,太后还是老样子,脸色灰暗,眉骨上盖了厚厚的粉,用青黛化了不少的颜色上去,怎么看都是欲盖弥彰。 她对皇帝总有诸多不满,这辈子仿佛就栽在了他皇兄一个人身上,亲生儿子早夭,太后又素来要强,宁可哭着,也要咬牙把养子扶上皇位,可惜她高看了自己,也高看了他们,皇室无亲情,这个女人容颜衰败,还妄图把持他们,左右朝局,也难怪皇兄不愿见她。 太后名义上到底是太后,她见不到公孙嘉奥,那满腔的怨气就只能冲着他来,话里话外都拿他们兄弟俩年少时的事儿来敲打他,公孙刿诺诺地听着,愿意多浪费些时候听她再忆当年,就是忆来忆去,她年纪倒是一年年的上去了,可就是不肯认命。 舒窈早早地就候在外头,他让她带着彦姬郡主先回了侯府,自己顺势就要去含凉殿,走到一半雨停了,公孙刿于是便让钟嬷嬷回了乾寿宫。刚走几步,迎面就看见正头的公主来了。 金贵嫔是整个宫里唯一一个对于争-宠永不厌倦的女人,这已经成为了她人生中的一部分,习惯成自然,公孙嘉奥有时想起她来就唤她去,想不起来她就满宫里遛弯,只是人缘不好,成妃遛弯能交到一骨碌串儿的姐妹,她遛弯就没人陪,只好带着二公主出来,趁着雨停来收些无根水,回去好存着做木樨清露用。 按说后宫女人不宜见外男,可彻侯是个特例,圣上的亲弟弟,谁敢不给他面子,就是瑀夫人都要卖侯爷一个面子,迎头撞见了,还是金妙意眼睛尖,拉着玉琲主动地走上前搭茬,笑道:“侯爷安好?” 公孙玉琲也像模像样地行礼,小儿的声音甜糯,叫人很没有防备:“给皇叔叔请安。” 金贵嫔再俗艳,也是个美人,她女儿自然也生的伶俐可爱,骧国选妃一选家世,二选的就是容貌,凤子龙孙嘛,几乎就没有不好看的。 论辈分,这也是他侄女了,虽然金家也不是什么安分的。公孙刿就笑了笑,夸了夸,无非是夸玉琲长高了,长漂亮了的场面话,好叫金贵嫔听着舒心。 “上回侯府新禧,还没恭喜侯爷,如今侯府儿女双全,果真是有福气啊~”金妙意知道成国公最近因为盐运一案闹得的很不好看,也知道彻侯又得了圣上的重用,正是冷灶复燃的时候,有心卖个好,便道:“庶夫人也是常进宫走动的,往后还要带着小郡主跟玉琲多亲近亲近才是。” 公孙刿含笑应下,刚想说告辞,结果一边的玉琲就好奇地问:“皇叔叔腰上是什么?” 金贵嫔也顺着玉琲的话往他腰上去看,‘哟’了一声,再一笑,就笑的有些隐晦:“圣上的赏赐自然是好的,这样的鸡血红难找,原在汝南才有,只可惜了,像咱们这样的是得不到咯。” 公孙刿也没注意那玉佩上沾了一块薄薄的布片,直接就把那对血玉摘下给了玉琲,十足的好长辈,只是温言道:“皇叔叔这儿就两块,可得藏好了,别叫你父皇看见,省得他吝啬,又要问你讨回去。” 公孙玉琲小手把玉佩捏的紧紧,使劲点点头,回答的清脆:“玉琲记下啦~!” 看着彻侯走远,金妙意见女儿这般乖觉,也觉着脸上颇有光彩,瞧瞧无根水也收的差不多了,便想带着二公主回去,路上玉琲一直捏着那对血红的玉佩不撒手,她也没想拿来瞧瞧,只是叮嘱不要摔碎了,这样父皇和彻侯可就要不高兴了。 毓德宫人少,嫦云找颐夫人说话去了,只剩下小橘子在那儿给药看着火,我随便找了处不打眼的地方坐着,不一会儿那药味就把我熏得睁不开眼。 小橘子见我咳嗽,又揉着眼睛,问我怎么了,我挥挥手,只说被烟呛着了。 可实际上,我这会儿满脑子都是九月九,重阳节,心绪混乱,都不知道我该不该等他。 我幼时跟着我老爹去过冀州,知道冀州在靖国十六洲里头算是偏远的地方,闹蝗灾闹水患,年年都要派人去根治,傅森去治过,堵了水坝好了两年,后来水坝被冲了,成国公得势后更是忘了这一茬,也没想过要去那儿救援百姓,渐渐地,那地方就成了闹灾的重灾区。 公孙刿冀州这一去,来回的时日想想便很漫长,便是毓德宫有四皇子可以逗着玩儿,日子似乎也并不能就这么被打发过去。 就算是要浪费时间,也得浪费到点子上。 我将那卷美人图收到了箱子里,放进去了就没打算拿出来再看一眼,压箱底的不一定都是宝贝,可能很多都是自己不愿意再去回顾的东西,放在太阳底下刺眼,搁在床头闹心,又不好找个地方刨了坑给埋进去,那就藏的好一些,最好想找的时候都找不见。 人一走背运,喝水都塞牙,许是亏心事做的太多,出门好么蔫的就绊一跤,晚上整宿整宿的做噩梦,这都是常有的事儿,直到现在我都不敢离四皇子那个小祖宗靠的太近,生怕近一些了他就挥舞着小拳头,冲我摆开防卫和攻击的架势,那模样生怕我再对他怎么样的,如今好歹是不哭闹了,就是吵,只肯让嫦云还有清滟她们抱,我纵是再想对他好些,也决计生不起任何亲近的心思了。 满月礼上嫦云大出风头,又是惹了一阵眼红,宫里拢共就大皇子和四皇子两个挂了序齿的,其他拉拉杂杂几个小主子要不是郡主要不就是公主,皇帝子嗣不丰,说来也是叫人堪忧,可公孙嘉奥也不过而立之年,不着急在这些时日,他自己个儿都不介意了,偏就朝臣们抓着不肯放,便是宫外找了人家抱来的,名分上也是个皇子,长不大还好,若是真长大了,可是要封王封地的。 我把公孙刿的话都尽数的告诉给了嫦云,她听后也只是道:“” 等就等吧,也不必抱什么期望,哪怕公孙刿现在跑去请旨,说要把舒窈扶为正妃,我都不会皱皱眉头了。 习惯了失望,也是好事。 第一百九十九章 谈何相见 嫦云回来前这药得端出来凉着,秋高气爽,小橘子这家伙伙食滋润,又没在宫人巷饿过肚子,困了就地就能打起瞌睡,我看他眼睛都快睁不开了,手里的小蒲扇却还在一下一下地摇,把烟都扇到了我这儿。 后来他倒是醒了,被被我赏了两个板栗给敲醒的,要说太监就喜欢夸大其词,挨打很正常,可我刚刚分明没使多大劲,小橘子就一直捂着脑袋喊疼,龇牙咧嘴的,跟个上蹿下跳的猴崽子一样。 香桃子被贬走了,嫦云本来还挺客气,想着哪儿来回哪儿去,广寒宫瞧着就很好,最后还是我这头拍板,叫嫦云把香桃子发落去了司针局,人各有各的活法,她有志气,想当人上人,我跟她主仆一场,自是要成全她的。 十二司各司其职,不用说就知道其实内省局也没比宫人巷好到哪里去,尤其是司针房几个老嬷嬷上了年纪,在宫里当了一辈子老处-女了,心理很难说还有正常的,她们人前温和可亲,往娘娘那儿裁衣量身都笑的能溢出水来,可背后教导小宫女都喜欢拿针戳,越漂亮的扎越狠,一针戳进去疼的鬼哭狼嚎,可偏偏不留血不留印,哭的死去活来,第二天也还是要端着盆洗衣裳。 洗衣服是用不着热水的,试想一下,姑娘家的大冬天的拿手去泡冷水凉锦缎,那还能有好? 但是艰苦的环境,才能更磨炼心志,出身改不了,那就只有吃苦了,苦中苦换得做一个人上人,这个道理我都懂了,那么香桃子一直都觉得自己很聪明,比乌梅子绿迤她们都聪明,想必也能懂的吧? 和小橘子嬉闹一阵,心头的烦躁总算去了一些,想说要不就去外面透透气,一出去就看见清滟在不远处招呼我,笑着问我要不要打叶子牌。 我摇摇头,说没钱,没兴致,也不想打,清滟也不恼,就笑眯眯地走了,说如果静香到时候要赖账,她就把这账扣在我头上,谁叫静香喜欢我,老在背后说我的好话呢~ 清滟走了,同样的袍子,同样的绢花,宫女都一个打扮,可当时初见还不觉得,只知道是瑀夫人派来的眼线,后来被金贵嫔派来的嬷嬷折磨的够呛,再之后就是跟在嫦云身边久了,人也开始脱胎换骨,行事越发的稳重起来,就算长得漂亮,也是那种不普通的漂亮,起码在一众好看的宫女里头,是出挑的了。 我不由得哀叹一声,嫦云可能是我见过的最没上进心的‘宠妃’了,别人身边的大宫女要不就是三十出头二十七八,老姑娘失了鲜嫩,皇帝看不上,她们使唤的也安心,可毓德宫真是大不一样,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中上之姿,绿迤还是太后照着最最开始服侍公孙嘉奥那个宫女的模样挑的,就恨不得找个机会把绿迤送到含凉殿的龙塌上去,幸好绿迤没香桃子那么上进,不然刚解决一个又来一个,我好歹满肚子的坏水和学问(?),难道都要用在怎么整治这些宫女身上么? 心胸宽广是好事,可若是一丁点的危机意识都没有,那我可真要好好说说她了。 晌午嫦云从颐夫人那儿回来,脸色红润,看外表似乎是很健康,我也希望她是真的健康,可以不用喝那样怪异的,有股子甜腥气的药。 如今四皇子已经可以跌跌冲冲地小跑着冲进她怀里,就是手上腿上的肉都挤在一块儿,四肢摊开来,就像好几块东拼西凑的莲藕,只有让人想咬一口的欲-望。 嫦云看见孩子一直都是温柔的,就是力气不够,抱四皇子一下没抱起来,反倒被他拿手用口水糊了一脸,我在嫦云身边别过脸,觉得这孩子真是不讨喜,得亏没糊我脸上,不然我大概又得把他随手扔出去。 情人还会闹别扭,但亲人却从来都没有隔夜仇,记不清是谁先服软,但我们俩还是跟以前一样,我会吐槽齐开霁送来的糕点越来越难吃,嫦云也会叮嘱我少往外走动,可这样的话我们俩都没怎么听进去,若是走出这道宫门就能高枕无忧,嫦云又何必一趟趟的来回宫中,今日是在颐夫人那儿,明日又约了结伴去探望平阳翁主,翁主是个好人,但好人没好报,翁主的家在平阳,孩子在平阳,驸马也在平阳,而她却只能在宫里枯坐,常常一坐就是半天。 记得嫦云有一回看了她回来,踟躇半晌,才半是惋惜半是感慨地对我说,她只是远远地看了看,只瞧见翁主孤坐的背影,就回来了。 仅仅一个背影,就已是满目萧然。 颐夫人是及笄了就被昭圣皇太后下旨嫁过来的,嘉世公主老早就死了,她连个娘家都没有,自然也不必奢求她对故国覆灭有多深的感触。 可翁主,却是实打实的可怜了。 我想,终究是我对不住她们一些,对不住嫦云更多一些,她一个人扛起了复国的大计,又将仇恨埋在心底,而我在这之前,就只会借着傅忌来逃避,把这样残忍又无奈的现实通通丢给了她一个人去应付; 作为姐姐,我还真是很没用啊............... 嫦云是我的妹妹,可以说这世上除了她,也没人愿意这样包容我,还敢和我说怄气就怄气。我们幼年丧母,如今又丧父,剩下的就只有彼此,我气她与虎谋皮,她怨我沉溺过去,我们两个原本是很合得来的,只可惜方枘圆凿,生性就是不同,倒后来渐渐地都有了自己的棱角,虽不至于渐行渐远,可终归是合不到一块儿去了。 仇怨能放的还是要放下才好,当初的我或许还会干笑一声,说翁主横行了大半辈子了,也会有栽下去的一天,可如今的我过得很累,每天都非常非常累,翁主性情刚烈,舍得一身剐,宁可坐孤城,我自问比不上她,甚至我自己都和公孙氏的人牵扯在一处,纠缠不清; 我早就没什么立场去嘲笑他人,遑论是说风凉话了。 “这雨总算是停了,再下下去,好容易屯的桂花蜜都要被淹了,再重做一坛又得等到明年”我对着嫦云发牢骚,桂花蜜我不喜欢吃,纯粹是嫦云爱吃甜的,我才肯动手给她做,以及我刚才发牢骚的重点其实并不在桂花蜜上,而是另一件事。 抱怨完了连绵的阴雨,我很想问问嫦云,问她淑妃脑子是不是被雷劈过了,重阳节好好应个景呆自己屋里摆弄茱萸不好吗,就非要弄个赏菊会,菊花又不是什么名贵的花种,宫里匠人所一捞一大把,我看都不要看了,又不是没见过,淑妃突然搞这么一出,这是安的什么心? 说到淑妃,嫦云就有点漫不经心,这是无名小卒,不足挂齿,她只是自顾地翻着书页,头也不抬,道:“我这儿还在发愁,听傅姐姐说,她手头上有一盆金边乾坤带,伺候了四个多月,前阵子刚刚窜出了些花苞,生怕天热天冷的,又枯了下去。”她说着又翻过一页:“我倒是想同她讨来,可她死活都不肯。姐姐你说,赏菊会那天,咱们该拿什么花儿出来才好?” “别太出挑就行了”我想都没想:“静香喜欢弄这个,到时候随便拿一株,赏花赏花,哪有真赏花的,最后还不是得看人?” 吕嫦云听了就干笑一声,笑不达眼的,知道赏花没什么大不了的,犯不着这么警醒,于是也不提了。 面上端的住,才能在宫里不叫人看出深浅,她自个不说,那谁也不知道,其实吕嫦云方才心里着实是慌的很,一本博古通要捏在手里一直在翻,实际什么都没看进去,包括说拿什么菊花去花会,这也是她故意岔开的,就是在想到底要不雅把傅忌事儿告诉她,这几日晚上连觉都睡的浅,满脑子净想这事儿了。 心事不堪扰,她这就把书放下了,没办法,小时候眼睛受过伤,不能长时间地盯着一个物件,不然就要发酸,要流泪,这一宗毛病算是没法根治了。 闹困了就睡觉吧,大晚上的看书,没的把眼睛给看坏了。我见状,起身给她去的收拾床被褥子,收拾完了回过身,嫦云还是方才那个姿势,神色不太自然,像是酝酿了很久了,可又像是无从说起的样子,瞧着纠结的很。 “怎么了?”我奇怪地看着她。 吕嫦云心跳的快,并不是什么难以启齿的话,只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从哪儿都是不好说的,难不成就这么明晃晃的告诉她,其实她一直心心念念的傅忌没死,他从国破当日就被救走了,只可惜摔断了腿,也摔伤了心肺,便是你们相见,也没多少剩下的时间可以在一起了。 这样的话,是个人都说不出口的吧。 “没什么”吕嫦云敛眉低眼,轻声道:“夜深了,姐姐也早些去睡吧。” 第二百章 祸从口出 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样的情况不是第一次了,吕嫦云是个果断的人,说进宫就进宫,说把孩子送出去就送出去,从来都不走回头路,也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但在对待姐姐和傅忌的问题上,她着实是为难了一把。 再拖下去,他们就没有时间了。 装模作样是门学问,没有多年的研习是断然不成的,比方说淑妃就是研习多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本事已然练至炉火纯青,御花园和若惟轩的菊花年年有,我还道骧国开放些,不在乎这么些个酸倒牙的宴会,可入乡随俗,淑妃也是北地的高门大户,她说要做东,宫里给面子的还是大多数,不光是嫦云,她跟几个中高层的妃嫔们都下了帖子,说初八那天安排个赏菊会,届时大家伙都过来坐坐,万一圣上也会来呢? 其实前面说了那么多,最后一句才是重点吧.............. 花会我没有操办过,这么累人,还讨不了好的事以前都是皇后主持,陈皇后爱打扮,爱热闹,每次摆宴都恨不得前呼后拥的,也亏她一向对外宽和端方,反衬的我无比霸道,每次有什么宴会,但凡傅忌不在的,那些女人便全都围着皇后转,还以为能得皇后青眼,被送上龙塌去。 一个个的,做什么春秋大梦呢。 想来骧国和靖国也没什么分别,女人主要就是陶冶一下情操,再互相吹一波彩虹屁,也没有别的事儿好做了。 待到嫦云赴宴那一日,我戴好绢花,拾掇好自己,又替嫦云择了身绯色的云裳,最后稍稍点一下口脂,就算是打扮过了。 说实话,我觉得今晚公孙嘉奥应该是会来的,但是淑妃一定有自己的打算,反正已经在皇帝身边挣了一席之地,也不在乎出不出风头了,还是别打扮的太出挑,坏了女人们辛辛苦苦筹备的好宴。 嫦云记性越来越不好了,白天喝了药,晚上就问我她喝没喝过药来着,我很怀疑她是哪儿出了些毛病,又堵了胡御医刨根问底,他被我问的简直就要生出阴影,只说这是正常的,女人一孕傻三年,何况嫦云也不是很傻,只是健忘而已,这已经是个别情况了。 我听后恍然大悟,原来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没怀过孩子,不晓得一孕傻三年这个道理。 不过我已经很蠢了,有了孩子想必会更蠢,傅忌还真是了解我,那样果断的就帮我把变傻的隐患给去了。 我要感谢他,更要为他鼓掌。 可惜傅忌死了,也看不到。 嫦云记性不好,但我的事儿她总是记得很牢,她记得我的封号,记得我是哪一年哪一日被傅忌十里红妆迎回了东宫,她其实也没有忘记很多东西,只是偶尔会因为找不到豫王的环佩而着急,也会盯着一个地方出神。 看我一脸魂不守舍的样子就知道,准是在想另一个人。 那个人要出远门了,干的是和傅森一样的事,此去路上艰苦,可我想公孙刿应该不会带上那个新鲜出炉的侧夫人,他应该和我一样,看见她就膈应。 舒窈生了两个孩子,踢走了情敌,最后换得了一个相对安全的地位,可代价是她失了自己男人的欢心和信任,彻侯出远门,却只带了一干近侍,她就只好像个黄脸婆一样的,留在府中照料一双儿女。 好吧,其实舒窈不丑也不老,可我就是觉得,她与其像个侧妃,倒不如说是一个管家,照顾大的再照顾小的,挂的是侧妃的名,可干的却是天下所有黄脸婆都要干的事。 而她的初衷,仅仅是因为爱他。 真是活该。 我没有刻意的去算时间,但我知道公孙刿这一去没个三两月回不来,赈灾是苦差事,多少人躲着告假挂白丁,办得好是应该,办不好皇帝就要拿你开刀,顺着查下来,赈灾的银子准有被底下私吞的,可大祸不伤小卒,反倒要怪管事的人,想来这人上人也着实不是那么好当的。 我想了半天,下不了决定,广寒宫仅仅是走个几步就能到,不去心里挠的慌,可是去了就觉得自此要低他一头,怕他误会我对他有点动心,我那个纠结啊,纠结的嫦云都看出来了。 可她看出来也不管我,估计觉得这是我的私事,怎么也该由我来决定。 最后,我终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不是生离死别,也无需再见,可我想,我到底是寂寞了太久,又或是我真的挺喜欢他,我只是觉得公孙刿和傅忌并不一样,起码他要什么会告诉我,宁可玩世不恭,也不愿意吹出虚假的泡沫,像傅忌那般的来哄骗我。 吹的时候一个接一个,映目流光,五彩缤纷的,好看极了; 可大家都忘记了一件事; 泡沫吹到一定大小,它自己就破了。 我没有去广寒宫。 刺激感已经没有了,我也没了头回鱼死网破的勇气,还是保持些距离的好。 我跟静香一人捧了一盆花,我捧的就是普通的黄菊,她捧着的叫绿水春波,昨天才刚刚催开,是南方少有的绿菊,静香养了几个月,三天两头浇一次水培一次土,宝贝的厉害,也就赏花会才肯抱出来。 百花主人不是人人都做得的,得调配好一众姐妹的的关系,不然这个排挤两句,那头又撺掇两句,这赏花就赏不下去了。 我陪在嫦云身边,看这小宴无趣的厉害,一干才人选侍的都没什么新意,秋贵人也是捧的黄菊,看来也是好久没侍寝了,手里头并不宽裕,弄来弄去就只弄了这一盆,哪像金贵嫔阔绰,什么金丝垂柳、什么胭脂点雪,五花八门都占齐了,我看她不像是来赏花的,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饶是我见多识广,也没见过一下有这么多稀有品种,静香肯定是高兴的,她没别的爱好,人生最大的愿望就是有一处栖身,有一小块地养花弄草。 如果时光倒流,能回到从前的靖宫,那么我一定会竭力扶持她,让她替我固宠,让她替我生傅忌的孩子。 可惜,没有如果。 那么多女人都在,两道粗眉毛这时候画就不合适了,反倒叫人看出来,我出来前只在脸上搓了搓粉,把眉毛和唇色弄淡,又故意低着头,似乎也没人看出来。 公孙嘉奥不来,那么焦点自然都落在了金贵嫔这里,商户只比农户高了半级,金家是砸钱捐了官,才一路有今天的位子,那么多人笑她,说她是个金银堆里出来的‘大家闺秀’,可人家就是有钱,有钱到哪怕恩宠不再,她也能用金钱秒杀宫里相当一部分女人。 我不羡慕金妙意,但我羡慕她可以用钱砸死我。 我现在就是把狐裘拆成几百块,也是砸不死人的。 把视线一转,我发现洛之贻那个小贱人也来了。 她此前一直称病,看这样子,倒像是真的病了。 就算拿了厚厚的脂粉去遮盖,但仍是难掩下面的苍白。 还美人无肩呢,以前好歹生了个讨男人喜欢的妾相,如今就是一脸苦相,有点朝着怨妇的方向靠拢了。 我生出了些幸灾乐祸的心思,但嫦云轻飘飘的一个眼神,我就把脸上那股要发未发的窃笑给收回去了,规规矩矩的,跟乌梅子伺候我时一个样。 淑妃从来不叫人失望,不知她是用什么方法把皇帝请来的,看公孙嘉奥的穿着,今日朝政应该不是很忙,就是割韭菜都不用割那么就久,何况是惩治那些个罪臣贪-官。 万松雪是不屑来这样人多的场合的,大皇子受成国公牵连,她也要避嫌,也不知有没有把洛之贻给记恨上。 金贵嫔原本被大伙簇拥着,皇帝来了自然也要靠边站,公孙嘉奥先是饶有兴致地和淑妃品评了一番,后边看见嫦云带的绿水春波,还有那盆一看就很敷衍的黄菊,甚至还夸了几句。 这就是同人不同命,人家花了钱弄了那么多宝贝名花,他看都不看一眼,可璟妃这儿出去的,就是路边一棵草圣上也肯给面子说句夸赞,这样的落差叫在场的人很不平衡,除了成妃病歪歪的没气色以外,也就淑妃还能保持完美的笑容,继续她的表演。 到了吴美人,她也没什么新意,那花半新不旧,和秋贵人端上来的一个样儿,皇帝看两眼就别过去和淑妃说话了。 静香偷偷地扯扯我的衣袖,趁着宴席正热闹时偷偷跟我咬耳朵,只是嘴巴动,人却不动,问我道:“今天怎么颐夫人没来,她不是和咱们娘娘一直交好的么?” “常夫人前天递牌子进宫了,想见翁主没见成,最后还是哭着走回去的”我压低了声回她:“她人一走,翁主就病了,病的可厉害,也不肯传御医,有颐夫人过去帮衬着,总不至于出事儿。” 静香听了就点头:“我还说呢,要是颐夫人来了,保不齐就要被贵嫔她们挤兑一场,还是不来的好。” 我听了不由得轻笑:“就你还操心颐夫人,先管好你那宝贝花儿再说。” 这一句说完了不要紧,我立马就发觉出不对劲了。 什么时候,宴上居然鸦雀无声,吴美人坐在地上,花盆碎的四分五裂,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呢。 我听见上头金贵嫔嘀咕了两句,声音不大,却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 “方才,是谁笑了?” 第二百零一章 当众羞辱 谁笑了,应该问谁敢当着面儿的笑吧? 后宫的语言博大精深,分明是一样的意思,可到了什么人嘴里,怎么问出来,还就是不一样。 金贵嫔这话一出,吴美人本就已经脸色烧红,又听见有人轻笑,不知道是谁,还以为是笑她在圣上和淑妃跟前失仪,跟秋贵人在含凉殿时摔的简直有异曲同工之妙; 吴美人是个内敛的人,可惜公孙嘉奥不喜欢太文静的,冰美人要冰,病美人也不能病过头,还是有点个性比较好,所以她安安静静,琴棋书画也不比靖宫的女子精通,就普通一美人,是以在宫里不敢争宠也不敢存什么妄想,只是多日不见天颜,心情太过激动,不自觉地就朝公孙嘉奥看了好几眼,觉得皇帝俊美又温柔,眼中的秋水满的都快溢出来了。 宫里加上宫女,少说百八千个,几千个女人身边要嘛就是太监,要嘛就是少数在正清门值班的廷尉,所有的女人都围着一个男人转,不然就是跟一群阴-阳人打交道,便是妃嫔们也躲不了,皇帝一年到头轮班转都不一定转的到她们,于是绝大多数的都害了单相思,这很正常。 吴美人朝公孙嘉奥看了好几眼,那眼神就差跟他说怎么还不来-睡-我了,不过公孙嘉奥一概都没看见,他和淑妃说话之余,只注意到吕嫦云面前的膳桌,看她都没动几下筷子,便吩咐了身边刘内监将自己跟前的软香糕给她呈过去,想的大概是她爱吃甜的,正好吃些糕点,开开胃。 大家一看,哦,原来圣上不是给淑妃面子,是觉得璟妃难得愿意出门应酬,怕她受委屈了才过来看一眼的吧。 多少年了,瑀夫人再得宠,她们都没受过这样的差别待遇,还是被一个不满十八的小丫头片子这样给打了脸; 真是想想都要气死了。 公孙嘉奥吩咐的很自然,丝毫没把别人放在眼里,这下更是把吴美人的秋波给通通反弹了回去,芳心稀碎一地。 在场的曾经都被公孙嘉奥或多或少的雨露均沾过,次数不多,但对宠爱依然怀有梦想,吴美人这样的眼神人人都有,淑妃哪能看不出,她见皇帝只关心璟妃,倒也不吃心,只是客气地对吴美人笑笑,夸她有心了,然后接着换下一个才人上来。 赏花会,虽然就是挂个名头,但也是要赏花的嘛~ 吴美人得不到皇帝的回应,只好收回目光,怏怏地退下去,可谁知光盯着皇帝了,脚底不注意,她甚至转了个身就倒了,犯的还是被自己裙摆绊倒的低级错误,可见思-春思的过头了,连路都走不稳。 她也不知怎么了,许是很久没见到皇帝,承幸也就行宫那几天,委实是隔的太久,搞的她回去还抑郁了一阵,觉得既然圣上对璟妃那么看重,又是怕她胃口不好,又是带她出门散心的,那淑妃还点她随行干什么。 摔的太夯实,直接连人带花盆一起倒在地上,那花盆还用的是青瓷,碎起来响动尤其大,有不少还翻溅到她的裙摆上,一时间所有人的眼睛都盯在吴美人这处,那眼神少有关心的,多半都是以看笑话为主。 吴美人只带了一个小宫人,人家也吓坏了,手忙脚乱地来扶,全场整一个地安静下来,越发衬的她难堪。 现在谁都以为她规矩没学好,还扰了大家的兴致; 小小一个美人而已,真是该死啊.............. 吴美人脸上挂不住,被宫女扶起来后,更是头也不敢抬,脑子活络点的告个罪就赶紧地退下吧,她却不,就傻乎乎的站在那儿,眼里噙着泪要落不落,专等着圣上和淑妃发落。 这不是找削么。 金妙意想淑妃也真是不死心,大约是看成妃和成国公狡兔三窟没处藏,心里害怕自己家里头有一天也要被这么清算,这才急着培植新人吧。 以前没看她着急过,现在倒是真着急了。 自从吕兆年死后,吕家军便被常清带着去了汝南平乱,平的是豫王之乱,也许是愧疚,也许是合了胃口,璟妃如今和圣上互相磨了一年之久,谁都没想到这两人居然还有这样一天,吕美人也不是那个叫嬷嬷罚哭的吕美人了,她原来一直都使的苦肉计,可怜她们谁都没看出来,到发现时,人家已经是璟妃了。 等人羽翼渐丰之后再要防范,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金妙意很理解淑妃的心思,但这样的事儿和她无关。 她们金家是不入流,皇商而已,可除了钱,他们着实也没有什么污点,顶多都充了国库,再换两个头衔罢了。 金妙意看吴美人还在哆嗦,看的有趣,还换了个舒适的姿势,想有些人不得宠,果然是有原因的。 脑子不好,长得再漂亮也没用。 行宫两回都没跟着去,金妙意看吕嫦云是一直不顺眼,但无奈并不能做什么; 于是转过来再看看吴美人,也照样是不顺眼。 这次纯属是意外,但也合了淑妃的心思,只要能给大家添堵的,她就不是很介意那人是谁,原本该是个捧花的小宫女一跤摔到圣上身边儿去,换了吴美人也一样,只是那宫女是她精挑细选出来的,从眉毛到嘴巴无一不是照着瑀夫人和璟妃的样子来,合该是能入皇帝眼的。 这也怪不得她,上回在乾寿宫没能把潜在的对手拖下水,淑妃就暗自记到现在,后浪推前浪,金贵嫔说的时候她还不信,现在想来,倒真是有这个可能,那宫女生的太出色了,在被押进乾寿宫前她还很不屑,想到底是个什么货色,直到见了真人才晓得,璟妃居然把这么个美人藏在毓德宫里,还真是心机深沉啊。 打发掉了还不算,淑妃是知道的,这宫里若是没有过人手段,君恩定然难留。 既然璟妃都晓得在身边放那么漂亮的宫女,她这边也得抓紧些,不然等选秀一过,要塞人也塞不进了。 这一下漂亮的宫女没用上,改成了吴美人,她心里头依然是不适意的,尤其是听着那窸窣的笑声,火气就开始冒了上来,金贵嫔不嫌事大,听她这么一嘟囔,大家纷纷转头,不看摔倒的,转而去看那笑声的来源。 安静的时候,针掉地上都听得见。 真巧,我那一声好死不死,正接在吴美人摔下去的那一刻。 别说是吴美人听见了,我自己都听见了。 ................ 若是这会儿没人的话,我都想扇自己一巴掌。 吕仙仪啊吕仙仪,你已经不是瑞贵妃了,你要明白祸从口出的道理。 我腹诽着,又默默的往后挪了半步,躲在嫦云身后,决定先发制人,把静香丢出来背锅。 都怪静香吧,要不是她管不住嘴,就不会拖累我了。 人多,谁笑一声哭一声也不好找,有两个选侍眼尖,存心的要添乱,不直接说是谁,只是不安好心,这会儿便窃窃地撺掇上了,道:“听着倒像是那边的声音呢~” 那边,正好就是璟妃坐的位子。 吕嫦云刚刚夹了片软香糕,还没进嘴里,就顿住了。 她离得最近,分明听见了是姐姐,可仍是装的跟没听见一样,就提着筷子看那俩添乱的。 公孙嘉奥也看,但不是看吴美人,反倒冲吕嫦云投去一眼,那意思,怎么你一出门就给我惹事。 吕嫦云盯着看,也不挪脸,把那两个选侍看的极不自在,她们耍嘴皮子可以,正经的要跟高位的妃嫔干架,那一万个都不敢。只好干笑一声假装看风景,渐渐地连头也不敢抬了。 我在心里给嫦云叫好,犯错了不要紧,要紧的是气势上不能输,得把占理的也弄成不占理的,那就是成功了。 淑妃觉得有点意思,被吴美人搅和了好事也不那么生气了,她看着像打圆场,实际也跟着瞧好戏,这会儿就笑道:“璟妃妹妹倒是悠哉,方才怕是连头都没抬,光顾着吃了吧~?”说完朝吕嫦云身后瞧了一眼,笑的更开了:“前一阵毓德宫办喜事儿,我这儿还送了两柄玉如意过去,妹妹可瞧见了?” 吕嫦云点头,淑妃喊妹妹听着就是亲近,她喊姐姐,听着就很没有感。 “瞧见了,多谢。”她不冷不热,简单地回道。 吕嫦云客气了一句,淑妃见好就收,也不多缠问,倒是金妙意听出了些苗头,并没有把话打住的意思,又上赶着插嘴:“到底是璟妃身边的得力人,甭管出身怎么样,叫太后赐了婚,那就是极大的脸面。”她说了一半,就见吕嫦云果然脸色开始发黑,心里不禁暗笑,道:“不过宫女能得个好归宿不容易,可见毓德宫人杰地灵,宫女都生的出挑,瞧着是极有福气的。”说着她就朝吕嫦云身后一指,对着一直在看她们斗嘴的公孙嘉奥,笑:“圣上仔细瞧瞧,璟妃和那女官一站一坐的,看着是不是就跟姐妹一样?” 第二百零二章 嫡亲姐妹 这话说的不对。 原本就是嫡亲的姐妹,又何来像不像这一说呢? 她这女人可真奇怪。 我看金妙意的智商也没比吴美人高到哪里去。 这样子的上花卉,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来,感觉一点交流借鉴的机会都没有,光听着女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扯着闲白,甚至我不过是无意中笑出了一声,就要被单单提出来给她们取乐。 淑妃可恶,金妙意可恶,她们都可恶。 她这话显然是说给听得懂的人来听,可见香竹的死还真是叫许多人受益,洛之贻是一早就知道,可她的黑底也不少,两边撕破脸没必要,于是就一直耽搁着,直到万松雪旁敲侧击地问了出来,瑞贵妃的身份这才半开半露地见了光。 见了光,就只能见光死了。 其实最大的受益人,依旧是咱们的齐公公吧......... 是谁说过的来着——守一个秘密最好的办法,就是闷死在自己的肚子里; 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实在是瞒不住了,那么宁可自己跳出来,也被叫人攥在手里,白白失了先机。 我和洛之贻那是躲不过,在靖宫那那就是前后街坊,当时除了昭圣宫,排后边的就是瑞昌宫,连陈皇后的凤阳宫都都靠后排; 当时宫里没人不知道成贵人和瑞贵妃的那点谋算,还不是搅和在一块儿,准备谋求后位么? 事实证明,其实傅忌也是知道的。 我在宫里依然是个遥不可及的存在,史官的字不是白写的,半是鬼扯半是真话,有时候鬼扯的还要多于真话,震慑的效果很好,但是‘青史留名’,抱歉,这个完全做不到。 我不用想也知道,大概他们连亡国的事儿都一应算在我头上了,谁叫得宠的不是皇后,不是什么李昭容袁贵人,谁叫皇帝那么喜欢贵妃,宁愿挪用军资去哄宠妃开心,也不在乎可能到来的战役,他到后来已经什么都不在乎了,不在乎成国公是不是野心勃勃,还是自己最后是什么下场。 我总算明白傅忌那时突然跟我说要封我做皇后时的心情了。 他对我有愧。 嫦云老说我沉溺过去,香桃子则说的更客观一点,她说我始终忘不了从前的荣华富贵,可她们都不知道,傅忌比我还容易沉溺,他沉溺在一件事儿里,大多时候都是在逃避另一件事,他其实心里什么都知道,却还要花钱去摆弄什么琉璃殿,果然么,搞了才半年不到,就被公孙氏篡国了。 现在再想想,这真是个悲伤的故事。 我心里有傅忌,所以还在乎,而嫦云因为心里还有豫王的一席之地,所以迟迟不愿对公孙嘉奥的‘好’而作出回应,复国和复仇都是一柄利刃,两面都是煎熬。 金妙意不在乎什么前朝后宫,她这辈子其实已经够了,只要不犯什么大罪,公孙嘉奥最终都会看在二公主的面子上宽恕她,但除此之外,她什么都没有。 只是唯独生了那么个成了精的女儿,宠爱没有,得力的家世没有,钱倒有的是,可前头两样都不是能用钱买回来的。 若是公孙玉琲哪天不在了,可能她才晓得自己为什么还能蹦跶那么久,其实这都不是她运气好,是每每出了什么事儿,二公主总是要出来收拾烂摊子,往含凉殿里扑腾一下,跟公孙嘉奥撒个娇,天大的事儿都过去了。 金妙意突然来这么一出,吴美人想不到,淑妃也想不到。但她聪明,转转脑子就明白了,或许听不懂的人只会说是挺像的,会觉得璟妃也不是什么高洁之人,不屑与她们相交,但也免不了俗,跟她们一样的,千方百计,只为了将圣上的恩宠多留一会儿。 宫女不好自荐枕席,也不像前朝管的那么松泛,从穿衣打扮都有规矩,不然抽筋扒皮下油锅,死了烧成灰,都要被主子娘娘们唾着灰骂小贱人。除非主子默许,皇帝也受用,不然成功的概率很小。吴美人早就被搀起来站着了,淑妃和金贵嫔方才也没漏了取笑她,却也意外地将众人的视线挪了开,她朝璟妃那处看了看,今天只是个小宴,还不至于大阵仗地出门,她身后的那两个宫人也着实的低调,捧着绿菊的素净,捧着黄菊的纵使刻意地不打扮,也难掩明艳之色。 还真是叫贵嫔娘娘说对了。 毓德宫人杰地灵,随便一个宫女,就是上上等的好颜色。 但好颜色落到她们眼里,那就只有一个作用,不是为着赏心悦目去的,总之就是不安好心,想着要勾-引男人。 想归想,两个小才人小美人倒是心里一下就平衡了,璟妃原来和她们没什么两样嘛~专宠不忘推荐枕边人,她们这下出头是不是有望了? 不知道淑妃和瑀夫人是不是,至少金妙意以前试过这一招,她在做侧妃时就试过靠身边的宫人来留住圣上的心,但也就是这样,她才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把万氏给捧到了公孙嘉奥的跟前。 当时她们争到什么地步呢? 比如金妙意今日得了什么,第二日万氏那儿总是有法子得来更好的,区别就在于,她花的是自己娘家的钱;而万松雪,则都是公孙嘉奥喜欢她,不时地赏给她的。 再比如生孩子,她们怀的也是差不多时候,只是她怀相好,万氏怀的那一阵子邬太后成天地给她眼色瞧,她看了还在心里高兴,就盼着自己能生个男孩,好彻底压过万氏的风头。 可她盼来盼去,却还是差了那么一口气。 于是金侧妃进了宫后一直都是金贵嫔,而原本的万良人,却成了日后的瑀夫人。 这是她人生的一大失误,也是她最不愿意面对的一次失败。 吕嫦云知道这次的赏花准会赏出些什么事儿,可没想到居然这么简单,只是可怜吴美人和那个没有被推出来的宫人,淑妃没能把人送到公孙嘉奥身边去,那这宫女的下场,只怕是有几分惨的。 好在,姐姐的身份只有几个人知道,唯一的隐患便是在司针局的香桃子,可她既然想出人头地,那必然也不会把知道的说出来,何况公孙嘉奥一向对他那个弟弟很宽容,必然不会为难她们的。 这下当众被金贵嫔戳穿了,可吕嫦云毫不示弱,就仗着皇帝喜欢,直接地顶了回去。 所有女人都听出来了,金妙意拿一个妃位和一个宫女来比,脸面是其次,关键是大家觉得金贵嫔这人,她胆子还真是大,从以前就大,先是和瑀夫人闹了这些年的龃龉,都不知道作死多少回了,她的底气就是钱,要么就单是靠着一个好女儿,为着这两宗,圣上也愣是没发落她。 大多自傲又无自觉的女人就是这样,以为抓住了那么些把柄,就能把所有人都捏在手心里。 可这样又有什么用,除了嘴巴上沾点便宜,她该得的一样没得到。 看看我,再看看嫦云,我们只是比旁人多花了那么一点点心思,就能把男人的心神不知鬼不觉地拿回来,只要暂且不去想会不会失去这个问题的话,那一切都好说。 淑妃看看一脸半死不活的洛之贻,又看看始终拿金妙意的当背景板的璟妃,想笑又不敢笑出来,就觉得这赏花会真有意思,比她原来设想的有意思多了。 公孙嘉奥仔细瞧了瞧我,玩味的眼神,和公孙刿不正经时一模一样:“确实是像。” “瑞香伺候臣妾伺候的久了,相处的日子长,怕是也学得了几分韵致,也没什么像不像的”吕嫦云四两拨千斤,倒是难得开口讲那么多话:“可惜了,瑞香前些日子被太后配了人,臣妾也不好说什么,否则大家一起做个姐妹,倒是也不错,倒是少见贵嫔姐姐这么关心臣妾,若是往后毓德宫再出一两个妹妹,贵嫔必然也是高兴的。”说完,毫不掩饰地就朝着金妙意看去:“你说是不是?”那神情,简直从来没有过的挑衅。 一个配了太监的宫女,和她互称姐妹,她也配?! 这是拿她们都和一个宫人来比了,璟妃就一点也不怕得罪人么? 吕嫦云的潜意思就是她从来就没把她这个贵嫔放在眼里。金妙意气得牙根痒,这人当初果然是装出来的,那嬷嬷回来时说吕美人生性娇弱,捧着书看久了就要流眼泪,说两句重话都受不住,如今看来果然都是装的,只怕连当时的迎春家宴上,她也是自己掐着点儿地倒了下去,让圣上不注意都难。 金妙意当着皇帝的面不好发作,便使劲掐了掐手心,好让自己冷静,扯开嘴勉强笑了一笑:“是,这倒是怪可惜的。”幸好瑀夫人和淑妃有本事,把人先给打发了,不然看吕家姐妹两个前后脚都往含凉殿里进,两人一个接一个地吹枕头风,那还能有好? 贵嫔吃瘪的样子每次看都很好笑,瑀夫人已经不和她一般见识了,她现在就转头盯着璟妃去,等到璟妃都不愿意搭理她的时候,那下一个又会是谁呢? 第二百零三章 深夜密谈 今晚还是嫦云侍寝。 至于吴美人,她摔了一跤,哭了半天脚又疼,老早就在淑妃的示意下被裹挟着送回去了。 最后的最后,吴美人和宫女,一个也没搭上。 搞一个宴会要花钱,可能淑妃的私底也没多厚,难得才能办这么一场。 我要是淑妃,可能我会不停地找机会,最好把金妙意的嘴都给撕烂。 毓德宫的药还凉着没有喝,嫦云又要先沐浴更衣,所以还是先得回去,最开心的是静香,她本以为要被推出去给吴美人和淑妃她们磕头,我们走前来了个宫女,穿衣打扮像是淑妃宫里的人,她很客气地跟嫦云打了声招呼,说是淑妃要赏赐今日花会上做的花饼,叫各宫的人都带一些回去尝尝,于是嫦云便叫我跟着去取,到时候她换了衣裳,直接便去含凉殿了。 我很自然的答应下,初时没什么,花饼看着色泽鲜艳,做成各类花卉的模样,味道也是清香扑鼻,叫人见了很有食欲,可跟着那宫女左转几个弯,右拐了几条道后,我却发现她悄悄地把我带进了一处僻静荒凉的宫室里头,都不等我问为什么,她就快步地退了出去,掩好门户,显然是要替人把风,防着别人看见。 我甚至还看见门口的刘内监,也跟着她,站到了一块儿去。 这情况,非常不妙。 心脏受不了,感觉都快被捏着提起来了。 我正常人见得少,所以看谁都先要揣测更深一层用意,或许皇帝只是有话要私下问我,尤其是要避开嫦云,这才借着这茬把我给领过来。 再者,公孙嘉奥应该不会那么变-态,真要整什么姐妹共-侍一夫的把戏吧? 我一边觉得不至于,一边又很阴暗的想着,北地民风彪悍,父死子继,说不定他还真热衷于这样的把戏。 瞧瞧邬太后,当初要不是公孙嘉奥给她尝过甜头,她能这么尽心? 亲生儿子死了是一回事,可扶持一个毫无血缘的养子,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套路,都是套路。 可我和皇帝没什么直接联系,联系的最多的反倒是彻侯,他别人不选,偏找我作什么? 正主倒是也没让我久等,还没等我想出个所以然来,门扉便从外头推开,皇帝都熏龙涎,入骨的气味,瞬间便充盈满室。 我到现在都一直习惯不了这样的味道。 傅忌也爱熏这个,他在东宫的时候习惯跟我一起用沉水香,可自从他做了皇帝后,身上就再没我熟悉的味道了。 导致每每我睡在他身边时,总是觉得他与我之间似乎隔了一层模糊的厚罩,虽然柔软,依稀透明,但总是戳不破。 公孙嘉奥和公孙刿不一样,公孙刿穿紫衣挂玉带,就是风流,换做他,那什么都看不出,只有那股生来的矜贵之气,仿佛生来就是要做皇帝的。 他站着坐着都给人十足的压迫,也不管我是什么反应,自顾自地便朝我笑着:“你就是傅忌身边那个祸水,当初宠冠后宫的瑞贵妃?” 看我和嫦云长得那么像,这不是明知故问么。 我垂下眼,自嘲地笑笑:“是不是的,如今也没必要了。” “唔”公孙嘉奥认同地颔首,觉得这话很对:“前朝之事,放到如今也没什么意思,不过自欺欺人罢了。”之后又见我僵直了身躯,警惕万分的模样,脸上不觉好笑道:“怕朕做什么,残花败柳,也只有朕那个不省心的弟弟才拿你当宝贝。”说完往对角那个椅子随手一指:“别站着了,朕有话要问你。” 得,他没有我想的那样有什么不为人道的恶趣味,反倒是我思想太过污秽了。 我的心瞬时就放了一半。 可是好端端地就被说成残花败柳,这样的形容让我很生气,再怎么也是前朝数一数二的人物,史官足足花了一页的篇幅来些我做的那些好事和恶事(多半还是恶事),宠妃当成这样,我好歹算是独一份的吧。 气得想咬牙,眼前这人我咬不起,也得罪不起,公孙嘉奥处置我只要两个步骤,先是轻轻一抬手,之后‘咔嚓’一下,我的脑袋就没了。 人在屋檐下,该低头还是得低头啊......... “圣上有事儿还是明说的好”我稍稍把双手抬高,花饼还没送回去,一晚上光站在嫦云身后看热闹了,倒这会儿竟也不觉得饿,只道:“宫里谁都有眼线,你可以多呆,我却不能久留,改天瑀夫人和金贵嫔再往我和我妹妹身上泼脏水,想洗也洗不干净。” 公孙嘉奥还是点头:“这倒是。” 我也不坐下,继续道:“问什么?我这头什么都不清楚,我看你也不必费心了,多派些人守在嫦云和四皇子身边才是正经,再不济你去找你那些个爱妃来问问,保准比我这儿要知道的多。” “嘴竟真这么严呐”公孙嘉奥啧啧咋舌,戏谑之意表露无遗:“原该早早地同贵妃见上一面,可惜政务总是不消停,便想着缓上几天,谁知一缓过去,你自己还从冷宫出来了。” 我冷笑一声:“这倒是拖了彻侯的福。” “他倒是怜香惜玉,可惜了,朕瞧你也不见得就在乎那一点子心意”他说的很对,我点头:“嫦云生性淡泊,喜欢清静,想必圣上和她说话,常有无力之感,也真是辛苦了。” 公孙嘉奥可能是没料到我会这样回他,失笑道:“伶牙俐齿,难怪短短一年,便把成觉迷的昏了头,昨个儿还跑来请旨,说什么要迎你入侯府,还定要许你侧妃之位。” “什么?!”我愕了一瞬,没想过公孙刿居然真的到皇帝跟前求过,看样子似乎还是早有打算,真是下了决心。 看着那样浪-荡不羁的人,能做出这样的举动,还真是叫人不敢相信啊。 在这之前,我从来只当侧妃是一句空话,一句废话,便是偶尔会幻想着能去侯府恃宠而骄,欺压妾室的生活或许会很不错,后边也会自己说服自己,这不是我该肖想的东西。 做贵妃的时候,日也想夜也想,梦里都在想傅忌什么时候废了陈氏立我做皇后,想了足足三年,想到我离后位就差那么一步的时候,彻底的就没了下文。 可等到我已经懒得去肖想的时候,它自己就来了。 嘿,你说奇不奇妙? 公孙嘉奥看我一脸愕然,也晓得这事儿说出来不太可信,为此倒是替自己的弟弟解释了一番:“冀州是老大难,本是叫成国公去那头混个几月回来再发落了洛家,可朕这儿旨意还没发出去,他就耐不住性子,竟然真就跑到朕的跟前请了旨,口口声声说要纳你回府。”公孙嘉奥上下打量着我,那眼神不像公孙刿似的时刻都带着暧-昧,就跟打量货品一般,道:“生的是不错,可惜徒有金玉,并无内丘,也不知道他看上你什么。” “千秋宴上,他拾得我一枚珍珠,再往后,就到了含凉殿,也没别的了”我想了想,也发现自己着实是没什么地方特别讨人喜欢的,若说真有什么渊源,那便是傅忌的千秋宴吧,只是那时我根本不记得骧国有来了这么一号人,更不知他当时就在不远处,对着那个还在同傅忌撒娇的我凝望了很久。 还有他书房里挂的那幅美人图,倒真是画的极好。 公孙嘉奥长长地拖了一声尾音,可样子却一点也不惊讶:“原来是有这么个情由在里头。” 这宫室真是不怎么样,暗沉沉的,不点灯就只能就着月光,我全身皆在亮出,唯独公孙嘉奥的脸藏在阴影之中,一双眼睛锋锐无比。 他看着我,问道:“你说,朕该不该答应他?” 我沉默片刻,有些事儿在心里来回地颠腾,终于筛出了最后的答案。 这一下豁然开朗,我低低笑了一声,反而对公孙嘉奥说道:“你问的不对。你应该问我,答应了他,你这儿能有什么好处。” 公孙嘉奥从阴影中走出来,与我打了个照面,神色平静至极,只是道:“说来听听。” “什么好处也没有”我深吸一口气,道:“洛家这两年替你收拢了不少靖宫的旧臣和贵戚,既然他们的任务已经完成,那么成国公倒台不过是早晚的事儿。” “他不过是想借着女人,好同你表臣服之意,若是你允了,我便是成了他名义上的侧妃,也不过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若是有人要参他一本,说是要拿手段打压侯府,头一个就该冲着我来了。” “若是不允,他更是有了借口,届时以退为进,讨要一个我不成,圣上总是能在别处弥补的,不是吗?”我越说心境越是开阔:“我来之前还在犹豫,可听到你方才亲口对我说,他竟毫不犹豫地来请旨后,我便想明白了。” 吃一堑长一智,吃过的亏,我再也不想吃第二次了。 先是叫我生出了敌视舒窈的心思,后又认真地许诺我侧妃之位; 他未免也太看不起我了; 雪中送炭的把戏,可不是这么玩儿的。 第二百零四章 吐露实情 公孙嘉奥听我分析着,锐利的眼睛隐过一丝笑意,似乎很是满意。 能把话说的这么明白的人少有,尤其这还是个女人。 理性大过感性,这样很难得,很好。 傅忌眼光不错,吕仙仪要什么都没有,唯独审时度势的本领一流,知道他想听什么,半点都没犹豫,变着法儿地跟他这儿投诚。 当然,里头多半还有为了嫦云打算的意思。 想来皇帝也不是白当的,许多事都是不得已,公孙嘉奥也是听了淑妃无意间的打趣,才想起来有这么一回事儿,就前头他试探她的那番话,她明知要做侧妃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儿,可也不点破,只是晓以利害,拐着弯地提醒着要多注意彻侯的动静,似是知道了什么。 公孙嘉奥转着手上戴的扳指,一下一下地,就是不作声; 宫室里头静悄悄,半晌我才听他开了口: “彻侯的爵位,嫦云在宫里的安稳,你更看重哪个?”公孙嘉奥突然问道。 我猛地抬头,看他。 公孙嘉奥拈了快花饼,放进嘴里尝了尝味道,不论在哪儿都是气定神闲,对我笑道: “咱们来做个交易,如何?” “..............” 交易什么的,果然一点都不喜欢啊................. 我回毓德宫的时候静香都急死了,站在门口埋怨我怎么取两块点心要取这么久,连嫦云都想着我是不是又被淑妃给留下口住了,还想派人来找,好歹才被小橘子和清滟劝住,半哄半带地送进了含凉殿。 我看了眼还在喋喋不休的静香,从盘子里拿了一块被公孙嘉奥捏过的花饼,直接塞进她嘴里。 这回总是是耳根清净了。 我想公孙嘉奥也是个明白人,他也知道后宫没什么好的,脂粉成堆,放久了还是要过期发臭,跟臭水沟一样,就没有人能保持干净的,因为越干净的死得越快。 而我的嫦云,她再逼着自个去学那些阴暗的手段,终归都是善良的一个人。 那么我就要好好护着她,就像她这么多日来,护着我一样。 我看出公孙嘉奥对嫦云不是普通的喜欢,起码也是和公孙刿一样,仍旧保留着一丝新鲜感,而这足可以支撑嫦云搅乱了淑妃的好事后,还能宣她侍寝,给她撑腰了。 不过邬太后就是另一回事了,她那很简单,就是由爱生恨,大半辈子过去了,唯一就折在养子这件事上,她恨都恨不过来了,大约是不信皇帝会有什么真心的。 嫦云既已生下四皇子,那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一半,这时再叫她看出来公孙嘉奥对嫦云额外的偏心和袒护,你说她这口气怎么能忍下去。 太多人看嫦云不顺眼,我要想护着她,那就得好好计划一下,把这些人都给铲干净了,她这里守着四皇子,也就清净了。 重阳节之后吴美人倒是因祸得福,往含凉殿走了两天,公孙嘉奥听刘内监说她摔得还挺厉害,两个膝盖头肿的老高,小宫女见天地给她抹去淤血的药油,抹了快一个礼拜了都不见好。 公孙嘉奥委实是想不起吴美人是哪号人,就记得赏菊会上淑妃叫人连搀带扶的给送了回去,女人喜打扮,打扮起来没完没了,跟璟妃完全不是一样,谁也没嫦云的打扮叫人看了舒心。 他只记得吴美人脑袋上簪了不少发簪,金的银的绿的红的,簪的太多了,就模糊了这人的长相。他想这人、吴美人大概不是假摔来博宠的,不然摔的这么结实,养养伤就快到冬天了,当中那么一段时间没机会侍寝,实在得不偿失。 吴美人当下枯木逢春,高兴了; 淑妃见有人能分去璟妃的恩宠,也很满意; 金妙意在宴席上被吕嫦云气了个倒噎气,回去就砸坏了一屋子的瓷器,顺便想冲去含凉殿堵吴美人这个新窜出来的狐媚子,可惜人还没过去就被二公主给拦下了,在进行了一番心里疏导和教育后,她也想开了。 宫里人人都很安于现状,只有昭圣宫,那是越来越不好,像是头顶上盘桓着几道炸雷,指不定哪天就要劈到脑袋上,洛之贻接连收到家书,平阳是铁定拿不到了,她母亲过一次寿,就闹出了这样的大事,如今连她母亲,国公夫人娘家在上京的那些铺子和置业都要一应被查封,圣上这是存心想逼死人命么! 种种压力之下,洛之贻已经连觉都睡不好,每晚得靠着安神汤才能睡下去个把时辰的地步了。 后宫不闻前朝事,可成妃都闭着不见人,不待客,也没了刚进宫时的圆融,可想而知,国公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成国公身边几个得宠不得宠的姨娘都打算卷铺盖跑路了,还真是树倒猢狲散,一端端一窝。 但这么多年的墙头草当下来,没经验也有经验了; 洛震骅依然没有放弃,索性大皇子那儿和成妃是靠不上了,这不是还有彻侯呢么。 皇帝还算是留了情面,没指着他的名字往下查,至于国公夫人的那些个家私,那是她娘家的东西,虽说也有自己的一份,可只要换钱能买来安定,查抄就查抄吧! 洛震骅在国公府穿戴妥当,这几天出门再没有往常前呼后拥,礼部侍郎赶着来牵马抬凳的待遇了,国公府门前都是一副凄凉的光景,原先看门的小厮收个开门费得二十两起步,如今两文钱也收不到,那脸愁的跟苦瓜一样,无比怀念二十两充大爷的时候。 大起大落嘛,高处呆过的人心里有一股邪劲儿,得不到还好,得到了再要让他吐出来,那是一万个不能够,洛震骅上了宝顶小轿,这是私下出行,得低调些,待得在轿子里坐定了,才对外头赶车的管家道:“赶紧的,今个儿去侯府。” 看见洛之贻落魄了,我高兴是有一点,但很高兴吧,也貌似没有,她当初差点把我膝盖给压坏,还威胁我要拿物件儿划烂我脸,可惜她当时豪言壮语,是高高在上了,可放到如今再看,却是一样都没做到。 早说了昭圣宫地气足,住过那么多大人物,福气不够,命数太低的都压不住,她为了争口气硬是要住我当初住的宫殿,这才一年多,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我发现不光是舒窈,连洛之贻都是活该。 她不爱傅忌,却爱上更不值得托付的公孙嘉奥,这真是一物自有一物降,倒了血霉了。 毓德宫里没有人来串门的话,那就是是一片岁月静好的光景,日复一日的,照旧是小橘子帮嫦云看药,这药真是越来越奇怪了,胡御医以前是一个月来送一回,现在是半月来一回,那甜腥气也越来越浓,叫我看了很担心,怕嫦云一直养不好,往后影响可就大了。 担忧着,但还是要看嫦云把药给一口一口地咽进肚子里,那个夏美人真是缺了德了,干什么不好,偏要挑那样的时机,还偷偷地派人去刺激她,要我来看,夏美人疯了都不可怜,她应该被丢进大锅里煮豆子,煮的皮开肉绽,最后被丢进坟岗子给野狗分吃了才好。 如今就希望她能好起来吧。 这样哪怕是我哪一天真是要出宫的时候,心里多少也有个安慰。 嫦云见我蹙着眼睛就盯着她的药碗看,有些疑惑:“姐姐怎么了?” “没事”我收回目光,笑道:“看你喝药累得慌,等会儿我给你拿蜜饯去,你含着把嘴里那些味道过掉,不然晚膳吃着都是一个味道。” 嫦云点头,却道:“没事儿,这药我喝着倒觉身子开始转好,前些时候圣上赏了两匹缎子,我都放司针局多少天了,也没记起来,倒是喝了这药,记性又长回来了,刚还叫绿迤帮着去取,估摸着这会儿就该回来了。” “你怎么变得跟傅忌似的”我看她不以为然的样子,觉得她如今很不把自己的健康放在心上,严肃道:“他有病,病的还不是身体上的,我瞧他从登基后就开始喝药来着,可每次喝了都不见好,那会儿的院判也是个庸医,他不说他们就以为开的药没问题,可我却是清楚的,傅忌后来越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你别看成妃刚进宫那么得意,她在傅忌那儿听说只是因为侍寝时喊了一声疼,就挨了一巴掌,后边还是裹了被子送回去,好长一阵都没缓过来。” 说起初恋,就是一脸眉飞色舞的样子,要说有情吧,她也不能和彻侯处在一块儿;可要说无情,她张口闭口就是那个男人,吕嫦云默默听着,觉得傅忌还是幸运的,断了腿又怎么样,她姐姐非但不会嫌弃,见了面,喜极而泣倒是真的吧。 哪怕他害了她,害的她再也不能有自己的孩子,也依旧改变不了他们曾经欢喜过的事实。 这样看来,有些话却是不得不说了。 吕嫦云搁了药碗,便沉吟着道:“姐姐就果真那么在意先帝么?” 第二百零五章 丘祢之行 我被嫦云问的一愣,答道:“自然是在意的啊。”说完又自嘲的笑了笑:“毕竟他害我,我也得记着不是?” 好的坏的都要记住,这样才不辜负傅忌对我的‘情谊’啊~ 我这回答叫人摸不着头脑,可对我来说,傅忌对我是真心的,还是只有利用,真的不重要了。 毕竟,他人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吕嫦云看了姐姐这样,心底有点发憷,再纠纠结也不合时宜了,总是要告诉她的,只是姐姐会伤心,还是欢喜,她一概不知道。 说白了,这明晃晃的就是割舍不下,真要说出来,还不一定是怎么个反应,吕嫦云只好斟酌着,又试探道:“那........姐姐若是有机会,又或者..........当初的一切还尚未开始,你可想再见他一面,看他一眼么?” 看一眼,什么是看一眼?我奇怪道:“先帝人都不在了,说这个倒叫人拿不准,我替他守了孝,又素服银簪地在广寒宫呆满了三个月,我欠他的,他欠我的,早就在琉璃殿被烧毁的那一刻还清了。”说罢,又疑惑地看向嫦云:“你怎么突然问起我这个?难不成是豫王那头出了什么事儿,难道他想打着傅忌的旗号么?” 嫦云摇头说不是:“他那儿什么都好,只是常清不打实仗,他比公孙伏都难缠,知道汝南不是个好地方,便总是干耗着,反正如今圣上查了尤大人,国库一下就满了,他有钱有兵,也没什么耗不起的。”许是这事儿知道了很久,这会儿说起来一点都不觉什么,我的嫦云永远都是那么平静。 “不过听说他身边有个小贺氏有了身孕,怕是再过两月就要生了”嫦云淡淡,却意外地说道:“也不知那里风沙又大,又少粮缺水的,她一个女人能不能生下来。” 我知道,傅森是和嫦云定过亲,可那都过去了,男婚女嫁,见了面道一声安好,何况他年纪也不小了,寻常男人到这个岁数,兴许大的都能出门打酱油,傅森身边仅仅是添两个妾侍,也是应该的。 皇家子弟,女人的作用就是繁衍后嗣,像废帝的曲贵妃就生了二子二女,这些孩子长大后皆是皇室里头出了名的美人,昭圣皇太后那会儿心善没有处置他们,果不其然,个个都是人中龙凤。 反正在后宫里,孩子还是生的越多越好,又不是养不起。 就是不知道傅森是什么时候身边多了个小夫人的,听嫦云说姓贺,大约就是那个贺缇骑的亲妹子吧。 贺缇骑有两个妹妹,一送就两个都送了出去,贺家如今算是彻底地上了这条大船了。 他的眼光不错。 只是这话从嫦云嘴里说出来,我听着就很不是滋味。 “没什么不能的,女人么,都要痛上这一遭,过了转头就忘了,满心满眼都只有孩子的好”我安慰她:“你看咱们在广寒宫那阵子,看笑话的都排队堵到门口了,咱们不照样是熬过来了么?” 广寒宫再简陋,到底也比外头的要好。 吕嫦云不像姐姐想的那么简单,只是苦笑着:“那不一样,到底是圣上顾念着孩子,他听了万氏的挑唆,来我这儿故意的提起傅森,为的就是想看我的反应,结果叫我看了出来,他自个又下不来台,碰上我也不肯服软,便只好把我发落进广寒宫。”她接着说道:“可用度上头,几乎没怎么克扣,这已经是他手下留情了。” 看吧,叫皇帝手下留情,那可真不容易。 终归嫦云说什么都有道理。我辩不过她,就只好接着方才她问我的,道:“你怎么又把话头给岔过去了,我还没问呢,提起傅忌做什么。”嫦云从来不说废话,更不会跟我那样动不动的就拿过去说事儿,我若有所思道:“我记得,你似乎一直就不喜欢他,我进东宫那天,梳头嬷嬷来梳头上妆,你躲在人堆里还板着个脸,看着就不想让我走的样子,害的我被梳头嬷嬷一顿呲溜,骂我老盯着一个地方看,真是丢死个人了。” 吕嫦云很诚实地点头:“是不喜欢,可邓夫子说姐姐是铁了心要嫁,拦不住的。” “..............”我听之汗颜,当时要是听邓夫子的话,脑子没有抽筋,没有进宫就好了。 后悔是有点,但我是不会承认的。 尤其是在邓夫子面前。 “其实,我方才想同姐姐说的,是另一件事”嫦云犹疑着,观我的面色,道:“姐姐可知,丘祢在何处么?” 听这名字,也知道不是什么名胜古刹,大约是深山老林,不为人道的地方吧? 我刚想回说不知道,就被外头的人给打断了。 小橘子在外头通报了一声,说圣驾要到了,请璟妃出去接驾,圣上怕是来瞧四皇子的呢。 吕嫦云才鼓起勇气,想和姐姐说明傅忌的事儿,这一下公孙嘉奥来了,少不得还是要去迎,便叫我先出去了。 公孙嘉奥陪着看了会儿四皇子后,便叫午膳摆在了毓德宫,吕嫦云给他布菜,又服侍他净手,看她忙前忙后张罗的样子叫男人心里很受用,哪怕看她有两筷子夹得都不是他爱吃的,他也没说什么。 习惯是可以慢慢培养的,无须急在一时。 吃着吃着,正巧赶上胡御医半个月送一回药的时候,小橘子也是,长了眼睛不长脑子,急吼吼地就煎好了药,又掐着时间送了进去。 公孙嘉奥才用完膳,便看到奴才端了汤药进来,那味道着实的叫人反感,下意识便皱起了眉,不满道:“怎么还在喝这个,不是说身子大好了么?” “良药苦口,这也是为了臣妾好”吕嫦云端起一口喝了,又拿过蜜饯来含着,温言道:“之前臣妾也问过御医,说是不喝这药,记性不好不说,怕是这两年都于子嗣上有些艰难,大约是生羙儿的时候作下毛病,不打紧的。” 说到四皇子,公孙嘉奥面色好看了一些。 这一点他倒是不怀疑,想若是要多子嗣,那的确要好好调养,应该的。 他喜欢她是一回事,有子嗣支撑是另一回事。 来日若要册封贵妃,这二者缺一不可。 用过了膳,含凉殿还有数不尽的政务要处理,侍寝的人也要跟着换,时隔多日,他总算想起来要雨露均沾了。 皇帝没有吩咐,吕嫦云便没有跟过去,再说了这两天都是吴美人伺候笔墨,比秋贵人之流省事儿多了。 她觉得这样很好,起码减轻了自己的负担,可以留在毓德宫多看看孩子,多睡会儿午觉。 这是老毛病了,我也很无奈,但凡每次公孙嘉奥来过之后,嫦云总是精神头不济,心神损耗的厉害; 要说什么,要做什么,都要提前预演好,不然就显得不完美。 想来她要一直保持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让那股新鲜感不要退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我服侍着嫦云午睡,等她睡下后,便寻了个空档去齐开霁那儿蹭吃的,顺便问问他,丘祢在哪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名头上是夫妻,但很明显我还是把齐开霁当下人使唤,且使唤的毫不留情,就跟他任劳任怨,从来不敢给我甩脸子一样。 齐开霁给我留了半只荷叶鸡,准是哪宫的贵人小主最近在减肥,勒着肚子都不肯多吃一口,齐开霁说每天她们动筷子的次数都在减少,比如说成妃那里,已经连着三天了,饭菜端过去什么样,撤走的时候还是什么样,她大概是要在昭圣宫辟谷了,什么都不吃,这是要升天的节奏啊。 我撕着鸡腿,感觉司膳房的手艺还是跟我管的那会儿一样,一天到晚的起伏不定,他们做软香糕这样的甜点好吃,鸡肉么,就做的一般般,但是偶尔开一回小灶,已经是很难得的事儿了。 齐开霁看我嘴边上沾了点油水,想伸手给我抹掉,可他胆小,怕刚一伸手就被打回去,只好干巴巴地指着我的嘴角,道:“你这儿擦擦,都沾在上头了,怪不好看的。” 我白他一眼,扯过他袖子来使劲擦了擦嘴,道:“这样呢?” 齐开霁点点头:“干净了。” “这儿又没外人,你老盯着我脸干嘛”我不耐烦道:“都问你好几遍了,丘祢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我回去仔细想了想,发现脑子里有点印象,可再要往深里去,就怎么想都想不起来了。” “丘祢远的很,得绕过同州和安州”齐开霁道:“我老家就住在那里,新北口泽津村,道丘祢得骑驴跑一天一夜。不过那地儿安静是安静,方圆五百里都不见什么人的那种,山不高,但是座孤山。” 说完他跟我的反应差不多,都是一脸奇怪:“你问这个作什么?” “哦,就是觉得活了这么大,除了琉璃殿外,我居然连山都爬过”我大概的应了一声,敷衍过去后,继续啃鸡腿。 第二百零六章 重整门户 每次去齐开霁那儿,受委屈的人总是他,占便宜的总是我。 真是个可怜的人啊~ 不过这对被公孙氏欺压已久的我来说,却是个难得的消遣。 十五一到,彻侯便带着人去了冀州,不知道那晚我没去见他,他会不会生我的气。 生气也没关系,到时肯定还是他忍不住,先来跟我服软。 毕竟公孙刿不做亏本买卖,放线放了那么长,不能中途而废,还是得作出一副对我真心实意的样子,才能骗过外头的人,最好连他自己也骗过去。 我在齐开霁那儿发-泄了我对公孙嘉奥和对香桃子的不满。他就像个漏斗,好的坏的一概全都接收,从任何地方看,阿柒都没什么大毛病,生的也是清秀漂亮,出宫怕是会惹很多大小媳妇的眼。 如果他不是太监的话。 风平浪静,也很没劲,最近老往司膳房跑,倒让我听见不少有趣的事,其中有一个不好的消息,和一个更不好的消息。 分宫里的,和宫外的。 宫里主要就围着吴美人来,她的心愿很简单,符合大多数不得宠的妃嫔的心理,只要能多见皇帝几面,偶尔慰藉一下相思就满足了。 然而公孙嘉奥关心了她几回就再没了下文,上好的药油倒是没少赏给她,等到膝盖不发肿后,吴美人便又跟在行宫一样,变成了没什么存在感的摆设。 甚至没过几天,都没人记得赏花会上头还有个美人摔了一跤,光记得圣上是怎么给璟妃开小灶,给璟妃撑腰的了。 吴美人不晓得许多人从她被捎带着跟去行宫那一茬就开始记恨她了,偏巧她又是个和颐夫人一样的好性子,只可惜抗压能力不强,身边几个好姐妹见她也没在皇帝跟前留下什么印象,便又开始跟着金贵嫔‘打趣’人家; 几车的风凉话一听,吴美人不干了。 她哭了半天,晚上夜深人静,也没人来安慰她,她很自然地便想了最无脑,也是最难实行的一条路; 她选择自-杀。 吴美人首先拿了块细长条的带子,想把自己挂在房梁上。 但是太高,踩了凳子也没够到。 想吞金吧,很抱歉,穷的叮当响,金条没有,发簪倒是一大堆,吞下去大概会戳破喉管吧。 那样太血腥了,也不行。 吴美人想了一圈,最后觉得还是绝食比较好。 结局当然和前番折腾没什么差别,依然是没死成。 但是吴美人私下里寻死的事儿叫瑀夫人知道了,于是金妙意和那群小才人就遭了秧,要闭门思过整整三个月。 三个月能发生很多事情,等解了禁,那黄花菜都凉了吧............ 后来证明,黄花菜果然凉了。 瑀夫人出手整治了宫里爱串闲话的,等于是间接地把吴美人给推了上去。 这回时来运转,吴美人一朝得幸,有喜了。 还是寻死觅活前就有的,没想到她折腾了那么多天,这果子还稳稳当当地结在里头,金妙意和其他几人在宫里听见吴美人那儿传出来的好消息后,都觉得老天不开眼,白日里都能见鬼了。 最后一件,便是国公府居然挺过了这一阵,又重新被皇帝任用了。 这消息,比吴美人肚中结了果子这事儿要严重的多,因为成妃病好了的缘故,她又开始在宫里走动了。 据说是找到了替罪羊,又有彻侯在皇帝跟前求情,原本十恶不赦的大罪也能得个缓刑,还给了成国公将功补过的机会。 哦,还有大皇子新纳的妾侍,就是洛家那个庶出的姑娘,得急症殁了。 总算是彻底地封了口。 听重华宫的人说,那洛家的姑娘进了重华宫后,知书达理,温婉贤良,公孙刖还挺喜欢她的,说是过了年就给她正式的名分。 可惜好好的一个女孩,说没就没了。 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一脚不能踩死,早晚又要起来。 先是我老爹吕将军,又是平阳翁主,他们还要祸害多少人? 我的生气是露在脸上的,不比嫦云,我知道她比谁都希望洛家倒台,父亲的死,绝大多数都是成国公的责任,或许还有别人的吧,但先解决了大头,再解决那些幕后推动的小人,事儿得一样一样做,路要一步一步走,我气的在嫦云面前破口大骂,反倒是嫦云安慰我,说早晚都要来的,生气也不值当。 然后她竟真的再没提过这一桩糟心事,专注着去逗弄四皇子去了。 看看四皇子,又看看嫦云,我见她老神在在的模样,觉得洛家的复起有些不太寻常,只是嫦云这儿我从来都问不出什么,只好默默的把疑惑咽回去,专等着见分晓的那一天。 其实还有一个很让我看不顺眼的地方。 四皇子越来越胖了,小小一个人,不知打哪儿来的胃口,见着什么就往嘴里塞,还把我给嫦云做的桂花蜜舔舔弄弄浪费掉半坛子。 实在是可恶。 有孩子的好处是可以打发时间,所以成了实心饺子的吴美人一下就成了香饽饽,不过她也真是脑子不好,瑀夫人说要给她换个地方住,她犹豫了半天也没个想法,其实这会儿她便是要求独居一个宫室都没关系,可胆子小,又在瑀夫人和淑妃貌似关切的话中摇摆不定,直接就让边上刚刚病好的成妃钻了空子,说要不就把人挪到昭圣宫吧,她看吴美人亲切的很,必定会像照看妹妹一样照看她,出了事儿都算在昭圣宫头上,管保出不了乱子。 我掰了块牡丹饼,对嫦云肯定道:“看着吧,到时候去母留子,成妃在岸上干站着不出力都能白得一孩子,这宫里的天就要变了。” “但愿是个公主吧”嫦云说道:“三公主病恹恹的,二公主又太精明,不管怎么说,公主总是比皇子要好,宠起来没什么后顾之忧。” 是个公主还好,吴美人说不准还能捡回一命。 成妃的算盘打的很好,吴美人就是想回绝也不可能了,瑀夫人拍板,所有人都亲耳听,亲眼看见,便是求到了皇帝跟前,也会被说成是她仗着身孕,无理取闹。 就当我以为,洛之贻会继续得意下去的时候,洛家又翻车了。 还是再起不能的那种。 我想的很正常,换做是我,我也会以为这阵风已经吹过去了,往后办事小心些,不留人话柄,皇帝就不会说什么,再者,成妃宫里住了怀了孕的妃嫔,吴美人母子都被她攥在手心里,看样子公孙嘉奥也是默许的意思,谁会想到还有秋后算账这一说呢? 所谓秋后算账,大约就是眉目都收集齐了,就差走个流程而已。 洛震烨还是看见提督府来拿人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他这是被彻侯算计了。 想喊冤,可找谁去喊,彻侯带着人去了冀州,日行千里都追不到人的,他当初就是听了公孙刿的话,明里暗里地搜罗其他几位大臣私下往来,卖官鬻爵的罪证,开始时收效颇为可观,他借此培植了自己的人脉和势力,文武两派谁不敢给国公府一个面子,尤大人便是那时候给他举荐了上去,盐运一向都被分到布政司麾下管辖,他这也是职务之便。 谁晓得彻侯临走前答应的好好地,到了圣上跟前居然又反咬一口,当初成国公做的那些事儿全抖搂出来了,真正的何止是贪-污受-贿那么简单,甚至他女儿在傅忌身边那些个陈年旧事都被一应翻了出来,一时又成了上京客家客户的谈资,火热程度丝毫不亚于当初的吕氏姐妹。 公孙刿这一手坑刨的好啊,自己全都摘了出去,给了成国公那么多甜头,还假意退让,将手里的机要一概都让了出去,原来跟皇帝打的是一样的主意,要钱要粮,要处置老臣,又要打压北地的贵族,好重新启用官员,都说了饭要一口口吃,脏了手的活计他们可不会干,那就先推个靶子出来,事成之后杀了平物议,平民愤,直接拿现成的就得了。 我一直认为公孙嘉奥凡事都靠一个‘拖’字,汝南一拖拖一年,拖死了公孙伏都,耗的傅森四处打伏击,却不想他下起手来也那么快,洛之贻算在后宫女眷里头,入了宫就是皇帝的人,九族里头是可以除名的。 但洛家其他的人,就没那么走运了。 好在,吴美人没干成的事儿,洛震烨干成了。 可能是天牢的房梁比较低,他一挂就把自己挂了上去,并在死前留了血书一封,还妄想着能把彻侯拖下水,可谓是死前最后的挣扎。 当然也有传闻,说成国公其实一开始没挂上去,他脖子上有两道手印,似乎是掐死了再套了绳。 不过管他呢。 昔日的仇人死了,我自然是开心的。 刚叫我开心的是,成国公的死,成功地帮我们父亲重新正了名,反正宣旨的人是这么念的,大意就是说洛家哪里都不好,又贪又黑,还残害忠良。 忠良的名单里头,就有吕兆年。 第二百零七章 仇人相见 我跟齐开霁打了个招呼,于是今天往昭圣宫送饭菜的宫人就很巧地闹了肚子,改了我顶班。 司膳房副掌印不值钱,但这点特权还是有的。 不然他也别跟着南翮混了,丢人。 昭圣宫封了宫门,不是皇帝要封的,反正就是很自然地再没有开过,想想吴美人也真是可怜见的,打一枪换一个地方,刚把东西搬到昭圣宫,就又要打包再给搬出来,肥水不流外人田,成妃不接手了,就换成淑妃照看。 淑妃喜欢吴美人,天天给她投喂好吃的。 不出意外的的,吴美人胖了。 胖的还很厉害。 听说进去一个月,就已经胖的走路要三个人搀了。 还听说她一顿能吃两碗燕窝,三块粉蒸膏,还有丰富的小菜若干。 所以她的胃口为什么能这么好。 嫦云和我听后就同时感叹,名字在阎王爷案桌上挂了号,淑妃的手跟成妃的手是半斤八两的黑,吴美人算是逃不脱留子去母的宿命了。 虽然很心疼吴美人,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觉得很好笑。 封了门,就等于把昭圣宫给隔绝开来,后来干脆里头又上了两道锁,算是彻底谢绝访客,每天能进来的就只用司膳房送菜的小宫人。 我叩门的时候等了老半天才听见里头有人跑出来,跟做贼似的捣鼓了半天,才偷偷开了条小缝。 风水轮流转,赏菊的时候还看她强撑着出席,讨吴美人过去时神采依旧,这会儿就已经连门都不敢出了。 这让我有点暗爽。 仇人见面,需要提前准备的事情很多,比如我打了好几遍草稿,又对着镜子训练了很久的表情,想着要以一种非常不屑,但同时又非常超然的态度去和洛之贻亲切会面。 我跟她在靖宫见,在骧国的后宫也见,尽管没有天天见,但洛之贻给我的阴影,仍是有很长一段时间,叫我在广寒宫如坐针毡,睡眠质量都打了折扣。 既然她在我心里能排的上黑榜前三,那自然是要隆重些对待的。 昭圣宫还是那个气派的宫殿,就是住的人不对,昭圣皇太后往里头移了百株鸢萝,曾几何时也是宫里的一道盛景,那样肆意张扬的紫色,全改了小家败气的紫藤,那味儿就不对了。 主子受罪,奴才们趁势跑了个一干二净,开门的小宫女低眉顺眼地把我领到里头去,大概是做惯了,先开窗通风,再拿一块已经掉了色的湿布来擦桌子,里里外外都稍稍收拾了一下,才让我把食盒放在上头。 我递了她几块银子,小宫女连问都不问,拿了抹布就出去了。 昭圣宫给她住,真是暴殄天物,瞧瞧这一片灰败的景象,连草都不是绿的了,一点生机也看不到。 花草都如此,何况是人。 我没想到女人凋零起来,真就眨眼的功夫。 饭菜总是不坏的,毕竟如今还占着妃的份例,公孙嘉奥不至于在这一点上为难她。 但是面前这人瘦的脱了相,颧骨高叠,刻薄尖酸。 她一点都不娇艳了,像个彻头彻尾的怨妇。 这还是我熟悉的洛之贻么? 好在模样有变化,性子却没变,还是那样的口蜜腹剑,说不上几句就要跟我扯白乎。 “你来了”洛之贻有气无力的,可都到了这个地步,横竖都是个幽居到死的下场,她依然能笑出声,同我招呼道:“方才看你进来那模样,我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又回到凤阳宫,给陈皇后请安的那一天。” 我想了想,回说:“我倒是不记得了,话说你那天进宫到底是穿了粉色的衣裳,还是蓝色的衣裳来着?” 洛之贻还是在笑:“是青色,里子是用八幅缎做的,那会儿你才刚分到一匹,气的当时就甩了脸,跟皇后说这不合规矩。” 然后,她就被罚跪了。 我看洛之贻强撑一口气,可那笑的着实凄惨,再没了撩-骚男人那股子狐-媚样,心里顿时就很开心,于是干脆找了个离她三米远的角落里坐好,打算好好欣赏一下死对头倒霉又凄苦的惨状。 洛之贻看我进了昭圣宫还这么谨慎,生怕她要从床上跳下来咬我一口,便冷笑一声:“得了,你坐地上吧,哪哪儿都是灰,宫人不打理,喊人也不见他们进来,横竖都是在等死,我也懒得管了。”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是仔细找了找,挑了快看起来不那么脏的垫子垫在屁股底下,就这么坐地上跟她说话。 “你来看我准没好事,想说什么就说吧”洛之贻头发都没梳,乌压压地散在靠枕上,脸色不好,可头发还是那样漂亮,和刚进宫那会儿一模一样。 我清清嗓子,很诚实地道:“其实也没想说什么,光是看到你这么惨,我就很开心了。” 洛之贻抿了嘴,不看我。 “我还以为,你会恨我。”她说。 “恨你装模作样,恨你假孕陷害,害得我被傅忌关了禁足”我诚恳道:“不过最恨还是你爹。不是我说啊,你长得跟成国公也就眼睛长得像,当初他要把你送进宫前我还和阿忌打赌,赌你是长得跟成国公一样,还是跟国公夫人更像一些。” 洛之贻貌似很想给我一个眼刀,可惜整个人有气无力的:“那你和先帝最后谁赌赢了?” “傅忌赢了”我说道:“我说如果老冬瓜送小冬瓜进宫,我就不反对他封你贵嫔,如果你长得漂亮,那就只能是个贵人。” 洛之贻干笑一声:“看来我还真是挺漂亮的。” 我不愿意让她有苦中作乐的好心情,于是阴恻恻的补充了一句:“可是现在你很丑。” 洛之贻连眼刀都懒得甩了,继续道:“你给我倒杯茶来,我渴。” 我给她倒了一杯,没亲自递过去,只放在她床沿边上。 “没想到,我爹临死前都惦记着他的前程,给我的家书没一封不是怪我的”洛之贻呷了口水,道:“还有圣上............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皇帝不皇帝的,一个都靠不住,先帝是这个,如今这个还是这样。”她张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高处悬挂的床帘,喃喃道:“是我瞎了眼,活该。” “知道活该就好,好在傅忌对你无义,你也未必就是对他有情,你们两个扯平了,可我爹的死,你说这要怎么平?” 我是实话实说,可不知哪里一根筋抽住了,洛之贻本来一脸看破红尘,专注等死的模样,这会儿喝了口茶,立时就变了一个人,兀自挣扎起来,本来是仰面躺着,也不看我,猛一下就把脸别了过来,两只眼黑白分明,就是白的很吓人,黑的也很吓人,怎么都瘆得慌。 “怎么,你现在也来找我兴师问罪么?!”她越说越激动:“你是不是想知道吕兆年怎么死的、是不是想知道先帝对我们做过的那些事儿,想知道你妹妹那日为何会在含凉殿昏死过去,至今都在服药?”洛之贻尖细的声调时起时低,很明显是水都没怎么喝过,嗓子撕裂开,全凭着一股气在喊叫:“你问吧!你问啊!!” 看她激动地都快从床上掉下来了,我不自觉地就挪后了一点儿,始终和她保持一个安全距离,摇摇头:“你说的这些我都很想知道,但我怕知道以后,我就不会像现在这么快乐,还有先帝做了什么你也不用说了,没孩子是好事儿,否则你这会儿就不是一个人躺在这里,你的孩子也要以你为耻,和你一起蒙羞,知足吧少女。”羞辱完了,我还给了洛之贻很中肯的建议:“心态好歹放平些,你一个人还要熬上一辈子呢,不过不会在这里熬的,毕竟昭圣宫是我以前住的地界,等哪天嫦云把这里的紫藤花全给拔干净了,还得重新种上玉妆和鸢萝的。” 我说着又朝室内四处打量着:“那么好的地方,我可不舍得把它变成一座冷宫。”说罢就起身,最后看了她一眼:“别这会儿就跟李昭容似的,她半夜嚎的人睡不着觉,结果死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都是自作孽,怪谁呢?” “呵,你以为自己又是个好人么”洛之贻死死地捏着被角,嘲讽道:“瑞贵妃可怜,璟妃也可怜,身边的男人一个都靠不住,卖了个好价钱,便真以为自己有几斤几两了、” 她望着我离开的方向叫唤:“你们姐妹俩都是黑了心的污糟货,我们洛家是倒了,可事儿还没完,早晚有一天要落在吕家头上,我熬着,也等着,看你们谁能有好下场!” 小宫女在门外刚扫完地,扫了也白扫,落叶经风一吹,在空中卷成了小漩涡,顺着风走,似乎也想逃出这四方的墙。 她提着扫帚,或许刚进宫还没受过训练,一看就是个菜鸟不经吓,小宫女被这样凄厉的叫声给吓的住了脚,呆呆的看着我,都忘了要进去; 我看她一眼:“你家主子说她不饿,午膳不用给她吃了。” 第二百零八章 出宫在即 去了个心头大患,看天空也晴朗了很多。 我看洛之贻也快了,公孙嘉奥应该不会让她有张嘴的机会,早点晚点,敏妃在底下等着呢,两人一起手拉手去投胎,公孙嘉奥那人小气的很,顶多封号多给一个,也就完了。 再聪明,再步步为营又怎样呢,要生要死,还不都是皇帝一句话的事儿。 我跟嫦云说,往后出去串门子尽可以带上我,眼下唯一一个认识我的已经在等死了,我也该告别大粗眉毛,收拾的齐整些,好跟着她出门瞧瞧,琉璃殿重修了那么久,我都没机会去看一眼呢。 但嫦云想的却跟我想不一样,她一反常态,已经惦记着要怎么把我弄出宫去了。 最近她嘴里最常说的话就是“等时机成熟,我就让邓夫子接你出去”。 我问她为什么,嫦云却闭口不言,问急了就拿孩子来搪塞我,说她放心不下,想和我商量商量,让我出去好好照顾我的小侄女。 我知道她心心念念都是宫外的女儿,又不好再戳她痛脚,只好作罢。 但我没等来邓夫子,却等到了成妃发疯的消息。看样子昭圣宫以后是要给别的新人住的,也不能被一个疯子占着,听说她被关到了偏远的萃湘馆,似乎没几天就疯了,从两把锁变成了三把锁,两把在大门里外,一把把她给锁到了房里,待遇比蹲大牢好一点,因为蹲大牢不见荤腥,而她好歹有三菜一汤。 我闻言那叫一个幸灾乐祸,一派小人得志的作风,倒是嫦云嗟叹了一阵,不晓得心里是个什么想头。 有说是伴君如伴虎,洛之贻果然还是走了我的老路,继我被傅忌骗了后,她也被公孙嘉奥骗了,代价比我还严重,她喜欢的男人在茶水里下了东西,要逼得她张不了嘴,这个事实摆在台面上真叫人心寒,换了我是她,还不如乖乖听话,疯了算了。 我心说自己很快就要在这宫里呆满五年了,时间过得真是快,掐指一算,当中有个生辰还是在冷宫过的,大家眼睛都看着呢,这会儿再想装嫩也不能了,我过了年,十足的就是二十,虚岁还得往上加个一,实在不是什么青葱少女,就是傅忌见了我,都会说我变了吧; 也就嫦云还有些少女的模样。 她一直都比我强。 邬太后和后宫里谁的关系都不好,只有淑妃愿意拿热脸去贴,还算是说得上话,眼瞅四妃缺了一半,底下拉拉杂杂的也不成体统,正好淑妃提了,说吴美人也是可怜见的,怀了孩子也不方便走动,闷在屋里没的憋坏了,不如封个贵人添添喜气,有时候送子娘娘不肯送,吴美人若是顺利生产,说不准后头一串就接着来了,何乐而不为呢? 我跟嫦云聊天,聊到吴美人封了茂嫔,之前吴美人在淑妃那儿只是听说吃的多睡的多,可就是这样,内因我几乎都没大概地了解过,就已经猜出了一半,张口就说吴美人这回死定了,她要是听见这个消息跪而不受,那淑妃说不定还留她一命,她现在上赶着去接这块大饼,那就离死不远了,太后默认,皇帝不管,她最后也得下去和敏妃她们手拉手。 “圣上倒是没什么反应,大约茂嫔的样子他都不见得能想起来”嫦云叹口气道:“最怕的就是如她这般,只有一夕恩宠,却还怀了孩子,贵嫔是话说的难听,但理却是对的,淑妃八成就盼着茂嫔生一个小皇子,只要圣上发话给她养,那整个家族便都有了指望。” 这话有道理,我赞同地点头:“你已经和淑妃平起平坐,如今除了两位夫人,便就是你们还能在这宫里说得上话了。”可如此一来,只怕阵营就更明显了,我对嫦云道:“丽昭仪我估摸着要往妃位晋一步,你现在和傅宝音交好没什么大的好处,倒是淑妃已经明里暗里地撬了好几回墙角,我看她两边都不招呼,大约是等人去跟她示好吧。” 嫦云说谁爱去谁去,她见了淑妃就觉得不舒服,像是黄鼠狼给鸡拜年,见谁都没安好心的那种,这种人得时刻保持距离,不好深交。 我又问她邓夫子想出什么法子接我出宫没有,嫦云又说时机需要等,总之就在这阵子了。 她有时背着我,声音小的我都听不见,竖起耳朵也只抠出了大概,大都是‘来不及’‘没办法’这样的字眼,听着倒像在说服自己。 可我等来等去,也没见有成熟的先兆。 我觉得再等下去,公孙刿差不多就要回来了。 或许分开一阵,再见面只会更尴尬。 我等的百无聊赖,只好去找了我名义上的对食。齐开霁把洛之贻当初养的那只黑猫给收养了,这猫真是肥,还懒,见着娘娘的胸-脯就摊着不肯起来,他说这猫儿爷以前往他手上挠过两爪子,还抢他东西吃,洛家没被发落前,成妃还给它打了串链子挂脖子上,现在胖的不行了,想取下来都不方便。 这猫真是没白活一场,活的比大爷还大爷,叫人见了都生恨; 齐开霁摩拳擦掌,说这猫这回落进他手里了,非得饿它两顿,薅几把猫毛下来,叫它好好吃一顿苦头。 我随着他的话,就往齐开霁的身边看,那猫像是有灵性似的,脖子上挂了串青玛瑙,当中缀着颗猫眼石,还真是只和女人亲,齐开霁两手抱着它不适意,伸个懒腰就窜到了我怀里,八斤重的大黑猫,依旧身形灵敏,喵呜一声就不肯下去了。 这分量,都不知道是四皇子重些,还是它更重一些。 猫的待遇比人都好,齐开霁看不下去了,摩拳擦掌改了咬牙切齿,恨恨道:“都是成妃惯出来的,你瞧瞧这老猫,又懒又肥,还专挑妃嫔娘娘们的怀里窝着,我给它辟了块地让它撒欢,它看都不看一眼,什么德行!” “你也不瞧瞧自己什么德行!”我抱着大猫,无视了齐开霁的告状,睨他一眼:“茂嫔那儿不是说要喝雪蛤汤么,你怎么还不送去,当心人家肚子里那位饿了,淑妃怪罪下来,你们整个司膳房都要吃挂落。” 淑妃这纯属就是喂猪似地喂呢,只要茂嫔能吃,她是不介意一天十顿地给送过去的。 齐开霁挠挠头发,有点难以启齿的样子:“你别看茂嫔娘娘现在好好的,可那脸和腿肿的厉害,戳下去一个坑,淑妃宫里的花信跟我说,有时候半个时辰过了她们再去伺候茂嫔起来方便,就看见之前戳下去的地方照旧还是一个坑。老宫人一看就知道,这是内虚外热,真拖到了着床的那一天,怕是要出毛病的。” “要的就是她出毛病,你不是知道了也没说出来么”我抱着猫站到了庑房边上,松手把它丢到安乐-窝里歇着去,才起身调侃道:“我到没发现,齐公公什么时候跟淑妃宫里的宫人处的这么好了,人家姑娘连这都肯告诉你,看来你人缘儿不错嘛~” 被调侃了也不着恼,齐开霁只是不好意思地笑笑:“茂嫔娘娘喜欢吃酸的,正巧司膳房正得了新鲜的,每天变着花样的给她送去,今儿酸菜鱼,明儿酸菜豆腐,索性淑妃乐得见她有胃口,咱们照样往里头进,一来二去的,这不就跟那帮子宫女太监的混熟了么.............” 我拍拍他的肩,老气横秋道:“这倒是好机会,我是不成了,白生了这么张脸,走哪儿都不招人待见,动不动就以为我要勾-引谁,还是你这样的好,白白净净,男女通吃,都不知道是淑妃宫里的花信看上你,还是看门的小九子看上你,往后走动着吧,淑妃也不是个善茬,你知道什么就尽管告诉我,自有你的好处。” 这纯粹就是问话的态度,亲近是有,但听着也不走心,齐开霁喏喏地点头,想说的不好启齿,心里吧又实在憋得慌,只好借口要给吴美人送雪蛤汤,转身出了门子就去了。 我逗着黑猫,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几天,成妃一倒,四妃本来就是三缺一,这回就只能打对对碰了,连桌麻将都凑不起来。 九卿的品级分的严,如今最有资格封妃的,也就金贵嫔,还有丽昭仪了。 我正巴望着,想说要不要和清滟她们组个赌-局,押吴美人母子平安的赔一罚十,押淑妃下黑手的赔一罚二,反正总有赚头,庄家一定是不亏的。 可惜这个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我就被嫦云说了一通。 她都我已经绝望了,掰不回来,只好由着我去,反正我做不成个好人,她就能一直做个好人。 那就..........慢慢地等吧。 嫦云叫我等,我便这么等着,出去一个宫女真不难,我是能走的,只可惜嫦云被绑在公孙嘉奥身边,想走也走不了。 我想出宫后,先去家里头给父亲上柱香,告诉他虽然我们过得磕磕绊绊的,但总的来说一切都好,嫦云甚至都生孩子了,是个漂亮的女孩儿,只可惜乌梅子文化水平不高,也不敢给孩子乱起名字; 估计听嫦云的意思,还是要邓夫子那个卖弄风雅的家伙来起; 哼,真是给他脸了。 第二百零九章 心理建设 等待出宫的过程是漫长的。 当中的糟心事也多的没完没了。 嫦云做了两个系了如意结的小穗子,托我给茂嫔送去,她还是见不得淑妃这么明目张胆地下黑手的,哪怕是为了孩子,她也不忍心看着一个柔弱的女子就这么白白为他人做了嫁衣,如果茂嫔懂得为自己打算的话,那多个心眼,总能在最后搏上一搏,只要一口气回回来,淑妃也不好明着抢孩子。 至于能不能搏出个好前程,那就是她的造化了。 我对嫦云的善心不置可否,但着实是对茂嫔的脑子不抱希望,她当中要是有任何一个地方能出声说个不字,淑妃和瑀夫人也不见得就能这么顺利地把人给要到自己宫里,归根结底都是性格问题,光是靠嫦云一次两次的好心,根本无济于事,救一次还成,第二次还是得靠自己。 去时茂嫔,也就是当初的吴美人正扶着两边宫女的手一步一腾地挪动着,衣服崩的有点紧,走一下就要大喘气,五官还是漂亮的,是那种文静不爱见生人的款式,就是脸色不太好,瞧着不像是虚胖,但就是肿的厉害。 远远地瞧见了,委实是不太美观。 相比她身边两个小宫人,那简直就是两根麻杆撑着一颗球在那儿挪动着,大概是使了大力气才撑的住当中那人保持平衡,可见多不容易。 我惊讶她居然还认识我,可见东西吃多了,看人的眼光却没坏。 按理来说她是很羡慕嫦云的,可为人木讷,又习惯了事事都由别人来安排,所以是个有话也要三催四请才肯吐半句的人。 我跟她客气了三两回,茂嫔还真是一点都没主人的架势,虽然衣食无忧,每天都被人照顾的很好,但她显然并不快活,连说话都得瞧身边宫女的脸色,颤巍巍的,生怕收了旁人的东西回头就要惹得淑妃不高兴。 淑妃不高兴了,多半也不会为难她,但那种笑面虎威胁起人来一套一套的,和成妃半斤八两,若是连个小小的嫔都唬不住,那她也别做这个淑妃了。 茂嫔眼中难掩惊喜,在身边宫女微微点头后,才收了如意结,两只手细细摸着,像是喜欢,又不敢表现的太喜欢,那份小心翼翼的劲儿叫人看了很不好受,就像是在看一只笼中的雀鸟,只能活过一季,连放生的机会都没有,就要被人掐死了。 夏美人疯了,秋贵人得宠又失了宠,如今这个又怀有身孕,妃嫔诞育皇嗣理应是喜事,可偏生皇帝不来看她,自个也没两个相好的姐妹,有人能想起她来她就很高兴了。 我看在眼里,叹在心里; 这么单纯(蠢),果然就是朵小白花啊............ 单纯的人,就只有死路一条。 从茂嫔那里出来后,我又面临着一天中最重要的一个选择; 我肚子饿了。 是该去嫦云那儿喝药罐子里熬着的野鸡汤,还是去齐开霁那儿蹭新出笼的粘豆包,这是个问题。 可是齐开霁最近苦大仇深,愁的已经差不多见了我就跟见了鬼一样,天知道他脑瓜子里一天到晚都转什么念头,南翮老说这家伙鬼精鬼精的,比他从前带过的几个小内侍都要来的聪明,满口皆是夸赞。 可他在我跟前,着实是太没出息了点。 就这还能做以后的大总管呢,反正我肯定是不信的。 现在唯一能被我欺负了还不还嘴不还手的,也就这么一位了,我一向是个物尽其用,得寸进尺的人,想当然地就把阿柒对我的好一概接收,也没想过要怎么回报; 总归是我不吃亏。 只要不吃亏就是好的。 说到出宫,就得说一说平阳翁主,她也算是没少给嫦云出力,可每次嫦云去看她,三句说不上两嘴就要被赶出去,也就是傅宝音和嫦云脾气好,否则换做任何一个,都不见得能被翁主这么挤兑。 谁能架得住翁主那张嘴啊........... 刀子嘴豆腐心的人相当好摆布,难怪皇帝只是捏住了她的孩子,就能把她给治的死死的,孩子是娘亲的命,是延续,尤其是翁主和女儿只隔了一堵宫墙,似乎抬手就能触到,却偏偏咫尺之隔,总有什么阻拦着,每次一只脚迈出去,就有宫人跪在跟前一下下的磕头,也不说话,只是拿头不住地去碰地,任你有千万句,也不好和这么一群人讲道理,人家是听着皇帝的令,说不放人就不放人,哪怕翁主的女儿就在外头守活寡,两头都恨不得长了翅膀飞出这宫墙,也依旧是没有办法。 我很了解平阳翁主的心情,既然自己出宫是做不到了,就像邬太后将自己的殷切希望放在嫦云身上一样,她也盼着我能在宫外能同平阳的人联系上,就算只是假意地报个平安,也总比什么消息都没有的好。 想法是好的,但我总觉得,或许平阳的人宁愿没有翁主的消息,也比看见她违心地说着自己一切都好这样的话。 没意义,而且只会徒增烦忧; 最后,愁的人更愁,担心的人只会更烦心,有什么用呢? 嫦云和翁主的安排真不算太完美,起码上回能把孩子送出去,那也是借了公孙刿的手,他是不担心嫦云的,一个女孩,既不是正统的北地贵族,甚至连摆夷的血脉都差的勉强,送出去就送出去吧,也算是他和嫦云两人达成的第一笔交易,嫦云不想自己的孩子留在水深火热的后宫之中,于是就有了现在的四皇子,而侯府和洛家也在不久之后分出了胜负,当然里头嫦云也起了不少作用,哪怕她一直都不愿意承认,但事实证明,枕头风只要吹对了,那依然很好用。 洛震烨记仇记了那么多年,记了那么多人,终于还是把自己坑死了。 真是可喜可贺。 之后茂嫔那儿没什么动静,但我想她心里应该是明白的,不论有没有生路,总归要为自己打算,为孩子打算,好歹嫔位也可以自己住一个宫里了,茂嫔要是身体素质好一点,能攒足一口气冲到公孙嘉奥跟前去哭,那才是一场好戏。 只要皇帝一心软,淑妃这几个月的忙活就全完了,几乎是好吃好喝地倒贴,末了还送了茂嫔一个大好前程。 有时候,坏到极致,反倒更能找到活路了。 但这样说的前提是茂嫔身体素质要好,能挺过一朝分娩,挺过月子,还得出得了淑妃的宫门。 这几个条件差一个,她照样还是得歇菜。 .................. 唉,以前做贵妃我怎么就没发现宫里这么多事儿呢。 动不动的就歇菜,感情妃嫔这职业跟廷尉军差不多,虽说不用上阵杀敌,护国保驾,但益阳市高危职业,可能还需要提前做好心理预防,免得进宫以后压力太大,连个中高层都没混到就到地府报道去了。 像我和嫦云这样初进宫就独得恩宠,皇帝喜爱,家世优渥的的,就是少数中的极少数,除非主角光环护体,否则谁来都是个被皇帝踹进冷宫的下场,哪还有重新出来作妖的机会。 邓夫子的长相太仙风道骨,也太挺拔,所以叫他打扮成太监进宫显然是不太可能,嫦云也是这个意思,怎么说人家都是看着我们两个长大的,他没教会我什么,但的确是把嫦云教的很好,腹有诗书不说,还独有见地,和邓夫子两人弈棋时常常就要下好几个时辰,都是个中高手。 叫一个青衣术士进宫装成太监,漫说邓夫子肯,他肯我都不肯,这样看着多变扭啊,我还不如去看齐开霁去,至少还顺眼一点。 果然,邓夫子也和我想的差不多,叫他这样进宫,还不如拿刀把他的头割了,文人清客,最忌讳的就是自降身价,当初我老爹就是三请四请,又是加菜又是送红封的,这才把刚学成下山的邓夫子给哄住了; 虽然当时邓夫子年纪轻轻,往将军府门前一站很有装-逼的嫌疑,但我老爹还是很客气,好说歹说才把人给留了下来。 碍于这一层,嫦云看他是看老师的眼神,而我看他,就像是在看长辈,还是那种见了面就恨不得逃跑,省的要被说教的烦人长辈,需要时刻敬而远之,能靠书信的绝不当面说。 尤其是我还怕邓夫子又要老调重弹,说我当年执意要进东宫的那件事儿,整个将军府就除了邓夫子,上到吕将军,下到后厨的老厨子,没有一个不是高兴的快跳起来的,就他一人唱反调,说凤命是天定,切记不可提前,不可钻营,不然就算初时一切都好,也不过是一场空欢喜,眼前的一切就算再怎么美好,终究是要被打回原形的。 我的心理建设一直都做的很好,想想再过三天就要出宫了,嫦云说到时我就跟在胡御医身后绕出去,过了正清门自会有人接应,到时只要一直走,躲过廷尉军的搜查,那就能顺利的出宫了。 看看吧,没有特权,没有令牌,想出宫是件多困难事儿。 我一想到到时候要绕到宫人巷的恭房后头走,就浑身的不得劲。 天爷啊,到时候可千万别出什么问题。 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是宁愿被人敲昏了带出去,而不是靠自己走出去。 第二百一十章 习惯成自然 月上柳梢头,天黑好开溜。 在公孙嘉奥有意的默许和放纵之下,我还是出宫了。 这是两厢协商下来的结果,也是就目前来说最好的出路; 我心知有些事不能长久,也不能继续逃避,不过就是像嫦云说的,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到最后再也骗不了自己的时候,那就该及时止损,省得无法收场,还要拖累旁人。 公孙嘉奥说的没错,嫦云是他孩子的母亲,又是他喜欢的女人,只要她不犯大错,他总是愿意多给她一次机会。 得到如此厚待的,嫦云是第二个。 第一个就是公孙刿。 但最起码,在对亲弟弟开恩厚待前,他首先是个皇帝。 是皇帝,那就没一个是好人。 广寒宫里那些彻夜不灭的烛火,还有那个一如既往,始终立在树下的身影。 这么漂亮的男人少见,而我有幸一下就遇上了两个,已经是赚了。 在我这儿,只要是稳赚不赔的买卖,我都愿意去做。 邓夫子说,如今这宫里彻侯已然是有分量的人,首先他和皇帝一样都姓公孙,又推了成国公出来做了替死鬼,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唯一遭人诟病的就是他的油盐不进,还有那股子轻浮放-浪的脾性,外人头都瞧侯府除了侍妾就是侍妾,几个月换一批,老面孔只有舒窈夫人这么一个,有好事的说女人如衣服,衣服得天天换,而舒窈夫人顶多算是里衣,可以洗了再穿不费事。 如果在这个当口上我还傻乎乎地自愿进侯府,就跟当年傻乎乎地自愿当傅忌靶子一样,那才是真的找死吧。 我几乎都可以想象,他在皇帝跟前求旨,以及我到了侯府之后又该过着怎样水深火热的生活。 现在还有嫦云这儿可以叫我躲一下,等真进了侯府,新鲜感完全退却之时,我大概真的就只能当一个怨妇了。 嚣张跋扈可以,但是怨妇,又尖酸又刻薄,每天看看镜子都几欲作呕,那是万万不行的。 我努力压抑着对公孙刿那种道不明又看不清的情愫,努力去想着如何将利益最大化,既然邓夫子也说我出宫是好的,那我就走吧,除了嫦云和定傻乎乎的静香,似乎也没什么舍不下的。 就是琉璃殿到最后都没能去看一眼,好歹是曾经傅忌和我真心相待的凭证,总是有些可惜。 那么好的地方啊,就跟我的昭圣宫一样,不知道以后又要流转到谁的手上,反正地方都是铁打的,人却是流水一般永远都在换的,关键就看男人的心是不是能被留下来,只要宠爱不散,那这宫殿便继续能繁华下去,反之就是成妃的下场。 公孙刿在冀州干得不错,看样子十有八九这回布政司是要落到他手上的,当了那么多年的侯爷,实权却还不如一个新官上任的成国公,他这个宠臣我看当的也是很有滋味,至少公孙嘉奥愿意给他机会,不然明知自己的弟弟没安好心,还给他戴罪立功的机会,叫他去冀州吃两天糠咽菜白面馒头就给放了回来。 或许公孙刿以为哥哥总是会心软的吧。 可我却看出,这不过是公孙嘉奥的骄兵之计而已。 好在他这套没用在嫦云身上,毕竟要动摇他皇位的一直都是远处的傅森,还有他这个不省心的弟弟而已。 鉴于公孙刿就快从冀州回来了,我出宫的计划当然也要尽快实行,否则到时真被赐给了彻侯当侧妃,那可不是一句两句就能推脱掉的,少说也得拿出当日在乾寿宫的演技才行。 当然临走前我也没忘和相熟的人告个别,齐开霁像是早有预感,在我去看他的时候显得格外的阴沉,这和他平日的样子一点都不一样,那眼睛看我的时候都没了神采,说话也是吞吞吐吐的,半晌才憋出一句:“我说............” “嗯?” “我说,你该不会真是要走吧...........?”他没有看我,只是背对着戴着袖套,今天茂嫔醒过来就说要吃枇杷露,司膳房弄了一天了也就筛出来那么一小摞枇杷,得分成两趟慢火地熬,他闲的没事儿做,拍马屁的活都是由正头的掌印来,他这个副掌印也就站后厨看看火的待遇。 “早晚的事,你问这个作什么?”我捻了一口枇杷露吃,刚放进嘴里尝了个味道就没忍住地吐了出来:“又苦又酸的,你们就给茂嫔吃这个啊?” “酸儿辣女,茂嫔娘娘想吃酸的枇杷,咱们就只好照着来,怪谁呢...........”齐开霁幽怨地看了我一眼,活像个即将被抛弃的糟糠红旗,道:“其实,我觉得你跟侯爷也挺好的,你不是不在意名分,一心只想着荣华富贵,吃香喝辣的么、” 怎么说南翮还夸过你聪明机灵,这会儿机灵劲都到哪儿去了? 我满不在意地道:“宫里呆腻了,也看够了,就想走了呗~” 齐开霁问:“那侯爷那儿.........” “这跟公孙刿有什么关系”我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你还真觉得我俩是私会私多了,私出感情来了?” 私出感情倒不至于,可你老是戴着他送你的发钗,老是偷偷地把他给你画的美人图拿出来看,那就是很有问题了。 齐开霁默默地想。 他一边搅着枇杷露,一边又试探道:“那璟妃娘娘那儿呢,你也不管了?” 嫦云啊,她没有我这个自说自话的姐姐在身边添乱,或许会越来越放的开手; 但愿她能够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我静静地思索了会儿,道:“她比我厉害,至少皇帝是真的喜欢她,她样样都比我好,连选男人的眼光都比我强。”一个傅森是这样,还有一个公孙嘉奥也是这样,嫦云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可以春风化雨,无声无息地就让两个一样优秀的男人为她着迷。 “行了,我要走啦”我对着齐开霁笑了笑:“毓德宫的人本来就少,几个小宫人贪玩爱闹,嫦云也都纵着她们,我得给她们收收骨头去,下回再来找你。” 齐开霁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拿眼睛目送着我走出去,裙摆轻轻一扬,裙角微微拂动,一转就没了。 ................ 大约是心理作用吧; 齐开霁感觉没有下一回了。 所以他选择了闭嘴,再多看两眼。 毕竟之后可能会有好长一段时间看不到了。 嫦云很是心急,真恨不得把我打包给丢出去,可马上就要出宫了,她却还是一遍遍的给我理着的包裹,里头装了什么玉锁,什么金项圈,样样都是她一早就给自己的孩子备下的,只是苦于不知道孩子如今长了多大的个头,只好按着四皇子身上戴的重新打了一套,亲疏有别,四皇子就算和她再亲近,也穿不到嫦云亲手绣的肚兜,她这人向来很有底线,并不会因为眼前的这一个,而放弃宫外的那一个。 嫦云说茂嫔肚子大的很快,比她有身孕的那阵长的还厉害,“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发动,我看倒是越快越好,吴氏这肚子长势可怕,再不生怕是要吃大苦头。”她这么说道。 等到南翮那儿都安排好了,我换了身低等宫女的服饰,又将贴身的物品收拾齐全,嫦云说再等等,胡御医过会儿来请脉时会多留一会儿,叫我趁着这段时间赶紧地换上当初小路子落下的衣服,虽说小路子已经死了,穿死人的东西有点不吉利,可一想到能出宫,貌似死人的衣服也不算什么了。 我换了衣裳,出门就听见静香说御花园花开的正好,刚回来就看见淑妃呆了茂嫔出去赏花,于是脑子飞快地想了想,决定最后还是去见见洛之贻,说是痛打落水狗也好,是重忆故人也好,总之我是偷偷溜进去的,萃湘馆地方小,好在看守松懈,宫女太监玩忽职守,觉得只要里外上了两道锁,就能把人给困住,自己就能出来串闲话嗑瓜子了。 我也没想去看她过得怎么样,就是想着疯了的人许是要多透透气,多晒晒太阳,公孙嘉奥已经停了她的药,就说明她已经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怎么说我们都是同事一场,抢男人抢不过我,可现在她倒是可以死在我前头,这一局我可以认输。 我拔下头上的绢花,从里头摸出一根小簪子,悄悄地把门锁给开了,又仔细地掩好,见没人察觉后,便极快地溜回了毓德宫,当中我还故意在傅宝音的宫门后多绕了几圈,这样就算旁人有怀疑,也只会怀疑到她头上,跟嫦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就是辛苦茂嫔了,不知道她今天被淑妃拉出来赏花喝茶,会不会被成妃吓到腿软,进而早产。 但怎么说我都算是帮她了,如果她真有那个福气,能生了孩子后还不被淑妃处理的话,嫦云一定会伸手拉她一把的。 我说了,嫦云可以善良,可以坚守着底线,那些肮脏的,不上台面的事儿我都会帮她做好; 有道是债多不用愁,脏水泼多了,不黑也黑; 我早就习惯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冲出牢笼 临近出宫,末了又搅了波浑水,还真是怪对不起嫦云的。 我笃定洛之贻若是有机会,一定会冲去公孙嘉奥面前要个说法,她装疯的可能性比真疯要大,但神智也很难说有没有真正清醒的时候,例如李昭容就是装的过头了,她这人曾经也是何等的低眉顺眼,结果憋的精神分裂,进广寒宫没两天就鬼上身一样,一会儿袁贵人的做派,一会儿又看见陈皇后来跟她索命; 这要是再不疯,那都没天理了,还活着干嘛。 我突然有点心疼茂嫔,也很惋惜自己不能去近距离地看热闹,唯有希望洛之贻能争口气,一气儿把淑妃也给吓趴下,那才是真正地发挥了她自身的全部价值,算是没白往宫里进一遭。 就是到了外头,我也会为她拍手叫好的。 一般晌午都是歇整觉的时候,孕妇体热,这时候睡下去浑身都要起痱子,淑妃是很好心的,怕肚子里的孩子大了,茂嫔生的艰难,到时候别再把孩子憋在里头下不来,于是传了整套的仪仗,打花伞挂明帆,硬要拉着她出门遛弯儿,反正宫里的妃嫔这阵子都意兴阑珊,知道璟妃是圣上心尖上的大宝贝,四皇子是小宝贝,争宠都觉得没奔头,也不老想着害人了,像御花园这样的高危地区都显得格外的宁静,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错觉,只是错觉。 其实溜门撬锁的活计我也不是很熟,但稍稍学学,又好像会了那么点,总之一切多亏了南翮教导有方,难怪傅忌那样依赖他,想当年他不显山不漏水的,从我这儿拿了金瓜子也不见有多大的笑脸; 甚至每次我侍寝后傅忌连嘴都不用张,南翮就在外头备好了热水和宵夜,还雷打不动的嘱咐司膳房给我做汤水,说是圣上吩咐的,整个宫里只有我有这样的特权,吃睡全在含凉殿,第二天给皇后请安还可以赖床。 待遇太好了,招人眼红也是应该的。 现在我知道了,这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还是要少喝,喝多了是要出毛病的。 尤其是皇室里头专做的汤汤水水,那就更要打个引号了。 喝出来的毛病不大,不痛不痒,一点感觉也没有,可能唯一的副作用,就是绝嗣而已。 .............. 扯远了扯远了,还是得回到出宫上头来。 我猜测成妃自己跑出来的场景应该是不老好看的,再漂亮的脸只要带了狰狞,那就跟厉鬼差不多,不过嫦云就是再生气也逮不住我,等到茂嫔和淑妃被簇拥着送回去的时候,我已经换了身内侍的在宫人巷的拐角蹲着点儿了,就等着邓夫子来把我接出去。 一直风平浪静的挺好,也挺不好,公孙嘉奥好歹也是个皇帝,三宫六院那么多女人都闹不起来,那他这个皇帝当了还有什么意思。 看瑀夫人的意思,怕是明年还得来一场选秀; 选秀妙啊,家家户户都往宫里送人,那就更热闹了。 我蹲在地上,猜嫦云知道公孙嘉奥要选秀了一定会很开心,她试过把秋贵人推上去,可惜没推动,如果之后多来两个人替她分担分担,说不定饭都能多吃两碗,因为侍寝太累了,她又不是皇后,除开在含凉殿养病的那一个多月,接下来的日子依然是跟往常一样,侍寝完麻溜地回自己宫里,只有皇后才有这个特权可以和皇帝睡一张床,且不用半夜被赶回凤阳宫去。 这就很凄惨了。 若是路上风一阵雨一阵,到时这人再忍不住多打两个喷嚏............... 得,前头的药又是白喝,干脆回去继续躺着养病吧。 这个规矩太不人道,弄多了就搞得皇帝也很烦,司寝女官都不是好糊弄的人,教导皇帝成人,那是多大的荣耀,就算没有封号,没有册封,那也是能在宫里体面的养老的,可这群女人不上龙塌了,还有别的事儿做。一到哪个妃嫔来侍寝了,她就板着个脸帮你计算时辰,多一秒都不行,不然彤史上就得记下一笔,那就要撂牌子了,个把月都见不到皇帝一面。 开国皇帝都是明君,生怕太平盛世传不下来,就立了那么多条条框框的规矩,这样做一般都起不到什么正面效果,反倒让后来者剑走偏锋,现在皇帝一般很少才叫人去含凉殿侍寝,多半都是自己走两步到宠妃的宫里,两人挤同一个热被窝,卿卿我我的,这才叫情-趣啊.......... 好在我很荣幸,这样的情-趣我已经感受过很多回,傅忌一直都很体谅我,每次看我乖乖的吃完夜宵,他就会把我搂进怀里,然后就很温柔地哄我,让我快点睡觉,还说第二天皇后那儿不去请安也可以,反正有他在,他会帮我告假的。 试问,有哪个女人能抵挡的了这样的温柔啊.............. 就算是利用,我也认了。 谁叫他是傅忌呢? 我恨傅忌的薄情,却也着实地怀念他,反倒是和公孙刿呆在一起时,就相对的要简单些,不绕弯子也不用猜来猜去,我只是想提升生活质量,不想在广寒宫浪费青春,倒是公孙刿考虑的很多,动不动就来一出剖白真心的戏码,第一回我看了还挺感动来着,第二回差点就信了,可直到他送了我那幅画之后,我才惊觉,他也不过如此。 和傅忌一样,都是骗我的。 我改了主意了,当初觉得或许进了侯府,当一个侧妃也不错,照样是荣华富贵,仗着男人的宠爱横行无忌,很有我当年的架势。 但现在不一样,我只是想出宫看看,带上老爹最喜欢的烧刀子去看看他,在坟前浇上两盅,跟他说说话; 还有,我还想看看傅忌。 我很想知道他葬在哪里,就算是只剩了一件衣裳,一样物件也好,总是得找个地方安置一下的,不知道替傅忌收敛的人是不是挑了个山清水秀,鸟语花香的好地方,他这个人我最知道了,嘴上不说,但最爱干净,要是睡的地方有一点灰尘,一点点没收拾好,他就要发脾气的。 我不喜欢发脾气的他,还是温柔的傅忌最好,最合我心意。 公孙刿留下的腰牌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但这块东西最后还是得还给他,不然带出宫去,他几乎不用废多大心思,只需要顺着杆就能把我给抓回来,还是邓夫子想的周到,提前用铜块仿了块新的腰牌,外头镀上一层金,再刻上两排字,尽量避免了公孙谷的名讳,但看看北地的皇室一向位高权重,连公孙伏都这样的莽夫都死后极尽配饷,也就能晓得了,靖国和骧国一点都没分别,照样是当权者的天下,出身不好的这辈子都翻不了身,喂一能改命的法子,便是去投胎了吧。 邓夫子仿制腰牌的手艺很不怎么样,出了宫看我怎么排遣他。 这个人啊,只能专精一门,像他捏惯了笔,算对了天意,可终究还是一个凡人,会在下雨天忘记拿伞,会板着脸说教,也会看着心爱的人入宫而默然离去,连句挽留的话都做不到。 我就这么看着,看邓夫子对嫦云求而不得,迟迟不肯再进一步的样子,就如同我知道我注定得不到公孙刿的真心一样,有人比我还挣扎,还纠结,似乎这样就会让我心里会好受点,哪怕这也是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 茂嫔没有早产,但是吓得不轻,整个太医院的人都被喊过去了,小胡御医不得已只好匆匆带着我往正清门走,实在耽搁不得了,便叮嘱我千万要等着南翮出来,否则谁来搭茬都别理,只说自己是被罚去宫人巷看斗灯的,说罢便转了身,匆匆的往淑妃宫里赶,好像再晚一步不是茂嫔生孩子,而是淑妃快死了一样。 此处是宫人巷最僻静的一处角落,我等了少说有半个时辰,才等来了易容的南翮,他冲我点点头,示意我跟在他后头,闷头就往外头走,那脚程快的呀,我三步并两步,一个晚膳都吃撑的人,居然还愣是走不过他。 我手上紧紧捏着那块腰牌,真是捏了一把汗,心说这回要是露馅了,那就全是邓夫子的锅,他这人就喜欢装深沉,在我老爹跟前就喜欢装深沉,一脸老谋深算的模样,可嘴里说的全不是人话,对着我要不就是叹气,要不就是说我戾气太重,我气得回敬他,他还说我应该克制克制自己的脾气,说话的时候那神色形容如老朽一般,可脸蛋还是青年的脸蛋,一股浓浓的违和感扑面而来,简直满的要溢出来了; 他弄的这块铜片我已经不想说什么了,看得懂的人只要用劲掰一掰,就能发现这不过就是块不值钱的破铜片; 好在公孙刿在宫里人缘不错,谁对他都毕恭毕敬的,毕竟这是圣山的亲弟弟,谁又敢真的去怀疑彻侯呢? 于是,一块破铜烂铁,也就是足够糊弄门口的廷尉们了。 第二百一十二章 路势渐峭 三更不到的时候,宫门已经快下钥了。 邓藻良早早地备好了车马,只是左等等不来右等也等不来,担心着是不是大小姐又在宫里被什么人给盯上了,他不好贸贸然地打扮成的侍卫和御医的面孔进宫,这宫里都是熟面孔,一旦穿帮了等于是前功尽弃,要知道平阳翁主和吕嫦云这回都是下了大力气,又是从御前托人,又是从宫人巷把人调出来,就为了把这位不省心的主给送出来。 倒不是说她们急着把人赶出去; 倒不如说是,远在丘祢的那一位,他快没时间了。 并没有软禁,也不同于流放,可以说豫王从来都没有亏待自己的兄弟; 既然有些人已然是山穷水尽,也没必要抓着机会再踩上一脚。 韵贵妃如果泉下有知,想必也会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自己的儿子,傅忌已经成了个没用的废人,从前的事,可以一笔勾销了。 丘祢山上人烟稀少,山脚下几个零落的村庄,从哪看去都是安宁之地,傅森在打仗至于还会不时地传话去问问,缺了什么他转头就派人送过去,甚至他怕傅忌看到自己挺拔健朗的模样会吃心,于是很干脆地就不出现在他面前,只是派了几个伶俐又活泼的奴才过去服侍他,伶俐是次要,活泼是紧要的,丘祢山上每隔半月都会上上下下地跑去好几个大夫,医术不知有没有宫里的御医那么好,但十个有八个下了山都摇头,说上头那位公子身上的疾病无大碍,可是心病还需心药医。 什么病都可以治好,唯独心病治不了。 一句话——他们无能为力。 心病么,病的根源在哪儿,大家也是心知肚明的。 邓藻良在回上京前特地绕道去丘祢见过傅忌,没觉得他有什么不好,安安静静的一个人,就是出行不便,时刻都要人在身后推着轮椅,推轮椅的是个小丫头,小脸生的是俏模样,一张口就是叽叽喳喳地不消停,对比的傅忌就愈发的安静。 他脸倒是依旧很白,苍白的那种白,一看便知这人已经病了很久,可能从来就没好过。 但他还是从前那个漂亮的男人。 大小姐形容的还真不错,傅忌安静的时候,就算眼里什么感情也没有,可他的眉眼还是温柔的。 哪怕不做皇帝,也依旧苍白,且俊美。 邓藻良和傅忌说了几句话,又陪着站了会儿,而傅忌除了回应他时才扭过脸来看他一眼,其余时间,都是在漫无目的地远眺。 瞧着像是在等人。 那感觉很难说清楚,孤独和萧瑟皆有之,又或者他只是不知道做什么,家国成了一堆烂摊子,如今却是豫王在力挽狂澜,他身上已经再没有了身为帝王的使命,也无需再去做什么了。 所以傅忌除了等就是等,等人还是等死都无所谓; 琉璃殿那一日的纵身一跃,反过来却并没有成全自己; 甚至还拖累了仙仙。 傅忌每次想到仙仙那双小鹿般惊惶的双眼,他就觉得又惆怅,又疲累; 甚至连活着都觉得很累; 太累了。 连着奔波了几天几夜,喝水吃饭都是在马车上进行,我虽然已经在广寒宫经过了千锤百炼,自觉已经能吃很多苦; 可这样的条件,谁受得了啊.............. 便是我受得了,我的屁股也受不了,感觉都要被颠坏了。 嫦云不在身边,那就没人再能冲着我说教了,邓夫子就理所当然地成了我埋怨的对象,他跟我从来就不对付,我喊他一声夫子,他就真把自己当大爷了,脸上的神色说好听点是清高,难听点就是傲慢,看得我恨不得上去拧他两下。 邓夫子一路上都板着脸,像是还在生闷气,气我那天出了宫还要惹事,好端端的把淑妃给吓趴下了,如今茂嫔开了窍,看着是把嫦云当恩人那般看待,死活都要抱上毓德宫这根大腿。 然后她就真的死皮赖脸地跟皇帝提了,说希望璟妃来照看自己。 我的设想没错,但是洛之贻没能把茂嫔给吓的早产,这一点倒是出乎我的预料,这人还真是疯了,疯的都分不清孰轻孰重,淑妃吓死了都没什么价值,倒是茂嫔这样好摆布的女人,要是真让她平安的生下孩子,不封妃也起码是贵嫔九卿之流; 而人一旦尝到权利的滋味,那都是会变的。 不过嫦云如今正需要帮手,就跟瑀夫人再不喜欢搭理那群女人也好,她手底下还是得有个冲锋陷阵的丽昭仪,这是规矩,也是普通后宫女人的宿命。 但是嫦云都没说话呢,他邓夫子一个教书算卦的在这儿给我摆什么的臭脸啊............ “喂,我们到底要去哪里啊?”不算上午的,单算这一个时辰的,我这已经是第十三次掀开轿帘,冲着外头赶车的人埋怨了:“这路既不是去汝南,又不是去安州,你不是说出宫了就把我送去和小侄女儿见面的吗,你倒是跟我说说,咱们现在到底在往哪儿赶啊?” 邓藻良按捺住抽搐的眉头,回了声先绕道去东陵,之后就闭了嘴不再搭茬。 再搭茬他怕自己要被气死。 他安慰自己大小姐就是这个脾气,不能因为她嘴巴欠脾气臭就把她一脚踹下去,毕竟二小姐除了吕将军,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姐姐了。 他得负责她的安全,安全地把她送到丘祢去。 然后该做什么呢? 邓藻良想,然后他就要回上京去,不管是混进太御医也好,还是偷偷地保护她也好,总之吕嫦云在哪儿,他便在哪儿。 但这些都是后话,现在当务之急,还是把孩子和大人都送走,送的远远的,不然就算皇帝心情好,看在吕嫦云的面子上不派人来追,那旁边的公孙刿也不会那么容易罢休。 比起得到了再失去,还不如让这件东西毁在自己手里。 兴许他此刻就是这么想的。 不管怎么样,既然出了宫,那就要一路走下去,走的越远越好,离开那个被框住的地方,才会发现外头的天原来是那么蓝,那么大的一片,再不是四四方方的了。 照影是父亲的马,好马就是好马,哪怕屈尊降贵,不上场打仗,改了拉车,也照样四蹄生风,跑的飞快。 “喂,你知道吗,嫦云现在很得宠哦~”我百无聊赖,看邓夫子骑在照影上,原本该是鲜衣怒马的场景,可偏生他赶车赶的就跟老僧入定一样,看样子就是打定主意不搭理我了。 没办法,我只好挑点听着的刺耳的去刺激他,自顾自地嗤笑道:“之前公孙嘉奥为了让她心情好些,还特地只带了她一个人出远门,行宫里就他们两个人,感觉像是在度蜜月,就像当年的我和傅忌一样哦~”神情欠扁,语气更是要多欠揍就有多欠揍。 其实我也不是故意想刺激他,只是求而不得的东西太多了,我总是要想法子哄自己开心一下的嘛~ 邓藻良的眉头就没有松下来过,他内心很阴暗地想着,原本我还想告诉你丘祢山上有个故人在等着,让你欢喜欢喜,但现在看来是不用了,届时干脆直接吓你一跳好了。 想是这么想,可话却不受嘴控制,还是忍不住地吐了出来,讽刺的意味十足的浓厚:“帝王的真心不可信,得宠或失宠,从来都在一念之间,谈什么喜欢不喜欢的。” “那是你没看见”终于听见邓夫子说话,我顿时就来劲了,下一刻就忍不住添油加醋道:“后宫佳丽三千,独取一瓢也并非不可能,至少他看嫦云的眼神我懂,那才是在看一个女人。” “那他看别的女人像看什么?”邓夫子于是反问我。 “.............” 我思考了一下,本来想回答是说母猪,可这样讲似乎不太淑女,便只好斟酌着换了两个措辞,道:“兴许只是生孩子的容器吧。” 但这么说也不对,有些女人进宫连容器都当不了,因为皇帝总是有很多顾忌,所以她们是没资格,或是不能有孩子的。 那就不是容器了,得叫摆设,或者花瓶。 就跟我一样。 大抵是路上太无聊了,后来邓夫子偶尔也会跟我聊上几句,说我们还有多久能到东陵,还说我小侄女在被接走前已经被乌梅子养的不像话了,她想吃什么乌梅子就给什么,吃的毫无顾忌,完全就是个小胖球。 但邓夫子并没有很直接地说她胖,只是说乌梅子不会养孩子,一看就是溺-爱孩子的那种坏家长,只顾着投喂,连句重话都不舍得说; 还有么,就是这孩子长得很像嫦云,很可爱,很漂亮。 说到孩子,我和邓夫子总算是有了共同话题,就这么一问一答的,似乎有了可以分散注意力的事情,屁股也没像之前颠的那么痛了。 真是很奇怪,我没生过孩子,邓夫子一个男人更不能生孩子,可我们偏偏讨论的乐此不疲。 或许,只是因为那孩子长得像嫦云,是嫦云的孩子,所以我们才发自肺腑的愿意喜欢吧。 第二百一十三章 存有私心 路途不算艰难,只是遥远。 从上京过来,怎么着也得花上个十来天吧。 东陵这里真是地广人稀,稀的人都要看不到了。 傅忌今天仍旧是在等着,醒过来就开始等,等人,也等死。 邓藻良那日来看他,说的什么话他回头就给忘了,只记得话里话外有提到,之后会带位故人前来拜访。 就这一句他才稍微上了点心。 他想的是终于有事做了。 故人就故人吧,是仇人也不要紧; 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 活着就跟死了一样,他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废人。 丘祢山是座山,山上最不缺的就是风景好蚊子,可蚊子从来不咬傅他,可能是嫌他身上太干净了,连味道都是干净的,并没有什么油水。 于是蚊子改去盯他身边的人了。 傅忌偶尔会被叮了一脸蚊子包的小童给逗笑,但大多数时间还是盯着一块地方出神。 大约是在算自己余下还有多少日子吧。 离开上京那么远,这里的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个赛一个的淳朴。 就算不劳作,傅忌也一贯是早起,他当不当皇帝都是这个习惯,反而身后推轮椅的小童是个急性子,早上的懒觉不睡了,说起床也能起,就是时刻都在犯困,还话多,动不动就说咱们回去吧,虽说她过了发育期,身高也不长了,但还是想多补个觉,等晚上再推他出来散散心也成。 总的来说就是又懒话又多的一个人,但是留着可以解闷,他也就随她去了。 其实如果不理她,她自己也能叽里呱啦地说一上午。 傅忌嫌这小姑娘有点吵,但是从来不出声打断,就当做是等人时的调剂,也挺好的。 吵一点,总比他什么都不做的呆着要好。 他怕太安静了,自己会忍不住从山上再往下跳一回。 如今在他身边服侍的人都是傅森找的,除了半个月来一回的白胡子老头,还有身边那几个看不见人影的暗卫,其余的都是从山脚下雇来的本地人,都是活泼爱笑的半大孩子,年纪最大的也就十五。 果然青春无敌,做什么都有朝气。 现在身后推轮椅,又话多嘴碎的这个叫阿宝,可能天生就是个话唠,那个嘴叭叭的就没停的时候。她只知道这个轮椅上的这个男人生的好看,脸比豆腐白,手比豆腐嫩,偏偏又不像年节跑来唱戏的戏班子那样,里头的男人有好几个唱花旦,一个个都是搓了粉的白,他不是,虽然白,但白的很有贵气,还有点忧郁。 阿宝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原以为是来伺候个糟老头子,伺候人家养老的,谁知道是跟这么个天上下来的仙人作伴,实不相瞒,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心脏就噗通噗通的跳,忍不住就话多了起来,拦也拦不住,不为别的,只为了多引起他注意而已。 但很遗憾,阿宝的殷勤和周到并没有给人家留个好印象,并且很明显的,他还嫌她吵。 阿宝气馁了好几个礼拜,末了心想,这可能是自己长得不漂亮,所以话多了就显得聒噪。 要是她长得美若天仙,那就没人会嫌弃自己话多了。 服侍这个男人是件很轻松的活,虽然看着很矜贵,但是并不难伺候。 而且给的银子也多,完全能养活一大家子人。 阿宝这份伺候人的活干了快大半年,准确来说应该是一年整,可傅忌前半年都昏在床上,醒过来的时间很少,就是醒了也说不上几句就要喝药,所以她还是决定从后半年开始算起,毕竟他是从后半年开始才完全清醒,可以自己端起碗喝药的。 说起来这男人的身体真是不好,海量的山珍美味端到他面前,他看也不看一眼,药倒是喝的勤快,一碗接着一碗,但是白胡子老头还是半个月来一回,每次来都摇头,说心病难医,且只能自医。 什么医不医的,直说死不了不就得了。 阿宝没读过书,表示听不懂。 山上的条件太好了,让她肯定了这个男人一定是哪里来的富家公子,可能是专门来养病的,衣食住行样样不缺,教养也是好的吓死人,换做她娘和她弟弟,一看她要张嘴了指不定就跑开。 阿宝就这样跟着傅忌过了一年,人一点没瘦,反而胖了两斤,天天都好吃好喝的,男人吃饭都吃的很精致,每道菜只尝三口,剩下的全便宜她了。 但是傅忌这几天有点不对劲了。 他以前好歹还回应两声,可这阵子他老是走神,有两次连药都忘记喝了,只是看着手里那根不知从哪儿掏出来的珍珠细簪出神。 阿宝也喜欢珍珠,圆润的,莹白的,一颗能换好多钱,能顿顿都是红烧肉,一口气吃上半个月。 可惜这样漂亮的首饰,一定不会是给她的。 那这玩意儿到底是给谁的呢? 阿宝不确定,干脆就不去猜了。 她已经闻到饭菜的香味了,是一直跟在傅忌身边那两个年纪最大的仆人做的,他们只负责做饭,一般时间都看不见他们。 傅忌在房间里更衣,这些事儿都有另外的人伺候,她只是因为话多,嘴碎,所以显得存在感最强而已。他们吃饭时是唯一彻底安静的时候,阿宝嘴巴里都是肉和菜,嚼两下咽一下,可永远都吃的没傅忌快。 他就动了动筷子,然后喝了两口汤,就不吃了。 阿宝看他整个人就像一个空架子,可是坐在椅子上依旧脊梁挺直,就像是在维持自己最后的那点自尊。 到了晚上乘凉的时候阿宝实在是没忍住,问出了口:“我说,你到底每天在等谁啊?” “.................” 没有人回答她。 阿宝也不介意,自说自话:“你等就等吧,不过药还是要喝的,不然人还没到你先昏过去咋办,再躺上一年?” 她这话说的傅忌终于有反应了,抬起眼看她,但还是不说话。 他的眼睛就算是不带感情,也是温柔的可以掐得出水(当然还有一部分是忧郁加成),阿宝最受不了这样的眼神,立马投降:“明天山下正好是赶集的日子,我再去帮你打听打听吧。”说完又觉得嘴巴干,跑回去倒水去了。 第二天阿宝还真的下山帮傅忌打听去了,但她也没太放在心上,重点是去集市上买点自己喜欢的东西,要说现在的生活就已经很不错,像上次来了个青衣的公子,只是待了短短两天,她就觉得很不习惯。 阿宝不希望有人来跟她抢这块地盘,丘祢山上就留她一个人伺候也可以,她烧菜其实也很好吃的。 集市上人来人往,东陵是圣祖皇帝发家的地方,也是他最后落幕的地方,平时也就这么几天热闹一下,换句话说,就是靖国被改了国号,皇帝都换了姓公孙的家伙了,他们这块地方也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山高皇帝远,这路赶的实在是心累啊心累。 阿宝在市集上挑了两块厚实耐用的布头,想回去做两块手帕,毕竟傅忌喜欢干净,吃住都是一尘不染,她得随时备好才行,省的吃完饭不擦嘴,不然就是抹的一手油,哪里有个女孩的样子。 心里揣着少女的心事,阿宝脸上就露出了点腼腆的笑意。 可那笑下一秒就被半空飞来的一马鞭给抽散了。 照影是烈马,烈马嘛,都是很有脾气的,除非是认识的人,不然摸两下都要翻脸。 邓藻良赶路赶的也昏了头了,忘了这几天应该是赶集的日子,不然他一定早早地下马,而不是为了图一个快而不停地甩鞭子。 骑着照影进城的时候还挺好,可架不住这马的精气神,放在上京还成,到了这样的小地方,那一看就不是凡品。 人一多,还挤来挤去的,通行就不是很方便。邓藻良本想赶紧跑去丘祢,谁知道阿宝正好搂着布匹站在隔壁铺子前头,她又不看路,自己都走到路正中了也没反应过来。 所以说真被抽到了,那也是活该。 阿宝惊魂未定,等爬起来了再定睛一看,呵,还是熟人啊,那个青衣公子又回来了。 这人一来就准没好事,就是因为听了他的话,那个傅公子才会这样魂不守舍的,在等着谁吧。 阿宝快气死了,村里长大的姑娘,自然学不来贵人们的那一套,开口就想骂娘,可谁知自己还未开腔,马车里头就传出了个清越的女声,声音比她好听,说话比她得体,通篇不带一个脏字儿,可照样听着无比刻薄。 “哪来的野丫头啊”里头那个声音边说边有了动作,只是稍稍地伸了只柔夷出来,撩开了马车的轿帘:“重阳前头才是清明,怎么到了这儿还有人上赶着来碰瓷的,不想活啦~?” 那手纤细柔美,一看就是女人的手。 阿宝把骂娘的话给憋回去了,走上前想看个清楚。 我听着外头的动静,纳闷邓夫子赶车怎么赶成这德行,于是只朝外头看了眼,问道:“我们到了没啊?” 第二百一十四章 何日重逢(一) 还没到,但是快了。 就快了。 邓藻良最后还是把阿宝给捎带上了马车,不然僵在路边上,少说得磨上一天的功夫。 东陵这里,尽管已经离开上京很远,但不保证会有什么外来的商人,尤其这两天正是赶集的时候,若是有远方赶来的生意人,少说又是一道隐患。 既然已经出了宫,那就再也不要回去了吧。 再者,比起刁钻的大小姐,他更惧怕话唠。 前者让他想把人丢出去,后者想让他把自己变成个聋子。 傅忌那样安静的一个人,偏偏就让这么个嘴碎的丫头伺候着,可见孤独的滋味有多可怕。 他已经不能像从前那样,一个人一坐就是一晚上了。 邓藻良对此很理解。 但他明显低估了这两人放在一起的威力。 那是呈平方上升的。 阿宝,因为没真正见识过,什么巍峨的高楼,什么姿态高雅,训练有素的宫娥,还有那些只出现在话本子上的祸国妖妃,这些通通都不知道; 她只是很淳朴地听自己同样很淳朴的娘亲说过,长得越漂亮的女人,是狐狸-精的可能性就越大。 狐狸-精是干什么的,很明显就是勾-引男人,不敢好事的。 她讨厌狐狸-精。 阿宝本来还觉得自己长得并不丑,可现在来了个和傅忌一样的天仙人物,还是个女的,俗话说同性相斥,所以她很自然地就没往好处想,话唠嘴自动给闭的紧紧,全程都只拿眼偷瞄,默默的猜测着这女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她跟这个女人无冤无仇,但就是很有危机感,没来由,更没有道理的,她就是不喜欢她。 所以说女人最懂女人,第一面就决定了一切,如果第一面如果就很有危机感的话,那以后可能永远都不会有好感了。 阿宝有点怕,她怕傅忌一看见这个女人,就彻底不愿意搭理自己了。 可不论是拿什么来比,她似乎都比不过她。 阿宝害怕之余,又有点自卑了。 村里出来的人果然不一样,合着都把人当瞎子吗.............. 我静坐无语,看对面那个头发都不怎么打理的姑娘使劲把眼歪斜的模样,倒是有心想提醒她,说你要看就看,犯不着这么偷偷摸摸的,可又怕这话一出口,又被误会是故意看她笑话,笑她没见过世面,见着个漂亮人就挪不开眼了,止不住地就拿眼偷看。 其实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她喜欢看我,我也不会怪她的啦~ 放在从前,我也不是没被人这么看过,优秀的人生来就是要吸引所有人的目光的,我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很正常。 但明着这样告诉她吧,人家可能也不信,毕竟我这形象就很不可信,宫里出来一身轻,原先还想把公孙刿给我画的那幅美人图给带出来,临走时只顾着去看洛之贻了,也没有带上。 我很喜欢那幅画,虽说它一直被我压在箱子底下,可我还是很喜欢,只是努力去克制着,劝自己不要太把自己当回事,这个男人一没说爱你,二没为你做什么,他只是表现的很喜欢你,时刻都拿好话来搪塞你而已。 区区一幅画,没有必要就把自己的心交付出去,这样太不划算。 从宫里出来,精神上的自由是一回事,物质上的匮乏又是一回事,最明显的差距就是,我没有漂亮的发簪和衣裳了,邓夫子说打扮了也没人看,就都叫我换成了粗布的,一张脸洗净铅华,露出本真,洗的干干净净,可还是怕路上太过张扬,因为浓眉大眼鼻梁高挺,一看就像是贵人的模样,于是我压根就没怎么出过马车,要出来也是戴着兜帽。 就一路这么赶过来,我已经连着好几天都怎么打理过自己,邓夫子一路上连客栈都不住,顶多是停下来给照影喂了点草,买了些干粮,感情这马的待遇还比人好,我是好说歹说,才说动他在前头的客栈开了两间房,好歹住了一晚,给自己好好洗了个澡,好好睡了个觉。 可第二天刚用了早饭,邓夫子便又把我往马车里一塞,紧赶慢赶的就往丘祢这里来了。 我屁股疼,脑壳疼,路上吃也没吃好,睡也没睡好。 所以心情理所当然的就不会好。 就这样,邓夫子还老是嫌弃我,说我怎么动不动就喊累。 我说你徒弟说我印堂发黑,结果隔天我就被逮到乾寿宫和太监对峙去了,现在出了宫,我又要跟你这个家伙赶路,这个难度简直加了不止一点半点; 可能,这就是上天给我的考验吧。 真是奇了怪了,我都不急,他这么急干嘛。 马车很宽敞,上头坐两个人并不会很挤,我和对面那个姑娘脸对脸地坐着,虽然我跟她都没什么话说,但女人的第六感还是告诉我,她对我有敌意。 甚至是有些莫名的敌意。 我怕路上还要耽搁很久,想着气氛别那么尴尬,于是刚撩了帘子就很自然地跟她打了个招呼,但她显然还记恨我方才叫人家野丫头,从头到尾都只拿眼睛偷偷看我,一脸不屑的样子,‘哼’了一声就抱着怀里的布挪开了,本来是跟我面对面,现在直接挪到车窗边上去了。 得,我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不光邓夫子无视我,现在一个小丫头片子也敢给我脸色瞧了。 我摸不清这姑娘的套路,邓夫子方才哄好了照影,只说她是这块地方的人,对山路很是熟悉,我便猜他们可能一早见过,兴许我的小侄女现在就在山上,便不想再问下去了。 丘祢是座大山,就那么静静地矗立在东陵边上,我小时候一直都听宫里的贵人们说圣祖做过的那些光辉事迹,其实靖国的土地也是前人一点一点地打下来,靖国的男儿也是顶天立地的好汉。 可惜中道崩殂,前头的功臣一个个死了,后来者一个个后继无力,单单靠皇帝一个也撑不起这江山来,就是这么一副无力又飘摇的景象。 上山的路不好走,九曲十八弯,又窄又陡,邓夫子先前肯定来过,刚到山脚下就停了马鞭,回头跟我说马车上不去,要么下来步行,要么我骑着照影,他在前头帮我牵着,至于那个野丫头,也不能说人家野了,邓夫子叫她阿宝,让她在前头带路,那叫阿宝的姑娘看着很不情愿,但看在邓夫子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了。 她走路走的飞快,我自问没那么好的脚力,只能乖乖坐在照影上,跟邓夫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看着身边的树木参天直上,一路走过去放眼皆是绿荫如盖,倒也不觉得这上山的路很难熬了。 起码我在宫里见惯了小桥流水,假山回廊,真的很少有机会能看见这样广阔的天,广阔的地啊............. 可能是我心太宽了吧,专注着贪看路上的风景,几乎都没发现邓夫子的脸上已经是那种讳莫如深的表情。 那脸看着可太严肃了。 前方的阿宝越走越快,我很怀疑她是想把我们甩开,因为她就一个人闷头在前头走着,头也不回一下,我有点担心,便压低了声音,悄悄地跟邓夫子说道:“我就说不该让她带路的吧,她从上马车开始就给我甩脸子,我都不晓得哪儿得罪她了。”看邓夫子没反应,我又有点不高兴了,语气加重道:“你就放心让她带着咱们去找孩子啊?” “别着急,快到了”邓夫子的声音很缓慢。 我觉得仿佛哪里不对,于是报以问询的眼神。 可邓夫子只是一直重复着:“到了你就知道了。”不停的重复着,每一次都在加深我的疑惑。 转眼间,就已经到了半山腰。 我跟照影很熟,它大概只允许吕家的人骑在它身上,所以好好的一匹烈马,硬是走的比龟爬还慢,饶是如此。我这也已经是第七次出声抗议,说实在是累了,想要停下来休息一下。 邓夫子还是那样,板着脸装深沉,一点都不招人喜欢,反而是那个阿宝很明显的不高兴了,哪怕是停了脚步,也还是忍不住小声嘟囔了一句,语气压根就不算好,只是道:“哼,娇气。” “你说什么?”我耳朵尖,尤其听不得别人说我坏话,立马就横眉立眼起来:“你个小丫头,有胆子再说一遍。” “说就说!”阿宝站着,就算站的直,也没有马上的人高,不由得就瑟缩了一下,但还是嘴硬道:“最看不惯你们这些身娇肉贵的的上等人,多晒了会儿太阳就在那儿喊热,多走两步就说脚疼,那还上山做什么,回去算了!” 我心说这谁找的丫头,嘴巴真是能赶得上香桃子了,真要撒起泼来我昭圣宫里还没人能是对手,但跟一个小丫头吵架也不是我的初衷,娇气是应该的,说明我仍然是那个将军府的大小姐,骨子里的尊贵还留在体内,并没有随着时间被打磨掉。 我生气,倒不如说是我讨厌她那股没来由的敌意。 有意无意的,几乎每次都是在针对我。 我到底怎么她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何日重逢(二) 没有刻不刻意,反正女人间的敌意向来说不清楚,就跟她们也不清楚自己每个月有没有准时来大姨-妈一样,都是些很鸡零狗碎,又很没必要的问题。 不放在心上吧,它有时候还真会不经意间刺你一下,烦人的很。 万幸,阿宝心里一直惦记着傅忌,她记得他午睡通常要睡很久,醒来还要过一会儿才能喝药,所以晚点回去也不打紧,否则上个山要耽搁这么长时间,这会儿非得掐起来不可。 喜欢的人嘛,总是要放在讨厌的狐狸-精前头的。 她想想就算了,拼美貌拼不过,比口才也比不过,怎么都是她说不过人家,就当是让让她吧。 阿宝突然觉得自己特别的大度。 看看傅忌,人家也是上等人,拿筷子的姿势都透着尊贵和优雅,笑不露齿,偶尔说一两个字都是如沐春风的,譬如兰竹之态,君子之风。 可关键是这人一点也不娇气,多好伺候啊。 这两人一个是宫里修炼成精了,一个又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碰在一起说不上几句就要吵,明明才第一次见面,就能如此快的形成敌对关系,也是很叫人头大啊.............. 邓藻良扶额,觉得实在没办法了,就算打不来圆场,也还是要把这两人给隔开,只好上前道:“再有半个时辰就到了,这里的天黑的快,到了晚上山路更不好走,休息够了就接着走吧。” 一句话,是要上山,还是不上山。 这简直就是个玄学问题。 我跟阿宝拌了两句嘴,又被邓夫子的话给搅的心神慌乱,于是打心眼儿里的就不想上去,想赖在原地晒太阳了。 其实到这会儿,我已经差不多猜到邓夫子的来意,以及他可能要带我见的是谁。 除了我的小侄女,肯定还有另外一个人。 不可能是傅森,傅森都把公孙伏都给弄死了,现在正在发展势力,不可能有闲心来丘祢看风景。 也不可能是公孙刿,他的探子再多,脚程也不能这么快。 我脑海中排查了一遍,几乎谁都想到了,但还是刻意规避掉了最有可能会出现的人。 潜意识里不愿意相信的,到现在依然不愿意相信。 或许我只是不相信他还活着吧。 我宁愿这个人死了,也不想就这样去见他。 或者说,我害怕见他。 似乎冥冥之中自有一股预感,因为害怕,因为各种各样的理由,我怕上头有我不想见的人,于是借着发牢骚的由头,死活就是不愿意再多动一动,好像多走一步我就要死了一样。 可耍赖一招在嫦云和老爹面前好使,在邓夫子面前,那就是自取灭亡。 然而来都来了,我这会儿再不愿意,貌似也没什么卵用。 我撒娇撒泼可以,但是邓藻良这人,他就是不吃这套啊......... 停下来休息了一会儿,我没有继续和阿宝拌嘴,只在邓夫子经过身边时轻声地问了一句:“我想见的人,真的就在上面吗?” 邓藻良没有给准话,只是沉吟了一下,说道:“他等你很久了。” 他说,他等你很久了。 邓夫子说完,便牵着马继续向着前方走,留我一人愣愣地出神。 那感觉,真是比被雷劈了还难受。 原来嫦云和邓夫子早就知道了。 原来就我一个人不知道。 我有点想哭。 但我这会儿情绪来不及酝酿,又觉得哭不出来。 阿宝在边上也坐着休息了一会儿,但她一直算着时间,一听邓夫子继续说要往山上走,便不耐烦地起来拍拍裙子,很小心的把怀里的布料给拿好,又一马当先地冲在前头带路。 不过她也有点奇怪,怎么方才那狐狸-精还活蹦乱跳的,现在就跟被雷劈了似的,从眼睛到嘴巴都没了光彩,像是神魂出窍了一样。 怎么,这是要现原形了? ............ 很抱歉,神魂出窍很正常。 那是因为我现在脑子空了,所以什么反应都没有。 这会儿说我小题大做的人一定是没受过这样大刺激。 不信你试试。 原本那个在心里已经死了化成灰的初恋情人,现在就在不远处等着你,偏偏你又觉得尴尬和畏缩的心情并驾齐驱,那种紧张的想要吐血的感觉,不信你来试试。 这样的刺激,我只在乾寿宫里头经历过一次,这会儿是第二次。 琉璃殿被烧塌下的那天,我的心情都没那么复杂。 一路寂静,两个爱闹腾的人都不闹腾了,阿宝是讨厌狐狸-精,没有心思和讨厌的人说话;而被称为狐狸-精的那一位,则是深陷初恋死而复生这出反转的大戏中出不来。 这山路走的也太诡异了一点。 最后反而是邓藻良看不下去,一语惊醒梦中人。 除开嫦云,他对我素来是一针见血,毫不留情的。 邓夫子跟我说:“别装的一副天塌了的样子,当初他在你面前跳下去你不也没怎么样,如今他还活着,有些事你大可当面问问他。” 我听了还是没反应。 “如果将军还在,他大约还会骂你没出息”他今天难得的话多了一次,继续道:“其实有什么大不了的呢,不就是爱错了人,付错了真心,不过你现在有机会了,你大可以把这几年受过的委屈和苦都告诉他,问他为什么迟迟不封你做皇后,为什么要把你一个人留在那座深宫里。”邓夫子看着我:“我想你应该是有很多话想跟他说的。” 问,当然要问。 为什么不问。 我回过神,终于把邓夫子的话给听进去了。 可我要问傅忌的事儿,何止是这一两件。 早就多的数不过来了。 若说邓夫子瞒着我,那还情有可原。 可嫦云为什么迟迟都不肯把傅忌的消息告诉我呢? 我从震惊中苏醒,转而陷入了迷茫。 不管如何,路还是要走下去。 而那个人,也终是会见到的。 我已经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萌生退意了。 邓夫子把我从照影上搀下,前方依然是郁树箐箐,幽静的密林。 可我知道傅忌就在那儿。 只要多走那么一步,我就能见到他了。 阿宝心性质朴,只是觉得我被雷劈了貌似有点不正常,丝毫没有多想,只是走到我跟前奇怪地看着我,问道:“你怎么了?” 我冲她挤出个表情,不知道是像笑还是像哭:“没什么,只是这里有我的一位故人,可我却不敢上前去看他,心中纠结而已。” 阿宝啧啧看我,咂么了下嘴,道:“傅公子脾气一向是最好不过的,对咱们这些下人一向温厚,你连他都怕,想来必定是心中有鬼,要不就是心有亏欠。” “还真叫你给说对了”我苦笑一声:“我们俩.........算是彼此相欠吧。” 可能傅忌欠我的还多一些。 阿宝哦了一声,但看表情,显然是完全不能理解。 这也许就是,上等人的世界吧。 傅忌那么忧郁,这个女人也那么漂亮。 他们当中要是曾经发生过什么,那一点也不稀奇。 狐狸-精不会妖术邪法,但个个都会迷惑人心,她也没辙了。 真是抢也抢不过人家。 再犹豫,也还是要见的。 人总是要向前看,没有往后退的道理。 阿宝说傅忌的身体不是很好,可大夫半个月来一回,开的药他也天天在喝,但人就是好不了,像是有什么东西拖住了他的手脚,加上他的心肺和双腿都受了大的损伤,如今是连站也站不起来了。 阿宝还说,近来他总是喜欢盯着一处地方,不说话也不离开,只是那么看着,她几次插科打诨都被他挥退了,傅忌就这么一个人坐着,一个人等着,那背影看着实在是........有点孤凄,有点可怜。 这些从她嘴里说出来,明摆着就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到我的耳朵里,却分外的不是滋味。 这个时候,我应该幸灾乐祸,或者假模假样地说两句风凉话才对。 可为什么,为什么我听见傅忌如今过的一点都不好时,还会这样的心疼,这样的难过啊............ 他过得不好,不应该是他的报应吗? 邓夫子留在原地,我则跟着阿宝继续往竹林里头走去,远处并无炊烟,但胜在幽静自然,仅有几间木屋林立,看着就像世外桃源一般,是个避世不出的好地方。 没有人带路的话,这辈子都不会有人找到这里来吧。 我摇晃了下脑袋,提醒自己不要多想,只是紧紧地跟在阿宝身后。 就快了。 就快见到他了。 那几栋木屋不大,看得出来一直有人在四周打理,青草野花繁多却不杂乱,还有供人休息的茶屋和木椅。阿宝轻车熟路地朝里头走,先是试探着敲了敲门,问了声:“傅公子醒了吗?该喝药了。” 过了片刻,里头就传出了声。 “进来吧。” 这声音太熟悉了。 我在外头一个激灵。 不会错的。 傅忌一定就在里头。 我的阿忌,他并没有死。 第二百一十六章 何日重逢(三) 那日的他太过决绝,导致我在此后从来没有幻想过他还活着。 抛开这一切不谈,我甚至还幻想过自己重新当上贵妃的那一天。 我以为,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傅忌了。 毕竟公孙刿都跟我说,前朝皇帝最好的下场,也就是被烧成灰了,不是吗? 但他现在就那么自然地,没有一丁点突兀地,就这样出现在我面前,活生生的,会说会笑的。 我想当然地告诉自己应该要忘记,可如今只是一看见他,我便发觉我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你看,老天爷还真是爱开玩笑。 我花了整整一年,用来忘记他,忘记他纵身跃下前对我说的那句对不起。 我甚至把傅忌送我的珍珠都埋在了地下,转而把公孙刿送我的画放到箱子底下好好藏着。 我原本想给自己一个新的开始。 凭借我的美貌,我的手段,没有嫦云,没有邓夫子,甚至没有公孙刿,我也照样可以让自己过上衣食无忧,锦绣成堆的生活。 但果然啊,我果然还是个念旧的人。 嫦云说我沉溺过去总不愿清醒,她还真说对了。 我几乎是在看见傅忌的那一瞬间,就义无反顾地重新回到了他身边; 没有缘由的,我就选择原谅了他。 这或许,就是爱情的力量吧。 不管我们当初是抱着怎样的初衷,去扮演好一个宠妃和皇帝,至少现在我们一穷二白,一无所有,再也没有了假装的必要; 除了对彼此的熟悉胜于自己之外,我们就什么都没有了。 我笃定傅忌也是这样想的,因为那日我们相见时,我又一次在他眼里看到了那久违的东西。 那双沉沉的眸子里,是掩饰不在的欢喜。 嫁进东宫的那一晚,我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傅忌,这样的眼神。 这是下意识的反应。 靠装是装不出来的。 再一次的相见,没有预想中的诘问和怨怼,我们只是深深地看着,似乎这一次再牵起对方的手,便再也插不进第二个人了。 晚上我躺在傅忌身边,他也跟我一样没睡,我们俩说了很多话,但都是那些偏向快乐的回忆,傅忌说他从邓夫子来看他的那天起就一直在等,原本只是不抱希望地,日复一日地等着,但没想到我真的来了。 “仙仙,其实在你没来之前,他们从前都让我喝很苦的药,我觉得一点用都没有,而且喝进嘴里很苦很苦,连心都在发苦”傅忌说:“我那时有一日没一日地过着,甚至认为傅森做的这些不过是无用功,又很没必要,因为生和死在我这里并没有什么区别。”他说着看向便怀里的人,突然理解了为什么人在失而复得后会那样喜悦和快乐,说道:“但现在,我看见你重新回到我身边,就觉得那药一点都不苦了。” 他说:“我会乖乖听大夫的话,努力好起来。” “那就好”我习惯性地给傅忌给掖了掖被子,就像我们从来没有分别,没有分别那么久一样:“以后我会天天陪着你,你就是想偷偷地把药倒掉都不行了,我一定会给你把落下的那些都补回来。” 许是很久都没有听到这样的话了,除了她,也没人会这样毫无顾忌地重新回到自己身边。 那句‘我陪着你’让傅忌乍一下还有点愣神,而后过了良久,他才笑着,说了声好。 傅忌似乎是继急于要用什么来作出保证,于是还很幼稚地伸出了小指头,像是要和我拉钩,还认真道:“你说的,会一直陪着我,不要反悔啊。” 嗬,两年不见,这样的温柔的,会撒娇的傅忌眼下就躺在我身边,简直就是我在靖宫里做梦都想不到的事。 我能怎么办。 当然是答应啊。 分别这么久,我们之间有那么多新鲜的事可以和彼此分享,那些愉快的,不愉快的,说到兴起时我们都久违的笑出了声,但傅忌笑着笑着,却突然伸手把我揽的很紧,埋首轻啄颈项,就像以前那样。 以前,他脾气很不好,动不动就会弄疼我。 但现在不会了。 我很安然地将他抱在怀里,觉得心都软了。 傅忌一直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人,从前是,现在也是。 只是很可惜,目前我们能做的也仅限于此,再多的也没那个体力和精力。 依傅忌现在的情况,漫说他腿没有问题,心肺也没有问题,可明显我们要再做些什么,也不太可能了; 不过我心里还是很开心,因为只要闻着傅忌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还有他温柔的话语,我就满足了。 终于啊,那些消失已久的粉红的泡泡又重新出现,满满的,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没孩子就没孩子吧,我心想,兜兜转转的,我终于重新拥有了他,我的阿忌。 而他也只有我一个。 我可以像以前那样,装作全然不知他的本意,只是单纯地去哄他,去爱他; 我们依然可以过的很充实,很快乐。 够了,这就够了。 我不怪嫦云,不怪傅忌,不想去责怪任何一个人。 人要学会知足,也不要总是标榜自己那么聪明。 我感谢老天爷在收走我所有重要的东西之后,又把傅忌还给了我。 我其实一点都不聪明,我宁愿自己蠢一点,再蠢一点。 我已经知足了。 东陵边上就是同州,安州出木材,同州顶多算是个中转站一样的地方,来往的行旅商贾光是赶集就得赶七天,七天里邓藻良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多逗留了两日,他深谙韬光养晦,也熟知掩人耳目的道理,公孙刿是个惹不起的人,不同于公孙伏都那样,只一个骄兵之计便能铲除,他的目标显然没有战场上那么狭小。 他要的是皇位,是天下。 哪怕如今在那龙椅上的,是他亲哥哥。 他看上的,不管是皇位也好,人也好,都应该永远地留在他身边,断不能背离。 邓藻良一路上听了不少,都是大小姐说当今圣上是如何对二小姐上心,如何力排众议安顿她在含凉殿里头养病,现在汝南的人都知道了,皇帝宠爱璟妃,连带着璟妃所生的四皇子也被另眼相待。 但这些在他眼里都不重要。 邓藻良只关心二小姐在宫里是不是过得快活,有没有真正快活过。 如果没有,那再是滔天的富贵,再是皇帝的宠爱,于她也不过是彼之蜜糖,我之砒霜罢了。 所以看人看事,最后还是透过现象看本质。 这皇帝和彻侯一母同胞,果真是一个性子啊。 得到了还好,得不到还可以想办法得到。 可如果得到后再失去,那后果想必会很严重。 至于情-爱之事,这个可就复杂很多了。 比人性还复杂的事情,邓藻良对此倒是没什么感触,倒是阿宝越来越古怪,是药也不去催了,懒觉也不睡了,她前两天原本想早早地起来推傅公子去看朝阳,看枝梢上未散的晨露,这些都是他以前最喜欢的,不管身边有没有人,他都一个人能静静地坐着,盯着看好久。 可人家有心上人环绕,那个女人长得美,说的调调跟骂她野丫头那天完全不是一回事,撒娇撒痴信手拈来。她就跟花蝴蝶一样,每天打扮的花枝招展地在他身边晃悠,她甚至连夹菜都不会,一条清蒸黄鱼给她夹的四分五裂,肉块都成了肉糜,可傅忌还是照吃不误,连饭都比从前多吃了好几口。 他喜欢,所以他乐意。 形势比人强,阿宝先是生气,再是气馁,最后的最后,则是完全没了脾气。 她早知道自己是从来没有希望的,但存有念想和打破念想完全是两个概念。 连做白日梦的机会都没了,这让她如何不难过。 阿宝有点后悔了。 当初自己为什么要贪睡那一时半刻的懒觉,四舍五入一下,她就可以多出好多时间去服侍傅忌,哪怕她还是很话痨,傅忌还是不说话,这样的状态也比现在要好。 她真是越来越讨厌那个女人了。 如果她没有跟着邓夫子来丘祢; 如果她从来没有出现过,那就好了。 阿宝是很普通的阿宝,就跟万千少女一样,会钻牛角尖,也会希望自己的情敌(假想的)从来没有出现过。 不出预料的,她慢慢地变坏了。 邓藻良在三天后动身重返上京。 大小姐和傅忌之间总算还有些旧情,他以为这对各怀心思的鸳鸯会相顾无言,互相磨合许久才能磨出一两句话,没想到大小姐倒是很想得开,知道埋怨和翻旧账无济于事,便选择了重新开始。 这样也好。 起码对她而言是好的。 遥记起很久很久以前,大小姐和二小姐刚开始拈起针线,捧起书卷,那样静好安宁的场景,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过了。 二小姐进宫前曾经说,强迫别人做什么,往往都会有反效果,若是没有他当年那一句预言,那她和姐姐的日子或许会轻松许多,可邓藻良那时刚学成下山,初涉人世,便毫不遮掩地将此话宣之于口,从而改变了将军府所有人路。 他让本不该进宫的人生了一点痴心,一点妄想,偏偏就进了宫,而那个本不该做皇帝的人,偏偏就做了皇帝; 都是造化弄人,造化弄人啊。 第二百一十七章 故人得归 宁静的夜,宁静的月。 都不必刻意去听,就能听见落花垂地,雨落凌凌的声音。 这本该是幅安宁的画卷。 如果傅忌和我之间没有一个人病倒的话。 我仗着和傅忌的情分,在阿宝都快翻出天际的白眼下光明正大地和傅忌挤到了一间屋子去睡,顺便我觉得傅忌的床够大了,很没有再搬一张新的床的必要。 换句话说,我们已经黏糊了很久,光是看着彼此,就足以打发许多个晨光; 这样(看似)平静的日子让我感觉很幸福, 但到目前来说,我们的黏糊还仅限于纯盖被子聊天的那种。 这让我稍稍的有点遗憾。 我还在感叹此刻的幸福生活,身边的傅忌便咳嗽了两声,又往我身上靠了靠,不过他只之前在我怀里靠的时候就很勉强,毕竟一个成年的男子,再瘦也有点重量,但偏生傅忌又舍不得放我走,只是任凭乌黑的发披散着,埋首在我怀里,紧紧地,不愿意松开。 由于高热不退,傅忌的脸已经不再苍白,多添了几分血色,连嘴唇都是嫣红的; 眉目如画,跟画一样好看。 若他不是生病了的话,我想我可能真的会忍不住扑到他身上啃上几口。 没想到一个男人,也可以这样的秀色可餐啊........... 但他现在是个病人,我只好打消我那些不合时宜的念头,只是尽心地照顾他,不时地拿帕子替傅忌擦拭额上的汗,轻声地哄着,生怕他明明不舒服,还兀自强撑着。 我不知道轻重,但看傅忌一脸很受用的样子,心下也就安稳了。 总之这股腻歪劲儿啊,阿宝进来的时候恨不得倒退着再走出去,觉得眼都要瞎了。 她本想使劲把热水往桌子上一扣,来显示自己对狐狸-精的愤怒和不屑,但最后顾及到傅公子还在歇息,还是悻悻的作罢了。 我这会儿没工夫和野丫头瞎搞,看见热水来了,只是赶紧地拧湿了帕子,又重新敷到他额头上; 此时傅忌的脸完全是一种不自然的潮红,连呼吸也是热的; 托他的福,我感觉我的脖子也烧的很厉害。 身体不好是一回事,心肺不好又是一回事。 可偏偏,我就是会被他温柔和淡定的假象所欺骗,几乎是他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这么多年了,愣是一点脑子都不长。 看着傅忌现在高烧不退的模样,我实在太懊恼了,昨晚上好好的躺在一起就算了,为什么我脑子一热,居然还会答应他呢。 是,山谷里的月色,还有那些萤火虫,那些肆意生长的蓝楹和鸢萝的确是很好看没错,但我没想到傅忌的内里已经虚弱到了这种地步,只是在外头吹了会儿风,回来就病倒了。 还不是普通的小毛病。 他说喝药,说要好好补养身子,也确实是如实地照做了。 但只要吹一吹风,少穿那么一件衣裳,那些个药就算都白喝了; 我很悲催地发现身边的人除了我,几乎都变成了药罐子。 看傅忌这喝药的架势,真是比嫦云厉害。 真的吓死我了。 我那时眼看着这病来势汹汹,又赶在邓夫子离开之后,着实是犯了难。 傅忌身边看似人多,可多半都是些奴仆和护卫,真到了要紧的关头连个能拜托的人都没有; 完了完了; 这不是要完犊子了么。 我那会儿没了主心骨,急的火烧火燎,想去找大夫吧,又不知道下了山往哪个方向跑,且傅忌病了都那么缠人,人都昏沉了,还捏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偶尔醒了,还反过来安慰我,只说多喝些水发发汗,兴许很快就能好。 ................. 真的,这话我要是再信他,那我吕仙仪真的就是个傻子,还是连傻字都不会写的那种。 最后还是阿宝这个伺候了傅忌许久的人给了我个准话。不过她也鸡贼的很,摆明了是瞅准时机,看我手忙脚乱的,才叉着腰很神气地站了出来,说以前来过的白胡子老头其实有留下不少药,但是如果烧的这么厉害的话,必须得内服和外敷才行。 总而言之,傅忌生病是因为我,要喝药也是因为我。 她才是那个能真正照顾他的人。 反倒是我这个不知道哪儿冒出来的狐狸-精,在边上能做到不添乱就不错了。 为了谁陪着傅忌贴身照顾这事儿,我难得地摆出了从前贵妃的架子,好生好气地埋汰了阿宝一个下午,跟我在广寒宫埋汰齐开霁那腔调一模一样,甭说是阿宝这个小丫头片子,就是换了邓夫子来,他也只有拱手相让的份。 于是阿宝词穷认输,我则被生病粘人傅忌给粘的够呛,可因为喜欢,所以这点辛苦也不算什么; 反正千金难买我乐意。 累就累点吧,只要傅忌能好起来就行。 内服是喝药,外敷就不止是头上捂块热巾子可以搞定的了。 换言之,傅忌的腿落下了病根,心肺也受了不小的损伤,每到阴雨天身子就会遍体发寒。 所以一般的药对他只能起到缓解作用。 所以等傅忌额头上的烧退下一点后,他就得靠外敷了。 可我力气就这么点,怎么把他一个大活人扛进浴桶里泡药浴啊........... 在我纠结的时候,傅忌却是好整以暇地坐在轮椅上,眼里闪动着愉悦的光芒; 他病了,可人还是跟以前一样,一样爱骗人,一样的坏;明明只要回头吩咐一声,就会有人来服侍,傅森派来的人既是监视,又是照顾,一向周到又安全,不会让他有什么损伤。 但他没有。 他就是想看仙仙为了自己着急的样子。 他真是太坏了。 “唉,我真是不成了,在冷宫也没怎么干过重活儿,结果到这里还得被你欺负”我撩起袖子,拿木瓢往傅忌身上泼着乌漆嘛黑的药汤,这药闻着一股苦味,又苦又黑,结果反衬的傅忌过于白皙,让我这个女人看了都十分嫉妒。 只是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冷宫两个字到底是被傅忌听进去了。 “怪我”他淡淡道:“我总是让你吃苦,让你受委屈。”让你做了贵妃,都不快活。 “别这么说”我往他锁骨上又泼了点水,又贪看了会儿傅忌的美-色,终于满意了,才道:“委屈都委屈过了,你倒不如想想怎么补偿我,咱们是要一起过日子的,你看你现在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有也是在啃老本,往后有的是你动脑子的地方,还是想想怎么让我过上好日子才是正经。” 傅忌说:“好日子怕是不行,一日三餐倒是可以给你。” 养猪吗这是,猪一天还不止三顿呢。 这样也太好养活了! 我佯装发怒,把木瓢一扔,叉腰气呼呼道:“不成,我这人务实的很,贵妃做不成了,怎么也得做个正头夫人,得金珠玉器,珍馐美食地把我供起来才行!” 贵妃是妾,夫人才是正室。 她最念念不忘,最爱计较的,果然还是名分。 这点小心思,还真是可爱呢。 “好,那就供起来”傅忌经过这几天的调养,眼见的好一些了,也有力气跟我插科打诨,笑道:“只要你愿意留下,我不光拿好吃好喝的把仙仙供起来,还每天定时定点儿地上三炷香,这样是不是更有诚意了?” “有有有”我很敷衍地应和他:“不过现在最要紧的,还是先把身子养好。”说着,我趁傅忌不注意,弯腰在他脸上亲了一口,闻着那药味苦的要死,可心却是甜的:“嘿嘿,我就在这儿等着,哪儿也不去,就等你把我供起来的那天。” 喜欢的两个人,即便是说着这样无聊又很没营养的对话,也都有一种甜蜜的滋味。 我不在乎傅忌是不是还病着,也不在乎他的腿是不是这辈子都无法真正地起来行走,在这一点上我们都是一样的,就如傅忌也从来没有问我和公孙刿的事一样。 他不问,不代表不知道。 我不说,不代表我是心虚,是逃避。 我们一直都在很谨慎,很小心地维护着我们之间的距离。 过去的事都不重要。 至少我们如今是真真切切地,互相陪伴在彼此的身边。 现在没有什么彻侯出来搅局,也没有什么所谓的故土难离、触景伤情,嫦云的孩子被邓夫子妥善地安置,她也在皇帝身边站稳脚跟,有了一席之地。 而我,我终于圆满了我最最开始时的愿望——和傅忌二人世界,再也没有第三个人来横插一脚了。 只可惜,快乐的日子总是很短暂。 别害怕,虽然短暂,可它现在却并没有结束; 现在的我们还是很快乐的,我满心以为傅忌的身体会一天比一天好,而傅忌也憧憬着,会牵着我的手,带我游遍山川,看尽山河。 尽管我们所憧憬的终究没有得到,可至少我在此后的余生里,每每回忆起和傅忌这一段短暂的日子时,我都会发自肺腑地感到喜悦,觉得并没有看错人。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第二百一十八章 新欢旧爱 十月初,天气晴,诸事皆宜; 山里嘛,胜在空气好,看起来再过几天就要开始落雪了。 等傅忌身体好一点了,或许推他出来看看雪也不错。 不过缺点也有的,比如缝坎肩的毛料不够了,穿衣服的速度还赶不上天冷下来的速度等等。 靖宫里的雪从来都不会积很高,妃嫔的大轿,皇后的凤辇几乎每天都要从宫道和天街上过,所以不管是白天还是晚上,都会有宫人过去打扫,虽然干净是干净了,但总感觉少了很多趣味。 不像在东宫的时候,傅忌得空了来陪我,还会给我堆的雪人上挂两根树杈子,他的审美到这时候就烂的一塌糊涂,冲着我堆起来连眼睛都没抠出来的两坨雪球,说这样看着就像人了。 冬天没什么不好的,我和傅忌更有了窝在房里白日厮-混的理由。 哪怕不干什么,就那么陪傅忌说说话,下下棋也很不错。 算算时间,这竟然是我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可以随心所欲,无忧无虑的日子,我能在屋里搔首弄姿地捯饬自己给傅忌看,又能打扮的美美的(可惜那件狐裘没有带出来)在外头地赏雪,还能想睡多久就睡多久,这里已经没有成国公那个老冬瓜出来搅局,没有什么皇后坐镇,自然也用不着请安,用不着费尽心力和那些女人争什么了。 这简直就是我梦想中的生活。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觉得,当不当皇后也不要紧了。 也怪我脑回路生的就不对,从前我老以为当了皇后才能光明正大地和傅忌二人世界,但我们俩绕了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起点上,似乎凤命一说从来都不会应验在我身上,老爹原本对我寄予厚望,但架不住邓夫子那么多年冷水泼下来了,我也只好乖乖认命,承认自己的确比不上嫦云,能做个贵妃已经是顶天了。 没关系,嫦云我从来都不跟她计较,跟亲妹妹有什么好计较的。 但邓夫子给我泼的冷水,我却可以重新给他泼回去。 嫦云看他像亲人,跟看我没什么两样。 她可以放心大胆地将孩子托付给他照顾,可以让邓夫子接应我出宫,可唯独就是不能爱他。 凡事,都要有个先来后到的嘛~ 他晚了傅森一步,又晚了公孙嘉奥一步,明明年纪也不大,却总是端着架子摆起长辈的谱,一步步的把我们推的越来越远,我进宫时他尚且可以一言不发,泼尽冷水,可嫦云进宫,他看起来却也没有明显地阻拦过。 要不是他一直贴身带着嫦云绣的荷包,不小心给我看出来了,我还真不知道邓夫子原来一直都存着这样的心思。 可惜他比我还了解嫦云。 嫦云多好啊; 她美丽,她坚韧,她淡泊。 还有,她认准一件事,便再也不会回头。 如今邓夫子纵使想返回上京,想说服嫦云同他一起离开,将自己当初的错给想掰正回来,不好意思,晚了。 他当初干嘛去了? 不知不觉,细细的初雪如羽毛般落到了眉毛上,而后开始渐渐地变多了起来,冷不丁就冻得人一个激灵。 这雪下的真是及时,转眼就将我从漫长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一回头,傅忌穿了身月白色的冬袍,外头猞猁狲大氅松松的搭在肩上,正在远处,双眸含笑,眉眼清朗,就那样安静地看着我。 这模样好看是好看,风流嘛,也是真的风流。 但我很务实,就算第一时间被傅忌的美貌给迷了个半边酥软,也还是挣扎着回过了神。 我是真怕他冷,便快步走上前,帮他把大氅给结结实实地系好,像个正宗的管家婆一样,把家长里短放第一位,一个劲地冲自己的男人埋怨道:“外头凉,屋里不是烤了炭盆吗,你怎么还出来了?” “怕你走丢了,出来找你”傅忌自打见了我后,一直都是笑模笑样的,就连口才也比从前好了很多,至少他做太子、做皇帝时嘴巴就没有这么甜,甜的我都有点招架不住了。 那个阴沉的傅忌,生性猜疑的傅忌,仿佛已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都说了几回了,你才刚好些就往外跑,那些药都白喝了”我说道:“本来想瞧瞧山里有没有新开的野梅花,这都还没走几步,你就来找我了。”总觉得他是怕我跟什么野-男人跑了一样,看的那叫一个严实啊............. “听说这儿的梅花和宫里的不一样,这儿的野梅通体素白。又适逢万花开败,风中凋零,想必更添高洁之感。”傅忌笑道:“在你没来前,我已见过许多次,委实是没什么新鲜的。” 我拢拢衣襟,还是有点不高兴,嘟囔道:“你就是见不得我一个人往外跑,存心要管着我吧...........”那埋怨的样子,实在是很可爱。 仿佛回到了东宫的日子。 虽然脱了衣服的样子都差不多见过了,如今相处起来也颇有老夫老妻的架势,可在初恋面前,女人总是不自觉地会流露出她独有的小女儿情态,是最天然的,也是最讨男人喜欢的。 傅忌见状,又伸手拉扯我的袖子,言语中有点高兴,又有点委屈,道:“阿宝日日都盯着火候,我是喝了药,趁她不注意时,才出来的。”他示意我蹲下,又拿鼻尖蹭了蹭我的面颊,轻柔道:“不信你闻,是不是还有甘草的味道...........” 喜欢的人这样明晃晃的撒娇,再是铁石心肠的女人,此刻的心也会软下一大半吧。 我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突然很想朝脸上抽一巴掌。 吕仙仪啊吕仙仪,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就是在男-色上头过不去呢? 我很想和傅忌腻歪,但在寒风和初雪中腻歪,显然有点不太明智。 于是我们又回屋去了。 果不其然,回屋之后又碰到了来搅局的。 我想我和傅忌好是一回事,和傅忌身边的人处不处的好又是另一回事。 但前者显然要比后者重要多了。 眼下有房,有地,还有我喜欢的人。 这种日子过的并没有哪里不顺心,虽然山谷里蚊虫很多,但好在这会儿已经快要入冬了,除了衣服不够换以外,总的来说一切还算是满意。 就是阿宝不行。 她还是一样的很烦,跟蚊子一样,吵死了。 我从和傅忌住到一屋时就动了脑筋想把她给赶下山去,后来思考一下,发现我一个人还真是忙不过来,至少傅忌有个头疼脑热的,她知道大夫把药留在哪里,该怎么服怎么用,她是最有数的。 赶不走,那就只能当做没看见了。 我想傅忌也是很乐意的,他嘴上不说,可看着我大吃飞醋的模样,心里说不定早就乐的开花了。 可我和傅忌越是恩爱,就有人越是难受。 这就导致直接了阿宝的眼睛一天到晚的难受,动不动就要瞎好几回。 她大约是喜欢傅忌,太喜欢了,所以才会处处看我那么不顺眼吧。 就跟当年的我没什么分别。 啧啧,我在她这个岁数都给傅忌当小老婆了,每天和十来个女人较劲,她这点小心思也实在没有必要,反正傅忌从来都是我的,谁来也抢不走。 这姑娘交出去一颗芳心,最后的下场也不会是把碎掉一地的芳心扫一扫,再重新收回去而已。 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女人啊...........真是太可怕了。 我倒是不怕傅忌生病,怕的是我自己撑不住倒下了,到时谁来照顾我先不提,光是看哪个人往傅忌跟前瞎凑,我都会非常非常的不开心。 这不明摆着抢男人么。 美中不足的是,傅忌总是贼心不死,一边用无辜的眼神朝我撒娇,一边动手动脚的也是常事,我摸着良心说,自己是对他的身子一百个不放心,再说床上运动有什么好的,我在公孙刿那儿真是被折腾的数也数不过来,他那人活脱脱就是个变-态,最喜欢把我按着自己的意愿随心所欲地打扮,而后再跟拆礼物似的把我一层层拨开,搞得我每次都痛并着快乐着,事后都恨不得把公孙刿的脑子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是不是除了春-宫图和折腾人的花样,就再没别的了。 回想起广寒宫那一晚,简直就是个喜剧加杯具,我都哭鼻子了,还哭的那么丑,结果该做不该做的还是一样没落下。 什么叫一失足成千古恨,我现在就是。 流连青楼、浪荡不羁........我随随便便就能说出他的一长串缺点。那个花样很多、又死盯着我不放的公孙刿,他和我的阿忌显然是没有可比性的,但我打心眼里对这样的行为已经彻底没了乐趣,真不如盖着被子纯聊天来的开心。 我晓得在一个男人面前想另一个男人是很不对的,所以只能心里骂两句。 并且我决定装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傅忌不问我就不说,好像嘴巴闭牢了,那层窗户纸就捅不破一样。 我自以为掩饰的很好。 可傅忌,他却不是这样想的。 第二百一十九章 问或不问 简而言之,傅忌的老毛病又犯了。 他总共也好了没多少日子,可能只有一年多吧,刚刚到第二个冬天而已。 阿宝口中那个白胡子的老头来货好几回,头一回看见我竟然一丝惊讶也无,只是摸着胡子大笑,连说两句“心药已至,心病除矣”,又开了些寻常方子,便走了。 也对,傅忌这个是心病,是老早以前就有的毛病。 不过我来了吧,能起到的作用顶多是缓解。 除根是不行的。 其实身体不好的人更应该平和一点,戒躁戒躁方为上策。 但傅忌坏就坏在太介意了。 他太介意我在宫里做了什么,介意我有那么长一段时间的空白是由他人来填补,甚至看见我换了身绛紫的衣衫,就开始旁敲侧击地问我,为什么不穿我最喜欢的绯色和绿色了。 我是他身边唯一能够触碰的到,能够给他安全感的人了。 他不介意我,还能介意谁? 好惨,蜜月期才刚过了一半,我又要和傅忌斗智斗勇。 又是一朝回到解放前。 傅忌开始还能控制的很好,可到后来就不成了,一激动就红了眼,喃喃着他母妃和韵贵妃的那档子陈年旧事,反正成国公那个矮冬瓜也被提了两三次,真真是气煞我也。 总之就是谁都对他很失望,他自己也是。 ..........这不还是老样子吗? 我算是服气了,傅忌改不了,那我就只能照着老规矩来,不光说话要变得小心,连他的情绪也要更加顾及到,不论说的是什么,开口前先仔细斟酌过,确认没有什么破绽了,才能放心大胆地同他说笑。 累,太累了。 有时我心情也不好,傅忌哄了两句见我没什么反应,干脆就不说话了,可那神色却显得极为受伤,似乎我再不服软,就没天理了一样。 我:“.................” 白天都还好,昨天晚上更恐怖,我去年过冬没经验,到最后冷的把所有衣裳都往身上套,今年就好了,那些贴身保护傅忌的人打了许多野味,说是过年可以天天吃好的,然后剥下来的毛皮就留着做兜帽和坎肩,也算是将就着能在大雪封山前把东西备齐了。 我喜欢窝在傅忌身边绣着花样,他身上的味道很好闻,我本想给他好好展示一下我的针线功夫,结果刚扎了没几针就困意袭来,可眯着眼睛睡了半天,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像针扎似的,难受。 结果一睁眼,就发现傅忌面色阴沉不定,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我。 妈诶,真心吓死人了好吗。 得亏我心理素质相当过硬,心脏漏了一拍就接上了,立马装作睡眼惺忪地问傅忌怎么回事,好让他大晚上的少些火气。 “屋里太亮,再去灭两盏吧”傅忌挪开了视线,看了看我放在膝盖上的毛料,又道:“这些东西交给下人做就行了,你晓得我不在意这个。” “那不成”我起身去熄烛火,说道:“以前都是嫦云给父亲做护膝、做衣裳,我这儿难得动一回针线,你这算是赶上啦,不过先说好,就算做的再难看,你也得给我穿上。”说罢吹了两盏蜡烛,又重新躺回塌子上,我依旧在絮叨着:“在广寒宫我也替齐.....祁贵人补过荷包来着,你是不知道,她那个绣工真是很糟糕,比我好不了多少,都不知道你当初是怎么把人选进宫里的。” 傅忌闻言扯了扯嘴角,看上去笑的有点勉强:“我记得她喜欢盘弄花草,想着应该是个耐得住性子的人,才给留了牌子。” 我很理解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于是接口道:“是啊,那会儿谁都知道我飞扬跋扈,这得有多想不开才把女儿送进宫来给我欺负啊,当然是选家里最老实的那个进来充数咯~” 傅忌说也许是吧,所以我还是更喜欢在宫里过那样富足的生活,有吃有穿,还有人可以给我欺负是么? 我听他口气又开始钻牛角尖了,急忙刹住,赶紧给他顺顺气,安抚道:“荣华富贵好是好,但没了阿忌在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是啦~” 可傅忌还是看着我,只是用眼神,就把我所有的话都给堵了回去。 就在我快要招架不住的时候,他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的让我如遭雷击,差点手里的烛台都拿不住了。 “仙仙” “你知道吗”傅忌说:“你妹妹在三日前便已受封贵妃,说来,或许她的名号比你有过之而无不及。” “..............” “她应该和澜恭还有联系吧,否则不会这样为他筹谋,为他打算”他就这样平静地将他知道的事告诉了我:“如今世人皆知公孙嘉奥十分宠爱贵妃所出的四皇子,大有立为太子之意。” 是,傅森已经很有实力,他若是想卷土重来,完全只是时间问题。 所以嫦云便是在帮他争取时间,是这样没错吧。 傅忌看我一脸被雷劈了的样子,还是语气如旧,不疾不徐道:“哦,还有从前在你身边服侍的宫人,也封了济贵人,一并赐居昭圣宫。我似乎对她还有点印象,是叫习香桃的那个么?” “你........我.......怎么.......”我好悬没被吓出病来,嘴巴都卡壳了,傻乎乎地问道:“怎么上京的事儿那么远都能传过来,我都不晓得...............” 问完我就恨不得咬舌头,还能是怎么知道的,还不是傅森和邓夫子大老远的给送消息过来给人添堵的。 他们一个在外头四处征兵,一个留在上京照看嫦云,而傅忌这里什么都没有,最不缺的就是消息,好的坏的,他哪怕不能做什么,也总是要第一时间知道,什么都要知道。 这就说明,我在宫里的那档子事,照样是瞒不过他的。 “已经是璟贵妃了啊,那........那也很好”我强自笑道:“阿忌在说什么呢,嫦云她自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管她想做什么,我们都没有理由过问,也没有置喙的余地,不是吗?” “若是没有侯府在背后一力支持,她区区一个靖国女子,怕是也坐不上贵妃之位吧.........”傅忌将我手中的烛台接过,又吹了一口,如常道:“睡吧,明天再说。” 许是我表情已经太过僵硬,傅忌看了一会儿,终于肯放过我了,可那种压迫感分明一点没少,反而压的我透不过气。 屋子里温暖如春,但我仍觉得背上发寒,心也拔凉拔凉的。 我就这么坐着,在塌子上坐了很久,很久。 既然傅忌忍了一年,到了如今再也忍耐不住,忍不住跟我捅破纸面了,那有些事还是趁早说开了的好。 我看着傅忌的后背,轻轻地抚了上去。 他在装睡,装的还挺像。 “阿忌”我唤他:“你起来,有什么事,你当面问我,这样躺着装死,你还不如当初骗我上琉璃殿那时果决,我会看不起你。” 然后我就看见被子动了动。 傅忌还是闭着眼睛,但是他转过来了,转过来面对着我了。 我说:“你现在问,我一定知无不言,但是明天一早,咱们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好不好?” 傅忌睁开眼,可惜他睫毛长长的,只是向下垂着,便掩住了他真实的情绪。 “不好”他直起身,却仍是看向我,只是闷声道:“一点都不好。” 我欲言又止,可傅忌却不给我开口的机会,随即又道:“但我知道,我于你,早已没有了任性的资格。” 他伸手,将我拉下来,与他一道平躺着。 傅忌轻轻地抱了我一下,又恢复了他平静温和的样子,说道:“睡吧,我今日不想问,往后也再不会问了” “阿忌啊”我知道傅忌依旧没有看我,却也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听邓藻良说,嫦云生的孩子越来越像她了,长大了可能还会超过我这个姨母。”我笑着,屋里一片漆黑,但我还是笑出了声:“你呢,你有想过,我们的孩子出生后,会是什么样子么?” 傅忌沉默半晌,还是应道:“若是像你,便最好。” 我说像我就不行了,万一宠的无法无天,长大了岂不是要嫁不出去。 像我多不好啊,上树掏鸟蛋,说不定一个脚滑,又要摔到一个翩翩少年身上,然后跟失心疯一样的喜欢他,爱护他,哪怕自己看起来就像个傻子。 我这里还在说着,被子底下傅忌的手却不知道什么时候抓住了我的。 他说:“仙仙,对不起。” 我无言,只是跟着捏紧了他的手,捏的很紧,仿佛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此刻有一种很虚无的恨意,迫使我想将他的指骨捏碎。 但我还是舍不得。 傅忌还是老样子,从来没变过。 我这回看清楚了。 原来从头到尾,他还是那个傅忌。 原来从头到尾,只有我变了而已。 第二百二十章 关心则乱 我觉得傅忌对我有点误解。 不是一点,是很深的误解。 他大概以为我离了上京后,无处依托,最后实在是没地方去了,才将就着回到他身边的吧。 他也太低看自己,也太低看我了。 我总是想给他把这种诡异又危险的思想掰回来,但发觉难度实在是有点大。 我可真是太冤了。 难道傅忌以为我是谁都可以将就的么? 没有绫罗锦衣,我就是针线做的再烂,也还是坚持给他做护手,做坎肩。 没有珍馐美食,我亲手把一条鱼给送上了西天,给傅忌和自己炖汤喝。 明明丘祢山里除了天天看夜夜看的风景和傅忌,什么好东西都没有。 可我还是留下来了。 他怎么就不动动脑子,真心实意的问我一回,我还是不是爱着他呢? 可惜,他就是不敢。 傅忌还是太介意我在宫里的那些过往,第二天还是如常跟我出去散步,散了一个时辰便回去喝药,他的生活作息跟我来没来这件事压根没什么直接关系。在我和嫦云想方设法的在宫里躲着那些女人的明枪暗箭时,他一个人就是这么过来的。 忍不住长吁一口气,我现在倒有些庆幸,我同彻侯算是各取所需,但这些都是在我以为傅忌身死之后才发生的事情,如今傅忌在丘祢一切安好,那我和公孙刿的这一茬就算是过不去了; 幸好齐开霁还挺懂事,看我从来都没有把太后的话放在心上,他也逐渐的就不以我的对食自居了。 可叹傅忌那个脾气,他说了不会再问,只怕也是自己跟自己较劲。 我在丘祢过得很好,除了阿宝一如既往地不喜欢我,几乎所有人都借拿我和傅忌一样看待。 只是嫦云,她还是叫我很不放心。 我知道香桃子不甘人下,所以让嫦云把她调去司针局,如今她在嫦云的扶持下成了济贵人,那很好。 而嫦云羽翼渐丰,短短几年便光荣升职,隐约有压过万氏的兆头,也很好。 至少在万氏和大皇子没有受贬遭责之前,她们的利益是相同的,不存在反不反水的问题。 哦,还有齐开霁和小橘子,姓齐的就不说了,小橘子勉强算是嫦云和侯府联系暗哨,缺点是嘴馋还懒,优点就是跑得快,通风报信的时候兴许还能派上些用场。 我还记得我以前对南翮态度很好,因着傅忌的关系,也不单是我,所有妃嫔对他那叫一个客气,赏给他的东西一向是最多的。 不过他如今是御前的人,处事一向低调小心,公孙嘉奥又一向不爱人近身伺候,这种习惯对他而言不是好事儿,稍有差池便是人头落地的下场,便是嫦云也不好动不动就去麻烦他。 我只希望南翮看在我和傅忌的面子上,能帮一点就一点吧。 嫦云一个人在宫里,太辛苦了。 不知道我走了以后,她到底有没有好好喝药啊........... 我本来想写点什么,想把抱怨的,非抱怨的那些话写在信上,好寄回去让嫦云给我出出主意,但转念一想,这样也太傻了,简直就是送货上门,公孙刿怕是还在查我到底躲哪儿去了,以他的本事,大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慢慢找,然后也许突然在某天,在某一刻,就出现在我面前,就像是一团躲也躲不掉的乌云一样。 那感觉,谁见谁知道............. 我猜测他可能也不会很生气,从没有被拘束过,又流连花丛那么久,说他会吊死在一棵树上,别说人了,树也不信啊。 只是觉得自己前头的好多场戏都白做了吧。 尤其是戴罪立功,还跑到公孙嘉奥跟前讨我回侯府那一出可谓是唱的最妙,前头的铺垫也做的最足。 我若还是当年的那个我,只怕早就春心荡-漾,只恨不能与他日日夜夜的待在一处了。 但我变了好多,连傅忌都说我变了。 所以很遗憾,戏唱完了,我还是要回到那个人身边去,回到傅忌身边去。 所以这一时半会的,还真不能跟嫦云联系。 不联系也有办法知道嫦云的近况,邓夫子的信总是安全的,就是间隔的日子太久,往往白胡子老头来了三两回,他的信才将将赶到。 我到目前为止,也就收了四封而已。 第一封,跟傅忌说的一样,也是说嫦云在宫里是如何扶持香桃子和茂嫔的,这两位浸淫后宫多日,早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尤其是茂嫔,她的简直是脱胎换骨,可偏生又一心顺服嫦云,已让淑妃和丽昭仪已经吃了不少暗亏。 但嫦云不介意,不代表皇帝就一定能受用。 邓夫子说,公孙嘉奥显然并没有很开心,册封贵妃的理由也并没有很复杂,完全就是为了和她赌气而已。 赌气啊......... 男人和女人赌气,多半就是吃醋了,要么就是心气不顺,需要人哄。 也许,公孙嘉奥以前是不喜欢的; 可他现在不知不觉的,也沦陷了吧。 第二封,信上只言片语,无关政事,只说新封的济贵人很有一套,可能是在我和嫦云身边呆久了吧,香桃子知道自己生的不是最美,但她有特意去模仿嫦云的体态和穿着。而嫦云没有的柔顺,公孙嘉奥却在她身上能看见,于是得宠是很自然的事。 第三封信隔得久了一些,邓夫子的字迹也开始变得潦草,让我很怀疑他是不是实在写不出什么了,故意编些瞎话来骗我的。 因为他在上头写的那些字词,完全不像是在写嫦云,倒像是在说一个我完全不认识的人。 我一直都知道的,上京是都城命脉,上京的丝缎和八幅缎一直都是行货,更是来往贸易的主要物件,可自从宫里的某个贵人发了话,直言裂锦之声堪比天籁后,大批大批时新的锦缎跟水一样地往宫里送,没过两月,这些东西的物价就开始日益上涨,如今弄得是乌烟瘴气的,是个人都骂,只是骂皇帝的很少,多数都是说宫里的那位不知百姓疾苦,简直是祸国妖姬之类的言论。 而那位祸国的宠妃,刚刚好就姓吕,名嫦云。 我觉得那时的我,跟一直心里藏着小九九的阿宝一个样,都在怀疑自己眼睛不好,是不是看错了,或许邓夫子说的不是嫦云,是金贵嫔,或是万松雪她们呢? 但信上写的明明白白,就是昭圣宫的那位,是璟贵妃没错。 我觉得有些事情开始超出了我的想象。 第四封信来的时候,我和傅忌已经脱下了厚厚的冬衣,连坎肩也给丢了,原因无他,实在是我绣工太差,傅忌拗不过我,只好将就着穿了一个冬天,终于把它穿的彻底开线了。 我只会缝新的,也不会补旧的,于是那么好的料子总是穿了一季就丢,听起来怪浪费的。 无视掉阿宝,还有傅森派来的那些奴才和侍卫,也算清净,我推着傅忌一天到晚的就是闲逛,他心情开阔了我也有好处,日子久了,便也乐得陪我这般悠闲。 可偏偏就有不长眼的,把邓夫子的信转手就递到了我跟前。 信封里薄薄的就一张纸,第一封信来的时候大约是邓夫子见了嫦云,心情颇是愉悦,所以写了满满两页还多,可越到后来,这信上的字就越来越少,真是怕他信都不愿意写了,我在丘祢就真的万事不灵,百事不通,什么都要从傅忌那儿打听,才能探知到那么点微末的消息。 今天来的这封也是。我支吾着,总有种不祥的预感,不愿意把它拆开。 好在我还有傅忌,他是没关系的,看就看吧,不管是坏消息还是好消息,起码从他嘴里说出来,总不至于叫我自己看了那般难受。 傅忌接过去细细地看了,他看的时候,我就眼巴巴的瞧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若是他皱一皱眉头,那就说明这消息不算好,不听也罢。 但我几乎都要把傅忌脸上盯出个窟窿了,也还是没看出什么。 他放了信件,似是迟疑了一瞬,而后又重新对我笑了笑:“没什么,不过是些寻常的话,只是你妹妹身子不好,从开春就病了,如今公孙嘉奥正在遍求名医,说谁能治好璟贵妃娘胎里带来了的心疾,便赐其千金。” 我听了赶紧的松了一口气,叹道:“是这样,嫦云自进宫就被算计,又是下毒又是饮食相克的,宫里的那帮老顽固治不好,只能朝外头想法子,倒是邓夫子这下有名头进宫了,他医术一向不错的。” “治好了,赐千金”傅忌听我说完,又淡淡道:“治不好,即刻便拖出去,斩立决。” “什么!?”我这下真急了,在傅忌面前不好表露,只在心里气恨,恨公孙嘉奥不守信用,出宫前跟他商量的事儿一件都没做到不说,居然后脚就把嫦云往火坑里推。 素来祸国妖姬的下场是什么,说白了不就是个死么! 傅忌见我伸手要来抢,便一侧身躲开,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信,没等我反应过来,便将其置于香炉中,不一会儿便烧的脸灰都不剩了。 “放心吧,有彻侯在,嫦云不会出事的”他笑着安慰我,却笑不达眼,分明是在试探: “仙仙,你到底在担心谁?” 第二百二十一章 鬼使神差 天地良心,我只是关心嫦云而已。 跟别人一点关系也没有。 不知道傅忌为什么总是要把话头扯到别的男人身上。 他的疑心一点都没少,都是冲着我来的。 可是他又不肯直言,也不肯明明白白地问我。 真是好气哦。 我发现我们的蜜月期好短暂,几乎眨眼就过了。 而傅忌的心病,也一如既往的,没有好透过。 可见那个白胡子老头完全是在睁眼说瞎话。 呸,真是个庸医。 我和傅忌在蜜月期的时候一切安好,那会儿我甚至还想着没孩子是件多幸福的事啊,就我们两个,爱干嘛干嘛。 可蜜月期一过,我又想着,还不如给我个孩子呢。 不论男女,最好长得都像傅忌一些,这样他惹我生气,又开始发病的时候,我只要一对着孩子,心就不自觉地软了,又能跟他过下去了。 既然注定了做不了一个好人,但如果有机会,我想我会很努力地去做好一个母亲,像老爹养大我和嫦云那样,最起码让他们有个幸福的童年,起码长大了不会像傅忌那样动不动就说胡话,气急了还喜欢直接上手。 洛之贻就曾经挨过一嘴巴。 我因为运气好,还没挨过。 我早就跟嫦云说过,傅忌要不是生了那样的脸,我也不会傻乎乎的被他给骗了。 生的好看就是王道,丑人连被讨论的资格都没有,这是千百年来的真理。 是以那样的傅忌天生就有欺骗性,像我看他第一眼,只觉这人毫无破绽,恰似朗月清风,温润少年。 那时不论是看见他的,听说过他的,回去有都只会说他的好,而不会说他的不好。 他们说太子殿下真是个好人啊,又谦逊又识礼,殿下身上肯定还有其他优秀的品质,不然圣上怎么放着那么多成年的皇子不见,偏巧就让他做了太子呢? 但实际上,并没有。 傅忌能当上太子,完全是他母妃的功劳。 韵贵妃活着,所以一直到死都是白月光。 而百里贵妃死了,就成了朱砂痣。 白月光棋差一招,再怎么也不能跟一个死人计较。 所以她输了。 输的很彻底。 老皇帝看不出彼时的太子心理早就出了毛病,反倒是傅森这样有什么说什么的脾气,虽然年少时很不讨人喜欢,但贵在真实。 其实他现在也挺真实的,就冲他一味向前,不爱翻旧账这一点,我就觉得傅忌应该好好学习一下。 丘祢山格外的僻静,所用之物一概不缺,我想傅忌如今能调养的这么好,也有傅森的功劳。 但没有他的首肯,我们除了丘祢,便哪儿也不能去。 傅森的意思想来也很明白,他是要做皇帝的人,所以傅忌这个前皇帝也得靠边站,不然就别怪他不念旧情。 随便吧,做贵妃就没什么好的,同理可得,做皇帝也没什么好的。 整天猜来猜去,和枕边人都不说真话,还要顾及前朝后宫的平衡和关系,我已经能预感到傅森会变成什么样了。 不外乎是第二个傅忌吧。 偶尔我会跟傅忌聊一聊孩子的问题,其实出宫那么久,我唯一不喜欢的也就四皇子而已,那个肉团子连毛都没长齐,就已经惯会见风使舵,见了嫦云伸手要抱,见了我就只会哭。 他有什么好哭的,我是短他吃喝还是虐-待他了? 不就是当初拿了块枕头往他脸上盖了盖吗。 我跟傅忌说,若是换做我们的孩子的话,想必一定是个从小就出类拔萃的苗子,傅忌可以把他教的知书达理,满腹学识,而我就负责唱黑脸教他规矩,我们的孩子会很听话,从来都不会忤逆我们的决定; 而我也会非常非常欢喜。 可惜理想很美好,但现实却很骨感。 这样讨人喜欢的孩子,我们这辈子是不会有了。 傅忌说,这是他欠我的。 我说没关系,下辈子记得还就行。 好日子过的快,开春后又是新的一年,家家户户都开了门,上工的上工,种地的种地,这样才能保证今年的收成。 但也只是勉强糊口而已。 去年那个卖假货被揍了一顿的货郎养好了皮肉,又开始挑着担子走街吆喝,卖的分明就是些粗制滥造的木簪银钗,还偏说是上京来的时新款式,一文钱的东西在他那儿就要弄成一两卖,就差立块牌子,上面写一句——谁买谁傻[哔]。 很不幸,阿宝就是。 那个女人老说什么鱼汤补气血,可鱼市开的又早,喊那两位贵人起床下山买菜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还是得她来。 这会儿阿宝左手拎了条鱼,右手拽了个野鸡子,大咧咧站在货郎的架子前头看,不是赶集的日子,什么好东西都没有,货郎走南闯北,听口音还像是打上京来的,自然是他怎么吹旁人怎么信,阿宝盯着那些个首饰看了半天,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最后只挑中了一支雕了两朵桃花的小簪子。 她世面见的不多,觉得好看就买了,那簪子款式相较其他的稍显精细些,可主打的是古朴素净的风格,和旁边几朵娇艳明媚的绢花一比,直接就被衬到了泥里。 可阿宝不知为什么,只感觉那簪子的做工,还有桃花里头嵌的小珠子,怎么看都和那个女人脑袋上戴的那支木钗极其相似。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已经掏了钱,美滋滋的把新得的首饰揣怀里了。 阿宝心说这钱花的不知道值不值,大不了买了就戴几天,就挑傅忌在的时候在他跟前晃悠,他若是没反应的话,那她就谎称戴腻了,下次再想个别的法子来吸引他注意就是了。 作为山庄里头唯一对山路熟悉的人,阿宝既要下山买菜,还要上山打水,尤其是傅忌身边多出了一个人后,她原先只要两天打一桶,现在一天两桶才勉强够用。 想来是外头的贵人都这么爱干净吧,动不动就要拿清水往脸上身上泼,早上醒来水都不喝,先用上好的青盐漱口,身上的带的帕子感情就是个摆设,从来不肯拿出来擦脸擦手,偶尔掏出来一会,在鼻尖掖了掖,就又塞回去了。 啧,娇气的要死。 阿宝今年年芳十五,还是第一回这样喜欢,这样心悦一个男人,可天不遂人愿,她把人照顾的好好的,结果一不留神,傅忌身边就多了个狐狸-精成日的转悠,她看的那叫一个相当不顺眼,但也不得不承认,这两人在一块的确很养眼。 目前的现状无法更改,她纵使有再多不满,也不能真的说出来。 相信再过不久,这种剧烈的落差感,就要严重影响到她的心理健康了。 不一会儿,鱼汤熬好了,阿宝特地挑了那女人沐浴更衣的空隙来喊人,这时候傅忌多半在看书,要不就是午睡,她换了身桃红色的小褂子,又对着镜子快速地拨弄了下脑袋上的簪子,觉得自己这身打扮非常喜兴; 就算容貌不甚美丽,但至少也会让人觉得可爱吧。 走进屋内,傅忌没在看书,果然是在午睡。 他的膝盖上改了条不薄不厚的绒毯,外衣是月白,里衣是梨花白,一头让女子都艳羡的黑发用玉冠简单地束了,露出饱满又光洁的额头。 唇红,肤白,依靠在隐枕之上,全然是一副闲适的姿态。 实打实的美男入睡图啊........... 阿宝端着鱼汤的手都有些不稳,生怕吵醒他,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她紧张,可傅忌的呼吸却十分平稳。此情此景,阿宝只觉情不自禁,趁这四下没人,壮起胆子上去触了触他的眼睛,可将将碰到之时,却被傅忌一把给捏在了手里。 他闭着眼睛,淡笑道:“仙仙,你又胡闹了。” “..............” 我沐浴完毕,换了身清爽的衣衫,半只脚刚要跨进去,就听见里头碗碟落地的声音,‘哐啷’一声,听的我那叫一个心疼。 傅忌的东西素来都是一套的,茶具是一套,布菜的瓷碟和碗勺又是一套,碎了一个便是不圆满,他已经见不得再有什么是落单的了。 然后我就看见阿宝从里头跑了出来,跑的飞快,小袖掩住了半张脸,眼尾红红,神色难堪。 看得出她还静心打扮过了,穿的是新衣裳,梳的是新发式。 就是头上戴的簪子莫名的有些眼熟............ 我望着她跑开的背影,心下了然一片,不慌不忙地走了进去,傅忌已经醒了,正沉着脸,看人在里头收拾着地上的瓷片。 只可惜了鱼汤还没喝上一口,就全喂了地板。 傅忌刚才还皱着眉头,可一见得我来,那眉头就疏散了,冲我伸手道:“仙仙,你来。” 我依言过去,熟练的替傅忌换了膝上的绒毯,又将软垫铺在轮椅上,将他一点点地搀上位子去。 从头到尾,傅忌都很听话,把全身的重量都依附在我一人身上。 真是............越来越粘人了啊............... 第二百二十二章 风月无边 我很少在傅忌面前谈论嫦云。 她在我离开后,似乎再没了什么顾忌,形事愈发地果决起来。 颐夫人、茂嫔、济贵人......... 她们早就是嫦云身边的人了吧。 算计人好累,真的好累。 在我眼里,总不如喊打喊杀来的痛快。 我想这也许是父亲和邓夫子都不愿意看到的。 消息闭塞一些也好,至少还可以自欺欺人地安慰,仿佛有些事没听见,就能当没发生过。 直到现在,我仍旧不喜欢听不相干的人说嫦云的闲话,尤其是说她的不好。 虽然她现在真的不好,在宫里仗势欺人,培植亲信,所用的金珠玉器、锦缎丝绸不计其数,很有史书中那些宠妃的样子。 但是她们的下场么,就见仁见智了。 许是许久没见了,原本的真人开始逐渐模糊,成为了脑中的想象,导致我对傅森的好感少了很多,可能听说他娶了贺缇骑的两个妹妹之后,他就变成了豫王殿下,再也不是当年那个和嫦云定下婚约,彼此心悦的傅澜恭了。 名字挺好听,可人却不是个好人了。 哦还有,邓夫子的信还是没有来。 到了第四封就戛然而止,再无回音。 我在丘祢等的望眼欲穿,等的连傅忌都劝,最后才不得已,终于接受了嫦云变成人们口中那个‘祸国妖姬’的事实。 这不该是这样的。 嫦云是那么淡泊,那么安静的人,我实在想不出她浓妆艳抹,在公孙嘉奥身边巧笑倩兮,美目流转的样子。 换做是金妙意还差不多。 她可真厉害啊,短短一年,就超过我在靖宫的三年。 能把跋扈嚣张的名声传到百姓耳朵里,可真不容易。 她甚至都不用公孙嘉奥给她重新建一座琉璃殿,就已经把上京搅的天翻地覆了。 如今是皇帝喜,百姓怨。 还有傅森那儿.......... 算了,他是什么反应,也不重要。 嫦云自己到底在想什么,从来都没人会去关心。 她只要不后悔就好。 我扪心自问,自己的确是没嫦云有本事,所以只能守着我的一亩三分地,多了虽说也让人欢喜,可是一旦超出我能力范围之外的事,我便是再欢喜,也是打了折扣的。 听不到有关上京的消息,可以,我就干脆地不去问,不去查,只要缩在保护壳里,外头的一切皆是太平。 可事实就是,除了丘祢,我的确是哪儿去不了。 因为哪儿都不太平。 见我始终记挂着宫里的亲人,傅忌倒是偶尔会跟我说起嫦云的近况,比邓夫子说的还具体,像是某种很隐晦的暗示。 可他又迟迟不肯说明。 猜忌,多疑,这就是傅忌的本性啊.............. 我已经无奈了。 那就再退一步吧,他能每天准时喝药,准时睡觉,我就已经谢天谢地了。 如果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提醒我乖乖的留在他身边,那就都随他去吧。 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他开心就好。 盼了那么久,终于能和他重新在一起了,我高兴还来不及。 又怎么会离开他呢? 是夜,我继续比划着之前给傅忌算好的身量,他外头的衣裳不缺,只是里衣是贴身的,既不会露到外头去,也不会叫旁人发现。 我总是想亲手缝一件,好叫他穿上时,时刻都想起我来。 子曾经曰过,要想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 如果厨艺太差抓不了,那你缝件衣裳把他套住也是可行的。 我现在就想把他给套住,省的阿宝没了,还有阿红阿黄之流前仆后继的往他身上赶。 傅忌对于我变得如此贤惠显然是没有想到,高兴的同时又很心疼,生怕我把眼睛给熬坏了,连着几次都说不用。可架不住我喜欢,于是他劝不动,也只好拿了本薄册随意翻着,到了点儿不睡,一个这样守规矩的人,单单是这样陪着,就足见其心意了。 但想的挺美,做起来就不是很美。 其实我的针线,也只比我的厨艺好那么一点点而已。 架子摆的很足,缝的也无比认真,可下手的针脚一下就露馅了,傅忌还是头一回见自己的爱妃拿起针线,缝坎肩比做里衣简单,毛料都是现成的,把底下包圆了就行。 他看仙仙手上穿针引线,那针脚和她的花架子崩成了一种诡异的弧度,乱的可谓无比复杂,在几块布料被合成一块之前,任谁都看不出来这原来是件衣裳。 傅忌忍了好久,终于还是没忍住,忍笑道:“仙仙........你其实不必那么费神的。”只要在我身边,我就已经很欢喜了。 他说着便朝我伸了手,叫我到他那边去。 “要是我早知道会有今天,当初我就不逃课了,跟着女师傅多学些针线的手艺,也不至于到了这会儿什么都做不出来,白白被人给笑话”我郁闷地说着,顺手就抽走傅忌手里的册子看了一眼,里头的字密密麻麻,有些还配了整副的图画来简述,有些类似于行川志一类的书籍,多是讲山川地貌的,似乎并无其他特别之处。 爬树什么的,什么时候都可以爬,只是女红师傅现在想再找一个,难呐。 “谁敢笑话你”傅忌说道:“没关系,你就是拼出两块破布来我都不笑话你。” 我一听,终于逮到机会了,便赶紧跟傅忌打小报告:“你不笑话我,可是你那个小跟班会啊,我出去端药的功夫她就能窜到你跟前来,没事儿还老躲在身后偷偷跟着我,你说她是不是嫉妒我的美貌,是不是故意的要你去往她身上瞧,是不是很可恶。” “阿宝是话多了些,却也没什么大的错处”傅忌好笑地看着我:“你既不愿意见她,那我以后不让她来伺候就是了。” 那敢情好,那小丫头片子最近越来越鬼祟了,总是背着我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不过打发走了就行,眼不见为净。 我于是重开笑颜,道:“那还差不多。” 傅忌看我笑的这样开心,心中亦是柔软。 可他的眼神却是极快地暗了暗,也不作声。 只是那手却开始缓慢的移动起来。 养尊处优的男人生就一副好皮囊,傅忌手骨节修长,如走蛇一般,从我垂下的袖口处悄悄地探进去,顺着雪白的皓腕一路蜿蜒到了胳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手心不甚温热,却意外地激起一片战栗。 我被他摸的一阵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忙抽开手,推脱道:“你才喝了药,咱们还是早些歇息吧。”而后又很拙劣地想转移话题,冲着傅忌嬉笑道:“这样,我明天亲自下厨,给你做小炒肉吃,阿忌说好不好?” “不好”傅忌看我想起身离开,那手也追了过来,他明知道我不敢退的太远,生怕他腿脚不便,从椅子上摔下来,是以很轻易地就又被他捏在了手里,始终都逃脱不得。 “不吃炒肉,想吃你”傅忌腿脚不便,但磨人的功夫却是日益见长,语气似是有三分委屈,却还是温柔道:“仙仙,咱们好久都没亲近了............” 我差点就要认输,可还是努力保持理智,劝道:“去年那阵风寒你忘了?才刚好些,想那么多有的没的干嘛、”而后忍耐着没去看傅忌那可怜兮兮的眼神,只是硬着口气道:“刘老头说要不是我回来了,你怕是连药都不肯喝了,这会儿时移世易,往常你说什么阿宝就听什么,在我这儿可行不通...............” 我还要说些什么,却被傅忌伸手捂住了嘴。 “仙仙”傅忌张开黑眸,晶亮如许,弯眼笑着:“我看见你,便觉全身病痛皆已痊愈。” 他知道我的,吃软不吃硬,如果一次说不通,那就再来第二第三次,总有叫我听话的时候。 之前他也有努力过,只可惜每次都没能成功。 傅忌想,这次可不能再失败了。 “仙仙”他将人置于身下,细细地吻过自己熟悉的轮廓,时轻时缓,道:“你就是我的药...........” 可怜我意志本就不坚定,连口中最后的推脱之语,也被掩在这一句情人间的呢喃之下。接着,浑身的感官都被动地打开,傅忌的吻还是如当年那样,透着温润的凉意。 这种一同在塌子上倒下,为一个男人敞开怀抱,一起纠缠的事情,我素来都很有阴影,总是很不习惯,虽说舒服的时候不是没有,但我真觉得,还不如单纯拥抱在一起来的舒服。 可这会儿,我却分明觉得,身体似水一般,浑身上下无一处不软,无一处不熨帖。 和公孙刿在一起时,他到了兴头上总是会毫无顾忌,像是在宣誓自己的主权一样,会将我弄疼。 可现在,一点都不疼了。 反手抱着傅忌,似是一抹浮萍牢牢地依附于身边之物一样,就这样牢牢地攀附着,最后却仍是要一同归于大海。 这样的傅忌,温柔的让我不习惯。 这一刻,我终于理解了,何为风月无边。 第二百二十三章 强自欢颜 和傅忌一夜放-纵的下场就是,我起晚了,他起的更早了。 不知道是不是采-阴补-阳补大发了的缘故,我觉得他气色也好了很多。 这让我有那么一丢丢的不高兴,怎么想都有点吃亏的感觉。 翻被子下地,还行,没有出现腿软摔地上的窘相,就是傅忌到后来也没了轻重,有点叫我吃不消而已。 刚换好衣裳,脸上的微红还没彻底褪下去,外头的阿宝就跟掐准了时间一般,端着早点头也不抬地往里进。 自从我来了以后,这个原本的话痨现在连话都不怎么说了。 这就好比烈女失-贞,男子失节,一旦做出与自己习惯并不相符的事情时,其中必有古怪。 但我不认为这是我的问题。 人家就是不喜欢你,不想看见你,你能怎么办? 能忍着气给我打水,给我端早饭,还真是难为她了啊............. 我委实不清楚我到底哪里得罪的她如此深切,可能就是女人生来的敌意吧,除非我俩喜欢的不是一个男人,这样兴许还好些。 我坐在铜镜前,满不在乎地给自己梳头发,朝头上比划着今天该戴什么簪子,是桃木的好看还是珍珠的好看,似乎木质的更朴素一点,看着跟傅忌更相配一些。 比划的时候,我偶尔也会冲阿宝瞟过两眼,带着点胜利者的怜悯,或者说是不屑。 就只是几眼而已,但她就跟背后长了眼睛一样,立马便能察觉到有人在看她,哪怕脸上没什么,可姑娘家到底学不来伪装,手上的力气不自觉地就重了,清粥小菜一碗一碟,磕在桌上乒乓作响,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大白天受了什么刺激,专跟这些不起眼的小物件置气。 我整整衣襟,看着她跟手里的碗碟较劲,好整以暇道:“手脚放轻点儿,上回你打碎了阿忌用膳的碗勺他还没说你呢,这回要是再摔破一个,我给他上哪儿再去找一套咸元年间的瓷具啊~?” 咸元是傅忌当政时立的国号,如今已是公孙嘉奥立的明德二年。 我这叫典型的欺负农-村人没知识。 又叫仗势欺人。 仗傅忌的势,欺负喜欢他的人。 似乎那些年做贵妃时攒下的恶趣味,又重新回来了。 ............... 心中有个声音一直在说,忍耐,要忍耐。 如果是一年前的阿宝,现在大约已经开了嗓亮了牙,势要与这女人一绝雌雄了。 但现在,她只是默默忍了回去,顶多是眼神冰冷,外加无视她,除此之外没有任何的表示。 这就是那人说的韬光养晦吧。 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就必须得先做小扶低一番,清除外患,而后内患也就不足为惧了。 虽然听着很高深莫测,但是要理解起来也不算难,她没念过书,但又不傻。 总之就是这个女人走了,傅公子就能变回原来的样子。 阿宝告诫自己,别看傅公子现在笑的时候多了许多,但因这笑都是为了那个女人,所以并没有什么好高兴的,反而看上去会格外的刺眼。 刺眼一两天可以,但日子久了,是个人都受不了吧。 她紧紧地掐住掌心,退出了房间,转头又想到市集上那人的话,突然便有底气了。 没关系,等这个女人不在了,傅公子就是再想装看不见,也不得不看见她了。 姑且不论阿宝在心中筹谋什么大计,我和傅忌倒是又恢复了老样子,可见某些时候多做点运动的确有好处,他心情一好,我日子也跟着好过起来,不必费神和他周旋,去应付他时好时坏的脾气,遇到什么高兴事儿都是提心吊胆的,这样还有什么趣味。 粗茶淡饭,粗布麻衣,穿久了也就那么回事,但凡真心喜欢的,看他套个麻袋都顺眼。 就是我这里过得越舒心适意,我就越自觉对不起嫦云。 邓夫子应该已经进宫了吧,虽然眼睁睁地看着公孙嘉奥跟嫦云每天处在一块儿会很碍眼,但他能替嫦云调养好身体,那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我盘好了头发,又描眉打鬓简单地梳妆了一番,思索着要不要今晚上和傅忌分开睡。 分开睡的话,那就得另辟一块地方了,弄弄就得半个月还长,傅忌一定不乐意。 他肯定会委屈地朝我投来一眼,说:“仙仙,你生我气了么?” 然后我就什么脾气也没有了。 分床,还是不分床,这是个问题。 但还等我没想出个章程来,就被傅忌的声音给无情打断了。 我总算明白了‘人逢喜事精神爽,一直有喜一直爽’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了。 他一个人推着轮子不方便,我见状赶紧上前去扶好,又微微侧身坐在他身边。 傅忌的双腿不至于坏死,但据刘老头说,虽然并不是一点感觉也没有,但这辈子重新站起来的希望也着实渺茫。 当初从琉璃殿那么高的地方摔下去,他能只废了两条腿,我想这正是应了那四个字——命不该绝。 如果公孙刿再早来一步,那火再烧的慢那么一点点,那就没人能把他从尸山火海里拖出来了。 我在广寒宫时也不是没有期盼过,但傅忌明明活着,却始终不给我传来只言片语,这也是让我很不解的地方。 后来我稍稍思考了一下,似乎又明白了一点。 人撑一口气,佛撑一炷香,他可能是不愿意让我看见他这样没用的样子; 这样的事实,任是谁都不能接受的吧。 真是恨不得死了,也不想这般苟活下去。 怪不得在我来丘祢前,他过得那样不好,嫦云和邓夫子总是怕来不及。 若是我再晚来一些时日,只怕傅忌已要萌生求死之意,再也等不下去了。 还有心肺受损,其实是受不了大的刺激,不管是精神上,还是身体上的,总之都不可以。 我初来时恨不得把傅忌当成一块珍稀物种给供起来,但日子久了,发现也就那样,有时候不必把大夫的话太当回事,也不能太把自己太当回事,这样会轻松很多。 不过傅忌对我也并不是那么坦诚。 好几次了,我听见他夜里偷偷地咳嗽,咳的上气不接下气,咳的气息不稳,但还是使劲压低了声音,不愿意吵醒我。 其实他要是想瞒住我什么,完全是可以的,只要跟我适当保持些距离,别时时刻刻那么亲近就好。 但是不行,他不愿意,我也不愿意。 我问过一直伺候傅忌的下人,他们都说傅忌自国破被救起后,便多了梦魇的恶习,尤其每当他睡下之后,不多时便会闻风而醒,神色间已少了当年面对大臣时意气风发,左右制衡的从容,唯有满满的警惕和不确定。 这话听着就让人心疼。 我想,可能他给我喝下那些绝了子嗣的汤水时,也未尝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帝王手段,我不怪他。 但是我不怪他,不代表那些报应不会如期而至,这是谁也躲不脱的。 有病就该治,可世间最无奈的事便是,你明知他已经很努力的治了,却依然没有好的可能。 我心知肚明,可只装不知。 就算知道傅忌只是表面上的恢复了健康,那我就有理由继续骗自己了。 “在想什么?”傅忌的话从耳边传来,我打起精神,继续笑的跟以前一样,娇俏有之,明艳有之,最重要的,还得看上去没心没肺。 “在想你那些小老婆”我托腮道:“我进广寒宫里时才看见两个老熟人,其他的一个也没看见。” “她们进宫并不单纯,既然享的起荣华,就要吃的起苦难”傅忌刮了刮我鼻子,好笑道:“现在知道我为什么后宫人那么少了么,一是怕你醋,二是,我并不远重蹈父皇的覆辙。” “但皇后她也没少欺负我,还有你那些贵人美人们,都不是省油的灯”我掰着指头很仔细地数着:“广寒宫的李昭容疯了,袁贵人死的更早,祁贵人现在跟着嫦云,还有洛之贻那个小......小小贵人,我走的时候,她家里出了事儿,洛震烨倒台了,也拖累死她了,好好一个成妃,混的比宫女还不如。” 天道轮回,当年成国公在他跟前跪地口请废黜傅森的王位时,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神态还历历在目,他当时就已明白,这样的小人,便是得了重用,也不过是昙花一现,必定不能长久。 傅忌弯了弯嘴角:“我听说,你出宫前,还在宫里最后搅了一把浑水,可有这回事?” 我乍听见傅忌提起这件事儿,还挺不好意思的,解释道:“你说一个人已经绝望了,她心爱的男人不爱她,别的女人也看她笑话,这时候如果上天给你一个机会,能让她在临死前再拖一个垫背的,你说这买卖划不划算?” 傅忌往我腰上掐了一把,挑眉道:“所以你就放她出来了?” 我嘿嘿一笑,算是默认了。 傅忌的力气不小。 可现在,他掐的很轻很轻,不像从前那么蛮横,说咬就咬,说掐就掐,说发脾气就发脾气。 现在他的手劲就跟挠痒痒似的。 他这副虚弱,还强作没事的样子,不管见了多少次,总是很叫我心中难以言喻的酸涩,以及难受。 我捏住他的手,把脸轻轻贴上去,心里已经打定主意。 不管我们还有多少时间,我都要这样陪着他。 直到我们两人之中,有一人不在了为止。 第二百二十四章 可有可无 阳春三月,草木盎然。 听说嫦云把上京的丝绸锦缎全给垄断了,绣娘们赶工赶的昏天黑地,也还是来不及供上她所需的八幅缎。 听说茂嫔和济贵人有贵妃撑腰,在宫里肆无忌惮,已经接连拉下淑妃丽昭仪等人,连带着瑀夫人的地位也岌岌可危。 又听说以大皇子公孙刖为首的朝臣们暗自结成一派,每日必有一封折子要提及后宫,就差明说璟贵妃血统不正,又牝鸡司晨。 消息一阵阵从上京传来,听的简直叫人头皮发麻,就是没亲眼看见,我也能想出嫦云如今的日子; 这才是真的踩在刀尖上,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啊............. “你父亲留在榆关的人马如今正好为澜恭所用,眼下的时机,她借势挑起骧国内乱是势在必行”傅忌说的头头实道,反倒衬托的我像个傻子,只有经了他提点,才能从一想到二,而不是只顾着心疼嫦云。 “就算公孙嘉奥一而再再而三地对彻侯宽容,怕是也要忍不住伤其根节”傅忌抬手给我递了块粉蒸糕,又侧过脸轻轻咳了一声,才补充道:“可话又说回来,若不是有侯府暗中支持,他们怕是要将你妹妹千刀万剐,亦不能解恨。” 我接过糕点,却没有吃的心情,叹了一声又一声:“所以这才是为难之处,若是嫦云失了靠山,单靠着公孙嘉奥的宠爱,怕是下场连成妃都不如.............” “那就要看他对你妹妹有多深的感情了”傅忌人在丘祢,也不是当年的九五之尊,看事自然愈发清明,仅仅是以局外人的角度,道:“但就目前来看,起码也不少。” “对,你说的都对”我下意识的,还想叹气,但下一秒就给收住了。 静香说女人一旦开始叹气了,就代表她的心已经开始老去,而后人也会老的快,皱纹就一点一点开始爬到脸上了,跟她那个倒霉的娘一样,看见家里头要把她送给官员做小妾也不敢吱声,就只知道哭,哭的苦大仇深还极其欠缺美感,难怪她爹连结发之情都忘光了。 人还是要多笑笑,心放宽些,才不至于被残酷的现实给压垮。 就算傅忌说的那样清楚了,但依旧没什么用。 远离上京,就等于远离了权利中心,就是想出一万种解决的法子,仍是鞭长莫及。 傅忌看了看,见我很明显的高兴不起来,决心以后还是少说些上京的事吧; 省的惹她心烦。 虽然看她拐着弯地来问自己,那副小心翼翼,又兼之躲闪的神情,感觉也很不错。 其实吕家如何,吕嫦云又如何,他一点都不在乎。 他只是把所有的私心都留给了他的仙仙而已。 那样无微不至的照料,那样毫无保留的笑容,似乎夜间那股难以忍受的疼痛,也可以悉数忘却了呢。 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愣是发愁了好一会儿,回过神来才发现傅忌一直在看我,眼中的关切叫人心里一暖,便强打精神,也拿了块糕点递到他嘴边:“来,阿忌也吃。” “仙仙”傅忌苦笑道:“你明知我不爱吃甜。” 可话虽如此,他还是很顺从地凑了过来,就着我的手咬了一口,似有若无的,还咬了咬我的指尖,道:“有点腻。” 消磨完了一下午,解决了一盘粉蒸糕并一壶新茶,我肚子饱了一半,还有一半纯粹是茶水。 傅忌陪我在外头说了一上午的话,方才说有点累,要去再歇会儿,我一边埋怨他近来怎么越来越嗜睡了,一边却还是推他从外间进了里间,替他除了外衣和锦靴,又掩好了被子,才踮着脚尖慢慢地退出来。 刚出来没几步,阿宝就跟幽灵一样的窜到我身后头,看样子刚打了水回来。 她不光人像,就连声音也很像幽魂,以前是大嗓门话痨,现在则是动不动就一个人躲到厨房和庭院的角落里,嘴巴里也叽里咕噜的,叫人以为她整日除了打水,便是施法念咒,有点民间跳大神那些人的腔调。 我说不上来的,刚来时还不讨厌,如今却是越看越讨厌,可偏偏傅忌脾气好,只说让她少来伺候,也没把人给赶下山去。 等什么时候有空了,我就再跟她吵一架,争取一鼓作气地把她给刺激走吧。 我一点也不想看见她了。 看着女人施施然离开的身影,昂首挺胸,似乎时刻都在提醒自己,她和傅忌才是天作之合。 阿宝低头,把水桶里的水一股脑地倒进大缸里。 她的手有些发抖。 从来没有人告诉她,她也没有向任何一个人讨教过。 原来这就是嫉妒的滋味啊................ 它就像一条毒蛇一样,时时刻刻都在啃噬着自己的四肢和感官。 明明傅公子第一次因为疼痛而晕厥,是她熬了药给他灌下去,还有他独自一人的时候,也是她插科打诨地说那些根本不好笑的笑话,就是为了逗他开心,让他的背影看上去不那么孤单,那么寂寞。 可是,可是她现在真的好难过啊。 难过的连话也不想说了。 只剩下那股强烈的欲-望,那种想要让人顷刻间消失的欲-望,如燎原之火般不停地滋长。 再差一点点,自己的理智恐怕就要被燃烧殆尽了吧。 阿宝看着微微波动的水面,倒映着一张面无表情,只剩阴暗的小脸。 怎么办, 连她也分不清到底哪个是自己了。 所以说不要招惹女人,也不要小看女人。 她们的感情热烈而真挚,可妒火也一并汹涌。 一旦爆发出来,那后果是不可想象的。 可再压抑着妒意,再是享受着为数不多的温情,人总是要以各种姿态迎接下一日的到来。 眼见着太阳出山了,天气越来越好,我的心也开始活络起来。 听李侍卫说山脚下的驿馆开了好多年,规模没变过,菜式也没变过,可就是生意好。 里头的掌柜可谓真人不露相,长得磕碜但经营有道,很懂得饥饿营销,驿馆的菜好吃,汤面也好吃,一到赶集的时候,来往的商旅渐渐多了,不管吃没吃过的,无不夸那儿的厨子手艺好。 我来丘祢这么多天,愣是没有去尝上一尝,不得不说是一种遗憾。 每次一有什么遗憾,我都忍不住要在心里把邓夫子给拉出来鞭-挞一番。 他那会儿赶路赶得我屁股都要颠开花了,也不肯给我开个上好的雅间让我休息一下,等把我安全送到丘祢后,更是连句好话都没有,一句“大小姐系自珍重”,便骑着照影要赶回上京找嫦云。 嫦云这个二小姐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到了我这里........... 可能我这个大小姐就是路边捡的吧。 傅忌说丘祢好,那就是好的。 同理,他喜欢的地方,自然也是我喜欢的。 这里的民风很淳朴,但也不乏什么小道消息。 现在最能提起百姓们兴趣的,就是上京的事儿了。 璟贵妃厉害啊,逼死的新人一批又一批,连曾经万氏都要仰她鼻息才能过活。 不过这局势还说不准,天知道大皇子有没有本事,皇帝会不会又找着新欢。 茶馆里说书的人嘴巴都缺德,不敢指名道姓,就拿话本子里头的人直接往上套,有道是人老天爷给你开了扇门,就必定要给你关掉所有的窗,贵妃跋扈,可她身子也不好,有时候站着站着就要昏过去,让周围的人见了都焦急不已。 据说进宫的大夫名医没有一万也有一千,可下场却是一样的惨,毕竟皇帝发话了,治得好一世留名,荣华享用不尽,治不好就很简单,就是一个死。 如今也就一个人逃过了,听小道消息,说那大夫姓邓,单名一个隐,单靠着一贴良药,就在太医院里挂了名,别的主子娘娘一概不伺候,只在昭圣宫专伺汤药。 至于其余的那些个‘名医’么,几乎个个都走到了人生的终点,贵妃只要喊一句不舒服,他们下一秒就要人头落地,跟本没得挑拣。 说书先生说的眉飞色舞,最后咽了口唾沫,对此作出了评语——“自古红颜祸水,可见跋扈之人身带恶疾而不得治,真乃善恶有报,恶人自有天收啊!” 其实还有好多个版本的,但不方便一一赘述,吕嫦云在宫里闲的没事儿时,倒是会招来济贵人来聊天解闷,听她说说外头是怎么编排自己的。 她真的一点都不生气,纯属是好奇而已。 香桃子,哦不是,人家现在也是贵人了,虽然公孙嘉奥对她不过是看在吕嫦云的面子上,但好坏她还是分得清的,自己虽然有些宠眷,但和正主比起来还是一文钱都不值,顶多是贵妃不方便的时候,她作为一个可有可无的替补而已。 要是她穿着打扮再稍稍朝着吕嫦云靠拢一点,那就更像替补的了。 只是她已经得到了她想要的,所以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自从淑妃和丽昭仪接连被除去后,这宫里的派系已经分明的不能再分明了,以前还有金贵嫔横插一脚,但现在,只是瑀夫人和璟贵妃两厢对垒,看谁先把对方扳倒。 换做是从前的吕嫦云,那胜算着实不算大。 可如果是的现在的她,那就说不准了。 第二百二十五章 谁先服软 晚上皇帝要来用膳,虽然吕嫦云很客气,还出言挽留了一下,但香桃子也不是那种脑子不好的人,知道这会儿还不是有资格翘尾巴的时候,便算了算时间,又挑着说了些上京的传闻后,便提着裙子退了出去,尽量不与皇帝的仪仗正面对上。 一路从底层爬起来的人,用不着别人教她,她自己就明白什么是尊卑,什么时候该听话。 清滟为她提灯引路时,香桃子也没摆贵人架子,依旧同她回了个善意的笑脸。 但明摆着的,她们俩在毓德宫关系也并不怎么好。 当初也没少为了一等二等宫女的名号斗过气。 谁能想到从司针局被捞出来的小小宫女,也能有今天呢? 穿金戴银的济贵人背靠贵妃和圣上两棵大树,风头出了不少,如今更是金贵嫔的重点排斥对象,两人三天闹上一回,似乎也无伤大雅。清滟摸着良心说,没有嫉妒是不可能的,可时运这回事说不准,她不能因为看如今的济贵人有多得宠,就生出什么取而代之,朝贵妃毛遂自荐的心来,这不现实。 无宠无子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无宠,却还要顶着新宠上位,卖主求荣的名头在外头招摇。 而她身上的风光,多数也是旁人给的。 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替代品而已,却要时刻做好牺牲的准备,因为她的存在,就是要为贵妃挡好外界那些明枪暗箭的。 惨,真是太惨了。 锦衣玉食固然好,但她也不是白吃的,既然当了后妃,就得保持敬业精神,不然贵妃名声差点不要紧,若是真被人算计了,那么她这个济贵人随时都有打包滚回司针局的可能。 这样看来,还不如老老实实守在贵妃身边做个大宫女来的轻松啊.......... 这么一想,清滟心里又平衡了。 晚上快要歇灯的时候,南翮在外头数着梆子响了几下,等到第三下过后,公孙嘉奥从才慢悠悠的从书案前抬了头,冲外头问了声时辰,料想着也该差不多了,便吩咐摆驾昭圣宫,准备吃那顿晚了将近两个时辰的晚膳。 连着好几天了,每日都是这样。 关外民风彪悍,骧国又尚武,倒是像他这样夙兴夜寐的皇帝,在骧国还真是少见。 打下江山不算多难,照姐姐的话就是“只懂得打打杀杀,却不懂得君王守成的道理,就算是靖国十六洲都被抢了过去,他们公孙氏也迟早要完。” 可惜,几年过去了,还是没完。 但公孙嘉奥这几年做的事也不算少了。 他重用文臣,借用成国公来铲除朝中异己,要钱有金家,要粮有洛家。 从长远看,他确实比公孙刿更适合做这个皇帝。 邬太后眼光还算不赖。 如果说吕嫦云和万松雪的争斗还算是明着不打笑脸人,平日里还过得去的话。那么她和太后的矛盾,那就是妥妥的六宫皆知了。 邬太后也是个有意思的女人,她口口声声不在乎皇帝,可心里到底是舍不下的,一路扶持到他坐上王位,其中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现如今公孙嘉奥留着她颜面,也不过是不想传出去落下个苛待嫡母的名头,她却愣是曲解了他的意思,以为是他念着从前的情儿,才下了令把她拘在乾寿宫,可衣食供应通通不缺。 不好好呆着养老,还总想着再扶持个幼帝上去重头来过,难怪现在公孙嘉奥连见也不愿意见她了。 如今四皇子四皇子没抱来,万氏倒是压下去了,可转头就来了个更厉害的吕氏。 想的是渔翁得利,可最后到底是谁得的利,又是谁成了赢家。 竭泽而渔的道理,她早已败尝过一次。 怎么时至今日了,就是不懂呢? 吕嫦云一想到明日太后传召,脑袋就止不住地疼。 她是真心不想再去应付她,可又不得不应付。 非常时期,也该用些非常手段。眼下她在宫里,就是对傅森最好的帮衬。 当然,如果能闹得太后不得不出手对付她,再同皇帝正面对上,那就更好了。 她这种想法怎么说呢,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很危险,但成功的可能性并非不大。 邓夫子说过两回,见她一意孤行,也只好遂了她的意,纵容她继续煽风点火下去。 吕嫦云喝了药,觉得精神好些了,又吩咐清滟把还腻在她身边的四皇子抱走,小孩子到了点就要睡觉,也不能让他撒丫子野太久,尤其是之前羙儿还差点摔进御花园的鲤鱼池里,好好的孩子吓得几天没睡好觉,叫人看了实在是心疼。 还好那会儿静香眼疾手快,一把给兜住了,否则口鼻里呛进了水,再不及时控出来,后果不堪设想。 但这事既然没发生,就注定了查不出个眉目来,就算心里明知道二公主和三公主那天也来了御花园,可没有证据,四皇子也好好的,那就只能到此为止,说出来不光皇帝难做,她这头也顶多是罚一批宫人,伤的是自己的根本。 金贵嫔那样横冲直撞,什么都写在脸上的女人,生的女儿倒是格外聪明。 再想想公孙玉楼跟着万松雪,同样是公主,公孙玉楼就全然没有她母亲那样过人的胆识,站出去也丝毫没有公主的骄傲和尊贵,只有因常年不得重视而消散不去的怯懦。 吕嫦云知道这宫里除非是皇帝授意,不然事再大,最后也不过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 后宫和前朝相比,实在不值一提。 他只要维持表面的平稳就够了。 就是去了乾寿宫又怎样,左不过是老调重弹,是罚跪还是抄经都一样,太后也忌惮她有公孙嘉奥撑腰,又咽不下这口气,只能把她拦在昭圣宫里多一天是一天吧。 可是每次跪的时间久了,膝盖总是会很疼。 加之金贵嫔时常带了公主去乾寿宫打小报告,邬太后几乎是想起来一阵,就要传她过去敲打一番,半是威吓半是讲道理,大意就是让她不要得寸进尺,占了宠爱不算,还一味地压制底下的人,从前好歹还有希望,可如今看公孙嘉奥宠爱她的架势和手笔,除了和贵妃交好的几个还能捞着点荤腥,其余的等于是守活寡。 假以时日,怕是那些女人此后便再无出头之日了。 这还让不让人活了? 静香陪着去了几回乾寿宫,每次都要陪着跪,她是真佩服贵妃啊,面不改色心不跳,就算路都走不稳了,也还是让他们把嘴都闭严实。 毕竟就这一点点小事,实在是不该拿出来惊扰皇帝的。 大家都长了眼睛,都知道皇帝朝政繁忙,女人们白天见不到皇帝丈夫一面,晚上能轮到的次数也着实有限,找不到什么好的理由,就只能把怒火发到贵妃身上去,不敢当面骂,但回了自己宫,是砸花瓶还是碎碟子碎碗,那就随她们的心意了。 只有吕嫦云清楚,公孙嘉奥泡在含凉殿许多天,估计正是为了汝南的战事未平,榆关又被傅森抢回去的事儿而犯愁。 武官一派几乎都是公孙刿的人,常清刚杀了公孙伏都立威,又娶了平阳翁主的女儿为妻室,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要瓜分侯府的权了。 可就是常清,也得等秋后才能回京述职,眼下也不在。 想来要派谁出去应敌,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呢。 既然皇帝喜欢熬夜,那皇帝的女人也得陪着熬,吕嫦云已经习惯了,可以说是熟门熟路,她都没打发人去含凉殿问,反倒自己先用了些甜汤和热羹,只等着公孙嘉奥来时再将他喜欢吃的那些菜去热一热,没有必要重新再摆一桌上来。 昭圣宫的小厨房是毓德宫原封不动搬过来的,比御膳好吃不知道多少,公孙嘉奥喜欢来她这儿或许一是图清净,二大概就是觉得她这里的菜好吃了。 两个人私下里相处时很有默契,吕嫦云甚至比公孙嘉奥还不计较,皇帝尚且要追求色香味,而她想的是只要垫的饱肚子就行,大晚上的大家都累了,实在不必琢磨吃什么。 月上柳梢头,再晚就约不了黄昏后了,公孙嘉奥看起折子来很有分寸,跟所有勤政的皇帝没什么两样,基本上是今天有一百封他就看一百封,不管外头天多黑了,他这头一定得看完为止。 实在多了也不打紧,他照样搬到昭圣宫去看,就是传出去不怎么好听,指不定又要说他怎么宠幸妖妃,怕是连奏折都是用宠妃的胭脂批的吧。 谁也没想到的事儿,昭圣宫这个风水宝地,三转四转的终于物归原主,以前是瑞贵妃的地盘,成妃命数不够,压不住不说,还把自己折了进去,最后还是落在了吕家人的手里。 他走进去,成妃初进宫时喜欢紫藤,这会儿也一早就被移去,丁点都不剩了。没走几步,迎面就扑来一阵鸢萝香,清淡温雅,如同他们第一回的那个晚上,一样的人,一样的况味,这香就一直没变过。 吕嫦云早早地等在回廊下,看见了便依礼下跪请安。 以前让她学规矩,是叫她早早地看清自个的身份,不要生出些不该有的妄想。 但现在,先动心的人先服软,请安早就不用了,公孙嘉奥当然是舍不得的,他记得她自生产后身体就一直不好,于是一把就给扶起来,二人相伴着往里头去了。 第二百二十六章 施以药石 宫人有眼力见,饭菜热了热照样端上来,帝妃二人都不是什么爱讲究的人,动辄就一堆人服侍的那叫暴发户,以前在北地时倒是有几个王爷喜欢摆谱,死掉的公孙伏都他爹就算的上一位。 现在家国天下个个挑头,担子太重了,更急不得,凡事都讲究一个循序而进,讲内敛二字,吕嫦云冷眼看着,也得承认皇帝换个人来做,或许对百姓而言,并不算祸事。 唉,她那个姐姐就是心太宽了,也从来不管旁人怎么想,皇帝宠爱她她便受着。皇帝算一个,贵妃算一个,这两个都是奢靡惯了的主,精细起来什么都讲究个极致,尤其她姐姐,那三年里光是八幅缎和西南的翡翠光是赏人就赏了不知多少,只是那会儿皇亲贵胄都一副德行,也没人说闲话而已。 得了那么多的赏赐和宠眷,吕家也跟着水涨船高,其实还是叫人高兴的,偏生姐姐脾气实在不好,别的女人进了宫,只要是她看不惯的,下一秒铁定要上去扑腾两下子,偏偏就是仗着傅忌喜欢,自以为做什么都成。 要建琉璃殿时她就劝过她,一家独大没好处,看看韵贵妃,看看百里贵妃,素来得皇帝看重,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妃子,最后哪个是有好下场的,她但凡能举一个例子出来,建琉璃殿这事儿就当她没说过,全部都拉到。 谁知道今日他宠爱你,肯为了你做这做那,那明日呢?后日呢?总不见得真就这么过一辈子吧。 可惜姐姐那会儿听了,却压根没往心里去,冲着她还大放厥词; “我知道阿忌都是为了我好,你们不信,我一个人信就是了。” 那时朝堂上有位言官曾出言死谏,钱银不是没有,但得用在刀刃上,为了后宫女人的一己私欲,说白了就是个赏月的楼台,实在是没必要。 那位上大夫口气是冲了点,可说的句句都是好话,便是现在想起来,吕嫦云也觉得这人死的着实冤枉,觉得姐姐这个脾气有时也挺害人的,什么都不管不问,比她刻意去吹枕头风还厉害,只要死的不是自己人,她就永远不闻不问,永远心安理得。 最后又怎么样呢,得罪了瑞贵妃,又惹的皇帝不喜,真死了那两位主子也不见得眨一下眼睛。 傅忌在时宫里确实靡费铺张了些,但靖宫四百年,面子不足里子尤在,也算挥霍的起。 倒不比现在,样样都从头来过,立规矩的人难,但过了一年下来,也开始慢慢走上正轨,大有一副清明气象。 可公孙嘉奥做的再好,世道再清明,又有什么用。 她父亲死了,姐姐远走上京,她自己的孩子也不能留在身边。 天下人都好过了,只有她们吕家不好过。 天底下没有这样的道理。 她本该踏踏实实地嫁进王府,从此相夫教子,经营着吕家和王府的富贵和昌盛,而不是现在这样,每天一睡醒,一睁开眼,就要逼着自个儿去做那些违心的事。 这样的苦,这样的痛,真的会有人明白么? 吕嫦云本性柔软,不爱计较,或许说不上爱吧,只是及笄后遇见傅森那样的男子,她内向些,不多话,比不得他那样率直爱说笑,这样的人其实和姐姐有点像,不在乎旁人的眼光,自有一番心胸和大事业要做,所以才能肩负起国相一职,监国多年。 多少也曾有些心动,但知道她曾经心动的人与她再无可能后,那份感情也就随即消失在过往中,再也抓不着踪迹了。 再后来,就是姐姐进了冷宫,父亲被派去榆关,她也跟着上了那张从来都不曾肖想过的龙塌............ 恨过,却也知道恨没有意义,她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她知道公孙嘉奥对她的好,知道所有人对她的好。 可心已经被各种东西塞满了,要腾出地方来实在有限; 说到底,名分不正,来路也不正,一无家世,二不能全然仰仗皇恩。 再怎么加封号,怎么晋位份,她依然是靖国人啊............... 她出神的时候,公孙嘉奥也没闲着,很快的对付着用完了自己的晚膳,宫里的娘娘吃口多,晚膳过了后还得来道点心,昭圣宫也免不了俗,静香出了片刻,回头就上了碗牛乳羹来,而后就干脆利落地退了出去,昭圣宫平日没什么规矩,就皇帝来的时候规矩最大,宫女们在别处挤破了头,到这处是根本没处挤,璟贵妃把圣上看得严呢,一旦圣驾来了,那就绝不留任何一个人,省的在殿里她的眼。 牛乳刚做得,还温着蒸腾着热气,闻着奶香四溢,叫人颇有食欲。公孙嘉奥有一勺没一勺地调和着,看碗里的白和稠加在一起,就组成了他生平最讨厌的东西,还有一个讨厌的是山楂糕,因为他吃不惯酸的。 这样从前总觉得腥臊的东西,现在却喝的十分习惯,他那时看她每天早起一碗,晚上再一碗,胡御医说这羹对身体有好处,就是牛乳喝多了容易倒胃,得坚持。 没办法,他怕他这位贵妃坚持不下去,只好自己也跟着喝了不少日子,还别说,晚上睡的果然舒坦了些,睡眠质量都高了不少。 公孙嘉奥知道吕嫦云现在的记性是一日不如一日了,这件事归根究底还是他不好,在她还是吕美人的时候就让她吃了不少苦,谁知道年纪轻轻的气性还不小,对着人不笑也不说话,还装傻充愣地避过了几回侍寝,满打满算的,就想着怎么把自己的姐姐从广寒宫要回来。 美人见惯不惯,有个性又和他脾气的却少见,那时他见了纵然是新鲜,也不免有些生气,在生气之余,更有心想挫挫她锐气,那些个下毒栽赃的把戏就算明知是旁人不怀好意地栽赃,他也只是命人把她给救了回来,对那些下手的人不过施以小惩。 可谁知他高抬轻放并没有得到预想的效果,反倒在之后差点害了她。 是药三分毒,但不喝更没好处,公孙嘉奥生怕她忘性大,一没人看着就喝了上顿忘了下顿,好比昨天,刚换下的衣裳和头面今个儿再拿出来,多半得思索好一阵才能想起来自己有没有穿过,他没法子,传来太医院一同问诊,只说是当初进宫时饮食相克,后又在含凉殿一连跪了两天,急火攻心,连着未消的毒素也一并渗进了内里,总之说来说去,一群人加起来都是一句话,他们医术不精,贵妃的症候又太过特殊,实在是医不得啊医不得。 都是太医院的老人,他们说医不得,那就十有八九是医不得了。公孙嘉奥听了觉得焦心,但被前朝绊的撒不开手,只好吩咐下去,满上京的贴告示,有能改善贵妃症候的便重金有赏。 而那些单纯是为了赏金,到了昭圣宫两眼一抹黑什么都说不出来的,赐他们一死也不算冤枉。 眼下昭圣宫的布置一切都按着她喜欢的来,檀木架子上只零零散散搁了三两只冰裂花瓶,半插三两只白昙并玉妆花。 品味不俗,确实是比成妃高出不少档次。 公孙嘉奥耐心地等,等到吕嫦云回过神来的时候,桌上的膳食早都给撤了,她发呆真不挑时候,皇帝就在身边,不上赶着讨好,反而一个人想起心事,也就是公孙嘉奥喜欢她这副凡事都不入心的样子,他见了太多的伪装,太多的假象,有时候还是这样的她好,一眼就能看清,虽说少了情-趣,但也少了猜忌。 本想和她亲近亲近,可刚摸上小手,吕嫦云煞风景的话下一秒就冒了出来:“臣妾想着,香桃子虽说才开脸不久,但好歹是臣妾身边的人,服侍圣上也有段日子了,您若是喜欢她,倒不如封个贵人,挪她去毓德宫也成,和茂嫔离的也近。” 听听,这都不像个女人说的话。 有哪个女人是等着夫君来时顺手把人推出去的? “爱妃忘了么,朕已经封她做了济贵人,前些日子嫌她与你同住昭圣宫碍眼,便打发她挪去瑞昌宫住着了”公孙嘉奥知道她记性时好时不好,也没怎么计较,只是道:“倒是你,才服了药,怎么手还是这么凉,羙儿晚上又闹你了?” “哦,难怪她方才来同我说话,我总是觉着像忘了什么似的”吕嫦云想了想,摇头道:“羙儿一切都好,只是上回从御花园摔了一跤,胆子收回去了不少。”她已经不像以前那样排斥他的碰触,很顺从地让他握着,道:“说到这个,臣妾正好有事想求圣上,请圣上能否免了每日的汤药,改成两日一次也成。” “不成”公孙嘉奥想也没想就回绝了:“才有些起色,怎可半途而废。” 吕嫦云哦了一声,面上闪过一丝纠结,复又道:“可是那药苦的厉害,臣妾实在喝不惯啊.............” “再坚持一阵子,等一切尘埃落定,朕便带你去行宫好好休养”公孙嘉奥抚过她的眉,感觉触及到的地方皆是婉转秀美,不自觉的就柔了口气:“乖乖喝药,才能再给朕生一个皇子。” 第二百二十七章 帝妃相处 真正的孩子还在外头养着,她自己都没抱过几次,是她这个做娘的失职。 不过彻侯倒是不介意的,甚至还乐见其成。 想想便是了,皇帝要立一个前朝的女子做贵妃,唾沫星子已经淹了一半,若是这个女人的儿子又册封太子,那可真是把她往死路上逼了吧。 可她受过的罪,私心里不想再受第二次,太痛苦了。 “胡御医说臣妾的身子并不适合生养”说到孩子,吕嫦云真心一点心思也没有,很干脆地回道:“臣妾看济贵人就很好,她是从宫人巷出来的,嬷嬷们教的好,她身子骨也结实,看着就是个宜男相...........嘶!” 还没说完,手心被人重重地捏了一下,有点疼。 她还待要张口,公孙嘉奥的力气便又重一分,大有她再不闭嘴,便要凑近了把她嘴彻底封住的样子。 吕嫦云于是又把嘴闭上了。 她这倒不是贤惠,顶多算实事求是,她本想再说些别人的好处,好打消男人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每回都真心实意地想把他往别处推,可惜每回都不顶用,过去自己每每提到这一节,总是要被公孙嘉奥以各种理由和借口搪塞过去,有时他实在嫌烦了,就直接上手,或是直接把她打包到床上去折腾,一般都要折腾到深夜,而后便是昏昏沉沉的,等连开口穿热水的力气都没了,她也就没什么话好说了。 怎么看,都觉得皇帝的年纪不大,不该是对政事和家事都力不从心的时候。 皇位的传承一向是重中之重,公孙嘉奥也不能免俗,他一向对子嗣看极其看重,却又时常对大皇子和瑀夫人留有余地,膝下的公主不少,可皇子却单只手都数的过来,他不在别人身上着急,偏跑来对着她寄予厚望,也不知到底是个什么想头。 说他重视吧,偏他来昭圣宫许多时候都不是为了做那些事儿,多半是觉得清净,可以供他补个好眠。 吕嫦云有时看着公孙嘉奥略带孩子气的睡容,自己睡不着的同时,同样也会衍生出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有那么一两次,她差点就要忘了,自己其实是不喜欢身边这个男人的。 哪怕她已经习惯了他的怀抱,还有他源源不断的索取。 好险,差一点就忘了。 她这一年记性越来越不好,整个人也越来越迟钝,据胡御医和邓夫子相继诊过脉后,都说这是身体里的蛊虫死而不僵,还在蚕食她为数不多的精气神,邓藻良早在汝南时就得了两味好药,可惜在去丘祢的路上还是免不了耽搁了几天。 等他发现吕嫦云的症状已经无法避免的恶化后,其实是很自责的。 反而是吕嫦云安慰他,说她的身子早就过了最佳诊治的时间,早来一些晚来一些,这都是命,怪别人作什么。 但人生自古谁不怕死,姐姐是光明正大地怕,她是面上装作不怕,吕嫦云也不想那么早就死啊,哪怕知道蛊虫已经没办法解开了也不想死啊,可她把姐姐瞒的很好,把皇帝瞒的很好,连公孙刿这个盟友都不知道。吕嫦云把邓夫子的话一直记在心上,为着能多活一点,再多活一点,她连喝药都喝得勤快了,不用公孙嘉奥盯着她,她自己到了点儿就屏着气把药喝掉,就为了在脑子里多记些,包括身边的人对自己说过的话,做过的事,她通通都不想忘记。 尤其是公孙嘉奥的。 其实他也不算老,就比她大了快两轮而已。 其实她今年也才十八岁啊。 十八了,却走的是和姐姐一样的老路,连册封大典上的祝词都是一样的,只是封号不一样,人不一样而已。 吕嫦云想,这或许就是殊途同归。 她是不是再过不久,就能做皇后了? 也不可能吧........... 那么,公孙嘉奥是真的喜欢自己么,他会为了一个毫不相干,没有家世和背景的女人,只是出于喜欢,所以才封她做贵妃,做皇后么? 吕嫦云不确定,也很有自知之明,她只是想想而已。 所以姐姐能出宫是最好的。 她和傅忌纵使有隔阂,可到底有情分,还能相安无事地一起过下去。 可她自己,大约这辈子都出不去了吧。 手上的痛感十足的深刻,让人不多时就清醒过来——仅是对她而言。 公孙嘉奥还没用多大劲,却也叫人的指骨隐隐作痛了,不喜欢她故意撩起的话题,但也没有当下就翻脸。有意无意地,公孙嘉奥摩挲着她白皙嫩滑的肩颈,还顺口提了一嘴,不无惋惜道:“淑妃得了急病,怕是日子不多了。”其实他的目的不是惋惜淑妃,而是后宫不能没人管家吧,出了岔子丢的可不止他这个皇帝的脸面,这点大家心知肚明。 吕嫦云静静听着,果不其然,他又道:“原本该是她和你一道主持宫务,如今事儿全落在你一人肩上,倒是难为你了。” “圣上操劳国事,本不该为后宫的是徒增烦扰”吕嫦云摇头,眼波平静如水:“臣妾不为难,这都是臣妾应该做的。” 心寒么,或许有点吧。 淑妃是伺候过他的人,没有生儿育女,但多年下来,依然没能在他身边占一席之地,好好的先是成妃死在萃湘馆,接着又是淑妃卧病在床,连什么病症都不晓得,就是当初在太后跟前撺掇着让贵妃身边的女官下不来台面,最后就得了这样的下场。金妙意在宫里听到时都打哆嗦,古书上头说什么是唇亡齿寒,这就是了,可叹她们都摊上这么个凉薄的皇帝做了夫君,是幸也好,不幸也好,都只有呜呼哀哉的份,淑妃家世好的尚且如此,何况是一路靠花钱使银子爬上来的金家,就算四妃里头死了一个,也不过是又一个敏妃,除了给人空出位子,最多就是得个漂亮的谥号而已。 不晓得淑妃在天有灵,在底下还能不能瞑目。 吕嫦云对淑妃无恨无愧,初时让茂嫔和香桃子针对她时也没想过要取她性命,不过是为了叫万松雪暂时的无人可用,从而拖住大皇子一派的人,如今太子之位几乎就摆在公孙刖的面前,他只要伸伸手,就可以坐上去。 吕嫦云很焦躁,她都等不及了。 傅森如今还在筹备着兵马吧。 他怎么还不来呢? 可既然皇帝都不在意了,那淑妃死就死了吧,她正好能把茂嫔和傅宝音提携上去,只要是对自己有利的,对傅森有利的,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公孙嘉奥有意把她往协理六宫的人选上头引,吕嫦云也就顺势道:“臣妾不爱理事儿,一看见内省局的人就头疼的厉害,圣上找谁都比找臣妾好。”“那爱妃希望谁来替你呢?”吕嫦云思考了没一会儿,就说:“那让颐夫人来吧,她和臣妾都出身靖国,落叶姑且要归根,旁人兴许会害我,她总是不会的。” 公孙嘉奥听她这样说就好奇了,问:“你怎知她不会害你?” 吕嫦云就说:“她胆子小,所以她不敢。” 公孙嘉奥就喜欢她这种坦诚又实在的口气,不遮不掩,当下便笑起来,说好,那么就让颐夫人来吧,贵妃只要干站着看热闹,浑水摸鱼就行。 皇帝高兴了,妃子却不解风情,吕嫦云这时候就提到茂嫔,道:“昨天茂嫔妹妹那儿来人回话,说她去年出了月子后恶露不净,眼下还在用药,臣妾去瞧了瞧,五皇子哭声弱的很,的确是比出生时瘦了一圈还不止,圣上回头去看看吧。” 说来说去,就是在赶人,不想看见他吧............ 人就坐在身边,可那张嘴一开,却让人恨不得当即就给缝上, 刚刚才心平气和地用了膳,揉着小手呢,转眼这两人就僵持在那儿了。 公孙嘉奥发觉封了贵妃似乎壮了她的胆子,每次来昭圣宫都要被她气个倒仰,但又想到一国之君不能动不动就被女人堵住嘴,便只好劝自己肚量放大些,至少她学不来骗人,枕头风也吹的半斤八两,总算有让人觉得可爱的地方; 否则他头回这么喜欢一个女人,却连喜欢她什么都说不出来,那可真是没道理了。 吕嫦云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但不晓得怎么补偿,只好看似笨拙地转着话题,面上恰到还差地划过一丝局促,紧跟着牛头不对马嘴道:“羙儿最近很好,只是受了惊吓,难免不像从前那样活泼了,圣上明日要不要来瞧瞧,赏赐个小马,赏把小木刀,说不准羙儿一高兴,就又嚷着要出门了呢?” 公孙嘉奥的气其实就消了,可是贪恋她的恭顺和温婉,还是沉默着,磨蹭半晌觉得回本了,才道:“不过是一点皮肉伤而已,你这样把他惯坏了可怎么好。” 听这口气,就是明天还会过来了。 吕嫦云心里有了谱,刚要接着方才的话继续提拔茂嫔她们,却被公孙嘉奥一眼看穿。他长手一摊,那意思就是要她宽衣。 她这里再有什么事儿,都得延都明天说了。 第二百二十八章 一直规矩 讨论了会儿要不要继续生孩子,以及后续子女的教育问题后,半夜这两个人便又很友好地躺到了一起,一人各占一边床,楚河汉界划的一清二楚,睡的那叫一个规规矩矩。 她规矩了,公孙嘉奥也不好乱动。 本来批折子批的手疼,换成金贵嫔怕是揉揉就要揉到胸上去了,可到她这里居然连问候一声都没有,只是在他进昭圣宫时用眼神问了一遍,那意思是“吃了吗?” 他如果点点头,那菜就不热了,如果摇头,那就热一热,再上一碗牛乳羹。 于是公孙嘉奥生平第一次在妃子这儿体会出了过日子的感觉。 即便他们的感情基础并不牢靠。 处处碰壁,但处处有惊喜,这是昭圣宫的常态。 也是吕嫦云成为祸国殃民的根源。 她其实什么都没做啊,没有争宠,也没有故意说些牝鸡司晨的话,只是现在的公孙嘉奥比曾经的傅忌还要自我一点,他想宠爱一个女人,自然就得表现出来,最好表现的世人皆知,仿佛皇帝的弱点就是贵妃一样。 虽然很不想这样说,但吕嫦云还是觉得,做皇帝的人多半心理有点毛病。 当然做臣子的也大都有毛病,不然朝堂上就没一个正常人了。 她不知道公孙嘉奥怎么想的,倒是晚上睡觉的时候,吕嫦云有件事一直没说——她这人认床,也不爱和人挤一被窝睡,每次皇帝大张旗鼓来昭圣宫过夜了,她第二天总是精神不好,晚上一个劲儿地数羊数星星,数了半天才有点困意了,他这时候正好要去上朝了。 睡不好就算了,他起来上早朝,还总是不忘把她也摇起来,毕竟皇帝都不能自己动手穿衣服,总得要宠妃代劳一下。 这不是倒霉催的吗。 说起来,这还得怪她小时候。 小时候姐姐的睡相就很不好,十次里有九次都抢她被子,夏天可以不介意,就是每到冬天就不行了,一到冬天,她那位姐姐必定要让她风寒两次以上,害的吕兆年那一年花了重金请了数十位大夫,那撒出去的钱就跟不要钱一样,连治癔症的都来过了。 万万没想到,最后解决的法子比喝药还简单,等两个闺女分开睡了以后,二小姐多年的不治之症立马就好了,好的相当彻底。 也就是那年,吕兆年终于发现了养女儿不能跟养猪似的胡吃海塞,也不能老挤在一块儿养,他将军府的姑娘需要文武两手抓,有了邓夫子后,又请了女夫子进府里开始教针线。 这才有了姐姐那样不着调的性子。 奇哉奇哉,何其怪哉。 吕嫦云睁着眼睛看帷幔,三更了,夜里不好亮灯,黑咕隆冬的,她白天还看了两眼,现在绞尽脑汁想,也想不起来刚换的帷幔是什么花色,是葡萄缠枝的呢,还是鸢萝似锦呢? 算了算了,反正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见。 然后她又失眠了。 当然了,这次失眠也不是公孙嘉奥的错。 大概是因为傅森和贺家的姑娘又生了两个孩子,她为他高兴,高兴过了头又不太高兴,自己矫情出来的。 她一点都不介意,只是在犹豫,自己手里的那半块环佩还在,可人呢?人还在吗? 那时最最纯粹的心意,或许此刻已经不在了吧。 孩子谁都可以生,有没有感情都能生,就不能太上纲上线了,把生孩子当成唯一的出路一样,省的苦了自己。 以上这些都是姐姐说过的话,属于原创版-权,谢绝抄袭。 吕嫦云自从姐姐出宫了就开始想念她,以前觉得姐姐残忍,觉得她管不好自己,却又不停地在她身边耳提命面,唯恐她走了老路,为此她还冲姐姐发过脾气,说她总是忘了自己曾经是瑞贵妃,如今只是一个宫女的事实。 她说姐姐残忍的一点都不自觉,让人看了害怕。 小橘子在看见她对着四皇子那副认真思考要不要闷死他的模样后就对她毕恭毕敬的,连插科打诨都打的很有分寸,但每次到了除夕,再到了端午,姐姐又会惦记着叫她带上静香去御花园和百花宴上走走,因为曾经的祁贵人在冷宫于她有恩,她记着静香的好,知道她喜欢养花,旁人就算不介意,她也会暗自记下。 对于她肯亲近的人,姐姐永远是好的,可以把什么都记下。 多了几年的历练,姐姐就连说话也比自己厉害,明明分毫不让着别人,却又不会叫傅忌生气,反而每每都把他哄的重新露出笑颜,这是她比不上的。 更何况做了女官后,毓德宫里就没一个吵架拌嘴能拌得过她的。 这一点,吕嫦云学不来,也学不会。 她明知姐姐的道理是歪的,但做出来的事儿分明都是对的,不然茂嫔和香桃子也不会对她感恩戴德,对她言听计从。 她是把事情都想在前头了,才肯跟着邓夫子出宫的。 既然得了便利,手底下也有人能平事儿,那吕嫦云这个璟贵妃做的也不算很辛苦。 她还是没有变过,想做好人的心一直都和从前一样,就是被香竹那样刺激过了,也还是想守住底线,做个后宫里的好人。 姐姐虽然很不理解,但也从来没勉强她。 姐姐拍着她的肩说不要紧,不就是话本子里的恶人么,她来做就行了。 姐姐就从来就没把孩子看的重过,她说有了孩子以后,女人就多了个把柄,而男人只要一捏住了,女人老起来的速度就会变的比以前更快,所以她不生孩子是对的,反正傅忌也没打算让她生过。 夜深人静,不好好思考人生,反而满脑子都是上一任宫斗大师的金玉良言,吕嫦云深知这样不行,干脆不数羊了,改成数姐姐,这样兴许睡着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她数了会儿,神智就开始走远了,又想起傅森的孩子,真不知道是贺家大姑娘还是二姑娘生的,长的像他多一些还是像贺姑娘多一些,反正他有子有女,事业又成了一半,还有一半是早晚的事,总的来说已经是个有家有室的成功男人了。 他要是真的做了皇帝,不知道会不会给这一大一小什么位份。 如果有机会能和她们见上一面的话,她一定会好好的劝她们的, 有功之臣的女儿进了宫,处事一定要小心一点啊。 不然很容易就生病,很容易就会死的。 如果皇帝说要为了你开国库建什么亭台楼榭也一定要拒绝啊,否则一旦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就冲这个大臣们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后宫的高级职位本来就少,一下就少了两个,也不知往后傅森再有了别的心头好,又要把人家架在什么位子上。 要是皇后可以同时列上两位就好了,一个镇在后宫当镇宅的用,一个就放在心上毫无顾忌的宠,多好。 似乎漫无边际地想着,就能伪造一种一切安好的错觉,吕嫦云给公孙嘉奥宽衣后又喝了些安神汤,此时困意渐渐上涌,她是气息很匀和,不过干巴巴躺在那儿动也不动,就像个很有求生欲望的死人一样,很容易让人发现她在很努力地装睡,让人愈发想逗弄她。 公孙嘉奥就有意引她说话,说四皇子应该找谁做太傅,说济贵人和金贵嫔最近有没有再吵起来,最后闲聊起家务事,他又说大皇子不亲近他赏下去的妾侍,难免叫人觉得这是不敬重他的意思。 要是亲近那些女人,怕是这会儿就要说人家不知分寸,不仅是荒废学业,还整日和妾侍厮混在一处,吕嫦云听着都想在心里为大皇子抱屈,反正长子只占了个长,嫡不嫡的倒也不重要,只是这时候显露了才你,干会叫人拿住把柄,不显露吧又要被自己的父王看不起,瑀夫人不懂这个道理,还想搏上一搏,但大皇子不可能不知道自己的父王是什么想法。 都到这一步了,他也无所谓公孙嘉奥还是不是看重自己了吧。 不是跟叔叔抢皇位,就是要直接抢自己爹的皇位。 吕嫦云不由得为大皇子默哀,希望他好自珍重,珍惜还活着的日子。 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公孙嘉奥又说再过不久常清便要归朝述职,是时候让他和家中的夫人好好培养一下感情了,不然平阳翁主三天一吵五天一闹,在后宫影响不好,还拉低妃嫔的整体思想和素质,让他有些头疼。 吕嫦云听见常清的大名才稍微打起点精神,公孙嘉奥心情好的时候会主动跟她透露点什么,有些消息虽然不知真假,但总是聊胜于无,她可以强自记下来回头告诉邓夫子,让他好去给傅森出主意。 汝南一打就是两年,几乎是在她进宫后,傅忌就亮起了复国的旗号,但战况并不乐观; 这都要感谢成国公的贡献。 没他的家里头被抄出的银子救急,怕是双方也不能僵持这么久。 今天要完成的任务其实已经做完了,吕嫦云思索着要不要再旁敲侧击地问些常清的事儿,她现在能记下的事很少,但是一天办一两件还是成的,比如茂嫔那儿已经照顾了很长一阵子,淑妃只要人一死就让傅宝音接管后宫的事务。 她目前暂时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 第二百二十九章 再次心动 一夜无书,晚上增进感情的事暂且先告一段落,两个人都心怀鬼胎,彼此试探,也就不存在动不动就要恶语相向的行为,倒是表面上看越发的有默契了,叫人见了很容易误会什么,比如公孙嘉奥有一日早朝起晚了,也不肯叫人惊动她,而是默默的由宫人服侍着更衣离去,瑀夫人那儿的请安自然也给告了假。 公孙嘉奥和公孙刿一向是体察人心,善解人意(?)的,只是一个小动作,便足以煽动别人的情绪,而让后宫的女人都以攀附上璟贵妃为荣,或是将其作为头号敌人,欲除之而后快,则是诸多小事中的一件,根本不值一提。 就这么一桩简简单单的小事,外头不知怎的也会闹出些带点风流性质的传闻,有时折子批的无聊了,他也叫人从外头探听了一些,刘内监的动作很快,说圣山不必忧心,外头不论怎么传也好,都不外乎都是些指责贵妃红颜祸-水,祸乱朝纲的话,实在是伤害不到实处去的。 不过嘛.......... 吕嫦云长得跟她姐姐一样,的确是红颜祸-水的典范; 但做的事儿却着实算不上。 她并没有她姐姐那么狠。 公孙嘉奥很满意,认为自己一手抬高了吕嫦云的位置,就跟当年傅忌抬高瑞贵妃的位置一样,只不过他做的更好一些,世人看不惯的是贵妃,跟他这个皇帝没什么干系。 他需要展现给公孙刿看的就是这一面。 如此,这些形容倒是很适合她。 哪怕民间已是沸反盈天,他也只当不晓得这回事。 绸缎撕了就撕了,人死了就死了,上京再乱也始终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只要他的皇位依旧安稳,那这些东西都会慢慢地回来的。 何况,他应该是喜欢她的。 只要她在含凉殿里时,他总是会心情好上一点,哪怕他们其实没有交流过一句多余的话。 不然怎么会只有在她身边时,他才能歇一个安稳觉。 上一个能让他毫无芥蒂陷入沉睡的,只有万氏一人。 可万松雪,她如今也变了。 公孙嘉奥并不惋惜,只是很遗憾当初那个亦步亦趋跟在金贵嫔身后,偷偷朝他盈盈一笑的女子,也逐渐变成了邬太后的样子,曾经眼中的光芒一并被野-心给侵蚀,再没有半分当年的神采。 好在,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这一日不是休沐,也没有什么像样的可以罢朝的理由,公孙嘉奥和傅森算是公平竞争,一个皇权初稳,一个时刻想卷土重来,并没有什么儿女情长的因素出来搅局。 傅森被傅忌赶去了汝南,居然还这样努力,那他这头也不能落下,该上朝还是要上朝。 只是他偶尔会怀念他还在小小的北地,在骧国当一个闲散王侯的日子,虽然在太后手底下讨生活叫人觉得恶心,但那时的自己只用应付太后一人即可,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面对一个庞大的帝国,他的一言一行皆受到重视,要做的是左右制衡,而不是以狠辣的手段去威吓。 这就很好的解释了为什么他年过三十,却依然在继承人这个问题上游移不定了。 皇帝这个职位可以说是天底下最累的一份差事,赶上风调雨顺还好,若是江山初定,里外皆需安抚的时候,他几乎就是全年无休。 难怪后宫的皇子和公主都少的可怜; 天天和朝臣泡在一起,自然没有流连后宫,开枝散叶的条件。 也怪累人的。 公孙嘉奥起来时看吕嫦云赖着被子不肯放,人也睡的有些迷糊,想到她近来的身体情况,御医们说有些起色,实际也不过是她的胃口好了那么一点,可以多用些膳食而已,听上去一点也没有要好的样子。 公孙嘉奥本不想管她,可看吕嫦云连做梦都是一副微微蹙眉的样子,还是没忍住,换了朝服后依旧俯下身给她把露在外头的手给塞了回去,动作轻柔,和那个在含凉殿阴气沉沉的皇帝判若两人。 可能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吧。 他的眼神,他的动作,都是出自下意识,并非全部是伪装。 他这么做,显然是很喜欢很喜欢贵妃了。 皇帝举止自然,与贵妃在一起时也无需刻意的亲密,一切仿佛是水到渠成,当初的吕美人进宫就不同于常人,可见物以稀为贵,北地的女子见多了,总是南方佳丽要好一些,圣上喜欢也属正常。 圣上对贵妃的关切和爱护已变成了每日例行的公事,这让昭圣宫的宫人看了心里俱是一喜。 但愿贵妃的宠爱能够长久一些,这样他们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他们娘娘已经是一人之下了,只要圣上依旧眷顾,依旧来往昭圣宫,那他们以后走出去便是撞上了瑀夫人也能稳得住,不至于失措到远远的看见了,膝盖就开始打哆嗦。 瑀夫人手上没有人命,可丽昭仪有。 丽昭仪做的,不正是她示意的么? 不见腥风血雨,但也知宫闱深深,活的最久的,永远都是聋子和哑巴两类人。 对此,南翮就显得淡定很多,看惯不惯了; 而高兴不高兴的,也只能藏在心里。 皇帝的宠爱在后宫举足轻重,就算江山再是飘摇,也比不上一张只能坐一个人的龙椅。 龙椅上坐着的人是谁不要紧,只要坐上去了,那么他的话便是圣旨,他说什么,便是一言九鼎。 眼下公孙嘉奥不喜大皇子,却仍对瑀夫人留有旧情,不过丽昭仪与淑妃皆已成不了气候,这就意味着二小姐离后位又更进了一步,已经有了与大皇子和万氏抗衡的资本。 她无需彻底地扳倒他们,只是为了豫王拖延些时日罢了。 南翮低眉顺眼,跟着公孙嘉奥一路往含凉殿去,从头到尾都再没把头抬起来过。 外头传的话是难听了些,但一张嘴好堵,千万张嘴.........就任他去吧, 只要豫王来日能够登基为帝,二小姐今日受的委屈,总是能弥补一二的。 公孙嘉奥一走,吕嫦云便在床榻上睁了眼,但依旧躺着不想起来。 她耳朵红了,像烧红了一样。 摸上去很烫。 刚才公孙嘉奥走前为她掩了掩被子,凑到她耳边轻轻地说了几个字,便走了。 他说的是:“我等你的答案。” 没有答案。 吕嫦云很想这么回答,可她还是继续睡了下去,只当公孙嘉奥从来没有问过,她也不必费心去思考答案。 这已经是第二次,第二次他这样问她; 理由很简单,公孙嘉奥想抹去傅森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迹; 在封她做贵妃的那个晚上,也是他第一次这样问她。 他抚着她的衣裳,似乎能感受到她的心脏在底下跳动,带着不解道:“朕一直不明白,你的心到底在哪里?” 可不等吕嫦云开口,他便道:“你便是再不愿,也要呆在朕的身边。” 强势的根本不容她回绝。 吕嫦云那时是怎么说的? 她那会儿什么表示也没有,华丽的贵妃服制套在身上,一丝一寸都是量身定制,后配凤,妃乘鸾,大摆上的青鸾展翅欲飞,再是美艳,也跟她一样,被看不见的丝线一丝丝捆绑着,被牢牢地禁锢在这件衣服上而已。 她就像是最精美不过的瓷器,站在那儿免费地供人观赏。 而很可笑的是,那日来拜见的女人们无一不是带着嫉恨的眼神,她们不在乎她是怎么想的,只是不满,不满她是凭着什么才坐上了每个女人都肖想的位置。 可那身衣服又重又厚,光是八幅缎就用了六匹,吕嫦云真的连剪了它的心都有。 她不喜欢这样的衣服,却不得不被困在里头; 她那时的神色是空灵的,却又不是全然的空洞。 公孙嘉奥那晚自然也来了昭圣宫,他执着于问题的答案。 可吕嫦云只是轻轻罩上他的手,摇头道:“臣妾自己也不知道。” “或许,等哪日臣妾不愿意走了,心就安定了吧” 她那时是这么说的。 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慢慢地等下去,等着时间流逝,她就能安定了。 吕嫦云喜欢傅森,以前喜欢,现在依然,但是他们二人或许正是应了那句有缘无分,如今女已嫁,男已娶,便是再无可能。 在她还是吕美人时,也不是没有幻想过,每每低头摩挲着那枚环佩,便如同摩挲着一颗心一样,带着未尽的缱绻和温柔。 半块环佩,一支桃花钗,这就是傅森留给她的所有念想。 吕嫦云不善遮掩,她料想公孙嘉奥应该是知道的,因为自从她生产被接出广寒宫后,他便送了她许多东西,全套的绿松头面,坠着云母贝的金绡帐,馥郁珍贵的龙涎香,每一样都是他认为适合她的,不管她乐不乐意,必须要收下。 他在抹去她周围所有熟悉的人,抹去他们留下的痕迹。 真是个自我的人啊.............. 吕嫦云摸了摸耳朵,还是很烫。 清滟和绿迆端了水进来给她梳洗,清滟看了她就笑:“娘娘怎么了,睡了一晚上,脸都睡红了么?” 第二百三十章 人无千日 “没什么,可能是昨夜睡的不安稳,有些发汗”吕嫦云走到镜子前头左右看看,还真是脸红红的,像是刚熟了没几分的樱桃一样,难怪啊,难怪公孙嘉奥总喜欢拿那些话来逗弄她,她虽然冷心冷情,但总是改不掉一紧张就脸红的毛病,姐姐说她这个毛病简直就是量身为她打造的,但凡她能学着多利用利用,男人但凡长了眼睛的,对着这么一张慌忙躲闪却格外娇艳的脸蛋,就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可惜啊可惜,她就是不肯学。 既然皇帝来昭圣宫过夜了,那万松雪那儿的请安她理所当然的就可以不用去,吕嫦云懒,除了喝药以外她现在做什么都有点兴致缺缺的样子,幸亏脸长得好看,不然任何一个女人整天拿个花架子绣花,连看人都懒得看一眼,再喜欢也喜欢不起来了。 除非她的秉性和旁人与众不同,美的足以让人忽视这一点,否则到哪儿都只有进冷宫坐冷板凳的下场。 好在她是前者,又有皇帝喜欢,所以完全不用坐冷板凳。 吕嫦云不想去应付那些女人,尤其是逢场必到的金贵嫔,她想不通为何一个女人有如此大的毅力,能十年如一日地保持汹涌的斗志,以及那种时时刻刻都挥之不去的敌意。金妙意几乎对后宫所有的女人都保持着或多或少的留存着一些,见谁就要上去刺一两下,可每回不是被三言两语地顶回来,就是又被别人扎了一身,最后气到的还不是自己。 后宫的女人又无聊,又可怜。 公孙嘉奥给了她很大的自由,除了不能见平阳翁主,不能出宫,不能拒绝他所谓的‘好意’以外,她在后宫做什么都可以。 有些时候,皇帝做的事也是很让人看不懂呢。 吕嫦云见不到平阳翁主,就只能默默地祝人家安好,她闲来无事,时常在昭圣宫里做了小络子托付傅宝音给人家送去,翁主心智坚强,就算是被迫留在宫里,想必也是能宽慰自己的吧。 可能亲兄弟连某些癖好都一样,吕嫦云打不打扮全然是两个人,公孙嘉奥直到现在还依旧认为,当初迎春家宴上的吕嫦云,才是真的叫人挪不开眼,把身边的万松雪都远远地比下去了。 或许就跟公孙刿执着于重现琉璃殿的惊鸿一瞥一样,自打她做了贵妃,她就没了说不对权利,比如她原先喜欢的淡紫色、藕荷色的烟罗纱就慢慢地从多到少,从有到无了,取而代之的皆是浓丽的色彩,按某位皇帝的话来说,既然已是二夫人之下唯一的贵妃,那么服制也该稍稍规正一些,才多少配得起她的身份。 吕嫦云没办法,只好挑挑拣拣,选了看起来不那么亮眼的衣服穿上,但照清滟的话说,就是她的五官本来就和当初的瑞贵妃一样,分明是明艳厚重的,只是一直不饰脂粉,努力往淡了打扮,所以才看不出来。 不常打扮的人一打扮起来,就是十足的惊艳了。 清滟说着,就给她三两下挽了个垂鬓,正巧绿迤进来,说胡御医已经在外头等了两刻钟,只是碍着圣上在里头,一时不好进来打扰。 吕嫦云不想叫人在外头久等,于是胡御医便带着邓藻良一同进来了,顺便还叫清滟去新沏了一壶茶过来。 说白了胡御医就是个陪跑的,他混到了副院判,但他的医术确实比不上师傅的好,便很识相地守在一边,只是看着邓藻良给吕嫦云诊脉,看他师傅那手虚搭在腕子上,时间越长,眉头就皱的越紧。 诊完了脉,吕嫦云问他:“本宫的身子如何了,可有好转么?” 邓藻良没有摇头,也没有说话,但架不住吕嫦云那样信任的眼神,还是挤着嗓子,努力地用看似平静的话语来安抚她:“虽是不明显,可贵妃娘娘的确好了不少,只是切勿伤神,忧思过甚的道理,想来也不用草民多说了吧。” “是,这个我自是省得”吕嫦云淡淡一笑:“可惜本宫的记性一日比一日差了,许多事总是要多想上许多时候,才能回忆起来。”说到这儿,她像是松了口气一样:“不过好在想的过程是累了些,总算最后都能想起来。”虽然带着笑,可这样反而看着更让人心疼:“若是哪一日连自己原来的模样都不记得了,那才真是无药可救了,是吧?” 吕嫦云是真的一点不在意。 她还能想起姐姐,看见邓夫子还能记得他最喜欢喝的茶是碧螺春,知道静香喜欢花草,这就已经很好了。 但是公孙嘉奥对她的好,对她的不好,她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忘掉呢? 吕嫦云太害怕了,怕不知什么时候,她看见公孙嘉奥就会不自觉地开始期待,因为他的怀抱是真实的,他对她的好也是真实的,他说不会动平阳翁主,他就好好地不去动他,还让她在宫里有限的活动,并没有过于苛待靖国的人。 虽然他们有一个不太好的开端,但公孙嘉奥的确是个一言九鼎的人,许诺她的事,从来都是说到做到。 吕嫦云一直在回避公孙嘉奥那个问题,可她的确是动心了没错。 傅森赢在了当初,而公孙嘉奥,他根本不必去争。 她已经被他锁在这宫里出不去了,他们之间自然有许多时间,许多机会,可以弥补回来。 还能记得起来就是好的。 邓藻良知道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可是相思子本身就有毒性,短时间可以让她保持神智清晰,与往常无异,可用多了,她就会开始分不清什么是幻想,什么是现实,最后沉溺于美好的幻象中。 等到她万事不知的时候,公孙嘉奥大约会很高兴吧。 到那时,他便能独占她了。 邓藻良只恨自己来的太迟,没赶上香竹进含凉殿的那一天。 夏家是制药大族,夏氏用的蛊乃是摆夷的舍生蛊,一命换一命最是可怕,便是邓藻良在外游历多年,也不能保证一定就能破解。 换句话说,如今的吕嫦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她,不是那个才名传遍上京的二小姐了,就是心里清楚大家的情分,可还是要维持表面上的规矩和仪态,邓藻良知道她一向谨慎,但听见她自称本宫,还努力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还是忍不住心中发涩。 她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吧........... 可是啊,可是明明喜欢的人就在眼前啊,她的脸,她的语气,还是和从前半分区别也没有啊,但他只是一介布衣,因为学成下山,只是受人赏识才得以寄居在府里,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一点资格都没有的。 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还是他始终克制着自己,不愿意去争那一个万一,这些都没有区别了。 其实明明有过那么多机会,可他却怎么都说不出口,就像那年她毅然决然要入宫时一样,他望着她远去,同样的,他站了一天一夜,除了心上千疮百孔,到最后依然是什么都没有。 所以大小姐说他活该,邓藻良知道,他的确活该。 若是他鼓足勇气,在吕将军面前,哪怕就一回,他能说出对二小姐的喜欢,或许他们也不会都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晚了一步,于是用尽一生,都在弥补这一步。 当初心高气傲,恃才傲物,贸贸然地便说吕家女儿一门双姝,生来凤命,的确是他过错。 邓藻良在昭圣宫喝了两口碧螺春,剩下的时间便是继续为吕嫦云施针,他本想劝诫她,让她暂时停了那药,可吕嫦云却不这样想,她只道:“本宫的身子本宫知道,还请夫子继续开药吧。”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 堵的哑口无言。 施过针了,可能是真的有效果,也可能是心理作用,吕嫦云就觉得精神也好多了,想事情也没有那么费神了。 清滟说这时候大约瑀夫人那儿请安刚散,问她要不要去御花园走走,还是继续绣昨天没绣完的屏风,吕嫦云就低着头思考了一下,片刻后才道:“传轿,咱们去茂嫔那儿看看吧。” 茂嫔是嫔,可以独居一宫,但去年选秀选了几位新人,再加上香桃子这样从宫女成为小主的,数数也有差不多十位了,她这里也少不得被塞了一个。 吕嫦云过去,主要是询问她最近的工作情况。 她记性不太好了,所以时常就要督促自己,省的给茂嫔下达了什么命令,回头自己都不记得,这就很尴尬了。 “瑀夫人近来倒是对两个小贵人很宽容,内省局上回分发份例,她们那儿得的一应都是最好的”茂嫔抱着五皇子,瞧着还是恬静温和的模样,可芯子却换了一个,再不是当初被淑妃她们耍的团团转的吴美人了。 她说:“嫔妾看着,瑀夫人似是为着丽昭仪和淑妃相继出事儿,像是对她们颇有招揽之意。” 吕嫦云捏捏五皇子的小手,心情瞧着尚可,随口道:“那就不必留了吧。” 茂嫔点点头:“那嫔妾找个由头和南公公打一声招呼,先撤了她们的供应.......” “不必”吕嫦云道:“先压着别动,等她们把手伸到你宫里,你再一气捅到圣上跟前去。” 茂嫔一愣,想说不愿让自己的孩子做诱饵,可转头想想自己如今的地位,还有五皇子是怎么来的,只好无奈的认命。 她垂下眼,低低应道:“嫔妾明白了。” 第二百三十一章 连夜离京 贵妃屈尊降贵来看自己,这从侧面来说也是一种震慑,茂嫔心情很复杂,说不上对她是真心叹服还是假意服从,但吕嫦云想的很明白,只要茂嫔肯管住嘴巴,肯替她办事就行。 吕嫦云看得很开,她能把人收拢到自己麾下,但管不了人家的思想,管不了茂嫔是喜欢吃面还是喜欢吃饭,喜欢吃荤的还是吃素的。 她不能逼着人说自己有多好,本来女人间就没什么真挚的友情,不过就是拿如今手上有的东西来同她们达成交易,什么时候她筹码用光了,那她们也是好聚好散,同住一个地方,又服侍同一个男人,实在没必要闹得太难看,对吧? 面和心不和是宫妃相处的基本素质,但茂嫔真是很客气,每回吕嫦云来看她,虽说都是在布置任务,但她每回也是好声好气地送出去,那种很不能十八里相送,一路把人送到昭圣宫门口的架势,叫过路的宫女太监们看了都觉颇为感动。 吕嫦云都感动了,心想是不是该让茂嫔再升一升位份,这样她用起人来也更方便一点。 俗话说主子得脸,鸡犬升天,吕嫦云得脸了,她身边的清滟也跟着沾了光,以前她还不是贵妃时,清滟就只是清滟姑娘而已,现在时移世易,瑀夫人和璟贵妃一个是新欢一个旧爱,圣上给她们搭了戏台坐底下看戏,谁唱的好说不准谁就是皇后,妃嫔们一边押宝,一边对她的客气程度也大幅上升,姑娘不叫,都改叫清滟姑姑了。 可见身份上去了,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清滟想再过个两年,她人就是再年轻,估计也要被叫老了。 安排完了最新的工作,茂嫔表面上是同意了,但是要怎么做,怎么给瑀夫人一个‘惊喜’,这个吕嫦云一概不管,她只是要看最后的结果而已。 光明正大的躲懒,也是没谁了。 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脑袋想往上爬,手里有权人又有势,有些时候只要动一动嘴巴,就有那么多人上赶着帮她做好,这也太方便了。 吕嫦云闲着没事就爱绣些小东西,自己的孩子不在,也做不了,她就顺手给五皇子做了个香包,里头都是她朝邓夫子要来的,能够宁心静神的药草,胡御医随着院判给五皇子诊过几次,他说五皇子体质不好也是怪淑妃,给茂嫔大吃大补,但补的时候她还留了个心眼,就怕把茂嫔补的太好,所以把当初对付吕嫦云那一套饮食相克的法子给拿出来使,只是最后孩子生下来了,茂嫔也没死,是以母子两个都元气大伤,孩子在肚子里憋得都差点死了,生下来又怎么会好。 胡御医不擅儿科,但也能说出些道道来,他说五皇子睡觉老容易被惊动,一次两次哭还成,日日夜夜的哭,他去茂嫔那儿的时候看那里的宫人脸都苦了,眼底下都泛着乌青。 一个小孩儿,简直愁坏了一个宫的人。 吕嫦云自己也是母亲,她也是心疼孩子,才想着要做点什么。 不论如何,孩子总是无辜的。 她那时是这么对邓藻良说的。 也不是个个小孩儿都跟公孙玉琲一样,小小年纪,却已经懂得许多东西,更晓得利用自身的优势为母妃和自己带来便利。 毕竟一棍子也不能打死一棒人,孩子嘛,教教总会好的,总比大人要有希望。 五皇子体弱,易被惊吓是实事,茂嫔知道她的好意,于是推脱了一下就收下了,不过在上演十八里相送时,她脸上的笑更明显了些,比之前还假。 不管如何,她收下就好。 看茂嫔这么识相,吕嫦云就已经满意了,她对下属一向很优待,吴家只是小门小户的出身,能自己养孩子也不是光靠一个嫔位就能落得的结果,不过是她运气好,颐夫人不是计较的人,瑀夫人有大皇子,也看不上她,就只有淑妃腆着个脸硬要把她挪自己宫里去。 要是当初没有贵妃说话,茂嫔就是生个金蛋出来,也还是要抱给别人养活。 所以没有了淑妃,就没人稀罕她生的是金蛋还是皇子了。 人总是要有点幻想,反正大家都正当盛时,身子也没什么大问题,谁知道一夕恩宠以后能不能怀上呢? 自己生的,总是要比抢别人的要好。 女人就是容易自我感动,心想自己都这么努力了,送子娘娘怎么还不送个孩子给她们。 好像有了孩子,她们就能做一个好母亲似的。 宫里易子抚养是惯例,为的是不叫生母仗着资历对朝政指手画脚,靖宫是这样,骧国也是这样,总之很没天理,生母不亲就算了,到时再碰上个养娘不爱,好好一个孩子就这么断送在这些个妇人手里,也不知道这规矩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好在,高位的妃嫔总是有抚养孩子的权利,不然也太不近人情了些。 吕嫦云刚回昭圣宫,小橘子就几步跑了回来,脸上的细汗蒙了一脑门,害的清滟和绿迤都瞪他,喊他先去擦把脸再去给娘娘回话,邋邋遢遢的成什么样子。 吕嫦云不介意,她看人喜欢挑机灵的,话多的,仿佛自己不能有的,看着别人有了,她就能开心一点。 这一点她和傅忌倒是很像。 小橘子一张嘴一开就跟泄了洪似的,叭叭的一直都没完,他说茂嫔送完人回去就把香包给烧了,那药香味原本很淡,但他小橘子可是在毓德宫蹲了半年多药罐子的人,这点本事还是有的,茂嫔那里烧的很小心,大概是架了白骨炭一点点烧的,可惜还是有些许味道从红墙高瓦上飘出来,他这个狗鼻子往那儿一站,一闻就闻到了。 清滟听了就有点不满,说真是白瞎了那些好东西,贵妃特意拜托了胡御医一样样挑出来的,那香包对于小儿惊梦,急喘咳嗽有很大的好处,可惜茂嫔防人之心太强,人家的好意她不领,还提防着娘娘要害她。 油盐不进的人啊,现在腰杆子足,不愿意吃嗟来之食,那就别临到头了再怪人没提醒她。 其实五皇子从生下来开始就不怎么好,如果不早点医治,就算茂嫔把他给养大了,估计最多也就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小子。 吕嫦云倒是习惯了,一个眼神就让清滟噤了声,话说的不疾不徐:“随她去吧,只是稚子无辜,她提防着也没错,就是可怜了五皇子,他母妃不晓得过犹不及的道理,一味地娇养着,怕是公主都没这么细心,若是再死撑着不肯用药,大约撑死也活不过七岁了。” 绿迤提了茶水来倒,也觉得是这个理:“可惜圣上对茂嫔的宠爱还不如济贵人,不然娘娘也不必这样费心筹谋了。” 吕嫦云听她们都喊她娘娘,要不再正经一点儿的就是贵妃娘娘,心里就很有一种不真实感。 不论听多少次也还是会恍惚。 人好少啊,现在能大咧咧喊她嫦云的人越来越少了。 她都怀疑他们喊的贵妃娘娘到底是不是自己。 贵妃上了宝册,受了贵妃的金印,就等于盖棺定论,生死都是皇帝的人,现在她就是什么都不做,外头的人也都拿她当坏女人来看,车轱辘话来回说,也都是她的出身。 哦,还有姐姐这个瑞贵妃‘珠玉在前’。 她这个妖妃的名声看来是好不了了。 吕嫦云尽力了,她想对五皇子好些,想让这孩子能活的时日再长一些,可她做的都做了,人家就是不领情,她也不能逼着人去领。 姐姐的名言之一——做人嘛,最重要的是问心无愧。 坏要坏彻底,好也要好的彻底,最忌讳的就是半途而废。 至于别的,那都不重要了。 晚膳没等来皇帝,多半就是在忙政务,吕嫦云本想早点洗洗睡下,可心里总是有些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事马上要发生,或者是已然发生,而她可能知道了,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这种感觉好久都没有过了。 果不其然,皇帝没来,胡御医却来了。 胡御医说给贵妃送新配的安神汤,这就是个借口,实际还是邓藻良要见她。 吕嫦云刚卸了钗环,素着一张脸也别有一番韵致,换做以往,邓藻良肯定会多看上两眼,感叹他的二小姐真是长大了。 “豫王三日前传信,说他的人发觉彻侯这几日称病在家,实际早已连夜离了侯府,跟着的人看他带的人只有贴身几队”邓藻良面色沉重:“看他这样着急,似是有十分要紧的事,才会这样急着离京。”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消息,吕嫦云心头一跳,很自然地就想到了跟彻侯唯一有过牵扯的人,问道:“可是姐姐远在丘祢,已经过去一年了,便是南翮都说,姐姐和傅忌在那里一切安好,怎么会................” 邓藻良知道这事儿紧急,这时候再派人去丘祢也不知道能不能赶得上彻侯的脚程,他很不确定,但还是说出了自己的猜想:“兴许,宫里还有咱们不清楚的眼线,把大小姐的消息传到侯府去了..........” 第二百三十二章 毫无底线 邓藻良的预感是正确的。 但事发突然,现在要再查是谁传出去的,也不太现实。 香桃子?不太可能,她自己家有老还有亲人尚在,捏住了把柄就翻不出天来。 小橘子?看着也不像,整日就只晓得在主子跟前抖机灵,要好处,只是比普通的奴才用起来要得力一些,他要是能干大事,也不会到现在都窝在齐开霁手底下混饭吃了。 脑子里飞快的过了一遍,基本排除了头几个想到的人。 但还是什么都没发现。 所有的人看上去都很正常。 吕嫦云心情显见地低落了下去,稍许有些心烦。 她没想到在宫里经营了这两年,看似一切风平浪静,事事都在手里捏着,可身边的人里头还是出了问题。 暗鬼身什么的,不是早就一点一点地换干净了么? “当务之急,只有将大小姐送至豫王身边,掩去踪迹,或许此事还有转圜”邓藻良看出她的不虞,但和吕嫦云比起来,他就很明显没有那么着急,还是沉着道:“她人在丘祢事小,可若是被公孙刿察觉,那日本该于火海中葬身的先帝竟然未死,那可就............” 吕嫦云和他对视一眼,都知道他那后半句还没吐出的话是什么意思。 若是大小姐被带回来,或许彻侯还能看在吕嫦云的面子上不动她。 可若是叫他发现傅忌还活着.............. 那就大事不妙了啊。 至少为今之计,也只有豫王靠得住了。 傅森,从任何意义上来说,都是个可以托付的人选。 复国大业,不是人人都能肩负的起的。 邓藻良提的意见很中肯,榆关和汝南都是安全的地方,只是条件不好,可只要离开上京,去哪儿都是好的。 “不行”可道理大家都明白,吕嫦云却是第一个就不同意,沉吟再三后,还是苦笑道:“我知道这已是最好的法子。”她就是太明白了,才知道这法子不可行:“依着姐姐那样的性子........怕是一定不肯走的吧。” 她肯定会想,好不容易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傅忌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为什么总是要有那么多的离别呢? 除非豫王能够摒弃前嫌,愿意将傅忌全须全尾地接出丘祢,否则邓夫子说的再有道理,也不过是一场空谈。 “不论如何,先传信去吧”吕嫦云抬手按了按额头,她的精神在这会儿又出了点问题,好端端的就开始发作起来,像是有一根弦时刻绷着,一下接一下总是没完,每到紧张的时候总是疼的厉害。 这都老毛病了,纯粹是急出来的,胡御医治不好,邓夫子也治不好了。 “她留,剩下给傅忌的也不过短短几月,她不留,咱们也照样有法子将她送到豫王那处,全看她怎么选”吕嫦云叹道:“若是父亲还在,大约还能劝得住她,可如今连他都不在了,偏生姐姐又是个认死理的人,要她抛下傅忌一个人走...........”难呐。 事已至此,没有别的办法了,看公孙刿急匆匆就调了人离京,大有一去必要把人捉回来的架势,这已经不是他们在宫里的人能干预的了,如果动动嘴皮子就能把人接回来,他们也不必在这里干着急,急的上火冒泡了,仍是一点头绪都没有。 邓藻良没想到大小姐一去一年,还是逃不脱上京,逃不脱上京里的人。 他那会儿看她和傅忌在一起的模样,料想她应该是快活的。可惜他们替她打开了笼子,她也只是飞出去了一会儿,到最后依然被公孙刿探知了动向,可能这就是命。 邓藻良后来渐渐断了书信,一则是已然觉出周围有人在注意昭圣宫的动向,二则也是怕她在丘祢知晓了上京的事心烦,毕竟璟贵妃的名声太不好,就算明知道这都不是真的,他还是不愿意多一个人知道,公孙嘉奥对二小姐到底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之间到底是怎样复杂的感情,他都不愿意去知晓。 这便是他最后的骄傲。 有些话多说无益,就如冷暖自知。邓藻良得了吕嫦云的话,便跟着胡御医出去了,他已经许久不往丘祢递信,为了不打草惊蛇,他得想个别的法子把消息传到大小姐耳朵里。 走出去前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往常这时候吕嫦云早早便歇下了,要不就是和公孙嘉奥一起用些晚膳,她沐浴之后不爱簪花也不爱抹香粉,只是简单披了头发,沉香色的大袍虚搭在肩上,那掏耳小簪轻轻地拨香兽里的瑞脑,在满室的烟雾缭绕下,她的神色淡淡,连初见时的灵动也少了几分,可方才谈话间偶有几回眼波流转,却仍是当年的况味。 那个小小的二小姐,为了习字连晚膳都不肯用的二小姐。 她那时就跟在他身后,一脸正经喊他夫子; 记忆太过深刻,甜中似还带着酸,因为再美好都已经过去了。 可二小姐那时的模样,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邓藻良低头,觉得每见她一回,就和她又远了一重; 如此一重复一重下去,他们还能回到从前么? 消息说递就递,只是当中转了几个弯,好一阵才能递到丘祢去。 可能邓藻良自己都没想到,傅森现在连他都防着了,所有的信件发出去,一应都要在他手里过一遍,他这里是万事皆通,其他的消息都要斟酌着凭他的心意才能递到人耳朵里。不得不说,在傅森连着把榆关和平阳给相继攻克时,他也越来越有帝王之相了,使的手段都个顶个的好,玩弄他人与股掌之间,还不叫人发觉。 傅家的子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彻侯的手脚还真是快”傅森只身坐在大帐里,就着烛光一目十行的扫了邓藻良写的梅花纂,哼笑道:“从前本王也器重他,想留他下来办事,可此人话里话外只字不提为本王效力一事,如今吕家的人有难,他倒上赶着来出谋划策,倒是做的一手好买卖。”说罢扬了扬手里的布条,扔给了贺缇骑手里观瞧。 贺缇骑看了,他是个粗人,行军打仗以勇猛著称,换句话说就是个勉强上了几年私塾的粗人,可他眼力好,慧眼识英雄地跟准了豫王,现在自然也能看出来,想那邓藻良一介布衣能写出这样的风骨,怪不得吕兆年和傅森都那样器重他。 乱世出能人,可他执意要去上京,龟缩在皇城之内只守着一个女人,委实是太可惜了点。 梅花纂写的错落有致,一勾一划都是近十多年的功底,贺缇骑晓得傅森在转什么念头,反正阿宝那个小丫头好骗的很,他派去的人舌灿莲花,三两句就哄的她偷偷换了夜里的熏香,之后再骗她那香只对女人起作用,果然这丫头就什么都答应了。 所以说别惹女人,哪怕只是一个小小的侍女,嫉妒起来也是能要人命的。 既然彻侯已经出了城,马不停蹄地往丘祢去赶,那阿宝那头的进程也得加快些了,依照豫王的意思,还是得和那时一样,不管最后傅忌是死是活,都尽数推到公孙刿的头上。 嘿,这世道真是奇了,一向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彻侯居然是来真的。 至于宫里的那位,大约还被豫王蒙在鼓里,守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回忆,就能被哄的团团转,哪怕要她以身代死,她也不会眨下眼睛。 贺缇骑低头,咧了一嘴的白牙,想笑又不敢笑出声。 没法子,世上就是有这样的痴人,不利用她还能利用谁呢? 豫王殿下啊,这是要做皇帝的人,决计不能有任何污点。 吕家的人是他傅森步上皇位的天梯,那傅忌就是最后那一块基石,豫王肯给他多活两年,便算是顾念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了。 贺缇骑心思敏捷,不过当臣下的,就是知道主子的心思也不能说出来,免得引火上身,他于是只夸了邓藻良的字好,而后又是好一顿自谦,说的都是邓藻良的好话。 除此之外,他是一概没应。 特殊时期,还是要夹着尾巴做人,贺缇骑身份不用说了,往后功成名就,少说也该是个国舅,再不济也该封个镇国公,豫王行军这几年,除了他两个妹妹,就再没收过别的女人,说他是还惦记宫里那个璟贵妃也好,还是懒得再找女人也罢,这个功臣的名头已经给他混上了,只要不出大的差错,往后锦绣前程自是少不了他的。 那个邓藻良算什么东西,又拿什么来和他抢? 只是心里想的再好,此刻还是要敛眉在侧,等候主子差遣,傅森提笔在梅花纂上改了几笔,而后便让他计算着时间,斟酌着往丘祢去送信。 先是计算时间,之后还得‘斟酌’,聪明人一听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吧。 贺缇骑手脚挺快,等彻侯离京的消息传到丘祢时,傅忌的身体状况正好出现了问题。 他呕血了。 第二百三十三章 突然绝望 最是寒意消融,暖如三春的时节,可丘祢却是惨淡的毫无生气。 我看看天,再低头看看自己,就感叹着——为什么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呢? 为什么美好的东西,最终的结局,就是要把它毁灭给别人看呢? 那么我呢,我又是做错了什么呢? 这样的疑问每天都有,但是我找不到答案,只能偶尔看看天,再看看闭目躺在上床榻的傅忌,他睡着时最是安静,不像我还喜欢抢人的被子,我那时还笑话他来着。 可现在,什么都无所谓了。 都已经无所谓去计较是谁的过错了; 现在的我和傅忌是一样的; 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真正开怀,真正的笑过一次了。 尤其是我。 说实话,不论人如何,丘祢的风景还是如往日一样的好,朝花夕拾等闲度,只把春来一日消,说的就是这样的生活。 也是嫦云和邓夫子希望我过上的生活。 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离开上京那么远,去到这么远的地方,只为了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哪怕傅忌算计过我,也提防过我。 但真要计较起长短,也不是没有过好时候。 只是太短了啊.............. 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了,前一年我还和傅忌开着玩笑,说着春来赏百花,秋去拂麦草,既然不是皇帝了,那从前的事就一笔勾销,往后一起好好过下去就行了。 可不幸总是发生的十分突然,几乎是毫无预兆般的,傅忌的身体便迎来了衰败。 这根本就没有道理。 我以为他会好起来,然后我们会继续磕磕绊绊的,在睡前拌嘴,在山顶看日落,我还从那些侍卫的手里搜刮了好多皮料,正打算给他做一件狐裘,还有好多暖手的卧膝; 我看过的,话本子上说这样的日子就叫万家烟火,相互依靠着过日子,要比皇宫里的生活有滋味的多。 话本子上说的多半都是真的吧。 可没人告诉我,这样的日子会不长久,会这么快就结束啊。 不是没有想过,这或许就是老天爷在告诉我,我和傅忌的缘尽了; 总是我一个人在得到,复又失去,习惯了以后,也就能没什么好强求的了。 其实我对傅忌的状况一直都很上心,甚至连一向服侍他的身边人都没我上心,但我输就输在对傅忌毫无保留的信任,他若是铁了心想瞒我什么,我也只能傻傻的被蒙在鼓里,傻傻的去信。 他总是这么对我,似是还把我当成那个初进东宫的女孩,新婚之夜,还从袖子里掉下一串葡萄。 我记得那日,那日依然是风平浪静的一天,和平日没什么两样; 我同傅忌用完了早膳,便相约一同去山顶晒太阳,我小时候听奶娘说过,人的身子一虚就要多补点阳-气,要脚踩地,头顶天,全身都罩在太阳底下,那是最好不过的了。 那天的天也很蓝,只是傅忌的脸色不好,一直闷闷的,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直到他转身咳嗽时一个不察,在我面前掉出了一方帕子。 皂青色的,边角绣了三两簇松柏,看缎子应该是咸元初年的款式,上头的松柏绣了等于白绣,除我之外,怕是再没人有那么拙劣的绣工了。 那帕子颜色虽有些发白,显得老气了些,但瞧着依旧干净整洁。 唯有当中的一抹殷红格外晃眼。 这样的红色太过明显目,我当时就觉得心都被刺了一下,眼睛都开始发涩。 傅忌反应很快,收的也很快。 他是个生性便多疑还敏-感的人,怎么会不知我已经看见了呢? 可他最后却仍是反过来哄我,骗我说不过是小事,大夫说他身体已然有了好转,不过是偶尔的咳嗽罢了,咳的急了些,便会带出一两串血丝,实际并没有大碍的。 他让我不要紧张,也不要放在心上。 他分明说的那么真啊,眼神都是清亮的,唇角是弯着的,不掺一分犹疑的,我便真的以为这只是偶尔,等我多给他熬些雪梨汤,多补上几天,兴许他这咳嗽的坏毛病就能痊愈了呢。 然后,我便看见了第二次,第三次。 那抹殷红的血开始出现的越来越频繁。 到现在,傅忌已经日见的衰弱下去,清醒时就只会捏着我的手,捏到发痛了也不肯松开。 我不得不接受了现实。 现实就是我很有可能和傅忌相守的日子终于从正数变成了倒数。 可见活了这么些年,从来就没有什么是能在我手中长久的,包括人也是。 我注定是得不到什么的。 再怎么不好,也还是要继续喝药,我这回谁的话都不听了,一个人基本垄断了之前傅忌身边所有人做的活计,再也没有赖在床上不肯起,也没有故意把事情都扔给阿宝做,我总是想着,但凡傅忌醒来,第一个瞧见的若是我就好了。 毕竟私心不改,我想他看见我,或许就会心情好,就能快些好起来。 苦涩的药汁每日都在煎,也每日都在倒,如流水一般的。有时傅忌心情好些了会多喝上两口,有时他怎么喊都喊不醒,我便只能无奈的放在一边,看它从冒着白气,再到彻底的凉下去,每到药彻底凉透的时候,就会有人把药端走,而后再换新的来,周而复始,可结局还是一样的,依然没有人会把它喝下去。 我时常能闻到一股腐败的味道,连带着周围的花叶都开始变得颓丧,到后来倒的药实在太多了,根本连花都不开了。 不是没有问过大夫,可刘老头支支吾吾的,逼急了也就一句话,药石罔救,回天无力,要想傅忌好起来,除非天上的神仙来救,他这样的凡夫俗子救不了。 我说这怎么可能呢,傅忌的身子上回才说有些好转,此时居然开始呕血,这样一点都不正常。 我说一定是你这个庸医开错了药,你快去重新开一些来,把他治好了我就不怪你,否则我就把你的胡子全都一气拔下来。 我以为刘老头会吹胡子瞪眼,跟我吵上一架的。 那样就说明傅忌就还有被医好的希望。 可刘老头没有跟我吵,也没有像以往那样故作高深,他只是眼含歉意,很直白地告诉我,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傅忌经常要梦魇,他的心肺早就坏到了无法根治的地步,有时整整一夜都睡不好,不得已才用些安神的香草佐以入睡,便是用了汤药,也仅仅是好一天坏一天地吊着,已经不是能不能治好的问题。 我来了能有什么用,不过是让他枯燥的生活不要再继续下去,仅仅是陪着他而已。 我真是一点用都没有。 按说药也喝了,人也精神了,可说到底也不过是具空壳子,使劲拿好药,拿人参灵芝地往里填,能起的作用也是杯水车薪。 通俗点说,这人已经在等死了。 一早就知道的事,只是迟迟不肯认命,还是一得空推着傅忌出去晒太阳,让他多接接人气儿,虽然明知道做的再多也是无用功,可傅忌却很愿意配合,但凡不是虚弱的起不了身了,总是会陪我出去走走,手里捏着那块不知道是从东宫留下的,还是在昭圣宫留下的帕子,像是对待一件稀世的珍品一样,始终都舍不得放下。 都猴年马月的事了,我都不记得,他居然还记得。 更可气的是,我竟然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我们两都一样的沉溺过去,傅忌尤甚。 他也许还以为我不知道呢,毕竟开始的症状并不明显,所以若是没有叫我瞧见那帕子上的血迹,转而起了疑心,或许还勉强可以掩盖的住。 只要傅忌想,他就能做到。 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啊~ 可后来就不成了。 他昏睡过去的时间越来越长,而那个阿宝不时地便要在我跟前晃荡,说她才是最知道该怎么伺候傅忌的人,不用我这么个什么都做不来的娇主在这操心费神。 挑衅的话听多了,也很没意思,我此刻全身心都在傅忌身上,也不想找谁的麻烦; 若是从前,我还会同她绕上几句,可现在,她爱呆着就呆着吧,我不理她就是了。 大约是被我的无视给惹恼,阿宝进出的越来越频繁,每到我不得不离开一会儿,去为傅忌端药的时候,她便会凑到跟前来,嘴巴里絮絮念叨着,就是凑的再近也听不清楚。 我偷偷观测过她几回,可以说除了在傅忌面前有些不正常以外,阿宝还是跟往常没有分别。 她只是越来越奇怪了。 似乎好的事从来都是点到即止,不好的事却是接二连三,并且就在你以为最大的难关已经在眼前的时候,早就有更大排排列在了背后,叫人心生绝望。 这句话我以为只是古人发的牢骚,又或是那些个生活不幸的人在杞人忧天,因为在我眼里,没什么比傅忌和嫦云更重要了,而如今嫦云有邓夫子照料着,那我只要照顾好傅忌就行。 可当我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时,我真是有点绝望了。 第二百三十四章 斯人已逝 东陵,再远些就该往关外去了,天知道这人一个没看住就能跑那么远,回头定要好好看看,看她这两条腿是怎么长的。公孙刿这一年来顺着榆关一路排查,便是回了上京也没有放下过,几乎将安州和同州翻了个底朝天,怎么也没想到她居然就躲在东陵。 难怪平阳翁主的嘴怎么也撬不开。 难怪他那日冲去昭圣宫要人,几句话便被穿戴齐整的吕嫦云给堵了回去。 原来她们早就算好了。 其实都是故意的吧。故意叫他往安州去查,以此来混淆视听,好给那个女人拖延时间,能走多远是多远。 公孙刿与吕嫦云有盟约在前,不好明着发作,私下却时刻叫人盯紧昭圣宫的动静,一有什么消息便赶紧报回侯府。 可惜贵妃治下甚严,要从中找到缺口,也绝非一件容易的事。 但她们也都忘了,这宫里,从来都不是只有他一人对她上心。 已然升为司礼监秉笔的齐大监,才是内里最不安稳的人。 说实话,便是公孙刿识过那么多人的面,也算有双慧眼。 可他最看不透的,便是这齐开霁。 齐开霁借故寻他的那一日,距离她出宫刚刚好满一年。 而其中深意,怕是也只有他自个知晓。 “她在东陵”齐开霁在广寒宫里站了一角,通身都隐在黑暗中,说着便递过一物来,是封刚被拆开的书信,瞧着像是刚截下来不久。 公孙刿接过,极快地看了一遍,末了还发觉此信的信纸还未泛黄,似乎有股泥土的味道。 那字迹写的大开大合,却刚中带柔。 也是,簪花小楷从来就不是她吕仙仪喜欢的。 公孙刿不看不知道,一看那信,好险被气个倒仰 呵,出去一年,感情学的愈发奸猾,那字藏头露尾,洋洋洒洒写满了对她妹妹的思念,还有静香和小橘子他们打叶子牌输了她那么多回,怕是连账也对不上了,让妹妹记得替她讨要回来。 公孙刿首先便瞥见了,这封信里提到了彻侯,他便以为她好歹还念些他们之间的情分,便是他当初与她不过是彼此周旋,如今也是真心大于利用,说不准他的真心较她还多上三分。 这么想着,他脸色也比刚对着信时缓和了不少。 齐开霁在一边垂手恭候着,余光瞧得明明白白,彻侯的脸上分明就划过一丝着窃喜,连他自己都没发现。 可他太了解瑞贵妃了,但凡彻侯当初有一丁点强迫于她,他们之间必然就是个死局。 最后,信上写道,近来她同夫君对上京的事也略有耳闻,只是风言风语不必当真,只要笼络住皇帝的心,她们吕家不愁没有将来。 ‘夫君’二字刺目无比,公孙刿怒火灼灼,火气顷刻便要上涌,好歹忍着气把信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下去,吕仙仪这个女人就是不说整话,通篇只透露出一个意思,即盼着吕嫦云尽量减少与他接触,毕竟彻侯不比豫王,其人深不可测,与其交易不吝于与虎谋皮,便是议成了也没有好下场,还望其早作打算,顶好挑起帝王猜忌,牵制侯府,她便是远在丘祢力不从心,也会时刻想着妹妹,还有她的小侄女,盼着她们一切安好。 好,很好。 她对谁都上心,都斤斤计较; 唯独对他,一句好话也没有。 短短一年,她甚至还嫁了人。 这叫人如何不气。 公孙刿望向一边的齐开霁,看他仍是在御前伺候,万事谨慎不苟言笑的模样,登时便了然于心,讥笑道:“原来齐大监是方才也瞧过这新信,怎么,看见咱们的瑞贵妃如今已是岁月静好,夫郎在册,吃心了?” 齐开霁低头又点头,直白道:“侯爷英明。” 这不能怪他。 齐开霁已经尽力了,尽力不去想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按说只要她好,他就该知足的。就为着他是救过她的人之一,璟贵妃更是对他毫无疑心,往常他除了派人截下丘祢的书信以外,从未向外人透过一丝风声。 可他忍不住了。 她可以为了自由抛弃他,这没有关系。 但为什么她又重新回到了先帝身边,回到了傅忌身边。 她是高兴了,可他在宫里浑浑噩噩,下了差就不自觉地往广寒宫,往琉璃殿那儿走; 他的苦闷,她能知道么? 她一定是不知道的。 南翮教的好,他也学的快,齐开霁曾说服自己放下牵挂,一心要学出些本事来。 他早已不是当日那个冷宫的小管事,苦哈哈地守着广寒宫的一亩三分地,替人看着大门,当初的他卑微的比蝼蚁还不如,在彻侯跟前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 可他如今是秉笔监齐公公,便是曾经被他当作是风水宝地的司膳房,也不过成了他手中管着的小小一环而已,算不得什么大能耐。 齐开霁就承认他就是个小人,他见不得她依偎在别人的怀里,也见不得她对着傅忌笑颜如花的模样,就算仅是肖想,也是叫他难以忍受的痛苦。 于是他寻到了彻侯,派人给公孙刿送话,将其约至广寒宫一叙。 他宁愿贵妃失去笑容,被永远地困在这宫里,也不想再被抛弃一回了。 至少他还能见到她。 一路地快马加鞭,又称病告假,唯一知道内情的或许就只有皇兄和舒窈,公孙刿临行前一日,舒窈只是默默地替他收拾好了行装,又上下打点,其余的一概没问,一概没说。 公孙刿任由她为自己换了便衣,低头时发觉她头上的玉簪不正,又出手替她重新插上。 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在丘祢时正逢赶集闹市,公孙刿骑在马山,看的咂咂惊叹,这儿的人穿的是布衣,吃的是干瘪粗粮,就是串街的货郎,卖的也不过是些最残次的货色,根本比不得别处。 遥想上京何其繁华,稍一对比,就明白丘祢本就不是个颐养人的地方,虽是宁静安逸,也只比汝南要好上一些,到底是不适合她的。 啧,好好的富贵放着不享,通身的绫罗也还没来得及为她穿戴上,公孙刿说不清他回京时的心情,只是进宫后发现她已不在那里,就是找遍了广寒宫大小的内间外室,也看不见一丝人影,那时的他是愤怒的,恨不得当下便把她抓回来,便是为她打一副金铐子,牢牢地锁在侯府里,也好过再叫她这般捉弄。 不论是他送她的,还是他为她作的美人图,到头来她统统都锁在自己那两层暗格里,该离开的时候毅然便选择了离开,什么都没带走。 他只觉得那时跑去皇兄跟前求旨的自己简直傻透了。 一只养尊处优的翠鸟,却阴差阳错地飞出了金色的囚笼; 纵容她在宫外飞了这么久,已经是他的仁慈。 她就该乖乖的守在昭圣宫,等他回禀了皇兄后,再行接回侯府,继续锦衣玉食地供着。 像这样在外头乱跑,万一哪日真的跑丢了可怎么好。 公孙刿真的有在考虑,思考着要不要打一副纯金的链子。 到了丘祢,才发现此地的贫瘠,他晓得璟贵妃素来是心疼她这个姐姐的,若非有什么内因,又何必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偷偷送来这种偏僻的地方。 除非,这里有她想见的人。 生来优渥,又有一副好相貌的人,想打听她的住处并不难,公孙刿来时仍有怒意,却在见到她的那一刻,将所有的情绪顷刻消散。 他每次都踌躇不前,分明是想将她捆了带回去,可私心里却仍是舍不得。 又见前方炊烟袅袅,似乎木屋的主人已经生了火在忙碌,他一眼便看见了远处的男女,二人皆着白衣,举止自然且默契,仿佛已经这样生活了十年之久。 待公孙刿看清了男人的长相后,猛然便站住了,步子就跟黏在地面一般,再也挪不动一丝一毫。 我知道他就在看着,自从来到丘祢见到傅忌后,我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我没有回头,只是陪着傅忌。 我想陪他到最后一刻。 大概是今天的药不苦了,傅忌多喝了好几口,还说要出去看看,看天是不是跟我来的那天一样的蓝,还说要晒晒太阳,因为我说过,病人晒太阳有好处。 此刻他就坐在我边上,苍白的脸,可谈话之间却显得异常有活力。 “仙仙”傅忌说:“其实那年微服私访,你从树上掉下来,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哪来的野丫头,跟个球一样实诚,直线往下摔,简直快把我砸到吐血。” 我捏紧了他的手,知道他这模样大约就是回光返照,于是吸了吸鼻子,嘿嘿一笑,依然笑着接口道:“切~那你醒来之后见了本人,肯定没有想到我有那么漂亮吧~!” 傅忌点点头,声音越来越轻:“嗯,所以那会儿我根本没想什么吕将军,什么兵权,只是单纯地想把你讨回去做小老婆而已。” 我拍他一下,根本没用力气:“美得你。” 傅忌说了几句话,好像累极了,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说:“累了,我先睡一会儿。” 我点点头:“好啊,你醒了我给你做土豆炒肉丝,新发明的菜式,闻着可香了。”说完我还贫了个嘴,故作高深道:“只给你吃,不给阿宝那个死丫头吃,气死她!” 傅忌笑了一声,眼中像是有星星。 他不动声色,缓缓地闭上了眼,只是同往常一样握住了我的手,捏着我掌心的肉:“仙仙,我要是走了,你千万不准喜欢上别人,也不准改嫁啊...........” 我含着眼中的雾气,重重地点头:“好啊,不喜欢别人,也不改嫁,就只喜欢阿忌一个人。” 不过男宠总归是可以的吧。 我在心里想着。 “那好,咱们一言为定。”傅忌得到我的答案,貌似是满意了。 “仙仙” “嗯?” 我以为他还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便很没有形象地蹲在他身前,努力地凑过去听。 “对不起啊”傅忌笑着:“这回真的要留下你一个人了。” “真的很对不起啊。” 第二百三十五章 惊惧忧患 傅忌跟我说他很抱歉,很抱歉他又要把我留下了。 很没办法的事,我不能在丘祢陪他到老,他也不能做到自己曾许诺的,带我走遍山川,览尽山河。 从前是过错,那么如今,就只能错过了。 他总是这样啊,明明知道我会伤心,可还是最后骗我一次都不肯。 既然觉得抱歉,那为何还要把我一个人给留下呢? 身体不好的人就是娇气啊,我轻轻拍着他,像以前那样地哼着小调,轻轻地哄。 傅忌真是贪睡,这会儿都临近午时了,他却说累了要睡会子。 那我等会儿一定要把他喊醒,再好好说他一顿。 不是阴沉的天气,似乎很容易叫人生出好心情,我眯起眼睛,看阳光正好,又不忍心打扰傅忌,但见上头疏影婆娑,几簇零散的光透在他的脸上,带出些许的暖意,像是陷入一个永远不会醒来的绮梦,宁愿沉睡着,也不要再醒来。 四周寂静无声,我除了自己的心跳声以外,已经什么也听不见了。 或许是我已经无视了身边的一切,又开始一个人陷入了迷茫,只是脑子里默然地想着,这话傅忌早就说过了。 哦,他早就说过了啊.............. 记得在琉璃殿上的时候,外头已然是冲天的火光,天街和宫道上满是四处逃窜的宫人,惨叫声从底下一层及接一层地穿上来,将整个靖宫染成炼狱般的景象,倒映在我们眼中。 那时的傅忌还穿着龙袍,一步一步地牵着我上去。 我以为他是舍不得我,想带我一起死来着,还想过要劝他好好活着,起码一起活下去,事情总是会有转机的。 可傅忌到底还是松开了我的手,只是看着我的眼睛说:仙仙,对不起,我要把你留下了。 这就是他那时留给我的唯一一句话。 我在广寒宫绞尽脑汁地回想,想破了脑袋,也只有这句话, 这是第二回,可能也是最后一回。 这次过后,便再没有下次了。 再没有人会在傻傻的丘祢等我,不会故意打翻汤药来惹我生气,也不会半夜动不动就把我摇醒三四次,只为了确认我还在不在他身边。 他甚至还跟我说了对不起。 傅忌的脾气那么糟糕,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跟我说对不起的次数也屈指可数,绝对没超过三次。 他太狡猾了,算准了每次必定是我先服软。 我还是很没形象地蹲在傅忌身前,跟他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其实我们这一年都已经尽力了,往后谁也不亏欠,我还是给他当小老婆,他还是可以使唤我,大家一起好好过日子,便是没有孩子也没什么,瞧着多清净啊! 去掉不好的,我们就只剩下那些粉红色的回忆啦~! “阿忌”我将傅忌的手按在自己的脸上,努力地笑着,一遍遍地问他,不厌其烦地问他:“阿忌,你说是不是啊~?” 可惜这回傅忌不说话了。 他好像是睡着了。 多好看的男人,挺翘的鼻子,微薄的唇,笑不笑的时候,永远都是悠然且闲适。 他当真是我见过最好看,最温柔的人了。 跟先前许多次睡着时一样,那时候他卧在我怀里,捏着我的手心,就跟个要糖的孩子一样。 只是我知道,这次他再也不会醒来了。 身后有脚步声由远及近,我根本就没有回头,只是声音有些凶狠,像是从喉咙管硬挤出来的一样,没好气道:“轻点声,没看见阿忌睡着了么。”说着我又把傅忌的手往捏的更紧,姿势太难看了,蹲在地上,垂髻也松松散散地撇在一边,只是很笨拙地想伸手把傅忌揽在怀里,不雅之极,也可怜之极。 现在是谁来都不好使,我一口气喘不上来,又咽不下去,看谁都像是拆散我和傅忌的元凶,于是很干脆地就冲身后的人喝道:“滚开,谁都不准吵醒他!” 身后的人还想把我搀起来,可我发狠似地挣开,死活就是不愿意挪地方,龇牙咧嘴的,完全没了从前仪态大方,明艳华贵的模样,只是不住地叫嚣着:“你给我滚开!滚回去!” 好端端的被又推又搡,还被呵斥着让他滚,换做平时大约说这话的人命都没了,可出乎意料的,男人也没有暴脾气说上来就上来,还真是松了手,往后又退了半步,就那么站着看我发神经。 在外人眼里我大约很可笑吧,可我不这么觉得,因为怀里有我的傅忌啊。 他只是睡着了,可能这一觉会睡很久,但我还是得耐下心来等,等他醒了后,我还得给他量身量,给他做过冬的狐裘,我们都说好了的。 我跟一个疯子、不、我现在就跟那日的李昭容一样,疯而不自知,只一味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絮絮叨叨地念着外人都听不懂的话; 这不,才刚说了没两句,边上就递来一方帕子,紫色的缎子,隐约还有股苏合香的气味,很是熟悉。 “擦擦脸”公孙刿皱眉,看着我毫无形象地蹲在地上,搂着一个死人死活不肯松手,倒也没阻拦,只是道:“大老远就见你又哭又笑,丑死了。” 我没有接,拿掌心往脸上一抹,湿漉漉的,流进嘴里,那味道咸的发苦。 原来我哭了啊。 “.........你不知道,我那年才十五岁,躲了师傅的课出来摘枣子吃”我站起身,将傅忌的衣襟,他的发冠又重新整理了一遍,他这人爱干净,有一点看着不顺意了就要发脾气,我得给他拨弄细致了才行。 “十五岁,已经有很多人来议亲,平阳的百里氏,汝南的岑氏,都成日地往我家里下拜贴”我给傅忌整理完毕,也不走开,就这么流着泪,神情空洞地诉说着,也不知是在看谁:“那天没有人告诉我太子也会来将军府,我从树上摔下来的那一刻,都以为他不过是那家的小公子,一时贪玩才走进了我的花园。” “我看他都被我压的昏过去了,还壮着胆子往他脸上摸了两把”我使劲擦了把脸,袖子被侵湿了一大片,可那眼泪却老跟擦不干净似的,一直地往下掉。 “你别说,摸-起来手感还真不错。毕竟除了邓夫子和我老爹,我从来没见过别的男人,也从来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人”我笑道:“当时我便想着,若是真被我砸出个好歹,那我便让他入赘进府里跟我成亲,跟我过日子,反正我们府里钱多,也不少他一张嘴。” “可是,谁知道他是太子啊...........”我感慨道:“结果不是他入赘来将军府,反倒把我给忽悠了进去。” 可能是我的口才很好,说的很生动,公孙刿见我不愿离开,也只好将帕子收了回去,不笑也不恼,只是那神色复杂叫人看不懂啊看不懂。 他说:“那后来呢?” “后来?后来我就欢天喜地地嫁给他了啊~!”我说的那叫一个高兴啊,好像那一日的风光,那一日的满足,还有傅忌惊艳又隐含着爱意的目光,这辈子都不会忘记:“成亲那日,十里红妆,上京人头攒动,那架势连太子妃见了都眼红,连宫里头都下了赏赐,这一切的一切,都仿佛是我梦想过的,就是话本子上写的天作之合..........” “可明明是天作之合,又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呢..........?”说到这里,我却陡然失了言语,开始不受控制地瑟缩起来,双手死死地环住自己,只是不断地重复着:“这不应该的,不应该啊..............” 再让人这么呆下去,怕是就要发癔症了。公孙刿听我这么半是哭半是笑的听了将近一个时辰,这会儿终于动了手,趁着我还对着傅忌絮絮念叨的时候,抬手只一下,便让我彻底安静了过去。 我只记得,我在陷入无边的黑暗前,还抓着傅忌的手不肯放开,希望他能睁开眼,哪怕是骂我一句也好。 我们之间已经不能用三言两语概括,真是又爱又恨的过往,明明都被害的这么惨了,盛宠多年,却连孩子都不能有,连他是不是真心都还来不及问一句,这么一对比,我简直输得彻底。 可依然要承认,其实一直以来我最喜欢的,我最爱的,也不过是这个当年在树下闲庭信步的少年。 相信我,若是你们见了,也一定会喜欢上他。 真不想不愿意松开傅忌的手,也不愿意离开他啊............... 如果可以的话,我甚至觉得,就这么陪傅忌一起死了也无所谓。 我怕死的太晚了,傅忌在下面就等不到我了。 鼻尖灌入沉沉的苏合香,似乎促使人心绪安宁,我被打横抱起,左手无意识地扒在男人的肩膀上,每当我念着傅忌的名字,这人的身躯便很奇怪的僵硬一下,让我始终都睡不安稳。 如果抱着我的人是傅忌就好了啊........... 很可笑吧,我竟然在昏厥前的最后一秒,仍是在想着他。 第二百三十六章 笼中之鸟 醒过来的时候很不巧,正好看见了不想看见的人。 身上的月白衣衫早已被换了下去,换了身绛紫的偏襟袄袍,是我最讨厌的,最骚-包的颜色。 完全没有我在丘祢生活时穿的淳朴,穿的那么清逸出尘。 所以我的心情可想而知,真的很糟糕。 虽然神智已经清醒了,可先前光顾着发火撒泼,光顾着对着傅忌碎碎念,火气是发散出去了,肚子里却一点存货都没有,从晕过去到现在基本上一点儿东西都没吃,又加上之前又不肯放开傅忌的手,自顾自地哭了那么久,眼下眼睛干涩的厉害,不用多想就知道我现在有多丑,肯定肿的跟两个桃子一样,提不起任何人的怜惜。 他们只会想跟公孙刿一样,一个手刃就把我敲晕过去,马上就能换来一路的清静。 外头马蹄嘚嘚,也不知道后边还跟了多少人保驾护航,想来侯爷微服出来捉人,也是要带些人马的。这一路去的方向我很熟悉,就算不撩开帘子都知道这是回上京的官道,白天走的快些,晚上就直接在路边安营,好在彻侯的排场不小,出行的马车很宽敞,还能在正当中架一个小茶桌,便是跑的再快,也还是稳当,并不会过分的颠簸。我一边想着公孙刿要带我回哪里,一边任由他给我擦拭着额上的细汗。 他擦的仔细,手劲又小,一点都不像之前折腾我那样。 公孙刿可能还以为我睡着呢,手势轻柔的要死,还会替我拨开零落在一边的碎发,认真的模样竟是难得的顺眼。 我理所当然地享受着(还有就是我实在没力气动弹),想他终于在丘祢见到了活生生的我,是生气大于惊喜,还是惊喜大于惊吓,是直接把我送回去,送到嫦云身边去,还是先斩后奏,把我塞进他那个侯府。 他到底会怎么处置我,这些我一概都不知道。 如果可以由我说了算的话,那我倒希望是前者,宁愿在昭圣宫里替嫦云费心筹谋,和万松雪继续勾心斗角下去,也好过在侯府从此日日夜夜都要看他的脸色过活。 也许,我见到舒窈,还得转头叫她一声侧妃姐姐了。 不过一个下九流的出身,她也配? 恶心,真恶心。 我不喜欢舒窈,连带着还怀疑过公孙刿的眼光。 帕子过了两边水,已经有些发凉,敷在额头上可以起到去热降温的作用,我浑身虽没力气,但身上并不觉黏腻,反而很是清爽,毕竟时时刻刻都有人服侍着,绞了帕子来给我擦去脊背上的汗,替我拭去满身的尘灰,只是昏睡的时候不觉得,浑浑噩噩的,听外头的动静,似乎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连丘祢的影子都看不着了。 我的身体比嫦云好了太多,平日从来不生病的人,乍一下晕了过去,那病就发的来势汹汹,公孙刿见我醒了,脸上一下又换了副玩世不恭的神情,开口又是把我气的眼皮一跳:“你睡了足足三天。”他裂了嘴,笑的有些故意:“怎么,还想着和你那位夫君一样,一起睡死过去?”开口就不给人留情面。 不过我也没工夫跟他比较了。 “..........”我动了动嘴巴,可惜没发出声音来,公孙刿于是便凑近过来,才终于听了个清楚。 “渴...........”渴的嘴巴都起皮了,也不知道我这三天不吃不喝的,怎么还没有被他给饿死。 说完,我便见公孙刿朝外头低声吩咐了两句,接着马车便缓缓地停了下来,不多时,嘴边就递来了一杯清水。 几口下去,嗓子冒火的症状就改小了很多,我总算可以发出声来了。 被人这样细致地照料,我很快就恢复了过来,但和傅忌相处时不同,我和公孙刿永远都不能心平气和的说话,总是时不时地要拿话里的刺来彼此试探,好像谁先服软,谁先流露出对对方的喜欢,谁就输了一样。 看我猴急地嘬着茶杯里的水,公孙刿明显就一脸的嫌弃,可还是在我喝完后问道:“还要么?” 我摇摇头,又伸手指了指他的脸,再指了指自己的嘴,示意他凑过来听我说话; 谁叫我现在没力气,声音也小,隔得远了怕是听不见。 “你.......你把阿忌安置在哪了?”再说这话他之前,我对公孙刿的臭脸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见他皱眉,对我避而不答,我也没气馁,还是费劲地勾着他的颈项,把他努力地朝自己拉近一些,又重复着问了一遍:“喂,我问你呢,阿忌现在在哪?” 不怕死的女人,通常做的最多的一件事,就是在一个男人面前提起另一个男人。 公孙刿闻言简直气的脑仁疼,想掐死这女人的心都有,可转念又想起她那日在自己跟前哭的肝肠寸断,哭的那么难看的模样,便登时没了想掐死她的欲-望。 他还是心软了。 瞧我一直抓着傅忌的事儿不放,终于把公孙刿给整烦了。 他定定地看着我,半晌才吐出一句:“我命人将他给烧了!”说罢便甩了帕子,一个人靠着窗边生闷气。 嫉妒,妥妥的嫉妒。 我知道公孙刿心眼不至于那么小,他折磨我是应该的,却没必要对一个靖国的废帝动什么手脚,更勿论他已经死了。 看来,傅忌多半是被葬在丘祢山顶了吧。 山顶也好,那儿空旷,空气也不错,以后我来看他时还能带上一些静香那儿的花种。 等到十年二十年过去,或许那里的花会开遍山野,比昭圣宫的鸢萝,比御花园的玉妆花还多,密密茫茫的。 而傅忌就安睡在下面,永远不会被打扰了。 我被这样美好的想象给迷住,不自觉地就开始出神,一脸痴痴的样子落在公孙刿眼里,就很不是滋味。 不肯承认这就是嫉妒,如今的他只能把这归咎为,傅忌死了,所以他的赢面随着他的死亡而得到了最大化,不论这家伙之前干了多少缺德事,如今在她眼里都是珍贵的回忆,是值得原谅,并且可以怀念的。 他不能和一个死人计较,更不能去嫉妒一个死人。 公孙刿毫不怀疑傅忌最后的那几句话是对着他说的,什么不能改嫁,不能喜欢上别人,傅忌别的不好说,只是在为人上始终都让他瞧不起。 说到底还是个混账,自己得不到的,宁可毁了也不肯将其交给旁人。 他用自己的死,堵住了他这头所有的路。 公孙刿知道,自己再也没办法得到她的心了。 马车继续不快不慢地向前,只是在行驶到一半的时候能,后边传来了些许动静,把我又给吵醒了。 在公孙刿怀里换了个舒服点的睡姿,我看着他问道:“外头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野丫头”公孙刿不在意道:“那日你晕了过去,她不知从哪儿窜了出来,捏着你的衣角又叫又跳,似是发了癔症,便叫人给她捆了起来,等你醒了再亲自发落。” “是要发落一下”我说:“那野丫头野的很,不过人家叫阿宝,在我没来丘祢前是伺候傅忌的,你过会儿叫人把她带来见我吧,我有话要问她。” “明日再说吧”公孙刿撇我一眼,嘴里不屑道:“贵妃不如先顾着自己,等有力气喊出-声了,再见她不迟。” 我没有争辩,因为我真的累了。 就着他身上的苏合香,我又一次地睡了过去。 这一睡,我又足足睡了三天,连着三天都没醒。 第二次睁开眼的时候,我明显就察觉出不对劲了。 公孙刿的脸黑的像要杀-人,比乌云还黑。 以及我感觉自己好虚啊,就和傅忌那时一样,连喘气都懒得喘了,好像不喘气,可以这样无知无觉地死去就是一种奢侈。 我做梦都想这样啊....... 看我这副生无可恋,油盐不进的死样,公孙刿就算再生气也来不及生气了,他也不是个只会原地干着急的人,随行的人里头只有贴身的侍卫,并没有随行的大夫,唯一可以用的,就只有那个疯疯癫癫的小丫头,起码她在照顾人这一点,算是勉强有些经验。 我后来断断续续地有些好转,清醒的时候大多都靠在边上,看阿宝分明不情愿,可还是忍着恨意来照顾我的样子,突然发现其实路上的时光一点都不寂寞,我还可以借她来打发时间,这样想想,也是很有趣的。 阿宝喂我喝水,喂我吃东西,碍于公孙刿的恐吓,也不敢太敷衍,只是她的恨意实在是掩藏不住啊,每次看我软趴趴地倒在除了傅忌以外的人怀里,就恨不得要拿眼睛瞪穿我一样。 她估计每天都在心里骂我,骂我真是个灾星啊,我没来的时候她和傅忌一个多话一个寡言,主仆两个也能将就着过下去。 可是我来了,我不光抢了她最喜欢的傅忌,甚至我来了没多久,傅忌的病症就开始加重,最后死在我面前。 她一定恨死我了。 第二百三十七章 日夜颠倒 和阿宝大眼瞪小眼很有乐趣,但我输就输在体力不足上头,照道理说,分明是我的眼睛比她大,可惜没她瞪的持久;我会的词汇比她多,可我们俩在吵架时,她一气能蹦出十句不带重样的,而我脑筋转了十八个弯之后,刚想向她挥一记重拳,可人家那会儿已经开始第二轮了。 两人压根就吵不到统一水平线,也是叫人很苦恼。 汤药是临时抓的,煎药的条件很有限,就是架了个小炉子慢火煎,一般我都等不及它煎好,就得先瞌睡一轮。 有人服侍是开心的,浑身都不用动,只要动动嘴就行。按说阿宝已经伺候人很有经验了,可我是谁,我要是不挑剔挑剔,我就不是那个横行霸道的吕仙仪了,于是阿宝每次拿勺子往我嘴边递的时候,我不是说“太烫了”,就是“太苦了”,身上没力气不要紧,大爷的谱还是得摆。搞到最后,阿宝实在忍无可忍,用了很大力气把碗搁在茶桌上,里头的药还有几滴撒到了我的裙摆上。 真是没礼貌的孩子啊............ “我不理你了!”阿宝气的瞪圆了眼睛:“爱喝不喝,谁要整日对着你这个狐狸-精、扫把星,呸!” “别啊~”我悠哉悠哉,笑是笑的,但仔细看就能发现,我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就跟戴了副面具一样:“阿忌从前还夸你活泼,我那会儿说要把你辞退让你回家种田去,还是他说算了,让我不要跟你计较欸~” 听到傅忌了,阿宝脸上有一瞬间的松动,依稀可见初时的少女情怀。 可她的情绪转变的很快,几乎同一时间,她眉间的妒意更胜,让我怀疑她一张嘴就要喷火星子了。 “你、闭、嘴”咬牙切齿的,阿宝感觉自己快要忍不住了,为了照顾病号,马车行驶的速度已经放慢了很多,药盅抖抖晃晃,却没有再洒出来,可她的怒火已经控制不住了,像是立马就要喷发出来一样。 突然,她好像想到什么,瞬间便收起了那副要吃人表情,只是阴恻恻地凑到我跟前来,桀桀笑道:“你不是很喜欢傅公子的吗,你很快就能跟他相见了哦~”所以,你就陪他一起去死吧。 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都死光了,她也就不会这么嫉妒了吧。 这话没来由,配上她一脸的阴暗,叫我平躺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有心想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吧,可惜阿宝就跟行走的安神汤一样,她在的时候,我总是困的特别快。 仅仅在喝了几口药后,我就又很不给面子地睡了过去,连阿宝的挑衅都来不及回一声,就这么两眼一闭,继续睡的昏天黑地。 我动动小脑瓜子,就觉得其中定有古怪。 一只纤细的手慢慢撩起车帘,公孙刿骑着高头大马走的稍稍靠前些,听到身后有动静就回了头,看见那个叫阿宝的野丫头正端了药盅往外跻身,她宁可坐外头被颠着也不肯在里头躺着,也不知是在跟谁怄气。 照顾傅忌的人,脾气一个比一个大。 因为已经见到了人,公孙刿也不急在一时,反正她就是生了八条腿,这回也是跑不走,总是要跟他回侯府的。 他等了一年,现在不过区区几天,他也能等得。 喜欢是一回事,利用又是另一回事,并不影响他原本的计划。 亲兄弟明算账,公私要分明。 公孙刿放慢了缰绳,示意大家停下,侍卫们虽然很不解,但还是跟着等在了原地,已经好多天了,他们步调时快时慢,走到一半那个女人还病了,本来十天就能回上京的,这下看情况,估计得拖上一个月了吧。 他们是不急的,就是担心侯爷这么多日不上朝,那帮文官又会想出些什么由头来给侯爷添堵。 想想就够堵的了。 其实他们也就在刚开始时才看清楚马车里的人到底长什么样,那的确是个漂亮女人,哭花了的侧脸也远远超过大众水平,可惜太娇嫩,明明瞧着她已经经过很多风雨的样子,可她伏在侯爷怀里时哭的那么绝望,连气都喘不上来,怎么看都是娇嫩,像是捏一把就要碎一地一样。 好看是好看,但主子的女人不是紧着下人围观的。 就是好奇啊,舒窈夫人那样好的脾气,会不会和里头的女人不对付。 他们可是亲耳听到过的,那女人冲侯爷生气撒泼的声音,一句一句地不让人,专挑冒火的地方添柴,非一般人还真压不住。 公孙刿拿马鞭轻轻撩起帘子,里面的人睡颜恬静,安静的时候着实要比她醒着更讨人喜欢,就是多日没见太阳了,本来在丘祢好容易把肤色晒得红润健康了点,现在倒是跟那个早死的傅忌越来越有夫妻相,那张小脸白的厉害。 又看了看阿宝手里端着的药汁,还是老样子,根本没动几口。 公孙刿皱了眉头,这样不行啊,她喝的越来越少,睡的越来越多,是不是该早些回上京,让邓藻良给她瞧一瞧。 潜意识里,他已经觉得很不对劲了,但无从查起,也不知道这嗜睡的病症是什么来头。 打量完了里头,公孙刿又仔细地问过了阿宝,阿宝还是那德行,话痨也分场合,对着公孙刿她没来由的就不敢抬头,可见气势压人也很重要,她见风使舵,遇上真正的贵人,感情就是三句打不出一个屁来,只是嗫嚅着吕姑娘喝了药便嚷着要歇一觉,她守在一边也不敢打扰,干脆就退出来坐外头了。 豫王的人只教了她怎么使坏水去祸害狐狸-精,也没教过她随机应变啊! “方才喝药的时候瞧着像是好多了”阿宝低头不敢高声:“还跟我开玩笑说药太苦了,下次得配蜜饯呢。” 这话听着没毛病,可公孙刿一眯眼,嗓音低沉,只象征性地问询道:“怎么,之前还说她老犯困不爱说话,我这头日日盼她醒来跟我吵上一架,你倒是有法子,也赶得巧,偏你在的时候,她就开口要蜜饯了。” 他还待问些类似于起居饮食的话,可阿宝却没那本事跟他再周旋下去,她不怎么会撒谎,只能尽量做到装聋作哑,那形容根本不像个刚满十五的姑娘家,说什么都把自己撇的干干净净,还老往不相干的绕,分明就是在左右躲闪了。 这时候再接茬就不必了,漏洞百出的话听多了没意思。 阿宝说着说着便愈发低头,完全不敢拿正眼看他,只一味的抖肩摇头,哆嗦成半个筛糠,公孙刿本也没想拿她怎么样,不过身边都是侍卫,要想分出神来照顾她实在不便。 前几天忙着抓药,还要兼顾着赶路,实在是疏忽了。 再疏忽几天,真是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好嘛,绕了一圈才晓得古怪就出在身边,也怪他急着回京,在丘祢安顿好了一切,唯独就忘了查问这个丫头。 既然知道了阿宝身上有古怪,他于是一句废话也没有,当即就叫身边人给重新捆上了,结结实实的,反手错位都来的整一套,这是拷问最常用的法子,两根绳子就能办成,只是被绑着的人不好受,长时间血液不流通,下场大约就是被做成个空心葫芦了。 葫芦,长条形状的,没柄没腿,光-溜-溜一个。 真要像个葫芦,那这人基本上就是废了。 捆好了先放着不审,刚上来的嘴都硬,不过几个时辰不晓得其中滋味,阿宝被横搁在马匹上,下边跑的飞快,手脚麻个半死,真是想哭都哭不出来,只能怨自己不中用,被人一个眼神就吓破了胆。 原来那个女人是真的不跟自己计较。 因为她压根就对她的那些把戏不稀罕,看她就像看个跳梁小丑。 曾经她分明也是个恣意任性的小姑娘,可惜喜欢的人不喜欢她,也不拿正眼敲她,本来没关系,毕竟傅忌从来都不拿正眼看任何人。 但就是一念之差啊,原来嫉妒真的可以使人面目全非,她都已经不认识自己了。 等到颠的时辰差不多了,阿宝才像块破布似地被带到了跟前,公孙刿素来不吃严刑逼供那一套,人都半死不活了,说的话也不可信。 再说,有些事还是要当面交代,才能叫人心服口服。 我不知道这回我睡了多久,但看样子好像是挺短的,白天阿宝刚在我跟前摆完了谱,到了晚上就惨兮兮地往我跟前一丢,这在我眼里简直就是教科书式的打脸行为。看她脸上湿一块青一块,可能鼻涕和眼泪都混一起,分不清了吧。 我打了个哈欠,看着公孙刿跟抱小孩儿似的把我圈在怀-里,心说做梦也挺好的,梦里我和傅忌下棋下的很开心,在梦里我们掉了个个儿,他成臭棋篓子了,脾气好的可怜,任由我悔棋退棋,好欺负的很。 可见有傅忌的时候,不管梦见什么,都是美梦。 “所以”我擦擦眼睛,又伸手指指阿宝,冲着公孙刿疑惑道:“我这几天睡的跟猪一样,都是她害的?” 第二百三十八章 彻骨冰寒 这话听着像在发牢骚,可听明白的人就能听出来,我这心里还是有点怨气的。 能不有怨气么,白白的在路上耗了这么久,睡的人事不知跟个死人一样,我生性就不是这样的人,爱笑爱闹腾、唯恐天下不乱的目才是本性,可阿宝倒好,三两下硬是把我给憋成半个废人了; 她也真是够难为我的。 公孙刿见我清醒了,便体贴道:“才刚醒,要不过会子用些东西垫垫肚子,有力气了再审也不迟。”说着就把我的脊梁给托了托直,好让我这会儿能坐起来顺顺气。 我气顺了,话也利索不少,直摇头:“不必,我好些事儿闷在肚子里好久了,既然今天正好撞上,那就索性问个清楚,也省的我这个恶人总是做的不明不白,连她为什么对我下手我都不晓得。”说完我感觉精神头貌似开始上来了,于是又开始聒噪起来,拿手肘直捅他:“不是我说,我这头自己都不晓得我病没病,你就派人去外头给弄什么药来喝,还侯爷呢,侯爷到了关键时候一点用都不顶,你干脆拿药毒死我算了。” 声口不好,但气色瞧着还成,并不是发了大病的模样,公孙刿还板着一张脸要审犯人呢,冷不丁就被我给逗的破了功,笑骂道:“刚醒就戳人脊梁骨,还真是不叫人省心。”说着把我还在肆虐的手肘给制住放了回去,道:“先把嘴闭上,待会儿再收拾你。” 说来也好笑,我们俩品性不足,皆是不着调的人,他此刻这样一本正经说要收拾我的模样我甚至都还没见过。 如果不是先喜欢上傅忌的话,他其实是我挺喜欢的类型。 长得跟话本子里的翩翩公子一样,干得也都是些风流无边的事。 就是皮肤稍稍黑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反而比靖宫那些个豪门子弟瞧着要挺拔些,基本上都是优点。 只可惜,凡事都没有如果。 我见好就收,知道公孙刿还在担心我就够了,至少回京后住的是哪儿,我的日子都不会太难过。 洛震烨倒了,我的心事也去了一大半,可以说我和傅忌到最后因何会辗转一年再执手,当中少不了洛之贻的算计,还好公孙嘉奥这人喜欢做表面功夫,后宫的女人但凡没有闹的太出格的,就不会死的很难堪,毕竟茂嫔早产还是把孩子生下来了,她能一杯毒酒上路也算是了却了苦楚。 我觉得她应该还得多谢谢我才是。 只要找准了机会,我甚至还可以打点好一切,稳稳当当的走。 看起来他似乎时时刻刻都在我身边,倒是很叫人心安。 可是是一宗,心理上能不能接受么,就是另一宗了。 我暗自哂笑,笑自己这也真够可以的,才没了第一个男人,第二个如今就已经正式地提了上来,我看邓夫子有句话说的很对,我这辈子什么都不能长久,但身边的人总是不缺的,走一个立马就来一个,宫里的廷尉缺班儿都没我补的快。 所以我这算不算生来就是红鸾桃花的命,比那些虚无缥缈的后位和什么劳什子的生来凤命要容易的多。 我生来就自有一套歪理,在我看来,能在路上解决的事都不叫事,能三言两语逼问出来的事也不叫事,就是阿宝痴痴的喜欢傅忌,就这一层上头叫我很是为难,既觉得她可怜,又觉得她可恨,只无奈当下没办法搬来一口油锅,不然她可能会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炸葫芦,透心凉的那种。 总之审问的过程很乏味,一点都没我想的那么威风,阿宝的恨是真的,但经不住吓也是真的,她对我的厌恶完全有理由,光是干躺着不动手,每日勾缠着傅忌去赏花游山就已经够叫人眼热了,还对外以夫妻的名号自居。 综上所述,她下黑手的理由当真就这么简单,看不惯而已。 “你自个不往宽处想,老埋怨我算怎么回事”我打了个哈欠,又问道:“不过我也好奇,你一个乡野丫头出身,一不懂药理,二不懂人情,是谁把这些下三-滥的东西移交到你手里,又特意嘱咐了怎么用来害人的呢?” 我说着也觉得奇怪:“我发现的时机不够早,可也的确沉下心来观察过你几回,时间上算不准,瞧着像是侯爷来寻我那一阵才开始的。”我一边说一边看了看公孙刿的脸,他倒是坦然,不过这样的人精想必真做了也不会叫我看出什么,于是又转头道:“可我动了脑子想了下,又觉得你的智商也想不到这一层,加上你这么厌恶我,一有能把我从傅忌身边料理掉的机会,怕是即刻就要动手。”我看阿宝的脸已经变得和我一样白了,便再次点头确认道:“还真是,原来我和傅忌还在丘祢那一阵,你就开始对我使心眼儿了啊...........” 猜的对是对了,然而并没有猜全,阿宝哽了嗓子,毕竟是不想被做成空心葫芦的,这会儿只好该说什么就说什么,白着脸道:“是,在第七回赶集时候就碰见的,那人瞧着面生,自称姓贺,像是外乡来的,就问我是不是伺候傅公子的,我说是,他又问我最近是不是来了个上京的女人,我那会儿就听出滋味了。”阿宝低了头:“他说话很有一套,句句戳脖颈子,瞧着把我心都说热了,才最后掏出一包香料来.............” 我琢磨了一圈,越琢磨心越凉,也不像刚才和公孙刿斗嘴那样嬉皮笑脸了,道:“难怪,你那会儿一靠近我就心口疼,原来不是看见你被气的,是你身上真藏了东西。” 好的熏香可以安神,坏的熏香则说不准,但找到源头了就可以对症下药。我在闺中时,曾听邓夫子说起过,听说制蛊用毒这类的把式,还是要数摆夷人最会,北地人会弄的也有,但是精通的少,不过轻则昏睡,重则丧命这一说不是空穴来风,尤其是联想到傅忌最后那几天的反常,还有虚弱,我心口的这捧火就抑制不住地想要往上窜,只可怜人在屋檐下,在公孙刿面前不好发作,只能拼命地拿指甲去掐掌心的肉,恨得快吐了血,也还是生生地给按捺下去了。 之后阿宝被拖了下去,有侍卫上来问说怎么处置,公孙刿这个正主还没说话,我却是先开了口:“不管怎么,还是留她一条命吧,姑娘怪可怜的,绑葫芦的捆法,我当初在宫里见过,一般都是宫人巷用来处置私-通的宫人。”我见公孙刿没有反对的意思,便继续道:“我瞧她往后手脚都废了,你们到时候记得给她个破碗,跟她说去讨饭吧,她这模样,就是爬也能爬回丘祢了,我这是看在阿忌的面子上勉强留她一命,不处置她了。” 说是不处置了,可这一句句的真毒啊,杀人诛心,她这是要人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侍卫杀-惯了人,见惯了血,但最毒妇人心还是第一回见识,他们自己不好拿主意,就拿眼神询问自己主子,公孙刿这时候才有点反应了,他言语迟迟地,似乎还啧叹了一下,也不点破,只是摆手道:“去,就依她说的办。” 当然,阿宝活是活了,可她整个人除了活着也没有什么事可干,侍卫把她从路上丢下去之前还给她的舌头做了二次处理,做事要做全套,知道太多的人要想活着,那就只能牢牢地闭上嘴,顶好连说话的工具都没有。 阿宝要交代的都交代完了,我正好乏也累的很,说不上是心累还是旁的缘故,倒是公孙刿今日不骑马了,又改了和我同坐一间马车,大手一伸就把我安顿在他胳膊里,任外头跑的飞快,我这里总是平稳的,几乎如履平地。 处置完了,阿宝也应该爬着回丘祢了,我心头泛酸,说不准还得犯恶心,我伸手揉了揉脸,又拍了拍,公孙刿看着,就问我:“怎么,今个儿不睡了?” “前些日子睡太多了,这样不成,不然真睡成猪了”我淡淡一笑,镇定道:“仔细想一想,我就是心气不顺啊,所以看谁都不是好东西,阿宝恨我我也认了,其实我就是活该吧。” “是”公孙刿认同道:“我早说了你脾气不好,你也不肯改,现在吃到苦头了,你这儿还有什么想头么?” 我定着眼,两眼无神地看着车厢里头的帘穗不停晃动:“想头有的,但我不是气,我是心寒。” 公孙刿对我话中的指向了然于心,他紧了紧手臂,又在我肩上安抚性地拍了拍,道:“心寒什么?” “凭什么有的人干得了好处,有的人就非得在丘祢受苦,好不公平啊..........”我抿着嘴,已经有点欲哭无泪了:“罢了罢了,可能这就是命吧。” 所以傅森才是真正的赢家对么,一面骗的嫦云为他倾心,一面又肃清了隐患。 或许他还是顾念着旧情的,不然傅忌也不会死的无知无觉,那样安详。 可是猜出了这一切后,我反而没有力气去恨了。 我只是心寒。 寒到彻骨。 第二百三十九章 重返京都 回京的路并不漫长,统共才十来天,掰了指头数一数,我很快就能见到侯府里头的老熟人了,舒窈就算了吧,倒是公孙彦姬挺可爱,比宫里头金贵嫔她们生的要可爱的多,至少是个小孩儿的模样,没有小小年纪就精于算计。 再一个,她虽是舒窈生的,但眉眼全跟公孙刿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脾气爽直也就罢了,关键还不讨人嫌。 我要是能生孩子,也想生一个这样的。 但是最好眼睛和嘴巴像我,鼻子像傅忌,这样就完美了。 他鼻子生的好看,比我都好看。 琢磨着见了侯府的亲眷该做些什么反应,我一琢磨起事来就顾不上旁的,加上精神头还没恢复,十来天而已,我醒着的时候撑死了也就三天左右,其余时间除了睡就是睡,当中有一回还发了噩梦,梦见傅忌没了,回头就看见有团瞧不见的白雾劈头盖脸地就往我身上扑,躲闪都来不及,好悬没把我吓死,那会儿一脑门的汗,嘴巴里嘟嘟囔囔的,就跟被魇了魂儿一样,还是公孙刿看着不对,硬是把我摇醒,手心手背上全是我拿指甲掐出来划痕,好在只是破了皮,并没有见血。 后来我是怎么睡下去的来着?哦,似乎是他重新帮我安顿了,还有一下没一下地往我后背上拍,跟哄孩子一样,像是在做我曾经对着傅忌做过的事儿,一边拍嘴里还一边哼哼着,像是北地的草原古调,音不重调子也听着很不适应,跟靖宫庄重的礼乐完全不一样。 虽然不太习惯,但好歹听着平和悠远,起码我之后再没有发过噩梦了,算是有些效果吧。 这一向都是我哄别人,少有人这么待我,脑子里明明想的是这人不靠谱,说不准我一跑跑一年,又把他的新鲜劲儿给勾上来了,真是十足的不可信;可转头又换了一边脑子想,管他呢,且走一步看一步吧,我如今舍得一身轻,也没什么好顾忌的了,他爱折腾就折腾吧,只要腻味了之后大发慈悲给我送回到嫦云身边,那就算是待我不薄了。 就这么想一出是一出,把这一切归结下来就只剩了一句话,车到山前必有路,管山的那头是刀山还是火海,去就得了。 侯爷微服出行也不是一般人出行能比的了的,吃喝先不说,但凡我身子能经得住颠腾,也不会一路拖这么久,现在唯一后悔的是没把刘老头给捆上,他的医术虽比不上邓夫子,但这么多年的医书也不是白看的,多大的毛病,但凡他一套玉门十三针下来也能好个大半; 其实吧,当年他一心听命于傅忌也是情有可原,我早就想通了,也从没有怪过他,傅忌是皇帝,他指明来要给哪个妃嫔下药刘老头不下也得下,根本一点转圜的余地都没有; 宫里靠本事吃饭的大有人在,可真要论本事,他才是有真本事的那个人,只是干得活上不了台面,又生不逢时,所以在太医院混了这么多年两个院判都没混上,也是够可惜的。 想想宫里少了这么个有趣的老头,还真是叫人伤感啊。 走走停停,反正又走了差不多十来天吧,一路过了三回通关的文牒,期间我对公孙刿是多有不满,他看我看得严实,一会儿说不能吹风,一会儿又说我两个面纱都不戴就撩帘子朝外看,明显就是在卖弄风-骚,把我憋得满肚子火,无奈又没处说理去。 讲道理么,我铁定是讲不过他的,歪理更是讲不过,托彻侯的福,这一路上风景我是一概没看,全程除了汤药就是干粮,没一个是能入口的东西,好容易在丘祢长回来的那点子嫩肉,现在全褪下去了,下巴也从鹅蛋成了尖角的鹅蛋,怎么瞧,都像是在朝着面黄肌瘦那头发展; 我心里多少也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除了没人的时候偷偷摸摸下巴摸摸脸,其他时候都不敢问人拿镜子来细瞧。 公孙刿当然把我的小动作都看在眼里,但安慰是别想了,他近来总是喜欢拿余光打量,一般都是从我下巴扫到胸-前,也不知在打量什么,只是道:“是瘦了些,连那儿瞧着也小了。”也不说那儿是哪儿,但那眼神不实诚,总是要把人看得面红耳赤,恨不得跳起来养天发誓以证清白。 我生气啊,气的都别过脸不看他了,可公孙刿也不恼,说完后又意味深长地笑了一笑,像是在筹备什么大餐,只是不疾不徐道:“回去叫人好好补补。不要急,很快就又长回来了。” 谁急了!我又转过来瞪他,不妨正巧对上公孙刿的眼睛,北地的人眉目深邃,尤其公孙氏的人都长了一双虎狼一样的眼睛,那点精明强悍都隐藏在不靠谱的表象之下,我分明见过很多回,也还是忍不住地要缩脖子,就更别提阿宝那样的,不吓瘫就不错了。 “谁急谁知道”我慌忙的垂下眼,小声气道:“反正不是我急。” 生气是生气,但没到气头上,所以听上去慢声款款的,有点别样的意趣,让人很受用。 心心念念的宝贝失而复得,这样的喜事也该叫他好好乐一乐了。公孙刿轻抚着手中的柔夷,心道肤若凝脂也不外乎如此,可惜傅忌倒霉,摊上成国公一家老小,后头豫王也瞅准时机往他身边使绊子下锁扣,大好江山和红粉佳人一个都受用不上,合该他英年早逝,白白把宝贝送进他手里。 但是她那天哭的伤心,也哭的真,那副恨不得生死相随的模样别说是他了,随便换个人上来,都瞧着眼热,他杵在边儿上干看着不叫事,说不准还要被当成那棒打鸳鸯的恶人; 天可怜见的,拆散有情人简直缺了大德,天打雷劈也不为过。 如果不是亲眼瞧见,公孙刿怕是还不敢信。 她在广寒宫死皮赖脸讨好自己,故意使小性儿叫他把她饶出冷宫,桩桩件件,都表明她就是个没心没肺的主,但凡自己能过得好些,就管不上别人死活了。 不过她好就好在自私的坦荡,有什么都事先撇的干干净净,就算事出突然也不会叫人动心思去翻她的旧账,勉强算是讨人喜欢。 可他到现在才知道,原来她只是在他面前才会努力维持娇纵却顺从的假象。 她在喜欢的人跟前,分明不是这样的。 她可以上山拾柴火,可以进厨房当个灶下婢,只是因为那人是傅忌,所以她才会无所不能,才能收起娇纵的一面,甘心去哄着脾气属实不算好的那个人。 说来稀奇,谁能想到前朝妖-妃和废帝之间,居然不全是利用,居然还有真感情。 天底下最可笑的事,也不过于此了。 公孙刿心情堪称愉悦,因着傅忌死了没人再能拦着他阅美,且吕嫦云在宫里大有越过她姐姐的势头,不管是生活还是事业上,他都是一片光明,只等着龙椅上头换了人坐,一切就功德圆满了。 然而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是基本,真回了上京还是得低着头拾起朝笏,老老实实地给皇帝当差,布政司这一职自从洛震烨死后几乎就是荒废了,公孙刿如今要重新安排布置起来不容易,毕竟布政司说白了就是替皇帝管钱的宫内衙门,天子脚下尚且要夹着尾巴做人,他也不好上来就管的太严,叫那些个亲王督军把之前私吞进去的银子都吐出来,这样太得罪人,还是得换个迂回点的法子。 侯府告假快一个月,皇帝在上头坐镇,心里门清,可官员们不知道,只想当然的认为彻侯又在搞什么以退为进的把戏,上回就是这样,他全权退出,把成国公捧得不知天高地厚,结果怎么着,小小一宗受贿案,折下去多少人,文官一派嘚瑟了没几天,几乎都给整的死绝,如今清一色的全是寒门子弟。 原先倒还有忠勇公可以领着说几句话,可有鸡贼的只微微转了转脑子,就摇头说不成不成,现如今宫里的璟贵妃盛宠无匹,比当年万氏还有过之无不及,好歹万氏还是官宦人家,只是家里获了罪,出身低了些,可璟贵妃却不一样,本来该是钦定的豫王妃,前朝功臣之女,只阴差阳错才入了宫,再者她进宫开始这后宫的事儿就没停过,敏妃淑妃还有丽昭仪都相继折在她手里。 若是这样的女人有了靠山,还成了皇后,那才真是叫吕家得了道了。 外头传的神乎其神,但从香桃子嘴巴里说出来,就顶多是饭后的笑料,吕嫦云每次都听的津津有味,可惜不好去申辩,难不成她逮着就解释一通,说其实这些都不是她自己的主意,她压根就做不来什么宠妃,还不是跟着姐姐有样学样,凡事都往招人恨的那头去做,什么半路截胡,什么乱吹枕头风,她做的别扭,可公孙嘉奥却是相当受用。 她不是个好演员,可皇帝捧场,久而久之,这‘好名声’就传出去了。 第二百四十章 闲人有序 时隔一年,我又回到了熟悉的地方,那感觉一半是怀念一半又很惆怅,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没了可以叙旧说说闲话的人,怀念也只是一小会儿,更多还是那种故土依旧,人非当年的落差感。 一年多也足够发生许多事了,我和傅忌终于还是没能走到最后,他永远地留在了丘祢,我却随着另外一个人重新踏入这片繁华的土地,就是吧,嫦云的名声实在不好,十个里有八个都在议论,说贵妃骄奢惯了,越来越闹腾,明明宫里什么好的都紧着昭圣宫了,她还时不时地就要想一出是一出,先是丝缎物价飞涨,后来又是鼓弄什么肘后方、泽面方,总之宫里出的东西嫦云一直都用不惯,什么司寝局捣鼓出来铅粉茉莉粉她也一概不喜欢。 估计这就是她总不爱打扮的原因吧。 外头民怨沸腾,种田的打更的,但凡得了些空的就往茶馆里一坐,三五个不时地就朝政说一同废话,又不好明着编排,就只能将宫里的事儿编成话本子来说,说的也都不是他们亲眼瞧见的。 上京是天子脚下,天子之威尚且能镇的他们不敢乱编排,可旁人就不一定了,至少后宫里有的是素材,随便挑个人出来,再把姓给换了,就又是个新人物。 最后泡上一壶碎末,一帮人聚在那儿就能听一下午。 我在马车里朝外头看,沿街叫卖的依旧是我熟悉的上京口音,货郎和花娘都嗓门洪亮,可叫卖的物件都换了一批,叫我有些意外。 现在京城里头最贵的不是丝缎了,改成了药材。 对,药材。 这药材不是治病用的,而是给宫里的娘娘敷脸用的。 要说肘后方和泽面方,这个没人比我更熟悉,原先只是靖宫的宫女们琢磨出来的法子,一开始用料也不过拿些农历三月摘的桃花,晒干了再混进米浆最后磨出粉,来来回回顶多一天也就弄好了。我那时除了在后宫耍威风,其余时间就爱钻研这个,后来见香桃子偷偷地拿了这粉往手上扑,那手跟脸完全不是一个色,瞧着白里透红,可见对于匀和肤色很有奇效,我大喜过望,想着以色侍人,当然要做好保养工作,于是才命太御医加以改良。 可巧这一改良,效果是明显的,只这方子的用度跟耗费就肉眼见地蹭蹭往上涨,桃花只是最基础的,什么七月磨白蒺藜,八月取白芍药、九月拿阴干的白檀片,最后还得加少许瑞脑、麝香与蛋清进去,仿佛就是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走,真是叫后宫的女人看红了眼,感觉这玩意儿敷在脸上都不是什么美容的药房,都是金的银的,任是我这样将军府养尊处优长大的,也觉脸上烫得慌。 前头花花草草的好摆弄,可最后几味药材不好找,都得大老远的从安州运过来,人力物力何止是奢靡两个字。 最后还是我看不过眼,觉得再这样靡费下去脊梁骨就要被戳成筛子了,这才换了木樨清露来佐以养颜。 只是放眼全天下,也就傅忌肯舍得这样为我花钱了。 现在嫦云也住进昭圣宫了,那里的布置后来被成妃给瞎摆弄过一回,也不晓得她有没有一一再给我摆回去。 公孙刿一回了侯府连觉都没睡上一睡,换了朝服就往宫里递牌子,我在侯府逛了一圈,没有看见舒窈,回来就回来吧,反正离了丘祢我也无所谓去哪儿,只是进城后一切如旧,唯独耳朵总是不能落个清净,有些时候百姓的声音你不想听也得听,可能是公孙嘉奥之前老顾着清洗朝廷更换势力,实在没空管民生的问题,如今春一季秋一季,都是两个丰收的季节,谁知道收成加起来连往年的一半都没有。 我路上就听公孙刿说这回他回去不能再称病了,再称病也不好使,看皇帝的意思,布政司这个烫手山芋没人接不行,不管用什么法子也好,最后看不到实打实的金银,他这个彻侯死倒是不用死,但活罪却是要受的。 侯爷是皇帝的亲兄弟,一向有免死金牌傍身,但靶子也立的最狠,那么多人看他不顺眼,和傅森那时监国的处境还不一样,毕竟公孙嘉奥和傅忌有很大区别,他是知人善用,适当放权,但若是想借此机会一力坐大,那成国公一家就是前车之鉴,估计这会儿坟头草都窜出三米了。 总之不出我所料,路上将养着,身边时时刻刻都有侍卫看着你,想趁机溜走也寻不到机会。 只要进了侯府,就万事大吉了。 看样子他还真是打算把我往侯府一藏,彻底关进笼子里不管了。 以前不是没来过,但是偷偷摸摸的,就像是从广寒宫换了个好点的环境来发展私-情一样,怎么都不响嘴,我但凡心里再脆弱一些,怕是都挨不了平阳翁主几句骂,就该回广寒宫刨个坑把自己埋了。 俗话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到,可公孙刿现在光明正大地把我带回侯府里是怎么个说头,是嫌进宫太麻烦了,安顿在侯府里能方便他少走几步路吗? 回去了没见到老熟人,我在侯府的小偏苑里盘算日子,舒窈是在我去丘祢前就着了床,这会儿早出月子了,侯府的小主子眼下统共就两位,一儿一女,全是她生的,这趟东风算是给她借着了,原先我戳破她有孕瞒着不报的事,公孙刿那时没说要怎么处置她,害我白高兴一场,以为他会送一碗药过去,再不济关到别院去思过,结果他还是念了旧情,还真让她把孩子生下来了,如今舒窈夫人在宫里记了名儿,往后递个牌子就能进宫给太后请安,一个侧室有这样的脸面,可见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世人都一个德行,重新把宝贝收回了手里,之后就不怎么上心了,好像知道家里头有这么件东西在,就顿时失去了盘弄的兴趣,等着哪天心血来潮翻出来看一眼,也是看完之后就放了回去,直等放到它积灰为止,哪天再一不小心磕破了,没了也就没了。 公孙刿果真说到做到,一忙起来的的昏天黑地,其实这当中也有我的功劳,不是为了去丘祢把我弄回来,他也不用告假这么久,如今布政司那头是新官上任,只是比成国公当时做的要缓和些,皇帝要挥兵南下了,没钱打不了仗,所以跟大臣们好商好量,大家都出一份子,那么皆大欢喜,不然转头又是一桩受-贿的大案子往头上扣,那可就不是掏银子能解决的事儿了。 挥师南下也算情有可原,常清归朝时直言傅森与他交战时曾被流矢射中,从马上落下,只是他身边的护将神勇,一力护持才让他逃了出去,如今豫王的军队群龙无首,也不知傅森伤势如何,正是他们一鼓作气的好时机。 所以这回公孙嘉奥不光指派了常清,还顺势把几个久不得用的小将一并派了出去,看这意思,是务必要他们凯旋回来了。 我心里对傅森有恨,但听见他受箭伤的消息也没有好过到哪里去。 就我的直觉而言,他的伤势或许并不严重,以常清的经验,也未必能看出他的深浅。 我唯一担心的是,他利用我和傅忌也就罢了,最后还要把嫦云给牵扯进来。 她在宫里的日子已经很难过,我只希望傅森好歹还存有一点良知,不要像我想的那样,最后连嫦云都成为他讨伐公孙氏的借口。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我的妹妹就太可悲了。 又忙了半个来月,才终于把公孙刿给等了回来。我在侯府闲的跟个废人一样,还不如那会儿在毓德宫和嫦云待在一起有意思,可公孙刿临走前有吩咐,我只能呆在那小院里,除了出府,别的什么地方都可以去。 这跟养鸟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笼子大了些而已。 上京湿气重,春天和秋天老下雨,所以年年都丰收,可今年不一样,今年都磨蹭到六月了,外头热的跟蒸笼一样,也还是没有见老天放雨的迹象,北地的人过来不生一场病好像就对不起自己一样。 似乎除了我,侯府里的人都病了,尤其是两个小主子,被他们娘亲闷起来养着,外人想看也看不着。 我闲的发慌,先是花了十天给傅忌作了好几首缅怀的诗作,后又练了练绣花的手艺,最后花架子都给我绣崩了,我实在没法子,只好叫人给我一天染一遍指甲,凤仙花汁不上色,得包个好几回才显红,我跟身边的小丫头斗嘴,说估计得把十个手指头染成鲜红色了,你们侯爷才能被皇帝从宫里放回来。 不过公孙刿回来是回来了,可他脸色着实的不好看,我作为一个花瓶,自然有花瓶的素养,还跑去特意关怀了几句,他高兴不见得,但也没太反感,只说了晚上再去瞧瞧我,便打发我回去了。 不过他晚上也没来,似乎是被舒窈请走了,说是侯府的小公子身体不舒服,得他去看看才行。 恶心,真恶心。 我不是说他,我是说那个借孩子来邀-宠的人,实在是太恶心了。 第二百四十一章 私房夜语 还好侯府就我和舒窈两个女人,不然今天这个身子不爽,明天那儿又喊哪哪儿疼,公孙刿下了朝回侯府还得轮班倒,一个个再安抚过去,兴许还不一定能安抚的过来,我想想都替他累。 转过天明,舒窈那头的动静似乎小了下来,瞧灯都熄了人也都出来了,我是一早就躺到了床上,可一晚上没睡下去过,一直都打哈欠。 下人端热水煎药都爱抄近道,很不幸,我这间偏苑就是近道的必经之路,一晚上这个来来回回的,脚上的踏踏声就没停过,可想而知了,我这儿压根连‘客’都谈不上,充其量就是多了张嘴吃侯府的饭,舒窈夫人那头显然是侯府的福地,下人们或多或少地都得她不少好处,这一晚上也还将就,除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没停过,倒也是安静的。 这都一晚上了,我讨厌舒窈,可也是打心眼儿里佩服她,就算要做个慈母,也得晚上歇一歇白天再往侯爷面前做吧,她就不,非要做戏做全套,是不是忘了第二天她男人还得出门上朝,还得忙到晚上才回来。 我瞧着天刚蒙蒙亮,偷着在床上又歪着眯了会儿,醒来就看见丫鬟端了水和早膳进来,伙食是好的,也不见怠慢,开始以为是公孙刿给我搞特殊待-遇,后来一问才知道,从很早之前他的后院就一直是舒窈主事,万事求周全的人,偶尔不正常了也属应该,她肚子里那么点私心其实也很好猜,我想着既然小公子昨日白天里吹了风,晚上又是哭又是噎的,公孙刿过去可能也起不了什么用,不过是在那儿看舒窈哄着孩子,感受一下温馨家庭的氛围,完全是当不得真的。 我只是担心晚膳的时候她又得来这么一出,那我干脆就别睡了,冲过去替舒窈一起看孩子得了,说不准公孙刿还会阴阳怪气地说我‘贵妃是今儿怎么了,这么贤惠,莫不是吃错药了’类似这样的话。 可想是这么想,却没有想到就去做的动力,我深知公孙刿的脾性,他也深知我的。 我们都太懒了,也太精了,上位者做惯了的人,反倒更有容人的肚量,当初傅忌那么多女人我都忍了,如今再忍一个舒窈也不算什么大事,只要她别蹬鼻子上脸,拿乾寿宫那件事儿来压我就成。 且等着吧,今天就是舒窈那里再闹腾,公孙刿也还是得往我这院走,他过去了熬一晚上不睡,至少在我这儿还能歇个好觉,哪怕拌个嘴动不动就要吵起来,也好过干站着配合人家做慈母来得强。 我用了早膳,有点想去侯府的小花园走上一圈,只是一个人不识路,侯府里也没一个跟我相熟的,唯一熟的那两位一个在早朝装聋子罚站,一个在自己院里做慈母,我回京前脑子里转了少说千百个念头了,唯独没想到过这种,以为会过上什么水深火热的后宅生活,没想到这侯府实在无聊的紧,唯一能给跟我有私仇的人还一味地借着孩子来给我添堵,不知道这法子是从哪儿学来的,至少我在宫里就从没看见刘采女利用过公主去傅忌跟前争-宠,她从来都老老实实的呆在自己屋里,不惹事不添乱,叫人瞧着放心,于是我对她简直比对我身边的大宫女还要好,时不时还让马进宝去送些吃食,用度上也从来没有短过她什么。 这才是完美的上级跟下级的相处模式,只可惜公孙嘉奥不兴这一套,想一出是一出,年轻时能封一个罪籍出身的万氏做夫人,现在十年一过,也是看见嫦云喜欢,就把空悬多年的贵妃之位给腾了出来,丝毫没有规律可言。 我想到现在的这个皇帝就直摇头,对于现在的上京,现在的靖宫(正常来说应该是骧宫了),同样也有很多不顺眼跟看不惯的地方,就跟我看公孙刿一个德行,可说又没处说去,最后满腔的怨气就只能这么散了。 我怕再多想一会儿,我下一秒都能窜出火来。 不幸中的万幸,嫦云呆在皇帝身边还是安全的,公孙嘉奥这人没有软肋,亲生儿子都尚且要防备两手,发兵派个副将都要连下两道密折的人,兴许嫦云不争不抢的,就是她最大的资本,就跟我在傅忌身边一样,因为知道傅忌除了我什么都没了,所以相当有底气,几乎是我说什么傅忌就做什么,我一不高兴了,他还得反过来哄我。 傍晚的时候公孙刿回来了,平日就算不笑嘴角也得扬起来,今天难得的平了下去,看着分外的严肃沉闷,侯府的规矩都是侯爷一人定的,他不在还好,一来就生生把府里的气温都往下调弄了好几度,胆小的下人都不敢到跟前回事儿,打了灯就往偏苑里引,等见侯爷迈步进去了,猫着腰就快步往回退,眨眼就没了踪影。 我没跟别的女人一样(鬼知道她们都是什么样)上去娇笑着揽人,而是早早地就用了膳,这会儿正对着灯欣赏我新染的指甲,凤仙实在是淡,就这淡红都是上了四五遍才试出的颜色,不像宫里的玉妆花,不管怎么染,都是晶莹剔透的一抹粉,一看就很贵气。 我欣赏够了,正要吹灯睡觉,冷不丁的右手五根手指头就被包圆了握进别人的手里,公孙刿今天心情不太好,往日说不准还能蹦出两句好话,现在就只是皱着眉嘀咕一句:“红的跟鬼似的。”便负手往我那张贵妃榻上一道,单手撑着额头,显得相当苦恼。 看他这状态,我是伺候不来的,总觉得他今晚该去舒窈那儿,舒窈一定笑盈盈的,大老远就要迎上去了。 我不服气,又就着灯看了下,很不客气地冲他道:“说的你好像见过鬼似的。” 公孙刿听了失笑,板着的脸总算卸下来了点,道:“过来,给我揉揉,我这儿疼得慌。” 才认识多久啊,就用上这样老夫老妻的口吻了,我凭空就很不适应,但一时间又想不出什么话来反驳,只好侧身在塌角坐了半个屁股,食指并中指往他太阳穴那两头按。 我手劲大,可能是以前扇别人巴掌扇出来的,不过看公孙刿一脸很受用的样子,也晓得我这手绝活没白学,傅忌就喜欢靠在我膝盖上头让我给他按来着。 现在虽然换了一个男人,可并不妨碍我把他想成别人; 哪怕心里明白的很,我这只是在自欺欺人。 “今天抄了多少家了?还是那帮老臣都不肯把钱吐出来?”我边揉边试探道:“听说现在赋税降了下去,可田地征收的税上头却又调高了两成,可惜今年各项收成都不好,宫里还好,外头百姓人人都生一张嘴,一张嘴都能把皇宫给淹了。” 公孙刿听我念叨着赋税的事,也没多想,只是枕在我膝上闭目养神,半是埋怨半是吐露道:“要钱不难,难的是时间,圣上的意思我明白,他是为了自己高兴,天下人都不管了,说是派兵南下,可南下的军饷两个月内就要筹出个章程,他那头还要翻建琉璃殿,没说由头,可一听就晓得这是为了什么,还不是讨女人开心么。” 我听了耳朵发热,毕竟是嫦云的姐姐,她好不好跟我有很大关联,但自己知道,和从别人嘴里听见,差别还是很大的。 “对你而言不是挺好么”我笑道:“把柄越多,你占的好处也越多,那个位子说穿了也就是块木头堆起来的,若是你来坐,我自是乐意的,起码大家都有好处。” 公孙刿仍旧没有睁眼,轻笑道:“怎么,你想要什么好处?” “当然是傅忌没能给我的好处啊~!”我揉的手酸,可还是毫不犹豫道:“我跟嫦云应该是差不多的,一块儿长大,一块儿被算出凤命,可惜我运气不好,总是离那个位子差了一步,想想就很不甘心。”我低头看着他的脸发牢骚:“你说是不是很气人?” 若说方才只是埋怨,那这会儿就是明着在试探了。 “好处倒是很明显,那么你不如再想想坏处”公孙刿没有正面回答我问题,只是抓了我的手,起身看着我道:“到时我再一并考虑,否则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给准话。” “坏处?”我唔了声,很快就想了一个:“坏处就是我得做个怨妇,继续跟乌眼鸡似的跟你后院里的那位抢人了吧。对了,你会养她道老么?” 公孙刿这回倒是回我回的很快:“会,舒窈毕竟侍奉我多年,还为侯府生下子嗣,于情于理,我都要善待她。” “瞧”我摊手道:“这就是坏处,她跟你要情分有情分,要孩子有孩子,我跟你,就只有这个。”说着我就把小指头伸到他跟前:“就指甲盖这么点儿。” 公孙刿挑眉:“什么,咱们之间还有情分?” “不对”我摇摇头:“是奸-情,还是见光死的那种。” 第二百四十二章 不谈真心 这次的谈话比较诡异,好在并没有不欢而散,我揉的手酸,但也不是白揉的,至少公孙刿还跟我提了一嘴嫦云,说的不多,勉强算是聊胜于无吧,起码我知道了嫦云和万氏还没撕破脸,但跟太后却是明晃晃的不对付了,老人家心里堵着一根筋,皇帝宠幸谁她就看谁不顺眼,以前是瑀夫人,现在万氏如愿地被打压了下去,她倒反过来盯着嫦云不放,看样子说什么也不打算叫她好过,三天两头不是喊她过去抄经,要不就是罚跪,要不是皇帝知道了过去捞人,怕是嫦云的腿都要跪坏了。 年纪轻轻的就落一身毛病,我都怀疑邓夫子过去是干什么吃的,看着什么都会,可连嫦云的身子都调理不好,他简直枉为夫子,连喜欢都不配。 外头人都看着嫦云短短时日内一跃而起,占尽风光,可谁又能相信宫里是这样的光景。 心塞,但又无能为力,说的大约就是我如今的心情了。 不敢在公孙刿跟前说朝政上的事,就只能在他耳边敲敲边鼓,我努力地捡些好话来讨他喜欢,言语中又不失娇蛮,别的不问了,唯独就想让他再多透露些瑀夫人和大皇子的近况,好歹心里有个底。 这俩也不是省油的灯,多知道一些事总是没错的。 毕竟是公孙嘉奥膝下第一个挂了序齿的儿子,公孙刖虽不讨喜,但占了长子这一天生优势,嫡庶之分也就没那么重要了。 想必万松雪之前也没少为他打算。 “若是能不动武,不动手就能坐上那个位子,那才叫兵不血刃”我跟公孙刿止不住地犯嘀咕,有点挑拨离间的意思,但是并不明显:“丘祢多远,你这一称病,白白便宜了大皇子一派的人,当初是洛家塞了个庶女进去,如今洛家没了,大皇子仍是站的稳坐得住,一点影响也没有。” 傅森的伤势不知轻重,但就目前来看,他的人依然在外头蠢蠢欲动; 这时候要是再来一场内乱,就彻底齐活了。 话是这么说,可公孙刿显然有他的打算,更轻易不会在我跟前时流露,只干笑了一声,岔开道:“不说这个了,昨日下了朝,回去时路过御花园,正巧撞见了贵妃,她抱着猫坐凉亭里头不动弹,大约是前阵子乾寿宫跪经跪多跪了半宿,我冲她行礼,她也没什么精神。”说着,公孙刿又朝我戏谑地递来一眼,调侃道:“好在离得远,宫里又耳目众多,她才没法往我嘴里套话。” 猝不及防地被拆穿,我的脸一下就红了一半儿,话里的意思我懂,意思就是我之前的边鼓就算是白敲了,公孙刿心里门清,反倒我这儿,看似聪明,可一开口就漏了底,听是听到了不少的话,可只要一琢磨,就知道这根本不算什么,不过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翻到明面上而已。 “邬太后待在佛堂里从不往外多走一步,也从不掺和后宫的事儿,如今一门心思针对她一个,关上门来看不见听不着地由她作践,更不会有人敢站出来劝上一句了”我听见嫦云又被乾寿宫那位使唤,不由得垂头丧气,感叹道:“嫦云是实心眼儿,老人家再过火她能计较就不计较了,叫我看这不是心宽,这就叫活受罪。” “这是她自己选的,并无什么好坏之说”公孙刿道不以为意,顺手还拿了我一早就晾在一边的毛茶饮了几口,道:“你妹妹比你聪明,跪也不是白跪的,圣上虽不过问,但眼睛未必不看着。” 没有好处,谁还愿意白白遭那个罪,未免把人想的太傻。 “也是”我认同他的话,不免有些讪讪道:“所以你瞧着呢?我看这会子贵妃上头顶天了就两位夫人,你那皇兄未必没有封她当皇后的想头,嫦云想不想我不知道,可凤命却是实打实被算出来的,事在人为嘛~!” 公孙刿面不改色地把我晾了半天的好茶给喝了,也不跟我说声谢谢,只是占着我的贵妃榻不肯起来,闲散道:“根底不正才有希望,只是你妹妹未必稀罕,兴许后位于她,反倒是祸端。” 我没有想的那么深远,只是觉得傅森和公孙嘉奥两头终归要找一个靠上,嫦云才能有指望,于是顺嘴道:“祸福相依,免不了的,上京传的风言风语,无非就是拿我们吕家的根底说事儿,怕是万氏那头也伸手推了一把,宠爱比不过么,总是要在别处找回场子来,应该的。” 公孙刿点头,凡事都要讲道理,既然享得了富贵,自然也要受得住磋磨,皇家里的孩子,谁小时候不是这么过来的,只是他和公孙嘉奥两人差在处事上头,看重的东西也全然不同。他那会儿一味地跟在几位兄长身后,努力地在父王跟前讨父王喜欢,连亲兄弟都恨不得忘了,就算在同一个宫里住着,也是看见当没看见。 没办法,为了生存,他不得不这么做。 公孙刿其实并没有皇兄那样的决心,不是所有人都能说放下就放下的。他和公孙嘉奥那时不过是个末等的皇子,生母在后宫落败了,再是美貌绝伦,也注定翻不出大夫人的手心,短短两年,他们在骧国的后宫遍尝人情冷暖,还是普通人家上早学的年纪,便过早地明白权利的可贵。 最落魄的时候甚至连照顾他们的宫女都被殃及,上头的人说打死就打死了,给的理由是在皇子跟前无状,可谁都晓得她是被二皇兄给看上了,最后玩腻了便撒手丢在一边,最后尸首都瞧不见。 不能再寄人篱下,就只能自己想法子。 可皇兄能在生母死后不到三个月,就跑去大夫人的宫门前磕头,笑盈盈地叫着别人母妃。他却不能。 两个人,选了两条截然不同的路,一个似乎是直通康庄大道,一个则是百般隐忍。 好在隐忍的那个最后收获不菲,总算是值得。 公孙嘉奥就是太明白了,所以无所畏惧,才什么都豁的出去。 时至今日,就是知道皇兄的打算,知道他碍着孝道不能把太后怎么样,只能关在乾寿宫不肯放出来,公孙刿也还是不敢恭维;至少皇子成了年就该出宫开府建,光是半夜歇在大夫人的内宫里,等宫门放钥了再回去这一宗,就足够耐人寻味的了。 这样的事儿算得上是宫廷秘闻,从前知道的宫人和侍卫都悄无声息地死了,唯一知情的就只有他和邬太后两人。 他倒是宁愿不知道。 我不是瞎子,看得出朝政的事儿让他心里很不痛快,但越是这时候,就越能打听出些有用的消息来,公孙刿需要一个地方让他说个痛快,那我就只能闭上嘴乖乖听着。 趁着公孙刿也在,我都念叨了好几天了,这会儿一气点了好些个粉蒸糕来当夜宵,这东西难做的很,大晚上的还要起蒸笼,不过侯爷要吃,似乎也没人敢说什么。 等到糕点端上来了,我便用手摇撼他胳膊,道:“久躺脑袋发晕,起来陪我吃东西。” 公孙刿没胃口,可乐得看我吃,还不停地拿筷子给我把糕点分片。 这就是做花瓶的好处了,人家没拿你当外人,只要装傻充楞就可以糊弄过去,再适当地表现亲-热些,甭管是谁,甭管面色再阴沉,不出几句话的功夫也转晴了。 公孙刿心情不好,可有人却不知道,我这正吃着呢,舒窈那儿故技重施,前一晚截胡了今天也该消停消停,她倒好,破天荒叫了两回人,连措辞都是一个模子里照抄的,说小公子吹了风,喝了药也不见好,还是得侯爷过去瞧瞧才稳得住。 分明就是一小风寒而已,也用得着这样大惊小怪。 第一回公孙刿发话让府里的大夫去好好瞧瞧,第二回就难得地勃了舒窈这个侧夫人的面子,连从榻子上下来的心都没有,张口就对她身边的丫鬟说了声滚。 我用脚后跟想想,都能脑补出舒窈现在的心情,应该是拔凉拔凉的吧。 看着那个侍女慌不择路退出去的模样,我不由得重新审视起了自己在侯府里的位置,在上京也些日子了,我以为公孙刿真就是拿我当一件艺术品来收藏而已,可舒窈却不这么想,她从种种细节处窥得了我在公孙刿心中的地位,直接就拿我当最大的威胁。 哪怕就是件艺术品,似乎价值也比一个无色又无趣的管家婆要高。 男人啊,就是不能惯着。 先动心的就输,后来的也不见得就是最好的,因为总有更好在前头等着。 舒窈一介侍妾做到了侧妃,算起来比我待在公孙刿身边的日子要长的太多太多,她应该早知道她的男人绝不是什么情深义重的人,就像他说的,她为侯府诞育子嗣,她管着后院劳苦功高,她也不过是个责任,所以公孙刿可以养她一辈子; 可她一辈子也不会快活吧。 真要剖开了心谈感情,那还不如放屁。 第二百四十三章 梦中失语 被无情的打击了一次后,舒窈那里彻底安静了。 安静一点好,后宅安宁对身心都有好处,虽然手段不够看,可着实是把我烦够呛,看我眼底下乌青就知道了。 这几天终于可以睡个好觉了啊,真是可喜可贺。 我就说一场小风寒而已,哪有几天几夜都要大夫站桩不能走的,这不才过了半天,小公子就好了吗。 公孙刿发了话,说之后几个月是非常时期,除了不能出门外,侯府里随便逛,上树钻地打窟窿他都不来管,只是门禁却是把的死死,我有次不过从门口路过而已,就给一堆人给三请四请地请了回去,一口一声‘您是贵客,不能怠慢’,把我磨得都没了办法。刚巧那天晚上公孙刿出宫很晚,还过来了一趟,他似乎以为我是在侯府探路,怀疑我是不是还想着跑回丘祢,嘴里阴阳怪气的,差点气得我把茶泼他脸上。 这就叫人在屋檐下,不得不憋气。 公孙刿暗示我了一通后便继续回书房办事去了,平日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 我虽没有和宫里的邓夫子互通消息,但多少也能猜出一些,他所谓的非常时期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可能再过不久,上京这里又要变天了吧,就跟三年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一把椅子人人都来抢,最后苦的却是我,却是那些无辜的百姓,何其荒谬,何其无辜。 上京几朝古都,可能是繁华太盛遭了天妒,所以才这么流年不利啊............ 所以这么一想,这场内乱终于是要来了么,我思及此处也有点激动,毕竟混乱才能给人可乘之机,谁都知道派兵南下对傅森是很不利的,他若是想力挽狂澜,那就只有趁着他人相争时再趁虚而入,那样胜算不说大很多,却也有了基本的保障,至少败了还有余地重头来过。 三年复三年,相信傅森一定等得起。 可想到公孙刿真的要跟公孙嘉奥抢那把椅子了,我又开始有些郁郁,不为别的,起码他实打实地救过我两回,一回是被洛之贻折辱,一回是乾寿宫三堂会审,虽说两次的下场都不太好,但总算性命无虞;就像我跟嫦云说的,活着比什么都要紧,哪怕活的很窝囊,也总有咸鱼翻身的一天。 有时候心宽未必就是坏事。 我想通了,又给自己做了一阵心理建设,但是没起太大作用。 人啊,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容易做些出格的事,比如我,晚上一不小心就吃多了,为了防止噎食,沐浴完又走了一圈再睡下。刚刚侍女熄了灯,我这儿刚躺下就开始做梦,走马灯似的开始在眼前闪过片段,有傅忌给我描眉的那晚,还有公孙刿跟我相处的场景,皆是历历在目,好像在打擂台似的,一出接着一出,好像就是我内心的写照一样。 最后还是理智大于感情,梦的最后,我看见傅忌白着一张脸,嘴巴也不比从前那样有血色,就那么直勾勾地看着我,皮笑肉不笑的,冲着我笑:“仙仙,你说除了我,再也不会喜欢上别人的,难道这么快就忘了么..........?” 如果说前几次还能在梦里再续前缘的话,这次显然就不能了。大概真人的傅忌都没这么吓人,眉眼看着依旧,可周身的气质完全不一样,跟地狱深处前来索命的幽魂一样,叫人看了不免瘆的慌。再深的粉红滤镜这时也不管用了,我四下张望,待慌不择路后只能愣在原地,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是真正的噩梦。 梦里我还能说什么呢,只能忙不迭的点头,想告诉傅忌我不会的,可嗓子就跟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样,只能发出类似于‘嗬’的气音。 因为知道这都不是真的,傅忌已经死了,所以我很悲伤。 但他这副模样,我也是真的害怕。 貌似傅忌在梦里不打算放过我,甚至还伸出了手,想把我拉至他那边去,嘴里还念念有词道:“不如仙仙同我一起吧,我们一起走,远离那些让你不开心的人,不开心的事。”手是阴冷的,可话却和人不一样,是温暖的,带着点蛊-惑的性质,像是一瞬间又变回那个翩翩少年,只是在将军府贪看景致,在树荫下站了一会儿,只是不经意的抬头,就能促成一段青梅酌袖,郎骑竹马的佳话。 说话间,傅忌越来越近了:“就这样一直在一起,永生永世都不分开,好不好?” 好啊好啊,那就不要分开,一辈子在一起好了。 我几乎是在傅忌说出的下一刻就想点头,害怕着,也憧憬着。 反正除了他,也没人会喜欢我了吧。 毕竟我是那么糟糕的一个人,数不尽的缺点和失败充斥着我二十年的人生,整日都在担心会不会因为色衰而爱驰,担心没有一儿半女傍身,将来就没有容身之地,我没有想过要去改变自己,只是一味地责怪别人,甚至在去丘祢的前两天,我都在责怪,怪天命难测,为什么说好的生来凤命,到了此刻还不应验。 就是因为活的太糟糕了,所以自己都看不下去了呢。 “可是,我不在了,嫦云怎么办,邓夫子怎么办,我的小侄女怎么办?”傅忌就在眼前,近在咫尺的距离,我这时却反而开始犹豫:“我怕,怕我走了嫦云会自暴自弃,还怕............”还怕李昭容和洛之贻不会放过我,我知道她们的死都或多或少和我有关系,更别说那些在东宫就枉死的侍妾,那些女人啊,死前肯定都带着怨气吧; 我怕我跟着傅忌到了那儿会被她们纠缠,永无止境地。 她们一定会让我赎罪,让我忏悔。 可我明明不想忏悔,也不想赎罪啊............... 如果能回到从前,该做我一样会做,不然我的结局就跟她们没什么两样,不过是错位了,换我受苦而已。 “不会的”傅忌说着:“有我在,我会保护你,我们之间再没有第三个人,只有我和你。”他的语气真真轻如春风,像是某种罪-恶的低语:“仙仙,这不正是你想要的么?” 想啊,想要啊,这样的生活谁不想要呢? 相濡以沫,白头偕老,多好的日子啊。 我是想要的,可是这会儿再说出来,不觉得太迟了么。 面对着最喜欢的人,从少女时期一直喜欢到如今的傅忌,我却开始摇头,像在逃避着什么,内心的困惑汹涌而出,逼迫我只想立刻就转身逃开,可无奈傅忌不放过我啊,他的呢喃已经渐渐变为了质问,毫不留情地质问我:“为什么呢?你到底是舍不下你的妹妹,你的家人,还是因为你最舍不下的,其实还是那虚无缥缈的后位。”傅忌冷冷道:“或许,还有肯许你后位的那个人?” 没有,这怎么可能呢,我又不是傻子,不会喜欢上仇人的,何况他的皇兄还害死了父亲。 我摇头摇得更厉害,急于向他解释些什么,可言语却极为单调,只是大声喊道:“不!我没有!没有!” 可惜傅忌已经听不进去了。他说着刺耳的话,丝毫不顾及我会不会伤心,只道:“仙仙,你叫我失望。”而后,便恢复了丘祢时的样子,月白色的衣裳,乌黑的发,还有星亮的眼。从头到脚,都是我熟悉的那个傅忌。 “阿忌,阿忌!!”我喊着,不见他有回头,那背影只剩决然,像是决定从此不会再出现在我面前,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了。 喊的再凄厉也不见作用,我被一阵强烈的晕眩感拉回现实,醒来时一片漆黑,只有苏合香的气味萦绕鼻尖,公孙刿点了灯,身上的衣服都没换,看着稍许有些疲累,却仍是关心道:“怎么了,被魇着了么?要不要叫大夫进来看看?” 我摇头摇的很无力,衣衫都被汗沾湿了,脸上也没好到哪去,白的没有人色,嘴唇上华留着做噩梦时自己咬出的齿印,也是憔悴的可以。 公孙刿没有问我梦里见到了谁,发生了什么。他没有离开,只是起身给我倒了杯水,安抚道:“别怕,我在。” “没什么,只是一个噩梦”我虚笑一声:“我梦见好多人来跟我讨-债啊,有认识的,不认识的,还有洛之贻也混在里头,说败在我手里不甘心,要拖我一起下去。”我漫无目的这么编着瞎话:“血盆大口,牙齿都是尖的,吓都吓死了。”说完还不忘问他:“你呢,这么晚了,怎么还想到来我这儿,不去看你那位侧夫人了?” “不看她,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公孙刿很自然道:“所以就来了。” 好巧,每次在我有需要的时候,他就来了,来了之后还安慰我说别怕。 所以一般人的话,很容易就动心了吧。 不管公孙刿是什么目的,至少在这一刻,我很安心。 第二百四十四章 争吵不断 难得有他陪着,这一夜,居然是酣眠。 我很聪明的没有问公孙刿他昨儿个是什么时候来的,又如何会这样凑巧来了我这,现在只庆幸我没有说梦话的习惯,真被魇着了,也不过是面色不好,睡觉时浑身哆嗦而已。 若是再叫他知道我还一心念着傅忌,那就是我自己作死了。 小心眼的人最忌讳刺激,我深有体会。 说真的,我年纪不大,却已经对男女-情-事上头看淡了,失去了初时的抱负和信心不说,光是活的开心这一条就很难实现了,有这闲工夫我还不如多为自己打算,至少荣华富贵是眼门前的,感情都是假的,随便去后宫抓一个女人出来问问,到底对皇帝有几分情意,能有我对傅忌的一半的,答案肯定是没有。 昨晚上天擦黑了才睡下去,今日刚蒙蒙亮就要起来,上朝吃皇粮真累。 我看着侍女和丫鬟给公孙刿更衣,手轻的跟什么一样,一点声音都没有。侯府的规矩看来很严啊,几个小姑娘花一样的年纪,难说看见侯府的荣华富贵没有不动心的,可能是舒窈治下有方,敢自荐枕席的或许一个眼风刚飞出去,第二天就要被发卖出去,下人就是下人,那眼睛一点也不敢乱瞟,老老实实地伺候主子洗漱更衣,做完就退了出去。 我还倒在床塌上不肯起来,眼睛直瞪瞪地对着顶头的金蛸帐,那模样不是很叫人放心,倒惹得公孙刿过来又是一阵询问,问我是不是好些了,好些了就快些起来,否则躺久了头晕,胃口就算再不好,过会儿也记得起来用早膳等等。 你们看看,他身份那么高,人还这么细心啊。 他对我越好,我就越觉得难办。 “好多了”我笑道:“多谢侯爷关心,不过就是个噩梦罢了,美梦尚且都不能信,我还真能被吓着?” 公孙刿似乎不太喜欢听我这么客气恭敬地同他说话,闹腾一些至少瞧着还像是自己人,可上朝耽搁不得,他也没计较,又拿手背蹭了蹭我的脸颊以示亲昵,温言道:“你好好休息。”便传了代步进宫了。 几乎是公孙刿离开后的一瞬间,我的笑脸在他离开后就彻底瘫了,什么表情都挂不住,也没有睡意,只是呆愣的睁着眼睛,倒不是发呆,我是在想接下来的打算。 逼宫是项高难度的活,天时地利一样都少不得,这就能解释公孙刿为什么非要对外称病,连夜出城来寻我了,以退为进不管在任何时候都管用,就是我太无辜了,无端地就成了他的棋子,现在公孙嘉奥一定知道啦,公孙刿为了我连布政司的任命都不管了,带着亲随就出了上京,居然只是为了一个女人。 这弱点也太明显了。 我想公孙刿不让我出侯府一步一定是有理由的,许是担心我出门就会被带走吧,然后就是被拷问,被刑讯,最后问不出什么,我人头落地,就算问出什么了,我也还是要被灭口。 跟公孙刿这样的人精搅和上,我真的太惨了。 广寒宫那时我就讨厌他,甚至还恨过他,公孙刿的野心和反骨已经尽人皆知,他以为公孙嘉奥不知道么,人家只是因为兄弟手足,一次次地给他机会,不愿真下杀手而已。 我知道公孙嘉奥和邬太后以前有些不清不楚的,可能童年经历比傅忌更惨一点,所以他处事阴柔(说是阴毒也可以),常常借刀杀人,左右制衡,打从我和公孙嘉奥漏夜见面的那一刻起,我就再也没怀疑过。 其实他早就洞悉一切了吧,碍着是亲弟弟,所以才迟迟不肯下手。 我有时都埋怨自己,怎么每每关键时候就那么聪明,平日里傻的可怜,公孙刿或许是喜欢我的吧,就跟我也喜欢他一样,可我们的目的都不单纯啊,我只是拿他当成傅忌的影子,无意识地就拿他和我的第一个男人比,他呢,也不过是在利用之于,喜欢我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而已。 时间真是很奇特的东西,我从喜欢傅森,喜欢他耿直率性的脾气,到如今的厌恶他,厌恶他踩着我们吕家一步步地功成名就,当中也不过短短的几年而已,已经变了个人,身边也多了贺家两个姑娘,以后可能还会和公孙嘉奥一样,有越来越多的女人,把年少时的情谊安在已经变了的人身上是不值得的,嫦云肯定比我更明白这个道理。 可是她不埋怨,不伤心,只是做好自己该做的。 事到如今,我都不敢去细想。 污点就是污点,哪怕女人大多身不由己,也还是污点。 等事成之后,傅森会拿我们吕家的人怎么办呢? 却也说的虽然强硬,可我还是听出了点酸溜溜的感觉。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给我掐没了,吓了足足一大跳,我自己都酸的几乎干呕。 错觉吧,这一定是错觉。 他喜欢我什么呢,不过是千秋宴上对过眼,琉璃殿那会儿冲着傅忌撒娇撒痴,又正好让他给瞧见了而已。 说到底,还是人的劣根性作祟,自家的再好,总比不过别家的。 娇纵是真的,明艳也是真的,可所有的华美锦衣,金珠玉簪,尽靠着数不尽看不见的金银层层堆织,没了这些,贵妃也不过是个普通人,落魄的时候还得看他人的眼色过活,说不准还得担在广寒宫能不能吃上热菜热饭。 这就是血淋淋的现实啊............. 明明不想依附别人而活,却总是迟迟不肯迈出去一步,就一步而已,明明大可以一走了之,其实在发落完阿宝后我就可以走,或者回上京,继续在嫦云身边呆着也不是不可以,只可惜那么多年在傅忌身边逆来顺受惯了,都生了惰性,我的气量不够大,我的脾气也不够好,可我却知道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我愿意花时间去磋磨的,去研习的,也只有这些浅显庸俗的东西。 现在我不过是寄人篱下,连贵客都称不上,不过锦衣玉食却是有的,好歹也是和彻侯‘深交’过的人,只是来路不正,名分也不正,除了锦衣玉食可以给我,别的他也不能给更多。 包括自由。 舒窈那儿很殷勤,不时就要派人来问问我这儿的的情况,她可真辛苦,自己的院子在西面,跟我的隔了老远,为了讨好自己的男人,还不得不软下身段去照顾情敌,这样的事我从来没做过,所以舒窈也就这点能耐了,可以临时反水,在乾寿宫阴我一把,把我配给齐开霁,可真到了侯府,木已成舟,她就连下狠手的勇气都没有,明明管着后宅大院,毒死我很容易,她却拖到如今,连试探都假借着孩子来试探,叫人不齿。 换位思考一下,其实后宅比后宫舒服多了,女人少,手段也不是很尽够,大家做到井水不犯河水,那日子就跟一眼望的到头一样,安全又无趣。 唯一美中的不足的,是嫦云过得不好,但我被拘在侯府,也无从伸手。 还有,我和公孙刿的矛盾上升了,几乎三天两头就吵架。 是真刀真枪的吵,不是指动动嘴皮子而已。 我气啊,气他把我关在侯府里不准出去也罢了,嘴上还不饶人,动辄就要跟我提起傅忌,幼稚的要死,我若是气不过与他争论,他便冷哼着,问我是不是还惦记着回丘祢和一具白骨作伴,我若别过脸不理他,他更来劲,非要念着当初在千秋宴上的旧事,一遍遍地老调重弹,直到我发火为止。 我觉得天底下的男人都是神经病。 傅忌活着他要抢,傅忌死了,他也还是不肯放过,反正说来说去,我其实一点都不重要,他享受的是争夺而来的过程,还有最后验收的成果。 吃醋?不会的,那一定是错觉。 都是错觉,一定是的。 其实公孙刿怀疑的都对,说的都没错,我心里的确是不想呆在侯府当个附庸,可碍于他那副高高在上,还带着些蛮横的口吻,还是差点就忍不住跟他吵起来。 方才我们又开始争论,我见从他嘴里撬不出什么话了,当即就变了脸色,讨好的笑转成了不屑,那模样真是招人恨。 公孙刿这人口风紧的很,嫦云如何了,宫里的风向如何了,他一概没有告诉我。 很好,断绝我和外头的联系,就是为了防止有人通风报信,不是么。 任凭我再三追问,公孙刿就是埋头在书案上画着什么,根本没有抬起头看我一眼。 怒了半晌,我气鼓鼓的依旧不肯服软,最后还是公孙刿画完了,才撂下笔看了看我,脸色无波无痕,明显比我要理智的多。 但见他长喘了一口气,语气先软了三分:“事关重大,往后你就明白了,该是你的,终归是你的。” 他示意我过去,去欣赏他闷头半个时辰绘出来大作,我在边上就纳闷了,这人明明是在做一件那么危险的事,为什么这会儿还有闲心在这里作画。 待我走近一看,那纸上赫然是一只小狐狸,尾巴微翘,龇牙咧嘴,眼神望着远处,一副如遭大敌,却又梗着脖子不肯低头的模样。 跟方才的我如出一辙。 第二百四十五章 环环相扣 既然公孙刿把我看的那么严实,一丁点消息都不肯让我晓得,那我也没办法。 既然翻窗不可以,那就换个思路,爬墙试试看。 我不会告诉邓夫子这句话是我老爹教我的。 至于邓夫子教的,他教我什么了?顶多是给我留了几个锦囊陪我入宫而已,其他的统统都教给嫦云了。 我是坏学生,嫦云才是他眼里的好学生,何必花功夫在我这么个不成器的大小姐身上。 这一点我很有自知之明,完全不用他提醒我。 都说了篡位逼宫要天时地利嘛,每个月的正十五都是好日子,正好皇帝也要休沐,廷尉轮班平日都得换三班,就十五那天换两班,当中空出半天可以让他们回家歇歇脚,还能打个时间差。 离下个月十五就剩十来天了,说不紧张是骗人的,可傅森那儿还是消息全无,好像真跟常清说的那样,他亲自上战场指挥,一应都冲在最前头,英勇无比,虽是很好的鼓舞了士气,一连夺回了几个边地和城池,却也叫自己处于更危险的境地中,伤势虽不致命,可那箭伤拖的久了也对身体无益,贺缇骑叫了战地的医师来看,医师是行家,上手一摸一看就知道伤口如何,只道亏得豫王殿下是习武之人,又不似先帝那般文弱,排兵布阵是首要,他能拖到这会儿没有败血没有化脓,已经是万幸了。 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得下刀子,先割去周围即将坏死的腐肉,而后再撒上药粉细心包扎,不出十日便能好了。 十天,他这儿是不急的,怕是上京会出些变动。 傅森让医师给伤处换了药,剜去腐肉乃是剧痛,可他却不发一言,只等着医师出去后便换了手下的副将来主账商议,为的还是动兵一事。 其实他能这么快筹集那么多人马和粮草,还是借了成国公和公孙嘉奥的东风,本以为少说要花上七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才能具备现在的军力和实力,可公孙嘉奥上位后只一味地肃清异己,没有考虑过长远的问题,连州府制都是沿用了靖宫的,即每个州都设立一府丞,官职都没有变动,不过是将原来的人都杀了,再换成北地人而已。 他一边借成国公给朝臣换血,却不知自己这样大刀阔斧地残杀老臣会寒了旁人的心,现在是靠着雷霆之威压住了,可人心难测,再加上吕嫦云在宫里头的推波助澜,红颜祸-水的名头不好听,只有昏-君才要清君侧。 多好的理由,甚至都不需要借口。 皇帝不得人心,那就只能换一个。 如今反水的人里头连他亲弟弟都有,更何况别人? 起兵攻进上京的由头有千万个,最合适的就这么摆在眼前。傅森很为难,其实他本不该为难的,走到这一步,再往前就是一片光明,傅忌死了,也没留下可继位的子嗣,只留了个公主在平阳翁主的老家带着,按齿序他就是第一人,谁都不敢来抢。 他这样能对得起百姓,对得起母妃,对得起天地,却唯独对不起为了他付出一切的人。 若是能想到更好的办法,谁愿意踩着一个女人上位,尤其她还是你真心爱过的。 所以傅森低头不语,任由那群副将吵得翻天,就是不能彻底下个决断。 摸摸腰上的环佩,腰上早就空无一物,这会儿才真切的想起来,沙场无眼,这是他初封豫王时父皇赐给他的信徽,他那时心悦一个人,她给他绣了很多东西,次次都借着入宫探望瑞贵妃的时候送到他手上,他心里欢喜,几乎是想也没想的就分了半块环佩过去,权当是个凭证,眼下人不在了凭证还在,磕了落了就再也寻不回来,只好寻个箱子屯放着,放的久了,就跟人一样,只在闲暇时才想的起来,或者就干脆不去想,任它放在那里,总有一天会彻底忘记。 或许,他早该下决断了。 主帐里吵的不可开交,这里头有些是跟着吕兆年的老部下,不知内因的,都以为是公孙氏阴毒害死了将军,傅森碍着吕兆年的余威仍在,也一向很敬重他们,而敬重的后果就是,吕家军的人一力坚持,想正面冲进皇城,而以贺缇骑为首的却持反对意见,毕竟谁都不想折损兵马,既然大好的先例就放在前头,多少次起-义和逼-宫都是打着清君侧的名号,不用白不用。 于是跟往常数次的结果一样,他们吵归吵,最后总是要傅森来拍板,不能总是僵在那儿。 要说贺缇骑此人,能从一介白身混到傅森的左膀右臂,那也不是浪得虚名,他有眼光,也有决心,能杀了自己上峰来投靠一个落魄的亲王,还把自己的两个妹妹都打包送了出去,这已经是他全部身家了,若是能成,这就是复国的功臣,可以配饷太庙,家里世代兴旺,就跟当年的平阳百里氏一样,跻身一等功勋,靠女人一次一次地送进宫稳住地位,吃老本都能吃足几代。 他知道主子的心里是怎么想的,美人和江山实在很好选,除却个别的情种,是个正常人都会选江山,老话说的对么,人会变心,江山却不会,管他沧海桑田,是你的跑不了,坐那儿就能执掌天下。 但是知道了也要说的委婉,要让人觉得,豫王殿下有情有义,不能叫人有了卸磨杀驴的错觉,区区一个女人算什么呢,荣登大宝之后照样就是后宫三千,总有机会让你缅怀故人,真要舍不得,那就寻个长得差不多的,也能变相地安慰自己。 勘破了这一点,后头的不过都是在做戏了。 等副将们吵够了,傅森便佯做发怒将他们呵退了出去,只留下贺缇骑。 心腹嘛,总是要寸步不离的。 没什么好多想的,自己也知道这是最好的法子,出师要有名,光是复国还不够,总得要百姓跟着一起反才行,就是可怜她,她在宫里一定过得不好,消息没有断过,她得宠后失宠,又做了什么一跃成了贵妃,其中波折不是光靠书信就能解释的清。 傅森无意去猜,也无谓去猜了,只是心中不忍,仿佛前头一千件坏事做尽,只有她是最后一片净土,可以留待将来重新开始。 现在连这片最后的净土都要被他亲手毁了,这叫他如何忍心。 面前是硕大的布阵图,上头的标地分画的一清二楚,傅森的眼睛盯在上头,心却不在,只是虚问了一声:“安庆,你有喜欢的女人么?” 贺缇骑冷不丁被点名,帐子里除了他们两个也没别人了,心道那位远在上京的贵妃还真有点本事,叫豫王念念不忘至此。 亏得她进宫了,否则自己两个妹妹又算怎么回事,怕是连比较的资格都没有,纯粹是捡漏,豫王那一阵心情不好,听见上京那儿传来的话,说吕美人有孕晋了嫔,这才赌气收用了旁人。 “臣年少时就随了军,一呆就是五六年,回去家里头就给说了亲,是冀州有名的乡绅之女”贺缇骑这么说道:“有道是妻贤夫祸少,内人性子温和,遇事软弱了些,说不喜欢她是真的,可除了不喜欢,似乎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地方。” 傅森听罢点点头:“到底是个知冷知热的人,容色不在第一,只要贤惠就好,能相处下去的就是好夫妻。”说完权衡再三,看透似地叹了声:“也罢,喜不喜欢的又能如何,不过是平添烦恼罢了。” 于是之后的事不必再提,只是定下最后的日期,布置好相应的兵力,只等上京里头真正开始闹起来,他的机会就来了。 人间的悲欢离合老天爷是不管的,他就睁着眼看着,悲悯地看着,看人为了一己私欲刀剑相向,最后哀横遍野,血流满地,这时再下一场救命的雨洗刷人间,似乎也能洗去罪恶。 求神拜佛这时候不知道还有没有用,但诚意总是要的,为了求个心安,我也开始抄起了经,不羁抄的是哪本,我求的就只有嫦云平安,我信任的人都要平安。 至于其他的,死活都不管我的事儿,死就死了吧。 抄完的经书自有去处,我知道舒窈是信这个的,不光她信,宫里的太后也信,我这也不算白抄,至少进了乾寿宫还是一份心意,沉甸甸的,就是太后不稀罕供上佛龛,放进炭盆里烧了,烧起来也能烤多半些的火,何乐而不为呢? 我能做的都做了,佛经也抄了,接下来的就只有等待,等着最终的结果。 傅森那儿还得缓缓,先看这回是谁笑到最后吧。 我经常学着嫦云那样那个绣绷看,针戳进去再穿出来,但心里在想什么没人知道。 邓夫子的武功约等于三脚猫,学问一车也不顶刀枪剑戟管用,所以公孙刿逼宫那一日,他能护着嫦云么?应该是可以的吧? 嫦云和公孙刿早有约定在先,应该不会被怎么样的。 再者,公孙嘉奥那么喜欢她,也不会让她受到伤害的。 邓夫子啊,他一直自诩读书人,又是个不入世的隐士,我这个徒弟什么都没学会已经足够让他蒙羞了,现在若是知道我背着嫦云甘愿与虎谋皮,和公孙嘉奥早有谋划在先,他会是个什么反应一点都不难猜; 怕是失望到了极点,骂也要骂死我了。 第二百四十六章 肃杀之气 在侯府里的心惊胆战,换到进了宫的,倒反而淡定了,跟回自己家一样,不说大摇大摆,也是一路没受什么阻拦,心理素质摆在那儿,不说谁都不知道这人图谋的是篡位。定准了廷尉军正午三刻围殿,提前一天就算是探路了。 公孙刿今日下了朝就该走的,可他却特意多留了会儿,打的是给太后请安的名头,哪个不长眼的敢拦? 他前一脚刚从乾寿宫出来,后边就跟着大皇子,大皇子说是来请安,实际蹲点就蹲他一个,见着了眼睛一亮,提袍就上前来。 论辈分,他是独一辈,大皇子是炙手可热的太子人选,论理,公孙刖上去也得行礼喊一声叔父,又叔又父,再尊重点儿就是皇叔父,放足了千儿,好像完完全全是真心拿他当长辈来的。 公孙嘉奥打压内阁,等同于打压大皇子,这个都不消多说,何况公孙刿从来没把大皇子放在眼里,小兔崽子知道什么,跟着瑀夫人学的不着三不着四,一肚子妇人的墨水,名声是好,温润如玉不欺压下人,可身边一群利来而往的墙头草,他拿什么跟自己争? 万松雪以前不是没打过拉拢彻侯的念头,可后来事情多了,那么多大臣赶着往大皇子身边凑,她料想十个臭皮匠总能顶一个侯爷吧,也就歇了这个心思。 公孙刿料的八九不离十,大皇子没事好好的干嘛要蹲他,现在连他这个做儿子都有些不满了,他父皇为了个前朝的女人,搅的上京天翻地覆,四皇子连毛都没长齐,这就隐隐有越过他的架势,加上前阵子含凉殿传话出来,说圣上有意先赏个爵位,往后就是做不成太子,也能保个衣食无忧。 他可去他的衣食无忧! 这个大皇子做的实在窝囊,可没到山穷水尽之前还是不能放弃,公孙刖笑的舒畅,给自己叔父请安:“布政司的差事不好当,倒是叔父的折子一上去,父皇连进膳都香了,是我这个做儿臣的无能,叫叔父受累了。” 公孙刿摆摆手,说哪能呢:“一家子人,瞧大皇子这模样就想起我同皇兄小时候,可见青出于蓝,有时候大的未必不如小的,改明儿我同圣上说一嘴,贵妃那儿弄的忒不像话,没有皇子未及冠就封爵的道理。” 有时候话不要说满,也不要当真,重要的是个态度,公孙刖知道不过都是些场面话,可听上去彻侯是站干岸的,叫他放心了些,至少他动手把昭圣宫的底牌抽走后,公孙刿也没必要掺这趟浑水。 当然这些都是未知之数,饶是公孙刖都没想过,他自己都没来得及下手,自己这叔父就早早地定了时辰,兴许明日就要变天了。 一有大事就要变天,这是亘古不变的法则。 我抄完最后一本维诘摩经卷,手腕酸的都挂不住油壶了才搁了笔,脑子里计算着时辰,不管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先不论邓夫子知道了会不会被我气死吧,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了,再说想反悔也不太可能。 不管我抄经念佛管不管用,该来的还是会来。 该发生的,也还是会发生。 就是每次有什么大事发生时,那一日的天气也一定不会好,街上的人也会特别少,感觉都是套路。 这不是我异想天开,而是我的经验之谈。 公孙刿将日子定在十五,听上去像好日子,但也不一定就是吉利,靖宫国破那日离傅忌的千秋宴才过去了多少天,不照样被北地的兵马给踏破了,这看得不是过程,也不是结果,只看谁有这个命罢了。 昨天他回府了,但是哪里也没去,留在书房和底下人做最后的部署,每一环节都要仔细对过,这样是成是败都没有遗憾,他一直都这样,做事要做圆满,赢了不自满,输了也要输的让自己心服口服,否则谁劝都不听。 我劝了,但是不管用,当一个人铁了心要争取一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任你说尽千般都是枉然,他肖想那个位子不是一天两天了,靖国的覆灭给了他这个契机,错过了,兴许就要跟傅森似的一年复一年,三年复三年,可得到了之后又能怎么样,他大约是有信心的,等把皇兄的人处置干净了,再腾出手去收拾傅森也不迟。 今日从晨起时我就一直不错眼地抬头看天,天是暗沉沉的不见光彩,明明前儿还是响晴薄日,一到点儿了就开始刮起风,大旋风卷着小旋风,过去一阵就落几片叶子,打了几个弯躺到地上,下人踩到上头就是沙沙地响,好像再重一点,就像踩在人的脊梁骨上,无端就有一股肃杀的气息。 天公不作美,好像无意间就为这次的内乱又添了一笔,实在不是什么好的预兆。 侯府戒严了,下人们胆小的都不敢露面,可能是躲在角落里发抖吧,舒窈一介夫人,很难说这时候心里不发慌,也破天荒地叫我去她的院子叙话,其实没什么好叙的,可我也还是去了,她应该是一早就知道自己男人在做什么,娟秀的脸上还是和往日一样恬静,可一动起来就露了馅,外头稍有些响动她便下意识地朝门外张望着,十个指尖都发白没了颜色,咬着牙根用力着,几乎把手里的巾子绞的死紧。 我和她没话说,倒是彦姬看见我来了很惊讶,粉白雪嫩的小脸上尽是不满和戒备,看我就跟阴魂不散的瘟神一样,走哪儿哪儿不太平(倒是没跟阿宝似的看我像狐狸-精,算公孙刿教养的还成)。她和我老相识了,我那时还气她来着,说她娘不过是个侍妾,我可是正儿八经要来做侧妃的人,把她气得两只大眼睛眼泪汪汪,公孙刿还叫我不要和小孩子置气。 当时说的是玩笑话,可当着孩子的面就这么脱口而出了,说没有那么点子私心我自己都不信,当时是喜欢他的,觉得这人不靠谱,只是个贪新鲜的,可脸蛋生的漂亮,手里的丹青也画的讨人喜欢,加上之前在洛之贻手里救过我一回,见面总以为有三分交情在的; 怎料世事无常,我被邓夫子带出了宫,临走前还坑了洛之贻一把,如今回来了,更是什么名分都没有。 所以舒窈有福气,我没福气,她男人至少还在身边,可我的男人却不行了,被埋在丘祢了。 软绡罗的巾子嫩,经不起折腾,力气一大就嘶拉一下撇开一个角,也怪日子不对,在这要紧的当口,做什么都瞧着像是别有用意,她就这么一溜神,就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转到她身上去了。 我看着舒窈魂不守舍那样,真是一点都不上道,这点都稳不住,那她侧妃的位置算是到顶了。 只有自个儿经得起风浪,才能在男人身边站的长远,她管好后宅顶多是管家管的不错,可要说朝政上的辅助,那绝对是差了一程子,且有的好熬了。 “这么早就开始坐着,你要不还是吃点儿吧”我好心提箱她:“廷尉军背后是提督府,提督府背后才是布政司的人马,就是宫里头要闹起来也不差这一会儿,你就是把指甲绞断了都没用。” 舒窈听见就当没听见,冲我虚搭理了一声就别过脸不说话。 话都说到了,人家不理会是人家的事。我撇嘴,换了个院坐真有些不自在,北地的人不好风雅,什么务实来什么,像公孙刿这样好品味的皇亲贵戚实在是少数,舒窈的院里也是精巧的,一寸一寸都沉淀在脚下的青砖绿瓦上,就是这会儿谁都没有心思去欣赏,都在等外头的人传话进来,成还是不成,再晚都得有个决断。 我心里也急,可知道越到了这种时候越急不得,反倒是孩子幼齿不晓事,陪着枯坐了一会儿就开始不住地挪屁股,眼睛一下一下地朝门外打量,不是在等人,而是想着外头花园里的鸢萝开了,该那个大兜子罩蝴蝶去了。 孩子的心里装不下更多的东西,吃喝玩乐正当时,谁去管龙椅的归宿,哪怕那张椅子他们父亲惦记好多年了,这会儿也是捉蝴蝶最大。 公孙彦姬唤了自己娘亲几声,说想出去逛园子,就在侯府里头走,不往外瞎溜达,舒窈开始没理她,她于是又说了一遍,原本满怀希望以为能行的,谁知道舒窈听后就瞪她:“你就呆在这儿,那也别给我去!” 娟秀的人生气也没太大杀伤力,但偶尔来一回就足以了,镇住小孩是没什么问题。 我没有孩子,也照顾不来别人的孩子,只管自己一个人托腮愣神,回忆起先前的几个月就跟做梦似的,好像和公孙刿近距离相处的日子,竟然还没回程的路上多。 这时候再弄什么日观星象等于白搭,除了感觉自己的心在彭彭直跳,快跳出三界以外,别的一概都不入我的眼和耳朵。 我就想知道现在宫里怎么样了,还有嫦云怎么样了。 我心里很门清,也早就做好了准备,若是嫦云这回不打算原谅我了,那我也认头,多一个冤家总比少一个妹妹好; 我这都是为了长远打算,她怨我怪我我都认。 只要她别再做傻事就好。 第二百四十七章 胜负难分 图谋一件大事,从开始计划再到着手去做也需要时间,我们从上午就开始等,下人轻手轻脚,手里端着的早膳端来又撤去,凉了又热乎着继续往上摆,叫人看了烦躁又不安。 我闷头灌下去两口茶,别的就再更是吃不下,舒窈坐着也是紧张的不肯多言。唯独侯府的两个小主子年纪尚小,顶多是被周围的侍女仆妇给看管起来,没人愿意这时候给侯爷添乱吧吗,不成了就是个死名;要是成了,那就是鸡犬升天。 长久的静默中,周遭的一切都像是静止的,仿佛时间的流逝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有了宫里太后的宣召,隶属于侯府和提督府的廷尉军没有费多大周折就将含凉殿围在了正中,后宫女眷彼时刚从万氏那儿请安回来,回神的功夫都没有,就接连地被璟贵妃请去了昭圣宫喝茶吃点心,瑀夫人心中隐隐有些预感,死活都不肯,也还是被三催四请地给‘请’了过来,平日拿惯主意的主,此刻都挤在一处,吕嫦云没有说话,先叫上了一轮茶,而后干果点心一样不缺,如果不是昭圣宫外头有提刀的侍卫守着,她这样完全是招待客人的做法,并没有慢待她们。 昭圣宫虽然宽敞,可乍一下塞一屋子的女人算怎么回事儿,吕嫦云吩咐人将她们分批带下去,有胆大的贵人不只事,还一味嚷嚷着,质问贵妃娘娘这是在耍什么花枪,话还没说完就被昭圣宫的宫人拖了往偏房带,不一会儿隔壁就喊的跟杀猪似的。 叫的越凄厉,这一头就越安静,一屋子的女人面面相觑,都知道贵妃从不爱在人前走动,圣上还下了旨,说她生性喜静,除非贵妃传召,否则无事谁都不许打扰。 一向安静的人突然用起了雷霆手段,不消多言,就知这是要动真格的了。 金妙意发蒙,下意识地瞅瞅秋贵人,秋贵人再下意识地瞅瞅茂贵嫔,万松雪倒是一贯的冷,起来整整衣衫往昭圣宫内殿进,吕嫦云不阻拦她,只是进去就看见原来本该清冷如一的人是此刻已是横眉立眼,只差拿眼刀往她身上寸寸地割。 万松雪冷笑一声,朝外头的阵仗睇了一眼,这时候还没能撑起腰杆,不见丝毫慌乱,所以她能在这位上一呆就是十年,不是没有道理。 “..........我倒不知,你什么时候寻机攀上了侯府。”她道:“莫说你们有太后和侯府撑腰,内阁大臣的话总是真的,如今圣上春秋鼎盛,无心国本,我和大皇子都尚且要韬光养晦。”说罢牙根发颤,就这么瞪着她:“你们好大的脸面,竟还妄图逼-宫?” “夫人怕是糊涂了”万松雪的眼神刺的人不舒服,吕嫦云垂下眼眸,仍是不急不乱道:“圣上今日宣了彻侯进宫,论的是南下发兵之事,与臣妾和小皇子并无什么干系。” 这种事就不能承认,一旦认下了就没有回转的余地,吕嫦云早就没有那么恨他了,只是借口叫公孙嘉奥禅位罢了,其实是谁做那个皇帝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已经打了拥立四皇子的名头,那就要把戏做全了,眼下膝下有皇嗣的妃嫔都拘在昭圣宫出不去,若是含凉殿那儿迟迟拖着再争不出个结果来,回头有一个算一个,谁也别想好。 “怎么,你还真以为彻侯是个守信之人,甘愿做个摄政王监国就足意了?”她越是不痛不痒,万松雪就越是来气,气的嘴唇都开始发白,忍不住拿手一指,尖细的指甲差那么几寸就到了跟前:“你算什么东西,四皇子那个冷宫冒出来孽-种又算什么东西,我晚了一步,就容得你们拱一个乳臭小儿坐上龙椅,真叫龙袍小一号穿戴着,他怕是活不过三月,白白地把皇位让给彻侯,届时公孙刿得了江山又得人心,美曰其名代圣上监国理政,回头赶尽杀绝,头一个要料理的就是你。” 吕嫦云点点头:“说完了?说完了就坐会儿吧。”四皇子是太后看重的,龙椅则是公孙刿看重的,一切的一切都和她这个贵妃无干,所欲万松雪这话根本就没说到点子上,她要是拿孩子来说嘴,兴许吕嫦云还会有点动容,可既然不是,那她也没必要再搭理她了。 万松雪被她这漠然又冷淡的态度气的差些忍不住性子,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呐,怎么能这么冷静,从来都不知道她到底要什么,到底在想什么,一面冷静的叫人生恨,还一面转头吩咐着:“来人,好生看着瑀夫人在里头,半步都不准踏出去,夫人要什么缺什么尽管给,若是外头还有闹事的,回头直接去请宫人巷的嬷嬷来,圣上那儿本宫自有分辨。” 说话间,清滟就端了清茶上来,端的是四平八稳,可惜被万松雪一个反手打在脸上,失措地撒了手,茶具落子地上稀里哗啦碎了一地,这一巴掌力气有多大她是知道的,只是碍着璟贵妃打不得,只能打在自己脸上。 清滟清楚的很,这摆明了是迁怒,于是连忙跪下,也不请罪,也不磕头,就那么跪着,不是畏惧瑀夫人的脾气,只是等自己主子发落,吕嫦云说退,她才肯退下。 反了反了,都反了天了,以前是她派去的奴才,现在连奴才的心都跟着外人撇,万松雪下颚使劲,像是第一次审视吕嫦云,审视这个自己从一开始就不喜欢的璟贵妃。这会儿非常时间,她本不宜动怒,免得逼急了人连最后一点希望都不剩了。 万松雪咽下这口气,可面子上不能输,只是撑着嗓子接着发狠,点头放话道:“好,本宫就在这儿坐着,可你别忘了,大皇子连同内阁首辅同样有管六部的权,他们若是在外头,含凉殿一样也进得,到时我看哪个敢拦。” 吕嫦云还是没反应,袖子里的手微抬了抬,清滟余光瞥见就起来了。 不过万松雪的教养已经很不错了,换做金贵嫔跟进来,也不知是一副什么光景。 她从来就不爱和人拌嘴吵架,和姐姐吵是因为爱,和别人吵那就是浪费时间。 就在两人僵持着谁都不让时,静香从外间进来了,只探了个头,也不敢多话,几个步子就凑到吕嫦云耳边,低声道:“乾寿宫钟嬷嬷来了。” 万松雪说的没错,内阁的人的确早就收到消息,可惜时间不对,眼下廷尉军和御前的赤甲军已经对峙起来,碍于不能动用武力,所以两边仅是排班肃立着,手中的刀各自抽出半旯,公孙刿来时已经让常清将正清门和永定门给守住,就是公孙刖这会儿反应过来,要进宫分一杯羹,他也没那个能耐。 事已至此,到这会儿也没人真敢说这就是逼-宫,也没人喊护驾,连御前的人都知道,嗓子一扯一喊就完犊子了,刀都架在脖颈子上,回头不打也得打。 今日是很巧,什么都撞在一块儿了。公孙嘉奥呢,他方才本在含凉殿见一个人,若是公孙刿今日不打算发动,那个人就没有必要留着,他还是他的好弟弟。 可最终,公孙刿还是做了。 预料之中,但还是免不了失望。 含凉殿那么大一个地方,破天荒地站满了人,瞧着和当初公孙刿率领百官来迎接他入主靖宫没什么两样。 公孙嘉奥朝面前的人堆扫了一眼,自己那个弟弟在最前头,还有些平日里瞧他宠爱贵妃,晾着自家闺女敢怒不敢言的老臣,看脸都熟,也是事-后需要逐一清算的人。就是作证的没来,公孙嘉奥估摸着邬太后的出场还不到时候,越重的越得压到最后才亮出来。 公孙刿的打算他清楚,把那个老女人留在后边是一张好牌,现在刚只是前奏,他只需简单应对就好。 剑拔弩张的气氛,就看谁先划拉开一个口子。 公孙嘉奥不动声色,只管沉着着开口,不问该问的,反说道:“怎么,今日休沐,众卿倒入宫来面圣,多紧急的事儿叫你们急成这样。”分明是寻常口气,可一身的帝王之气不容置疑,他这时候依然好脾气,合上手里的折子,还有闲心将它摞成一叠,这样悠然的动作和神色可以说是故弄玄虚,但效果却是有的。 一时间谁也猜不透,只擎着眼睛看他,看圣上瞧亲弟弟领着众将文臣逼-宫,到底会是个什么反应。 廷尉军听彻侯的令,看皇帝空着手往前来,大有孤身入敌营的豪勇,握刀的手都不由得紧了些,怕是再近,就要和赤甲侍卫撞上了。 公孙刿见他皇兄往前走,便示意包围圈散开些,自己也只身上前半步,微微拱手道:“论理,我喊您圣上,咱们是君臣,可论情,我喊你声哥哥。”不好多打感情牌,还是直奔正事儿要紧。公孙刿朝身后看了眼,乌压压的都是他这边的人。 再回头,这意思很明显。公孙刿面上噙着笑,道:“咱们一个娘胎出来的兄弟,有些话弟弟忍了多半儿日子,今日赶巧了,实在是忍不住,倒要当着朝臣的面跟您说道说道。” 第二百四十八章 无处安置 对面的人笑,公孙嘉奥也跟着笑:“就是十万火急的事儿,也得事先递了腰牌,再由秉笔监一道道呈报上来,里头的门道不消朕说,你也该知道。”可话锋一转,他那副笑模样就有些滞怠了,语气也慢慢重了上去,似是心里有气,却不发出来,只是一层一层往上叠,冲着前头直视道:“如今身份不同,虽是君臣有别,可朕念着骨肉之情,赐你腰牌铁券,许你锦衣玉带、位比公卿,还准你在内宫行走。就是摸着良心说,朕对你这个弟弟,至少名位上头从无亏欠。” 这就叫剑走偏锋,打的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由头,他不说你们大逆不道,不说兄弟晲墙,领着这么多人进来吃相难看,公孙嘉奥不是傻子,先从道德上头占了高峰,抢在别人前头拿住了话柄,又是以九五之尊的身份,之后说出来的句句都有分量。 亲兄弟这会儿已经不谈什么感情了,不过是有一说一; 颜面是什么,这会儿都不重要了。 “你的心思朕都明白,只是从来不和你计较”公孙嘉奥接着说道:“父王未宾天时,朕就已是监国太子,诏书上写的清清楚楚,是内阁亲手瞧见,亲口念出声来。便是当初打下了靖宫,坐上的这把龙椅,朕这个皇位也是来的堂堂正正。”说时不动如山,只是声量大了不少,目的就是要叫所有人都听见。 “如今大张旗鼓的不说,还搬了工部礼部的人来”公孙嘉奥朝那几个大臣似笑非笑的地瞥了一眼,道:“先是不分青红皂白地来朕这儿兴师问罪,后又喊了廷尉把持住内殿,朕倒要问问你,这算哪门子的‘说道说道’?” 冠冕堂皇的借口海了去了,真要论长短,今日哪门子都不算,不过是在他手下混累了,瞧不见更好的出路,便想帮衬着换一个人上去,彻侯名上不占优势,可他胜在老辣,胜在敢做,当皇帝不需要真的即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事儿谁都知道,有时候摄政王比皇帝更有实权,只是四皇子还小,且不是璟贵妃亲生,所以事成之后他可以暂且饶她一命,不至于斩草除根。 皇帝不愧是皇帝,兄弟间反目也不是没有开过先河,公孙嘉奥先摆事实后讲道理,这是要从情和理两字上头压住他,若是一盏茶的时间要拖不过去,叫公孙嘉奥占了上风,他再三说五说往远了带,那么这事儿很有可能就要彻底翻篇,只等日后秋后算账,一个都跑不了。 公孙刿是时候地收起笑脸,嘴角不往上了,开始径直地往下撇,显得颇为严肃,接着再一弓身,可那腰只弯下去半寸多一点儿,几乎是皇帝平视,看似恭敬道:“圣上这话可是冤枉微臣了,微臣今日进宫,一则面见太后,二则抒己直谏,过正清门时诸位大臣都能给臣做个见证,今日进宫时身上并无携带一样兵器,连袖子里也藏不住东西,就是怕圣上误会臣这一片忠心,不肯听臣一言。”说完不给公孙嘉奥驳斥的机会,两道剑眉微微蹙起,学着他方才那样儿声音高了两个度,开始道:“咱们北地人说话直接,忠言逆耳,臣弟虽是臣,却也不得不说上两句。” 他字字铿锵,在场的每个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虽说入关这几年民间里头通婚的不少,可往大了说,宫里的事是大事,更不能当家事看”红颜祸水不过是个引子,公孙刿要说的都在后头:“是,您是勤政不假,兴农业不假,可前朝废帝的先例,您心里也该有个谱。” 前朝败在什么地方,成国公墙头草占了很大比重,可最重要的还是傅忌的不作为,他借着女人来逃避,若说贬斥豫王去封地是不得已,那么建琉璃殿就是自毁根基。 眼下他宠幸吕嫦云一个前朝之女,折腾的上京天怒人怨,这不是自毁根基是什么? 要怪也只怪公孙嘉奥处事太果决,不给人留后路,成国公的事儿也给大伙起了个好头,内阁和文武里头的人已经趁势换了一批,从前依附国公府的人人人自危,依附彻侯的也只有一条道走到黑。 人都是自私的,他们若是不多为自己做些打算,洛家就是那前车之鉴,皇帝只消轻飘飘一句‘疑似受-贿’,回头就是抄家流放的大罪,不光家产尽数充公,脑袋都保不住。 朝里是个人都知道洛震烨死的难堪,皇帝这手下的真够黑的,国公府刚抄不久,宫里的成妃也疯了,最后白绫子鸩酒二选一,洛家这就算刨根绝户,一个后也没留下,到阎王跟前都凑不齐人。 话说到这份上,再要争辩就没意思了,公孙嘉奥没想到他还真打算用这样的理由逼他就范,说出去好笑,侯府有如今的势力,都是他当年一手调-教,当年先王子嗣颇丰,纵然在太后的协助下谋得太子之位,也不能叫他生出任何的安全感,他必得寻个帮手,才能将前头几个哥哥一网打尽。 公孙刿一气说的畅快,漏洞都给堵死了,就一句话,如今朝臣百姓不服你,退位让贤还能得个好名声,否则真动起手来,必有一方要见血,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好歹捧的还是正儿八经的皇嗣,只是摄政王这个名头挂在那儿,谁也不能小觑。 公孙嘉奥盘算着时辰,料想这会儿也该是时候了,说了这么多不过是铺垫,重头戏才刚要开始。 包围圈里头的两人对峙着,边上的人耳朵尖,听见外头熙熙攘攘,似乎是另一副仪仗,礼部尚书位置靠后,看得最是清楚,硕大的黄幡在门前停下,打头的老太监在门口掐嗓子,这会儿谁都在想,这个时候谁来都不好使,都是火上浇油; 可谁知道,那个原本闭门不出,一心礼佛的邬太后却来了。 还不是一个人来的,太后身边跟了一老嬷嬷,手里抱着个孩子,孩子长到了两三岁,刚长了几颗牙,还咿咿呀呀地叫唤着,一时间离开昭圣宫不习惯,看见殿里头站了那么多不认识的人,好奇心大于恐惧,怕生的毛病也没了,只是两眼瞪得大大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 看见太后这尊大佛来了,众人自发地让出一条道,朝臣这时候心都提到了腔子里,这下成了个三足鼎立的局面,不过彻侯和太后眼下是一伙的,要紧的先把皇帝给扳倒再说。 太后是受了罪的,在骧国时就被关在宫里出不去,到了靖国也还是久困乾寿宫,她对皇帝有满腔的话和恨,可这会儿却不知从何说起,眉骨上的伤口像是提醒着自己那些年的无知和可笑,为了一个养子付出了全部心血,她换来的就只有这个下场。 既然抱了四皇子过来,就表明她早有准备,邬太后深深地看他,高鬓梳地一丝不苟,那形容叫公孙嘉奥看了忍不住发笑,不屑地哼道“怎么,母后今日也有闲情,想起要来见朕。” 说罢,更是意有所指,拿眼缓缓扫视了一圈:“摊上这样大的事儿,事关国本,这会儿掺和进去容易,想再脱身可难,你们可得想清楚了.............” “老话说君明则臣贤,可如今便是连哀家都看不过去了”邬太后早有准备,此时更是疾言厉色,上来便开了火,厉声质问着:“皇帝你自个儿回头瞧瞧,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贬斥重臣不算,她久居深宫不得出,他倒好,连她娘家的人都不放过,真真是欺人太甚! 公孙嘉奥眼里寒意汹涌,可面上还是端的好脾气,不动声色道:“法外不容情,朕也是没法子,母后若还是为了两个舅舅押送粮草不利一事责怪于朕,朕也无话可说。” “你!!”邬太后瞪圆了眼,想再出言辩驳,却被公孙刿用眼神拦下。 “母后一介深宫夫妇人,实在不必为朝政之事烦忧,否则干政的罪名,您怕是也承受不起”公孙嘉奥看看邬太后,又看看公司光,冷笑道:“说来说去,还是朕这个皇帝当的不合你们心意,可话又说回来,四皇子是朕的子嗣,平日最得钟爱,莫不是你们晓得自己名不正言不顺,怕堵不住天下悠悠之口,连接替的人选都给朕寻来了?” 他边说边往前进,每进一步,公孙刿身后的大臣就退一步,大殿里鸦雀无声,就是站彻侯一边的心里都在打鼓,皇帝和彻侯各自都是气势如山,轻易不能动摇,三五个回合下来愣是没论出个决断来,就是太后在场,也插不上几句。 皇帝说话厉害,彻侯也不相上下,太后朝旁边使了个手势,身后就有人抱着四皇子上前,小孩儿心纯,不懂大人间的勾心斗角,这会儿见着父亲就在前头,公孙嘉奥三天两头去昭圣宫,四皇子有印象,也喜欢他,于是便在钟嬷嬷怀里开始伸胳膊蹬腿,使劲闹腾,就想去自己父皇身边。 可抱着他的嬷嬷却不管这个,抱紧了就是不让他下去。 孩子的哭声吵的扰人,撕裂了含凉殿寂静的假象。公孙嘉奥看见了,却不言语,只抿了抿唇,又别过脸,像是内心焦灼着,终于露出了一丝松动和空隙:“别的不说,亲兄弟三个字朕做到了,可如今母后抱着孩子进来要个说法,朕的亲弟弟进来要个说法...........” 他颤声着:“你们、你们究竟是把朕置于何地?” 第二百四十九章 正面交锋 听上去皇帝像是坚持不住了,一个亲弟弟,又加上一个养母太后,偏偏跟自己都不是一条心,大臣都是人精,还有什么看不懂的,先是彻侯进来唱白脸,等说不下去时太后就抱着四皇子簇拥着进来嚷嚷着要讨说法,这打击要落在别人身上,这会儿脚都不一定能站住,天都塌了。 可是当皇帝的就得撑起那个架子,无论何时都不能倒,公孙嘉奥身形还立在那儿,只是说话就开始有了颤声,该说他从见着太后进来情绪就变得有些激进,什么皇家血脉,手足之情,真到了见分晓的那一刻,亲兄弟都尚且要明算账。 说到底邬太后的不训和彻侯的桀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这时候就没必要再念着骨肉亲情这种话了。 娘家人的死不过是个导火的引子,她忍了那么些年,恨得都几乎忘了自己当初也是爱过他的,这么看来,倒是的确有恨的理由。 多年表面的平静终于也到了撕破脸的那一日,若说太后尚且恨得有因有果,可亲兄弟却陡然就到了反目的境况,却是没有一点道理了。 公孙嘉奥很明白,亲弟弟和太后各有各的意图,这会儿两下里都下了死手逼着他让位,含凉殿里处处皆是无形的压力,僵持的越久,越叫人无所遁形。 “当初黄底黑字儿写的清楚,太子即位,以承国祚。这会儿你们不一占理二不占名,拿什么要朕心甘情愿地禅位”他朝还在嬷嬷手里颠腾的四皇子看了眼,大有警告的意味:“朕不妨把之前的话再说一遍,如今事关国本,这会儿你们要掺和只管掺和,之后想再脱身可难,骑虎难下的道理大家都明白,这会儿识相地都退出去,朕还能既往不咎。”这是最后一次警告,也是最后一次他给旁人机会,过了这村没这店,皇帝自有他的考量,妇人之仁,不代表次次都好说话。 好言相劝,但一定没人听进去,都走到这一步,公孙刿也没什么好忌讳的,兄弟俩这些年还是头一回这么平视着对话,平日里总是一个跪着一个坐着,偶尔赐个座还得谢恩,这心里的落差究竟有多大,就只能问当事人是怎么想的,得问他到底甘不甘心。 “怎么,才短短三年,就捺不住性子,敢明着动摇皇位么”用只有近身的人才听得清的声量,公孙嘉奥低声道:“咱们亲兄弟,就算闹到这一步,也都是亲兄弟。朕原本不想计较,可若是你再不让廷尉军撤下去,真闹到动兵见血,那就由不得你们了。” 公孙刿还是那四不着六的调调,也用同样的声量回敬道:“皇兄若是要给咱们定罪,也得正经给出个名目来,今儿臣弟不过是同太后一道入谏,哪就闹到大动干戈的地步,再者,您也别忘了”他且说且笑,可眼底笑意半分也无:“南下发兵的事儿还没个定论,咱们这儿闹得两败俱伤,叫外头见了多不像话..........” 公孙刿见事清楚,就是逼人退位也说的冠冕堂皇,直言道:“靖宫的人一向滑不留手,您初登基那会儿仅是留了道榆关给他,就叫那傅森翻了身,上回您派去的人最后怎么着了?还有咱们那堂弟兄公孙伏都怎么死的,臣弟不说,您心里也该明白。” 有些时候,从语气上头就能分辨出两人的不同,做哥哥的眼里揉不得沙子,有时候就要弟弟出面赔笑打台面,话说当初就是他把前头几个皇兄的消息偷偷泄了出去,哄的他们自相残杀,更惹得父王不喜连遭废黜,否则单靠太后在后宫使劲,这太子之位哪就这么稳当能坐下去。 公孙刿也不是真要逼死亲哥哥,可封侯拜相毕竟不是他的顶点,男人有时候就得跟自己较劲,窃钩者虽诛,然窃国者皆为侯,皇位就是一道魔咒,坐上去的人说皇帝是天底下最苦的差事,可旁人没坐过,就总觉得他上去铁定会和旁人不一样,总以为自己才是天命所归,定能开出个太平盛世。 多少人有野心,可多数人却连野心都敢没露出来,就死了。 公孙刿也有,可他不拖延,一待自己万事齐备,立刻就要付诸行动。 这会儿气势上总算是分出了胜负,皇帝再厉害,也抵不过太后和彻侯两张嘴,他们三个人说的话大多都是有隐喻的,不说破,但是彼此心领神会。 毕竟都捏着老底呢,真要掀出来,没一个能跑的了。 皇帝不知跟彻侯说了什么,公孙刿的面色就开始透着不对劲,从太后那角度看过去,就是两人定在那儿,谁都不肯退让一步,皇帝的脸色实在不能说好看,另一边的脸也是嬉笑里透着计算,彼此你进我退,你退我进,朝臣还堵在含凉殿等着看结果,再这么论下去何时才到个头。 不成、不能再拖下去了! “哀家当了十四年太后,议不得国事,那咱们就来论论家事”太后急性看不过眼,打断了他们两个,紧跟着大手一摆,身边嬷嬷就抱着四皇子上了前:“成国公一案,前朝后宫都瞧的真真儿,叫积年的老臣被无辜牵连,后宫里头也闹不安生,见天就有被牵连的跑到乾寿宫前头跪着哭,这是一。”邬太后到底是长辈,说出来的东西还是有一定分量,在骧国遗老面前还是底气颇足,道:“后又听信贵妃谗言广开国库,闹着要重修琉璃殿,这是二。”里头大意翻来覆去就一句,他这皇帝当的,桩桩件件哪样都不叫人信服。 “太后说的是,臣弟等,不过是想请圣上禅位,并无旁的心思”权臣都有一张巧嘴,黑白颠倒不在话下,公孙刿从容向后退了半步,可就是这样,也与皇帝不过半步之遥,只是恭敬道:”依臣弟看,大皇子生母出身低微,处事也挂不住手脚,倒不如四皇子聪明机慧,得您钟爱,想来有太后和诸位老臣的辅佐,待幼主亲政之时,定能还上京一派清平气象。” 还一派清平,一派胡言还差不多。 看公孙嘉奥青着脸不说话,公孙刿似是觉得稳操胜券了,原以为昭圣宫那儿会出乱子,可吕嫦云的果真是一刻也没停顿,乖乖的就把孩子交到太后手上,这么配合的实在少见。 一看就知还念着豫王。 心中开怀,只差最后一步,当下便要吩咐御前的人进来研磨,邬太后也带了点私心,这时候也不忘道:“吕氏德不配位,横行无忌,留待这么个的祸-水在宫中,四皇子即便登位,又如何能服众............” 女人心就是狠,想要的不想要的一向分的明明白白,去母留子是出好计,可不到时候,没必要这会儿就拿璟贵妃开刀,公孙刿只看了太后一眼,并没有接茬。 可回过头,御前的刘大监悄声立在角落,一点捧墨开卷的意思也没有,平日的几个秉笔也跟木头似的矗在原地,仅是低头,就算拿刀子架上去,肯定也不带皱一下眉头。 哦,他忘了,御前的人向来跟皇帝一条心,不好轻易收服,这会儿瞧着皇帝无话可说了,也跟着不言不语。 尤其是刘大监,他伺候公孙嘉奥多年,忠心的程度也是奇高,见众人的目光都到了自个儿身上,更是不紧不慢,只扑通一跪,接着就开始边磕头边哭,哭皇帝的不容易,哭先王不在跟前,瞧不见今日彻侯连同太后逼宫的把戏。 太后被关了这么多年,今朝总算扬眉吐气,也不忌讳多唱黑脸,瞧皇帝的样,被逼到这个份上,他却硬扛着不发一言,这实在不是他的脾气。 她心里发慌,慌的甚至毫无道理,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放肆!”刘大监哭的都喘不上气,还想说什么,却邬太后尖声制止了,吃斋念佛的人也不知打哪儿来的这么中气十足,声音着实是大,朝臣闻之一凛,也叫四皇子哭的更厉害。 “眼下众臣皆在场,有你一个老太监说话的份么!”邬太后听着四皇子和刘大监的哭声心烦,心中郁气大盛,若不是心知留着这孩子就是最好的把柄,这会儿真恨不得活撕了他们。 “.................” 见廷尉还是不动,太后愈发的疾言厉色,说罢看向廷尉里头领班的统领,大声呵斥道:“人呢!站那儿的都是死人么,还不快把这满口胡言的阉竖拿下!” 廷尉军闻言欲动,统领观了一眼主子的反应,见公孙刿也撇过脸去,似是默认了,便不再犹豫,回身彻底抽出刀来。 不光是礼部尚书,这会儿是个人都怕,廷尉对上御前的赤甲军,谁死谁生不知道,万一刀剑无眼,把他们都给劈了怎么办。 就是这一触即发,要动真格的时候; 一直站在人群正中,始终没任何表示的公孙嘉奥,突然就冷不丁地笑了。 第二百五十章 美人如刀 正午时分刚过,空气滞闷着让人喘不上气儿,就好像一群人都闷在同一个锅里头,只等蒸满了一个时辰,就要集体升发了似的。 这会儿有任何响动都显突兀,可公孙嘉奥却不,他兀自地笑出声来,像块巨石落进了一潭死水,掀起的震荡何其壮观,叫人不注意都难。 便是此刻一圈圈地被围在人堆里头,情形那样被动,做皇帝的也依旧不动如山。 这就叫气魄。 有几位老臣是见过的,但那还是皇帝还做太子时才会有的神色,一般情况下公孙嘉奥一向乐于做个明主,很少有这样不管不顾的模样,于是心中大叫不好。 喜怒不形于色几乎是每个皇帝的基本功,是以皇帝这样的反应实在不多见,于几个大臣而言真真是久违了,熟悉的人都晓得,圣上这是动了杀心,从前逼死前头几个皇子的手段不是没有人见过,只是时间隔得太久,大家都选择性地忘记,都以为太子还是那个太子,大臣只要多捧着些,他就不会把你怎么样。 也难怪,自从先王崩逝后,他便再没露出这样的眼神。 今日不成了,看着终于是要破戒了。 软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这可不是开完笑的。 尚书侍郎都互相瞧瞧,彼此眼里都看出了动摇,皇帝方才说的清楚,这会儿想明白的还不算晚,只是见好就收还不算,得拿出诚意来,叫太后和彻侯哑口无言,再扑腾不起花儿来,否则秋后算账,他们到底算哪一头的,且怎么算呢? 当事人都不知道,可旁观者眼聪目明,自有一套办事儿的宗旨。 笑够了,公孙嘉奥也顺势而收;怒极了,反倒更得平静,不论兄弟恩义还剩多少,既然公孙刿能做到这一步,他们两个也已然收不回去了。 事已至此,公孙嘉奥仅是轻声长叹:“良言劝不住好死鬼,怪道都说是自找的么。朕便是再顾念骨肉情谊,再三相劝,怕是你们也未必能听的进。”余光看见吏部尚书和工部侍郎悄悄地往殿门前靠,心底瞬时稳了一半,冷然道:“既如此,朕也无需再顾念旧情,日后便是到了父王跟前,朕也问心无愧。”说着便一挥手,打从含凉殿后的壁角出绕身走出一个人影。 那来人一身武官的打扮,红袍子,脸也是大家都熟悉的。 尤其熟悉的还属公孙刿。 太后尚没反应过来,却是彻侯头一个看出了不对劲。 因为来的人是常清。 不是举足轻重的人物,却足以叫太后愕住,叫在场的所有人愕住。 敢情皇帝之前避着不见,就是为了留常清在内殿里说话。 那不消多说,正清门那儿也怕是没有守住,早早地就撤了人。 各人有各人的心思,一时间愣在那儿都不动弹——足有半刻的功夫,都没人敢站出来指着常清质问一声。 方才剑拔弩张,两边都恨不得撸袖子抽刀的侍卫们也都各自收了半步回去,又成了初时对立的场面。 都是官场里头蹚浑水蹚过来的,都知道打嘴仗不管用,到了见真章那一刻,终究还得看兵权,彻侯能带人冲进含凉殿靠的是什么,或许吧,或许布政司和洛家留下的那点人还算称用,可其余的一半儿都是靠兵权。 侯府有多少人,宫里有多少人,正面对上一点儿好处也没有,还不是靠后援么。 公孙刿的后手,从来都是常清。 只是常清的身份委实是特殊了些,最早是彻侯的家臣,后得公孙刿的保举,皇帝的任用才得以总领大军,家族落寞了些吧,虽是人丁凋零,也好歹是当朝大员的排场。他妹子做了敏妃,一儿半女也没留下就死了,幸而公孙嘉奥也赐了不少追封,之后赐婚的夫人更是平阳翁主的嫡出女,家世微贱的到他那样的不少,可凭着蝼蚁之躯能爬到这样的位置,不得不说是一场奇迹。 所以这样一路爬上来的人,总要比常人更能忍,也更分得清利害。 也是,得皇帝重用,和得侯爷看重,怎么看都是锦绣前程,难怪那么多人眼红,背地里说他常清似乎是祖上冒青烟了,死一个妹子算什么,人家有更远大的志向。 所以他最后还是要面对的,临了的抉择避无可避,不管最后选了站哪头,都是不小的打击。 众人见他信步走到皇帝跟前,就知道太后和彻侯没戏了,彻底没戏了。 常清背后靠的是皇帝,彻侯能许他的,皇帝也能许,甚至更多。 这就是哪怕明晓得他临门一脚反了水,也不敢当面戳穿的原因。 皇帝到底是皇帝,诸事皆有预备,什么都想到了前头,趁着大家晃神的空子,礼部尚书同工部侍郎一道把着含凉殿的两重门,一左一右牢牢关上,密不透风。 公孙嘉奥一早就吩咐过,这事儿迟早得来,彻侯的反-心不小,能拖到这时候已经是他的极限,逼宫的事儿一出,就得当机立断,一气儿压在内宫,不能流到外头,大皇子和瑀夫人上蹿下跳,已经同太子之位无缘了,若是这会儿叫公孙刖联合内阁也来掺和一脚,就是圣上那儿皇恩浩荡不发落,他们也得拿项上人头来谢罪,实在是担不起这错失。 兄弟晲-墙,母子反目,随便哪个拎出来都不光彩,这要闹到百姓耳朵里,甭管皇帝政绩如何、盛世有多太平,在名声上永远都掰不正,遗臭万年都算轻的。 皇帝是现成的皇帝,太后和彻侯却各有算计,方才不吱声的大臣们这时倒纷纷说话了,资格最老的是工部尚书,骧国的老臣最擅长隔岸观火,就连陪着进含凉殿,也是在保证烧不着自己的情况下被拉过来当了个见证,刚才太后盛气凌人,他不说话,彻侯搬出前朝废帝,他也不说话。直到这会儿胜负已定了,他才伸手捋捋胡子,正儿八经出列,沉稳道:“四皇子尚年幼,倒不如待圣上从立国本后再做打算,且太后久居深宫,也该晓得后宫不得干政的道理,依微臣看,娘娘就此退居乾寿宫,便是后宫的宫务也趁势该放下,想来圣上必定奉行孝养,更无懈怠。” 能说这话带基本都是老臣,见风使舵本事一流,更别提常清轻飘飘一句“臣附议”,几下就把太后噎了个倒噎气,凤目挑动,两侧青筋暴起,气都喘不匀了,还有力气作-妖么。 “娘娘一介女流,本不该插手朝政,圣上多宅心仁厚的人,对您的一片孝心连奴才们都看在眼里,就是您私底下招了妃嫔娘娘们来出气,罚跪抄经样样排上一遍,圣上也只当从没听过见过。再说了,您打的主意,不就是彻侯打的主意么”就算皇帝没有发话,底下人也有审时度势的本领,刘大监见火候到了,又磕头不迭,哭道:“可先王还天上看着呐,就是山河易主,这皇位也不是邬家的呀.............” 阉-人心思-毒,说的字字都戳人脖颈子上,你叫她拿什么来反驳,说当初的太子和大夫人私交甚密,仅是因爱生恨,多年的求而不得,才非要逼他写诏书让位给四皇子么。 说不响嘴,也说不出口。 太后倒退了几步,一个踉跄,再稳也稳不住了,打眼瞧瞧周围,朝臣一早就没了跟彻侯进来的那股精气神,一个个地低头窃窃,心虚的甚至不敢抬头看她,身边儿四皇子歇了哭声,仍在钟嬷嬷怀里闹着要找皇帝,好一出父子连心的戏码。 这就是一出闹剧,彻头彻尾的闹剧。 而她,就是最大的笑话。 太后承认她败了,且败的彻底,总以为彻侯却还有余地,可彻侯已然被皇帝和几位老臣隔离在外,单是瞧着常清不发一言,那游离在外头的空洞和无力,终于还是叫她认了命。 怪只怪上位者总是吃亏在盲目的自信里头,公孙刿以为捏住了敏妃的死,就能叫常清对他一如既往的效忠,以为吕仙仪不过是一个女人,傅忌都死了,她总会乖乖地依附自己。 来时就已经想的很明白,不成功便成仁,他的底牌不多,太后算一个,璟贵妃算一个,女人跟男人不同,心在谁那儿就是谁那儿,就是占了她整个人也不能够。 公孙刿想,他只算错了一样,就一样——她的心不在他这儿,或者,她的心其实早就跟着傅忌一同死了,永远落在了丘祢。 其实只要稍稍一琢磨,公孙嘉奥在许久之前的话大都含着深意,提点过,也警告过,只是以点带面,总不叫人深省。 他从未去深想过,从不知道原来她早早地就和皇兄有了私底下的来往。 她到底图什么呢,反正肯定不是为了自己,兴许是为了她的妹妹,那样可能性或许更大一些。 总之她毫不犹豫地出卖了他,仅仅是来换得吕嫦云在宫里的平安。 所以他输了,不是输给常清,只是输给一个女人。 第二百五十一章 无知无觉 事情的结尾,以太后退居乾寿宫,彻侯下天牢为终止,看着是太后侥幸,还能在乾寿宫住着,可她得罪的人太多,平日也不积点口德,公孙嘉奥和万松雪八成都盼着她在里头自生自灭,唯一有点交集的吕嫦云又插不上话,除了吃斋念佛别无他法,工部尚书说的对,老人家上了年纪就好好歇着,承认这辈子除了耗死在宫里,再没别的出路。 放着好日子不过,都是自找的。 吕嫦云知道这回是踢到铁板了,公孙嘉奥很生气,生气的后果是无法想象的重。含凉殿的小太监跟她熟,一是南翮时常照应,二是昭圣宫宠遇颇深,说起来她还要感谢南翮派人来报信,消息是坏消息,至少来的及时,能给她缓冲的时间,不然真把后宫的嫔妃们一直扣下去,宫里就该乱套了。 至于后宫众人的反应,尚在意料之中,就是大皇子没赶上,这趟明明可以在皇帝面前立功的大好机会也给拱手交了出去,瑀夫人心里一定不好受吧。 这也没什么,成王败寇,彻侯输了不打紧,只是连累了旁人,皇宫的清洗势必要以鲜血告终,上至朝臣下至区区一个宫人,有罪的论罪,无罪的也人人自危,都是必然。 四皇子打从出了含凉殿就被送去了傅宝音那里,南翮在御前也爱莫能助,皇帝发话,按理说参与逼-宫案的个个儿都要连坐,可璟贵妃只是被关了禁足,今天裁一点儿份例,明儿裁她的宫人,雷霆震怒在她这儿没有,只是气恨交杂,迫使公孙嘉奥不得不吩咐下去,明知她不在乎,也还是要这样磋磨她,有点赌气的意思。 高拿轻放从来都不是皇帝的作风,提督府一家七十四口没留下一个活的,判流放就该谢天谢地,可贵妃却仍在昭圣宫过她的淡泊日子,事出反常,皇帝掩饰不住,旁人也不是瞎子傻子,实在不难看出公孙嘉奥对她的喜欢。 鲜血啊,连坐啊,铺满了上京的角落,内阁很快就审出眉目了,彻侯毫无例外是头等大罪,只因是圣上的亲弟弟,才一直放着没处置,可亲弟弟只有一个,彻侯可以留,他手下的人却不能留,估计这会儿,护城河的河水都被染红了吧。 处处皆是风声鹤唳,吕嫦云平静地在昭圣宫抄经,因为心里有愧,又多抄了两本,虽然有些矫情,可她就是这样的性子。其实这样的结果于她不好不坏,她失去了孩子,又不得圣心,接下来的日子应该会很不好过,人人都想看宠妃潦倒的惨况,万松雪尚在观望,金贵嫔倒是打着探望的名头来瞧过几回,被小橘子三言两语地给拦在了门口,半只脚都没踏进来。 目前唯一庆幸的,是皇帝没再来过昭圣宫。 头一两天有些不习惯,身边没人了,公孙嘉奥私底下是个好安静的人,可他又不许旁人比他还安静,吕嫦云为此没少发愁,总是想该同他说些什么好,索性他这人什么都能接受,甚至她有回说起被姐姐磕坏了眼睛,多无聊的话题啊,也难为公孙嘉奥还能接的上。 偶尔清滟抱着四皇子过来,孩子闹着要找母妃和父皇,三个人安安心心地用着晚膳,瞧着就像寻常的一家子。 可惜,都是假的。 男人、孩子、还有孩子的笑和哭都不在耳边,吕嫦云看不见,也走不出去,只能单单靠回想,这样比较考验记性,尤其是她记性又不好,身体也不好,胡御医不能请脉,但还有送药进来,总拦着小橘子说个没完,跟背书似的,说这是师傅又重新调配了剂量的药粉,那是师傅刚做好的香包,不管如何先得用上,或许对贵妃的病症或许会比之前的有用云云。 小橘子拿来了,吕嫦云看了一眼,说用就用吧,可转头单只过了一天,她就忘了。 其实这样也好,清清静静,多难得。 济贵人和傅宝音来过,进不来,也见不着她一面,这时候和她扯上关系不是什么好事,见了就更不是好事,吕嫦云惦记着,每个人她喜欢的,亲近的,她都惦记着,傅宝音是不担心的,她胆子小,小的让人觉得安全。从始至终,她觉得最对不住的是香桃子,宫女年满二五可以出宫,也可以和太监搭伙过日子,选择不多,但还有余地,明明香桃子已经到了年纪,和乌梅子那样的出宫嫁人未尝不是一桩幸事,可姐姐说她身边助力太少,宫里一人独斗的下场多数都是惨烈的,她得有个帮手,在她不愿意的时候,好歹能留住君恩。 是谁说过的,说君恩如流水,一去不回头啊.............. 所以姐姐走了,她听姐姐的话,很爽快地就将香桃子从司针局里赦了出来,还再三问了,问她到底愿不愿意。 香桃子那会儿没有说什么,只反问她,说愿不愿意有那么重要么。 照她的话就是,这根本不重要啊~ 香桃子想的多开,她是求仁得仁,看过宫里那么多女人,就是瑞贵妃也曾经半感慨半嗔怪地叹息过,说男人靠不住,只有权位不是骗人的,只要抓的稳,它能陪你一辈子。 她不奢求什么,只是不愿再回去过那样的日子,像当初的贵妃那样,宠眷比不上,至少荣华富贵还在,那么她有样学样,不图别的,只为争口气。 人上人的滋味,应该也不错吧。 .................. 璟贵妃失宠的那么那么明显,可头上贵妃的衔儿还在,只不过这人在宫里就跟透明的一样,没人惦记着昭圣宫还有个贵妃娘娘,那天不由分说地就把人扣在自个宫里,还活活打死了个贵人,大家都要看看,看圣上到底要怎么发落她,到时候人人踩上一脚,那才彻底痛快了。 在南翮的眼里,二小姐的性命全然无忧,甚至随时可以把皇帝的心收拢回去,可吕嫦云却不这样想,她觉得公孙嘉奥还真是气的不轻,人没来,旨意先来了不少,静养就静养吧,倒是将原先在昭圣宫服侍她的人都散了,最后身边只留了小橘子和清滟她们,来历都不明的几个人,这会儿到了逆境,反而更能凝在一起,绿迆回不去乾寿宫,小橘子呢,说是司膳房也留着他的位子,可他还是宁肯待在这儿,说昭圣宫有人气儿,又可以凭他偷懒,所以不想走,混混日子得了。 过了几日,又听说乾寿宫的太后闹起来了,孝道的大帽子一顶一顶往头上扣,她们在昭圣宫耳朵听得热闹,可太后呢,最后的体面都没了,怕是下场堪忧。 吕嫦云知道,含凉殿那日太后曾出言暗示过,去母留子一劳永逸,可彻侯没答应。 老年人嘛,心里总有根刺在,有这想法很正常,只是吕嫦云想着,或许太后有点心急了,她想的是什么都要前头做好,可到头来不过是发落时无端又多一重把柄,平白惹人厌恶。 太后被按下了,她在逼皇帝退位的时候大概也没想过孝道不孝道的问题,这会儿是有一个借口就用一个,何必呢。 昭圣宫除了贵妃,也就小橘子还可以出去,可惜外头死了多少人依旧打听不到个准数,吕嫦云只知道这回除了皇帝,没有人是赢家,连一向闻风而动的大皇子也是,见天进出含凉殿,却依旧半分好处都没捞着。 好在四皇子又被挪去了颐夫人那儿养着,万松雪暂且松了口气,太子之位干看着着急,可心知皇帝没那么容易松口,就只好继续忍耐下去,反正她等了十年,人有多少个十年呢,她不年轻了,却还有精力,总有一天会等到的。 转眼半月,颐夫人准时准点,每天用了早膳就来,在昭圣宫前头逗留了一会儿,不管小橘子来回跑了多少趟,里头依然不见门开的迹象,傅宝音无法,只好照旧带着人回去。可人是见不成了,情谊却还在,知道吕嫦云此刻处境尴尬,她就总派人送些日常应用之物,如此,昭圣宫的日子还能勉强维系下去。 吕嫦云进过冷宫,还在冷宫生了孩子,并不是毫无准备,比如她心态就很好,平静,安宁,万松雪再如何趾高气昂于她也不过尔尔。 最后真正叫她心慌的,依然还是豫王,计划没有照着原来说好的进行下去,彻侯和太后输了,输的一败涂地,公孙嘉奥给过他们机会,可当时没有人甘心,愿意就此罢手。 既然输了,那么傅森短时间内依然不能带兵冲进皇城,因为皇帝还在,常清还在,谁来,都几乎是毫无胜算。 她不知道,公孙嘉奥不过是顺水推舟,公孙刿浩浩荡荡的领着人进宫也不能把他怎么样,一早知道了底牌,当然没法再打下去,痛快的认输,至少还能做个可敬的对手。 她更不知道,其实是姐姐私下将彻侯的行踪传进了宫里,甚至早在她出宫之前,她就已经将公孙刿和她的计划通通告诉了皇帝。 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第二百五十二章 心煎似火 菜市口这两天好热闹,天天都死人。 断头的不算全尸,裁缝铺的人手都不够用了,加班加点儿的给人拾掇后事,赚的银子抵得上近半年做衣裳的花销,这钱还真是赚着了。 不过皇帝的风评却没掉下来,毕竟死的大多都是高官重臣,不乏贪-官污吏的,百姓看得热闹,加上看多了也乏味,短短半月,之前宠幸贵妃做出的那些荒唐事儿就又给掀过去了。 公孙嘉奥这一招用的好,内阁都换了人,他说谁有罪谁就得吃断头饭,之所以彻侯留着不杀,是不想留个残害手足的名声,含凉殿那天的事儿知之者甚少,但足以震慑天下,杀的人挖坑埋都要挖足三天三夜,索性死完一批又会来新的一批,好官少,可想做-官的人是永远都不会死绝的。 我在侯府这半月过的日子该怎么概括呢。 简单来说,应该就是四个字——心情复杂。 每天一闭眼,噩梦就准时来到。 一睁眼,侯府死气沉沉,人气儿还有,但都属于孩子,那种稚嫩的,鲜活的生命力,真是叫人羡慕。 公孙彦姬连着十几天没见着父亲,还跑到我院子来堵人,感情以为我把公孙刿藏起来了。 虽然没人知道他落败的内因,但我心里还是忍不住发虚。 这大约就是邓夫子说的,我良心不安,我做贼心虚。 傅忌算计我,算计他的枕边人,我也有样学样,学了个十成。 公孙刿仅仅是用的手段不光彩,人也强硬了些,偏偏摊上我,一朝棋错,满盘皆输,才落得如今的下场。 .............我觉得我真是坏透了,彻底没救了。 在我良心不安的这一阵,舒窈倒是做的很称职,她用最大的力气来支撑侯府的体面,上下打点,发卖了侯府一半的下人,彻侯获罪,皇粮不能吃了,虽说侯府还给住,可银钱用起来实在是挡不住,首先要做的就是节省开支。 虽然做了还不如不做,可她已经尽力了。 如今的侯府,哪里还有丝毫体面。 有事说事儿,有情说情,不过情分什么的于我都像浮云,公孙刿被下天牢,我心里的确不自在,可太后被关进乾寿宫,我是非常高兴的。 她和公孙嘉奥那些个往事我管不着,在意的话,也得问嫦云在不在意。 反正她不能再叫人过去罚跪抄经了,这么看看,邬太后和她身边那个钟嬷嬷刚好凑一对儿,且容这两个老妖婆主仆情深去吧! 舒窈在外支撑的艰难,倒是叫我对她生出点敬服的心了。 侯府出了这样的事儿,我的存在似乎也尴尬起来,可她一如往常,但凡自己屋里有的,总是要兼顾我一份,仅仅是因为公孙刿在进宫前给她留了话,说万一出了什么差池,叫她好好待我,反正我要走要留都随意,侯府吃老本也吃的起,多一口饭总是有的。 .................. 行吧,反正怎么都是我做恶人,是我将他的计划提前告诉了公孙嘉奥。 他那么聪明的人,从来都是我输给他,到这会儿会怎么想? 我逼迫自己,去直视自己的心,将前头的前因后果都串起来,才发现公孙刿说的大多数假话,原来都是真的。 他原来的确真心实意地喜欢过,也曾在意过。 舒窈说他很少动笔,她曾玩笑似地央过他,叫他看在自个伺候多年的份上给她画一幅画儿,公孙刿答应了,却在提笔时迟迟不肯蘸墨,因为心里头存了另一个人,所以画不下去。 我那时不明白,问过舒窈,问那个人是谁。 舒窈说,是你。 坦白说,那时的我压根没信。 可我现在信了。 公孙刿去皇帝那儿请旨虽带了些私心,可焉知那些私心不是跟我有关呢? 就是他装的太好,遮遮掩掩; 而我佯装不懂,明白的太迟。 要错,也是我们都有错,大家一人一半。 我拿出一套衣裳,又对着镜子开始梳妆,镜里的人还是老样子,唇红齿白,不用口脂就是好颜色,侯府伙食没有出过岔子,在丘祢落下的油水都补回来了,只要稍稍收拾一下就差不离。 杏黄色好久不穿,上头的葡萄缠枝都旧了,就是放在手里的分量,都有种暗沉积古老的错觉。 我还是有点不习惯,黄色一向亮眼,以前当贵妃穿还好,怎么都不过分,怎么招摇怎么来,可如今是去探监,就不能穿的这么亮了,还是在外面加一件罩子斗篷吧,做人还是低调些,才能活的长远。 看着嫦云的面子,公孙嘉奥对我还算好说话,也是,没我这么个两面三刀的人在里头搅和,他这皇位真要让给四皇子和太后了,作为答谢,给我留一块进出宫的腰牌也不算过分。 皇家的东西说值钱值钱,不值钱也不值钱,从前是在宫里出不来,现在反倒进出自如了,就是再没了那样的心气儿,叫人很是感伤。 见了面,我以为会有很多话说的,可事实却大出我预料,侯爷下天牢不像天牢,反倒像归家,就是睡的吃的次了些,不过人的架子还在,并没有我像的苦大仇深样。 这会儿给他递把折扇,他准摆弄摆弄能摇起来,潇洒风流,一如初见。 他没有扇子,不过衣着整洁干净,也不知从哪儿得来的一本册子,这会儿正歪在草席子上看,听见脚步声了,连头都不抬,只是信手翻了一页,道:“来了?” “嗯,来看你来了”我看看他,想问他好不好,可话到嘴边就跑了调,只是忍也忍不住,张口就是带刺的调侃:“牢里伙食不错嘛,瞧侯爷没胖没瘦的,一定过得很开心吧~?” 张口不说好,火药味顿时就上来了,可能就是嘴欠,看着这么一个骄矜漂亮的男人落到这个地步,还一大半都是因为自己,自己良心上过不去,就只好拿假话来伪装,瞧着问心无愧,可心里的愧却比谁都多。 幸亏他不计较,到这会儿还是淡淡地:“坐吧,不过没茶,渴了我也照顾不到你。” 我嗯了一声,自己摘了斗篷,又找了块干净的地方坐着,正好跟他打对脸。 公孙刿终于合了册子,抬起来看我一眼,眼神不锐利也锐利了,仿佛一眼就戳穿我的伪装。 我被他看的有些赫然,这就是典型的又当又立,事儿都做了,可事-后却还是穿了他最喜欢的颜色和衣裳来瞧他,都晓得做这些一点用都没有,他不会因为我的讨好而变得心里好受,我心里也不会好受。 这一点谁都明白。 一阵尴尬的沉默,还是我按捺不住,试探着说道:“舒窈真是好样的,孩子和侯府都一力操持,腰杆子这会儿是彻底挺起来了,你的眼光好,她这样的就是当家的料,连我都服她。” 公孙刿一直看着我,那双眼多专注,专注的我差点开始东张西望。 末了他才点头:“那就好。” 后边我又试着跟他搭讪了几句,得到的回答都是不咸不淡。 人就是这么奇怪,他越是这样我就越是害怕,一上来就质问着,甚至动手我都不意外,可公孙刿这样硬压着,有脾气也不叫人看出来,只等发作的时候,那才真是一场灾难。 “其实........”我斟酌着:“就这么做个闲散公侯也不错,你看你府里两个小的、一个大的都指着你呢,我料着公孙嘉奥还是讲道理的人,他对嫦云尚且还留了余地,你是亲弟弟嘛,天牢都下了,再坏还能坏到哪儿去?” 典型的越说越上火,不治治还真是不行了。 从前不觉得,现在倒察觉出来,有些人真是不能对她好,你退一步还不够,她恨不得你一气儿退到十万八千里,还怪你退的时候不对,碍着她的路了,照样要挨数落。 公孙刿额角一跳,觉得头疼,觉得气恼,不是气她出卖自己,而是人都在跟前了,要掐死她易如反掌,只要伸个手就能办成的事儿,偏偏现在还是舍不得。 到底为什么舍不得,或许就是因为那一眼,他看见了她,拾到了她的珍珠,所以顺理成章的,她怎么都胡闹他都舍不得。 想及此处真是气恼极了,这个女人的心捂不热,不是他能捂热的。 我还讷讷地观望,偷偷拿余光看他的反应,可惜公孙刿却不给我反应的时间。他下一秒就甩了手,那本小册子也顺势扔到了角落里。 敢情我还跟着父亲练过一阵,自认不比寻常女子娇弱,可在他的力气面前,我的腕子和力气就是摆设,轻而易举就被他制住了。 没事儿,他的册子不见了还有我,我被一把拉了过去,紧跟着就是喘不上气,公孙刿密集而蛮横的-吻-席卷了一切。 说是吻,倒不如说是吞噬。 下唇一阵疼痛袭来,我睁着眼睛,头一次这么柔顺的没有挣扎。 似乎还尝到了血的味道。 这是我欠他的。 第二百五十三章 同甘共苦 心里一直说着没关系没关系,哪怕嘴巴都痛了,也还是没关系。 这是头一回,我心甘情愿地服软。 毕竟我欠他的太多了,被咬一两口又算什么呢。 只要他能消气,就是嘴巴疼上一些也没事儿,我这人皮厚,能忍得住。 想到此处,我甚至彻底主动攀附了上去,也学着公孙刿那样,自发地闭上了眼睛,幻想着这是我心爱的人,我们之间不过是有些小小的争吵,闹脾气可以,可这并不影响我爱他。 我应该是很爱他的。 我甚至必须爱他。 可是这样不对,抱的再紧也不对。 心里都知道,这不是真的。 怀里的人那么柔顺,柔顺的不像他熟悉的她。 方才一时间的气血上涌,气恼交加,这会儿通通都不作数了,像是一支筏子,从里到外都泄了气,他松开她,咂么嘴里的滋味,同样的腥气,同样的苦涩,好像尝到不是她的血,还有自己的血,只在心里滴的那种。 他喜欢她,从看见第一眼就喜欢。 含凉殿那一晚,他甚至像个毛头小子,心里什么都没有,看着狐裘里娇小的人,恨不得连夜就带回家去,从今以后只给他一人观瞧。 可她呢,喜欢么,比起她喜欢傅忌,她对他到底是什么感觉,她从来没说过。 从前是不屑,现在是不想。 自从傅忌死后,他就主动地回避了某些问题。 回避也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逃避吧,她和傅忌是情深义重了,他夹在里头什么作用也没有,只是无谓去做一个恶人,沾沾自喜的,自以为控制住她的人,她就连心也飞不出去,多可笑。 “你来看我,我不能说知足,却也没什么好同你说的”过了半晌,公孙刿还是道:“走吧,走的远远的,否则我真怕,怕我忍不住要掐死你。”他说着就转了头,跟闹脾气似的,有些气急败坏:“滚吧,别让我再看见你,滚回你的昭圣宫去。” 我还在喘气,冷不丁就被推开,想伸手去够他,那一点距离就跟隔了千山万水似的,怎么都伸不过去。 公孙刿的样子真是吓人。 我很听话,也很惜命,怕再拿话勾他他兴许真要掐死我的,于是自己起身重新系了斗篷,又在临走前低低说了一句“保重”,就果断的滚了,那背影不消多说,一定很狼狈,像忍受不了公孙刿无言的诘问,彻底的落荒而逃。 出了天牢,外头是新鲜空气,晴空万里。倒不是说里头多窒闷,只是公孙刿对我有一种天生的威慑,在广寒宫时看他像债主子,心里时刻都是乌云密布,还每次都借着洛之贻的由头占我便宜;后来进了侯府,又看他像个不正经的正常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要拿傅忌来说事儿,顺便借机敲打我。 我承认我喜欢他,可也架不住我怕他。 真奇怪,喜欢一个人和怕一个人竟然一点也不冲突,这到底是哪里出了岔子。 我想不通。 宫里不能随便走,可我捏着腰牌无处去,第一时间想到的不是出宫,也不是去昭圣宫见嫦云,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的走到避风台,喊了个小太监来引路,又在上头坐着看了会儿,一时间这人就松了弦,怎么都起不来了。 我在看,看对面的琉璃殿真是多灾多难,被烧了一半儿没烧完,要修补也没时间修补,还不如全部烧光算了。 正愣神,有东西扑腾到鞋子上,定睛一看,还不一定能看的出来,就只有黑漆漆的一团,带着毛的,不知道是个什么玩意儿。 我吓的抽了一口冷气,后知后觉才看出来,这是一只猫,一只圆滚滚的大肥猫。 且这猫肥的不一般,虽肥但灵活,依稀可见当初在各宫娘娘裙间穿梭的敏捷和从容,看样子是看不出了,不过通体乌黑,油光水滑,想必就是洛之贻养的那群里她最喜欢的那一只。 我想抱抱它,无奈一下没抱起来,这猫见状也不客气,看我对它释放友好,人也不矫情,便一下就蹦到我膝盖上,自己找了个姿势,伸出舌头舔了舔毛发后,大爷似的就睡过去了。 得,这宫里就它是来享福的,谁滋润都没它滋润。 清风徐徐,避风台转眼又多了一个人。 不多时,就有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那声音听着就沉稳不少。 “当心点儿,它身子沉,吃的太多又不肯去御花园溜达,见着漂亮娘娘就往上扑,好几回都差点叫人打死”齐开霁道:“这猫又懒又馋,上回蕙贵人养了一缸子红鲤,第二天死了一伴儿,满宫里都在找最酷祸首,我偷偷把它藏在广寒宫里,这才躲了过去。” 他在我身后站定,絮絮叨叨的跟几百年没说过话一样,我看不见他的神情,但料想齐开霁这会儿应该是高兴的。 齐开霁变了。 他收了很多,从说话到站着的形儿都开始收着了,眼带笑意,但仍有距离,一看就很好说话,只要出言必定相帮。 但基本上已经不敢有什么人去找他说话了。 他如今差不多就是这种境界。 老朋友见面,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我还是跟以前一样不客气地打量他的变化,边看还边点头。 我是高兴啊,高兴他这么多年在司膳房总算不是白混的,终于有点总管太监的样子了。 “不就两条鱼么,当初成妃在的时候,你们不是还见天给猫主子做鱼羹来吃么”我低下头给怀里的猫顺顺毛儿,回笑道:“我还记得你给我偷了半块粉蒸糕回来,可惜路上全碎了,气的你回来念叨了一天。” “是”齐开霁笑着:“那会儿见天偷东西给冷宫涨伙食,还白白挨了掌印几巴掌,怕你们见了笑话,回来也不敢吱声,想想都怪可怜的。” 我被猫压着膝盖,一时间起不来身,只好喊他也坐下,嗔怪道:“我不在的这一年多里头你都给它吃什么了,喂的这么肥,往后哪宫的主子嘴馋要吃猫羹,你这儿垫吧垫吧就能送过去,还能分清蒸红烧两道的做。” 齐开霁穿了身秉笔监才有的莲青色锦袍,补上绣的不明显,最多是君子兰的纹样,可明显身上的穿戴从里子和衣襟上就看出不一般,已经不是寻常的內侍可比。 他的眼睛始终专注在猫上,偶尔才抬起头来看我一眼:“我一般想不起来喂它,多半都是它自个出去找吃的,往哪个小主宫里一钻,捞不着几片菜叶子,总有两块栗子糕吃。”他笑了一声,又努努下巴:“不过它比人聪明,从来不往瑀夫人身上扑,只往好欺负的身上靠,不信你试试,它除非睡饱了,否则你甭想把它抱起来,横竖都死沉死沉的。” 你一言我一语的,大家有意避开了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光是聊一只畜-生都能聊的热火朝天,我看齐开霁气色不错,很自然地就打趣道:“听南翮说你干的不错,大字儿不识几个的人,现在多看上两眼就能顺嘴把书背下来,合该你在御前得用。” 齐开霁闻言就抿嘴一笑,以前是油腔滑调,现在往御前行走,整个人镀了金提了气,细看下简直秀气的厉害。 他笑道:“哪能呢,不过混口饭吃,每天把脑袋拴到腰带子上,才不至于出什么乱子。” 前一阵菜市口天天死人,那还是明面上的,宫里静悄悄死的更是不计其数,只是没人捅出来而已。 至于什么乱不乱的,心里有数就行了。 宫里毕竟不是自家的后花园,我拿了公孙嘉奥给的腰牌,也还是身份尴尬,齐开霁见我起身要走,便拍了拍手,那猫就起来了,打了个哈欠,扭着尾巴就下了台子,果真是肥且轻盈。 走前我再三地和齐开霁说了,要他好好帮我照看嫦云,眼下朝堂震动,四皇子也跟着挪到了傅宝音那儿,她的处境怎么都不会好过。 “但凡昭圣宫你能担待的,就多担待些吧”我这样说着:“她那个闷罐子,有苦都不说,只管自己受着,皇帝八成等她去赔罪,她八成以为自己离冷宫不远,你得空也帮我多劝劝她,就等于是在帮我了。” 虽然知道这样会让他有点为难,可人总是要为自己打算。 我甚至还说道:“等咱们吕家老树开花,时来运转了,我念着你的情,自然会报答你。” 齐开霁点头说好,末了还嘱咐道:“回去的时候避让着点儿,这几天瑀夫人气焰又高了,几个小贵人忙着去巴结,一日三趟地去串门子,别叫她们眼尖看见你了。” 他一直都站在我这头,做的事说的话有一半都是为了我好,没有同甘,但是共苦过,这样的情分才是我想要的。 我拢拢斗篷罩子,满口应下,正要往天街上走,齐开霁却在这时又唤了我一声。 我问他:“怎么了,还有什么事儿漏了说么?” “没有,没什么事儿落下”齐开霁没做太多解释,干脆道:“只是你回来了,我真的很高兴。” 他高兴的甚至在想; 若是她永远留下该多好。 第二百五十四章 左右为难 齐开霁是御前的人,不算头一号,但是上升空间还很大。 加上他长得又这么秀气,应该已经有不少小宫女想跟他结个对食了吧。 皇帝跟前当差不是那么容易的,到点儿了就要回去,走前他跟我又说了一通如今宫里的局势,说时肩背还微微低伏下去,手里的拂尘拿的很是稳当,像是眨眼间的功夫,这人就脱胎换骨了。 再没人会像我那样大咧咧地喊他阿柒,有身份的人就是不一样,连个变化的时间都没有,有一个开了头,下一个就跟着叫,整整齐齐,改头换面,都改叫他齐公公了。 看来我往后也得跟着改口才行。 “济贵人还算得用,圣上不愿意见贵妃的时候,多半都是见的她”齐开霁笑了笑,说道:“不过司寝女官那儿的彤史我悄悄看过,济贵人自开春起底下一次都没记过档,兴许圣上召见她,也就是晚上说说话,白天再原封不动地送回去吧。” 用词真毒,说的跟上菜似的,合口味了夹一筷子,不和口味的就原路送回去。 我可能是一年多没回宫里头了,仔细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济贵人是谁,公孙嘉奥给人起封号想一出是一出,从嫦云那会儿就很不对劲。 其实原封不动送回去没什么,真没什么丢人的,况且真金白银的东西和好处摆在眼前,也没人会再计较。我深信香桃子跟从前的我一样有追求,她才不在乎是不是得宠,只要公孙嘉奥看在嫦云的面子上不亏待她就得了。 说完香桃子,我跟齐开霁打了声招呼就要往回走,可偏偏他老喜欢吊我胃口,动不动欲言又止,叫我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他欲言又止地:“不过济贵人她............” 我被齐开霁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他:“不过什么?” 他比划了下手势,像是不知道该从何说起的样子:“算了,以后你自己见着了,大约就明白了。” 这样只会越来越不明白啊.............. 不明白的我本来想顺路拐去昭圣宫,就是瞧瞧嫦云也好,可心里有愧,总觉得她这会儿也未必就很想见我,便灰溜溜的走了,还按着齐开霁说的,尽量避开旁人,尤其是几个刚来没多久的小贵人,一般刚入宫的新人都不好招惹,年轻气盛又自诩貌美,凑在一起就伸长了脖子要斗,不在宫里摸爬滚打一年长不了记性,实在得罪不起。 有句话是怎么说的来着。 有些人你惦记她,她说不准也在惦记你。 旁人都对吕嫦云闷罐子一样的脾气不抱什么希望,反之她自己也是,眼下一路困顿,风飘柳絮的天里她就要和清滟她们动手做冬衣了,毕竟内省局的东西一应都要供着瑀夫人那儿用,她们不自给自足,就只有挨饿受冻。 小橘子对现状很不满,一开始尽出馊主意,说要不就称个病,病的越重越好,圣上听了就会来过了,反正主事的是彻侯,搅屎棍是太后,贵妃多无辜啊,吕嫦云大可以把自己说的可怜些,说太后身边的钟嬷嬷把四皇子硬抱了走,兴许看在孩子的面上,这件事就能平息下去,她也不用在昭圣宫里重复冷宫的日子了。 吕嫦云那时正在拿丝线穿针眼,可能是觉得这样不成,就是为了傅森也得振作起来,于是说试试就试试吧,称病的由头也很简单,就是随便想了一个,今天她觉得心口疼。 小橘子开心了,兴冲冲地想跑去含凉殿报个信儿,可不巧撞见秋贵人和蕙贵人提了食盒出来,若是皇帝领情还好,可他低头就闻到一股隐约的香味,就知道完了,两位贵人原路来原路去,公孙嘉奥心情不好,见谁都没胃口,她们这一趟算是白忙活了,连食盒里的小菜都没拿出来就被赶了回去。 小橘子的下场算好的,掌嘴还是自己掌,可以控制手劲,扇的啪啪有声,但不至于真把脸扇成一个猪头。 人呐,就是不能一帆风顺,总会遇到点背的时候。 昭圣宫的历史那么辉煌,能住进去的最低也是个妃,从前靖宫里头的星命司都批过,说昭圣宫地气灵,是仅次于含凉殿的存在,不是一般人还压不住,就算压住了也得扛得动三灾八难,才能修成正果。 从正殿匾额挂上去的那一刻起,后头修成正果的人统共就两位,一个是昭圣皇太后,一个是曲贵妃。 吕嫦云目前还不知道,不过三灾八难倒是不少,小橘子跟在她身边,且有的好熬了。 蕙贵人容长脸,柳叶眉,发起火来也是小家碧玉的模样,隐约有些刁钻相,身旁秋贵人又是个三两肉扶不上墙的主,这两个凑在一起也不是什么好事,欺负别人不行,欺负一个奴才就是信手拈来的事儿了。 小橘子好歹是昭圣宫的管事太监,落到这两人手里哪能有好,先是一个劲儿地给蕙贵人求饶,进了萃湘馆都饶不了,最后还是秋贵人慈心,听个响儿也听的耳朵起了茧子,就说便宜他这个小太监了,她们给圣上做了些东西过去,倒了又嫌可惜,就赏他吃吧,也不多,吃不完也没什么,她们还准他带回昭圣宫去,就算是给贵妃娘娘找个贴补加个菜,算是开-荤了。 最后这些东西吃没吃完不知道,总之小橘子跪的膝盖头紫黑一片,回来更是大哭,嚎啕着说新进宫的小主怎么能这样呢,得饶人处且饶人,金贵嫔都不闹腾了,她们以为靠上瑀夫人就万事大吉,圣上都不见她们,她们竟然还得意上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 清滟和绿迆嫌小橘子聒噪,又心疼他出去跑个腿就要遭这样得罪,于是赶忙翻箱倒柜,找出收着的伤药来给小橘子敷上,边儿上贵妃娘娘的绣工很好,在小橘子还在哭天抹泪说委屈时,她已经做了打了对同心结的络子,就是特意用了老旧的丝线,做的样式也不新鲜了。 “送去含凉殿吧,今晚我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南公公在外头守夜,他会放你们进去的”同心结做了三天,吕嫦云扯完了线,又翻出个小盒子,把做好的同心结放了进去,说道:“我能想到的法子就这有这么多,若是这一招不行,那我就亲自去含凉殿请罪,多跪上一会儿也不打紧。” 跪就跪吧,又不是没跪过。 争宠争的那么为难,简直世间少有。 清滟觉得她这品性实在不该当个贵妃,至少荣辱不惊这一点上,她更有皇后的样子。 只是人各有命,人都在宫里了,能依靠的也只有皇帝一个。她伸手用锦盒装了同心结就去了,比小橘子要好一些,从昭圣宫到含凉殿的路上一切太平,蕙贵人和秋贵人也没那个闲工夫在晚膳前满宫里走动,就是在和御前的人周旋时看见济贵人从里头刚好走了出来,老相识一个成了主子一个还在跑腿,两边看着都有些不自然。 不过香桃子至少还厚道些,并没有拦人,就当做没看见一样转头就过去了。 清滟侧身看她一眼,忍不住就要长叹,在毓德宫里时多爱俏,布鞋子上头都要绣两朵桃花上去,香桃子总是笑眯眯地跟谁都好,脸色红润且饱满,哪里像现在,一天到晚穿的不是紫就是青,金钗银钗没有,从耳坠子到步摇一应都换了绢花和珍珠,生生把她的活力给掐没了,就是打扮的再像,也不过是个随时可换的替代而已。 果然能陪在皇帝身边的都不是凡人,保持平常心最要紧,不然一天到晚都在受委屈,很容易就要想不开。 南翮帮着把东西递了进去,刚才济贵人来伺候着用了半盅参汤,这会儿皇帝还没歇下,又重新看起了奏折,看样子晚膳又是和之前一样,原样端上来,等凉了再端下去。 其实昭圣宫做的鲫鱼膏很好吃,清清淡淡的,也最合他口味。 可惜就这么僵持着,谁也不肯退一步。 公孙嘉奥是忙,水患止住了,随即而来的赋税又成了问题,逼着百姓交,他们会造-反,不交也不成,发兵的钱粮只够几月的效用。他这个皇位怎么来的,大家都心知肚明,眼下靖国的余孽仍是蠢蠢欲动,其中就有那个怎么都死不了的豫王。 他正在看常清写的折子,常清的品性没的说,能悄无声息地除去公孙伏都,就表示这人并不单单会行军打仗,他对阵的兵法与谋略也是格外独到,只是出身微贱一些,找机会多提拔就是了。 公孙刿还在牢里,怎么处置也是一个难题,分明常清有大把机会可以斩草除根,把旧主的事儿给抹平了,到了皇帝跟前就好比一张白纸,还能继续做他的心腹大臣。 可惜了他不上道,始终不愿意赶尽杀绝。 亲弟弟一直关着是不太好,可就这么放出来,又不足以震慑那些老臣。 公孙嘉奥依然很为难。 第二百五十五章 感情升温 想不好怎么处置那就换个思路吧,在天牢一直住着不成体统,回侯府思过也是一样的。 所以说闭门思过真是个好词,平日里用不着,专用在粉饰太平的时候,谁那儿出了岔子,但凡背后沾着亲的,死罪通常都是能免则免,不免也得免。 但又不能真的不罚,那就只好回去思过了。 只是思过的期限不晓得,大约得看皇帝什么时候松口,兴许这辈子都放不出来也有可能。 第二天秉笔监照旧依着他的话草拟了一份诏书,皇帝的意思很简单,这回彻侯不单是要思过,甚至前头跟着的一串头衔都一一扒了下来,侯府照旧,依然可以住,只是锦衣玉食很难保证,也怪现在时间不对,既然干了那样的事儿能捡条命回来就不错了。 出来后也别想那么多,乖乖夹着尾巴做人吧。 另外,圣旨落在侯府的那一日,传旨的齐公公还顺带传了口谕,说如今太后一个人在乾寿宫难免孤单了些,日日不见荤腥也就算了,后宫的妃嫔指望不上,这时候要是来个晚辈承欢膝下,兴许她的脾气就不会那么冲了。 侯府一共就两位小主子,公孙嘉奥并不要求两个都送进宫来,毕竟舐犊情深,送进来一个就得了,做事不用做的太绝,他是好说话的,一切都看他弟弟的意思,绝没有要挟的意思。 虽说公孙刿也并没有说不的权利。 这算是高抬轻放吧,侯府已经被架空了,公孙刿底下的人自然蹦跶不起来,就是有些对不起彦姬,还是在府里扑蝴蝶学规矩的年纪,人这一辈子最天真烂漫就这几年,可她就只剩下三天。 准确的说,是两天半。 齐开霁很客气,说舒窈夫人一向是个稳妥人,剩下两天的功夫就好好给郡主理些应用的东西,之后进了宫也未必没有相见的时候,一年到头总有那么几回家宴,碰上运气好不用在乾寿宫服侍太后,说不定还能见上一面。 齐开霁说完看观察了下舒窈的反应,看见她面色发白,颤颤巍巍几欲倒下,于是满意了。 他不喜欢舒窈,就跟瑞贵妃不喜欢舒窈,都是一样一样的。 就因为她在乾寿宫闹的那一出,搞得至今瑞贵妃心里还屯着疙瘩,见了他也总是戒备着,好像他这头再怎么使劲,他们也不能像广寒宫那样亲近了。 这样不好,瞧着多刺心。 本来来侯府传话的活没人想干,嫌晦气,又知道拿不到多少赏钱,你推我推的,倒是他接下了。 接下的理由很简单,就是齐开霁心里不痛快,又不好发-泄,那就只能看别人倒霉,越倒霉他就越开心,虽然不能像皇帝那样主宰人生死,可看着人从希望到绝望,那滋味真是没的说。 这是他从生下来就长出的劣根性,这辈子是改不了了。 强撑着把传旨的人送走了,舒窈转头就倒了下去,她不是铁人,能一人撑到现在已是极限,掐人中灌温水,好容易人活过来了,舒窈略张了张口,无奈什么话都没有,那泪就跟断了线一样,哗啦啦的往下掉。 我也上去帮了一手,绞了帕子给她敷在额头上,看她这一阵老的厉害,眼角的纹路要么不出,要么尽数蔓延。 她这算是服侍公孙刿将近十年了吧,那么娟秀安静有心眼儿的人,终于破天荒地在屋里发了通脾气,男人不在身边,现在连孩子也要送进宫,她能守住的还剩下什么,大约只有这座空荡荡的大宅子,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哥儿,这日子真是一眼望不到头,比望到头了还绝望。 就太后那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脾气,能把孩子养的齐整才怪。 我说不出安慰人的话,只好放了热水,同舒窈说了声:“还有两天半,你躺着也成,站着也成,侯爷得了圣上的恩旨,很快就要回来了,彦姬那儿缺什么我帮你去问她,保证叫她太太平平地进宫,你到时记得去见上一面,说不准小孩儿一心软,她就不记恨你了。” “.............”舒窈就躺在那里,久久的回不了神,那眼珠就跟死水一样,波澜不动,直到她听见我的话,才终于缓过劲来,眼眶一红,颤声着:“你走!用不着你假好心!” 嘿,她跟公孙刿真是一模一样,动气吧又争不过我,争不过吧又翻脸赶人走,反正合该我不招人待见,去哪儿都被赶就对了。 “知道我不安好心就快起来吧”见话也说到了,舒窈也听进去了,我头也不回地就往外走:“你的好他都看在眼里,别功亏一篑,好端端的就便宜给我。” 让给我干嘛呢,说的我好像很稀罕似的。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以前看着再像样子,也确实有些荒唐,明着是一批人,暗着就是两朝臣,公孙嘉奥底下一批,公孙刿底下一批,皇帝说这事得这么办,彻侯说好,回头就按着自己的来,最后交差下来发现做的还比皇帝交代的要好,这算哪门子事儿呢? 这回好了,彻底干净了,六部大臣通通都换了自己人,再不成就是靖宫的降臣,人品不好保障,可惜命却是第一条,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至于文人骨气么,那些所谓的骨气就算拿来喂狗,狗也不稀的吃,都丢臭水沟里去了。 心里还是记挂着的,公孙嘉奥把事儿都给忙完了,转头一问,心又开始沉下来,刘大监说他这阵子都在含凉殿里,蕙贵人和秋贵人来过,他不想见,大皇子来请安,他没见,金贵嫔带着公主来过,他只见了公主。 然后,然后就没人了。 最该来见他的那个人没来,安安静静呆在昭圣宫里不肯出面,从前当面顶撞他的傲气哪儿去了,连出面讨回四皇子都不敢,她还真是心胸开阔,难不成有口饭吃就满足了么,果然比她姐姐都想的开。 装同心结的盒子就摆在矮塌的几子上,前几天没空,有空也没那个心情,南翮料准了他这头批完奏章要去矮塌子歇午觉,可谁知道皇帝抬头就是问有没有来过含凉殿,得到否定的答案后那脸就塌下去了,一句话没说就往外走,刘大监愣了一秒,就跟着皇帝一起出去,公孙嘉奥大步走,他就在后头紧赶慢赶地,还一边朝外头喊:“起驾昭圣宫。” 璟贵妃被冷落了那么多天,终于重新迎了一回御驾。 这个结果几乎没有人是欢喜的,尤其是蕙贵人。 正当公孙嘉奥带着人浩浩荡荡地从含凉殿出发时,吕嫦云也没闲着,正在试衣裳。 一件件地换,一件件地看,一会儿是这件褙子太旧了,要不就是那件外罩太淡了,吕嫦云不是臭美,是实在不知道穿什么好,昭圣宫断了好几个月的供应,好的料子轮不到,瑀夫人那儿的八幅缎多可以用来赏人,她这儿要翻一件去年刚做的褂子都找不着,清滟手忙脚乱,绿迤翻箱倒柜,末了实在没了主意,就说要不就穿迎春家宴上那一身,玄曛色挑人,袖子放的大,可腰却收的极细,吕嫦云这模样穿了连女人都要多看上一眼,何况男人呢。 吕嫦云认真思考,真真是个很好说话的人,于是就道:“那你们找出来给我换上,趁着大中午的日头好,我找个大太阳晒的着的地儿跪着,要是圣上一直不出来,我这头也跪不下去了,你们就顺手叫人来把我抬回去,回来再称病谢客,好歹少丢些人。” 同心结看来是不管用,郎心似铁,女人单单一头再使劲,也没人肯为她买单。 其实她最不喜欢的就是给人下跪,可如今思来想去,也只有跪下请罪最省事,吕嫦云自认已经无话可说,只是不想就这么被冷落在昭圣宫,这样帮不到豫王,她总是觉得不安心。 昭圣宫都空了,下人就几个,清滟和绿迤都在里头,外头留小橘子和静香守门,顺便嗑瓜子,静香给他递吐壳的碟,小橘子闲不住,被蕙贵人折磨了一顿,伤好了也不长记性,正打算给她表演个怎么不动嘴皮子地吐壳,结果猛一下就听见有人在外头喊,他往嘴里塞了一把瓜子,拍拍屁股,做贼似地往外探了个头,一看到刘大监就愣了,紧跟着一个哆嗦就跪了下去,连皮都不敢吐。 没有人通报,以至于公孙嘉奥进去时吕嫦云衣裳都只穿了一半儿,粉的里裙绿的薄纱,透透的,曲线一览无遗。 好在跟来的刘大监脑子活络,早早地就带着人退到一边儿去,才不至于看见贵妃更衣的香-艳一幕。 公孙嘉奥以为他推门进来,看见的她应该是歪在塌子上看书,要不就是刺绣,哪里知道她在这儿换衣裳。 这么一想更气了,好啊,你宁愿这样打发时间也不来求我,当下就甩了脸子,叫旁人都滚了下去。 吕嫦云简直莫名其妙。 她看着他:“圣上怎么来了?” 第二百五十六章 病情加重 吕嫦云不慌不忙的,什么都不放在眼里,也并没有孤注一掷的勇气,只是不为不相干的人和事着急,所以急性子的人在她这儿只怕是要急疯,好在公孙嘉奥知道她记性不好,人也慢热的紧,这会儿气归气,但还是容她收拾收拾,直到两人真正一人一边坐下了,才开始正儿八经地算起了账。 可惜,等来等去,也没等来她有什么反应。 别说低声地讨饶,就是服个软都没有。 大约是两个人都误会了。吕嫦云以为公孙嘉奥来就是找不痛快,然而并不敢让他不痛快,于是很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她不张嘴,公孙嘉奥也不张嘴。 要是满宫里比谁最安静,来昭圣宫就知道了。 对错先不论,公孙嘉奥来前仔细思量过,以为她总有些话要对自己说,说孩子,说她过得不好,甚至她在昭圣宫过的艰难,这些他也时有耳闻。其实她随便说什么他或许都能听下去,可吕嫦云就是闭着嘴,低眉敛眼,跟初见时一样,宫里最不缺的就是木头美人,美则美矣,可惜毫无灵魂。 她分明不是这样的。 公孙嘉奥坐下,又跟着等了半晌,发现她还真就那么句话,问了声你怎么来了,之后就一点儿不见动静,不晓得的以为她在练老僧入定,熟悉的就知道了,吕嫦云本来也不活泼,入宫后习惯了沉默,也没人给她起个好头,也就公孙嘉奥觉得她安静不扰人,还有那股子若即若离的感觉叫人新鲜,否则她这个宠妃怕是还没做上,就要死在女人堆里,渣都不剩。 不是每个人能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公孙嘉奥不可避免地失望了。 总以为两年过去,她会明白自己对她的好,为自己生儿育女,而不是为了不相干的人,威胁他的皇位。 爱就是这样,不受控制,也不好回避,日日对着像她的人瞧,也知道那不是真的,这一点他差了公孙刿一节,因为公孙嘉奥就没有想明白过,他究竟看上她什么,美貌只在第一眼,她进宫是那样,现在也是那样,轻袖随风,茕茕孑立,比她姐姐少了些明艳,多了些柔软,多少人磋磨她,好几次几乎就要挺不过来,可到头来,算计她的人都或多或少登高跌重摔了下去,唯独她还是云淡风轻,什么都不放在眼里。 能被她惦记的人,或许是幸运的。 他们之间原就是他一直在索取,她一味地承受,公孙嘉奥心里有数,这是他的劫,渡过去就是千秋大业,渡不过去,那就这样凑合着过下去吧,她不情愿也没关系,链子是他给套上的,皇帝说什么就是什么,九五之尊就是有耍横的特权,她被他使计绊住了脚,就注定一辈子也飞不出去。 皇帝多大的特权都不算大,除了心爱的女人要留在身边,其余的自然免不了三宫六院,可公孙嘉奥自认他已经无比的迁就,独独将所有的喜爱都尽数给了她,凭什么,一个不会争宠,甚至连话都懒怠说的女人,她吕嫦云简直何德何能。 这种感觉是从未有过的,没有和太后周旋时的恶心,也没有万氏跟在身边时那样的步步为营。 所以傅森心悦她不是没有道理,他也不能免俗。 她在最好的年纪出现,只是吃亏在相识的契机不对,一开始就以不平等的身份充入后宫。 公孙嘉奥也吃亏,亏在没占住先机,偏偏叫傅森和她生了情谊,就算知道豫王就不是个东西,连女人进宫都不敢光明正大抢回来,他也没有办法,只能一点点地侧身挤进去,把傅森的影子挤开,天长日久的,总能换成自己,哪怕多一些也好。 这对一个已然定了婚约的女子而言,不吝于一种极大的羞辱吧。 但是羞辱归羞辱,也都这么过来了。 蕙贵人算什么,当初瑀夫人同金贵嫔接二连三地打压,再不肯放下身段,也是吃足了苦头,还弄亏了身子,这么一路苦熬过来,才有了贵妃的名号。 吕嫦云望了望斜对面,皇帝的脸上是风雨欲来,和发落她进广寒宫的那天简直一模一样,昭圣宫人少,他一进来就把人全给赶出去了,这会儿就是想给他倒杯茶也不能够,这不是火上浇油么。 这么干等着下去不是办法,总要有个了断的。 她一手引杯,一手又拿起茶壶晃了晃,里头好歹还有些碎茶沫子,吕嫦云不能喝凉茶,可她瞧着公孙嘉奥这会儿火气不小,便给他倒了一杯,就当是消火了。 不多不满,正正好好,全部倒了也就一杯。 “哎呀”吕嫦云放了茶壶,嘟囔了声:“茶叶怎么就剩这么点儿了...........” “朕进来时见你正忙,忙什么呢?”公孙嘉奥指腹在杯沿不住摩挲,睨她一眼,实在没忍住,扯了扯嘴:“这么多天了,你就不问问羙儿在颐夫人那儿好不好?” 孩子是他们之间最直接的联系,当然公孙嘉奥到现在都不晓得真正的孩子早就被换了出去,这就无意中被先摆了一道,天下父母心都一样,自己的孩子千好万好,别人的孩子再好也是隔了一层,就算被人捏在手里用来要挟,也达不到效果。 “方才是准备沐浴更衣,换身素净些的衣裳,好去含凉殿请罪”吕嫦云一愣,而后很诚实地摇头,实话实说:“至于羙儿么,颐夫人敦厚大度,一向不与人交恶,想来孩子得她抚养,总好过跟着臣妾这个药罐子,圣上既然放心,那臣妾也没什么不放心的。” 还敦厚大度,全天下最大度的人就数她,公孙嘉奥本来还有些犹豫,这回是彻底气急了,一把攥住她的胳膊,劈头盖脸地就是质问,不问别的,就问她是不是还惦记那个宫外头的豫王,是不是为了那个男人她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就算她帮着傅森把江山夺回来,靖宫依旧是姓傅的天下,不是她们吕家的天下。 这话说的不客气,几乎就明着在暗示她,女人大多身不由己,身-子交给谁就是谁的,她若是还想好好当她的贵妃,最好就此歇了那些无谓的心思,如今他尚且能容忍,可有一日她闹得人尽皆知,众口铄金,唾沫都能淹死人,那么就是天子想保她,怕是也不能。 可吕嫦云的回答是什么呢? 她只是皱着眉,低头说了声“痛”。 奇怪吧,吕嫦云不怕他,从一开始就不怕他,其实她怕很疼,很怕黑,可进了宫后这些就都不怕了,人不经事不成长,两年前的自己多幼稚,以为进宫就能保全家人,能成全自己失去的爱情。她知道公孙嘉奥是喜欢她的,不然以她做的那些事儿,换谁都要死上一万遍,可是她只觉得疲累,太累了,似乎帝王之爱于她只是负担,动心的代价太大,那种为了爱情不顾一切的勇气,似乎只会出现在姐姐身上。 她不成,她负担的太多,几乎快要没有力气了。 她已经失去了父亲,实在不知道下一次要失去的是什么。 公孙嘉奥察觉到她的抗拒,默默地看着,之后便涩然地松开她,那种抓不住一切的无力感复又纷至沓来,他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了。 油盐不进,水波不兴,能打动她的人太少,除非放她自由,放她与亲人团聚,那样或许她才会快乐。 猛然间,他想起含凉殿还有政务没有料理,这个借口放在这会儿很是得用,兴师问罪没问成,每次她都有办法,无形中就能浇灭他的火气,噎的他无话可说。 公孙嘉奥转身欲走,吕嫦云却不想就这么任他出去,脑子里一时间放空,什么念头都没有,只是觉得她应该把人留下的,不管是出于任何目的,她也该对他好一些。 可身体跟不上脑子,手刚刚触到他的大袖,眼前就一阵模糊。 公孙嘉奥略侧过头,就看见她无力地倒了下去,脸色煞白,看来是寒症又发作了。 胡御医终于重新进了昭圣宫,当然免不了皇帝迁怒,璟贵妃身边人少了,内省局又惯会拜高踩低,她一定有想过使银子,可能之后忘了,又或是嫌麻烦,总之这事儿就搁浅下来,导致宫里或多或少断了药材,断了供应,皇帝来了她连茶叶都快喝不上了,可偏偏自己一点都没察觉。 公孙嘉奥把人抱到塌子上,还是没有醒来的迹象。 胡御医的话不中听,可还是要听,他的意思不外乎是两点,一是贵妃的记性越来越不好了,二是忧思过甚,心病牵出来的病症散在身体各处,若是再这么粗心地不知调养,往后这么昏过去的次数只怕不减反增。 上回外头贴皇榜死了多少民间的庸医,唯独一个不庸的进了宫,开始开的药还有些用,之后喝了一剂又一剂下去,她的毛病好一阵歹一阵,后来干脆就没好过,他一个皇帝,总有力不能及的时候,看她头疼的难受,除了把人笼在怀里安慰,其余什么忙都帮不上,只能一遍遍的勒令太医院拿出全部本事来治。 公孙嘉奥叫人把奏章都搬来了昭圣宫,南翮使了点心眼儿,特意把锦盒放在了最上头。 那对同心结终于让他看见了。 第二百五十七章 一意孤行 吕嫦云醒来时身边人显见的多出不少,都是生面孔,不过紧跟着看了看周围,她发现自己依然躺在昭圣宫里头,这些人明显都是特意拨来伺候的,每个看见她醒了都一脸劫后余生的模样,有脚快地已经往外头跑,估摸着是要通知含凉殿那块儿,贵妃娘娘睡了几天几夜没醒,再不醒太医院怕是一个脑袋也保不住了。 胡御医最先赶来,邓藻良提着药箱紧随其后,上来就问她头疼不疼,嗓子痛不痛,好像她浑身都是毛病,基本上没一处是好的。 除非把人整个劈开,把骨头都拆开治。 邓藻良在宫里就是个挂名的大夫,前阵子昭圣宫大门紧闭,谁都没有放进去,知道她过得不好,不好也不肯挂嘴上,他在太医院早已急的没了主张,要不是顾忌昭圣宫都是皇帝的人,早就进去抢人了。 昭圣宫一向得皇帝宠遇,可伴君如伴虎,她的性子外柔内刚,十次里有五次少不了言语上的冲突,但凡公孙嘉奥一有不顺心,还不是说放下就放下了。 邓藻良仔细的看,这会儿就算看见吕嫦云脸上略有些血色,也没有彻底放下心来,她畏寒,三伏天要加一件薄衫,底子也亏损的厉害,额头浮着虚汗,瞧着两颊微红也不是什么好的征兆,或许还没到回光返照的地步,可寿数已然很有限,只是她自己不晓得罢了。 从前才名远播,名冠上京的吕家二小姐,真正见过的人其实很少,因为吕嫦云都不怎么出门,唯一出门的几回大多也是进宫给昭圣皇太后请安,给她的姐姐瑞贵妃请安的。邓藻良有幸见过,她的眼神是轻灵的,如今就只有倦怠,邓藻良有种深深的无力,这地方不适合她,他也不能带走她,只是短短几年,就已经让她精疲力尽。 他甚至都忘了后妃不得见外男的规矩,没等宫女放下床幔,就伸手要去探脉,好在被胡御医给拦下了。 “没事儿”吕嫦云吃力地坐起身来,有宫女挪了厚垫让她枕着,还是那样的漫不经心:“只是腰里使不上劲,坐久了会发晕,可能多喝几贴药就好了。”她到底年轻,几次大动静依然闷不做声地扛了下来,就是几天睡着不成事,体力有些跟不上了,一说话就莫名的气虚乏累,吃吃不进,水也喝的少,就是昏睡的那几天太医院配了药来,也是公孙嘉奥一口一口地哺给她,免的她喝一半儿吐一半儿,夜里头抽冷子,紧闭着眼喃喃地说冷,叫人看了心疼。 所以一个个的都有病,不是公孙嘉奥的推波助澜,她也不会一次次受人算计,没有邓藻良瞻前顾后,或许她还有出宫的可能,如今醒悟过来,除了后悔还是后悔。 早知会这样,当初都干嘛去了? 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毫无意义,邓藻良给她探了探脉,虚浮无力一如她昏睡的那一刻,压根就没有变好过。 他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只好干巴巴地提醒着:“病由心生,药治身,不治心,娘娘若是想快些好全,最好少些思量,心情疏阔些,才是上策。”邓藻良是个好大夫,对待他所看重的人永远尽心尽力,跟着又道:“还有吃食上也需谨慎,苦夏虽难过了些,也切忌用冰,否则寒气入体,又免不了身上病痛............” 他们当中隔了一层幔,吕嫦云在后头一直在点头,只是瞧不真周。“想彻底好全怕是不能了”她玩笑着,语气稀松:“不过人哪有不生病的,记得本宫的姐姐还说过,不生病的几乎都不在了,因为他们都跑去了天上,要做神仙去了呢。” 这样的笑话原本该是很好笑的,可这会儿邓藻良却打心眼儿里笑不出来,只得无奈的低头附和着:“娘娘说的是。” 御医的作用就是诊脉,开药,以及把小病往大了说,把大症候往小了说,就没有开了药还在一个宫里久待的先例,除非这个御医和那个娘娘有点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邓藻良就是不走也不行了,因为皇帝来了。 说来也巧,今早侯府将小郡主送进宫来,人到没多久,昭圣宫就传了消息,说贵妃终于转醒。 公孙彦姬对他这个皇伯父一向是谨慎有之,惧怕也有之,父辈的事情她不清楚,虽说得宠时她还跟着公主们一同来含凉殿给皇伯父请安,可说穿了,皇帝的分量她是明白的,进宫前母亲和那个女人就或多或少地提过,谁做了皇帝,谁就是天底下最不讲道理的人,他要你生很容易,要你死也很容易,一切都在弹指刹那而已。 从昨晚开始算起,她已经实打实地哭了两天了,到这会儿还是红肿着眼睛,就是用了些粉盖住,也依稀有哭过的痕迹。 侯府解了禁,可怜侯府的小郡主却不能住下去,公孙刿在书房一夜没出来,舒窈也哭,搂着她一起哭,可惜天亮的太快,御前的人亲自来接,就表示这人你交也得交,不交也得交,女人家除了哭似乎也阻止不了什么。 进宫了待遇就是不一样,彻侯犯事,郡主却升了衔儿,一切都找着公主的范本来,改称号、改头衔,乾寿宫那儿倒是没动静,不过齐开霁按着皇帝的意思去走了一趟,回来就跟刘大监汇报,说乾寿宫里已经拾掇出一处偏殿,郡主身边跟着的人打发一些,只留奶嬷嬷和贴身的伺候,钟嬷嬷的意思是太后礼佛,喜欢安静,最忌讳人多。 刘大监奸猾,从来不得罪人,就是说人坏话都没有过,可连他听了也免不了为郡主担忧,意思说邬太后多厉害,当初一张利嘴辩的那么多大臣都不敢说出个不字儿来,还是常清临头一盆冷水才把她泼的没了话说。 她最忌讳旁人说她失势,尤其是圣上把侯府的小主子塞进来,日日在跟前杵着,还美曰其名怡儿弄孙,这不明摆着戳她的眼么。 郡主往后的日子啊.......怕是难捱了。 齐开霁回去细细琢磨,也是,太后心里有火气,又因为偏帮彻侯而彻底拘在宫里,甚至自由出入的权利都没了,很难说会不会就此迁怒到彻侯身上。 内省局的人敢克扣昭圣宫的份例,却不敢克扣乾寿宫的,养育之恩比天大,真要论起来做太后的好处比皇帝多的多,从没有太后因为获罪被拱-下台,就算她朝天上捅个篓子没关系,自然会有皇帝来收拾,收拾完了,她还能继续颐养天年。 昭圣宫那位和郡主比起来,明显是前者更重要些,吕嫦云在邓夫子走后又歇了会儿,感觉有点力气了,才在宫女的服侍下用了些鱼片粥,她这是虚不受补,就是天上的仙丹拿来也补不进去,小橘子见主子有复起的架势,尽瞎出馊主意,还说要不炖一只大蹄髈,整个吃下去兴许就能好,结果话没说完就被静香掐了耳朵拎出去了。 公孙嘉奥来时她还在和清滟打商量,清粥怎么都比苦药好喝,清滟却说良药苦口,加了蜜饯这药效就打了折扣,可吕嫦云怎么不肯,只说她这会儿什么都喝不下去,再不成就把药搁着,凉了再喝。 太医院开药一向是只有更苦没有最苦,吕嫦云这样子明显是喝怕了,无奈讨价还价的招数用的还很不熟练,耍无赖的本事连她姐姐的半成功力都没到,轻易就败下阵来。 吕嫦云没察觉,清滟也没察觉,公孙嘉奥只好假意咳嗽了声,只等着清滟快步地退了出去,才上前拿过晾了许久的药,轻声道:“喝吧,已经不烫了。” 遇上清滟还可以讨价还价,拖着不肯喝,一遇上他,吕嫦云就只能彻底认栽,忍着那股药味,就那么一口气喝了下去,喝的太急了呛嗓子,她也跟着咳嗽,面上涨的通红。 好心给她拍拍后背,她也依然紧绷着,骨架纤细,脆弱的好像一捏就会碎掉。 “臣妾没事”他拍的力气不算太大,慢慢的就缓过劲来了,吕嫦云美目流转,浅浅笑道:“只是记性不太好,没有清滟在边上盯着,怕是喝了几顿药都不晓得。” 她的记性其实不差,只是事关自己,她从来都记不牢。 见公孙嘉奥沉默不语,吕嫦云想了想,又说道:“其实..........圣上如果现在要处置我也没什么,只是姐姐那儿......”她语气小心:“不知圣上可不可以放过我姐姐,她从来不晓得我同彻侯商议的那些,不过是我一意孤行,连累了她。” 公孙嘉奥说:“好。” 吕嫦云知道自己在卖乖、在讨巧,甚至试图用他的怜惜来遮掩,不喝药多好,他来看她,只是因为放不下,所以她只是虚弱地伏在他肩头,再耳语呢喃几句,就已经成功了。 昭圣宫的待遇又恢复了当初那样,内省局的管事怕的眉毛都在掉,缺的太多,一时间还凑不齐,东拼西凑的,还挪了几个贵人宫里的物件给填上,这才紧赶慢赶地送到贵妃宫里。 公孙嘉奥也恢复了作息,时常会去走动。 二人很有默契,都闭口不谈那日含凉殿发生的事。 第二百五十八章 后位纷争 没有感情没有关系,就跟默契一样,日子久了都能培养,就像你分明已经习惯另一人的存在,还偏偏要违心地去无视,那才叫可怕。 宫里能特立独行的没有别人,她们也没有那个胆子,那一晚他们和解了,被动的和解,因为吕嫦云的病不能再多思多虑,更不能太动心力,公孙嘉奥出于各种考虑,终究还是掀过了这一节。 事到如今,吕嫦云对他的恐惧在一日日地削减,恨过,也感激过,矛盾的不能再矛盾,吕嫦云一直都在反省,不过对内省局管事的态度都没有什么变化,客客气气的,一点都没把前些日子的苛待放在心上,这份心胸可谓坦荡。可落在有心人眼里,就是敲山震虎,璟贵妃捏住了他们的小辫子,以后还是得上心些,人家就是有这种本事,从哪儿跌到再从哪儿爬起来,宠遇不倦,这才叫货真价实的宠妃。 直到现在她也没变过,依然平淡,同时还特别的冷静,没有惊慌失措,也不用担心皇帝会不会再翻旧账,男人的心理很奇怪,他介意的东西你永远都想不到,得寸进尺的大有人在,似乎身-体属于谁还是其次,只有知道她的心在哪儿才是最要紧的。 吕嫦云自问和傅森从来都仅是发乎情止于礼,交换了信物就再也没碰见过,她不知道傅森会不会,但就这么多时日相处下来,她发现公孙嘉奥是很介意的。 分明那样骄傲的人,如何又会介意这些,真是没道理。 吕嫦云因为身体的缘故,养病养的好一阵歹一阵,御驾说是天天来,其实他们做那事儿的日子也少的可怜,公孙嘉奥仿佛对她身上的香味有-瘾,在含凉殿一日顶天了才睡三四个时辰,在她这儿醒了就能直接去上早朝,这样导致她也不好受,有一晚含凉殿的政事绊了他手脚,她半夜一个人躺着,四面寂静,竟然还会觉得寂寞。 没了某些人从中作梗,昭圣宫依然是万千宠爱,什么珍稀药材也一应不缺,就是方子开的再难,也能配齐了送来。邓夫子的药很有效果,细调养几乎看不出问题,就像人不能老是闷在那儿等着发霉,被姐姐看见了肯定要被骂,说年纪轻轻的,成天躺着像什么样子。吕嫦云咬着牙,每天再累都要在昭圣宫里头围着走一圈,记性不好可以叫别人督促,说是争口气也好,帮着豫王也好,她就是想努力往前看,这人一认真起来就有了不同的味道,身上那股韧劲叫人着迷,仿佛过尽千帆,她还是那个清冷高雅的吕美人,哭也只哭一回,下一次就咬紧牙关,谁都不靠,就靠自己挺过去。 这就叫硬气。 脱离了永无消止的政事和那身黄袍,公孙嘉奥也是个正常男人,没有心爱的人在跟前还不让亲近的道理,眼见着吕嫦云的身子刚有些好转,这不就来事儿了。 这几天司寝女官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隔三差五地就要来问,这是人之常情,比如后宫里头子嗣为上,妃嫔们身上若是不自在了都得提前报备,免得皇帝来了还有夜半移驾的事儿出现,那就好笑了。 按说这都是规矩,很正常,但吕嫦云就是很不自在,就是生了孩子她也不自在。女官轻声细语,可每次都问的她心烦意乱,这和她愿不愿意没什么相干,只是心里拧巴,好似满心的郁结不知如何排遣,绣架搁在腿上,从早到晚没绣出个齐整的面来,线还穿错好几针。 睡-在一起和“睡”在一起,这根本就是两回事。 太强势的人就算偶尔软和一些,也给人无形的压力,不是那样的脾气,就算软下来也只是一时,不是一世;他们两个在一块儿,她就好比浪里浮舟,从来没有实处可以落脚,他的体力和耐力都属实在上乘,吕嫦云打从第一回就晓得,真是怕了他了。 吕嫦云想姐姐了,哪怕被姐姐骂一顿数落一顿也好,她没有姐姐能屈能伸,可她们却一样刚强,该做决断的时候绝不手软,可偏偏吕嫦云别的没什么,就爱在这些小事上犯黏糊,可能跟邓夫子跟的久了,他教的书她全都读了,爱思考爱钻研是好事儿,但事有两面,她也就此落了个事事爱往深里想的坏毛病。 静香以前做贵人时也就侍寝过三两回,出不了大主意,和她交流下心得吧也说不出三两句整话,傅忌对她而言已经仿佛都成了上辈子遇见的人,她跟他没有刻骨铭心的爱情,甚至见了面他也不一定叫得出自己的名字,唯一的感触或许就是头一回侍寝,傅忌在成国公那儿受了气,用的力道重了些,事-后他问她疼不疼,她就傻傻地真回了句“疼。” 疼就算了,换不怕疼的来。 这么个傻大笨粗的傻子,进广寒宫也不算委屈了她。 侍寝这种事不方便交流,如果洛之贻在就好了,说起来她的心得和经验一定比静香来的多,人家是犯傻,她是挨巴掌,傅忌的脾气说温柔是温柔,说恶劣也恶劣,总之她们半斤八两,都没吃到什么好果子。 吕嫦云就这么纠结着,纠结到了晚膳,晚膳过了又纠结到沐浴,直到公孙嘉奥过来了,她也是捧着花架子出神,连他什么时候到身边了都不知道。 她跟他,夫妻不像,君臣不像,简直处处都是四不像,有时她觑他面色不好,会很从容地给他蹲个万福,说一声圣上万安;有时身体虚乏,她就干脆做做样子,彼此留着余地,但又格外紧密。 公孙嘉奥来时心情不好,到了她这儿不动声色,垂着眼睛不作响,心中仿若有什么大事在悄然酝酿。 吕嫦云把绣架放下,侧头看他,公孙嘉奥手里捏着块东西来回摩挲,她定睛一瞧,同心结已然换了根上好的结穗,盘的牢牢的,上头的花纹怎么都有些旧了,好像是做了很长时间,只是一直没有拿出来。 正是她的杰作。 吕嫦云不作声了,眼睛盯着一笸箩的针线,脑子里却绞尽脑汁地想怎么回避掉今晚。 其实她有点矫情了,明明晓得避了今晚还有明晚,还有无数个‘下一晚’,人伦就是天伦,不然后宫的妃嫔怎么延绵子嗣,又不是怀个哪吒,吸口龙气一胎三年,这都成神仙了。 宫里除了家世可以拿来比,剩下的就只有子嗣,像傅忌后宫里那个刘氏,就因为生了个公主,所以就算没有晋位,姐姐再跋扈也不能少她一口饭吃,这就是有孩子的好处。 “我.........” “你..........” 两个人同时开腔,这时间点靠掐都没用,正好撞上了,那就只能她先礼让,在榻上欠了欠身,道:“圣上若是有什么问难的,大可吩咐臣妾。”她还是纠结的,有点欲盖弥彰,怕他误会了,又紧跟着补充道:“但凡臣妾能做到的绝不推诿。” 换言之,做不到的就是做不到,是这个意思么? 公孙嘉奥失笑,他来昭圣宫前思量再三,还是没有把吕仙仪出宫那日说的话告诉她。 毕竟是嫡亲姐姐,他这位大姨子平日里装傻充愣,把他那个弟弟哄的没了方向,轻易地就下了逼-宫的决定,这忙帮的好,至少帮他暂且守住了这得来不易的皇位,他也乐意卖她个面子。 “朕仔细思量过,宫里晋位除了家世,子嗣也是一宗”他沉着开口:“四皇子早晚要回到你身边,可只一个皇子还不够,朕想的是过继一个,安排到你膝下抚养,日后是封夫人还是封后,你这头总算还有些地方能拿得出手。” 他这话突如其来,让吕嫦云吓得不轻,顶针套在手上,一搓就是一个血窟窿,她不觉痛,只是惊的不知如何是好。 原来司寝女官日日来问,只是为了方便记录日子,因为知道她气血有亏,要生养起码得过个三年,这样算着时间,才好方便安排其他妃嫔受孕。 这下可好,封贵妃已经叫她成了众矢之的,要真是封后,可能她连人都做不成了。 吕嫦云目瞪口呆,是从未有过的神色,直愣愣开口道:“臣妾实在惶恐,其实大皇子才及冠,瑀夫人执掌后宫多年,圣上不如考虑考虑........” “你当朕这些日子在含凉殿里忙什么?”公孙嘉奥眼带深意地看着她,笑的格外讽刺:“他们是贪心不足,底下的人连个招呼都不打,转头就跟着攀连侯府,真是罪该万死...........” 他交托了内阁去查,原本只想审出六部的暗线,没想到最后审出来投靠大皇子的名页足有两页长,还有什么好说的。 所以万松雪和公孙刖在他这儿已经失去了信用,他谁也不信,只信自己的眼睛。 吕嫦云知道他有自己的考量,正因为自己什么都没有,他才能放心将后位给她,茂贵嫔不够果决,容易受人挑唆,只有她,靖国的人,却阴差阳错成了百姓口中的红颜祸水。 他打的好算盘,这么做同于另一种困住她的手段,贵妃可以废,皇后却不可以,死也要和皇帝死在一块儿,傅森就是再心存妄想,想跟她再续前缘,怕是这辈子不可能了。 第二百五十九章 身无一物 最近宫里人人都在传,说昭圣宫真是人杰地灵,进了冷宫的人居然还能出来,不光出来了,还接连扳倒了淑妃和丽昭仪,贵妃娘娘看样子真是把圣上迷的不轻啊,怕是再过不久,就要拖家带口地从昭圣宫挪进凤阳宫去了。 凤阳宫是什么地方,多年没有女主人住进去,除去个别没什么理想和追求的,几乎是后宫所有女人的向往。 但真要在璟贵妃手底下讨生活,她们也不见得就乐意了。 这会儿最有发言权的当属另外一个人吧。 所以她们将目光挪开了,转而去瞧那个陪伴圣上十多年,一直以副后的身份来统摄六宫的人。 或许是太屈辱了,多年经营的余威和职权还在,可她的爱情、她的男人,甚至摆着那么个长成的、优秀的皇子不要,后位就这么平白便宜了别人,万松雪这次连借口都懒得想,胸口恍惚隐隐作痛,满腔的苦闷不知该怎么发,就连公孙刖沉着脸想进宫来请安也被晾在外头,一连吃了好几回闭门羹,母子俩干脆一同憋气,愣是谁也想不明白。 被怒火牵连的还有哪些妃嫔,看热闹的有,胆小谨慎的有,但到了万松雪的宫门前个个都不知所云,傻傻的在门口站了半柱香的功夫,随后里头才发了话,说瑀夫人身体不适,这些日子都要静养,请各位小主们都回去吧。 那意思再清楚不过,瞧热闹的都回去洗洗睡吧,她万松雪就是再落魄,也轮不到她们看笑话。 似乎公孙嘉奥很久之前就做了打算,只是皇子太少不好挑拣,其余都是女儿,后嗣的问题一度盖过了继立国本的问题,是以公孙刖才这样有成算,就因为除了他也没有旁人了,这才一直没撺掇着朝臣将立太子一事提上议程。 结果他不急着提的下场,就是被自个的父王钻空子了。 其实公孙嘉奥当初不是没考虑过别人,比如傅宝音也不错,皇子就是块金疙瘩,多少人求都求不来,可她却怕得紧,只当四皇子像个烫手山芋,养的仔细之余,必定不敢出什么岔子。 胆子小兴许掌不住后宫,可她胜在宽厚礼让,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该揽的绝不推诿,不该扛的就乖乖脱手,识相的总是能活到最后。 他在去昭圣宫前曾去找过她,傅宝音的反应尚在意料之中,那脸吓的一瞬间就几乎煞白,连摇头带摆手地说不敢,她虽是靖国的公主,可人微言轻,但凡被皇室推出来和亲的女人就没多大分量,如今她占着夫人的位子那么多年已然足了,别说是后位,就是孩子也不奢望,只想这么生活下去,为靖宫的家人茹素抄经,积德行善,这就是她最大的愿望。 她说的诚恳,但言语中也不免心酸。公孙嘉奥在她说话时就拿眼盯着她看,真是不看不知道,这个女人默默无闻惯了,被他一撂就撂了这么多年,他能闭着眼想出吕嫦云的模样,想出万氏年轻时的模样,唯独对她,他是一点心都没上过。 傅宝音是靖国的公主,年纪大了,也依然恬静娟秀。 她吃素很多年了,身形保持的很好,这么多年就没胖过。 不知这一晚是出于愧疚还是出于旁的缘故,反正他留了下来。 等傅宝音回过神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上一回身边躺了人,实打实的侍寝是哪天来着? 她记得似乎还是六年前了吧。 人家侍寝按天计,按月算,她得按年,多讽刺。 可是依旧要知足,后宫里一辈子不见天颜的都大有人在,她什么都比不过别人,就要学会自我排解。 男人的气息熟悉又陌生,侧脸的线条顺畅自然,结合了夷人和中原人的所有优点,实在是俊美,好像还是她刚嫁过来时的模样。 她那会儿以为要嫁的人是他父王呢,谁知道半路上传了消息,说骧国的国主死了,由太子即位,她于是就嫁给了太子。 两国的买卖做的是不怎么样,可她这个公主却已经赚了。 轻微的呼吸声在身边响起,傅宝音都不敢闭眼,觉得这一夜像是偷来的,从吕嫦云那儿偷来的。 有时候真羡慕她,不争不抢的什么都有了,不论他是爱她的人,还是爱她的容貌,他的心都在那里,这颗心瑀夫人曾经得到过,却因为贪求的太多,最后又让他给收了回去。 她知道的,如果皇帝不喜欢谁,那么那个人一定会死的很惨,可若是真被他喜欢了,那简直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第二天公孙嘉奥起了大早要上朝,她好多年没帮着收拾过,加上紧张,一颗扣子要盘个半天,说话都有点磕巴。好在他不计较,耐着性子等她,临走前还嘱咐她好生休息,过几天他还来看她。 傅宝音闻言踟蹰不已,知道过几天他大约就不记得说过这话了,但该表的忠心还是得表,上前几步把他送出了门口,温温柔柔地笑道:“无碍的,臣妾这儿有四皇子陪着,倒是贵妃那儿还请圣上三思,她毕竟年纪小,有些事就是知道做错了也只是自个拧巴,从来不爱叨扰旁人的,这样的人耳根软,心也软,慢慢来就是了,您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至于后位么,太过沉重,臣妾是不想的,也自知分量有限”她笑道:“倒是贵妃得您钟爱,圣上既然愿意,那何必要顾忌别人的眼光,何况吕将军虽身死,可一世骁勇,独留府中一门双姝,美名才名冠绝上京,臣妾从前就听说了。” 她说的谦卑又谨慎,公孙嘉奥听了也有些满意,点头称是:“所以羙儿由你照顾,朕能放心。” 人方一走,傅宝音脸上的笑就打了折扣,边上大宫女满面疑惑,在边上不解地问她:“您不是说翁主的话没有道理,早就下决心不帮贵妃说情的么,怎么刚才又.........?” 接下来的不敢说了,傅宝音冷冷的看她,眼中是从未有过的了冰冷,大宫女自知失言,闭了嘴装哑巴,此后再不提这一茬。 质疑的话皇帝不爱听,有时就得顺着他的意思来,这回算是后继有人了,骧国接管了靖宫才几年,实际还有一部分地方都还未曾通婚,百姓中两看不顺眼的大有人在,公孙嘉奥从各种层面来考量,都要承认,璟贵妃才是最好的人选。 她哪里都不好,脾气倔,还爱跟自己较劲闹别扭。 身上唯一的加分项,就是他喜欢她。 在含凉殿闷头理政,日复一日的实在枯燥,他有时累极了就拿出同心结来瞧瞧,做的果真精巧,她花了心思,也的确哄的他有那么一时半刻的高兴,可若是没有出事,她也不会想到主动去做这些。 这和她给傅森交换的环佩不一样,这一点他知道。 说来也怪可怜的,万氏和大皇子寻了那么多朝臣说话也不管用,徒增厌恶的事儿做了一件就有两件,虽说有大有小,但皇帝的心是不会变的,他不认可就是不行,就算大皇子算破了天,天时地利都占了,他也照样当不上这个太子。 且不说万松雪的出身,单拿大皇子生母来说事儿,也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傅宝音在想事儿,平阳翁主在算计,几乎人人都有自己的理由,就吕嫦云吓的着实不轻,她头一回这么拿不定主意,就只好同邓夫子商量,看看有没有法子可以叫公孙嘉奥打消这个念头。 胡御医看药去了,剩下的人都无一例外的找了事儿做,殿里头就剩下这两个人,吕嫦云也不避讳他,邓夫子是除了姐姐以外她心里最亲的亲人了,在邓夫子面前她还是那个学生,每天要想的就是学什么念什么,哪有现在这样,日夜挠心,脚下一时不慎,就是万丈深渊。 腰里没力气,坐久了也坐不住,吕嫦云在他跟前侧着倒下,说她太累了,从来没有这么累过,像是被抽空了力气。 怎么看都没有办法,皇后被架在凤阳宫,和皇帝并肩而立,一同作为帝国的图腾,本该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可于她的打击却不言而喻,公孙嘉奥的喜欢太热烈,也太自我,仿佛他从来就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好像他爱的只是那个不沾烟火的吕美人,所有的把戏都不入她眼,他也就想当然地认为她无所不能。 可实际呢,目空一切不代表她就是个空壳,其实她也有心,也有那么一点点的幻想,可他不在乎,他只关心她能不能在身边留的长久,哪怕断翅折翼,也要把她困在这座深宫。 吕嫦云有些消沉,不无感叹道:“这就是命么..............” 被凤命的预言纠缠至今,终于还是要应验了么。 邓藻良的心被狠狠地撞了下,沉重的,痛的几乎让他无法开口。 他不好开解她,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尽管从没有人怨过,只有他自己怨自己,当初年少轻狂,仅仅是孔中窥貌,他便以为窥得了全部。 可到头来他才知道,他只是个无用的人,算出一切又能如何,他照样什么也抓不住。 第二百六十章 大局未定 和前头数次的谈话一样,邓藻良闷葫芦的性子,你也奢望不了他能说出摘星星摘月亮的情话来,他那么洁净的一个人,所有的主意和想法都团聚在心口盘绕,不到万全绝不宣之于口,因此注定就比旁人落了下乘。 要他承认一句喜欢多难啊,什么安慰的话到了嘴边都能咽下去,最后也仅是干巴巴地一句“二小姐请保重”来收尾,所有的心意都包含在这句话里,从来就没人能懂得。 吕嫦云背着他,满头的青丝自后背洋洋洒下,只敷衍般地点点头; 她自知她的情况不太好,可见是保重不了了。 若是吕嫦云这会儿能稍稍回一下头,说不定就能看见了——她素来敬重的邓夫子眉宇间似有一抹哀伤,掩不住的哀伤。 虽然也只是一会会,而后很快便隐去不见,再无踪迹可寻。 太后说话不留德,但有句话说的没错,皇帝就没有个皇帝的样子,做太子依附她时无不妥帖,日日做小伏低地巴着她,结果皇位刚坐稳就大刀阔斧地清理内阁,众人于骧国时在他的铁腕之下尚且不敢置声,可如今皇帝的手腕早已不同往日,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一不顺心就要拿人来开发,且一人遭殃全家不留,哪怕是株连之祸也没见有株这么多的,真是一点活路都不留了。 看看他做的都叫什么事儿,次次都让人心寒。 帝王之道在于制衡,公孙嘉奥早前试过,用成国公制约侯府,可惜洛震烨不顶用,没能按他设想的撑满三年,既然如此,那他似乎也不必故作仁慈,从彻侯再到大皇子,反心已露的人到时候都得抽空断上一断,弟弟和儿子有特权,怎么都要留下一命来,别人就没这待遇了,究竟是头颈分离还是腰间分离都随便,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雷霆之威是可怕,可事儿做绝了大家都不舒坦,彻侯是捡回一条命了,但之后能得皇帝赦免的人实在有限,朝野震荡何其壮观,不是推一个名义上的宠妃出来就能平息的。 何况贵妃自己不同意,圣上又一意孤行,这事谁出来劝都不好使。 没看见最该说话的礼部尚书都没站出来吗,知道说的不好可能就要被砍头,那就乖乖闭嘴吧。 朝臣都成了哑巴,倒是后宫的枕头风偶尔还在吹,颐夫人口才不好,那些个话也不知是跟谁学的,一说就挺管用,至少用她的口吻和语气吹进公孙嘉奥的耳朵里能让他听进去,也是目前为止唯一能让他听进去的,先前皇帝的心情还很复杂,到后来就有点赌气的意味,就算外头一千个人跳出来反对,这会儿只要有一个认同的声音给他听见,对他而言就是成功了。 算算年纪,公孙嘉奥真不年轻了,三十块四十的人,没想到还有这种热血上头的时候,就跟书里说的那样,喜欢的毫无道理,想到就要做到,如今一概都紧着他高兴最要紧。 他能摒弃物议,许给自己的女人那样崇高的位置,光是这点就比那缩头王-八(豫王)来的强。 封后一事人人都在观望,公孙嘉奥也没叫他们失望,久等有什么等头,他在含凉殿坐定几日,不多时就下了道谕旨,一连串华丽又空洞的辞藻堆砌了满面黄布,什么追封忠勇公为护国公,并重立将军府邸,赐御匾以示恩眷,凡是能追封的都封了,怎么往脸上贴金怎么来。 想是知道吕嫦云身份尴尬,贵妃往上的名额满员了,两位夫人都没什么大错,一下子废一个怕是不好交代,人在高位,脚却踩不到地上不是个好兆头,傅宝音那日说的浅显,但不是没有道理,名位不正作什么都差一口气,得先给她吕家正名了,过了一年半载的,后位自然水到渠成,看外头那些人还有什么话说。 公孙嘉奥一心想抬举喜欢的女人,自然只听了好的,其余也只听进去了一星半点,聊胜于无。 那些不好的顾虑,还有那样显见的隐患都不重要了,皇帝自觉年富力强,解决起来费时费力些也无妨,并不会伤及根本。 这些在他所求的东西前又算的了什么,单看情之一字就多厉害,好似一搬出来,就能抵御千军万马。 帝后比肩,携手走向那最高处,那最高的权力之巅,往后生死都分不开的,她不认也得认。 是人,终归都要争那一口气。 再往前一步就成了,公孙嘉奥想。 他要的东西从来就没有要不到的,人也亦然。 只要得到她,他往后就什么都不在乎了。 上京是都城命脉,什么消息都汇聚到这里,再一路随风散出去,散到角角落落,散去西北边关,一切只是时间问题。 榆关大营卡在冀州府的关口那儿,敢正面对着上京的都不是凡人,起码傅森这么做很叫人意外,有点迎头而上的孤勇,还有点挑衅,好在吕兆年死前留了地形图,还作了详尽的划分,天险之地总是好的,旁人打不下来,他们也能暂且休养生息,彼此都有时间去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 营帐遍地扎透,风吹不倒火烧不连,贺缇骑的暗线遍布十六洲,公孙氏扒出来一个他还有下一个,燕子从天上绕,至多不过三个来回,上京的异动他就全能知晓。 贵妃是个好样的,把一锅清水搅浑不容易,女人用什么来拼,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就只有消耗自己的名声,拿一身的结实肉去拼。 贺缇骑的妹子一大一小,都各有千秋,他的心是算计的心,可什么是主什么是次还是分得清的。 就冲璟贵妃能做到这份儿上,他就服她。 她做到了,公孙嘉奥喜她爱她,可她放了和豫王的情,心里只装着家国天下,女人做到这份上,他就是身为男人,也自愧不如。 是的,覆国之仇不能不报,北地人对家国的看得不重,游牧民族的血渗进骨子里,到哪儿都能混口饭吃,他们可不一样,世家子弟多精贵,愣是提着脑袋刀口舔血的日子硬扛着过来,就是隔得十万八千里远,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一句故土难离罢了。 燕子飞的没有信鸽快,好在不伤筋动骨,叫人看见了也不起疑,贺缇骑撩开主帐,一揖到地:“王爷,翁主的信到了。” 傅森轻装的打扮,手里拿了一卷竹简在看,身上没穿甲胄,那玩意儿死沉死沉,平日里不穿这个,他只穿单衣。 透过单衣仔细看,他胸口还缠了两圈儿白布,箭伤时好时坏,阴雨天就要发作,好在常清射出的箭无毒,否则伤药好找,解毒却是不成了,又得把刘老头从丘祢那儿扒拉过来,路上就要耽搁一个半月。 若说平阳翁主和他什么时候搭上线的,这还多亏了驸马,若不是公孙嘉奥乱点鸳鸯谱,故意拿人家闺女去拉拢常清,驸马连个使气发落的借口都没有,哪能这么痛快地就跑出上京,还一路跑回平阳去了。 贺缇骑说:“这回翁主出力,颐夫人出言,可见是派上大用场了。果然那公孙嘉奥心高气傲,几番下来就被激的找不着北,拼着六部和内阁元老翻脸的决心,都要立璟妃为后。” 她要做皇后了。 傅森眼眸一震,箭伤似乎又在叫嚣着作痛,他略喘了两口,放了竹简,又拿过平阳翁主的书信来看,翁主劝他早做决定,公孙嘉奥这回是来真的了,届时操办封后大典最快三月,最迟半年。 傅森什么都不缺,唯独欠缺东风。 如今东风已到,翁主在的信中写道,她牺牲了那么多,不是为了他的一己私欲,也不是为了傅忌,她只是为了家国和天下不落入外姓之手,宫内风云四起,还请豫王早做决断,切不可拖延。 在昭圣皇太后身边长大的就是不一样,什么叫请他决断,这分明是把他顶在了风口上,都知道他拖着不肯发兵是为了什么,平阳翁主看出来了,三言两语就让他断了念想,看着心爱的女人就要登临后位,傅森若实在不甘心,那就只能大动干戈,说不准博上一搏,还能把她抢回来。 翁主的话尖刻,也不是没有道理,贺缇骑存了私心,也在一边劝和:“王爷若是真舍不得贵妃.......舍不得吕家的二小姐,待您称帝后再一一补偿她就是了,名节虽重要,可到底她也是待您一片真心,您咬咬牙忍了这一时,往后自有一世的时间可以补偿她,是不是这个理儿?” 其实傅森也没有那么骑虎难下,江山美人,江山多大,美人多小,所以永远是江山排在前头,不必搬出大道理,只消说说当政的好处,以及坐上那把龙椅的好处,基本上就能定下主意了。 “就这么着吧!”傅森犹豫着,也仅是犹豫了一下,之后照样吩咐下去:“封后大典,前朝后宫的眼睛都盯在一处,就定在那日出兵!” 第二百六十一章 药石可医 说办就办,得赶在公孙嘉奥没反应过来,赶在最后的日子里抓紧部署下去,贺缇骑得令,满意了,知道豫王这么说就等于下了决断,日后决计不会再作更改,他们贺家的前程是差不了了。 别看平阳翁主不声不响的,人家靖宫吃过的米比他们吃过的盐还多,昭圣皇太后调-教出的人一定差不了,嘉世长公主赐死少不了她的一份,她早就在宫里摸索出了门道,这样的时机不多,这一次错过了,下回就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先帝没有子嗣,豫王是唯一的弟弟,兄终弟及是应当的,如今也没人比他更适合坐这个位子,三年一个回头,是时候了。 行军三年,傅森在军中的威望靠极高,几乎有赶超当日的吕兆年,他死前给豫王留下的人不少,傅森知道轻重,待他们皆一视同仁,且一再礼让,瞧着恭敬有之,威严有之,恩威并施的手段比上京那位做的着实是好了很多,不多日就将一群兵油子安抚的服服帖帖,他们自觉受了豫王恩惠,都恨不能以命相报。 这么想的人不在少数,贺缇骑跟着豫王把什么都投了进去,全部的身家耗费了他半辈子,如今尽数抛却了,哪有什么出生入死的兄弟情谊,说穿了他图的不就是个锦绣前程。贺缇骑想过,若是封后大典依旧败给了他们公孙氏,那就是上天不容,傅氏的天下到了谢幕的时候,时运不在,任谁都不可扭转,他拼过刀,沥过血,也无话可说了。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那就干吧! 两边都紧锣密鼓地筹备着,皇帝许是心里有愧,又或是心怀怒气,好几次都和她静坐着一言不发,最后再拂袖而去。清滟劝她,要不就服个软,圣上软硬不吃,可唯独对贵妃却不会,他对她一直都留有余地。 她的苦痛他不知道,身上顽疾和蛊虫扰的她缠绵病榻,他却总以为能治得好,公孙嘉奥一向只看自己愿意看到的。 手中捏着的同心结不会说话,他其实一直都想不明白,自己已经尽己所能地对她好,甚至亲手把属于女人最尊贵的宝冠捧到她眼前,亲口承认身边永远都会有她的一席之地存在,可她呢,几乎连个笑脸都不曾看见,把自己关在昭圣宫里视而不见,跟所有人较劲,对那些他许诺的,承认的,她全然不在乎。 吕嫦云就这么呆在昭圣宫,安安静静,他要的就是这样,只要一抬眼就能看见她。 她就在那儿,哪也不去,因为哪儿也去不了。 又是一日清晨,邓藻良端着碗勺往她身边来,这药里相思子的剂量加的越来越多了,他知道,她却不知道,还以为是药石有效,身体在慢慢好转,闲暇时的还同他玩笑,说原来摆夷和北地的蛊虫也没那么可怕,她虽不比姐姐底子好,可人也年轻,压它个三四年的不成问题。 邓藻良无话可说,只能点点头,算是默认了吧。 万幸她的记性没有再差下去,公孙嘉奥同她日夜相对,也没瞧出什么异样来。 以毒攻毒终究不是办法,追封吕兆年的恩旨刚到手上,她的几乎踉跄着跪不住,直到昨儿还定着眼,低声问他吕将军哪儿去了,那迷茫混杂着稚嫩的神色叫他半句都说不出来,只好含糊着说在很远的地方,将军身体一向康健,想必也一样记挂着她。 而她听了果然很高兴,喝药也喝的勤快了。 傅宝音今天来看她,吕嫦云歪在脚踏上,招呼她来瞧瞧新得的绣线,傅宝音凑上去看了看,笑道:“这些都是十八股的金银丝,司针局里头才用的,怎么都跑你这儿来了?” “喝了药不好吹风,手上又闲不住,就想着自己绣块帕子出来”吕嫦云用顶针拨了拨发鬓,冲她瞥了一眼,安然道:“司针局的芬嬷嬷手巧,做大镶的滚边做的最好,改天再叫她来给姐姐量了做两身,穿了一定漂亮。” 傅宝音被她瞧得有些不好意思,这些日子公孙嘉奥上她那儿去的次数不少,翁主教她的话她都学着,皇帝听了也受用,毕竟翁主打小就泡在皇室堆里长大,谈吐和气度都比她这个和亲来的公主要盛派,虽然公孙嘉奥来了也不做什么,只是嘱咐她多劝着些贵妃,可十天里排的上三天,比冷板凳一坐就是几年的境况要好太多,于她已是久违的恩典,也该知足了吧。 她身上穿的衣服也活泛了,从前清一色的素色,现在湛粉淡绿,零碎的有些折枝纹,依稀华贵了些,状态看着就和从前不一样。 过午的阳光有些晦涩,人一用过午膳就容易犯懒,傅宝音也跟着上了脚踏,离得近了就能看见她手里的绣线上下游走,绣什么都活灵活现。傅宝音见帕角不知什么时候就多了个嘉字,忍不住就笑:“你绣工好,芬嬷嬷也比不上,该去做司针具的女官,说不准靠手上的功夫就能得封御正,做妃嫔真是可惜了。” “姐姐说笑了,我只是闲来无事才喜欢”吕嫦云头也不抬,手上飞线不停,只道:“圣上兴许不喜欢我出门吧,他老说宫里人多,易生是非,让我什么都不要想,只安心待在他身边就好...........”话到此处就顿住了,吕嫦云怕说着倒引得傅宝音心思沉重,又笑了笑,紧跟着自我开解道:“不过昭圣宫里打点的那么齐整,要什么有什么,也的确不必出去了,你说是不是?” 自己宫里怎么样都好,公孙嘉奥说过只要不给外人看见,她在昭圣宫里做什么都行。吕嫦云听他既然这么说了,干脆连头发都不梳上去,成日就这么径自披散着,自然是自然了,就是不成个体统。 傅宝音听她口气淡薄,粉黛不施,就干干净净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身衣裳,和外头传的沸沸扬扬的后位一事根本搭不着边,深深觉得,这可能就是同人不同命吧。 旁人算计来算计去,她始终没有变过,金妙意老说她们靖宫的女子矫情,作的一副孤高绝艳的姿态是给谁看,可将野-心都挂脸上的人,算到头来也只是一场空,她们什么都说了,什么都做了,争不过的就是争不过,又能怪谁? 老避着不见人不叫事儿,加之皇帝知道她和吕嫦云交好,格外嘱咐了要她多来走动走动,免得叫她一个人闷着,多难受。 傅宝音于是寻了个借口,上赶着道:“御花园被打理的很好,这时节玉妆花开不艳,倒是萃湘馆还剩了几株,说是匠人所新培育的,瑀夫人那日去瞧了,还给赐了名,什么时候咱们也去看看。” 她是一片盛情,可吕嫦云却道:“不成,我这头还剩些针脚没有补齐,下回吧,下回我到姐姐那儿吃口茶,咱们再一同去。” 吕嫦云不活络,傅宝音也不能逼着她活络下去,只好捡了四皇子最近的事说了一说,她念叨着自己福分浅,这辈子没生养过,也没真的得到过什么,往后怕是也不会有生养的机会了,从前她完全不晓得孩子会长那么快,满月酒那会儿她来看过一眼,还是肉团子小小一个。才过了一年,这会儿就已经追在她身后头,逮谁就嚷嚷着,含糊不清地问母妃哪儿去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吕嫦云心里打颤,两三岁的孩子已经会认人了,四皇子在宫里,皇帝把他护着,护得好好的,养在颐夫人跟前尚且还能见上一面,可她的女儿却依然在外头,姐姐曾说过要帮她接回来,可是她不同意,牙关咬的死紧,半夜都因为想孩子想的不住落泪,可到现在也没同意过。 她自己就算了,宫里危机四伏,她能忍,可孩子却不行,她不能拿孩子的安全开玩笑。 思及此,吕嫦云对四皇子也算是视如己出,她感谢她,是由衷的谢,放了绣架恳切道:“我这儿力不从心,劳烦你多照顾着他。” 傅宝音拍胸口保证:“茂贵嫔和济贵人也常来,老问我你是不是好些了,她们都是稳妥人,你放心就是了。” 她走的不巧,刚出昭圣宫就迎面撞上圣驾,公孙嘉奥打从含凉殿过来,见着她就停住了脚,和煦道:“出来了?” “是,臣妾方才从昭圣宫那儿过来”傅宝音笑着福了福身,语带恭敬道:“四皇子这会儿怕是睡足了精神,指不定吵着要人陪,臣妾先告退了。” 她说着告退,公孙嘉奥也没有喊她。 傅宝音往前走了好几步,还是忍不住在宫道的拐角回头望了一眼,果然男人留给她的,从来就只有背影。 进去时吕嫦云还在补针脚,喝了药不觉累,到时辰到了更不觉饿,就是太过专注,连他什么时候坐到边上了也没察觉。 侧着脸看不清楚,公孙嘉奥伸手把她耳边的发撩开,轻轻贴了上去。 第二百六十二章 帝妃交心 熟悉的人,熟悉的体温,吕嫦云身子一直偏寒,夏天抱着降温,冬天虽不至于透心凉,但衣服总是要多穿两件的,至少图个心里安定。 头疼记性差的毛病公孙嘉奥不能治,在御寒这个问题上倒是正好能补这个缺。 他的宠爱在他眼里简直理所应当,怎么看她这个众矢之的都是当定了,但吕嫦云不在乎,外头说她恃宠生娇也好,说她祸水也好,她都安然处之,因为都是事实,没什么可辩的。 皇帝还是老样子,自作主张惯了,惦记她这个不好那个不好,一有什么就要叫人送来,把昭圣宫塞的满满当当,她坐在里头什么都不缺,吃的用的不在话下,要看景色,昭圣宫里的鸢萝当属最美,这么看来,她的确用不着出去了。 反正编排皇帝会掉脑袋,编排贵妃却只是嘴皮子动上一动,宫里捕风捉影是常事,那些传话的人都各为其主,就算被抓到了也顶多是掌嘴罚俸,齐开霁在御前走动,为着姐姐也会和她透露些底细,说含凉殿出入的人不少,济贵人和茂贵嫔还好些,金贵嫔每每带着公主来见,同公孙嘉奥说的闲话何止这些,也就皇帝偏心,嫌金氏烦又不好打发,便从来都只见公主,不论金妙意在边上敲什么边鼓,他都一概没听。 吕嫦云当初还考虑过是不是要去含凉殿跪着请罪,可如今想来却是不必了,金妙意那样编排都成不了什么事儿,公孙嘉奥的眼线始终盯在昭圣宫,她和邓夫子也仅是几日见一回,每回都趁着他送药来的时候才说会子话,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他怕是再清楚不过的。 再者,她不敢保证自己怎么就成了公孙嘉奥心中的唯一,但就前番多番试探下来,他的确是对自己上心了没错。 昭圣宫放着那么多空地儿不坐,明知道她忙着绣东西,穿针引线的要格外仔细,他就偏往她身上挤,跟在金贵嫔那儿全然是两副面孔,挨挨蹭蹭的,就不知道他看上自己什么。 .......... 还能看上什么,吕兆年长得五大三粗,他生的两个女儿倒都是上京出了名的美人,公孙嘉奥先看上的自然是容貌,待得天长日久了,又看上她安静温柔,轻易不生气的人气度开阔,却也不是一味顺从,自有特别之处。 他自然是看上她的好脾气。 察觉到男人隐约的眷恋之态,吕嫦云不动声色,只顾着绣帕子,内心却是感触颇深。 她入宫的目的和姐姐不一样,就是抱着必死的心来的,闺中学的是诗词歌赋,学的是笔墨丹青,真要她装,人也装不出什么婉媚,娇柔的颜色来哄他这个皇帝高兴,后来下毒、中蛊、冷宫,桩桩件件何等惊心触目,公孙嘉奥那时见她就不顺眼,吕嫦云就是再好的脾气都几乎忍不下去,他就冷眼看着,想看她怎么在那些女人手中苟且偷生,小心翼翼地活着,仿佛就能以此取乐。 只是很可惜,最后他并没能如愿,反倒自己陷了进去。 所以人都是会变的,吕嫦云满腹心事地想着,这些小事若放到从前他怎么可能会注意,这样心思深重,不好驾驭的人,如今累了,倦了,却一直惦记着要来昭圣宫瞧她一眼,甚至她不爱说话,他一言不发地搂着她,只为了叫她好受些。 人心都是肉做的,她不能不看见,也不能装看不见。 吕嫦云很努力地克制自己,可还是心软了; 其实她一直都很容易心软。 或许他们之间真没有必要走到这一步,互相折-磨又有什么意思,她进宫是心甘情愿,为他生儿育女也是自己的选择,只是家国覆灭,余恨难消,翁主同豫王又苦苦紧逼,只有她孤零零一个,前后不见,左右为难。 源源不断的暖意从身后传来,暂且将理智麻痹,可以不用去想其他。吕嫦云在受用的同时又有点郁闷,总觉得自己已经是个药罐子了,可始作俑者却依然生龙活虎的,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多潇洒。 真是心气不平啊.............. 这么想着,她还下意识地动了动,他总是习惯靠的很近,她老怕针线戳到他。 不知不觉中,他们相处的倒越来越好,全然没有三年前那般境况,见了面不是冷面冷眼,就是兴师问罪。 很好很好,终于有点进步了。 尽管实在是晚了些。 含凉殿是皇帝的寝宫,按说紫气环绕的地方,不知为何总是冷冰冰的没有人气儿,太监和宫女更是鬼魅一般,走动都不敢发出丁点声响,皇帝也是人,也会有个头疼脑热的时候,公孙嘉奥往常都是公事公办,想起谁了就喊过来,唯独到了她这不同,似乎仅是闻着她身上淡如兰麝的清香,就能将她同其女子区别开来,也令他好受一些。 皇帝上来就蛮横的霸占了她整个肩,吕嫦云只感觉左边的胳膊沉的厉害,推推他吧,他又闭着眼装死,看着像是要同她置气,可吕嫦云太了解他了,朝臣们说什么做什么,他素来不放在眼里,只是傅森是一根刺,他一想起豫王就忍不住动气,不知不觉到了昭圣宫,又盼着她主动服软,总之他自己什么表示都没有,所有人都得紧着他来。 她不知朝堂之事,知道也从来不当着他面说,只是公孙嘉奥今日怎么这样的粘缠,前几日的来时明明都不是这个样子的,吕嫦云久推无果,只好放了针线,又将就着侧过身,无奈道:“挪开些吧,沉死了。” “好”他这么应着,人却得寸进尺,恨不得压在她身上。 吕嫦云深觉今夜他怕是要动些歪脑筋,心里一紧,作势拍怕他:“你起来,喘不过气了。” 公孙嘉奥当然不肯,把脸贴着她的面颊,是存心还是故意,都不必说了。 他只是呢喃道:“还是这么滑,这么嫩...............” 三年过去了,她的眉眼长开,身量也有了变化; 可还是那么年轻啊.............. 相比之下,自己的确是不如那个豫王,豫王还未至而立,而他却已奔着不惑之年去了。 从前不担心年纪,现在反倒越来越在意。 她太年轻,不知他的难处,也不知自己好处。 公孙嘉奥敢笃定,若是傅森寻得机会,怕是一刻也忍不住,跳出来叫嚷着带她走。 所以他心中恼怒,也急切。 他知道封后一事她并不愿意,不愿意又如何,她是他的女人,他在哪儿她就在哪儿; 一切合该他说了算,女子以夫为纲,天经地义。 只是老闷在內宫不像话,公孙嘉奥听济贵人说她在瑀夫人那儿告了病,请安免了不说,连人都不往外多走一步,虽然他觉得这样很好,给他一个人瞧见也未尝不可,可她的病却是忌讳的,胡御医不止一次地提过,要她得空多走动走动,接接地气才好。 许是心中难捱,他今天格外的想跟她说说心里话,可目光所及之处,入目的便是她那些交缠的金银丝线,公孙嘉奥看见时还有些轻微的厌恶,用力搂了她一记,复又闷声道:“你倒是会排遣,宁可对着这摊子丝线,也不肯往含凉殿多走上一步............”越到后头,声就越来越轻,几不可耳闻。 吕嫦云有些不服气,她的女红当初连女师傅看了都说好,跟姐姐不一样,她的心在家里,没想着野到外头去,未出阁的女子看书习字是应该的,她喜欢做这些,并不觉得乏味,这还有错了? “老是一个人呆着,闷得慌,做这些我高兴”她低头看了看,帕子绣的快差不多了,就是他的分量不小,她渐渐地有些吃不消,可又不能这么把他赶到对面去,便轻声道:“圣上瞧着精神不太好,不如在臣妾这儿枕上一枕,臣妾帮您揉一揉吧。” 公孙嘉奥闻言,立刻乖乖地靠在她膝头,人倒真是累了,吕嫦云肩上一轻,不自觉地歇了口气,又放柔了上半身,两指轻轻触着他两边的穴道,又避着不叫他碰着针线,一举一动无不妥帖,且不像是故作讨好,是发自内心的体恤。 久违的温柔谁都受用,他尚在闭目养神,虽没看见吕嫦云这点小动作目,可依然弯起了嘴角,来时腹中一股暗火,这会儿已然烟消云散。 含凉殿里折子堆积如山,那些反对的奏折足能将他淹没,做个昏-君倒还好,偏偏他是大事小事都挂心的人,一日日的批复,仍是不见松口,为的依旧是封后一事。 跟朝臣讲道理,难如登天,索性就不讲了,放开手先做了再说。 公孙嘉奥就是这样,不管好和不好,上来先一盆冷水,先浇得人透心凉再说,先前发落成国公是这样,如今封后也是这样,怎么肆意怎么来,反正怎么看都不像君子所为。 第二百六十三章 欲语还情 体力有限,吕嫦云给他揉了会就不动了,眼睛睁的大大的,看着他只说手酸。 手酸,那就别动了,坐着好好说会话才是正经。 公孙嘉奥还是靠着没动,只是很敏锐的察觉到,她今天的态度有些不一般。 人只要想通了,心上一松,从语气到举止皆会柔软不少,吕嫦云这会儿就是如此。 他心内欢喜,却不愿露在面上,仅是吁了口气,瞧着更是倦怠的模样。 没有争吵的源头,没有第三个人时不时地出现,他们俩平日间相处就是这幅样子,你好好说,我就好好听,何必两厢不待见,动不动就要使意气。 吕嫦云也知道他劳累,再怎么想装看不见,心里依旧是不好受的。 他怎么会不累呢,公孙氏的皇位来的不正,后续自然要处处补全,公孙嘉奥做的好没人会说什么,一旦哪里无法顾及,少不得就要腥风血雨,推了布政司的人,改扶持内阁大臣,千百条里有只要稍稍不随心意,一切都要重新再来,这就是新旧交替的弊端。 她分明可以提出许多解决的法子,可以像邓夫子为父亲那样分忧,可吕嫦云仍是沉默了。 儿女情长,在复国大业面前,实在不值一提。 “看你气色好了不少,该是太医院的方子见了效”吕嫦云今日在邓夫子来时行过针,气色红润了不少,公孙嘉奥暗赞地打量她,她今日换了身淡粉的绸子里衣,外头一件及膝的长褂,是少见的娇嫩。 公孙嘉奥起身和她隔开些距离,方才的长叹仿佛只是一场梦,他不再执着于她的年岁,执着他们之间的距离,只是捏紧了她的手,感觉还是微微发凉,不禁皱眉道:“往后宫里想去哪儿就去哪儿,别怕她们对付你,出了事朕来帮你收拾”他一直很大方,许她谁都不曾有过的特权,之前开了那么多先例,请安不去就不去,不愿行礼就不行礼,吕嫦云有时你啊我的同他说话,习惯了也就没有必要计较。 他的关心不是假的,对她的好也不是假的,吕嫦云没有像从前那样不着痕迹地将手从他手中抽出,而是柔顺应道:“是,臣妾都知道,圣上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不宜为国事太过操劳。” 不痛不痒的关心,却已足叫他开怀。 “胡御医总说你心思深,不肯开口”公孙嘉奥看着她,有些严肃,而后又沉吟道:“日后封后大典少不得要你劳累,好好作养些吧。” 吕嫦云轻轻颔首,却也始终疑惑地直视着他,那双眼像是在说——一定要这样吗? “朕知道你想和你姐姐那样,走的远远的,顶好再不回来..............” 公孙嘉奥抬了下眉,后又低声轻叹:“可朕舍不得。” 就是舍不得,又有什么办法。 吕嫦云看着他,眼中晦涩。 “幼时不知天高地厚,那会儿太后还不是太后,她是我父王名义上的大夫人,因为膝下迟迟无子嗣,所以才选中了我”公孙嘉奥眼波微动,捏着她的手始终不肯放开,苦笑着,叹息着:“你知道我那时过得是什么日子么,外人瞧我一朝扬眉,瞧我从从落魄之身一步登天,可我身为太子,却连身边的人都保不住,那个老妇掌控我的一切,照顾我的大宫女被她杖杀,玉楼也曾落进她的手中,若不是阿雪在她宫门哭求,怕是这辈子都要不回来。” “可是..........”他见吕嫦云的神情有些松动,便加了把力,语气沉沉,可谓蛊-惑人心:“只有你,只有你不同,你同我的过去并无任何关联,对我一无所知。”所以才安全,叫他安心。 公孙嘉奥这么说了,也这么做了,毫不掩饰的,就因为她和别的女人不一样,让他看见了当初依附在太后身边的自己,所以才想方设法地予她宠爱,许她在宫里暂且过的安稳。 吕嫦云心情很复杂,有时觉得这个男人和傅忌一样可怜,他这样喜她爱她,尽心尽力地对她好,又何尝不是对当初的自己作出补偿,好弥补那些年在太后身边失去的岁月呢? 她已经对封后一事无感了,有些事听过就忘了吧,别把主人公当成是自己,只用旁观者的角度来看,她心里清楚,这事难度有多大,公孙嘉奥是顶着多大的压力,也要给她世间女子最崇高的地位。 她已经没有说不的权利了。 其实吕嫦云想的从来就不是要做皇后,可偏偏所有人都在把她往那个位子上推,就没有人问过她是不是愿意。 她沉默片刻,还是意态萧索,道:“我只是怕..........”怕到头来又是一场空啊。 公孙嘉奥以为她仍是在介怀当初提的借腹生子一事,便摇头道:“你若不想是济贵人,那朕不去找她就是了。” 吕嫦云心知他误会了,但也没否认,只说别人辛辛苦苦生下的,合该由自己养,她一个外人就算占了母亲这一声称呼,等孩子大了怕是心里也会有疙瘩,还请圣上打消这个念头吧。 公孙嘉奥紧了紧她手,没有正面回答,但显见是听了进去,说会再考虑考虑。 而后他们说起了孩子,皇室里头的家长里短比外头复杂的多,吕嫦云自己做了母亲,对孩子更是一向宽容,唯独不喜金贵嫔养的那位,可惜每次都是雷声大雨点小,公孙玉琲聪明的不像是遗传了她母亲,反倒是瑀夫人养着的玉楼要好些,娇娇怯怯,见着她还会笑着来行礼,唤她一声贵妃娘娘。 “公主便罢了,诸皇子中,总归是咱们的羙儿最听话”公孙嘉奥这么说着。 小孩子哪里看得出聪不聪慧,听不听话。 他的心太偏,偏的谁都看出来了。 吕嫦云知道,他只是爱屋及乌,发自内心地喜欢他们的孩子而已。 可她多想告诉他,不管是谁,在知道她做的事后,都会指责她实在不是个好母亲,吕嫦云不愿意见自己的孩子有一丝不测,于是就拿旁人的来混淆视线,不论日后出什么岔子,孩子总是最无辜的。 她的女儿无辜,四皇子更无辜。 所以这一切,她不能让他知道。 还是瞒着吧,瞒着他才是最好的。 昭圣宫太大了,外头时有揣测,想一窥贵妃是如何勾的皇帝日夜流连; 可他们一定不会想到,帝妃二人只是相互依偎着,时隔三年,才第一次这样心平气和地交谈。 他们聊天从来都不聊别的,家长里短,大事小事,保持着距离和分寸,才凑出如今这般难得静好的日子。 称心适意的人不好找,他对着万氏也曾有过一瞬间的心动; 不过那也是很久以前,也仅仅是一瞬。 要她心甘情愿实在太难,那就只好他这头使劲,就像熬鹰似的,万事开头难,他不能心软,总要逼着她习惯。 “我自迎春家宴上第一眼见到你,便已经动心”公孙嘉奥像是一下想起了什么,有些难以启齿,可还是道:“只是私心作祟,总是把你当成靖宫来的负累,越是在意就越要想法设法地遮掩,这才叫你吃了苦头,久久地缠绵病塌,是我不好。” 此刻,他近乎讨好般地在跟她说话,似乎又像是赔罪,吕嫦云听了不由得有些触动,低着头轻声道:“圣上这又是何必.............” “我花了三年,整整三年,才终于明白”公孙嘉奥说道:“你的心不在宫里,不在朕这里,这不要紧,因为就算这辈子有再多的女人,她们也及不上你。我相信水滴石穿,咱们往后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慢慢相处。” 他的情话虽动人,可依然霸道蛮横,吕嫦云心底触动,转而一想,却是又好气又好笑,想把手从他手里挣出来,他却牢牢拽着不肯松开,只好道:“圣上说完了,臣妾也想同您说上一句,您愿意听上一听么?” 公孙嘉奥看着她:“你说。” 以前,看见你就讨厌,头一回侍寝就把人赶回去吹风,一有不高兴了就进广寒宫禁足,姐姐说你是个暴君,我说你只是把女人当成物件,用了就是用了,用后便甩手不管,任她们斗的天翻地覆,只要不翻到明面上,你就能一直装作看不见; 真是个无比恶劣,无比讨厌的男人啊............. 这是吕嫦云的心里话,可惜这会儿不能说。 她于是点头道:“我也是。” 公孙嘉奥一愣,有些不明白。 “圣上今日既然乏了,不如用完膳就早些安置吧”吕嫦云见他似是不懂,也没有解释,只是淡淡一笑,笑的极清极美:“还是说,您想臣妾陪您回含凉殿去?” 公孙嘉奥就是这一点做的比他弟弟好上一些,换做是公孙刿,此刻必要含笑着一问到底,黑是黑白是白,什么都要牢牢掌控在手心里,可抓的越多,掉的越多; 这个道理他一早就告诫过,可惜他不听。 第二百六十四章 先来后到 两个同样骄傲,同样别扭的人,往往有一方肯退一步,成果就是显著的。 皇帝开始夜夜留宿; 就是年纪上稍许有阻隔,可对话时却没有。 有些事儿憋的太久,能有个地方供他倾诉,太难得了。 那一晚他们说了许多话,什么都不避讳,吕嫦与的态度似有松动,这当然是好事。 她对他坦白,自己生性于情-爱上短了一截,也就是不开窍,其实公孙嘉奥对她不好那一阵她也会独自气闷,他对她好时,她也不是没有触动,很多时候只是不知该如何表达,那就干脆藏在心里,谁都不告诉,也就这么过去了。 她肯这么说,已经是做了最大的让步。 他们和好了,失望的不在少数,不过济贵人和颐夫人都有些高兴,觉得昭圣宫有这样的宠遇,她们多少也能沾些光。 尤其是济贵人。 傅宝音一直同平阳翁主有来往,私交不算多好,只是满宫里除了贵妃,也就翁主愿意和她说上几句。 论资排辈,百里荆都是她的长辈,说话也不留情面,是以她对着翁主总有些惧怕,甚至无形中成了她掌握局势的来源,等傅宝音将帝妃和好的事告诉她后,满心以为这是翁主想看到的,可随即就发现人家的面上欲言又止,不见得有多高兴的模样,翁主瞧她还欲深问,便随口拿几句话来敷衍她,只道物极必反,如今看来是好事的,兴许过一阵就不是了。 都是盼着人要好,哪有盼着人不好的呢。傅宝音闻言就有些心虚,毕竟她也帮着说合过,公孙嘉奥正为了封后一事烦心,傅宝音存了私心,但凡从她嘴里说出去的,无一不是翁主亲自教她的,就算心里明白这样做对不起嫦云,她也还是乖乖地照做。 要问她开口的目的是什么,大约也就是想让公孙嘉奥在她这儿多留几日吧。 自上回秉烛夜谈后,吕嫦云被男人的言语勾的一时心软,等反应过来时,已经破天荒地留了宿。 她内敛娴静,甚少有这般主动的时候,公孙嘉奥哪有不应的道理。照他的眼光看来,这样的温情小意整整迟了三年,他终于尝到了甜头,原先亲近时她总是放不开,如今偶尔还有言语关怀,他贪恋着,又像是被什么给牵绊住了心神,仿佛只要她来了含凉殿,不出声地在边上瞧着话本,捧着她永远绣不完的绣架,那些个恼人的奏折也就不算什么了。 他是皇帝,合该要什么有什么,何况只是一个她。 公孙嘉奥后宫里有一个算一个,淑妃和敏妃这类旧人早已不知去向,唯独万松雪算是有主意的,可碍于皇帝三番两次地警告,一时间和大皇子也不敢有什么动作,只好暂且忍耐着。 这日侯府报了消息,彻侯自天牢处赦免后,回去便染了风疾,刚巧大皇子过来回事,进而问些封后大典上的事宜,公孙嘉奥便嘱咐他去侯府走上一趟。 走一趟不打紧,重要的是皇帝怎么想,公孙刖心中吃不准,先去乾寿宫瞧了一眼,太后还是老样子,面前摆着佛经,神色恹恹的,见着他也没多大精神,只嘱咐了几句,便叫身边的嬷嬷将彦姬带来。 乾寿宫死气沉沉,环境属实是不好,索性太后心中有气,但并没有过多的苛待她; 只是好好的一个孩子,短短数日眼神就木了,再无昔日的灵动。 侯府被照常看管着,原先热闹的府邸彻底散了,门前门可罗雀不说,连府内家丁的进出都要经过侍卫的查验,虽不至于时刻监视侯爷的起卧,但这种备受掣肘,失去自由的滋味,也只有他自个儿晓得了。 他带着郡主走了趟侯府,女眷不宜见客,倒是跟来的彦姬眼中亮了一瞬,可在太后身边见惯了眼色,就是明知回了家,也不敢说想回去,只等着侯府的下人来接。 彻侯约莫是为了避嫌,出面略招待了会儿便借口回了书房,不过瞧着病的确实厉害,大老远就能闻到药味儿,为数不多的下人来来往往,也全然没了当初身在侯府的神气。 公孙刖想了想,回了含凉殿便将彻侯病重的消息说了,顺手又卖了侯府一个人情,叫人算着时辰,乾寿宫那儿不着急,小郡在侯府住上一晚,隔天再回去也成。 北地的皇室里甚少会出现歪瓜裂枣,大皇子自然继承了母亲的美貌,于谁皆是一副温润君子的模样,第一眼似乎很能糊弄人,可惜天时地利齐备,无奈就是不得皇帝的眼,除了嫡出这一条他没有,其他的近乎全占,唯一摆不上台面的,兴许就是万氏的出身太低,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还不如金贵嫔,也难怪他父王的眼睛始终放在四皇子身上。 公孙刖从含凉殿出来后就盘算着,这回算是被侯府连累,他光顾着自己,忘了侯府那位和父王同出一宗,合该防范的,结果就是因为万松雪的阻拦,他才没有带着侍卫进宫护驾,于公于私都落了下乘,事-后没分得一点好处。 如今皇帝任用内阁,一手独揽大权,所有的折子直接送进含两殿,再也没有他这个大皇子插手的余地,服软也没用,公孙嘉奥显然没有放过的意思,御批上每多一个红圈,就代表大皇子同瑀夫人的人手又少下一个,只短短半月,就把他和母妃安插进朝内的人几乎翻了个底朝天。 幸好有彻侯挡在前头,否则妥妥的就是结党营-私的大罪,公孙刖不愿再坐以待毙,加之闭门羹吃多了也有些不痛快,好容易万松雪松口容他进宫,谁知母子两人相见,竟然正常的问候都不见一声,公孙刖几乎上来就开始质问,问万松雪到底该怎么办。 “早说靖宫的女人都不简单”公孙刖在她来回踱步,面上忿然道:“母妃信不信,真叫那女人坐上后位,我那四弟就是名正言顺的太子,父王金口玉言,他不是也得是。”真让一个乳臭小儿成了太子,是不是长成后,他这个大皇子的还得冲一个孩子行礼? 到时他们的活路在哪儿,还有争的必要么? “侯府倒了,昭圣宫还在,你这会儿到本宫跟前兴师问罪,怎么就不想想自己做了什么”万松雪这会儿简直恨铁不成钢,只恨不得把这块败絮其中的金木头给丢出去,冷笑着:“当初你防着那个贱人,又借着本宫的名头叫国公府的姑娘入了门,那会儿我就说你鲁莽,施恩惠下不止是赚个名声,你就非得施舍洛家,转头又巴结侯府,如今就看着吧,看看你有哪件是做对的?”她说着就见公孙刖停了步子,两头的怒意此消彼长,丝毫没了平日和煦温润的假象,万松雪便嗤笑一声,斜着眼看他:“年轻气盛,以为占了长子的名头就能成事了?”这想当然的脾气,也不知是随了谁。 公孙刖被劈头盖脸地数落了一顿,面上青红交加,很是挂不住。可他心知万松雪说的皆是实情,一时的怨恨过后反倒慢慢开始冷静; 他忍着气,不多时就换上寻常面孔,仍是眉眼温和,翩翩公子的作态,收起嘴角不笑时,依稀还两分公孙嘉奥的影子。 “‘母妃’教训的是”公孙刖笑道:“儿臣不懂事,只是后宫向来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后怕是仍要劳您费心打算,既然贵妃母子威胁到了咱们的地位,那就只能伺机除去,这个道理儿臣不说,您怕是也明白。” 与其在这儿相互埋怨,不如想想对策,怎么把眼前的颓势扭转方为正道。 此时内讧不可取,盟友更不好得罪,公孙刖已然失去他父王的信任,若再惹得瑀夫人不喜,实在无益于他的前程。 他的叔父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斩草要除根,否则必定后患无穷。 他们口中的璟贵妃时有起落,落魄时不见她有怨怼,盛时依然叫人侧目,新进宫的几位拈酸吃醋都吃不过来了,当初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总算对璟贵妃的得宠有了具体的印象。蕙贵人走的路子和秋贵人如出一辙,公孙嘉奥对女人没有偏好,可柔顺听话的总是好过骄纵爱惹事的,不然金贵嫔也不会被他那样嫌弃。 蕙贵人的封号有些意思,比贤惠的惠上多了些笔画,可见不是正经的小家碧玉。万松雪对新人很大方,贵妃和圣上置气那段日子里她也算是风光过的人,可风光没几天,就随着帝妃和好的事儿一下坠到了谷底。去含凉殿面圣,门口的南公公好声好气机进去通报,出来又好声好气地请她回去,于她压根没什么情面好讲。 还能有什么法子。圣上一门心思另开宫门单过,整个儿身心都被昭圣宫那个女人绊住,几乎就没再去别人处歇息过,妃嫔们于是又不平衡了,时隔多日再一次尝到了坐冷板凳的滋味。 金妙意带着二公主去了几回,也是沾着公主的光才同皇帝说了几句话,回来照样冲着宫人撒气。 不像隔壁的瑀夫人,安静的有些反常。 万松雪知道没法争,先来后到只在名位上,她所谓的先机不过是比吕嫦云多出那十年而已。 第二百六十五章 龙潭虎穴 万松雪和大皇子不甘心,不甘心也没用,除非他们有能力同皇帝叫板,像彻侯那般妄图取而代之,否则就只有忍。 就这么忍去一年又一年,照公孙刿的话说,空有谋算,却毫无魄力; 或许公孙刖要忍上一辈子也不是不可能。 总之,璟贵妃要封后了。 不说开玩笑的,是正儿八经的,她要做皇后了。 这件事已经板上钉钉,除非天塌下来,否则毫无转圜多余地。 舒窈这么跟我说着。 我听罢就摆手,自觉比不上:"没办法,她运气从来就比我好。" 连邓夫子这样的男人都喜欢她,真叫人羡慕。 不知道嫦云得皇帝这样爱重算不算好事,后位是我做梦都想要的,可惜梦醒了好几次,有一次甚至我就只差那么一点儿,可该我的依旧不是我的,有些事强求不来,嫦云不喜欢的我喜欢,我喜欢的她都不放在眼里,同人不同命,可见有些事都是注定了的。 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豫王。 傅忌在丘祢的那两年过得不好,哪怕有我陪在身边,也还是不好。 傅森兴许还想自己已经足够开明,足够仁慈,两年的时间应该不短了吧,足够我和傅忌叙旧,让我们能重新在一起相互依偎,让傅忌死前至少不那么孤单。 在他心里,傅忌实在是活的够久了; 丘祢好山好水,青山埋骨,也是归宿。 唉,看着舒窈失魂落魄的,我竟然也开始伤感起来。 都自顾不暇了,我还有力气伤感,这只能怪我老爹把我养的太好。 心不宽不能活啊。 女人的泪珠子不值钱,哭再多貌似也只是浪费体内的水,之后还得补回来。第一天彦姬回来了,吃了顿饭,陪着母亲说了一夜的话,第二天舒窈就强撑着把人交回了宫里,送走后她的两眼还红肿着,擦了粉也是欲盖弥彰,一看就是不太好。 舒窈这样我没法放心,侯府如今没一个人理事儿,公孙刿闷在书房不出来,我懒得见他(其实是心虚),就只好去见舒窈,见这个我一度很不喜欢的可怜女人。 她两个孩子如今只剩了一个在身边,所以心也少了一半,每日哄了孩子,便时常独坐着发呆,我去时她手里还卷着一件烟罗色小衣来回反复的细磨,拿过来仔细看了,一针一线都做的精巧,好手艺。 一看就是预备等下回彦姬回来时好给她带进宫去。 可惜,大皇子卖的人情填不上心底的窟窿。 衣服是做了,人是回来了,也只不过多住了一天。 只等第二日清晨宫门一开,就要上赶着送回去。 乾寿宫那个龙潭虎穴啊.................. 我就是不想太后,只想想钟嬷嬷那张老脸,也还是心有余悸。 跟嫦云舒窈她们不一样,我没生过孩子,不好说感同身受,但想想自己身上掉下的肉别人说要走就要走,还放在一个精神不太正常的老太婆身边,那还不如当初就不生呢。 嫦云也是这样,做了母亲的总有这样那样的顾虑,乌梅子从前和我交流过,说宫里贵人的孩子放在外头好养活,吃的用的也不差,只是上回发了小热,她跟她男人连着守了两天,整整两天没合眼,都不敢往邓夫子跟前说,就怕宫里的贵妃记挂,劳心又伤神。 好在如今都不必了,孩子交给邓夫子,由他安置妥当,公孙刿自然也没有把柄可以再牵制嫦云,何况他还得想法子东山再起呢。 我觉得我真是为嫦云和我的小侄女操碎了心。 说实话公孙嘉奥已经手下留情了不少,一个彦姬换整个侯府,既是警告,又是天恩,四舍五入一下,公孙刿除了在天牢吃的不好睡的不好以外,等于一点苦都没吃。 这年头造-反逼宫真是太容易了,皇帝是亲哥哥,但凡有点良心的都要留弟弟一命,天底下还有这么实惠的事儿吗? 换我是公孙刿,我也造-反了。 眼下能保住小命就不错了,至于小郡主跟着太后在乾寿宫过的是什么苦日子,吃得好不好,睡的踏不踏实,我们一概不知道,知道了也没用,不然能怎么样,还进宫陪她一起吃吗? 我知道我劝人基本上就是在杀人,不把人逼疯就不错了,可还是晓之以情,跟舒窈说让她看开点儿,毕竟她的脸色很差,恬静娟秀的脸已是灰败一片,再要落井下石,我怕她真冲进宫去问太后要人,然后回来有很大概率,她会发现连儿子也没了。 这种事公孙嘉奥一定做的出来。 他是皇帝,皇帝膈应人是天生的,不用教。 可是没办法,舒窈跟了公孙刿,孩子就是她全部身家。不像我,无儿无女一身轻,把柄都是自己抖出来的,旁人要算计也哟掂量掂量。 但舒窈不一样,她的男人败了,早该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如今只是赔上一个女儿,也不算冤枉了她。 宫里和外头都日日悬心,倒是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在苦修了。 凄风惨雨,侯府如今就是凄风惨雨,没别的形容了。 讲了两句,舒窈还是不理我,她之前硬气了一回,实在叫我刮目相看。 可没到两日,她就倒了。 我自觉无趣,整个府里唯一和我有共同语言,吵起来还不带重样的彦姬也不在了,孩子带走了灵气,一丝鲜活的气息都没有,真是让人倍感惆怅。 我惆怅之余,就在侯府里乱转悠,出去就逮了一个下人,问他们家侯爷是不是还在书房闭关,是不是今夜的晚膳又不吃了,不吃就别做,浪费粮食算什么道理。 夺权想是不成了,他难道是想另辟蹊径,想着自此开始辟谷修仙,要从岁数上熬死他哥哥吗? 可能是我问的方法不对,明明和颜悦色,可下人还是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见我如见瘟神,只说侯爷往湖心亭去了,姑娘可以直走右拐转两个弯,那个亭子是侯爷最喜欢的地儿,兴致好时还在那儿摆过画动过笔,很好找。 还没等我说话,面前的人就没了。 溜的真快。 湖心亭这地方当然好找,当初公孙刿踌躇满志,将我从宫里带出来,还给我换了那身他最喜欢的衣裳,饶有兴致地抱着我在那儿赏景,那会儿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我至今还记得。 我记得他还说要我陪着他,看他怎么坐上那个位子,还要重新封我贵妃来着。 我记性很好,但我不说。 除去下人,侯府就是座空宅。 心境不同了,眼中看出的景致也不同。 我想好了要劝他去瞧瞧舒窈,他一席话胜过千万良方,人家听的心里暖了,就能打起精神帮他继续操持了。 可是当我走到湖心亭时才突然想起,我已经没有和公孙刿说过话了。 我猜想他应该很不愿意见我,却也没有想好到底该如何处置我。 哦不,我其实更怕他掐死我。 去天牢看他的那回他就说想掐死我了。 我犹豫着,就是不肯靠近,看着熟悉的身影就在前方,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来了。 那种感觉很奇妙,便如我这么爱记仇,心眼小的人,就是这会儿他真的要我死,我可能也不会怪他,反而会觉得如释重负,我们之间算是扯平了。 但是他放着我理会,更不说要见我,那就这辈子都平不了。 我对上,自问对的起天,下对的起自己,唯独就是对他不住。 同样的,我对不住的人还有一个,就是傅忌。 对,我只要一想到傅忌,脑子就逐渐清明了。 正欲转身离开时,却听见公孙刿开口,不起波澜,好像就是今天正巧出来散步心,正巧看见我,于是顺便很自然地唤我一声。 留下吧,咱们好久没看景了。 那就............留下吧。 我走过去,和他隔了半步,就那么安静的站着。 公孙刿看人就这么过来了,小步子腾挪的勾勾缠缠,神色安宁,可脚却防备着,好像下一秒原地一个转,人立马就可以跑出十丈远, 他很想笑,然而嘴角绷多次数多了,并不能如愿笑出来。 可笑,她就是想跑,还能跑到哪儿去? 在心上挂了名儿的跑步走,一个也跑不走。 封后大典的日子估计的没错,来年开春,春化万物,是个好意头。 六部一件件多事儿安排下去,很奇怪的,乾寿宫不闹了,金贵嫔不闹了。 宫里若是没赶上死了人,何时有过在这样清静的时候。 至于贵妃,那根本就不是一个爱惹是生非的主。 能够圣宠不衰,得帝王青眼,是多少女人盼不来的美梦。 许是公孙嘉奥与她太过亲近的缘故,邓藻良已经许多日子不曾靠近过,每每药盏如数端来,却始终矗立着,止步不前,清滟几次都问,问他怎么不进去,邓藻良却只是笑笑,嘱咐她记得将药重新温上一温,而后便转身离开。 姿态依然很高,好似他还是那个不苟言笑的邓夫子。 有几回,他立在外头,依稀还闻得她几声轻笑; 想来二小姐和他相处的很好吧。 先是豫王,后是那个男人,他们曾让她失望,让她几乎迷失在这处深宫,却又始终赋予她快乐,让她心存念想。 得不到的就是得不到,慢上一步,便永远都差上一步; 谁会等他? 没有人会等。 第二百六十六章 迟迟心动 上京干燥,冬日阴寒,什么衣裳都要早早地置办好。 尤其是昭圣宫的,更是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距离封后大典还有不到四个月,这时候就已经有司针局的女官和姑姑来给璟贵妃量身裁衣,女官的脸是笑模样,姑姑的手也灵巧,不着痕迹的给面前的宠妃抬着高轿,这里说要留出半寸,那里说里裙的摆子要放长一尺,从上到下细致的不能再细致,所有人心里都明镜似的,眼门前这位,就是未来的皇后。 皇后的凤袍和凤冠多贵重,她们都是知道的。 贵妃安静地站着,问什么都是‘你们瞧着做就成’,宫里上下最好伺候的人就是她,可没人敢在贵妃跟前拿乔。 这可是未来的国母啊,凤袍加身,荣光万丈,怎么可能将就着做。初时皇帝的态度便很明确,这不是民间娶续弦立继室,是正统的元后,更是北地头一位异国来的皇后,宫里人都传遍了,但凡涉及后位,大都有强势的母家,又或是功臣之女,如贵妃这般身无一物,毫无根基的,唯一的理由,那就是皇帝的爱重,所以才能不靠祖荫,由爱封后。 不然呢,贵妃一无家世,二无长物,她最大的资本,就是有圣上做靠山,怎么折腾都有人买单。 只凭这一条,她便足可以傲视群芳,瑀夫人都得靠边站。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揣着脑袋留神着做吧,只一点,千千万万别出什么差错,女官们私底下都抱怨日子赶的太急,就冲圣上那样,她们就是再提前个一年半载的缝制也不嫌多,就怕临到头了才出事儿,死都来不及。 昭圣宫里贵妃很配合,要抬手就抬手,要转身就转身,芬姑姑上手一量,就夸赞道:“奴婢这么多年给各宫娘娘们做衣裳,只有贵妃娘娘的身条儿是最好的。” 她是积年的老人了,一辈子司针局消磨了时光,闭着眼都能量,贵妃的腰身纤细太过,盈盈一寸,那些生养过的女人哪个能细成这样,虽轻盈秀美,可从她多年观人的经验来看,只怕贵妃的身子不太好,寿元上头容易克扣。 芬姑姑量完腰身,又从贵妃的左肩丈量至右肩,从侧边看,是真正的山峦起伏,一等一的身条儿,难怪圣上那么喜欢。 她是靖国人,也是为数不多还在宫里当值的老姑姑,内省局十二司有一半都换了北地人,除却手艺好的,外头无亲无故的,靖宫的旧人几乎也不见几张熟面孔。 看贵妃心不在焉的模样,她也不点破,又笑道:“娘娘的上半身倒是周整,该有的大都有了,穿衣裳必定服帖。” 吕嫦云回过神来,被夸的有些不好意思,略点了下头:“姑姑玩笑了。” 她如今有心事,以前盼着公孙嘉奥不来,如今偶尔(只是偶尔),会希望有人来瞧瞧自己,可以说几乎每日都被这种心情拖累,人也变得患得患失起来,眉间愁绪隐隐环绕,只可惜谁都不能告诉。 吕嫦云的心结还在,家国天下是正道,可心却由不得自己,和她日夜相守的人是仇人不假,可他更是她的枕边人。 感情的事没有先来后到,何况她足足躲了三年。 之前平静的日子仿若昙花一现,吕嫦云有些绝望,绝望的她甚至认为自己快要装不下去了。 一次次推开,得到的结果就是她一步步往后退。他却像牛皮糖一般,越来越粘人,越来越得寸进尺,挤走了傅森的位置不够,还妄想占据她的全部,任她怎么抗拒,也没想过放手。 更可怕的是,她心里其实并没有多少的抗拒。 这是不是意味着她已经跟姐姐一样,心里的人还在,却并不妨碍她喜欢上另一个人。 所以姐姐如今还呆在侯府吧,哪怕心里别扭着,也不肯离开那座空阔的牢笼。 她得知傅忌死讯时已经晚了,邓夫子骑着照影快马加鞭,可还是晚了,听他的意思,傅忌是死于心疾,跟她一样,自打从琉璃殿上跳下来后几乎就成了半个废人,数不尽的汤药吊着,等哪一日再也灌不进去了,也就到头了。 吕嫦云都不敢想象,姐姐当时就陪在傅忌身边,她看见心爱的人死了,究竟会有多难过。 她难过的或许并不只有傅忌的死,还有她自己; 生命的消逝最是悲凉,靠爱延续只是一种美好的念想,凡人实际上什么也做不了。 她们都无能为力。 起风了,不知道今年的雪何时才下。 吕嫦云喜欢雪,想看雪,可她心里却总是惴惴不安,怕再没有下一年。 她害怕自己没时间了。 吕嫦云的难处不比任何人少,可理解她的,也许就只有邓夫子一个。 在微不可闻地发出一声叹息后,司针局的人也适时地量完了身量,凤袍需要赶制,可八幅裙却不用,贵妃如今要什么有什么,何况区区两身衣服呢? 公孙嘉奥过来时毫不意外地又看见她底下人拌嘴。 药罐子寸步不让,别的什么都好说,唯独喝药一事,再议再议。 是的,吕嫦云又被清滟欺负了。 她明明记得不差,早上才刚用了胡御医的药,怎么晌午刚过,她刚把帕子上的字给绣完,济贵人带着茂贵嫔来送了块沉香的功夫,面前就又搁了碗热腾腾的苦汁,相思子的苦和黄连的苦还不一样,先甜后苦,宛如相思入骨,光是闻上一闻,就能让人从底下往上冒酸水。 病人嘛,什么都不想,整日就想着吃些甜的。 只是清滟一直牢记着邓藻良的叮嘱,有如参照祖训一般,从来都不敢忘记。 换做静香或许还会心软,趁着旁人不注意给吕嫦云抓两颗蜜饯带着,可清滟却不会。 公孙嘉奥哪有不明白的,知道她这是又借故不肯喝药,一挥手便叫清滟退了出去,自己亲自端了药盏上前,含笑道:“爱妃当初顶撞朕的魄力哪去了,一碗药而已,也值得你跟底下奴才置气。” “清滟她骗我”吕嫦云不知道她斤斤计较的模样很讨人喜欢,只一味盯着那药,正经道:“这药苦的很,胡御医也说了,一日至多两顿,再多的臣妾就喝不下了。” 可能在她心里罚跪都好过喝药,怎么都已经是做母亲的人了,却在这个问题上还是孩子心性。 “只是一碗药而已,再搁就凉了”公孙嘉奥徐徐搅动着羹勺,好声地哄劝道:“朕晓得你怕苦,来之前特意带了些东西”说着便单手从袖口拿出些什么,一边道:“喏,瞧瞧这是什么。” 吕嫦云凑过去瞧,也没什么特别的,只是小半块儿的桂花糕,被包在一块丝绢里,打开便冒出一股桂花的香气。 她有些惊讶,探询似地看了看他,公孙嘉奥被看的不自在,摸摸鼻子,又假装咳了一声:“怎么,你巴巴地瞧着朕作什么。” 这跟他的初衷完全不一样,明明是想看她满怀感动地扑到自己怀中,可现实就是,吕嫦云完全会错了意思,以为皇帝就是掐着点儿地来督促她,防着她把药偷偷地倒掉,所以没有感动,只有疑惑。 真是个不解风情的女人啊......... 公孙嘉奥看着她乖乖地把药喝了,眼中笑意却不减反增,见碗中的确没有剩下多少汤药了,才把桂花糕递过去。 吕嫦云也不客气,当真是苦的厉害,有口甜的正好能压一压,不管皇帝到底是不是来查岗的,总算男人比清滟还好说话些,她也就认了。 喝药的时候,公孙嘉奥一直注视着她,西南前些日子进贡了一批月华缎,宫里除了两位夫人,剩下的就都在她这儿,那料子轻薄不透,颜色也衬她,今日大约是兴致好,才翻出来换上了身,和她往日的素淡相比,着实是娇嫩了不少。 他眼神好,吕嫦云正好奇他为什么老盯着自己的脸看,却不想公孙嘉奥指指自己的嘴角,比划道:“前日朕来时你这儿还没有,怎么今天红了一块儿?”就跟拿了朱砂在上头轻轻点了一点似的。 吕嫦云摸了摸自己的左脸:“许是夜间贪凉,窗户没关严实,叫虫儿飞了进来,被咬了一口半口,不碍的。” 也是,她身娇肉-嫩,皮肤又白,的确是招蜂引蝶的好材料。 那小红点于她而言,反倒添了两丝可爱。 公孙嘉奥忍了又忍,才没有露在面上,只是故作随意道:“你靠近些,让朕再仔细瞧瞧。” 不就是被小飞虫咬了一口么,有什么好瞧的。 她疑惑的靠过去,公孙嘉奥还真仔细瞧了瞧,随后便趁她不备时,轻轻在上头啄了一下。 吕嫦云的感觉很明显,仿佛唇上的触感是温热的,且只有一瞬。 她是毫无准备,神情有些呆愣,不像公孙嘉奥就很自然。 “桂花糕滋味不错” 大约是药汁真的不怎么好喝,公孙嘉奥还稍稍紧了紧眉头,煞有其事道:“不过那药的确有点苦。” 第二百六十七章 封后在即 眼中是猝不及防的温柔,五官在一瞬间突然地放大,这样的接近实在是叫人心悸。 吕嫦云也是人,不可能没有任何反应。 她恍惚间就感觉自个儿的心好像漏跳了一下,随后便久久不能平静。 还没等她反应过来时,玉白柔嫩的小脸上便已染了浅浅的红,瞧着有些稚嫩。 吕嫦云别扭着转了过去,耳根涨的也红,可就是不肯正眼看他,怕叫公孙嘉奥再看出什么来,回头还不更得意了。 他也是的,知道她最受不得这样的戏弄,还闹这一出。 明知道这只是他心血来潮,只是想逗她高兴,却还是差点儿; 差一点儿就当真了呢............ “这药臣妾喝完了,圣上要尝也尝了”她察觉到皇帝饶有兴致的目光,他的眉眼,他的神态,无一不是俊美,无一不是深情。从前不喜欢,所以看他也没什么,如今某些东西正在悄然地发生变化,某些被压抑的,被忽视的,在此刻终于重新窜出根芽,才叫她终于有了不一样的感受。 吕嫦云悄悄审视着,不用摸也知道耳根子还在发烫,几个眼神打过来回,她仓皇地败下阵来,在男人的注视下几乎都有些慌张,张口便是赶人,连个称意的接口都没有,只道:“总之臣妾这儿.......臣妾这儿还有好些东西没来得及归置,天色再过些时候怕是就黑了,圣上也请早些回去吧。” 她这话说的不伦不类,什么再过些时候天就黑了,就是再过一个时辰,这时间也不一定就能对的上,公孙嘉奥听后便勾了勾嘴角,也不说要走的话,只是干脆地摊手:“爱妃说的有理............” 说着他就拿起剩下的小块桂花糕放进嘴里细嚼,越看她越喜欢,便存了心打趣道:“可朕却不打算走。” 一副说破嘴皮了都要留下来,你又能奈我何的模样。 吕嫦云吃软不吃硬,一到这会儿准是拿他没办法的,以前装看不见还成,如今他眼看着她愿意卸下防备同自己亲近,哪有半路就撒手不管的道理,自然是怎么痴缠怎么来,顶好叫她什么想头都没有,只依附他一个就得了。 她看他,或许是心里甜,所以吃什么都是甜的,比如她真是觉得那药很苦,可清滟来劝,小橘子来劝,所有人都跟她斗智斗勇,叫她喝药,就是比不上皇帝一个人来劝,公孙嘉奥一开口,效果就是不一样,她几乎仰头一灌,那药就进了肚子,抬头就能看见他冲自己笑,从袖口里拿出那缺了一半儿的桂花糕。 还别说,真是甜,甜的跟蜜似的,在嘴里都化开了。 吕家也不知道是糟了什么孽,万千桃花单开两朵,姐姐是这样,她也是这样; 先是傅森,用一块环佩让她铭记至今;后又是他,只用一块桂花糕,外加毫无欲-念,只含温情的一个吻,就把她的心给掰正了回来。 就没见过这样强势,这样自我的男人,就是豫王待她,也从来都是礼让有加,加起来的话统共也就十来句。吕嫦云实在是无可奈何,无奈到极致了,便只有说服自己去接受,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吕嫦云知道皇帝在外人跟前一定不是这样的,他得存着威严,得拿捏的住下人,可只要一进了昭圣宫的大门,这人就开始变着法儿地折腾她一个,别人是受用不尽,她却是头疼。 公孙嘉奥是批完了折子来的,两点一线地倒班儿,晚上不是歇昭圣宫,要不就是含凉殿,来看她是应该,管她喝药是顺带,要紧的是心意。 尝过桂花糕了,才发现两人实在离得近,老大一块儿地方,偏就要相依在一处。吕嫦云挪了挪肩膀,兀自静了一会儿,只等耳朵没那么烫了,才转过脸:“臣妾心里存了个事儿,想同圣上求个恩典,不知圣上允不允............” 这个主意一直打她心腔子那儿转悠,这回提出来倒是个好时机,反正封后大典已经被提上议程,她再要躲开也没辙了,只能认头。 公孙嘉奥点点头,示意她先说说看,吕嫦云于是就道:“臣妾的姐姐,若是臣妾没有猜错,只怕她已经回了上京,只是一直深居侯府,平日里也不露面,是以迟迟不得相见。”她声线柔婉动听,徐徐说道:“其实这都是老规矩了,说来圣上可能不知道,咱们吕家就只臣妾和姐姐两人,先出嫁的姑娘最大,母亲早亡,那另一个就不能推诿,得站在跟前儿帮着上头开脸,代行尊亲之责。” 说的有理有据,放到外头随便一户人家,双亲身故,长姐以身代行,都是老一辈传下来的礼节,不遵也得遵。 可放到宫里,这样的礼就说不通了。 吕嫦云知道这样可能有些为难,可考虑在三,还是试探道:“若是可以的话,臣妾想在封后大典那日见见她,叫姐姐替臣妾开脸,也好弥补些遗憾。” 这已经是明晃晃地逾矩了。 封后大典何其隆重,一应都有专人服侍,包括开脸,其实也有司仪局的三福嬷嬷代劳,何况皇后还得从正清门一步一个脚印地迈进来,虽然很累很繁琐,但也足以看出她的地位。 公孙嘉奥早已想过,像彻侯带赤甲军进宫的事儿不能再有第二回,常清虽是留守上京,可他能调动的兵马也仅有两万。 关键时候,混进谁来都不成,一根烂黄瓜坏一盘子菜事小,可一颗棋子坏一盘棋的事儿他见得太多了,没有必要自己身上再来一回。 所以那日必定要派廷尉将几重宫门层层把住,不能叫人有机可乘。 他本想说不行,但一对上她清清亮亮的眼睛,什么阴谋算计都见不着,只有她眼中自己的倒影。 这么一看,有些话再想说出来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公孙嘉奥知道她跟她姐姐情深,就是亲姐妹吧,好成这样的也不多见,性情南辕北辙,说长得像吧,可身上的韵致一点也不像,都是十匹马拉不回来的脾气,有她们互相心疼着,男人好或不好都被衬在一边儿,反倒是其次了。 “这么着吧,等过程子,朕给侯府留话,叫侧夫人带着她提前三天进宫来陪你”他斟酌道:“封后大典人多眼杂,她跟前朝后宫都有牵扯,不太好露面,这也是为了你好。” 谨慎些是应该的,前朝瑞贵妃的大名谁人不知,如今人家的妹妹就要做皇后了,不管她们愿不愿意,总免不了被拉出来比较,宫里人就是爱看这种热闹。 吕嫦云低头说了声明白了,不见多难过,只是道:“这样就已经很好,能见着她安好,不胖不瘦的还和从前一样,臣妾知足了。” 她待自己亲近的人向来是没的说,什么都考虑到最好,哪怕自己不成了,也想着给姐姐留条后路。公孙嘉奥前面的没什么反应,只是觉得她最后那句话说到点子上了,于是颇为认同的看向她:“老话说知足常乐,你能想明白,心甘情愿地留在朕的身边,那便是最好。” 吕嫦云点点头,是知足了没错,可惜就是不能完全的快乐,这一点一直都让她很遗憾。 把姐姐和孩子安顿好自然是头等大事,剩下的她也无意去管,只求豫王不要变得太快,变得连她都不认得了,这样她心里还会好过一些。 时间是不等人的,按天算就也就是几十来天,按月更短,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今年的雪来的快,初八的那天洋洋洒洒铺了满地,宫人们每天都要拿家伙什去收拾,扫出过街的道儿来。 吕嫦云如愿以偿地看见了雪,还因为出去堆了个雪人差点染上风寒,回去被公孙嘉奥狠狠地数落了一通,之后除了他来,否则她就是再要出去,也得先把自己捂严实了再说。 虽然被训了一顿,但她还是很快乐,因为快乐的日子实在是不多了。 她在这段时间中尽情地快乐,好像又回到了闺中的岁月,绣花写字,偶尔一抬头,外头也许是春光正暖,也许银白大地,她爱的人,还有爱她的人都还在原地等待着,看着她,好似从未远离。 这样已经很好了。 偶尔回归现实,看见身后还有邓夫子在,心里也能有些安慰,总算自己还有亲人,还有除了姐姐以外值得相信的人。 相反的,她越开心,邓藻良就越沉默。 不用任何人提醒,他知道自己很碍眼,皇帝隐含深意的目光迟迟不从他身上褪去,可惜没有办法,只有他才能暂且用药封住她的寒毒,公孙嘉奥就是再不甘,也不得不留着他。 可是一日一日地拖延下去,她的病症究竟能拖到何时,谁都说不准。 邓藻良很难受,看她越是高兴地笑,他就越是不忍将实情诉之于口。 他有预感,这次的封后大典,必然不会太平。 第二百六十八章 一枝红杏 心病难医,邓藻良一直在想法子,医术一本本地看,结合他好容易才寻来的那味药材,想着怎么才能将里头的相思子尽数替换,好让她少吃些苦头。 吕嫦云看在眼里,知道邓夫子是为自己好。 可这样的好,无形中也给她施加了不少压力。 每每那药喝上一阵见不到起色,他的脸就会愈发阴沉下去,所有的心血一遍遍地洗刷,哪怕得到的是一场空也好,他也想让她少些痛楚。 吕嫦云不敢辜负,如果说同公孙嘉奥在一起时她能感受到快乐,那么面对自小就开始教导,目睹她长大的邓夫子,她心里就只有歉疚。 邓夫子年轻时走过的地方不少,见多识广也要有那个资本,只是就生来随性散漫的人,叫他每日守着太医院的那堆药材,变相地拘在宫里,怎么看都是屈才了。 他本不该来这个地方。 既然不合适,那还是早早地离开吧; 离开了她也好安心啊........... 像这样官不是官,民不是民地待在宫里算怎么回事呢。吕嫦云心如明镜,她既被看重,那就说明公孙嘉奥不可能没有察觉,只是出于种种原因,他才一直退让着,肯叫邓夫子为自己调养身体,亦是对她的忍让。 吕嫦云思虑过,她什么都给不了他,邓夫子与她分明保持着距离,可每每她有危险,也是他及时赶到,千方百计地护着,照看着。 这样很不公平。 吕嫦云自知很对不住他,才名只是身外之物,她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学生,动不动就体虚乏累,就是提笔挥毫,写出来的字和从前也有了出入,再不是她写惯的飞白。邓夫子只是答应过父亲,要好好照看她和姐姐,如今一一兑现过,实在没必要为了她消磨在这深宫里,何况她能给的都给了别人,多的也给不了他什么。 她曾提议让他回去,反正将军府的宅邸还在,丘祢也有豫王的人待守,他回哪儿去都比在这儿要好,都比在这儿自由。 可惜邓夫子一根筋,只说到了时间他自然会走,第二日又照旧端着药来,皇帝不在他就会多留一会儿,为她重新切脉,用金针疏通脉络,皇帝来时,他便静默着,守在太医院小小的药房里为她择药,只在该出现时出现,从不叫她为难。 可能他眼里最重要的,从来都只有她一个。 时至今日,她才终于意识到了什么。 但错过,也只能错过了。 邓藻良没什么别的念头,只在心里数着日子过,除非二小姐要轰他走,不然他就会像现在这样,一直一直地陪伴下去吧。 今年天降瑞雪,早早地就过起了冬,便是昭圣宫里的雪就积了足有一尺多厚,且那积雪虽厚,可温度却实打实的冷。小橘子是昭圣宫的大忙人,忙的都超过了贵妃这个正主,哪里热闹哪里钻,去哪儿都少不得他带路,昨天大清早的还没醒,才往外走没几步,一脚下去就是一个深坑,走几步抖一抖,滋味那叫一个酸爽,往常去内省局一个来回顶多一刻钟,如今光是从昭圣宫出去就要耽搁许久,回去对着清滟和静香就开始埋怨,说再积下去门都不能开了,还不准人来扫,这还有天理吗。 埋怨来埋怨去,还不都是贵妃的主意。 吕嫦云一个人在宫里就没几个相好的,闷的太久看什么都新鲜,既然邓夫子说她吹不得风受不得冷,一百样里头九十八样都做不得,那就只能在自己宫门前过个干瘾,就是看看也好,她不图别的,就是图一个心里高兴。 她记不清是几岁了,总之是很久以前,有一年姐姐和她打起了雪仗,打的满头大汗,甚至还差点误伤了别的丫鬟,结果两人回去就齐齐病倒,一整个冬天都被关在一块儿熏醋,半步都没能出去。 年代已经非常久远,再要回想,便只剩了浅浅的轮廓,还有姐姐银铃般的笑声; 至于她们那时的模样,早就没人记得了。 贵妃兴致高,有没有人陪都无所谓,殿里架了地罩和炭盆,一开窗就是一股寒气,邓藻良进来为她诊脉,明明时刻关心着,可说的还是老生常谈,可吕嫦云不在乎那个,只要不是累到站不起身,还能正常地同人说笑着,她就已经十分快乐。 他静静地,看她素手烹茶,眼睛不时地朝着窗外,瞧着像是在看雪,可眼里分明什么也没有。 一个人的时候,她永远都在出神。 她的情况很不好,偏偏她自己还不晓得,邓藻良走前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折回来,有些话虽是难以启齿,可他却是忍的太久了,不得不言。 他望向她,即便想好了措辞,却也没多少委婉,只道:“九寒汤性寒,于女子身体大大的无益,二小姐若是不欲留下子嗣,我便为你专门配了药来,至少..........”至少先帮她把身体上的损害减至最少,别的他也不求更多了。 后妃的职责便是诞育皇嗣,似乎除了生育以外,就再无其他用处,邓藻良不知公孙嘉奥是不是这么想的,这段时帝妃二人相处的日子不减反增,他时时都能听见里头的响动。 吕嫦云既然肯笑脸相迎,那当然是好,公孙嘉奥顾念着她的身体,只有偶尔偶尔,他才会忍不住与她亲近,二人厮-磨着,呢喃之后他们会有多少儿女,这样的日子一久,她便有些担心。 既然他就这么明晃晃地提到了,吕嫦云便也收起讶异,颔首道:“是,我是为这个发愁,若是夫子肯帮忙,我自然是感激的。”其实并非是不愿意生养,实在是有心无力,她不好正面回绝,也不忍叫公孙嘉奥失望,于是就只有转过头来糟-蹋自己。 她的语气透着疏离,似乎并不想叫他有过多的牵扯,简简单单一句感激就差点把他打回原形。 邓藻良神情晦暗,摇了摇头:“应该的。” 私心里,她不愿带累任何人。 就这样一身的病,周围四面楚歌的环境,她还能反过来安慰别人,可见心志有多坚韧。 邓藻良忍下心疼,又默不作声地看她一眼,回去便开始配药了。 邓夫子就是这样,关心的话不说二遍,对着姐姐更是毫无耐性可言,背地里一直被姐姐说道,说他是假正经的典范。如今这么个正经的人,却肯为了她的一己私-欲,去配那些个避孕的汤药。吕嫦云叹口气,觉得欠他的越来越多了,这可如何是好。 愣神间似有寒风吹进,叫人手上起了一层又一层鸡皮疙瘩,她想起身去关窗,方才邓夫子来了,里头的窗户就只开了半扇,实际半扇一点都不够,吕嫦云畏寒,可畏寒的人反而更是怕热,因为身体偏凉的缘故,一热起来就没玩没了,恨不得出去在雪地里滚一圈。 这样不成啊,清滟心最细,最见不得她受冷受冻,进来一定是要说的,吕嫦云有时就很奇怪,为什么底下人总是把自己想的很娇弱,一有风吹草动,就想当然地以为她会有什么不好,一个个在边儿上都急的不行,恨不得把心给吐出来。 她一点都不用她们担心,也不想旁人为她操心; 她知道自己能撑的住。 吕嫦云伸手去提顶在外头的窗杈子,把窗户给稳稳地放了下来,一时寒气倒灌,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宫里宫外心有灵犀,我在外头站的好的,捂的严严实实,正拈着一朵红梅搔首弄姿,居然也跟着打了个喷嚏。 “冷着了?”公孙刿本在作画,见我皱眉擤着鼻子,便上前为我紧了紧披风,关切道:“本就说进到屋去,偏生你不肯,硬是要在外头,回头挨了冻可别哭鼻子,回头我让舒窈给你送些红姜来,晚上多喝些。” 我撇着嘴,又看看自己的穿着,鹅黄色的冬袍,暗绣松鹤,素净的简直不像我的作风,可好看却是实打实的好看,于是很不服气道:“这不是书上写的白雪红梅么,有道是梅花无好意,疏影暗香来,到底念没念过书啊.........”我碎碎念着,又任由他替我疏离额角细的碎发,喃喃道:“明明有这么好的景致,这么好看的人,老呆在屋里有什么好画的,也不嫌闷得慌。” 公孙刿摇摇头,不由分说地就拉着我走出湖心亭,一边往书房里进,一边又道:“我只知道一枝红杏出墙来,旁的都没念过。” “.....................” 书房收拾的十分齐整,公侯贵胄,就是落魄了也自有气度,我看着身上降了几个档次的冬袍,又瞧瞧公孙刿,月华袍乌木簪,风流一如往昔,可神色却多了几分悠然,心想这人还真是一幅闲云野鹤,无欲无求的模样,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这个彻侯甘心缩在侯府一辈子了。 旁人或许会信,可我是一千一万个不信的。 第二百六十九章 戏假情真 书房里,我给公孙刿研着墨,书案上的纸铺盖了许多,都还没来得及收下去,有的上头就写天道人和,有些就只有单独的字,杂乱无章的,就是拼在一起也瞧不出什么涵义来。 不过他跟傅忌一样,都是练字就能静心的主。 而我就不是。 我站到边上一点儿也静不下来,因为伺候笔墨是项高雅的体力活,说好听点是红袖添香,难听点就是奴才干的女人都得干,比如我现在就手很酸。 知道公孙刿练字时不喜身边人多话,我于是很乖巧地闭上了嘴(也是害怕说不上几句就要被他牵着鼻子走),侯府人少,除了舒窈还能打个招呼以外,我跟谁都合不来,之前天牢里就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之后我跟公孙刿明显的就开始话不投机,好在次次虽小有龃龉,但并没有吵起来,原因是我很好地克制住了脾气,没有不依不饶地同他继续磨份下去; 这是我欠他的。 他能忍我这么久都没把我从侯府扔出去,没伸手掐死我,我就该谢天谢地了。 世事难料,谁都不知道过了今天,明天又会有什么鸡零狗碎的乌糟事儿找上门来,没有当初的豫王,就不会有我的今日。 那时候我和傅忌两个人多幸福啊,就是当中有个阿宝也没什么,小姑娘不经风浪的,轻轻松松就可以打发,结果就是因为傅森横插一脚,叫阿宝偷偷地换了药,不光傅忌不在了,就连我也跑不了,被公孙刿重新带回了上京。 摸着良心说,若是傅忌还在的话,这会儿我人应该在丘祢,看花看山看景,只要能喜欢的人呆在一块儿,就是做什么都有一种雨过天晴,万里无云的心境。 丘祢那里的雪化的慢,云也走的很慢,就是什么都不做,只那样一心一意地陪着傅忌,哪怕一个月天天都吃我亲手做的土豆炒肉丝,我也是愿意的。 我和傅忌,本该继续这么生活下去,至少什么都没了,回头一看,发现我们还有彼此。 可是现在说什么都晚啦~ 我趁着公孙刿练完字脾气最好的时候,上赶着就跟他抱怨,很委屈地指指身上的的冬袍,说这衣裳实在是厚的的有些过头,又热又重,也就比我在广寒宫干苦力时穿的好了那么一点点,至少没打补丁,线也没洗的绷开。 “里头热都热死了,就不能出去写,出去画吗?”我见他还是一门心思泡在书房,终于怒道:“说好的要画一幅寒梅图,人家的脸都没弄上去你就撂下不管了,哪有这样的道理!” 我满心以为自己的义正言辞能换来公孙刿的‘正视’了,可谁知他连句好话都没有,只是轻轻递来一句“心静自然凉”,就把我堵的彻底没了声响。 “这儿太安静了,叫人心慌的厉害”我可怜兮兮地贴过去,伸手牵他,声音也跟着软和下来,道:“你瞧我,都陪你站了这么久,肚子都空了.............” 从他回侯府的那一刻起,我都一直小心翼翼的,唯恐他生气。 什么时候,我与他相处时再不复当初的自然,如今也需要这么小心了。 似乎我们都一样,被困在侯府,出不去了。 半晌,公孙刿才终于低声道:“走吧。” .............如此诡异的相处模式,真是难为他对着我还能沉下心来。 毕竟跑去和公孙嘉奥泄密的人是我,舒窈病倒后,在侯府帮着一力支撑的,还是我。 可能我自己都没发现我心中的矛盾之处,总想着先保住嫦云,而后真看见那个男人下了天牢,我又开始不好过起来,夜里头辗转反侧,既担心公孙刿会恨我,又怕他连见我一面都不肯,硬生生把自个儿累瘦了一圈,还讨不了好。 没关系,就当他间接地逼死了傅忌,我借着公孙嘉奥的手害他功亏一篑,我们这回就算是勉强扯平了。 晚上公孙刿从舒窈那儿过来,不消多看,就是肉眼可见的倦意。 我懂的,咱们的侧夫人如今最是需要安抚,否则天天都提心吊胆的,就防着宫里又有哪位贵人要把她最后一个孩子要走,不说什么时候还吧,就是彦姬偶尔回一趟门,充其量也只是呆一天一夜,隔天就要走,她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还要不要活了。 “都说儿女债不易还,我看舒窈也不容易”我顺势就替公孙刿宽了衣,又劝慰道:“可人只要活着一口气,多苦多难也要过下去。知足吧,现在这样已经比我在广寒宫里好太多啦~!” 他默不作声,只适时地摊开手,好方便我动作。 “其实你大可不必”公孙刿看着我忙前忙后,神色无比坦然,只道:“败了就是败了,无关其他。你若真是有愧,就该这辈子都不见我,而不是一心为求个答案,逼着让我点头。” 一针见血,果真是一针见血。 他什么时候不一针见血了。 我背对着公孙刿,故作镇定地在整理衣带,甚至都不敢回头。 他说的真对,我是心里有愧,所以事事都围着侯府,围着他打转,就算明知公孙刿见了我也不会有多少欢喜,也还是硬着头皮要个说法。 我只是要给自己一个交代,想听他亲口承认,承认我就是个两面三刀的恶人,坏事做了也要求个心安,哪怕没资格被原谅,那么逼他恨我也是好的。 只有这样,才能叫我心安。 殷勤太过,做的事样样都是在撇清自己,这种自以为是的迁就,反而更让人心寒。 公孙刿看出来了,舒窈也看出来了,世上哪有这样的美事儿,因为心里愧疚,所以再怎么难熬也要硬着头皮陪着,好像付出过,低声下气过,简简单单摆个态度出来,前头的一切就能一笔勾销,最后谁也没有真正开怀,自己倒把自己感动了个够呛。 莫说是公孙刿了,哪个男人都受不了这样的‘恩惠’,不如说更像是耻辱。 原本这戏还能这么糊弄着做下去,这回算是彻底撕破脸,要论个分明了。 我的脸涨红着,不知是无地自容还是被戳穿了心事,心情格外恼怒,总之公孙刿就在后头,可我却连转身都转的艰难,手上的玉带也无力地垂了一边,怕难堪,还是不肯面对他,只是陡然就哑了声音,可还是不认输,硬是梗着脖子回道:“我对你不好你不舒坦,这回我终于晓得对你好了,体谅侯府的难处了,我反倒成了罪人?我这不是给自己找罪受么!”他有他的骄傲,我也有我必须要保护的人,真要跟我计较,那就计较个够,看谁说的有道理。 “当初是你拉着嫦云要她给你办这办那,还让她把孩子抱进太后宫里”我转过身定眼看着他:“我要保下我的亲妹妹,其他什么都好,我一概都顾不得,难道我还有错了?” 狡辩,还在狡辩,公孙刿知道这辈子怕是等不到她说一句真话了,事到如今她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梗着脖子那么硬气,好像天底下所有人都对不起她,她的难处比谁都多,合该他要宽容,要容让。 和傅忌都一样,生来就该欠她的。 这很正常,公孙刿太了解她,太了解这位曾经的瑞贵妃了。 为了妹妹,为了吕家,她根本何错之有。 真正错的人,是他才对。 他曾经以为自己掌得住,能把她牢牢攥在手里,看看舒窈,看看太后,他对所有人的弱点都洞若观火,一拿一个准。 可能冥冥中自有定数,他算无遗策,却没想到关键时候仍是败在她手上,早知道她的野心那么大,知道她会选择‘弃暗投明’,转而投奔他那位皇兄,他就该当机立断,哪怕是让她就此消失也好。 公孙刿走近几步,可还是觉得二人此刻离得很远,漂亮幽蓝的眼珠子里透着审视,末了才兀自一笑,有种过尽千帆的怆然:“难怪,我许你侧妃之位,你从来都没有真正的答应,想来早就猜出我的打算。”他长出口气:“所以我输了,很正常。” 活了快三十年,他个彻侯做的真不够格,一个人的人生多漫长,也足够短暂,似乎就为了那张遥不可及的龙椅,还有一个注定遥不可及的人,才一步步走到现在。到头来干戈一场,他失去了,也得到了,因为谋算皇位,被拘禁侯府,可原本可以一走了之的她却并未离开,这样的结局是他们都没想过的,最后到底是两清还是妥协,很难分辨。 室内明火光照,点的宛如白昼,有什么都能从脸上看出来。我迟疑着上前,可又不知道该拿什么脸面去瞧他,这事儿已经发生了,现在再提也没什么意思,如果当初还要我选择,我也一样会选择公孙嘉奥,毕竟他对待嫦云,至少是真心的。 我眼睛不好,可看一个人眼里的情意还是能看出来,看得真真儿的。 第二百七十章 相见不识 这场谈话最终还是不欢而散,我和公孙刿硬顶着,脸红气短,大概眼睛都瞪圆了一圈儿,怒火冲到头顶了,也不知头发窜起来没有。 之后我回想起来,这可能是我这辈子最硬气的时刻,从前被洛之贻那个小贱-人上头上脸的挤兑,我都没这样过; 先低头的人就输,这种情况更没有人服软,也没人开口,我就这么看着,看公孙刿的眼神从亮到黯,接着打屋里缓缓走出,期间一次头也没回过。 这都不用继续说下去了,算是彻底闹掰了吧............ 我原先还以为这回和从前的无数回一样,吵过了就等于翻篇,以后谁都不会再提这一茬。 我还以为他会继续忍让,继续为了我回头。 可惜没有。 冷战了三天,床榻也冷了三天,我半夜干躺在床上,突然就福至心灵,突然就想明白了。 继傅忌死后,我又一次被打入冷宫,还是被另外一个男人。 这是我人生中第二个大坎吧,也够伤人了。 我的脾气别说是他了,我自己都忍不了,应该的。 当真就是一墙之隔,千里之远,以后就算同在一个屋檐,怕是也没什么机会能靠近着说话,依偎着,甚至同塌而眠了。 因为他晓得自个儿掌不住,而我也从来没有认输。 所以不要说什么非你不可,也不要提是不是虚情假意,爱的对面就是恨,比纸还薄,一捅就就是一个窟窿眼儿,于是爱马上就变质了,因爱生恨,最后还是要以老死不相往来告终; 说白了就是场冤孽啊............... 自此我们就真的没有再见过,哪怕侯府就那么点地方,也是一面都碰不上。 别说什么偷偷观望,算着时辰偶遇的话,在我们这儿一概都没有。 终于啊,这团打从广寒宫起就一直盘旋在我头顶的乌云终于散去了,真是应该普天同庆。 我明明很想笑的,可是这回我居然一点也笑不出来了。 反而我还有点想哭。 既然男人靠不住,就想想女人吧,封后大典在即,多大的盛事啊,别说是朝中内阁,连老百姓都在张望。 越是临近日子,我的眼皮跳的就越厉害,不光是我,谁都能想到傅森蛰伏多日,势必会有所动作,猜测一下,公孙嘉奥也不傻,大费周章地把嫦云扶起来,为的就是逼傅森发急发狠,他是最该想到的。 只不过他太过自傲,似乎笃定了将常清调回了上京,傅森带的人马便不足为患,北地人骁勇,夺傅忌皇位都夺的那么容易,他一个削了爵的豫王算什么,还不是当初的手下败将,养着伤龟缩了一年,料想也就是弄些暗-杀行刺的小把戏,应付应付就得了。 豫王的名望是很高没错,但要说名声的话,可能我们吕家才是最冤枉的,上从父亲,下到嫦云,如今一概都没法洗,只得继续等着,等哪一日傅森荣登大宝了,他首先点了头,才能给将军府彻底正名。 深浅先不论,我发现人白长了脑子还不够,管不住脾气的人就是吃亏,单单是和公孙刿吵了一架,顺势就把长期饭票吵没了,我在侯府的日子明显的不能长久,来了又散,散了又来,男人跟走马灯似地从眼前走过,最终还是要回到嫦云身边。 除了傅忌,就只剩嫦云对我好了。 等想通这一点后,我便决定了,在剩下的日子里要不还是多看看书吧,不拘看什么,最起码以史为镜,可以逼着自己去权衡,旁的都不重要了,能想明白得失才是最要紧的。 至于什么儿女情长,什么心里有他没他的,通通都给我见鬼去吧! 侯府被关了个严严实实,不见拜客,不见宴帖,呆久了简直像在幽居。我闲书看了不少,气量也见长,但凡公孙刿不在的地方我都是可以去的,只是偶尔遇上了也尴尬,对视一眼再默默地错开,踏落雪无声无息,青石板上只余两排永不相交的足迹,两人就这么过去了。 这样的相处方式是我从前就一直奢望的,最好老死不相往来,大家都清净。 可这样不对。 总觉得腔子里的哪儿空了一片,怎么都无法弥补。 我如今有事没事就朝外头望望,不专注看什么,白雪红梅,自有其凛冽之意,怎么都是美的。 就是不自在啊,老惦记着不该惦记的。 他明明答应了,要重新给我画一幅小像的.......... 答应了不作数,不是君子之风。 可那一日湖心亭里公孙刿一直心事重重,最后也只动了寥寥几笔,这件事便这么搁置下来。 可能那幅小像,我这辈子也等不到了吧............. 在公孙刿跟前装了那么久的贤良淑德不是好事儿,比如入戏太深,装的我自己都有点人戏不分,眼下在侯府都混成个透明人了,才觉出些意味来,老这样看书太不正常了,人都要钝掉了,还是得想法子递消息进宫,叫嫦云多注意着些,我当时在丘祢除了陪着傅忌,别的事也一应没有落下,向左右打听了,才晓得平阳翁主早早地就和傅森搭成一线,这两人和公孙刿一样,论计谋都是上上等的人物,封后大典上必有动作,合该咱们时刻小心。 傍晚时分侯府亮了灯,空荡荡亮堂堂,下人走动都没有穿堂风来的勤快; 来我这儿的人大都是稀客,彻侯是不来了,那能来的就只有侧夫人了。 舒窈神情是淡漠的,孩子没了就大病一场,病好了人却急速地衰老下去,从前和公孙刿站着还算是合称,娟秀娇小,现在眼角的纹路可劲地窜长,看着就很显老,有点朝着和皇帝平辈的方向赶了。 掐指一算,算不过来,我多长时候没跟人正经地聊过天了,记不清,反正是很久,这会儿乍一下看见她自然是很欢迎,可舒窈明显的就不打算坐下,只是背书似地到我这儿传了一通口谕,是宫里发下来的,潦草的只有寥寥几句,不过齐开霁来传话时我看书看腻了,正在歇觉,所以这个老熟人我压根就没见着。 宫里的意思是,璟贵妃和侯府的舒窈夫人私交不错,所以劳烦侧夫人收拾收拾,改明儿就进昭圣宫做陪。 时间么,就是陪到封后大典结束为止。 昭圣宫那位身份特殊,属于那种外头想巴结都巴结不上的人,能让她求皇帝下旨的次数真不多,这回御前的人跑来相邀,还真是叫侧夫人,叫侯府都脸上有光啊。 其实不用说的多明白,大家都是聪明人,贵妃真想见谁,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买卖。 再有半个月就到日子了,本来说是早十日进宫,可璟贵妃娘家没人,宫里的妃嫔没一个不对付的,圣上又不好时时都在身边宽慰,贵妃于是就念叨着侯府的舒窈夫人,命妇进宫还能干什么,反正她进宫就是什么都不干,每日陪着说说话,解个闷而已。 再有一个,贵妃怕宫里头精贵,住就了可能住不惯,所以特许了舒窈可以尽管带着身边的伺候的人一道进来,人数别太过就好。 舒窈就算成了傻子,也不可能看不明白这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 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曾经的吕美人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可吕美人紧跟着有了封号,又格外抬了贵妃,这个分量就不一般了,谁都得掂量掂量,自己是不是能得罪的起。 舒窈知道贵妃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这是一点儿也得罪不起的,她能求的不多,孩子能回来是最好,不能的话便只有她这个做娘的想法设法去见她一面,可以说贵妃这个理由提的合乎情理,既给了她台阶下,又变相地提醒她把姐姐一起捎带进宫来,这些都不是难事儿,她可以做到。 她把璟贵妃的意思如实说了,话音刚落,便看见对面那个容色姣好的女人放了话本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目中含星,眼神带着些欢喜,想来是很高兴的,终于能见到妹妹了。 舒窈哂笑,心道果然有靠山就是好,什么都不用她着急么。 于是说定敲定,后天就拿了腰牌进宫,临走前我有心想去书房最后瞧一眼,亲近的时候觉得无比亲近,好像心都能贴在一块儿,可转身一冷,也可以自此避而不见,这就是男人啊.............. 我好好收拾了包袱,环顾一圈,侯府的小院子住的都有感情了,雕梁画栋,翡翠琳琅,富贵这东西是积底的,面子丢了里子还在,照样是满堂富贵。 可没一样东西是我的。 我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带走,也带不走。 进宫的马车就在侯府的西辕门等着,我最后又去了趟老地方。 书房虽是紧闭,可我知道人就在里头,没胆子去叩门,就是满满的不甘心,就和我离开傅忌时一样,仿佛这一那眼不看,往后就再也没机会了。 第二百七十一章 生无所依 “姐姐后悔了么?”嫦云背对着我,看镜中的我在给她梳头,一下一下,轻声道:“............就这么进了宫,什么都没带走,一点儿都不后悔么?” 她神色认真,还不依不饶地问了两遍,问我到底后不后悔。 强颜欢笑累死个人,可到这会儿也还是要维持住面子上的波澜,心都千疮百孔了,也还是要咬牙走下去,不能回头 这就跟傅忌离开我那日一样,无声无息的,该说的不该说的都在眼里,心里。我在侯府西辕门前驻足良久,末了什么都没有带走,连人也没见,就这么走了。 嫦云问我,我也答不上来,跟公孙刿的一段就从一只脚踏出侯府的那刻起烟消云散,分不清是真情,亦或是假意,可到底是有感情的。 可有情又怎样,能当饭吃么。 我不好明着骗她,也不能违心地说没有,便只是摇摇头,又故作嬉笑道:“不是说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嘛~我乐得一身轻来看你,也同他彻底撇清干系了,这样不好么?” 嫦云对着镜子叹气:“也不是不好,就是我心里不安定,总以为姐姐陪着我,咱们俩在一块儿能够踏实,可谁知兜兜转转,我和你想要的却倒了个个儿,过得都不快活。” 我知道她说的是封后一事,等封后大典一过,她和公孙嘉奥就等于盖了签戳了印,生死同穴,做的是真正的一世夫妻,旁人就是再眼热气恼,照样是毫无机会。 .............. 这个位子,如果可以的话,其实原本该是我的。 如果公孙刿那日夺了皇位,这个位子一定会是我的。 可惜凡事最忌讳就是‘如果’。 可惜了。 “其实彻侯对姐姐也很好”嫦云伸手拿了对小金锁往耳朵上戴,似有些感慨道:“有件事我一放着直没说,其实姐姐打从乾寿宫回来那天起,我这儿就没断过药材,且都是治伤醒神的好药,想也知道是谁偷偷送进来的。” “这事儿也不能全怪他,得怨我”我苦笑道:“要不是我得罪了成妃和太后,也不会出那后来一档子事儿,上赶着倒贴一个太监算什么呢,从哪儿看都是一场笑话,还累的你面上无光,我自己虽想的开,可也差点闹的没脸见人,所以干脆去了丘祢,没想到还能等到傅忌。” 我跟嫦云说起丘祢山上的日子,才是前年回来的,到如今真真恍如隔世,说起来都像上辈子发生的一样。 不论怎么,男人靠不住,总还是有亲妹子可以坐着说说话,我不无羡慕的对嫦云道:“公孙嘉奥是真心的吧,我料他也是,不然好端端的作什么单选了你,看那万松雪有儿有女,她等了十来年都轮不上,偏生你一来就轮上了,这就是命。” 邓夫子说过的,一切都是命。 嫦云听罢,静默了会儿,才轻轻点了头:“也许吧............” 谁都有不得已,也有说不出口的心事。她虽不幸,却也是幸运的,直到今日都不知自家姐姐和皇帝的勾当,当初她和彻侯谋划着要掀起内乱,扯进了无辜的四皇子,又扯进了太后,可最后却轻易地被扼杀在摇篮里,这里头的曲折是非太多,除非是亲近的人,否则不可能知晓的那样清楚。 可吕嫦云就是心里隐隐有种猜测,也从没想过要把这句话问出来,眼下只要姐姐人回来就行,她已经这样了,能过一天是一天吧,何必要事事都寻个答案,把时间都浪费在无意义的争吵,无意义的拌嘴上,多浪费啊。 我摸着嫦云的一头好头发,看她的脸还是那样光滑细致,心道这是羡慕不来的,有些女人的美根本无需借助外物,就只是安静地占了个地方,就是遍生光彩,何须用脂粉这类俗物去做点缀。 “司针局的动作真快,我看再改两回,那身凤袍就该成了,到时候你记得提前穿给我瞧瞧”我很享受和嫦云单独呆在一起的时刻,就是地方换了,以前是自个的闺房,现在换了昭圣宫,更巧的是昭圣宫还是当初傅忌赐给我的。 世事变幻,有些东西却怎么也换不走,仿佛是一道轮回。 “不过规矩就是规矩,估计到时候我是没福气第一眼看你穿上的”我笑道:“过几天我找三福嬷嬷们去学几句,到时给你开脸梳头,咱们吕家终于要出皇后了,父亲若是泉下有知,估计这会儿就得叉着腰,把鼻子朝天放,顶好全天下都晓得他闺女做皇后了,往后皇帝都低头得喊他岳丈。” “我是没机会啦,来年指不定还得上丘祢给傅忌整整坟茔,他说他希望死后能躺在温暖的地方,最好有山有水人烟罕至,我答应过的,要给他种满玉妆花来着..........”我唠叨着,满是自己这么多年悟出的箴言和废话,只恨不得一股脑儿地通通倒给嫦云:“你看我,到现在都没忘了他,这辈子估计也忘不了了。女人嘛~往后跟了谁就是谁家的,至于外头的事儿,让他们男人自己争去,好日子难得,就该好好过下去,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是操心地快生出白头发了,可嫦云却听不进,闻言只是摇头笑:“姐姐说的都是歪理,我不听。” 不听........不听就算了=_= 我念在嫦云是个积年的病号,这会儿也不跟她计较。 说起来我跟她的观点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复国大计真要那么容易,傅森也不会拖到这时候也不出面,归根结底,嫦云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不知道外头乱起来能乱成什么样,说好听点是血流成河,难听点就是人间炼狱,向来皇朝更迭,帝王更位都是踏着一条血路上去,尸骨堆的都成山了,后书上也不过是一笔带过,连个碑铭都没资格立。 要我说,何苦管外头怎么想呢,自己过得好才是最要紧的,虚名可以慢慢挣回来,可把心弄丢了,就再也找不回来了。 但这嫦云听不进,任是我磨破嘴皮子也没用。 我深知嫦云的脾气,早就无话可说了。 观念无法苟同,索性两头都不在意,并没有为此发生争吵,我和嫦云就是这点好,认准了一条道,就是走到黑也算自己的,是好是坏不要紧,输赢也无所谓,总之最后全都一力承担,谁问都不反悔。 瑞雪开宴,一切太平,我给嫦云换了绛红斓边裙,又看她缓缓入席,与万松雪一左一右居于皇帝身边,来前嫦云还服了药,胃口差的厉害,还有小宫人不长眼睛的,上来还要斟酒,被我瞪了一眼,委委屈屈地退了下去,从嫦云身边绕过去的时候还差点把酒盏翻到她身上,幸好嫦云眼快,还伸手扶了一把,那半大不大的宫人才没像前头吴美人那样一跤摔下去。 宴会上,嫦云几乎连筷子都没动过,酒不喝菜不吃,只是喝了两口汤羹,姿态何等的高傲。 就这样拿脸子作乔,圣上居然还时不时地转头慰问,可见贵妃的地位早已超然众人,然而没奈何,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心尖上的人比不得,旁人再多也不过是蒲草一缕,璟贵妃能出门都已经算给面子了,只是略坐了坐,就说自己身体不适,宴上的摆夷舞姬刚一曲舞毕,她就起身告退了。 “这样不太好吧”我搀着她发愁道:“你才呆多久就回来了,估摸着再过半个时辰公孙嘉奥还得来看看你,这不是明摆着不给朝臣面子,不给他那堆小老婆们面子吗。” 嫦云却安慰我说没关系:“他知道我的,我向来不耐烦这样的场合,昨日已经叫人拿了卷寒梅去岁图送去了含凉殿,就当是赔罪了。”说完她又捏捏我的手,瞧着格外乖巧:“姐姐,那药好苦,我一气灌了下去,可到这会儿嘴里还是尝不出滋味,不如叫小橘子去熬些黄米粥来吧。” 原先我还担心她胃口不好,什么都吃不下,现在知道饿了,那就可以放心了,我于是点头:“行啊,宴上大鱼大肉看了就腻味,我去小厨房看看,别弄什么清粥白菜了,我给你炖碗白糖燕窝来,你吃了补补力气。” 这么多年了,我还是那个风风火火的脾气,说做就做,不等嫦云拉着我再说些什么,转头便往外去了。 内殿里本就人少,这下姐姐一走,就彻底没了人。 没人好,做什么都没人看见,吕嫦云从小袖里拈出一张薄纸,是方才那个倒酒的宫女趁人不觉时偷偷塞到她手里的。 她把纸条摊开,仔细地看过,看得极快。 昭圣宫里点了小火炉,专是用来烧开水的,无根水泡茶最好,吕嫦云收了许多梅花上的雪水和晨露,这会儿紫砂壶里正好烧开了,嘟噜噜冒泡,她此刻无意再泡什么贡春银针,只是信手将那字条丢进了底下炉子里,不一会儿就烧的干干净净,再没有了踪迹。 谁也不知道她看见了什么。 第二百七十二章 何谓成全 上京,熟稔而繁华的城市,不管如何,皇帝更了又换,该在的依然还在。 我陪着嫦云在昭圣宫打发日子,过得是顺心遂意,就没有过的不好的,毕竟贵妃再怎么,也架不住是亲妹子,做什么都有人来撑腰。 反观舒窈,她整日整日地就往乾寿宫跑,美曰其名是给太后请安,可每次去了回来,眼睛都要肿上半天,也不知是被邬太后噎的接不上气还是依旧接受不了这样的现实,总之在我看来,这都是极其无聊的行为。 母女相见分明是高兴的事儿,动不动就哭得多晦气,再好的运道都给哭没了。 说起来,我还没给香桃子和齐开霁道一声喜,一个个都成贵人了,我真怕自己连他们都比不上。 香桃子和茂贵嫔一向喜欢结伴来嫦云这儿走动,最近许是为了避嫌,怕临近日子了再生事端,也很默契地没有再来过。 北地的蛮子很有创意,规矩都是人定的,定不出来也可以信手拈来编出一串来。 大典要提前一天开始,因为皇宫太大,要先从正清门开始往里走,绕着整座皇宫的天街走满一圈,最后合着良辰吉日,到正午大太阳时帝后携手一起跨进朝天门,等一切都结束了,昭圣宫也就住不得了,凤阳宫才是新皇后该去的地方。 皇后的明黄仪仗鸾凤彩车也很漂亮,颇有些像我当年坐的四人红轿,只不过换成了八人抬,大气宽敞。 嫦云在命妇和宫人的服侍下换上凤袍,大红的口脂,金箔做的额钿,分不清是凤袍好看,还是人更美些; 凤袍不准绣别的,只有金色的凰鸟。 百鸟朝凰,当属盛景。 凰鸟,不是青鸾,多高贵的纹样,多热烈的色彩啊,站定了谁都不敢多看上一眼,所映目的就只有金和红,烈火一般燃烧到极致了,依稀还能叫我想起当初的豪情壮志。 当年傅忌也是这么跟我说的,我一直都记得,从来没有忘记。 当年我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源于这身衣裳,源于这个尊贵又无用的头衔。 当年的事儿多了去了,可并没有一件是成真的。 凤袍我是穿不上了,不过看着嫦云穿上,也是一种别样的满-足。 嫦云被簇拥着站在正中,周身皆是夺目的光源,所有的美好终于在这一刻落在了实处。 我突如其来的就自卑了,几乎都不敢上前,只是无声无息地审视,一直到她上了鸾凤彩车为止。 那轿还是和我坐过的一样,周围都披了猩红的绒布,四面开风,抬的高高的,就是为了要让所有人都看见,但是看见了也看的不清楚,只是知道里头坐的人有多尊贵,合该万人敬仰,奉若神明。 嫦云的目光从宫人里头来回巡视,最后定格在我身上。 她在上轿前捏着我的手不肯放开,捏的死紧。 我痛着,却也没有挣开,她从先前就开始不安,一直不安到现在这一刻,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走到这一步,再往前或许就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了。 我有些想哭,但又很奇怪这明明是好事,再坏也坏不过傅忌离开我了,可我还是想哭。 最后嫦云送了手,递给我一块帕子。 “行啦,邓夫子说他看见你入主凤阳,他也就了了心愿了,估计不日就要走了”我以为自己会笑的很喜庆,可实际却只有颓唐:“还有我,我也得走啦,宫里没有我的地方,上京也没有,也许我真该回丘祢去。” 嫦云点头:“离开这儿去哪儿都好,姐姐想去就去吧。” 然后她顿了顿,又望了望天:“日头好,是个好日子呢.........” 我不知道嫦云这话有没有深意,但我还是愿意听她的,她说昭圣宫往后怕是没法子住了,这几日我可以调去傅宝音那儿做女官,颐夫人是个好人,虽然耳根子软,胆子也小了些,可她终究还是个好人。 我是在很久之后才理解嫦云今天说的话。 她从来就不爱跟人计较,尤其是我。 比如豫王,比如平阳翁主,再比如傅宝音。 他们一个个的都有理由,可无一例外都在把嫦云逼上绝路。 可这些我哪里会知道呢? 其实这会儿有两个嬷嬷已经很不耐烦,只是碍着贵妃的面子,才没有板着脸上前把我赶下去。 嫦云被接走了,大典要从正清门开始了。 礼乐齐备,宫廷四处皆是披红挂彩,艳红一片。 所有人都等着,看着。 可惜每逢这种时候,不速之客总是会特别多。 不出意料的,傅森也来了。 带着人来的,很多很多的人。 来的还不巧,就赶在帝后进朝天门之前。 我听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傅宝音拦着没让我出去,胆子小的人到这会儿反倒生了无穷底气,只一味地劝我,说这是嫦云一早就安排好的,一切都只为了今日。 可我什么也听不进去。 傅森是早有准备的。 多好的时机,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候了,彻侯逼宫不成,常清顺势被调回上京,榆关的守备尽数撤去,谁都不知道豫王如何在短短的半年之内收揽这样多的人马,甚至还有不少夷人。 若说从前没有,那么现在,他的确有和公孙嘉奥对峙的底气。 正清门平日冷清的很,只有国之祭典,祈祀之礼时才许打开,而永庆门的守卫最是薄弱,今日的侍卫大多都留在了正清门,傅森不傻,命贺缇骑早早地守在上京城外十里,一见封后大典便起狼烟,万人铁骑一举便可踏破城门。 大约是没想到他真的敢选在封后大典来犯,公孙嘉奥本是早早地做好了应对,却唯独算漏了她。 想想之前吕嫦云的表现,她这半年来的妩媚温驯,他的心便一层一层地凉了下去。 早就知道是假的了,只是他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一直都是的。 龙袍照旧穿在身上,只是心境不复当初,封后大典自然是搅黄了,新皇后刚入了朝天门,连凤阳宫的大门都没迈进去,便被带进了含凉殿看守,那里早就已经乱了套了,群臣交头接耳,旧当-官的新当-官的无不为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忧心。 一片萧索之中,只剩皇帝肃穆着脸立在上方,冷目而视,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干。 外头一开始算是好消息,常清带着廷尉在外抗击,倒也能抵挡一阵。 无奈廷尉和禁军的人数上并没占绝对优势,只是勉力堵住永庆门那个缺口,长久下去不是办法。 靖宫,这座偌大的靖宫,曾是傅森长久呆过的地方,他和傅忌同父不同母,从小一起长大,对于这片绿瓦红墙的了解远胜于常清之流,这被他视为这场战争中的关键。 既是抱了必死的决心,那便再没有了退路。 好消息很快就变成了坏消息——常清被贺缇骑刺伤,许是再过不久,乱军就要冲进宫了。 有大臣说要不赶紧召彻侯进宫,或许还可抵挡一阵,有的却说不行,当务之急还是请圣上即刻离宫暂避冀州,而后再做打算,只是这样的劝谏一般都是无效的,皇帝似乎铁了心不愿挪动半步,改了国号,做了快四年的明德帝,一旦离开上京,他这个皇帝就等于是个摆设。 人啊,都是有劣根性的,生死存亡面前还谈什么大义,皇帝不在,文武百官就等同于废人,公孙嘉奥就是积威甚重,一旦叫人看尽了后路,下场怕是也不会好过的当日的傅忌。 多少前车之鉴了,总该有那么一两件叫人铭记才是。 那就不能走,哪怕硬拼的两败俱伤,也不能走。 眼看群臣为了一己私-欲就要吵的不可开交,公孙嘉奥神情冷漠地,却是信步走去了含凉殿的围房。 吕嫦云头上的凤冠很沉,像是禁锢在头上的一重负累,压得她抬不起头来,于是一进含凉殿就自己拆了,但是衣服她没换,因为凤袍真的很美,芬姑姑带着宫人熬了足足三个月,遍绣金丝,如她这样不爱穿戴打扮的人都觉得这身衣裳很美,美的就像一场梦。 于是就没舍得换下去。 如果说原先有多欢喜,那如今就有多讽刺,他们相顾无言,最后反而是吕嫦云先开口,平静道:“是我给翁主报的信。”在这一点上,她永远都是这么坦诚:“你所怀疑的,没有例外,全都是我做的。” 她既这样坦白,他倒也想问上一句。 你到底有没有.......... 罢了,公孙嘉奥心道,应该是没有的。 “豫王打的旗号倒是不小,你知道么”他深深地看她:“清君侧,国当立,这个傅森倒是打的好算盘。” 这个吕嫦云还真不知道,想必又是经了翁主手中是,被她故意瞒下的。 但是知道后,她的心也并没有很痛; 她其实已经不爱傅森了,所以心上的伤口早就愈合,再也不会痛了。 “这样啊.........”她淡然道:“那也好,算是我最后一次成全他。” 第二百七十三章 情义两全 最后一次了,该有的不该有的,该交的都一一有了交代,剩下可以做的实在不多,仿佛这几年的不甘与喜乐都在这一刻得到解脱。 成全傅森,又何尝不是成全自己。 和公孙嘉奥明里暗里有了这样多的纠缠,吕嫦云忽然有些庆幸,她想自己这一辈子的恨没有恨到极致,可爱也拼尽了全力,临了都放下了,终于还有一件事是可以随自己的心思来的,比如翁主早早地安排了接应的人和马车,她完全可以离开这里,去平阳,哪里都可以,说不定傅森出于愧疚,会许诺她更多的东西,比如为她们吕家正名,比如后位。 可是这些很重要吗? 吕嫦云都不稀罕了。 她选择在最后一刻跟随自己的心走,选择跨过朝天门。 她选择和自己最爱的人在一起。 虽然那样精致,那样漂亮的凤袍也占了一部分私心,可她的确是自己走进了含凉殿,没有任何人逼-迫,只是她这么想了,所以就这么做了。 就是公孙嘉奥如今对她只有恨,她也没所谓。 这时候就不必说什么了吧; 反正她这会儿说自己在那日夜里说的话都是真心的,可能他也不会信了吧。 没关系,就算输了也没关系,靖宫不过是物归原主,傅家的天下在豫王手中依然可以传承,虽然公孙嘉奥什么都没了,可还有她。 她可以陪他到最后,这样的诚意肯定够了; 姐姐大谈贵妃经的时候,说只要女人足够痴缠,男人总是会心软的,这是真理。 反正公孙嘉奥那样喜欢她,甚至是他一直都这样爱她,只要他看见她的诚意,就一定会原谅自己的。 吕嫦云毫无心理负担,像以前无数次一样,直直地对上他眼睛。 外头果真是吵翻天,大臣交头接耳没有成效,皇帝都不在了,自己不打算,接下来更没活路,也是凑对了时候,封后大典百官列位,文武出席,从正面说是给帝后作见证,山呼万岁千岁时排场大点儿,可从反面角度来,这妥妥的就是一网打尽,清算都不用点名了,真是时来运转,天助豫王。 吵得这么厉害,里头的人自然也听见了,公孙嘉奥沉着气,没有多少思考的时间,他在思考自己到底该拿她怎么办。 她不死,他不能释然。 死了,他更不能释然。 这是一个死局,非死不得还。 男人的目光透着森森死气,吕嫦云知道他在想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应承他,公孙嘉奥这个人她是最了解的,索性这时候也豁出去了,她只是有一样事儿要在死前说个分明,不然她怕自己不能瞑目,两个人到死都不明白彼此的情谊,多可怜。 心在不在跟人在不在是两回事,吕嫦云艰涩地叹了叹:“你要怪我,我无话可说,只那一晚说的话,我句句是真。” 她神色凄清,竭力想让他相信,那神色仿佛是在说你最后再信我一回吧,一回也好。 曾经名满上京的二小姐何时像这样低过头,从来没有。 本来手一直放在膝盖上,放的好好地,这会儿随着话一出口,她的左手也就慢慢地抬了起来,只起来了一点点,吕嫦云看着公孙嘉奥的脸,似乎下意识地就想朝前抓住什么,可他和她面对面,咫尺的距离,最终收获的却只有徒劳。 卑微的恳求,可惜公孙嘉奥见了却无动于衷,皇帝有皇帝的骄傲,就算兵临城下,只要没耗尽最后一点兵力,那就还有翻盘的机会。 吩咐了御前的人谁离开都不许阻拦后,公孙嘉奥便这么走出含凉殿。 至少在这一刻他还是皇帝。 皇帝恨,豫王也恨,这两人在睥睨天下,执掌江山这个伟大的立场上神交已久,如今是时候了,总是免不了这样的一战,不全是为了女人,万里江山多好,好的叫人执迷不悟,两人都深信自己才是那条真龙。 就算是死,也要死得其所。 宫里的消息平时没有那么闭塞,得益于平阳翁主与南翮有意在那儿混淆视听,靖宫的势力无声无息地就渗透进宫内的角角落落,不得不说这是皇帝太过自傲,才如此大意。 外头侯府得知消息时已经晚了,封后大典突然就成了修罗地狱,大皇子动作算快的,早早便赶去与常清一同在永庆门应敌,然而公孙刿管不得这么多,这会儿没人说他私自领兵入宫是大逆不道了,逃命都不一定能逃得出去,怎么还会有人管那个。 然而,就在他进宫的那一刻,同样的火光又自含凉殿冲天而起,恰如当年,恰如当日。 灼红了眼,也烧尽了希望。 所有人都被这样的炽烈的光震慑,手中的剑方才还穿过别人的胸膛,开了刃,饱了血,却在此刻几乎都要拿不稳; 公孙刿心如擂鼓,仿佛此刻整个人都被一块巨大的铜鼓撞击,那股冲击力瞬间便能将他击垮,毫无还手之力; 这样的场景他见过,就是他带兵围剿傅忌的那天; 那日的琉璃殿的火光,鲜血浸透了宫墙地缝,傅森决绝地从高台跃下,一切都是那样残酷,残酷且恢弘。 有部下在混乱中大喊,公孙刿一身浴血,在一片肃杀之中握紧刀柄,牙关紧紧,好似眨眼之间便用尽了所有力气,于原地咆哮着:“都随我去含凉殿护驾!” 廷尉众人随着彻侯一路冲去,后宫也是慌乱一片,有人逃亡时途经琉璃殿忽闻得一声嘶嚎,是女人的声音,仿佛是自颐夫人的宫里,又仿佛是别的地方,不断间序,一声紧接一声,似哭似笑,凄厉的不忍细听。 那女人或许是在喊一个人的名字吧,喊得什么云的,可事到如今谁也顾不得了,人死如灯灭,她要是能把别人的命喊回来,那才算真本事。 一切都尘埃落定,厮杀的阵势摆开,贺缇骑大开大合,打前阵拔了头筹,算是把常清那一箭的仇给报了,回头看含凉殿已成火海一片,完全不用嫌晦气,只要豫王登基,一切大可以重来,损失个把宫殿算什么。 他自人群中撤了出去,去给豫王报信去了。 历来夺宫都是项体力活,尸体成堆,最后堆在一起再清出去,生死就在一瞬,说是地狱也不过如此了吧。 公孙嘉奥身上挂了不少新添的伤口,最后一刻了,他还是回到了开始的地方,含凉殿是天子之居,只是平日里就没有人气儿,这会儿人都没了,傅森的人也一时半会儿打不到这儿来,倒真是名副其实的安静。 他往里面走,红袍被鲜血加染,诡异中带着绮艳,没想到自己倒是和傅忌一个样,起于夺宫,又败于夺宫,这算不算殊途同归。 料想应该没人了,他吩咐过,谁离开都不准阻拦,或许她已经从正清门出去,或许已经上了外头的马车,或许她已经安全了,再不必违心的面对他。 公孙嘉奥突然便觉得他很可悲,在这场关于爱情的博弈中一败涂地,他厌恶过许多女人,也负过无数真心,到头来却被心爱之人背弃,这或许就是报应,老天爷从来都很公平。 可就算这样,他也连杀了她的勇气和决心都没有。 一丝都没有。 她还那样年轻,还有傅森许诺她的后半生荣光,史书不会像写她姐姐那样写她,她的才名和救国济世之举大可流芳百世,死了多不值。 所以他容许她离开,也只能离开,这是他的骄傲,自己的女人,施舍般的才肯让给第二个个人,因为不愿见她回到豫王身边,怕苟活着,也会日夜沉浸在满满的不甘之中,那就只有他死。 只有死了,才能结束这一切。 这可能是公孙嘉奥这辈子最后的仁慈。 他推开围房的门,多少年不挥刀,果然手生了不少,充其量也只是砍杀了豫王的几个小头目,好在不饿也不渴,只是没了想法,只想安静地坐着,与这座宫殿一同死去。 虚空的环境,人都快成虚无一个儿了,还在乎那些个吃喝么。 静坐了会子,他突然间发现少了什么,从衣襟里寻摸,半晌才摸出个东西,做的老旧了,染了血更是看不起原来颜色,只是看形状知道,是一块同心结。 但是少了对半的一块,可见世事总不能圆满。 正低头出神着,面前轻轻巧巧推过一盏茶来,一抬头,吕嫦云笑弯了眼睛,笑的真心实意,也跟着在他身边坐下:“我亲手泡的,可惜御前的人跑的急,贡春只剩了茶沫子,不知道还合不合你的胃口。” 公孙嘉奥一愣,想笑,却反而沉了嘴角,苦涩道:“我以为你会走。” 吕嫦云还是干脆地摇头,连借口都不肯多找一个,干脆道:“要留下给你泡茶,所以留着没走。” 于是公孙嘉奥不问了,他们都太了解对方,不管时间重回多少次,她的选择还是这样,多少次都会这样选,情义两难全,她对傅森有义,那理所当然的,她依然要留下,要把情留下。 这是最好的结果。 第二百七十四章 收拾残局 滴答—— 滴答—— 仔细听,那仿佛是血缓缓落下的声音,从方才开始,此后就没有间断过。 在一片混乱与厮杀中,他们四目相对,彼此的真心都一览无遗,好似外头的一切都与里面的二人毫无关系。 多难得啊,抛却所有,心反倒贴的更近了,这样的相处多让人欢喜。 吕嫦云有些快乐,她希望公孙嘉奥也是快乐的,至少在最后一刻,他们都不曾孤单,都彼此相伴。 含凉殿早就空无一人,最后的时间了,值得珍惜,也需要铭记。 公孙嘉奥在此刻静默,直至半晌,才苦笑道:“你走吧,现在就走,我让常清护送你出去,出了正清门,你去找你姐姐,去找邓藻良,去找任何你想见的人,只要..............”只要不是傅森,只要不是他就可以。 他说:“我答应你,下辈子遇见了必定躲得远远地,咱们自此,便是两不相欠了。” 其实他对她一点都不好,不好多过好的时候,事到如今没有别的,只是私心作祟,他想让她在最后一刻念着自己的好,他便是再不堪,那么最后的形象也是光辉的,为爱牺牲,只为成全,他终究还是走上了傅忌的老路,两人殊途同归。 这样的一场悲恋,顷刻便耗尽心力了,伤筋动骨,也付诸一切,最后收获了什么,但却总没有失去的多,太不值当。 “这是你的真心话么?”吕嫦云奇怪的看着他,复又拿过他的茶盏,将其中的另一半尽数喝下,挑眉怡然,发出似低似沉的叹息,道:“姐姐果真说的对阿,明明此刻心里都高兴坏了,偏偏还要作出大度的样子来,男人就是不爱说真话,永远都不爱说真话。” “邓藻良,他一直都爱慕你”公孙嘉奥道:“我以为你知道。” 吕嫦云说我也知道。 但是她又说:“可是不喜欢的就是不喜欢,邓夫子于我亦师亦友,更是亲人,但我不爱他。” 她说:“我早说了,那晚我说的句句是真,自然,爱也是真的。” 那样沉重的爱意,就那么轻易地说出了口。 人总是有私心的,比如她现在喜欢的人是他,所以就没必要走了。 这会儿的情况反倒倒了个个儿,公孙嘉奥一直在将她往外推,这是他最后的宽容,也是对傅森的宽容,可惜她却不肯了。 茶总是有喝完的时候,曲终人散是天理,没有不散的道理。 公司嘉奥想让她走,他要最后推她一把,将她推向那荣光万丈的下一场人生。 只有同他撇清关系,才意味着她会迎来重生的岁月,再没有北地公孙氏的存在,没有他的存在,她依然是那个将军府的二姑娘,名满上京,该当世上最好的男儿配她。 刀剑仍在滴血,他欲起身提,想趁她不备时掐向她的颈项,好作挟制之状将她送出去,好做给全天下的人看。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 剑在手上,手足却开始酸软无力,方才温热的茶水在此时变得炽热,五内焚烧,几乎要将他吞没。 公孙嘉奥不消多想,便猜出是谁的手笔。 奋力支撑起身,他又泛起嘲讽的笑:“怎么,怕我不好死透,道傅森跟前不好交代么.........?” 可事实完全不是这样的啊....... 吕嫦云悲悯地看他,她该如何对他说呢,败局已定,傅森筹谋了这么久,是不会放过他的,与其受辱,不如保全最后的尊严,还有她陪他一起,这就够了不是吗? 她的眼神他感受到了,好似在控诉着无情的现实,满目凄清,含着苍凉。 公孙嘉奥慢慢开始无力,视线也随即变得模糊。 可随即他又想到,那盏茶,她分明也是喝了的。 想法几乎与动作同步,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他依然没有忘记自己的初衷,依然没有放弃她,年轻的姑娘有更好的前途,但越推,面前的人便越是靠近,凤袍广袖,流云大氅,她也跌跌撞撞,可面上的笑却愈发灿烂,只是步下无力,绊住了殿里的鎏金仙鹤烛台,一点二点的火点子往厚重的地罩上撒去,不多时便可将这里化成一片火海,直至灰烬。 终于她靠近了,倒进他怀里,紧紧地攀附,再不舍得松开。 公孙嘉奥冷不防被扑了满怀,业火焚烧,痛并快乐着,他同她一样,眼中似有晶莹,却又一闪而过。 “走吧,快走.........” 他喃喃道:“你这又是何必.........” 话是这么说,可手却不由自主抱进,抱的紧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身体。 口是心非的男人,真是坏透了。 他是真怕,怕她跑了,跑的远远的,再也没了踪迹。 此前一直拿话激她走,实际心里还是不想的吧。 所以在这一刻,他释然了,庆幸她还是愿意的,就算没有将仪式进行到最后,可他们以茶代酒,以发相绕,她仍愿做他的妻,做他的皇后。 凤袍多美,猩红的颜色,这是吕嫦云第一次穿,同时也是最后一次。 这一辈子太长也太短,她尽够了。 这样的结局或许并不完美,但却是他们能做到的全部。 烛火,大家肯定都见过,是微弱的光芒,可漫天的大火却是极少才能见到,它才不是渺小的,微弱的,半边的天都,半边的云都有了变化,在残阳下是一片金红,血雾漫天,金红二色相互追逐,进而交缠。 公孙刿赶到时已经晚了,有人叫嚷着酒驾,可也只是在原地叫喊而已。 怎么救,拿什么去救,那样大的火,进去了也不过是多填上几条人命,有侍卫说该怎么办,大皇子身负重伤,常清也是强弩之末,难道公孙氏一脉便要自此断绝了么。 这话倒是给他提了个醒,公孙刿一秒都没耽搁,便去了傅宝音那儿。 那靖国来的公主大约是瞧见含凉殿的火光,哭的几乎昏厥,左右搀扶着,也是怎么都直不起身,倒轻易便让他的人将四皇子抱走,可惜语句断续,调不成调,公孙刿无意与她多作纠缠,上前便将女人一把拎起,强忍怒气问道:“她呢?!” “她.......她跑了”傅宝音哭道:“说是要去找贵妃,我拦她不住,一出宫门便不见了踪影,我也不知道...........” 颠三倒四,已经连正常的话都不能说出口,看来是问不出什么了。 这就糟糕了。 刀剑无眼,凶险万分,主子跟宫人在这会儿都没什么分别。 最好的下场,也不过是逃出宫门,吕嫦云葬身火海,她便再没了根基。 可她又会跑哪儿去呢? 公孙刿心烦意乱,傅宝音是公主,豫王见了她兴许还要叫声姑姑,是死是活都由不得他管。 他并不再多留,太后坐镇乾寿宫自然是不用愁的,万氏精明无比,一知晓情况不对,便赶来乾寿宫,可见已然规划了逃跑的路线,或许在她们心里,苟活着总是好些,人不死希望不灭,公孙氏受此重创,没有十年缓不过气,还是保着自己最要紧。 到底没有死心,公孙刿调度有方,这时候硬顶不是上策,只是临出宫前又带着人去了琉璃殿,那里并不比含凉殿好上多少,惊鸟各投林,依然是空无一人,鬼影都没见着。 他当然见不着,因为人被藏了起来。 有些事错过就是错过,连最后一面,也是错过。 怪就怪他看不起宫人,看不起曾经唾弃的人。 他忘了有个姓齐的太监。 公孙刿不甘心,却也只能遁逃,所幸傅森的兵力有限,便是赢,也是赢的惨烈,自损一千伤敌八百,彻侯带着残余的兵马撤退,他也无力去追,留在上京收拾残局,有无数尸体需要掩埋,无视后事需要料理,宫殿一一修缮,总有新人会住进去。 要说这一堆人里头,最高兴的当属平阳翁主,熬出头了,她在宫里过了那几年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终于熬出头了。 一朝扬眉,可常清却随着彻侯不见了踪影,这不要紧,她百里荆的女儿不怕找不到好人家,北地公孙氏灰溜溜地跑了回去,正好同逆贼撇清干系,百里氏就算什么都没有,可一个从龙之功却是一百个跑不了。 豫王的队伍声势浩大,他没有忘记,百姓也没有忘记,这天下终究还是傅家的天下,如今靖国十六洲收复指日可待,自然是要迎回新主,重开盛世。 只是也有不好的消息,傅森一路巡视,不妨贺缇骑来报,说其率人入含凉殿探查,发觉殿中似有两具尸体,相互拥抱着,抱的太紧,他带去的几人个个都用了蛮力,依然无果,仿佛这世上无人再能将他们分开。 似乎其中一人,便是公孙嘉奥。 还有另一具.......... 贺缇骑有了大胆的猜测,可他的胆子却并没有那么大,大到直接就把那个名字宣之于口。 第二百七十五章 夺宫之乱 豫王是个好主子,知人善用,从不藏私,从来都是个讲道理的人。 可这回,他选择不讲道理。 宫人是无辜的,可正如公孙刿思量的那样,刀剑无眼,皇位的背后总免不了鲜血的堆砌,这一向都是善后工作最难做,贺缇骑原本的主意也不怎么样,他提议若是分不开二人的尸体,不如就此烧成灰,再选个地儿好生的安葬下去,这样谁也不必介怀谁,都成灰了嘛不是,不管是不是吕家的姑娘也好,反正结果都是一样的。 傅森自然是不肯的,他就是要亲眼去看,亲自去瞧,于是贺缇骑便迎他入了含凉殿,断壁残垣,留下灼烧过的痕迹,地上的两具尸体焦黑不清,就连手中捏着的同心结也烧烂了绣线,更谈何面目; 可人身上搜出来的半枚环佩却是货真价实,和他的正好是一对。 这下是不信也得信了。 很讽刺,似乎无形之中,心里最后一片未受侵染的圣地也就此消失,她宁肯带着他的东西和那人一同赴死,也不愿意再回头多见他一面。 太讽刺了。 傅森失魂落魄地看着底下人拿水车将尸首带走,没有再追上去的勇气。邓藻良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二人也算旧相识,在汝南时便打过交道,如今却没有过多的言语,邓夫子也不复从前的清隽与神采。 他心里缺了一块,或许这辈子都无法填满。 “她走了......你待如何?” 傅森这样问道。 “不知道”邓藻良迷茫了,似乎失去了方向,进而摇头道:“许是会往北走,回狃阳山,或是西疆,我会离开,去很远很远的地方。” 男人之间的惺惺相惜,有时比女人的第六感更加奇妙,公孙嘉奥能的察觉,傅森自然也能察觉,心爱之人死去,他们都不能多做什么,远离伤心地不失为一种折中的办法。 然而傅森却垂下了眸子,悄无声息地打着算盘,而后才宛转道:“新政当立,吕家的陈年旧事怕是要沾不少话柄。”他的劝说何尝不是为了自己,可这样的理由偏偏就让人深信不疑,甘愿为他所驱策。 “家国为先,再论情长,你合该有更大的作为”他深知邓藻良的才干,包括他的心结,于是忍下悲痛,又继续劝道:“留下吧,就当是为了她..............” 如今只是开始,朝政、即位、追封,样样都要上赶着去完成,嫦云最后的心愿是什么,他相信他是知道的。 邓藻良就算是为了她的遗愿,哪怕心里再如何唾弃,也不得不继续留下,好给他卖命。 这样的情况很难说是不是傅家的遗传,也不知道当年对女人下刀的傅忌和如今利用女人下刀的傅森相比,到底是哪个更不要-脸一点。 总之,豫王的大旗终于名正言顺地入了宫廷,平阳翁主也终于结束了她长达四年的软禁生涯,傅森对有功之臣都是大方的,从龙之功应当加以重赏,有功之臣大授封户,前朝余孽都应当剿灭,断没有留下活口的道理。 幸亏成国公一家早就被公孙嘉奥收拾的干干净净,不然这会儿落在傅森手上,下场一定都只有更惨,没有最惨。 靖国迎来中兴,可前车之鉴仍是历历在目,傅森就是知道,所以才更是谨慎,不光任用了毫无根基的邓藻良为宰辅,且在追谥忠勇公一门时更是破天荒地强硬,甚至倒霉催的封了吕兆年一个还不够,他恨不得把全天下最好的头衔全都一口气地丢给吕家,立威的同时也立住了自己宽仁大度的表象。 其中就包括他要立前朝瑞贵妃为后的旨意。 这倒不是做戏,他的确是真心的。 大凡男人,总有那么一两件可遇不可得的东西,比如他还在监国的那段日子里,那个姑娘给他绣过的荷包,给他递来的眼神。 越是得不到,就越是想尽办法地要填补这个遗憾。 吕嫦云生平没怎么算计过人,可在最后关头却是机关算尽,看透了,也最后算计了傅森一把,她故意将环佩藏在身上,用自己的死来加深在傅森心中的那抹倩影,所以贺缇骑两个妹子完蛋了,生儿育女,红袖添香谁都会,可在人心上戳印子的本事她们一个都没有,于是注定了这辈子都争不过一个死去的女人,顺便还有这个女人的姐姐。 或许是爱屋及乌,或许是出于弥补的心理,靖宫一向遵循礼法,像傅森这样敞开胸怀接收兄弟的女人,还顺便给个后位的算是开天辟地第一件,就是当年昭圣皇太后和高祖有过点什么,也只是宫内秘闻不足为道, 反对的人有,但是不多,除了贺缇骑上蹿下跳不服气以外谁也没敢多说几句屁话。也是的,局势初定,傅森的名望空前,吕氏一门的履历一拉出来也是足够离奇,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总比当年的傅忌要好,如今人人都在修身养息,也再没心力去迎接下一场叛乱了。 不日豫王的就要称帝,身份转变了,自然就不像当初做王爷那样好说话,再者这几年吕家军同吕家几乎一样的死伤惨重,男人是顶梁柱,女人可能就是锦上添花的点缀,可现在吕兆年的坟头草说不定都得两丈高了,跟一个死人还计较什么,又不是抢他们官爵吃他们家大米了,脸面都是做给活人看的,忠勇公就忠勇公吧,反正吕家没有可以继承的人,完全不怕将来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甚至吕家还有污点,吕家的二小姐差一点就成了北地人的皇后,这是一重把柄,但是可以先藏着不用。 解决完了后续问题,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把公孙氏赶尽杀绝,见局势不对一个个都跑的那么快,马背上的抢来的江山,果然还是要骑着马被打回去,跑走的人不少,基本都是有身份的皇亲国戚,皇子公主,如公孙刿邬太后之流,以及重伤昏迷,差点一口气厥过去的公孙刖和万松雪这一对母子。 至于其他人,大约也难逃李昭荣袁贵人的下场吧。 人跑了傅森当然不开心,但穷寇莫追的道理他还是明白的,狗急了都要跳墙,人逼急了就要玩命,公孙嘉奥死了,公孙刿正好顺势而上,所以他大方地放他们回去,连带着公孙刖差点都被砍死了,他也命人停了手,任由他带着人逃了出去。 可是命运就是很奇怪,往往都不报什么希望了,却反倒会有意外收获。 谁都跑了,就常清没跑。 这简直就是意外之喜,好比进城碰到一个乞丐,却没想到这乞丐就是当初射自己一箭的人,当初是平起平坐,如今却是他高高在上,傅森先不提,贺缇骑却是大喜过望,立刻押着人邀功来了。 常清受了重伤,被济贵人藏在自己宫里藏了足足十五天,直到傅森派人各处搜宫,才把他给搜出来。 旁人先不提,捏死他何等容易,更遑论他是公孙嘉奥看重的人,有一回带兵围困,差一点便把傅森逼入绝境,还中了一箭。 可能从谁的眼光来看,常清都活不长了。 不过这事最高兴的除了傅森,还数平阳翁主。 谁也没她高兴。 封后一事不急,一点也不急,我为此特意去探望了傅宝音,当了十好几年的颐夫人,结果十几年过去身份寸步未进,反倒退了下去,又重新变回了辅城公主,难怪她要哭。 那日她将我拦下,死活就是不肯叫我去见嫦云最后一面,那时我真恨不得能将她咬出血,可回头想想,她也可怜,翁主说什么就是什么,嫦云说什么就是什么,直到我被打晕过去,被齐开霁送去邓夫子身边,我才明白,嫦云那日的话都是有深意的。 她根本就没想过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我还能说什么呢? 她以一己之身平息了流言,让吕家能够在傅森的愧疚之下重新正名,还顺势将我往后位上推了一把。 可如今我真的要做皇后了,却愣是没有一丁点欢喜,仿佛这些都与我无关,皇帝做什么都无所谓了。 笑是别人的,快乐也是别人的,我以为自己不管落到什么地方,落到何种地步,总是有嫦云能为我收拾烂摊子,她脾气好,不管我做什么都会选择原谅,依然肯轻轻地喊我一声姐姐。 可是我再也听不到了。 这一场夺宫之乱,在后来的史书上被大加赞叹,赞平阳翁主与豫王里应外合,一举将北地公孙氏打回骧国边地,此后二十年内乱,分毫未犯,但史官也是人,总有顾及不到的地方,这段历史不长,在靖宫的滚滚长河中只占了一小部分,可字里行间却总是像少了些什么,或许真正的原因只有很少的人才知道,便是有知情者口口相传,直到后世传书时也只说,明德帝元后姐吕氏,受封照瑞皇后,前史无踪,后得一女,名嘉云,封庆安帝姬,帝后甚爱之。 昭瑞皇后的快乐生活(一) 转眼就到了靖德七年的春天,我当皇后的第七个年头。 昭圣宫里,依然是鸢萝盛开,春光犹在。 但人来了去,去了又来,总不是当年那批,始终有点惨淡。 乌梅子的男人在多年前的夺宫之乱中死了。她老了,祁贵人也老了,就我还年轻着,因为我是皇后,可以一天换三身衣裳,用三种不同的玫瑰露水擦身,这种待遇很让人称意,所以我还是美丽如昔。 可惜精力不复当年啊,以前为了出门赏个花要试多少件衣裳,如今打扮起来的就只想打瞌睡,乌梅子梳头的时候就说可能是最近累着了,可来串门的祁太妃却说不一定,近日摆夷送了个美人过来,还是个部族的公主,圣上见了一面就跟丢了魂一样,当场就封了人家做昭仪,这几天都泡在新来的茹昭仪那里,难怪我要气到发昏。 “你们懂什么就瞎嚷嚷”我倒在躺椅上唉声叹气:“我哪是气,我这叫劳心劳力,人家分明是做好功课来的,什么玩意就送来个公主,还不是找了跟嫦云像的姑娘硬塞进来,这一招当年就用过,大概是骧国又开始往摆夷部族试探着抢地盘,这就打算送个美人来,好哄咱们圣上去发兵解围,做梦么。” 祁太妃给我捶捶腿,哄我消气:“圣上的老毛病了,见着个眉毛鼻子像的就恨不得往高了捧,好歹是一往情深,你就大度点,昭仪算什么,当初那个鼻孔朝天的玉妃不也因为说了嫦云的坏话被赐了白绫了,你有空操心这个,不如想想自己,皇后膝下就一个公主,连个嫡子都没有,这像话吗。” “哪就一往情深了”我轻轻嗤笑道:“男人嘛,就那么回事儿。当初香桃子好歹还有始有终,她和常清有一面之缘,人家在宫人巷递了条汗巾,说了两句话,她就肯记一辈子,肯陪着常清一起死,哪像咱们圣上啊.............” 找那么多嫦云的替身,明明晓得没有任何人能比的上她,还故意放在后宫来恶心我。 祁太妃是个热心肠,就皇后的地位和职责问题跟我开导了半天,终于发现我其实不是生气,是只想着让她给我多捶会腿,于是半点脸面都不留,拎着裙子气呼呼地就走了。 果然,我还是想念她在广寒宫无私奉献的样子。 正是惆怅的时候,外头嘉云跟一头小鹿似的,不知从哪里蹿了出来,一下就撞进我怀里,满头的汗全蹭我衣领上,笑道:“嘿嘿,母后又趁着父皇不在的时候一个人躲懒!” “是啊,每次想睡个懒觉,就被嘉云发现了,母后都不怎么敢偷懒了呢”我笑着用帕子给她擦汗:“今天又去贺贵妃那儿玩了?贺娘娘是不是又留了酱肘子给你吃?” 嘉云说酱肘子好吃,但是吃到一半的时候另一个贺娘娘又带着二皇子和五公主来串门,肘子就没有啦。 “母后,贺娘娘她们还说留了新鲜的瓜子,就等着您下回去磕呢”嘉云才九岁,可已然变得乖巧懂事,虽然很多人都说四公主生的很没有圣上的样子,五官也深邃了些,可这并不妨碍她是皇帝身边最受宠爱的公主。 谁都知道皇帝勤政,在含凉殿办公至深夜是常有的事儿,这时候谁去伺候笔墨都不好使,可能还得被灰头土脸地赶出来,但只要带着四公主进去,娇娇糯糯地喊一声父皇,皇帝的心就软了,晚膳也就顺势能多进些了。 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管她来十七八个茹昭仪,我只要好好照顾嘉云,傅森便永远都不会动摇我的皇后之位。 乌梅子带着嘉云去更衣,可嘉云扭扭捏捏的,就是不肯伸出手给她牵,我好笑地看着她,不用问就知道这又是瞒着宫人爬树去了,手上指不定被划了多少口子,怕乌梅子瞧出来,又要给我一顿数落。 “母后放心,这回一点事儿都没有,儿臣还遇上相父大人,他就在树底下,一伸手就把儿臣给接着了,还跟儿臣说话了来着.........”嘉云有些不好意思:“母后,相父大人为什么总是孤身一个人,每回儿臣都能在毓德宫前头看见他,那里不是早就被父皇给封住了嘛?” 这话说来就长了。 我揉揉嘉云的脑袋:“因为他在怀念故人啊~” 看着嘉云似懂非懂的样子,我好笑的让乌梅子带她去洗了把脸,嘉云还要说些什么逗我开心,外头绿迆便进来,不出声地冲我使了个眼色。 我会意,便起了身,可一边的嘉云却看着有些不高兴,扯扯我的衣角,瘪着嘴道:“是不是齐总管又要来跟母后回禀宫务了,他就不能不来吗?” 不能,但是理由我也说不出口,总之就是不能。 我笑着摇了摇头,让嘉云过会儿去辅城公主那儿请个安,自个便转身往内殿里进。 齐开霁一身绯红衣袍,配宽边玉带,老早地就候在里头,几乎是我进去同一时刻,他就回了身,绿迆也顺势掩上了门; 又是熟悉的二人世界。 我冲他招小猫似地招招手,又打了个哈欠,吩咐道:“累死了,扶我去床上歇一会儿。” 齐开霁温顺的没有任何言语,将我打横抱去矮塌,又伸手替我摘了满头的珠饰,动作轻柔,叫我很是受用。 等身上都干净了,他才欺身上来,在摘护甲的时候还不忘亲上一口,笑道:“还在为茹昭仪的事儿生气?” “她是什么东西,也配叫我生气?”我闭着眼,笑的有些落寞:“就是祁太妃有句话说得对,我这辈子怕是生不出孩子了,圣上同我也不过是相敬如宾,各过各的,总得有个嫡子才能说的响嘴,不然后位始终被那群小贱-人盯在眼里,叫我怎么对得起嫦云,对得起咱们吕家。” 齐开霁得寸进尺惯了,伸手探进衣-襟子里不住地揉-搓道,在我耳边呢喃着:“这个你放心,后宫里的主子我都替你看着,要谁生要谁死都是一句话的买卖,大不了抱一个过来,想必圣上也不会说什么。” “德行!”我避开他的亲吻,气都要气笑了:“上回玉妃死了,我都没说你什么,可以权当不计较,这回你要是敢背着我下手,仔细你的皮!” “玉妃出言羞-辱皇后娘娘,说什么怕您同二小姐一样福薄,奴才只是气不过”齐开霁丝毫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冷漠道:“好在她死前腹中已被诊出是位公主,全没有皇子精贵,死了也就死了吧。” “再等等吧,不急”我枕在他膝盖上,困意也逐渐袭来:“明天初五,圣上怕是要过来,你后天再来找我吧............” 然而,第二天傅森居然没过来。 我守着一桌子的好菜咽口水,就等着他来吃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女人胆子这么大,敢在帝后同聚的日子里来搞事。 派了绿迆去仔细打听,打听出来了。 原来是茹昭仪吐了。 吐的很厉害,这种情况要不就是胃酸,要不就是遇喜。 她很明显是后者。 可怜见的,摆夷来的小公主忽失奇茹才进宫没几月,自己都没多大,这就要怀孕生孩子了。 我对茹昭仪很是关照,傅森看在她那张长得同嫦云有六分相似的脸蛋上也很喜欢她,可能还在床底之间玩笑似的许诺过她什么,哪怕她来昭圣宫给我发表下属宣言时很不客气,旁边贺贵妃都用看弱智的眼神看着她,我在上头也能笑着不跟她计较,宫里就是需要这样没脑子的女人,无知者无畏,所以最后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真是又省时又不费力啊。 贺贵妃和贺婉仪被我这几年训的很是识相,她们俩结伴来我宫里聊天时说起过茹昭仪这一胎,说怕是要叫我失望了,她们都去瞧过,那个忽失奇茹吐的昏天黑地,躺在床上恹恹地都不敢多动弹,瞧着肚皮圆圆的,怕生下来也不过是个公主。 我跟她们摆手说不碍事,先开花后结果,花开了果子就结成串了,早晚都会有的。 可惜茹昭仪实在是很命大,三年抱俩,当间还小产了一回,生的两个都是公主,到后来我都恨不得盯穿她的肚子,想这个女人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正式下线,傅森在她身上看见了嫦云的影子,从脾气和性子都附和他对嫦云的美好想象,可嫦云的一切都是真的,她的一切都是假的,连她当初进宫的那份娇蛮和天真都变了,也变得很假。 眼下都封她做茹妃了,接下来是不是还要封她做茹贵妃,妃位已经可以自己抚养孩子,那我的算盘不就都打空了? 齐开霁安慰我说不用着急,他按着我吩咐,天天给她送补药和固本培元汤过去,身体好当然适合生养,可没人管着她,补药一味地乱喝,补的茹妃血气上涌,的每一次生产都凶险万分,大概再有个一回,她就差不多到头了。 昭瑞皇后的快乐生活(二) 茹妃的生命在傅森即位十年后走到了尽头。 死的时候,茹妃依然很年轻。 由于没走正经流程,是外头钻空子塞进来的,其实到她进宫那天我才找到机会问了问她的年纪,原来也就十五六,和当年的嫦云一样,总是喜欢穿一身紫衣,口脂都不敢化,就怕毁了一身的素淡。 可她依然有少女的明媚和天真。 而我已经没有了。 美好而烂漫,又格外粘人,容貌还成,可这性子倒是和嫦云一点都不像,有点叫我失望。 但男人么,偏偏就爱这一套。 傅森的妃嫔人数越来越多,平均年龄也越来越小,真不知道他每天对着那么多光鲜水嫩的豆芽菜,到底得有多大的脸皮才能一口一口地啃过去。 当初封玉贵人做玉妃的时候他就没跟我商量,一个平阳翁主府里的家-伎而已,只是因为歌喉动听,唱起曲子很婉转,不唱曲子就喜欢抬头望月,那种感觉让傅森眼前一亮,觉得此女颇有清冷孤高之态,所以才在短短两年里水涨船高。 我从不否认傅森的政绩,但一直都对他看女人的眼光很愤怒。 他倒好,不管上不上台面的,只要自己看着顺眼,动不动就往宫里带,最后还不是我去照顾这堆莺莺燕燕。 幸好,我还有阿柒。 他是我在宫里的另一双眼睛。 不然就以玉妃的才情和看月亮信口瞎编出来的怨妇诗,不动手叫她香消玉殒,她还真有可能一直得宠下去。 可惜她被傅森的甜言蜜语蒙了眼睛,以为自己可以取代我的位置。 取代我不要紧,可她又怎么同一个死人去争呢? 这个傻x,居然不知从哪儿打听到嘉云的身世,还跑去跟嘉云说闲话,说她的生母生父根本不是当今的圣上和皇后,她合该回到骧国去。 然后,嘉云跑去傅森跟前哭了,傅森把我找进含凉殿骂了一顿,顺便在阿柒的提醒下,一条绫子送了玉妃去西天。 此后,一切风平浪静,谁都不敢再触这道逆鳞,包括唆使玉妃传闲话的贺贵妃。 说实话,贺家那俩绿茶精,我也是容不下的。 但阿柒说现在不成,这俩把算盘打在下一代上,对我这个皇后恭敬的厉害,就算死了也有前朝的贺总兵来闹事,不如直接掐灭根源,也就翻不起花浪了。 我看中的人这点本事还是有的,他的话有道理,所以贺贵妃和贺婉仪的孩子自打进了宫就被我惯的不知天高地厚,还没及冠我就给他们塞小宫女,还根据每人喜好去塞,坚决不从数量,一定要从质量上取胜。 这就导致贺贵妃她们现在很是发愁,而贺婉仪作为后宫里生育子嗣最多的女人,愁的火烧眉毛不管用,都开始抄起了经,虽说后苑起火是小事,可皇子过早地有了首尾很容易落下某些不为人道的坏毛病,以后要留子嗣怕是难了。 没关系,有本事就再生几个,生多少我掐多少。 当年叱咤风云,横行霸道的吕仙仪又回来啦~!~! 洗三的这一天,我抱着茹妃生下的七皇子爱不释手,这孩子长得果然很像嫦云,虽然鼻子和眼睛有点像傅森,但我很果断地选择了无视。 开玩笑,我都守了这么多年活寡,两个人同塌而眠,简直像同事,根本不像夫妻,都对彼此提不起什么兴趣,要生孩子,除非从石头里蹦出来,不然想都别想。 还好还好,如今我也算是有嫡子的人了。 出于人道主义的考虑,我去见茹妃最后一面的时候没有抱着孩子去。 我有点怕,怕她受了刺激,然后当场去世。 事实证明,我的选择是对的。 茹妃躺床上一动不动,就眼珠子还动,一见到我进来了,那脸就狰狞的跟女鬼似的。 妈诶吓死我了。 茹妃眼睛布满血丝,一看就是很久没睡个安稳觉了,看着我的眼神十分怨恨。 “七皇子生的多可爱,圣上已经赐了名,又将他记在本宫的名下,茹妃往后就好好保养身子,孩子交给我你就放心啦~”我上前随便找了个凳子坐下,闲适道:“也别怪姐姐心狠,其实你这模样吧,当初我还真有那么一两次拿你错当成本宫的妹妹,不过可惜了。”我叹了声:“好好的一个美人,实在是可惜了。” 茹妃不甘心也没用,她一口气都快接不上来,半天才挣扎着道:“若不是你给我........” “本宫只是叫人送坐胎药到你宫里,是你脑子发昏,拼了命也要生这个孩子”我本想给她倒口茶喝,可惜茹妃宫里的东西我嫌太次,便就此打住了,只是笑道:“胡御医早说你的体质不适合受孕了,起码也得调养上三年五年,你还不信,疑心我给你的药有问题,自己又从外头找了偏方回来,这不是找死是什么。” 皇帝的宠爱太过缥缈,多情的人最是无情,她在宫里什么都没有,玉妃的死叫她听人说过,加之又对傅森动了真情,这人一钻牛角尖,便开始患得患失起来,要不是皇后撺掇她,许诺让她做贵妃,她怎会宠妃当的好好的,只一门心思地钻研生子,还不是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 这么算的话,大概是自己刚一进宫,就被笑面虎皇后给算计了。 忽失奇茹快气死了,感觉离当场去世也就那么一点点,一口气撑着,连立誓诅咒都很勉强,只得恨道:“你这毒妇!待我儿长成,自会替我报仇...........!” 都有进气没出气了,这时候就好好保存体力,别那么刚了吧............. 我对床上的女人充满了怜悯,关切道:“这个妹妹放心,本宫从来都不做亏本的买卖,七皇子吧,是很可爱没错,可若是将来有更好的,那事情可就说不准了,你猜依我的脾气,我会不会将他一起送下来,好送你们俩一个母子团聚?” 看着茹妃不可置信的眼神,我又凑近了些许,温和道:“做皇后的嫡子有什么不好,孩子嘛,长大了就明白了,但凡我还是皇后,他就要尊我一声母后,当朝宰相又是我们吕家的人,若是将来小七真沾了我的光做了太子,你大可睁着眼在天上看着,看他还会不会惦记你这个生母啊~?” “...................” 忽失奇茹眼睛一翻,彻底厥过去了。 不过她也算顽强,撑了半个来月才咽气,据说死状恐怖,是死不瞑目。 那天正好是初五的日子,循例傅森也得来我这儿看七皇子。 所以这个女人真讨厌,死得太不是时候,多晦气啊。 但是当着皇帝的面当然不能说人家晦气,我很大度地提议让茹妃和玉妃那样,身后事一定要办得风光,好歹多追封几个字,往后等七皇子大了,也好去他生母跟前上柱香。 傅森很欣慰,还夸我贤良。 在给他宽衣的时候,我注意到他腰上的环佩还没摘下来。 我没说话。 晚上傅森可能是吃多了不好消化,半天躺着不肯睡下。 他的手在被子里探索,悄悄地贴到了我的手边,身体蕴含着力量与温度,只可惜我半点反应也没有,还顺势把手挪到了一边,又双叒叕一次地拒绝了他。 没有道理的,我宁愿同齐开霁相互安慰着,宁愿一个人在凤阳宫守活寡,也不想和傅森再有什么接触。 傅忌的墓还在丘祢,按说追谥了的帝王都该挪到东陵去,可傅森即位以来却压根没有提过此事,似乎就这样把傅忌给忘了,把傅忌在的那段时间都给抹去了。 这样.......也好,起码他在丘祢可以不受打扰,我去看他时也方便。 皇帝是好的,从来不勉强,反倒时常跟我说些闲话,刚称帝的前两年老说嫦云怎么怎么,如今次数少了,就开始念叨着以后要给嘉云找个什么样的夫家。 才刚歇下没多久,御前的人带着两个小宫女就来了,低声回禀说贺贵妃发了低热,已经烧了好几天,今天实在是没有忍住,派人去太医院请了太医,这会儿胡御医已经过去了。 听说,只是听说,貌似是诊出了喜脉。 我当时吃饱了就想睡觉,闻言就翻了个身,跟傅森道贺,可人困嘴瓢差点坏事,差一点就说成恭喜贺贵妃,圣上这是又有喜脉了啊! ................. 反正最后傅森捏了捏我的手,起身穿衣去了。 第二天果不其然,贺贵妃又是第一个到的,怕我因为昨天的事儿又记上她一笔,眉眼之间更恭敬了。 恭敬好啊,好像她翅膀硬了,只要装装面子功夫,就能从我手中飞出去一样。 我往底下扫了一圈,女人们就跟没了脖子似的,个个眼观鼻鼻观心,缩在位子上头。 只有贺家的两个敢稍稍抬起头,冲我不时地笑笑。 没关系,玉妃和茹妃都死了,她们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 傅嘉云的爱情(一) 年复一年,靖国日益强盛,百姓安居乐业,种地种庄稼,又不必受战火侵扰,妥妥的大国气派。 国力强盛就代表开始有钱了,有钱好办事,修个琉璃殿算什么,就是皇帝住的含凉殿,也比从前看着更宽敞了,绕一圈可以走半天。 尤其是去年安州和西南终于修成了水路,来往生意络绎不绝,外头的商人进来,里头的银器丝绢能卖到更远,又是一项长远的发展。 摆夷同西南是不用担心的,一早便已归顺,只有骧国始终是皇帝的心腹大患,打打不动,不打又隔三差五地骚扰边境,真是很烦人啊~ 皇帝早年上过战场,从骨子里坚信拳头底下出真知的道理,登基不过十年便又发兵去了趟北地,这回总算打出些效果——打的骧国刚稳定没多久,又内乱了。 前两年万氏铲除了邬太后伙同彻侯的人马,初时由大皇子公孙刖暂掌权,后来公孙刖又得意忘形,被彻侯杀了个回马枪,麻溜的赶下了台,剧情跌宕起伏堪称精彩。 不过,公孙刖好歹做了那么多年的大皇子,这一点自保的能耐还是有的,不至于真被自己的叔父砍成碎西瓜,仍是顽强的逃了出来。 说是说攘外安内,可内里乱的乌七八糟,外头还能好到哪儿去? 于是靖宫里除了茹妃这样外邦来的妃嫔,又多了些外邦送来的质子,质子不需要才干,比谁玩的溜就成,关内人内敛含蓄,外头来的却不一样,放眼看去个个风流倜傥。 至于媚眼一抛,到底能电死多少上京的大姑娘小媳妇,这一点还尚在未知之数。 不过其中最倜傥的,还是当属骧国送来的那位。 别人不知道,反正宫里已经传出消息了,说五公主已经盯上了骧国质子公孙羙,死活想招他做驸马,甚至放话说可以陪他回北地,反正爱情至上,她嫁鸡随鸡,眼中只有人家那张脸,嫁到哪儿都认了。 这话简直要了亲命,贺婉仪也是个有脾气的人,死活就是不同意,整日就拿当初辅城公主的先例给她洗-脑,想把灌进五公主脑子里进的水给倒出去,顺便转移目标,托贺总兵多物色上京的世家公子,爵位官-位尚在其次,只一个,必须得容貌过得去,长得要俊俏。 五公主哭啊,从贺婉仪那儿一路哭到含凉殿找皇帝,不巧正面撞上庆安帝姬,人家安安静静,来半天了,就端着凤阳宫送来的点心在外头候着,浑身的公主气派由内而外,威而不露,是比爱哭爱闹的要讨人喜欢。 比不得,更不能比。 庆安帝姬序齿排老四,论理五公主也得上去喊一声皇姐,可她这会让心烦着,终身大事没搞定,晚上做梦都要哭醒,既然母妃不同意,那就去求父皇的恩旨,一个邻国质子而已,嫁过去时多带些嫁妆,谁敢看不起自己,肯定死不了人的。 五公主等了又等,不知道里头呆了谁在和皇帝商议国事,齐公公半天都不来通报一声,转身就和傅嘉云抱怨,说八成又是相父大人进去了,这个老古董一天到晚这个不允那个不允,三番五次地忤逆父皇,偏偏父皇还喜欢他喜欢的不行,动辄就要宣人家进宫。 傅嘉云还是笑笑,从不多发表意见:“五妹妹别这么说,相父大人只是秉公办事儿,人还是很好的。” 她一直都这样,从睁开眼开始就是天生的好脾气,虽说三岁前的记忆不翼而飞,可从她有意识开始,自己便是从小在蜜罐子里泡大,天底下人人都围着她转,万幸根子生的好,得势了也不骄矜不耍蛮,遇着谁都乐呵呵的,继承了皇后和圣上的优点,生的美若天仙,甚至还带了点异域风情,那眼睛在日头好的时候,还幽幽地泛着蓝,看久了能把人的魂给吸进去似的。 当初新皇崇尚节俭,公主和皇子待遇也就那样,宫里一天就五个菜,现在动不动就十个菜,晚上还有夜宵,这简直就是天和地的区别。 傅嘉云作为整个靖宫最最得意,最最得宠的庆安帝姬,甚至还比其他兄弟姐妹们待遇更好一些。 她有十二道菜。 有道是树大好乘凉,有父皇母后这两位天底下最尊贵的主惯着她,别人哪有胆子跟她过不去。 就是有,那人估计也已经去了西天。 所以庆安帝姬是特别的,特殊的,因为大家都习惯了。 等老半天了,御前的齐公公才出来开了门,猫腰出来说可以进去,也不知是请的哪位先进去。 五公主心急,傅嘉云又有意落后了几步,站着没怎么动弹,便索性由着她去了。 “齐大监辛苦”看见了,就不能当不看见。她上前打招呼:“劳您在御前忙碌,父皇这几日嗓子怕是有些积黏,蜜枣茶就别泡了,记得下些木樨清露,并上些雪梨片,好歹能喝进些。” 齐开霁也很客气,猫着腰根本看不清脸,脸色不见只闻其声:“奴才担不起公主一声辛苦,公主谬赞了。” 傅嘉云打过招呼就算拉倒,心里虽然很不喜欢他,可到底打狗还得看主人,自己不喜欢,可母后喜欢,喜欢到都能关了门说悄悄话的地步,她就是再想摆公主架子,也不得不低头,跟这位宫里最有权势的太监道个好。 正忌讳着,身边小宫女忙戳戳她,小声道:“主子,来了来了!” 傅嘉云闻言精神一振,挺直了腰杆,又极快地瞧了瞧自个儿的打扮,确认今天的配色和穿戴没什么不得体后,这才往前迈了几步,刚好赶上里头的人出来。 她眼中的那个人还是没什么变化,打从她九岁那年从树上掉下那一天起,他就一直是一个样儿,挺拔的大高个儿,一袭蟹壳青的长袍并玉带,俊采星驰,玉树迢迢,她从没有忘记过,第一眼就记住了。 傅嘉云想的是上前偶遇,可现在反倒是邓藻良先主动开口,礼不可废,做臣下的给公主行礼是基本。他浅浅作了个揖,没有深想,只道:“公主安好。” 他是无所谓的,宫里宫外,似乎都没了他的容身之处,可每次见到她,邓藻良都多少会有些欢喜,感叹着世事的无常,更欣喜生命得以延续。 这是二小姐的孩子,是嫦云的孩子。 或许是他的私心,他总觉得庆安帝姬的模样同二小姐很像,只是她爱笑,总是笑着同所有人打招呼,比嫦云活泼,比嫦云更娇气。 接着他在心里比划了下她的身高,惊觉半年不见,帝姬的个子又高了不少,更像个大姑娘了。 也对,皇帝都即位十来年,后宫的皇子和公主也该到了婚娶的年纪,皇室的传承就靠着这么一辈辈传下去,要不说枝繁叶茂是好兆头,选择的余地多了,将来的皇位能轮到谁,还真不好说。 傅嘉云脸不自觉地红了些,可说话镇定自如,不见慌忙,只是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把邓藻良那句话给接续下去,顺便开展一个新话题。 她总是想和他多说几句话,少女心事总是不好排解,找人说吧,周围也没个可信的人。 左不过就多说上几句而已,这个想法不算过分吧。 “相父大人出来没见着五妹妹么?”她甜甜一笑:“都说五妹妹瞧上公孙世子了呢,贺娘娘这两天头发都愁白了,跑去母后那儿求母后出面想个办法,我倒觉得没什么的。”她的笑像皇后,张扬中带着些漫不经心,可眉眼却和那个人一模一样,恍惚间便似见到了故人。 见邓藻良出了神,傅嘉云又跟着问了句:“您说呢,您说这事儿能不能成?” 他被她的笑闪的晃了晃神,而后才反应过来,竟是认真的思考了一番,才接口说不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公主的婚事自然由圣上做主,不过事关两国联姻,怕是要思量的只会多不会少。”言下之意,就是五公主大概不出意料的,肯定要失恋了吧。 傅嘉云有一点不高兴了,不是因为邓藻良的话不高兴,而是她联想到自己的身份,怕是真要向父皇母后勇于追求幸福的话,她估计比五公主更没希望,从一开始就差不多要失恋了。 这个设想让傅嘉云很沮丧,可心上人就在跟前,做姑娘的矜持一点没错,但也不能太矜持错过机会,她于是说道:“相父的话也不能这么说啊,母后不是常说,人总是要试着去做些什么,哪怕结果不是美好的,可但凡做过,就算失败了,将来至少不会后悔。”她看了眼含凉殿的大门,笑的意味深长,又道:“所以我反倒很羡慕五妹妹呢。” 邓藻良对她这样的想法有些意外,像是在隐喻着什么。他深知自己的身份,外臣不好在内宫久待,这就要告退了。 “相父”忽听背后的女声再次响起,他回头,可傅嘉云这时却只剩了一声轻叹,笑意也零散的不成样子,轻轻叹道:“相父慢走.............” 她只有在这样的时候,才格外像嫦云。 傅嘉云的爱情(二) 五公主在贺婉仪那儿碰了钉子,紧跟着在傅森那儿也没讨的了好,哭到一半就被吼了出去,顺势就给贺婉仪拉回了宫,听说不抄完三十遍女则女戒不准出来,直到贺总兵找到合适的世家子弟,把她给全权打包嫁出去为止。 傅嘉云在心里默默地为她点蜡,但是五公主的悲伤吧,她倒是可以感同身受。 什么两心相许,白首不离,只怕多数都是在洞房的那一晚才晓得对方长什么样。 能像母后和父皇这样相敬如宾已经是很好,就别说什么白首不离了吧,反正这辈子都跟她们无缘了。 这就是做公主的命啊............. 先不想五公主的婚姻大事,她在凤阳宫转了一圈儿,出来信步就到了文撄阁,里头早就散了,唯独剩了七皇子,他一贯是最用功的,哪怕母后发话叫他回去他也不肯,势必要做个文武双全的好学生,这样母后才会高兴,父皇才会高兴。 傅嘉本想云悄悄进去,可七皇子听得响动,一转头便瞧见了,笑道:“皇姐怎么来了?” “母后叫我来喊你回去”她上去随手拿了一页纸,夸了几声好字,问道:“怎么今日没见相父大人来,他不是一向对你这头上心,每日都有布置课业给你的么?” 七皇子点头,说该做的他都做的差不多了,太傅们的教导叫人受益匪浅,可每每他与相父交谈片刻,总是有豁然开朗之感。 “不过这几日,并未见相父再来过文撄阁”他想了想,又道:“昨日他便入了含凉殿,言辞提及请辞归隐一事,可惜父皇并没有答允,许是今日又去了吧..........” 前头的话还听着清楚,可后头的话,顿时就叫她脑中一记轰鸣。 傅嘉云勉强定了定心神,实在不明白为什么邓藻良这会儿正当盛年,就想着辞官隐退。 不知道该说什么,就是拐着弯地打听,也没个具体的名目。傅嘉云神色依旧,方才一瞬间的冒失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且看且笑:“相父乃国之栋梁,大约也是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应该的,应该的。” 七皇子瞥她一眼,复也跟着点头,道:“皇姐说的是。” 即便如此,她还是抱着侥幸,想着邓藻良那样的才干,就算是他想走,怕是父皇也不肯轻易放人的。 她很能藏的住心事,也从不跟旁人说自己的心事,可近来频频走神,就是在凤阳宫里,她笑的时候也少了。 一旦有什么事儿,她总是瞒不住母后的。 “五公主还真是不死心,女则抄完了不算,半夜又想偷偷跑出去”我笑道:“贺婉仪昨个儿来哭,死活要求母后下旨,说娘家有个远房的侄儿生的很是不错,人又上进,让母后去你父皇那儿求个情,赶紧指了婚算了。” 这种八卦总是叫人听了心情愉悦,傅嘉云也附和道:“可见公孙世子实在是生的好看,不然五妹妹也不会这样寻死觅活了。” “生的好有什么用”我摆摆手:“骧国不太平,近些年纷争不断,也就小五脑子进水想嫁过去,就她那一身本事,连贺婉仪一半儿都没有,公孙羙不把她耍的团团转才怪。” “听母后的意思,怎么对公孙世子颇有成见似的”傅嘉云笑道。 还不是因为他是自小跟着公孙刿长起来的。 蛇鼠一窝,能不精吗? “像邓夫子那样的到底是少见嘛~”反之我观嘉云的面色,有心提点她道:“放心吧,届时母后一定替你找个世上第一好的如意郎君,不会叫你嫁过的。” 傅嘉云笑容一滞,才道:“儿臣知道了。” 她知道自己的宿命,也知道到了年纪的公主,没有不嫁人的道理。 连五公主的婚事都闹了起来,她更别想逃。 傅嘉云总是拖着,拖着不肯。 她总以为还有时间的。 可不出七日,就传出了相父辞官的消息。 只有短短的七日,她还在凤阳宫里陪着母后做着针线,含凉殿的一道旨意便如一道炸雷,早早地便在前朝传扬开来。 这时候再不能无动于衷了,傅嘉云不顾母后的劝阻,执意跑去含凉殿,没看见人,问了齐公公,知道他外头套了车,这会儿怕是已经走到了永庆门,她跑的喘不上气,刚跑过去,便正巧看见邓藻良走向宫门,还没有跨出去。 为官多年,离去时什么都没有,他身上的玉带子也去了,孑然一身,身上所有都是外物,只余一袭布衣,发间虽有几许银丝,却仍不减当年风雅。 “相父大人留步!”她上前去,也不管身边的奴才有没有看见,丝毫不顾着公主的仪态了,只想问他要个说法。 邓藻良望着,远远地望着她,依然是无言,其实他一直都很退让,为着她与那位故人相似的容貌,总是一再地退让。 却不想她还是不肯放弃。 他不喜欢这样被逼迫的感觉,虽然从前许多时候,她的一言一行叫他无所适从,可就因为她是嫦云的孩子,他才不自觉地对她优待,连旁人都不曾吝啬的笑脸,他也只对着她有过。 可这些并不算什么。 他依然什么都不是。 邓藻良稍稍欠身,刻意地与她保持距离:“草民与公主无话可说,公主还是请......” 他请她回去,可傅嘉云却不愿听他这些,伸手便将人一味地拉至荒芜人烟的小墨轩去,气息仍是不稳,可还是道:“为什么突然就要走,为什么父皇会答应。”她不依不饶,逼得他无路可退:“还是说,你为了避着不见我,宁可辞官也不想看见我,是不是?!” 她信一见钟情,也信再见倾心,当初原本不信的,可谁叫她自开蒙起,就有一双手在背后稳稳地托住自己,那年鸢萝盛开,树挂琳琅,她这一摔,便摔进了他怀里,自此再也不能忘怀。 “你如今所谓的喜欢,不过是儿时的迷恋”邓藻良深感无力,道:“我只是对你母亲........” “是,我知道”傅嘉云打断他:“当初玉妃就偷偷告诉我,我什么都知道,可是这又怎么样,五妹妹尚且还晓得多哭上一哭,为自己搏上一搏,我这头却顾忌着你的心思,连说话都不敢多说上一句,如今你觉得我碍着你眼了,就想着躲开,就跟当年躲开我母亲那样。” 句句都戳在心口上,从前求而不得,如今依然是求而不得,不过倒了个个儿,不得不说是造化弄人。 傅嘉云什么都明白,只是装傻未必不是好事,人人都有秘密,就像薄薄的一层茧子,只要破了个角,就什么都遮掩不住了。 她的语气强势,一如当年皇后指着他鼻尖,控诉着他的胆小,他的软弱。 她可真像,真像吕家出来的姑娘。 邓藻良虽不这么认为,却只任由傅嘉云发泄着,可当她在跟前红着眼眶,强忍着没有落泪时,他的手依然沉似千金,始终不敢抬起来,哪怕只是轻抚着她的脊背给予安慰,他也不能,也不敢。 他该怎么解释呢,其实他对她从来都只有亲情,年岁上的无可奈何已经成了定数,爱情于他只是遥望而不可及的一场梦,他的爱早已随着那场大火烧成灰烬,便是她的心那样炽热,也不可能再打动他分毫了。 甚至,他还抚养过她,那个尚在襁褓之中的孩子,从广寒宫九死一生生下来的孩子,如今却这样站在他的面前,口口声声地说喜欢他,想和他在一起。 一声绵长的叹息,他终是伸手替她拭去眼中的泪:“这一生我有二错。” “一,不该年少轻狂,泄露天机,言及吕氏双姝身有凤命。” “二,没有在最后拦下你母亲,而是眼睁睁地看她再入宫廷。” 邓藻良还是第一次同她说这样多的话,面容更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似乎透过她,从前的一切便接连浮现,挥挥不去,忘也忘不了。 “公主还年轻,何苦要与草民过多的牵连”他说到:“当年入朝为官,我便在心中立下誓言,此生不娶,一心只为替皇后重整吕家门楣,替圣上稳固朝纲,其余的,还请公主莫要强求。” 强求来的无用,他的心不在此,并不全是因为她。 做官不是他的本意,而吕家的荣光已然胜过从前,他许诺的都做到了,其余的,就不要勉强了吧。 他们二人就这样对视着,傅嘉云觉得此刻的她正站在风口浪尖上,一点风吹草动都要不得,不然往后退一步,身后便是万丈深渊。 她有预感,自己的爱情怕是一去不复返了,再也没有她所说的‘当初’,没有他说的‘如果’。 就像他与母亲的错过一样,一场轮回一场梦,她喜欢了,也努力过了,结局并不能改变什么,终究还会错过。 他走的决绝,傅嘉云看着邓藻良走出宫门,心里不想数也在数,一共走了一百四十七步,他的身影终于消失在天街的尽头。 他一次也没有回头。 傅嘉云的爱情(三) 五公主到底还是嫁人了。 嫁的是贺家的远房侄儿,做了个四品官的,这就算是下嫁,加上又姓贺,婆家除非是不想活了,否则绝对不敢吱声,早受了贺婉仪敲打,言说不必受气也不用立规矩,只等公主嫁过去就成。 这回再哭也无济于事,公孙世子很有自知之明,而五公主娇纵的脾气他确实也不喜欢,也就直言自己配不上,算是给婉拒了。 他不光在皇帝跟前这样说,人家在五公主跟前也是全部照搬,玩世不恭的样子,潇洒的简直可恨,直把一颗少女芳心捶的稀碎。 听说五公主捧着宝瓶坐进轿子的那会儿连声大哭,连说自己瞎了眼,喜欢错了人。 但是这些都跟傅嘉云没啥关系。 自打邓藻良走了以后,她就浑浑噩噩的,状态不对,做什么都不对,她连自己都快顾不过来了。 四和五本来就是搭对儿,五都嫁了,下头拉拉杂杂的几个都还没长大,傅嘉云就是再想赖,再想拖延着,也不得不看着自己的终身大事被提上议程。 皇后的凤阳宫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册子,选秀都没见她这么上心,难得她有这份心田,不是亲生的闺女胜似亲生,为人父母的,总想把最好的都留给孩子,人之常情嘛~ “这个是御史丞的三公子,长得不错,就是一点不好,个子瞧着不太高” “这个是内阁于大人的嫡次子,不过考的是武举,武人嘛,脾气大约都不太好,也不成” “啊,那个不错,平昌大夫家的姜公子,漂亮小伙,家世也好,就是老和公孙世子凑在一块儿,人品还有待考察........” 凤阳宫几个都对着那叠册子评头论足,小橘子乌梅子她们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祁太妃是瞎比划,年轻轻就守了寡的,久旱多年看谁都觉得好,傅嘉云被她们围在当中,基本上已经灵魂出窍了,母后说的那些人选她多少都看了一眼两眼,可惜看完了就没兴趣了,实在是嫌麻烦。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是不想嫁人。 少女的想法有时很复杂,有时却很简单。 既然我爱你,你不爱我,那大家就耗着吧,反正邓藻良立誓不娶妻不成家,那她也有样随样好了,大不了耗一辈子,你不好我就陪着你一起不好,带着点赌气的性质。 她脑袋里一团糟,就像个木偶,戳一下动一动,戳两下才回应一声,总没有以前那样灵动,那样爱笑了。 祁太妃脑子简单,以为这是姑娘长大了,觉得自个儿嫁了人就是别家的了,心里闹别扭很正常。可皇后不是傻子,可她有耐性,不问不说,挥退了众人后就那么看着她,自己端着茶不动声色,专等傅嘉云自己开口。 皇后的眼睛看人毒辣的很,甚少有人能招架的住,傅嘉云也不例外,干坐了会儿便红了眼睛,讷讷地唤了声“母后.........”便开始哽咽,再也说不出别的话来。 “哭吧,这会儿你多哭一哭,把眼泪流干了,以后就又能笑出来了”我掏出嫦云绣的那块帕子,给嘉云抹抹眼睛,安慰道:“你呢,从小便是顺风顺水,要什么母后和父皇就给你什么,这回可不成了,邓夫子是很好,可这样的人此生遇上一次就够了,他知道自己的命是什么命,你硬要和他在一块儿,结局必定是离散。” 那块帕子已经非常老旧,上头绣的嘉云二字也快要变得模糊不清,我看着面前那张与嫦云极其相似的脸庞,觉得时间真是无比神奇。 “母后可以帮你把邓夫子硬找回来,可你要知道,他并不是心甘情愿,你留得住人,留不住心,不管过了多少年,他始终是要走的”我温柔地开解道:“你若是不想嫁人,母后和父皇也不会有异议,可你若是一直跟自己过不去,除了把你最好的这几年给消耗殆尽,什么好处也没有。” 嘉云有些触动,从我怀里抬起头。 “哭够了就笑一笑”我最后说道:“至少你努力过,所以这会儿只有不甘,却没有后悔,不是吗?” 好话不说二遍,就像修行在个人,话说到了就成,不必过多的点拨,等嘉云自己想明白了,好些事也就水到渠成了。 过了几月,骧国谴了来使,如今朝内由彻侯把控,可惜大皇子死前搬出先王遗诏,国不可一日无主,公孙世子怕是在靖宫呆不久了。 要说这公孙刖还真是不死心,前头与万氏反目,后又经万氏的身边人泄密,抖搂出多年前的一桩移宫案,按着那宫人所说,当年金氏与其主一同产子,可惜临了却被掉了包,所以他该喊金贵嫔一声母妃,反之玉琲倒是同万松雪极其相似,智商碾压金贵嫔一大截。 大皇子的死已经是一记警钟,后头再扯上这桩公案,骧国朝野顿时物议如沸,各方诸侯虎视眈眈,再没个人回来撑着,怕是要完。 使臣的意思很简单,公孙世子归国即位,自此两国修好,互不侵-犯。 当然,结盟最好的凭证,总不过四个字——两姓之好。 这回应该要换贺婉仪哭了。 本以为区区质子,女儿嫁过去也没个前途,谁知道喜从天降,质子的身份也跟着水涨船高,回去便是新君即位,五公主本可以做个皇后,这下更是肠子都悔青了。 皇帝又不傻,就是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这是不亏本的买卖,只是他膝下公主有很多,可及笄又未曾许过亲的就只有庆安帝姬。 傅森对这事儿很上心,不过万事都得两边同意,才能做成买卖。 好在公孙世子初初看不上五公主,这时却看得上庆安帝姬,算起日子,公孙羙早在小墨轩乘凉那日就对傅嘉云有好感,虽说听壁脚不是君子所为,但没被发现就没事,他看到了自己想要的,于是决定自己去争取,就那么简单。 眼瞅着一边已经说定了,庆安帝姬从小便在皇后膝下,自然要皇后去说服。 其实不用说服,因为傅嘉云已经同意了。 公孙世子曾经来找过她,悄悄的。 他对她说没有关系,只是恰好合了胃口,公孙羙很喜欢她有什么就说什么的脾气,既然娶谁都是娶,倒不如娶个自己喜欢的,至少看了不腻味,吵吵闹闹的也没关系,他要的是能过日子的皇后,不是娶来当摆件的皇后。 娶谁不是娶,那嫁谁不是嫁,傅嘉云钻牛角尖钻了足足三个月,是时候走出来了,她很擅长开解旁人,也很擅长开解自己,靖宫里曾经有他的痕迹,看多了心里多少会有些惆怅,那就走吧,走的远远的,直到看不见为止。 婚期定在七月,上京的公主府只是走个过场,给皇帝皇后敬了茶,就要随着使臣一道回去,皇帝还成,倒是皇后的泪珠子止不住,殷切地嘱咐了不少东西,末了还给她带了件东西,说是留个念想。 就这样,庆安帝姬一袭红妆,随行的人和物件一路绵延十里,天家的排场一览无遗。 这一切都跟梦一样,走走停停就是三月,到时已是初冬,唯独叫她意外的是骧国对世子尚公主这件事的重视,尤其是那位彻侯,领着人早早地便等候在城门,看样子是领了百官准备亲迎。 这样的殊荣着实是叫傅嘉云惊愕不少,好在彻侯很是客气,顶多是初见时打量她的眼神叫她不是很舒服,像是在她脸上寻找着蛛丝马迹。 不过后来一想也就难怪了,她是南边来的人,北地的天气不适应也很正常。看她畏寒的很,身边的绿迤姑姑就帮着把母后提前放进去的那件狐裘给她披在了身上,从没见过嫁衣外头披白色狐裘的,不过公孙羙却嬉皮笑脸地,挥手说无妨,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 傅嘉云想,她大约是闹笑话了吧。 后宫并没有多少女人,公孙羙看起来也没有接收朝臣闺女的打算,傅嘉云在这里过得很自在,似乎有种莫名的熟悉,后来一打听才晓得,这些都是彻侯的手笔,早早地便在宫里布置过,为了让她提早适应些。 出嫁前傅嘉云对彻侯的印象不算多好,总以为是个城府颇深,满面阴鸷的中年人,不然也不会把持朝政多年,可到了才发现,此人生的实在是好,同邓藻良是不一样的好,渐生华发也难掩其英姿,且谈吐温和,很容易叫人心生好感。 她被诊出有孕的那一日,公孙羙高兴坏了,免了三日的早朝,怕她久坐着腰酸,还不时地拉着她在宫里四处走走,今日他们便去了望月台赏月,那儿是骧国宫里最高的所在,似乎同靖宫的摘星楼遥遥相望,平日里没人上去,只有彻侯有时会信步走到这里,一个人也不知在看什么。 因为偏僻,所以傅嘉云也是头一回来这儿,很好奇地在里头四处张望着,最后她无意中撞到了多宝阁的暗柜,里头就掉下了一卷东西,似乎是幅画。 把画摊开,但见其笔法细腻,画的俨然是一位国色天香的美人,虽只有侧面,可看得出正袖手拈了一朵梅花闭目轻嗅,似乎下一刻便要冲着画外的人抬眸浅笑。 公孙羙也看见了。 “可惜叔父自此,便再没画过了” 他这么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