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昼行》 第一章 夜郎自大 身侧的男人身体已经冰冷,但她没有起身,反而将那具尸体抱的更紧,头紧紧埋进那具尸体的颈间,双眼没有任何光彩,像是一具骷髅,一具不一样的骷髅,一具明明有血有肉的骷髅。 那具尸体是她的救赎。 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柄自己刺进去的匕首,伤口渗出乌黑色的血液,蓝色衣袍因着黑色的血迹显出诡异的紫色,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想死,因为惨烈的悲痛和无尽的绝望。 她想活,因为强烈的不甘和决绝的恨意。 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似乎天地之间只剩这二人,一死一活。 千仞绝崖,尸骨无存。 皑皑白雪,千里冰封,即使是繁华的国都,也会被这四季轮回平等相待。 少年跪在无境山庄外已经许久许久了,即使双腿几乎全部没入雪中,即使身体已经冰凉到没有知觉,他也未想过离开。 被雪吞没,似乎也好过在这哀戚肮脏的世间苟且,他这样想,嘴角勾起一个只有自己能感觉到的弧度,因为他的脸,几乎全僵,裸露在风雪中的脸,脖颈,双手已经没有一丝血色。 此时的他,真的像一个被风雪吞噬的死人。 “吱。” 庄门开了。 他似乎看到了一丝亮光,将他从无尽黑暗中解救出来的亮光。 死人。 这是任啸决看到那少年唯一想到的两个字。 眼神中不再有生存的希望,甚至凌虐自己的肉体,渴望以这样的方式消失于这世间。 不是死人,又是什么? “你想进庄?”沈渊盯着这怪异的少年开口,他心里对着少年很是好奇,从昨夜跪到今早,只是为了进庄,那这个人不是傻就是另有图谋。 “是。”少年费了好大的力才说出这个字,微弱不堪却又坚定无比。 “若不呢?” “死。”依然微弱,依然坚定。 任啸决看着跪在面前这个少年,这么久,那少年未曾抬头,却跪的笔直,似乎这世间任何艰难都不足以压倒他。 “你要活着,这不是公平的交易。”任啸决终于开口,却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 “那该失去什么?”少年抬头,看着任啸决,眸中没有丝毫的波动,似乎他生来就没有任何情感。 “你的选择。”任啸决将手中的匕首丢在少年面前,那匕首顿时落入雪中,只剩隐隐的光泽显露。 只是一瞬,雪花落地,片刻消融。 那少年的手中的匕首已沾染了血迹,本来俊秀的左脸多了一条疤痕,只能看到一道鲜血顺着那一条痕迹涌出,染红了雪,融化了雪。 而他却没有丝毫反应,似乎真的是一个不知疼痛的死人。 可怕的人。 沈渊皱了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能这样伤害自己的绝非善类,且十分可怕。 “扶他进来。”沉默半晌,任啸决终于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庄主不可。”沈渊猛地转身看着任啸决的背影,他坚信这个决定不是什么好事。 任啸决并未回头,只是走回庄门,每一步走的缓慢但却坚定,似乎他的每个决定也是这样,一旦说出,绝无反悔的可能。 沈渊知道让任啸决改变主意绝无可能,只能狠狠跺脚,扭头看了看仍然跪在地上的少年,没好气道:“小子,别以为庄主答应了你就能好过,若是打什么鬼主意,我第一个让你横着出无境山庄。” 说罢,沈渊也不管任啸决说的那句“扶他进来”,便兀自走回庄门口,站在大门的檐下,抱臂看着他。 “沈小哥,这小子跪了一整夜,再加上早上下这么大雪,这腿怕是废了,我们要不······”守着庄门的侍卫忍不住开口提醒沈渊,似乎是看不过去。 “那就看看他要如何自处。”说罢,沈渊故意提高声音,朝着那少年的方向道,“人家有能耐跪,自然有能耐走进这庄门。” 少年仍是低着头,手撑着地,努力想要站起来,但双腿早已没有任何知觉,跪了一夜,加之中原大地寒冬季节的干冷,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的腿还能不能保住。 在这种境地中,他却突然笑了,笑得无比畅快,却也笑的不知所以,甚至流下滚烫的眼泪。 这泪水太过炽热,灼痛了自己亲手在脸上划下的伤痕,却也唤醒了他之前麻木的意识。 他终于抬起头,看着写着“无境山庄”四个字的大匾,像是突然有了无穷的力量与意念,他狠了狠心,按着地,努力地强迫自己站起来,但只站起来了一瞬间,就又狠狠倒下去。因为他感觉不到自己双腿的存在,好像自己能站起来只是两根坚硬的木棍在支撑。 “即使死了,也要站着死。”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诫自己。 他抓起地上的匕首,狠狠地在大腿上捅了一刀,终于,他感觉到了一丝痛楚,尽管很微弱,但他还是捕捉到了,却丝毫不在意鲜血顺着他的裤腿往下灌,以至于他跪的地方没有积雪,只有大片殷红。 靠着自·残带来的一丝感觉,他再次尝试着站起来,可是,仅仅是站起来,却再也没有办法移动半步。他站在原地,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等待自己双腿慢慢恢复知觉。 沈渊依然抱臂站在原地,脸色却慢慢凝重,他看着不远处站着的少年,仔细端详。 看样子,那少年似乎和他差不多年纪,却能有这样的隐忍,能够大雪天这样跪一整夜,能为了目的不惜伤害自己,他到底经历过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沈渊摇摇头停止自己的思考,扭头吩咐旁边的侍卫:“请鹤先生来,就说这里有个不要命的,来晚点就没命了。” 说罢,便大步走向那少年,拉着他的手臂打算把他往肩上扛。 “上来吧,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沈渊小爷的这种待遇。” 少年不动,甚至有些抗拒。 “喂,难不成八抬大轿抬你进去,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啊。”沈渊转身看着少年,手叉着腰,似乎耐心耗尽。 “沈大哥,谢谢你。” 沈渊愣住了,挑眉看着这少年,没想到这小子还挺礼貌。 “我要进无境山庄,必定是要自己走进去,沈大哥。”少年尽力扯出一个善意的笑容,尽管那笑容因为那条还在淌血的伤疤显得有些狰狞,“可以扶我走吗?” 他的话语带着笑,还是开玩笑那种,不知道是在宽慰沈渊,还是在宽慰自己。 沈渊有一瞬间失神,片刻之后便把少年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扶住少年的腰,和他一步步走向庄门,每一步走的极慢极慢。 “小子,你叫什么?”即使少年不说,微弱的气息也已经让沈渊知道他可能已经熬到了极限,只能搭话转移他的注意力。 “夜锦衣。锦衣夜行的夜,锦衣夜行的锦衣。”即使虚弱,少年却是难得耐心地解释。 “姓夜,那你是不是很自大,我可听说夜郎自大。”沈渊闻言,大笑起来,得意地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抬头看看近在咫尺的牌匾,嘴角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抬脚跨进无境山庄,没有纠正沈渊口中的“夜郎自大”,只是侧头道:“我确实自大,学不会锦衣夜行,只会锦衣昼行。” 第二章 危机初现 十年后 主殿内,气氛沉重。主殿外,剑拔弩张。 “夜锦衣,你进无境山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善茬。我大哥收你做义子,还让你当了少庄主,没想到你竟然狼子野心,给他下毒。今天你要是不给我们个交代,我任啸云定不放过你。” 任啸云带着手下就站在主殿外的台阶下,叫嚣着。 夜锦衣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质疑,十年间这种事情发生地太多太多,于是他学会了无视,学会了淡漠地处理一切问题。 可是今日,他似乎不能再沉默下去。 “庄主是误食端给少庄主的汤药才中毒,可见凶手的目标是少庄主,二老爷如今将矛头指向少庄主,未免有失偏颇。”未等夜锦衣开口,他身旁的沈渊便为其争论道。 “沈渊,不要忘了,他夜锦衣就是杀害你大哥的凶手,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让你这么死心塌地。” 闻言,沈渊的眸色果然变得晦暗不明。 夜锦衣不喜欢这种争论,很不喜欢,因为把一个人内心最深的痛楚来当做取胜的把握是很不明智的。 他抬头,看着站在台阶下的众人,他们也同样看着自己。 有人期望自己给出一个解释来定心神,有人带着愤怒想要将自己碎尸万段,还有人带着鄙夷和不屑等着自己滚出无境山庄。 第一种人信任自己,对自己抱着极大的期望; 第二种人不信任自己,却对任啸决忠心耿耿; 第三种人谈不上信任与否,他们不会管事实如何,逼自己离开无境山庄才是他们的最终目的。 很明显,任啸云属于第三种,对于这种人而言,他无需解释太多,因为徒劳。但他不能够放弃其他人,他们是无境山庄的支撑和希望。 “在这件事情中,我确实是最可能下毒的那个人。”夜锦衣道,他左脸上的银色面具遮住了十年前留下的伤疤,也掩盖了他此时的表情。 此言一出,台阶下议论声愈发大了。 “但即使我就是凶手,我也要等到义父醒来。诸位是要继续纠缠还是想办法救我义父,是诸位的选择。”说罢,夜锦衣转身走进主殿,沈渊亦追随他进去。 “夜锦衣你······”任啸决想要追上去却被人拉住,扭头一看却是从国子监匆匆赶回的任子钰。 “爹,大伯现在生死未卜,你不要再为难大哥了。”任子钰劝道。 “二老爷,如今尚不知庄主伤势如何,不如等鹤先生出来再做定论。”周围的人跟着劝道,都是聪明人,如何不懂夜锦衣话里的意思。 鹤半月刚从主殿走出,便被人团团围住。 “鹤先生,庄主伤势如何?” “庄主无碍,但却要静养疗伤一个月才可恢复。期间山庄的事务,还烦请二老爷代劳。”鹤半月捋着胡子,看向任啸云。 “这自然无妨,我先去······。”任啸云因着可以代劳庄中事务心中大喜,顺道想确认任啸决状况。 “庄主疗伤期间还希望诸位不要打扰,烦请诸位先散了吧。”未等任啸云说完,鹤半月就开口打断,转身又进了主殿。 “二老爷,鹤老头不会在糊弄咱们吧。”随从轻声在任啸云旁边问。 任啸云沉吟片刻,摇头道:“看样子不像有假。” “那夜锦衣呢?” “如今我大哥没事,就先放他一马。”任啸云犹豫片刻才开口,说罢,朝众人摆摆手,示意他们退去。 主殿内,站在榻旁的容翎和沈渊神色凝重,夜锦衣看着仍然昏迷的任啸决也沉默不语。 任啸决此时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眼睑处一片乌青,很明显仍然在中毒的状态。 鹤半月走进来便问:“已经按你说的告诉他们了,但接下来你要怎么做,即使有回还丹,庄主也最多只能撑一十五日。” “谢鹤先生信任,如今锦衣有更重要的事要托付鹤先生,请鹤先生务必答应。”夜锦衣站起身,直接俯身跪在鹤半月面前。 “少庄主!”沈渊猛地向前跨一步,紧张地看着夜锦衣。 “锦衣,你这是做什么?”鹤半月见状,连忙去扶夜锦衣。 “我知道鹤先生医术高明,所以请鹤先生务必在我带回血玉之前保住我义父,锦衣余生必定报答鹤先生。”夜锦衣抬起头看着鹤半月,却并未起身。 “锦衣,你放心,老朽就是拼了老命也必定护你义父。”鹤半月直起身应允,神色有所动容。 夜锦衣又抬头看向容翎,迟疑道:“师父。” 容翎扶起夜锦衣道:“你放心去,有我在这里。” 夜锦衣走出无境山庄时,天色已暗,侍卫将马缰递给他时,有人从后面拍了他的肩膀。他回头看,是任子钰正歪着脑袋朝他笑。 “大哥,现在就回子期苑吗?”任子钰过来接过马缰,拍拍马背问。 “嗯,大哥还有些事要处理。你早些休息,明日还要去国子监。” “大哥放心,今日博士还夸我来着。”任子钰边说边摆出得意的样子。 “好了,大哥知道你最厉害。”说罢,夜锦衣用拳头轻轻碰了任子钰胸口,便跨上马,“得空多替大哥照看宁姨,她最近身子不大好。” “放心吧大哥,路上小心。”任子钰把马缰递给夜锦衣,使劲拍拍胸脯,看起来很有把握的模样。 “好,走了。”夜锦衣轻笑一声,马鞭轻轻在马背上一抽,马便朝着大路驰去。 天很暗,没有月亮;风很凉,但却不令人觉得寒冷。 东京繁华,却仍有文人雅士喜好的幽静之所。一条僻静的街道,意外有两处大宅,大宅外面几乎一模一样,一样的宅门,一样的月白色竹灯,唯一不同的是大宅的牌匾。 一处写着“伯牙居”,气势奔放,尽显洒脱;一处写着“子期苑”,用笔精谨,一丝不苟。 夜锦衣刚到子期苑,大门便打开了,两个老仆人从里面走出,帮夜锦衣牵住马。 “马不用牵,我即刻就走。”夜锦衣下马向老仆人交代后,便匆匆走进子期苑内。 子期苑内很安静,别苑偌大,侍者却很少,只有四个老头和四个老妪打理杂务。 到了晚间,子期苑更是显得幽静。外苑连廊上每隔两丈设一个竹灯,堪堪起到照明之用,偶尔有老者提着灯笼走过别苑,也甚少发出什么声响。 夜锦衣所住的内苑更甚,只有他的卧房彻夜通明,像是黑暗中燃起的唯一一团火,吸引着渴求温暖的飞蛾。 “主人。”他只是刚刚踏进内苑,背后便有声音响起,那话语无丝毫温度,令人不寒而栗。 “彻查。”夜锦衣没有回头,脸上却布满阴霾。 即使在暗夜之中也能感受到他身上那股森冷气息,而白日无境山庄那个白衣翩然的少庄主与他似乎根本就是两个人。 “是。”身后的人似乎有一丝犹豫,停顿片刻才又开口,“驸马都尉与公主祭拜皇陵,此时也在西京。” “好。” 第三章 密林遇伏 洛阳城外,一批人马正朝着东京进发。 若细看,便知这些人并非普通人,虽然马车并非华贵非常,却宽敞结实,骑马的侍从皆是精壮的汉子,腰间别着配剑。 随行的侍女礼貌端庄,便知受过嬷嬷的教导。这样的一路人自然有些扎眼。 王诜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走出马车,他觉得憋闷,胸口堵着一口气让他觉得头疼。 “此次祭拜皇陵,是想让父皇在天之灵保佑我可以早日为王家诞下子嗣。”刚出陵苑时,赵浅予说的就是这句话。 也是因为这句话,让王诜在马车里越来越不安。 旁边的赵浅予未觉察出异常,仍像往常一样拿出帕子帮他擦拭。 “驸马可有恙?”赵浅予担忧问道。 “只是马车内有些闷,公主不必担心,诜先出去透气。”王诜说着,避开赵浅予的手,快步走出马车。 厉奴见王诜上马与他同行,无奈摇头,他很明白,身在朝廷,越是高官大臣越是会有不得已的苦衷,他身旁的驸马都尉就是活生生的例子。 王诜即使有心事,也在时时注意路上的情况,因为身后马车里坐着的是蜀国长公主,若有差池,必连累王家一门。 “前方密林,注意戒备。”他的心里莫名不踏实,或许是长期作战带来的经验,他感觉危机四伏。 车队刚进密林没多久,周围的气氛就显得不对,隐秘处似有什么人在窥探这一切。 而他们俨然成了被等待的猎物,随时会被捕获。 “保护公主。”王诜拔出配剑,靠近赵浅予所在的马车,谨慎地看着周围的情况。 厉奴同样拔出佩剑,带着侍卫将马车团团围住。 果不其然,路旁粗壮的树干间不断有黑衣人出现,他们皆戴着黑色斗篷,手握着佩剑脚尖轻点在树枝上,可见轻功极佳。 “什么人?”王诜厉声问。 黑衣人并未开口,只是这样与之僵持,看起来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但也没有要走的打算。 王诜仔细观察这些黑衣人,从衣着到佩剑,却无法断定这路人是怎样的来历。 这密林距离洛阳城约有五里路程,东面更是没有可以前来支援的城镇,这些黑衣人再次埋伏,显然是事先策划过的。而这样的伏击,似乎又是嗜血江湖中常有的路数,让人防不胜防,况且他们是被这些武功极高的黑衣人围困。 已过了一炷香的时间,黑衣人却迟迟不动,像是故意要把他们困在这里。 王诜想要速战速决离开,但他不能,尚不清楚对方的实力,贸然出手无异于自寻死路。 就在此时,道路的两个方向都传来马蹄声,且越来越近,但从马蹄等缓急轻重断定,东面的出口只有一人,而洛阳城方向有大批人赶来,况且,尚且不知对方是敌是友。 此时,困住他们的黑衣人依然未动,这太像一个陷阱。 王诜知道这样下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下令道:“听厉奴将军号令,所有人保护公主向东面突围。” 厉奴知道情况紧急,在这种境地下顾不得太多,只能先带公主杀出去,便飞身上了马车,狠狠在马上抽了一鞭:“保护公主撤退。” 话音未落,马车便疾驰而去,而周围的侍卫同样护着马车撤退。 此时,原地只剩王诜率领几个侍卫骑在马上,冷眼看着周围的黑衣人无法畏惧:“诸位目标是我吧。” “厉奴将军,快回去,救驸马。”赵浅予将头探出马车,发现所有人都已撤出刚刚的包围,而唯独没有看到王诜。 “公主,都尉大人说过,一定把公主毫发无伤地带回去。”厉奴神色凝重,一个劲地抽打马匹,马车的速度未减反而更快。 “本宫命令你。”赵浅予说着就走出马车,而厉奴不为所动只是专心驾车。 “你不救,本宫不会跟你回去。”说着,赵浅予就要跳下马车,却被厉奴拉住。 “公主,请你不要为难属下,你若回去非但救不了都尉,还会伤及自身。”厉奴担心赵浅予真的跳下马车摔伤,马上停了下来。 “将军,有人来。”周围的侍卫护住马车,提醒厉奴。 不远处,一个白衣人驾着一匹马疾驰而来,而越往近前,厉奴越觉得这人熟悉,等到这人到了他们面前,他才跳下马车跑过去。 “厉奴?你们怎么在这?晋卿呢?”夜锦衣远远便看见一队人马,却是厉奴,但人马中却独独不见王诜。 “夜公子,我们遇到了埋伏,都尉他还在······”厉奴看着遇到黑衣人的方向,欲言又止。 夜锦衣看到坐在马车边沿流泪的赵浅予,顿时明白原委:“护送公主回去,我去找他。” 夜锦衣策马朝密林驰去,他很清楚,这段路的确适合伏击,恰好可以容四马并行,路边杂草丛生,林子茂密,树干粗壮,适合埋伏,但被埋伏的人就很难突出重围,且林子中鸟鸣声很繁杂,极难被人发觉。 况且过了密林,再远处就是小山丘,过了山丘还是密林,这样的地形不但适合伏击,还很容易伏击者撤离。 他相信该撤的人已经不留痕迹地撤走了,此时的他该去收网了。 他距王诜越来越近,也清楚看见那里除了王诜与被杀的侍卫,还有一队人马,然而怎样看都不觉得那队人马是刺客。 “晋卿。”他跳下马,朝王诜走去,却看到王诜手臂上的剑伤,不禁皱眉,“伤势严重吗?” “无妨,皮外伤,多亏这位姑娘相救。”王诜宽慰夜锦衣道,顺势向方才搭救他的人道谢。 夜锦衣这才注意到刚才他看到的那批人马,为首的正是一名女子,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模样,柳叶弯眉,眸中波光流转,发间斜插玉兰花簪,腰间别着蝴蝶双剑,身着黄色罗裙,但举止气质不凡,分明出自名门大家。 而她身后的七八个白衣人各个手握佩剑,且手掌宽厚,虎口处隐隐可见厚茧,必是常年习剑之人。 见王诜道谢,那女子却泄了气般,伏在马背上沮丧道:“客气了,要谢就谢我身后的这些大哥们吧,要不是他们追了我这么久,我一个人可打不过刚才那些黑衣人。” “呵呵。”此时路旁杂草丛生处突然传来轻笑声。 “阁下终于舍得现身了。”夜锦衣面朝密林一个方向,冷声道,脸色深谙不明。 他刚至此,便感觉出这里还有一人存在,而且内力深厚,虽然气息不算尽数藏匿,但能有这种修为已是不易。 话语间,便真有一男子从一粗壮大树后走出,那人一身红袍,长发未束,只是把鬓发松松系于脑后,看起来自然随意。 而且这男子很美,流转生辉的桃花眼生生勾了人的魂魄,嘴唇涔薄而又鲜红,倒是棱角分明的下巴让他多了几分男性气息,手中的玲珑骨扇为其平添了几分清雅。 妙人。 夜锦衣看到这男子后,竟有一瞬的晃神,只是片刻后又恢复清明。 “好深的功力。”那男子笑着看向夜锦衣,似乎在夜锦衣观察他时,他也在暗自观察对方。 “不知道阁下为何发笑?”倒是王诜走出来打破僵局,拱手问道。 “只是方才听到楚小姐说若非这几位壮士,楚小姐一人便不是对手。可依我看来,若非那些黑衣人匆匆离去,这几位壮士恐怕也会成为他们的剑下亡魂。”男子摇了摇手里的骨扇,似在回想当时的情景。 “我楚门的人怎会不是那几个人的对手?”女子一听倒是生气了,身后的几个侍卫是她大哥派来带她回去的,个个皆是庄中精英,怎会抵不过那些黑衣人。 夜锦衣闻言,似乎同样有疑问,不禁开口问道:“既然这样,他们却为何没有发现阁下?” “不,实际上,他们发现了。”红衣男子环视众人,最后目光又落在夜锦衣身上,“不过,我似乎不怎么碍事。” 第四章 西京绝崖 “不过听说今天是楚庄主为云棠小姐招亲的日子,不知云棠小姐为何在这里?”那男子话锋一转,却看向那黄衫女子,言语中似有谑笑之意。 夜锦衣听到这句,就知道这黄衫女子是什么来历了。 西京洛阳地处繁华之地,与东京同处中原,自然少不了各路武功高人的存在。 而武林各派中山庄势力是一个极重要的一类。与各门各派不同,各山庄除了干预江湖势力之外,也会有自己的产业运营。 譬如无境山庄,除了以亦正亦邪的江湖道义自处之外,他们还在掌管着东京的御器之业。 而洛阳最令人熟知的山庄势力便非绝崖山庄莫属。 从剑侠玉无痕创建绝崖山庄起已有整整三十个年头,但在十年前,玉氏一族惨遭灭门之祸,一门三百余人无一人生还。 后来,玉庄主的义弟楚钟岳花了半年时间追查凶手,这才替玉家报了仇。 从那之后,绝崖山庄便一直由楚钟岳的儿子楚修翳掌管。 这黄衫女子,自然是楚修翳的胞妹楚云棠。 “知道地这么清楚,还没有请教兄台你尊姓大名?”楚云棠撇撇嘴,气鼓鼓地瞪了那男子一眼。 “不敢当,在下姓卫名卿笑。” 落花有意,流水亦当有情,只为博卿一笑。摽梅宫宫主,卫卿笑。 “哦。”楚云棠似乎对这个名号不是很感兴趣,倒是笑着看向夜锦衣与王诜,“二位呢?” “夜锦衣。” “王晋卿。” “小姐,请跟我们回去,庄主在等您。”楚云棠身后的侍卫终于忍不住开口,已近晌午,所有招亲的青年才俊都到齐了,但偏偏主角还在这里不肯走。 楚云棠未理侍卫,倒是看着其他三人询问道:“今日绝崖山庄大开庄门广迎四方才俊,不如三位到庄上小坐,也省的我对着那些无聊的人没趣。” “我本来就是到贵庄看热闹的,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楚小姐,可巧。”卫卿笑不慌不忙地摇摇扇子。 “夜某来洛阳寻药,而且我兄长需要疗伤,只能打扰贵庄了。”夜锦衣淡淡答道,又看向王诜,“夫人有厉奴保护,晋卿放心。” “也只有如此了。” 楚修翳在阁楼上站了很久,他不愿意去看下面不断进庄的各路人。 对他来说,那些人都只是他与父亲对抗的工具,但他不忍心楚云棠,不忍心让她跟自己一样在江湖的纷扰里无可奈何,丧失了追求一切的权利和自由。 可是,他们生在了楚家,有了优于别人的一切,那就必须要承受别人体会不到的苦楚。 那些慕名而来招亲的人,又有哪些不是冲着青岳山庄和绝崖山庄的势力而来。 他苦笑,本来坚毅的脸庞柔和了许多,身上低冷凛冽的气息渐渐消退些许,可是却仍遮不住他眸中太过浓重的戾气和沧桑。 他才二十六岁,本不该有这样久经年月的沧桑,他本该与心爱的人相守,身侧有儿女承欢才是。 可此时的他却孑然一身,即使被打上了所有人渴求的“青年才俊”“意气风发”这样的标签,但却仍然守着最深沉的孤独与悲哀。 “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亡。”他喃喃道,带着苦涩的笑。 他紧握着一个陈旧的香囊,却像是握着他的挚宝。 轻缓的脚步声从身后传来,只是一眨眼的功夫,他方才的任性便全部收敛干净,包括那不堪的悲哀与孤寂,正剩下冷冽的气息让人不敢直视。 “谁?”他转身,看到的就是一个左脸戴银色面具的白衣男子,似乎还因为自己这一声喝愣在原地。 正是夜锦衣无疑。 “下面嘈杂,本来想找个清静之地,没想到打扰了阁下,抱歉。”夜锦衣缓过神来,恢复了神色,浅笑着赔礼。 “无事。不知道阁下是哪门的才俊?”楚修翳依然站在原地,手负于身后,依然带着戒备盯着夜锦衣。 “在下夜锦衣,不过是一个喜欢结交朋友的闲人,至于出处,不提也罢。” “闲人自有自乐,阁下不必自轻。这个楼阁名为听风台,确实适合静心,我还有事,先行一步。”闻言,楚修翳的脸色也并没有丝毫缓和,只是找个借口打算离去,带着他与生俱来的冷傲。 “告辞。”夜锦衣微微点头,脸上仍是最初的浅笑清逸。 直到楚修翳的身影消失,就连脚步声也再也听不见的时候,他才慢慢抬起头直起身来,默默回头看着楚修翳离去的方向,神色有了些微微的变化。 若仔细些,就看得出,他眸中的苦楚和沧桑竟不比楚修翳少半分。 “噗。”突如其来,没有丝毫征兆地,一口鲜血从他口中喷出,连他自己都没有丝毫防备,就看到地上的腥红血迹,而心口火辣辣地疼。 像是经年不发的旧疾突然在某个时刻突然爆发,让人没有丝毫预料,也让人疼地锥心。 可恶。 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扶着一旁的雕花栏杆站起身,狠狠抹去嘴角的血迹。 像是要跟这旧疾的突然发作抗争到底一样,他的脸色恢复如常,但看起来似乎还要比平时精神些。 正如楚修翳所说,听风台静谧非常,适合人静心,所以也让人暂时放下了内心沉重的包袱,有了一丝倦怠的时光。 夜锦衣靠着栏杆坐在地上,左腿在地上放平,右腿曲起,右手恰好可以放在右膝上。 他觉得这样很舒服,好过每天在人前一丝不苟地不像自己,甚至连说话都要斟酌再三。 他微微闭着眼睛,感觉到一丝不同的气息临近,但是也没有起身的打算。 “卫兄好像很喜欢偷窥。” “什么偷窥啊,只是我还没有近身就被你发觉了。”夜锦衣的话音刚落,卫卿笑果然从拐角处走过来,脸上还是他惯有的玩世不恭的笑容。 “夜锦衣,我就奇怪了,你这么深厚的内力哪来的。” “只是耳朵好使而已。”夜锦衣睁开眼睛,侧头看着卫卿笑,“倒是卫兄,掩藏气息的功底非常人可及。” 卫卿笑突然皱起眉,走到夜锦衣身旁,也学着他的样子坐下,还顺势伸了个懒腰,把手臂搭在夜锦衣的肩膀上:“我说夜锦衣,别卫兄卫兄的,怎么跟那些白面书生似的,叫我卫卿笑就成。” 卫卿笑刚把手臂搭在夜锦衣肩上,夜锦衣就闻到了一股清浅的梅花香味,是卫卿笑身上发出的,虽然清浅但是让人印象深刻,很好闻,似乎还让人很安心。 而在这之前,夜锦衣并没有察觉到这种香味,似乎这淡淡的梅花香只有与卫卿笑触碰才闻得到。 夜锦衣不是没有见过身怀异香的人,之前与王诜苏轼遍游东京歌台舞榭,倒也见过不少,不过那些都是女子,并且香味很是馥郁,诱·惑之感居多。 今天倒是碰见一个身含梅花香的男人,夜锦衣觉得有趣。 “好,卫卿笑。”夜锦衣轻声道,又重新微阖上眼睛。 第五章 比武招亲 “楚庄主还未娶妻倒是着急把自己妹妹先嫁出去,你不觉得奇怪?”卫卿笑双目也微阖上,手里随意把玩着玲珑骨扇,闲聊似的问。 “可能是那位楚庄主不近女色。” “那就奇怪了,不近女色的人为什么要立一块墓碑,上面刻着‘爱妻玉展颜之墓’。” 夜锦衣突然睁开眼睛,猛地扭头看着卫卿笑,声音骤然冰冷:“你说什么?” “就在庄后,刚才误打误撞瞧见的。”卫卿笑无奈摊开手,看起来很无辜,“你这么大反应?” “没事,只是觉得不可思议。”夜锦衣低头敛眸,站起身来,向前走几步方才拍掉袍上的尘土。 他似乎在犹豫些什么,半晌才回头道,“我去看看晋卿,先告退。” 说罢,也不等卫卿笑回应,他就大步下楼,行色匆匆,像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 卫卿笑依旧坐在原地,摇着手中的骨扇,看着夜锦衣匆匆离去的背影,却不在意,只是站起来看着外面绝崖山庄的风景。 他纤长白皙的手指轻轻击打在雕花栏杆上,像是在计划着什么;脸上仍然是带着悠闲的笑意,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这笑背后隐藏着太多的秘密。 “楚修翳,玉展颜要是知道你这么痴情,也该瞑目了吧。”许久,他才淡淡说出这句话,只是,这句话很快飘散在听风台清凉却萧瑟的风里,无人知晓。 楚门世代习武,楚氏兄妹的父亲楚钟岳年轻时就是与玉无痕齐名的武学奇才,如今更是武林中众人敬仰的长者。 而楚修翳继任绝崖山庄之后,武功谋略更是被世人称道。所以为楚云棠招亲,楚门便以比武来确定招亲人选。 绝崖山庄门外的比武已经进行了几个时辰,上台比武的都在为取得做楚家女婿的机会奋力打斗。 而坐在楼台上的楚云棠似乎一点也不担心,反而啃着水果饶有兴致地看着台下的比武。 在她看来,这样汇聚武林各路英才的比武着实不多见。 来的人很多,可是开始几场之后,渐渐就没有人敢上来了,因为越到后面,上来比武的人越是厉害。 所以即使有很多人想要做楚家的女婿,却害怕被打败丢脸而不敢上台。 此时,台上赢的是一个燕颔虎须,豹头环眼的髯虬大汉,那个大汉已经连胜几场,气势十足,正轮着手里的大刀炫耀着。 楚修翳冷眼看着台下的比武情况,侧脸拿过楚云棠手里的水果:“你好像一点都不担心。” “我自己亲爹和亲哥要把我卖了,我担心有用吗?还不如高兴一点看看下面那群人为我打架。”楚云棠从楚修翳手里抢过那个啃了一半的水果,又狠狠咬了一口,专心地看着下面的比武。 “你说错了,他们不是为了你在打,是为了楚家女婿这个身份。” 夜锦衣和王诜站在比武的人群之外,看着台上的比武,只是上面的输赢情况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件毫不相干的事情。 “没想到这个人看起来粗鲁,武功却丝毫不差,人不可貌相,武林之中深藏不透之人果然大有人在。”王诜看着台上那个连赢几场的大汉,赞许地点点头。 他向来惜才,看到武功极佳的人更是觉得敬佩。 “那人叫张鲁,一向活跃在关中之地,其人力大无穷且武功极佳,并且为人仗义,江湖人称‘小张飞’,是个厉害的角色。”夜锦衣同样注意着台上的那个人,然后又抬头扫了一眼阁楼上的楚云棠,有些惋惜地摇摇头,“不过,却未必适合楚云棠。” “我原以为江湖儿女潇洒自在,不受约束,现在看来,未必。” “江湖儿女尚且不能随心所欲,皇室子女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终身大事?”夜锦衣借着王诜的话问道,顺道扭头看着王诜。 见王诜的脸色有些不悦,夜锦衣又接着道,“我知道你不喜见公主,可她身为皇室中人,婚姻大事并非是自己能选择的。” “我与公主相敬如宾,并非······”王诜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不知道是愤怒还是愧疚。 “若是相敬如宾,你就不会跟我来这,而是第一时间确保公主没事。”夜锦衣打断王诜的话,脸色阴沉。 夜锦衣不是不知道王诜的性子,王诜一向不拘小节,又喜好结交朋友,与东京有名的歌姬舞女也是私交甚好。 成亲对他来说本就是一件难事,而且偏偏还是娶了当今皇上的胞妹。 王诜因为赵浅予已经一连几个月住在伯牙居,而在此之前伯牙居只是王诜用来与朝中几位文人雅士探讨诗词歌赋的地方。 夜锦衣不是在责怪王诜,他只是担心,担心总有一天那位掌管着朝政的君上会责怪下来,那个时候要救王诜就非他所能。 “今日我说的话希望晋卿能好好考虑。”说罢,夜锦衣就大步朝着比武台走去。 是的,他要上去比武,但他并不想成为什么楚家的女婿,可这不代表他想让台上的这个家伙成为楚家的女婿。 因为在他和王诜说话的空当,卫卿笑这小子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就那样上了比武台,还挺速度地赢了台上的张鲁。 如今,站在比武台上的人,正是卫卿笑。 台上的卫卿笑笑得正欢,手里依旧是摇着他的玲珑骨扇,站在那里一副洋洋得意的模样。 以卫卿笑的武功修为很可能会撑到最后,但是卫卿笑娶楚云棠,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靠谱。 所以,夜锦衣心一横,就跃上了比武台。 打败张鲁,卫卿笑就做好了赢到最后的准备,在他看来,深入进入绝崖山庄的目的又近了一步,可是他没有想到夜锦衣也会上台。 “夜锦衣,别告诉我你也是来招亲的。”卫卿笑敛了神色,合上手里的骨扇,抱臂似笑非笑地看着站在自己对面的夜锦衣。 “难道卫卿笑你就是来招亲的?”夜锦衣自顾自地理好衣袖,同样好整以暇地看着卫卿笑。 “当然是,我卫卿笑仰慕楚小姐已久。”说着,卫卿笑还朝阁楼上的楚云棠笑了笑,只是那笑,似乎总有点其他的意味。” “你是我便是,出手吧。” 第六章 黑鹰白鹤 “可是你,连保护自己的武器都没有。”卫卿笑无奈地挑挑眉。 他不想跟没有武器的人打,这样看来似乎是自己占了便宜,但他卫卿笑,不喜欢做一个占便宜的人。 夜锦衣摇摇头,心想这卫卿笑还真是个较真的人,又思及公平的较量对对手而言不免是莫大的尊重。 于是他环视四周,恰看到人群中有一位面戴绿纱的女子,手中执一柄白色竹伞,伞面上是江南梅雨图。 那柄伞,看起来倒是绝佳的武器。 “姑娘。”他走向那位女子,抱拳道,“可否借你的竹伞一用,比武结束,必定完好地还给姑娘。” 那女子没有说话,但却慢慢把伞合起,双手呈给夜锦衣,澄澈的双眸里没有丝毫情绪。 “谢姑娘。” 夜锦衣重新跃上比武台,盯着卫卿笑,右手作邀请状:“请。” 卫卿笑看起来很是不屑地笑着,那笑慢慢地收敛起来,取而代之的是严肃认真的表情。 手中的骨扇“啪”地张开,他一个箭步,朝着夜锦衣跃去,步伐迅速且没有章法。 而夜锦衣手中的竹伞同样张开,他并非发起攻击,而是以内力支起那柄竹伞,伞面朝着卫卿笑飞快地旋转着,他便以这样的方式迎上了卫卿笑的攻击。 卫卿笑以扇刃扫过伞面,那柄伞却迅速被夜锦衣的内力支撑飞起。 而夜锦衣在伞刚抬起的瞬间便甩出几枚银针,却被速度反应过来的卫卿笑用骨扇打开,几枚银针齐刷刷钉在了旁边的柱子上,竟全部没入柱子。 “你玩阴的。”卫卿笑挑眉,握着骨扇的力道又加大几分,以骨扇格住夜锦衣的手腕,他看的分明,夜锦衣的指间仍是几枚极细的银针。 夜锦衣轻笑一声,迅速向后一跃接住落下的竹伞,运功使竹伞朝着卫卿笑旋转而去,竹伞的边沿似乎多出来无数根利刃一般令人不敢靠近。 卫卿笑运功向后退避开竹伞的旋势,可那柄竹伞像是带着眼睛一般一直将他逼到退无可退。 好深的内力。 楼阁上的楚修翳眯起双眸,像是盯紧了自己的猎物,危险至极。 以内力驾驭竹伞高速旋转已经是不易,他居然可以使竹伞随时改变方向。这个人,深不可测。 楚修翳看着自己已有一面之缘的夜锦衣,手指在桌面上轻轻击打着。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来此依靠楚门的庇护。 卫卿笑此时正好被逼退到比武台的边沿,于是借势踏上台上的围栏,一个轻盈的后翻越过不停进攻的竹伞,朝着夜锦衣闪去。 在他看来,夜锦衣此时根本不可能来得及停止运功接住自己这一招。 夜锦衣见卫卿笑避过竹伞的攻势,朝自己而来,并没有停止手中的运功,继续控制着竹伞,而自己同样迅速后退,接着围栏,后翻跃至卫卿笑身后。 那柄竹伞依旧以极快的速度朝着卫卿笑旋转飞来。 卫卿笑似有所料,手中骨扇的扇柄突然间弹出锋利的利刃,极细极薄,却看起来锋利无比,闪着锐利的光芒。 他猛地向后转去,却不防夜锦衣依然没有躲避,反而徒手来接卫卿笑这一招。 卫卿笑反而有所退缩,并不是打不过夜锦衣,而是他知道这利刃太过危险,只是区区一个比武,他难以忍心伤及夜锦衣。 可却在此时,夜锦衣突如其来地进攻,反手合上了他的骨扇,并且握住骨扇力道越来越大。 “好小子,感情是来夺骨扇的。”卫卿笑心里咒骂着,正打算运力送他夜锦衣重重一掌,让他吃点苦头,结果抬头却看到朝着他们飞过来的竹伞。 此时的夜锦衣虽然没有运内力,可是那柄竹伞倒是保持着原来的轨迹和攻势飞过来,况且此时,夜锦衣抢夺他的骨扇,恰好是背对着那竹伞。 他快速松手,奋力接住了伞柄,手却被震得生疼。 少了卫卿笑的桎梏,夜锦衣顺利夺过骨扇,“啪”地将骨扇张开,将骨扇架在卫卿笑脖子上,利刃正对准他的脖颈。 胜负已分,台下一阵的欢呼。 “夜锦衣,你怎么跟女人似的胡搅蛮缠,连夺人兵器的事都干得出来。” 卫卿笑没好气地夺过自己的玲珑骨扇,把竹伞丢给夜锦衣,一步跃下比武台,头也不回地走出人群。 夜锦衣只是站在原地,脸上带着微笑,他微微抬起头,扫了一眼不知何时已经站起来面色紧张的楚云棠,又侧头看了看人群之外突然多出的一个黑衣男子,嘴角的笑意更加深了。 果然,那黑衣男子张开双臂,从人群中飞跃而来,落在夜锦衣对面。 夜锦衣仔细端详这男子,大约二十出头的模样,面容冷峻带着一丝青涩,墨发高高束起,胸口五枚飞镖,飞镖的尾部皆是黑色羽毛,那似乎是他的武器。 重要的是,夜锦衣又抬头扫了一眼楚云棠,她的眼神果然是锁定在这男子身上。 “这比武也过了许久,夜某敢请楚庄主,不如就将这一局定做最后一局吧。”夜锦衣正色抬头,看着楚云棠身旁严肃冷峻的楚修翳,泰然自若道。 闻言,楚云棠猛地看向楚修翳,黛眉紧蹙,手紧紧地握住自己的衣袖,似乎在等他的回答,此时的她好像突然因为比武的结果而紧张起来了。 楚修翳在沉默,他的眸中没有丝毫波澜,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可是在这波澜不惊之下,他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下面的夜锦衣依然看着楚修翳,他在等,等一个肯定的答案。 卫卿笑站在人群外面,使劲地摇着扇子,像是在消火气:“嘿,居然这么急着要当楚家女婿。” “卫兄错了。”一直安静站在远处看着台上情况的王诜闻言,淡然摇摇头,“锦衣向来不问男女之事。” 卫卿笑停住了手中的扇子,又抬头看看台上的夜锦衣与那黑衣男子,也扫了楚云棠一眼,才恍然大悟地问:“难不成他想要帮那个小子和楚云棠。” “好。”楚修翳终于站起来,看着楼下的众人,大声宣布道,“此一局为决胜局,胜者便可迎娶吾妹云棠。” 此言一出,台下沉默了,有人不甘,可是又不敢说什么,毕竟楚修翳这样郑重开口,谁敢反驳。 况且刚才卫卿笑与夜锦衣的比武他们也看到了,卫卿笑本就是摽梅宫宫主,武功自然高强。 而夜锦衣他们虽不知是什么来历,但刚才的以内力驾驭竹伞攻击的实力已经震撼了很多人。 即使,他们不怎么情愿,可是又不得不心服口服。 夜锦衣拱手道:“谢楚庄主。” 说罢,他便转身看向那黑衣男子,微笑扬起左手,那男子似乎不屑于夜锦衣的谦让,冷声道:“你已战一局,此局便你先。” “也好。”夜锦衣微笑拱手,抬头之时便突然出手,手中的竹伞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飞出,但是却并没有向那男子攻击,只单单在比武台上空旋转。 与此同时,两人一起运功朝那柄竹伞飞去,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个人脚尖点在了伞面的两端。 台下的众人都惊叹地张大嘴巴,两个人同一时间站在了悬在空中的伞面,并且平稳如履于平地。 此等轻功,实在是太过少见。 此二人,一个白衣翩翩,一个黑袍猎猎,如同白鹤与黑鹰落在这竹伞之上,令人惊叹。 两个人单脚点在伞面之上,不断向那竹伞输送内力,并且在这伞面上徒手打斗。 只是此局中夜锦衣不再以攻击为主,招式中似乎都在躲闪,不断地向后跃开,却又不断向前接住黑衣男子的招数。 那男子倒也不急于攻击,只是不知疲倦地跟夜锦衣缠斗,却在某一个瞬间突然加大攻击的强度,而且速度也开始越来越快,夜锦衣更是不断后退躲闪。 正当夜锦衣借轻功避开这男子的攻势之事,这男子突然抽出一枚黑羽射向夜锦衣。 而夜锦衣并未防备,一枚黑羽飞镖直直地射入他的左臂,他吃痛从竹伞上落下去,有些不稳地站在了比武台之上。 那黑衣男子也轻轻飞身落下,接住竹伞,抬手递给夜锦衣:“承让。” “冷寻。”见胜局已定,楚云棠终于深呼一口气,朝着那黑衣男子大喊一声,快速下楼朝他跑来,脸上尽是喜悦的神情。 而夜锦衣低头看自己左臂上的黑羽,忍痛拔下,将黑羽放进宽袖中,右手拿起竹伞环视四周想要归还,看了许久,人群中却不见那女子的身影了。 第七章 暗夜冷雨 “那叫冷寻的小子分明不是你的对手,你倒好,跟我打了半天偏偏放水给别人做了嫁衣裳。”卫卿笑又给自己倒了杯酒,一口饮尽,没好气地抱怨。 夜锦衣已经记不清这是卫卿笑重复的第几遍,只得无奈地笑着给卫卿笑斟酒,一声不吭。 而王诜坐在一旁练字,也是时不时抿嘴笑笑。 “既然你不求胜,干嘛跟我纠缠,不然,今日我就是最后赢家了。”卫卿笑终究忍不住了,放下手中的酒杯,抬头拧眉看着夜锦衣。 “卫卿笑,你并非真心要娶楚云棠。”夜锦衣给自己斟杯酒,抿了一小口,指腹摩挲着杯盏,嘴角带着浅笑,“虽然,我并不知道缘故。” 卫卿笑听到这句,抬头仔细端详夜锦衣,此时的夜锦衣只是安静地饮酒,似乎这世间发生的事都与他无关,左脸的银色面具遮住了他的半张脸,好像也遮住了他人窥探他内心的那条路。 可即使无法窥视,卫卿笑也清楚地认识到夜锦衣有着深不可测的城府,这城府,足够看破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隐秘。 “那你呢?既然不为招亲,来这里又是为了什么?” 听到卫卿笑的疑问,王诜也停下手中的笔,侧头看向夜锦衣,这也正是他疑惑的问题。 今晨夜锦衣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洛阳城外,又恰好遇见了自己,这未免太过巧合。 夜锦衣手一顿,杯中的酒顿时洒出大半。 此时,距离他离开东京已有整整四天,任啸决的情况依然不乐观,而他,即使知道哪里有血玉能救任啸决,也不能够贸然行动,只能等待时机。 而时机,就在今晚。 他放下杯子,从袖中拿出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自己的手指,面不改色地抬头,泰然道:“我父亲病情沉重,此番来洛阳只为求药。” 天色渐暗,白日来绝崖山庄拜访比试的众人已经纷纷下山去了。 倒是楚云棠,挂念着白天的事情,坚决留夜锦衣三人暂宿绝崖山庄。 卫卿笑自然是很乐意的,对他而言,天下为家。 而夜锦衣和王诜因为白天的伏击之事为了安全起见,也暂时住在绝崖山庄。 晚膳过后,夜锦衣独自一人上了听风台,夜色浓重,人站在高处,不免有些不胜高寒的意味。 他斜坐在雕花栏杆上,看着绝崖山庄夜色中的灯火辉煌,心里却莫名地堵,像白日那般情景一般,似有旧疾正在隐隐发作。 越是美丽的地方,背后才越可能潜埋着最丑陋的过往。 越是明亮的地方,越是无法看清周围黑暗处那些潜藏的、未知的危险。 这可能才是这座庞大华丽的绝崖山庄真实写照。 夜,愈发深了;危险,愈发近了。 楚修翳未睡,只是斜倚在一个房间的榻上看书,只是细细看来,这房间应是间女子闺房。 房间内各色陈设都显得有些陈旧,但是却干净整洁,尘埃未染。 隐隐有匆匆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却在房门口停下。 “庄主,庄后出事了。”侍卫停在房门外禀告,迟迟不敢踏进一步。 楚修翳抬眸,扫了一眼门外的人影,将手里的书放在桌上,轻轻走出房间,似乎怕惊扰到什么,站在房门口冷声道:“何事?” 那侍卫似乎有些迟疑,思忖良久才硬着头答:“玉小姐的墓碑······被毁。” “唰。”一股强大的内力从楚修翳掌心发出,直直地朝着侍卫射去。 那侍卫被打出一丈有余,摔在地上无法起身,口吐鲜血,没多大会功夫,便一头栽地上没气了。 楚修翳的脸色在听到那句话后骤然变冷,本来阴沉不定的脸更显得戾气十足,黑眸越发阴鸷起来。 此时的他像极了一个即将爆发的嗜血狂魔,似乎在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试图摧毁周围一切事物。 他想杀人,很想。 风越来越大了,已略略发黄的树叶在树枝上哗哗作响,已有些许叶子经不起狂风的摧残,被风吹落,席卷在这阴晴无常的天地间。 天越来越暗了,本来还隐隐可见的星辰此时被不知从何处而来的乌云遮挡地严严实实,让人没来由闷地慌。 “今夜,要下大雨了。”夜锦衣站在听风台上,看着渐渐隐没的星辰,感觉到猎猎狂风卷起他的白色衣袍,喃喃道。 楚修翳站在陵园中,看着面前那块墓碑,那块刻着“爱妻玉展颜之墓”的碑。 那碑仍然是直立在泥土里的,却从中间纵向断成两截。 他的拳头越攥越紧,手里的剑也越握越紧,他紧闭上眼睛,呼吸越来越重,额上的青筋暴起,有汗从额上滑下,却被狂风迅速吹干。 有丝丝微凉的雨丝落在他的发间。 下小雨了。 “庄主,仔细检查过,墓碑的断口极不平整,但断口周围没有其他裂纹,可以断定这是被人以内力生生震断的。今日,庄中来人居多,怕是不好查。”墓碑的旁边围了一圈侍卫,其中将检查的情况禀告给楚修翳。 “既然知道庄中人多,那么今天,你们在哪?”楚修翳睁开眼睛,一字一句地开口,身上的戾气重的令人不敢直视。 “属下怕大小姐出差池,一直在保护······呃”侍卫的话还未说完,便捂着喷血的脖颈睁大眼睛倒在地上。 与此同时,其他的侍卫同时捂住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楚修翳,便正腾腾地倒在地上。 “用你们的血祭展颜。”楚修翳手里的剑在滴血,那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上,却不知来年是否会生出因着鲜血滋养生出茵茵绿草。 他丢掉手里的剑,一步一步走向那块断裂的墓碑,头轻轻抵在墓碑上。他在呜咽,他在流泪,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方才深沉浓重的戾气消失殆尽,只剩下不知从何而来的委屈与失措。 他害怕玉展颜生气,他害怕,很怕。 “展颜,对不起。”一直冷傲的楚修翳此时却像卸下了所有平日里的伪装,变得无比地卑微可怜,只是因为害怕一个已故去的人生气。 雨大了,打湿了他的头发,打湿了他的衣衫,也同样冲刷着那柄剑上留下的猩红血迹。 可他像没有知觉一样,纤长的手指轻轻滑过那碑上的字,极小心,极轻柔,像是在抚摸自己的爱人一般。 夜锦衣依旧站在听风台上,明明衣着单薄却像是感觉不到冷,反而轻轻闭上眼睛,感受着萧瑟的寒风,感受到西京的冷雨打在自己的脸上,好像很享受的模样,嘴里一字一顿念着三个字:“玉、展、颜。” 念罢,却又突然睁开眼睛大笑,笑地无比畅快,笑地整个人伏在栏杆上直不起身,眼角湿润,不知是雨还是泪。 “玉展颜。”卫卿笑站在窗前,同样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默默念着这三个字,似有所思。 此时的他,不再是玩世不恭的模样,将骨扇一次一次轻轻击打在掌心,眼神冷淡非常,宛如极北之地寒冷刺骨的冰雪。 突然,他的眸子紧缩,将手指放在鼻间轻嗅,似乎闻到了什么不同寻常的味道。 第八章 凤何离凰 空气中飘散着一股奇异却异常清淡的馨香,味道极淡。 加之初秋季节的雨带来的泥土味道,这香味清淡地几乎闻不到,可还是被卫卿笑捕捉到了。 卫卿笑研究过天下奇香,不同于红尘醉的魅惑,不同于风荷绿的清新,不同于菩提望的醇厚。 此时清淡的香味中隐隐还有些馥郁的味道,像是被清淡香味包裹着的味道将要冲破禁锢,完完全全地释放出来。 这馥郁香气带来的,是悲伤的味道,是哀戚的味道。 更重要的是,这馥郁的味道越来越浓,已完全压制住了馨香。 伴随这馥郁气味的浓郁,卫卿笑眉头越皱越紧,额上有豆大的汗珠往下滴落,脸色也越发苍白,手紧紧按着胸口,看起来痛苦异常。 他的手臂和脖颈上隐隐出现红色的细丝,并且那红色的细丝似乎正在他的皮肤下游走,吞噬着他的血肉。 卫卿笑运功封住自己的穴位,运功调息,暂时闻不到那股奇怪香味,可是脑海里却有一些零碎的片段不断在重复。 那是被潜埋在心底最不能被人提及的伤口与痛楚,每每重复一次,他身上的红色细丝就游走地越快,似乎要将他整个人的血肉吸食殆尽。 他很痛苦,脸色苍白到近乎透明,想要静下心神运功调息却疼痛难忍,身上似有千万只毒虫在啃咬。 他的双手紧紧抱住自己的头,拼命摇晃,想要甩掉脑海里挥之不去的记忆,可是没有任何作用。 “卫卿笑。”门从外面被生生踹开,夜锦衣扶着已然昏迷的王诜走进来,却看到地上无比狼狈痛苦的卫卿笑,还有他裸露皮肤下游走的红色丝线。 夜锦衣顿了片刻,便把王诜先扶倒在地上,跑过去握住卫卿笑的手臂,强迫他冷静下来:“卫卿笑,你怎么样?” 卫卿笑似乎快要失去意识,衣衫和墨发已经被汗水浸湿,整个人因为这强烈的蚀骨之痛几乎昏厥过去,根本分辨不出眼前的人究竟是谁,他只迷糊地喃喃道:“琳琅······琳琅······” 夜锦衣心一狠,一个手刀劈在卫卿笑的后脖,卫卿笑便倒在他的怀里,没有了知觉。 他皮肤下的红色游丝开始慢慢消退下去,甚是诡异。 夜锦衣眯起眸子,看着昏迷的卫卿笑和王诜,似乎在回想刚才发生的一切。 他从听风台下来时,便闻到了这味道,这香味,他是识得的。 凤离凰,一种香料,也是一种毒药。 在香味刚开始散发的时候,是清香,慢慢地,会变成两种味道,馥郁之气渐渐与馨香之味分离开来,并渐渐漫过馨香的味道。 犹如凤凰本栖于一树,而凤飞离凰,且气势与哀鸣皆压过凰鸟。 此香料有剧毒,可使人回忆起悲哀的往事,并将悲伤之情放大,使人坠入其中,哀伤过甚,心绞而死。 从听风台回来的一路上,他已经见到不少人不堪忍受,心神失控,自残而死。 他匆匆赶去王诜房间,看到的便是大恸而哭的王诜,情势紧急,他只得现将王诜打晕拖出房间。 但是,他看看怀里脸色苍白如纸的卫卿笑,很明显,卫卿笑并非是因为凤离凰的毒才出现刚才的情况,而是因为凤离凰让他回想起的悲哀往事,触动了身上的催情蛊,看蛊毒的凶猛之势,他中催情蛊,已经有很多年了。 夜锦衣将卫卿笑和王诜拖到榻上,从怀中拿出一个小玉瓶,倒出一颗药丸塞进王诜嘴里,轻轻抬起他的下巴,让王诜将药丸吞下。 他拿着玉瓶,又倒出一颗,看着不省人事的卫卿笑:“看在你今天比武台救我的份上,这颗药丸当是我还你的。”说罢,他便将药丸给卫卿笑服下。 见卫卿笑和王诜的脸色渐渐恢复了些许,夜锦衣轻轻呼口气,抬起脚打算出去看看外面的情况。 突然之间全庄人都中了凤离凰的毒,这件事情太过奇怪,到底还有谁会跟绝崖山庄有这么大的仇恨。 或者说,此时此刻的绝崖山庄里,除了他,难道还有第三方势力的存在。 可是,他的手臂突然被人抓住,他下意识扭头,就见卫卿笑伸个懒腰,慢慢睁开眼睛,看着夜锦衣皱着眉道:“夜锦衣,你下手够重的。” 说罢,他抬起头,揉着刚刚被夜锦衣打到的地方,看起来很委屈的模样。 夜锦衣看到卫卿笑居然这么快清醒过来,也没有丝毫犹豫,径直朝着门外跨去。 卫卿笑见状,也迅速从榻上起来,边理头发边迅速跟上夜锦衣:“我跟你一起去。” 绝崖山庄内,几乎所有人都中了凤离凰的毒,有人被这毒折磨地痛苦不堪,夜锦衣和卫卿笑每走过一个院落,便听到悲哀至极的痛苦。 而有的人因为这毒的厉害已经死了,或是心绞而死,或是不堪忍受自裁而死。 雨依旧很大,不知是上天在为之悲戚,还是在洗刷着什么。 “为什么不救他们?”卫卿笑停住,扶住夜锦衣的手臂,认真地问。 此番惨状,任他平日如何玩世不恭,也不能够置之不理,而他又偏偏知道,夜锦衣是有解药的。 “凤离凰的解药我只有三颗。” 夜锦衣想逃避这个问题的,他很想做一个看起来冷漠无情到可怕的人,但是他没有办法躲避卫卿笑的目光。 况且此时的情景也并不是他想看到的,这个山庄里有太多无辜的人。所以他只能抬起头,看着卫卿笑回答。 他们二人站在连廊上对视着,周围充斥着雨声,哭声,还有,刀剑的声音。 此时,在离他们不远的楼阁上,已经开始了激烈的对峙,只是他二人,似乎对那毫无兴趣。 “冷寻,冷寻,你怎样?”是楚云棠的声音。 夜锦衣和卫卿笑同时朝着那声音跑过去,看到的便是庭院里,楚云棠抱着几乎快要丧失心智的冷寻在大雨中无助地痛哭。 或者,这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至爱之人死在自己面前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夜大哥,卫大哥,求你们救救冷寻。”楚云棠看到冲进来的二人,像是看到了一丝希望。 即使那希望太过微弱,可是她还是在哀求,她不想看到冷寻死,不想。 夜锦衣却在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失神愣在原地,雨哗哗地打在他身上,他感觉到自己手指发凉,而十指连心,似乎自己的心也在此时被冰封了。 这一幕太过熟悉,也牵动起他十年来不敢去触碰的记忆,那些被埋藏在心底最深处却又太过残忍的记忆。 这些记忆,便是他那经年不愈的旧疾,是他无法摆脱的心魔。 也正因这些记忆,十年来,他无时无刻不得不跟体内的魔鬼抗衡。 他怕自己忘记,却也怕自己记起。 绝崖之上,大雨倾盆,那个蓝衣少女抱着满身是血几近昏迷的男子哭地无比悲哀。 她无助,她害怕,她想要救他,可是周围,尽是拿着刀剑的黑衣人,他们都想要他们二人死。 她看到人群中一个极度熟悉的脸庞,顿时心如死灰,可她却站起来走向那人,重重地跪在他的面前,哀求道:“修翳,求你救我哥哥,求你。” 即使,这么多年过去,夜锦衣却还是能不错过一丝细节地记起当年的情景。 他的双手在颤抖,他在流泪,只是这泪水被雨水迅速冲刷掉,不留痕迹,他的双眸布满血丝,也充满嗜血的情绪。 似乎那些不堪的记忆,将要唤醒他体内那个能够摧毁一切的魔鬼。 他,又想杀人了。 “真的没有办法吗?”卫卿笑按住他的肩膀,急促地问。 他似乎被这声音唤醒,有些迟钝地抬头看着卫卿笑,像是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机械地将药瓶放在卫卿笑的掌心,没有说一句话。 药瓶里,是最后一颗解药。 他抬头看向那传来打斗声音的楼阁,眸子突然紧缩。 他知道,楚修翳在那里。只是一瞬,他便在雨中飞身朝那楼阁赶去。 第九章 落鸿七式 楚修翳负手站在檐下看着在未央楼外打斗的六名黑衣人与绝崖山庄的白衣死卫,以及那个豁出命闯进未央楼的黑衣人。 他并不担心,因为他清楚,那些黑衣人的目标不过是未央楼内的血如意,但进未央楼容易,出未央楼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 十几年前他曾今误闯未央楼,却不小心触动了里面的机关,那机关当真是厉害至极,环环相扣,步步逼人死命。 若不是玉展颜匆匆赶来,破解了机关,怕是今日已经没有他楚修翳这个人了。 因为怕他出事,玉展颜将未央楼里面三十六道以阴阳五行而来的机关破解法尽数告诉了他。 可是,其他人要进这未央楼却是一点办法也没有,即使是江湖中绝顶的高手。 以至于这十年来,只有他一人进过未央楼,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楚钟岳才让楚修翳留在绝崖山庄,因为忘川志丢失,血如意变成了这绝崖山庄唯一的至宝。 如今,有人擅闯未央楼,楚修翳认为那不过是自寻死路。 他嘴角微勾,看着未央楼里面晃动的人影,等着收网。 可是,当那个黑衣人拿着血如意毫发无伤地从未央楼飞出,稳稳当当落在楼顶,还举起血如意向他示意时,他嘴角的笑一点点泯灭下去,取而代之的是莫大的疑虑。 这,怎么可能?明明除了他,不可能再有第二个人能破解机关。 难道当年玉家还有人活了下来? 他被自己的这个想法震惊到了,十年前的玉氏绝对不可能有人还活着,绝不可能。 那么今天出现在这里的黑衣人是什么来历,又是怎么能破解未央楼的机关。 是当年忽略了什么吗?还是真的有人活了下来。 “这机关真是厉害,要不是展颜你,今天我可能就死在里面了。” “里面有三十六道机关,若不知道破解方法,进去必定没有活着的机会。” “这机关是谁设计的?” “腿坏了以后,无聊翻了翻我外公奇门遁甲的书,让哥哥请匠人做的。” “既然这样,那些匠人岂不是也知道这破解的方法?” “不会,每个工匠都只建造一道机关。所有的破解方法只有我爹娘和我哥哥知道。” 楚修翳想起当年玉展颜对他说的话,默默念着几个名字:“玉无痕,赵惜,玉琅玕,展颜。” 他想要知道究竟是谁会在那场浩劫中侥幸存活,可是,这四人之中没有一个人有可能。 玉无痕被乱刀砍死,赵惜自缢,玉琅玕和展颜兄妹二人双双坠崖。 且不说在之前玉琅玕本就深受重伤,而展颜更是身中剧毒。 那么上面的人,是谁? 院中白衣死卫的进攻虽然非常强烈,一直处于上风,可是未伤到那六个黑衣人分毫,那些黑衣人似乎并未打算死拼,而是不停躲闪着攻击。 他们的步伐太过奇怪,而且动作非常快,都说这世上杀手的刀是最快的,白衣死卫的攻击力和速度已经是非常厉害,可这些黑衣人形如鬼魅,身法诡异,明明刀已落在身上,却在瞬间避开。 楚修翳定住心神,拔出手中的剑,飞身跃上未央楼顶,来人到底是谁,抓住不是就见了分晓。 没有犹豫,他将手里的剑刺向那黑衣人,却被黑衣人以极快的步伐避开,并且拔出自己的剑与楚修翳缠斗。 楚修翳从八岁开始就已习剑,加上天资聪慧,他的剑术很少能有人与之匹敌。 此番,自然也不例外。 黑衣人的剑被楚修翳的攻势钳制,无法发挥,只得费力地防御躲避,但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打算离开。 明明东西已经到手,却不离开,难道是有其他目的? 楚修翳觉得事情并不简单,便加大了攻势,出剑也一招快过一招,黑衣人更是无还手的余地。 正到此危急关头,那黑衣人移形换影般向后退去,将剑在面前竖起,冷静地运起内力,口里念起剑诀,猛地睁眼,挥出剑阵。 那剑阵气势恢宏,有落日长虹之势,且招数极快,隐隐只能看到利剑的寒光却无法确认剑招的路数。 落鸿七式! 这一次,楚修翳完全无法冷静下来了。他认得落鸿七式,那是玉家的独门剑法。 但自从十年前那场祸事,他便再没有见过这套剑法。 如今,面前这个人毫无差错地打出落鸿七式,难道是巧合。 不,绝不可能。 也正在他失神的空当,那黑衣人的剑直直地朝他刺来,用的便是失传的落鸿七式。 他发觉时已经为时已晚,避无可避。与此同时,他的余光扫到有另一个身影朝他而来,已近在咫尺,强烈的杀气无法忽略,他下意识扭头看过去,才发现来人是今天那个戴面具的白衣男子。 此时,楚修翳才知道什么叫腹背受敌,退无可退。 不过是鱼死网破,玉石俱焚,有何畏惧?背后偷袭者,更为可恨。 他冷笑一声,稍稍错开些位置,避开自己的要害,将剑锋一转,朝着夜锦衣刺去。 如此一来,既解决了来偷袭的夜锦衣,也能在黑衣人的剑没有刺中自己的要害之后,借势反击,一举两得。 “噗。” “噗。” 清晰的,剑刺入血肉的声音。 楚修翳的剑的的确确刺中了夜锦衣,可出人意料的是,黑衣人并没有伤到他。 距离他胸口几寸的地方,夜锦衣的手死死握住黑衣人的剑锋,不让他有丝毫进攻的可能。 那柄剑上有血迹滴下,是夜锦衣的血。 见到此番景象,黑衣人抽出自己的剑,迅速借轻功向后退去,转眼消失在迷离的夜色之中,很快不见了踪迹。 而在下面与白衣死卫打斗的黑衣人也迅速用剑招祭出星蕴剑阵,困住白衣死卫,抽身离去。 “你。”楚修翳甚至没有再去追黑衣人,没有顾忌那柄价值连城的血如意。 他只是看着突然出现来救自己,却被自己会错意而误伤到的夜锦衣,惊讶与愧疚,齐刷刷地涌上心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向来不善言辞,也不知道该如何向这个自己并不熟悉的人道谢。 可夜锦衣却因为楚修翳这突如其来的一剑,被刺中腹部,浑身没有了气力,不出意料地向后倒去,直直地从楼上向下坠。 楚修翳看夜锦衣的情况不对,急忙伸手,却抓了个空,眼见夜锦衣从顶楼上摔下去,他亦从顶楼上跃下,运功想要在夜锦衣落地之前抓住他。 “夜锦衣。”卫卿笑刚把解药给冷寻服下,见他没有大碍,便迅速追着打斗的声音跑过来,看到的却是夜锦衣从数丈的楼阁上坠下来,像是没有了知觉一样。 他施展轻功,加大内力的运行,朝着夜锦衣飞去,恰恰在夜锦衣快要落地的时候接住他。 而楚修翳见夜锦衣没事,渐渐放慢了速度,稳稳地落在地上。 “你没死吧?”卫卿笑接到夜锦衣便半跪在原地,让夜锦衣倚在自己身上,着急地问。 因为那猩红的血迹在夜锦衣白色的衣袍上过于明显,无法忽略。 加上夜锦衣此时的脸很苍白,即使没有昏迷,但也看得出情况不妙。 “还好,死不了。”夜锦衣尽力从卫卿笑怀里坐起来,却因为腹部的剑伤轻嘶一声,眉头皱地紧紧的。 “我送你去疗伤。”楚修翳刚刚落地,便匆忙过来查看夜锦衣的伤势,见夜锦衣脸色苍白如纸,他心里隐隐不安,打算接过夜锦衣去找大夫。 可是他却忘了绝崖山庄的人除了他们几人,几乎全部死于凤离凰的毒。 第十章 闻人落雪 “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夜锦衣很清楚,这里也许存在着更多未知的危险,留的越久,可能就会发生越多脱轨的事情。 楚修翳细细思忖,此时的绝崖山庄的确太危险,所以他看向夜锦衣:“我一个朋友在洛阳城中的千日楼,那里很安全。” “好。”卫卿笑扶起夜锦衣,顺势为夜锦衣输送真气,暂时止住了血,但若要给夜锦衣疗伤,还必须得下山找一个大夫才成。 洛阳城内灯火闪耀,星空璀璨,并没有下雨的迹象。 还有很多人在夜市中流连享乐,街道熙熙攘攘,人声鼎沸,谁也不知道离这里不远的绝崖山庄已然成了人间地狱。 距离明明并不遥远,却有了天堂和地狱的差别。 卫卿笑穿着湿漉漉的衣服骑在马上,看着面前繁闹的街市,慨叹着世事无常。 坐在他前面的夜锦衣同样看着这一切,无奈地摇摇头,身上的伤更是让他虚弱不堪。 王诜依然在昏迷状态,冷寻便与之同乘一匹马,保护他的安全。 而楚修翳与楚云棠同乘一匹。其余的白衣死卫依然留在绝崖山庄,暗暗留意庄中的动静,随时跟楚修翳禀报。 “这就是千日楼了。”楚修翳在一家酒楼面前停下,跳下马,把楚云棠也接下马,对卫卿笑等人说道。 一干人刚刚下马,便从店中走出一个穿着锦袍的富态男人,见到楚修翳,笑呵呵地摸着自己一小撮胡子道:“不知楚庄主来访,有失远迎啊。” “朱掌柜,今晚可能要麻烦你了。”楚修翳见到朱贵,拱手道。 “哪里话,诸位能来是我朱贵的荣幸,请。”朱贵一挺身板,大大方方地扬手,请他们进去。 夜锦衣默默观察着朱贵,感觉他似乎还是老样子。 朱贵,江湖人称“金算子”,千日楼掌柜,为人仗义疏财热情好客,不仅精于生财之道,还与江湖各门各派私交甚好,几乎各派掌门都会给他面子,没人知道为什么。 楚修翳也不例外,绝崖山庄遭难,楚修翳第一时间便来千日楼寻求帮助。 来这里果然没错,夜锦衣微微闭上眼睛,那么想来该到的人也已经到了。 他嘴角微勾,抬头,一眼看到酒楼角落里正自顾自饮的闻人落雪。 他一个人坐在角落,白的发,黑的袍,显得那样与众不同。 他左手握着一柄玉箫,安安静静地喝酒,似乎周围的一切都不足以影响到他,孤傲地如同寒雪一般。 他看起来不像是在饮酒,更像是在灌酒,一杯倒进嘴里,咕咚喝下,就开始倒下一杯,一直没停,好像他永远不会喝醉一样。 “朱掌柜,我的朋友受了伤,请问这周围可有大夫?”楚修翳始终惦记着夜锦衣的伤势,一进酒楼便急忙问朱贵。 朱贵听到这句话,看了一眼夜锦衣,又扭头看了看正在喝酒的闻人落雪,爽朗地笑起来:“今天可巧,我这店里正好有一位神医。” 说罢,朱贵便走到闻人落雪面前,亲自给闻人落雪倒了盏酒,笑道:“这几天我这千日楼新进了几坛寒香雪,就等着给闻人公子尝尝呢,小二,上酒。” 只是,闻人落雪依旧沉默不言,只是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又开始饮酒,像是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般,对周围的一切都不在意。 其余人也是盯着这个满头白发的人,不知他是什么来头,只有楚修翳看到闻人落雪之后,神色有些奇怪。 不多时,小二便端来一小坛酒,坛子以白玉所造,看起来便珍贵非常。 朱贵刚刚打开坛子的封口,酒香便溢出来,清冽不失醇厚,一闻便是珍藏三十年以上的老窖好酒。 闻人落雪抬头看着一脸笑意的朱贵,薄唇轻启:“朱掌柜难为我了。” “知道闻人先生不是无情之人,朱某只是顺手推舟。”朱贵笑呵呵地给闻人落雪斟满一杯寒香雪,亲自双手敬给闻人落雪。 闻人落雪单手接过酒盏,一杯饮尽,便站起身走到夜锦衣身边,手搭上夜锦衣的脉搏,敛眸道:“找个安静的房间,打桶热水。” “小二,去,按闻人公子说的做。”朱贵听到闻人落雪的话,急忙招呼着店小二。 他自己也跟着走过来,对楚修翳等人道,“已为诸位准备好了客房,诸位早些休息,不必担心。” 卫卿笑听到朱贵的话,笑呵呵地把手搭在夜锦衣的肩膀上,毫不客气地开口:“不用准备我的房间了,我跟夜锦衣一起睡。” “咳咳。”夜锦衣听到这句话,猛地咳嗽起来,却不小心又扯到了伤口,轻弯着腰,捂着腹部的伤口,眉头紧皱。 听到卫卿笑丝毫不顾礼法,楚修翳和闻人落雪的脸色齐刷刷地冷了下来。 倒是朱贵大笑起来,赞许地看着卫卿笑:“这位公子不拘小节,性情举止·····” “跟不拘小节没有关系,我就是喜欢夜锦衣这小子。”卫卿笑打断朱贵的话,手里摇着玲珑骨扇,不可一世的模样。 “咳咳。”这次不只夜锦衣,楚云棠也在后面偷笑着咳嗽。 夜锦衣忍不住对闻人落雪开口:“早听闻先生大名,此番来洛阳找先生求药,不想在这里遇见先生。”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衣袍上又渗出血来。 闻人落雪见状,面色极冷地扶过夜锦衣朝阁楼上走,头也不回,冷声道:“朱掌柜,你知道的,我治病从不准第三个人在场。” “喂,你······”卫卿笑看闻人落雪直接带走了夜锦衣,想要追上去,却被朱贵拦住,他皱眉看着朱贵,似乎很不满被拦住去路。 “阁下想救你的朋友,就不要再往前走了。”朱贵脸上带着笑,但语气却慢慢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莫名的压迫力,让卫卿笑觉得奇怪,但他确实停住了脚步。 客房内,木桶里的热气氤氲着,笼在了整个房间。 夜锦衣松松垮垮地半靠在桌子上,捂着自己的肚子一直在吸气,手上的伤虽然不再流血,痛感却开始强烈起来,让他龇牙咧嘴地一直跺脚。 “凤离凰,你给过其他人?”闻人落雪坐在夜锦衣对面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就听到正喊疼的夜锦衣突如其来的发问。 “给过。” “谁?”夜锦衣听到闻人落雪这么回答,紧紧盯着他,想要得到答案。 “无极门。” “等于没说。”听到这个答案,夜锦衣摇摇头。 无极门,近年来杀出江湖的神秘杀手组织,怎么个神秘法呢? 就是没有人知道这个组织的目的是什么?据点在哪里?一共多少人?门主是谁? 世人只知道无极门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死者皆是被割去了头颅,胸口都被剑划了深深三道,并且凶手会留下刻有“无极门”的飞镖。 但这么多年,没有哪个活着的人见过无极门中的人出现过。 因为见过他们的人,都死了。 这几年来,无极门的声望已渐渐超过血残门,与邪神殿齐名。 但即使如此,世人对无极门几乎还是一无所知。 “现在更重要的似乎是楼下那个卫卿笑。”闻人落雪突然抬头,探究般地盯着夜锦衣,这个探究还另有深意的目光让夜锦衣浑身不自在。 “摽梅宫宫主不是一个会感情用事的人,更不会对一个男人存有不同的心思。”夜锦衣放下自己的袖子,拿过闻人落雪放在桌子上的药瓶,倒出一颗药丸服下,敛眸道。 “哦?”闻人落雪看到夜锦衣服下药丸,便顺手给夜锦衣倒杯水,推到他面前,好整以暇地等着夜锦衣的回答。 夜锦衣闭着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虽然他和卫卿笑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他感觉得到,表面不拘一格玩世不恭的卫卿笑并非如表面那般友善,一个中了催情蛊的人,一个内心有着极大痛楚的人,能将一切隐藏的这么完美,那这个人的城府必然极深。 况且,夜锦衣绝对不会认为仅仅是自己给了卫卿笑解药,就能让卫卿笑放下戒备,完全相信自己。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 “他对我起疑了。”夜锦衣睁开眼睛,看着闻人落雪笃定地说。 “明天将你要的东西拿过来。”闻人落雪听完这句话,倒是没有太大反应,也没有再多说话,只是拿起自己的竹箫就朝外走,急匆匆的样子。 正在这时,夜锦衣感觉到身上刺痛不已,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咬自己,脑袋胀痛,眼睛似乎也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这时他才明白过来,昏昏沉沉地看着闻人落雪模糊的背影无力咒骂道:“老毒物。”说罢,就栽倒在桌子上,不省人事。 “你忘了我叫毒医。”闻人落雪声音还是极冷的,说罢这句话,便走出门外,锁上了房门。 第十一章 天山冰莲 远离其他客房的密室里,黑纱帐层层叠叠,看起来神秘幽暗。 朱贵与楚修翳跪坐在梨木桌前面说话,灯火摇曳,映照着二人的脸庞,桌上的檀香也腾起缕缕轻烟。 “依庄主所言,今日盗走血如意之人不但精通奇门遁甲,还会玉家独门的落鸿七式。”朱贵给楚修翳倒一盏茶,摸着自己的小胡子。 平日里脸上总是带着笑意的他听到楚修翳的话也面色也沉重起来,这事,确实过于蹊跷。 “句句属实。”楚修翳敛眸看着面前那杯茶,仔细回想在绝崖山庄发生的一切。 他不会弄错,偷袭的黑衣人的确熟知未央楼里的阴阳五行机关,还将落鸿七式练得丝毫不差。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担忧。 “那庄主为何愁眉不展?若真是玉家的人,能从当年那场劫难里存活下来,岂不是万幸?”朱贵默默观察着楚修翳的表情,却看似不经意地问。 “怕就怕别有用心的人假冒玉家故人为非作歹。” “原来如此。”朱贵不慌不忙地端起茶盏,小心将茶水吹凉,抿了一口,才抬头看向楚修翳,试探道,“那庄主何不去问问少室山那位?” 听到这句话,楚修翳本紧皱的眉头豁然松动开来,抬起头若有所思。 是的,他怎么能忘了少室山的那个人,那个他早就该去拜访的人。 “谢朱掌柜提醒。”楚修翳坚毅冷峻的脸柔和下来,难得的露出一丝笑意,对着朱贵拱手道谢。 “庄主见外了。”朱掌柜笑道,轻轻摇摇头,又将手上的茶往嘴里送。 清香扑鼻,又含特有的苦味,好茶,暗藏玄机,朱贵将茶饮尽,嘴角的笑意一直未消。 第二日天还未亮,便有一干人停在了千日楼前。 这行人皆是精壮的青年男子,手中握剑,行走站立都比常人更加笔直有力,一看便知气势不凡,必是驰骋沙场的老手。 为首的一个黑衣男子大步跨进千日楼,而其余人在酒楼门口分成两排站齐,守着酒楼大门。 “没想到你还是老样子,一点都不留情,我现在头还是麻的。”夜锦衣一边揉着发胀的脑袋一边跟坐在自己对面的闻人落雪抱怨。 是他太大意了,忘了面前这个被称为毒医的人,既救人又害人,他的药既是解药又是毒药。 不过虽然头还是疼的,但夜锦衣不得不承认闻人落雪的药是很管用的,他腹部的伤口今早已然好了很多。 “你的药量,我向来下三倍。”闻人落雪给自己倒杯酒,自顾自地饮着。 他的一只手轻轻按着桌上的一个木匣,自始至终没将手从上面移开,也不管夜锦衣如何在对面抱怨。 不是他狠,是他知道夜锦衣这个人向来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不下三倍的剂量,他夜锦衣的伤能好? 笑话,那不得三天一流血,五天一溃烂,早烂成泥了。 也正在这时,夜锦衣就看到了大步走进来风尘仆仆的黑衣男子,他猛地站起来走过去:“厉奴。” 来人的确是王诜的护卫厉奴将军,他看到夜锦衣便匆忙迎上来,焦急问:“夜公子,我接到你的飞鸽传书就赶过来了,驸马都尉怎么样了?” 还没等夜锦衣回答,楼梯上就有一个人接过话,略带着惊讶和慵懒道:“驸马?” 虽有惊讶的语气,但是极微弱,更多的是不在意,听起来跟没睡醒一样。 夜锦衣扭头,果然看到墨发披散的卫卿笑看着跟他一起下楼的王诜,似乎还摸着下巴端详了半天,才转过身看着楼下的夜锦衣点点头:“是有点像。” “都尉。”厉奴看到王诜,慌忙快走几步,半跪在地上跟王诜请罪,“是属下不力,害都尉身处险境。” 王诜走下楼梯,扬手虚扶厉奴,示意他起来:“不怪你,公主怎么样了?” 厉奴站起身,拱手道:“公主府的护卫前来接应,公主已经回府,属下收到夜公子的飞鸽传书便连夜赶来。” 他看了看夜锦衣,夜锦衣神色沉静,似乎不想多说什么,转身又坐回闻人落雪旁边。 他也不再追问,只是粗粗地应了厉奴一声:“好。” 不多时,朱贵楚修翳等人也从楼上下来,见此番景象倒也没有太过惊讶。 许是早已经有所预料,许是昨夜发生的一切令人猝不及防,他们已经心神俱疲,不愿意去思虑太多。 只是楚修翳走到夜锦衣身旁站定,直接开口:“昨夜多谢夜兄相救,也为我误伤夜兄道歉。” 这道谢和道歉无论怎么听都觉得有些草草了事,无论如何也听不出丝毫诚意,像是救他楚修翳和被他楚修翳误伤都只是微不足道的事情。 只是夜锦衣似乎并不在意这些,在他看来,楚修翳如果太过计较这件事反而对自己不利。 所以他只是侧脸微微笑道:“小事而已,楚庄主不必介怀。” “那楚某就不多留了,我们须得快些赶回山庄处理后事才行。”听夜锦衣这么爽快,楚修翳也没有拖泥带水,直截了当地对着众人拱手道别,便与楚云棠冷寻等人走出千日楼。 临走之时,冷寻走到夜锦衣面前,冷声道:“我记得我那枚飞镖还在你那里。” 夜锦衣闻言,无奈笑着,从袖中拿出那枚黑羽飞镖,站起身递给冷寻,带着歉意开口:“抱歉。” 可是冷寻并没有伸手接这枚飞镖,只是继续冷淡地开口:“我欠你两个人情,这枚飞镖送你,人情我会还你的。” 夜锦衣笑着看着手里的飞镖,抬头看着冷寻笑道:“可我的人情不是那么好还的。” 冷寻没有再说话,直接转身大步走出千日楼,没有回头。 夜锦衣将手里的黑羽飞镖放回衣袖,嘴角突然显出意味不明的浅笑。 直到冷寻的背影消失在门口,他才突然转身,走向闻人落雪,拱手道:“我父亲病情沉重,还请闻人先生赐药。” “既然有缘,这天山冰莲赠你也无妨。”闻人落雪站起身,这才将那个一直放在桌上的木匣拿起,在夜锦衣面前打开。 周围的卫卿笑朱贵等人也看的清清楚楚,里面的的确确是一株极其珍贵的天山冰莲,花瓣剔透,隐隐还泛着寒气。 只一眼,闻人落雪便啪地把匣子阖上,不让他人窥探半分。 “先生高义,锦衣拜谢先生。”夜锦衣看到那株仍然盛开的冰莲,向着闻人落雪深深一拜,才双手接过木匣。 第十二章 无境山庄 不远处就是东京的城门,夜锦衣再次用眼睛的余光扫了一眼骑马与自己并行的卫卿笑,似乎有所思虑。 两日前拿到天山冰莲后他便启程回东京,因着王诜身上有伤,他便再三叮嘱王诜晚些日子回京。 一是怕一路颠簸,他又心急要回去救任啸决,路上王诜旧伤复发;二是为了保护王诜,江湖上的事情他这个驸马都尉不该知道太多。 即使如此,他此行也并不会孤单,因为他知道卫卿笑是必定会与自己同行的。 也好,正好他也有很多疑虑想要请教卫卿笑,须得促膝长谈才是。 不多时,二人便到了城门口的分岔路,夜锦衣一扯马缰,马便转头右拐,朝着小路跑去,卫卿笑见状,也跟上夜锦衣,倒是没有多问什么。 似乎这一路上,卫卿笑的话都少了许多,更多的时候是在暗自观察夜锦衣。 夜锦衣早就习惯了这种探究,加之脸上的面具多多少少让他觉得心安,他并没有感觉到不自在。 穿过路旁皆是参天大树的林荫大道,二人便看到宽阔平坦的路上架着一个石拱门。 那拱门极高,宽度恰恰横跨过大路,拱门正中央用行书刻着苍劲有力的四个大字:无境山庄。 但再往拱门后看,一眼望去看不到边际,一马平川。 别说是山庄,连花草树木都看不到,只有许许多多乱石散落在地上,看起来像是从无人光顾的蛮荒之地,荒凉萧瑟至极。 卫卿笑看到那拱门着实是有些惊讶的,不是因为那一马平川的荒凉之境,而是因为那拱门上的“无境山庄”的四个大字。 此前,他一直在猜测夜锦衣是何身份,直到得知王诜是驸马都尉,他便猜测夜锦衣是京中哪位高官的子弟,是皇室子弟也说不定。 此番看来,夜锦衣的来头比自己想象的更大。 这么多年,无境山庄可以称得上武林中的异类,以亦正亦邪自居,不站派别。 但在武林中庸思想并不顶用,正邪两方都不站也就是两方都站,这样的立场自然有些尴尬。 但无境山庄的庄主任啸决太聪明,不仅立足于江湖,还将无境山庄的御器生意做到朝廷。 这样一来,武林中人不会碰无境山庄,因为顾忌朝廷的势力;朝堂中人不会动无境山庄,因为忌惮武林的众派。 在血腥江湖和动荡朝堂中仍然能稳稳保全自身甚至赢得一票人的敬仰,任啸决的的确确是有实力和谋略的。 此时卫卿笑才思及夜锦衣身上清逸却带着些许邪气的气质,倒也觉得合理。于是坐在马上气定神闲地等着夜锦衣解开阵法。 只因这拱门后面的景象太过诡异,不是无境山庄防止外人侵入设下的阵法,又是什么。 “是我。”谁知道夜锦衣根本没有打算自己解开阵法,只是冲着拱门后面冷冷清清喊了两个字,等着镇守阵法的暗卫。 一个山庄入口的阵法是山庄抵御外敌极为重要的屏障,让他当着卫卿笑的面自己破开阵法。 笑话,那不等于把自己的命门暴露在别人面前等着被捅吗? 果然,夜锦衣的声音刚刚响起,拱门上的四个大字就泛出幽蓝色的光,笼着整个拱门,也遮住了他们看向拱门之后的视线。那幽蓝色的光一瞬间极为强烈,刺得人睁不开眼睛。 等卫卿笑稍稍适应了光线睁开眼睛,便看到幽蓝色的光尽数褪去,拱门下站着两个白衣护法。 再往后看,十余丈的空旷草地之后,赫然一座极大的府邸坐落在那里,背靠青山,隐隐还能青山上倾斜而下的瀑布,显得庄严肃穆,且神秘幽静。 “恭迎少庄主。”那两个白衣护法见到夜锦衣,依旧站的笔直,齐刷刷尊敬开口。 饶是卫卿笑想的再深,也没有预料到夜锦衣这层身份。 他以为夜锦衣最多是庄上一个格外出众的青年或是庄主的徒弟罢了。 如今,他才真真觉得惊讶起来。 可是,这么多年来,他从未听过无境山庄还有一位少庄主。 只有江湖传闻任啸决独子尚在襁褓之时便被贼人盗去,如今只有一个侄子,不过却是一个书生,就读于国子监,不习武学之术,不问江湖之事。 如今,这个少庄主从哪里冒出来的。 夜锦衣知道卫卿笑心中有怎么样的疑虑,可是他没有太多时间解释。 所以等阵门一开,他便策马朝着山庄驰去,没有丝毫停留。 刚刚到庄门口,他便跳下马,拿起闻人落雪给自己的木匣,匆匆朝庄里跨去,进去的时候不忘跟门口的侍卫叮嘱一句:“替我招待客人。” 侍卫还在疑惑,这哪来的客人,眨眼间就见一位红袍公子从阵门的地方策马赶来,像是在追夜锦衣。 “公子,请先到偏殿歇息。”侍卫见卫卿笑着急掉下马,便马上迎上去帮忙牵住马缰,按照夜锦衣的嘱咐请卫卿笑先去偏殿等他。 卫卿笑知道夜锦衣此番洛阳之行就是为了取天山冰莲救任啸决,此次回来必然也是着急去救父亲,这点他是可以理解的,百善孝为先,的确是没有比救自己父亲更要紧的事情了。 所以,他便跟着侍卫走进无境山庄,没有觉得不妥。 刚进门没走多久,卫卿笑和侍卫恰撞见了任子钰。 彼时,任子钰正扶着一位四十来岁的妇人往侧苑走,看到山庄里突然来了个陌生人,任子钰扶着那妇人堪堪停住脚步。 等到二人到了他们跟前,他才恍若无意地悄悄打量了卫卿笑,轻声开口:“这位是?” “二公子,这位是少庄主的客人。”侍卫答。 卫卿笑也抬眸细细端详了任子钰一番,形神俊秀,举止端庄儒雅,想来正是任啸决的侄子,便轻轻拱手道:“在下卫卿笑,叨扰了。” “锦衣回来了?”那位一直被任子钰小心扶着,沉默不言的妇人虞宁听到侍卫的话,突然向前一步盯着侍卫开口询问,看似很关切夜锦衣的模样。 “少庄主刚到,去找鹤先生了。”侍卫答道。 任子钰见虞宁面上尽是担忧之色,抬手轻轻拍了拍虞宁的后背,宽慰道:“大哥既然回来了,就肯定无事,宁姨别担心。” “这孩子哪次回来不是带了一身伤。” 卫卿笑看着虞宁担忧夜锦衣的模样,心里却一阵发酸,一瞬间竟有点羡慕起夜锦衣。 而他卫卿笑,一路走来,孑然一身,身上心里的伤,又有哪一个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给的。 任子钰见卫卿笑的脸色有些不对,以为是觉得烦了,便微笑着安慰虞宁:“要是大哥一会儿看到宁姨哭,可要骂我没有照顾好宁姨了。再说,还有客人在呢。” 虞宁闻言,强定心神,才笑着看向卫卿笑带着歉意道:“看我,老了,让客笑话了。” 卫卿笑微笑着摇头,像是在否定虞宁的话,顺道也是在宽慰虞宁。 “客人先稍稍歇息,宁姨到服药的时间了。”任子钰见时间不早,不便在这里多絮叨,便抬手先跟卫卿笑告辞,扶着虞宁去侧苑。 第十三章 父子情深 “锦衣,你回来了。”鹤半月看到夜锦衣手里的木匣,心里的石头才略略放下去。 他慌忙迎上去,有些急躁地将木匣打开,看到匣子里的东西,先是露出惊喜之色,而后愣在原地,面色犹豫,又抬头看向夜锦衣像是要确认什么。 见夜锦衣面色沉静,他后退一步,深深地叹口气。 “锦衣呀。”鹤半月皱着眉头,背过身去面色为难地叹息道,“这天山冰莲固然珍贵异常,药力奇佳,但对庄主的毒却是无用啊。” 夜锦衣没有开口,只是腾出右手,将放着冰莲的盒子轻轻往上一抬。 鹤半月转过身来,看着夜锦衣的动作,不知有何玄机。 等到那盛着冰莲的一层从匣子里被拿起,鹤半月才看的清楚,这木匣子是两层的,待到那放冰莲的一层被完全拿出,鹤半月的眼睛便死死地盯着匣子底层,因着激动而两眼放光,似乎那里藏着什么极为珍贵的东西。 “血如意!”鹤半月猛地跨到夜锦衣面前,小心翼翼地,极为珍视地从匣子里将那物什托出来,生怕不小心损坏里面的东西。 鹤半月从里面拿出来的,是一柄血玉所制的如意。 那如意通体血红,晶莹剔透,毫无瑕疵,一看便知是绝世的珍宝,只一眼,便让人移不开眼睛。 这柄血如意,便正是未央楼被盗走的那一柄。 容翎和沈渊同样看向鹤半月手里的血如意,眼里满是惊叹,此等至宝,怕是此生再见不到第二个了。 是啊,此等至宝,世间再无第二个了。 夜锦衣犹豫了片刻,目光从那柄血如意移到鹤半月脸上,他依旧面色沉静,但是语气中却是没有回头路的坚定:“请鹤先生救我义父。” “锦衣,放心。”鹤先生拍拍夜锦衣的肩膀,便拿着那血如意走向任啸决。 此时的任啸决已经昏迷整整八天,除了眼睑的乌青显示他中了极深的毒,他的脸色一直是苍白,气若游丝的模样让夜锦衣害怕这么多年护他养他的义父会在某个瞬间撒手离他而去。 他,不想再承受这种至亲离开自己的痛苦了,他,十年前就已经受够了。 “少庄主,容翎师父我们在这里没事的,你先回去歇息吧。”沈渊见夜锦衣脸色不佳,便知道拿到这血玉定是无比艰难,忍不住开口劝道。 “我在这里等义父醒。”夜锦衣站在原地,目光一直未从任啸决脸上移开。 任啸决为他而遭此大难,他一定要亲眼看到任啸决醒过来,否则,他九死难辞其咎。 容翎看着夜锦衣坚毅的脸庞,没有阻止,夜锦衣的性子他这个做师父的再了解不过。 容翎看了一眼旁边焦急无奈的沈渊,扬手示意他先出去。沈渊虽不大乐意,却还是听从容翎,拿着剑往外走。 此时,夜锦衣突然开口,冷清的声音少见地显示出压迫与威严的气势:“血如意的事,不许向外透露半个字。” 沈渊停住了脚步,看向夜锦衣的背影,纵使看不到他的脸,他也想象得到夜锦衣是带着如何冷冰却又无比坚定的神情说出这句话。 “是。”沈渊朝着夜锦衣的后背深深一拜,说出的这一个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 而后,他便握紧剑走出房门,守在殿外。 鹤半月和容翎听到这句话也是一顿,他们自然清楚夜锦衣的这句话不单单是说给沈渊听的。 这血如意如此之珍贵,至于如何得到,此后自然不提也罢,免生祸端。 鹤半月将任啸决扶起,示意夜锦衣从后面扶住,他便盘坐在任啸决的对面,将任啸决的手平摊在膝盖上,用匕首在任啸决的掌心划开两个小口。 鹤半月此时才拿出血如意,将它握住,掌心向下,正对着任啸决的掌心。 他开始对着那血如意运功,那血玉慢慢散发出红色的光芒,柔和的红光洒在任啸决的掌心,像是在吸收着任啸决体内的剧毒。 但任啸决的脸反而更显得苍白,似乎那血玉不仅吸走了毒液,还吸走了任啸决身上的内力。 坐在任啸决背后的夜锦衣眼见任啸决的脸色愈来愈苍白,忍不住皱起眉头,出掌从任啸决的后背给他输送真气。 鹤半月额上的汗也在不停滑落,这番运力也让他的身子骨大受折腾。 况且任啸决中的本就是剧毒,又因着躺在床上拖了七八天,即使有血如意救命,还是要费些功夫。 眼见血如意中慢慢多了些黑色的纹路,任啸决眼睑处的乌青渐渐消退,掌心伤口渗出的血迹变回红色,鹤半月才慢慢松口气。 直至血如意洒下的红光慢慢消失,他才停止了内力的运行,收回血如意。 “义父。”夜锦衣扶着任啸决躺下,半跪在榻旁焦急地唤着任啸决,见任啸决未醒,他又疑虑地看向一边正在擦汗喘气的鹤半月。 “别急,庄主没事了,不过还是要休息些才能醒。”鹤半月看到夜锦衣的那个目光,就觉得自己没办法让任啸决马上醒过来简直是砸了自己招牌。 夜锦衣给任啸决盖好被子,又给任啸决手上的伤口仔仔细细地包扎好,才站起来,拿过桌上的木匣,里面是闻人落雪给他的天山冰莲。 他将木匣双手呈给鹤半月,微微低头:“多谢鹤先生救命之恩,这天山冰莲虽然不及血如意,但也算珍贵,便赠给先生。” 鹤半月一听到夜锦衣这句话,顿时抖擞精神,在他刚打开匣子看到这天山冰莲的时候就惦记着,但没想到夜锦衣真的舍得给他,忙接过冰莲,笑呵呵道:“那老朽就不客气了。” 夜锦衣微笑着摇头,又转身拿起那柄依然泛黑的血如意,犹豫片刻,便紧皱眉心闭上眼睛,紧紧握住血如意,猛地加大力道运足内力。 那柄血如意就这么在夜锦衣的手里化成了粉末,如流沙一般从他手上流到地上,看起来就真的只是像一堆散沙,任谁也想不出它之前竟是一柄稀奇珍贵的血如意。 夜锦衣微微摊开手,任血如意的粉末从自己掌心流逝,眼里的情绪令人看不分明,像是在跟什么道别。 爹啊,原谅孩儿。夜锦衣在心底默默叹息。 鹤半月正欣赏着手里那株依然傲然盛开寒气外泄的冰莲,便看到夜锦衣将那血如意毁了。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他抬头看向夜锦衣,才摇摇头叹息道:“可惜我没有你这样一个孝顺的好儿子。” “老伙计,有个孝顺闺女还不知足。”虚弱无力却底气犹在的声音突然响起。 夜锦衣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心跳蓦地漏了一拍,猛地转身,便看到榻上的任啸决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正看着自己,便慌忙奔过去半跪在床前,握住任啸决的手:“义父。” “夜儿。”任啸决的手微微用些力,像是要回应夜锦衣,。 虽然力气微弱,但夜锦衣是真真切切地感受地到,他一直悬在胸口的大石终于落地,此时他觉得无比心安。 “庄主。”容翎和鹤半月见任啸决醒了,都走近榻旁,想要确认任啸决已安然无恙。 “我没事。”任啸决挣扎着想要坐起身,夜锦衣和容翎慌忙扶起他,让他倚在背后的棉被上,好坐的舒服些。 鹤半月也坐上前,手搭在任啸决的手腕上,许久后才捋着胡子微微点了点头,“毒是解了,但还是要好好调养。” 夜锦衣看着任啸决,突然退后一步跪在榻前,声音低沉:“既然义父已醒,请义父责罚下毒之人,给众人一个交代。” 任啸决看着跪在地上的夜锦衣,面色沉重,并没有开口,似是在盘算着什么。 鹤半月看着夜锦衣,想起当日庄上众人对他的怀疑和诘难,也忍不住开口向任啸决提议:“是啊,少庄主为了这件事受了不少委屈。” 但任啸决和容翎却默默对视一眼,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半响不说话。 最终还是容翎走上前一步,看着夜锦衣,探究地问:“那夜儿觉得,下毒之人是谁呢?” 任啸决也紧紧地盯着夜锦衣,他在等夜锦衣的回答。 这件事,他也想要一个合理的答案,至于这个答案,是不是正确的,并不重要。 夜锦衣抬起头,看了一眼容翎,又将目光定在任啸决脸上,没有丝毫犹豫地,带着不容置疑的口气开口:“是夜儿研习奇毒,一时大意让义父误服,请义父责罚。” 听到这话,容翎的眉头紧紧皱住,回头看着任啸决。 任啸决却微微闭上眼睛,口气异常冰冷:“去正殿外领一百鞭。” 鹤半月听到这话,忙焦急地走上前替夜锦衣求情:“锦衣他是无意犯下过错,况且锦衣······” “谢义父。”夜锦衣生生打断鹤半月的话,站起身朝任啸决深深一拜,转身走出房门。 鹤半月见状,无奈地看了任啸决和容翎一眼,见他们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也紧紧地追着夜锦衣出去。 等到房间里只剩任啸决和容翎,任啸决才睁开眼睛,面色越来越沉重,若有所思。 容翎看向门口的方向,又回头看了看沉默的任啸决,才缓缓开口:“这其中的利害,夜儿心里看得分明。” “为难他了。”任啸决叹口气,话语中尽是无奈。 他知道夜锦衣一向心思缜密,此番言论无非是在替人顶罪,为了不让任啸决做出艰难的抉择罢了。 他又闭上眼睛,对着容翎扬手示意:“你去看着吧。” 容翎点点头,大步朝房门外跨去。 第十四章 殿前鞭刑 夜锦衣端端正正地跪在正殿外面,脸上没有表情,如同远山亘古不化的冰雪一般。 “容师父。”侍卫拿着鞭子犹豫地看向容翎,语气中带着询问。 跪在那里的是他们的少庄主,他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一百鞭。”容翎负手站在正殿前面,沉声开口,面色冷峻,并没有回转余地。 “是。”侍卫皱眉应道,才转过身来看了看手里的鞭子,又看向夜锦衣,“少庄主,得罪了。” “唰。”一鞭子下去,夜锦衣的后背就有了红印。 但夜锦衣却像是没有知觉一般,依旧稳稳跪在原地,一声未吭,只是抿住了嘴唇。 “容翎,你跟庄主求求情,一百鞭锦衣怎么受得住?”鹤半月站在一旁,看着一鞭鞭抽在夜锦衣身上,忍不住焦急走向容翎。 侍卫见鹤半月去求情,便停下手中的鞭子,等着事情的转机。 “既是少庄主,就承受得住。”容翎不为所动,挥手示意侍卫继续。 “你们······”鹤半月被堵地说不出话来,只得走得离夜锦衣近些,见那鞭子抽在夜锦衣的身上,白色衣衫很快被渗出的血染红。 “锦衣,撑住点。” 夜锦衣终于抬眸,看着面前担忧的鹤半月,缓缓开口,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鹤先生,帮我看着宁姨,别让她知道。” “好好,你放心,我现在就去。”听到夜锦衣终于开口,鹤半月稍稍松一口气,站起身来朝着侧苑走去。 “唰······唰······”一鞭又一鞭,可夜锦衣始终未喊一句疼,只能看待他额头上冒出细微的汗。 偏殿,卫卿笑正在百无聊赖地喝茶,时而站起来摇着扇子欣赏墙上的画,时而说话逗逗旁边的侍女。 没过多久就听到正殿方向有些吵闹,然后便看见刚才碰见的任子钰和一个侍卫匆匆往那个方向赶去,像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好好地,伯父为什么要罚大哥?”任子钰焦急地问旁边的人,言语中带着不满。 “我们也不知道,听说还是容师父亲自监督,罚了整整一百鞭子,鹤先生求情也没用。”旁边的侍卫大步跟上任子钰的脚步,也是一脸疑惑。 任子钰闻言,没有再开口说话,只是拳头在袖中攥的越来越紧,脚步也愈发快了。 卫卿笑隐隐听到他们谈论的内容,面上笑容依旧,只是轻轻放下手中的杯盏,站起身来笑着看向边上的侍女:“这偏殿有些闷了,我去随意溜达溜达,多谢姑娘招待。” 说罢,也没等旁边那位羞的脸红的侍女应声,他便快速踏出偏殿,顺着任子钰刚刚走的方向快步走去。 “大哥。”是任子钰的声音。 “唰。”最后一鞭落下。 夜锦衣缓缓扭头,看向声音的来源,便看到任子钰面色焦急地朝自己跑过来。 他突然嘴角勾出一抹笑,即使他的后背几乎已经血肉模糊,即使他的额头上的汗水不停地往下滴,即使他已经疼地倒吸冷气,他还是笑着看向任子钰,眼中有些怪异莫名的情绪。 突然,他像是没有了力气,身子不稳地往前倒。 “大哥。”在他倒下去之前,任子钰紧紧地扶住他,语气中带着紧张,带着害怕,“我扶你去找鹤先生。” “扶我去子期苑。”夜锦衣皱着眉头,闭着眼睛,安静地调整呼吸。 “好。”任子钰转头向旁边的人命令,“快去备马车。” 夜锦衣轻轻抬头,看向一直在默默注视在自己的容翎,忍着痛楚深深一拜:“谢师父。” 容翎闻言,眉头紧蹙,一字未发。 而听到夜锦衣这句话,任子钰的神色有了些许变化,眼里的情绪变得冰冷,但只是一瞬间。 那一眨眼之后,他将夜锦衣的手臂搭在自己肩上,手避开夜锦衣的伤口,扶着夜锦衣轻轻站起来:“大哥,我们走。” 只是刚刚拼劲气力转身站起,夜锦衣便看到自己的视线范围内出现一双黑色的云靴和绯色的衣袍。 他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抬起头,果然看见卫卿笑安静地看着自己,眸里的情绪不知是同情还是嘲笑。 但同情和嘲笑,在夜锦衣的眼里是没有区别的。 在他看来,弱者才需要被人同情,而他夜锦衣,只能做一个强者。 他绕开卫卿笑,在任子钰的搀扶下慢慢朝外走去。 只是没走两步,卫卿笑便大步走到自己的面前,还未等他反应过来,卫卿笑就拉住他另一只空出来的手臂,弯下腰去,拉着他的手臂让他趴在自己背上,又将他的手搭在自己脖子上,一句低沉的话说出口:“我背你。” 夜锦衣愣了片刻,才伏在卫卿笑的背上,将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脖子上,带着些许自嘲的语气:“卫卿笑,我很重。” 卫卿笑没有开口,只是背着他便站起身来,大步朝无境山庄外大步走去。 任子钰也紧紧跟在他们身后,手轻轻扶着夜锦衣,防他摔下来。 马车很快到了子期苑,一路上夜锦衣都只是紧紧地闭着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欲与外界交流。 卫卿笑与任子钰都安静地看着他,不同的是,任子钰眸中尽是担忧,而卫卿笑的眸中依然带着些许探究。 马车在子期苑停下的时候,外面的侍卫拉开了马车前面的帘子,看夜锦衣闭着眼睛便没有开口,子钰轻声开口提醒:“大哥,到了。” 夜锦衣没有反应,卫卿笑看着夜锦衣也不发声,任子钰又轻声提醒道:“大哥。” 依旧安静,夜锦衣没有睁开眼,也没有开口,只有微颤的睫毛证明他是没有睡着的。 “大······”任子钰伸出手正打算去推夜锦衣。 却在这时,夜锦衣猛地睁开眼睛死死地盯着任子钰,手紧紧地扼住任子钰的手腕。 他的眸光冰冷至极,如同九幽之地的寒冰之水,不仅冷,还带着足足的戾气,像是要刺穿任子钰的心脏,将里面的东西一点一点地吞噬毁灭。 任子钰愣住了,因为夜锦衣的眼神让他感觉到不安,感觉到害怕,他觉得自己心底某些秘密像是要被窥探殆尽,他的头皮有些发麻。 但他仍然强装镇定地看着夜锦衣,手微微用力,试图挣脱夜锦衣的桎梏。 可是夜锦衣的力道却越来越大,丝毫不像是一个刚刚挨过一百重鞭的人。 卫卿笑也紧紧地盯着夜锦衣,默默观察他的反应,他觉得有哪里不对。 “子钰。”夜锦衣突然松开了任子钰,目光转向马车外面,眸光恢复平常,语气如平时一样柔和。 他又停顿了一会儿,才道,“天暗了,早些回庄。” “好。”任子钰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回应夜锦衣。 听到这个字,夜锦衣才扶着马车的边沿,慢慢在侍卫的搀扶下下车,卫卿笑也轻轻扶着他,怕他撕裂自己的伤口。 子期苑的门,打开了。从里面走出三个黑衣侍卫,他们像是知道夜锦衣要回来一般。 见夜锦衣刚一下马车,便有两个侍卫走上前将手里的披风披在夜锦衣身上,扶住夜锦衣快步往子期苑里走。 另外一个侍卫走到卫卿笑面前,朝着子期苑一扬手,说道:“公子请。” 任子钰在马车里出乎意料地没有出去送夜锦衣,他坐在原地,眸中没有丝毫表情,右手手掌微合,拇指和食指轻轻摩挲,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等到侍卫坐回马车,掀开帘子看向他,他的表情才有些松动:“回庄。” “查的如何?”夜锦衣敛眸,压低声音问扶着自己的侍卫。 “如主人所料。” 听到这句话,夜锦衣闭上眼睛,没有开口。 第十五章 促膝夜谈 卫卿笑站在内苑庭中,看着一盆又一盆的血水被一个黑衣侍卫从房间里端出来。 而卫卿笑只能站在庭院里等,因为身旁的黑衣侍卫手里提着剑稳稳地挡在他的前面。 夜锦衣趴在床上,抿着嘴唇将头埋在枕头里,额上冒着豆大的汗珠浸湿了枕头。 他背后的衣衫被剪刀剪开,露出纵横交错的伤疤,还有一些地方已经血肉模糊,看不出哪里是伤口,哪里是完好的皮肤。 “主人。”井宿将药端过来,看着夜锦衣。 正在给用热帕子给夜锦衣轻轻蘸去血污的鬼宿抬头扫了那药盘一眼,也看向夜锦衣。 “复白骨。”夜锦衣的手紧紧抓住被褥,头轻轻侧过来,喃喃道。 犹豫了片刻,鬼宿还是从药盘上拿过那名为复白骨的药,拔出药瓶上的塞子,将瓶中的药粉洒在夜锦衣的伤口。 那药粉刚刚落在夜锦衣的伤口上,夜锦衣就开始发抖,额头上的青筋因为疼痛而暴起,手将被褥死死地扯住,骨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一直以来不发声的他却发出呜咽声,像是因为疼,又不太像。 他蹙着眉头,闭着眼睛,眼角有泪水滑下来,跟汗水混在一起。 他左脸的面具下慢慢发出幽黑色的光芒,透过面具与脸庞的缝隙慢慢散出来,显得诡异异常。 他口中喃喃:“哥。” “主人三思。”井宿发现夜锦衣的异常,疾声提醒。 也在那一瞬间,夜锦衣面具下的黑色光芒退下去,他喘口气:“你们先退下。” “是。”鬼宿给夜锦衣的伤上好药后,将锦被盖在他的身上,便站起来和井宿一起退到屏风后面。 夜锦衣这才慢慢睁开眼睛,尽力用手撑起自己,伸手拿到旁边的白纱,将自己沾满血的衣袍尽数褪下丢在地上,才将白纱粗略地裹在自己的伤口上,又从榻上扯过干净的衣袍仔细地穿。 做这一系列动作的时候,他一直皱着眉头,因为不断拉扯到伤口而不时低下头闭上眼睛。 等到衣袍整理好,他才侧着身子倚着后面的锦被朝床外,对屏风后的鬼宿和井宿轻声道:“请婆婆和卫公子进来。” 不多时,在门外候着的老妪匆匆走进来,点好桌上的檀香,收拾好房间里换下的衣物和帕子,恭敬地朝着夜锦衣行了礼,退出房间。 而卫卿笑走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夜锦衣穿着宽松的月白锦袍斜靠在锦被上拿着一册书在安静在翻看。 他缓步走过来,在床前的椅子上坐定,安静地看着夜锦衣,似是在等夜锦衣开口。 “问吧。” “问什么?”卫卿笑讪笑,展开自己的骨扇悠哉悠哉地看着夜锦衣。 “你跟我来此要问的问题。”夜锦衣合上书,抬头看向卫卿笑。 卫卿笑笑了笑,站起来,直接坐在夜锦衣的榻旁,拿过夜锦衣手里的书状似无意地翻看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饶有兴味地开口:“埋伏王晋卿的黑衣人那日迟迟不肯动手,像是在等一个人。 而你夜锦衣恰恰赶到,恰恰遇上楚云棠,绝崖山庄又恰恰被这些黑衣人袭击; 那晚,所有人都中了凤离凰的毒,而你夜锦衣恰恰有凤离凰的解药。这么多恰恰,难道都是巧合?” 说罢,他“啪”地合上书,盯着夜锦衣。 夜锦衣轻笑一声,理了理袖子道:“既如此,我也有些疑惑要问你。 那日你迟迟不肯出来,却偏偏在楚云棠到的时候出现; 你明明对楚云棠无意,也不需要依附楚门势力,却上台比武。 若是我夜锦衣别有所图,怕是你卫卿笑也心存不轨。 况且还有两点,你似乎忽略了。” “什么?” “你只注意到我没中凤离凰的毒,那为何就没有发现楚氏兄妹同样未中凤离凰的毒。 你怀疑绝崖山庄之事是我所为,也知我猜测到你对我起疑。那若我是凶手,为什么不杀你灭口?”夜锦衣脸上依旧是温润的笑容,抬头看着面色凝重的夜锦衣,问道。 卫思卿摇着扇子的动作慢下来,思忖着那些被夜锦衣提出来而自己却忽略的问题。 可夜锦衣却没有打算等卫思卿的回答,只是笑道:“这些问题你答不了,我也答不了,又何苦彼此为难。” “或许我可以回答你。”卫卿笑将书放在夜锦衣掌心,面上笑意全无,他的手抚摸着骨扇,像是坠入遥远的回忆中。 “三十年前,剑侠玉无痕创建绝崖山庄,并娶了奇古先生赵元耆的大女儿赵惜。两年后他们生下儿子玉琅玕,又两年后,诞下女儿玉展颜,同一天,玉无痕义弟楚钟岳的长子出生,由此,两家结为姻亲。 可是,在楚修翳与玉展颜十六岁生辰之日,玉氏一族遭了灭门大祸,一门百余人无一生还。 最后是楚钟岳为自己义兄一家报了仇,手刃凶手,楚修翳也因此接任绝崖山庄。这,你可知道?” “此等大事,我自然有所听闻。”夜锦衣闻言,面色没有变化,只是敛眸淡淡回答。 “可是关于此事,我却听到了另一种传闻。” “哦?”夜锦逸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只是那笑里带着嘲讽,却仍然看着卫卿笑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凶手并非当年楚钟岳所说的青峒墓掌门姬容。”卫卿笑握着扇子的力道大了些,似乎在此事中他是一个没有被人注意到的角色。 夜锦衣注意到卫卿笑的变化,探究道:“那据你所知,凶手是谁?” 卫卿笑闻言,低头敛眸摇摇头,没有开口,可是他这一反应让夜锦衣明白他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即使此事有蹊跷,又与你卫卿笑何干?” “你可知我的母亲落花夫人是谁?”卫卿笑笑着开口,似是有些无奈,“她叫赵黎,是玉夫人的亲妹妹。” 夜锦衣听到这句话,脸上始终带着的温润笑意终于消退干净,他紧紧地看着卫卿笑,带着惊讶,带着难过,带着一些令人看不分明的情绪。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许久之后,才蹙着眉,犹豫道:“你要报仇?” “你那日可见到我身上的催情蛊?那是我母亲亲手下的。仇一日未报,我就终生不能与所爱厮守。” 说到这些,卫卿笑脸上反而带着笑,一种无奈的笑,一种苦涩的笑,“可我,不想不清不楚地做复仇的工具。” 他抬头,按住夜锦衣的肩膀,眸中的苦楚与坚定令夜锦衣无法忽略,他说:“所以,我要知道真相。” 夜锦衣正了神色,掀开被子,扶着旁边的桌子尽力站起身来,打开床边的窗子,他觉的房间里檀香的味道太浓了,熏得他想流眼泪。 他看着窗外朦胧的夜色许久许久,其间卫卿笑一直看着他的背影。 “算算日子,绝崖山庄发生的事应该已经在江湖上传开了,想必楚修翳应该不会将当晚全部的事情公诸江湖。”突然,夜锦衣冷不丁地说出这句话。 卫卿笑没有开口,他不知道夜锦衣说这句话的用意是什么。 “你可知道你的外公奇古先生在何处?”夜锦衣转过身来,问卫卿笑,“想必落花夫人告诉你外公已经仙逝。” “难道不是?”卫卿笑皱皱眉,夜锦衣的每一句话似乎都暗藏玄机,看他的口气,当年的事情夜锦衣似乎知道的更多。 若说他夜锦衣与这件事毫无关联,卫卿笑是绝对不相信的,所以他问:“你是谁?” “夜锦衣,锦衣夜行的夜,锦衣夜行的锦衣。”夜锦衣笑笑,却突然换了副神情,又侧躺回床上,给自己盖好被子,抬手指指隔壁的房间,突如其来地问:“饿了么?婆婆给你准备了晚膳,用过后早些休息。” 说罢,夜锦衣直接闭上了眼睛,呼吸平稳,真像是睡着了一般。 未等卫卿笑走过去问个究竟,一个老妪便从外面走进来,行礼道:“客人,已按公子吩咐为您备好晚膳,请移步。” 卫卿笑又扭头扫了一眼假寐的夜锦衣,皱眉无奈地摇头,知道自己问不出什么,只得跟着老妪走出去,顺道关上了门。 而夜锦衣在卫卿笑走后,眼角却越来越湿润。这檀香,果然是有些浓了啊。 第十六章 释念释行 还是清晨,一只白色信鸽就落在任啸决的书房门口。 与此同时,夜锦衣与卫卿笑策马朝着东京城外奔去。 容翎接住白鸽,打开里面的信,便匆匆走进书房,将信拿给任啸决。 任啸决正在书房处理庄中事务,即使身体依旧是虚弱的,熬好的汤药放在桌上却是一口未动。 “夜儿去少室山了。” 闻言,任啸决抬起头,接过容翎手里的信,展开,上面是熟悉的字迹。 “夜儿此番去少室山为义父祈福,请义父务必保重身体。庄中事务可暂由子钰处理,子钰虽为儒生,但聪慧异于常人,且有义父和二叔提点,日后必有所成,如此也可暂解庄中危机。” 任啸决合上信,抬头对容翎说道:“按夜儿说的办吧。”说罢,便将信丢入旁边的香炉中,那香炉便冒出白烟,待到那烟消散完全,任啸决才端起药碗,将药一饮而尽。 一天一夜之后,夜锦衣与卫卿笑出现在了少室山下,二人安顿好马之后,便步行上山。 二人只是刚刚到少林寺门口,就有一个小和尚迎上来躬身问道:“师祖命我在此等候施主。” “释念知道我要来?”夜锦衣问,想了想又问了一句,“释行那老秃驴还活着吗?” “施主见到师叔祖便知。”听到夜锦衣的话,年少的小和尚嘴角明显有些抽搐,但还是扬手为二人指路。 “为什么来这里?”卫卿笑与夜锦衣并行跟在那小和尚后面,摇着扇子轻声问。 一路上,夜锦衣都不说此行到底要去哪里,已经到了这少室山,却还是不说此行到底要干什么。 听到卫卿笑的发问,夜锦衣未答,只是加快了脚步,跟上前面的小和尚,开口问:“小师傅,最近可有其他人来见过释行?” “从小僧有记忆起,就只有施主一人来找师叔祖,也只有施主一人见得到师叔祖。”那小和尚倒是认认真真地回答夜锦衣的话,走上台阶之后,便指了指莲花池前的一所禅房,“师叔祖在这里清修,施主请。” “多谢小师傅。” 夜锦衣看着面前那所禅房,又扭头看了一眼后面抱臂看着自己的卫卿笑,才扬手道:“释行大师精通佛法,是得道高人,不妨去听听。” 卫卿笑皱皱眉,半信半疑地往前走了两步,见夜锦衣站起原地不动,扭头问:“你不去?” “释念大师既知道我来,想必也有教诲给我听。”夜锦衣笑笑,看向一个方向,果真有一个年迈的僧人朝着他们二人走过来,待到那僧人临近,夜锦衣才躬身道:“释念大师。” 见此,卫卿笑便朝着那禅房走过去,未进门时便听见里面敲木鱼的声音,便整整了衣衫,才轻轻敲了敲门。 “施主进来吧。” 听到里面传来这句话,卫卿笑便直接推开门,却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一股透心凉,一盆子水就这么直腾腾地浇在他的头上,从头到尾湿了个干净,垂在额前的一缕发也贴在了脸上。 然后他便听见禅房里面的大笑声:“哈哈,想不到我这次来这招吧。复杂的机关你躲得开,这次反而栽到最简单的上了。” 夜锦衣正在莲花池旁与释念谈话,听到这声响,扭头便看见禅房这厢卫卿笑刚刚进门便被浇成了落汤鸡模样,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偏偏卫卿笑耳朵好使,听到这轻笑便默认是夜锦衣故意捉弄他,便冷着脸用袖子抹了一把脸,大步跨进禅房,把门“啪”地关上,看着坐在那里拿着木鱼笑的快背过气的老和尚,脸色极差地开口:“不知道释行大师为何捉弄在下?” “诶,你是谁?那戴面具的怪小子呢?”释行这才看到被自己捉弄的人不是夜锦衣,便丢掉手里的木鱼,从榻上跳下来,扒着半开的窗户看了看,发现夜锦衣正和释念说话,只得作罢。 他犹豫地看了看脸色不佳地盯着自己的卫卿笑,尴尬地咳了两声,又坐回榻上双手合十一本正经地开口:“老衲眼拙认错了人,让施主见笑了。” 卫卿笑拧了拧衣服上的水,将骨扇斜插在腰带上,抱臂绕着释行走了两圈,他似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个秉性的和尚,许久他才在释行面前站定,轻笑一声:“大师好雅兴。” “哪里哪里,施主说笑了。”释行佯装镇定地摇摇头,内心却觉得尴尬无比,这么多年,第一次在除夜锦衣之外的后生面前丢脸,于是,他只能清清嗓子,沉声问,“不知施主来此有何事?” “我对当年绝崖山庄被灭门之事有疑惑,那姓夜的小子便带我来了这里,许是想让我来听大师讲讲经静静心。”卫思卿寻了处椅子,端端正正地坐好,抬头直截了当地说出此行的目的。 那晚,夜锦衣话说得不清不楚,第二天就和他出发来少室山见这个释行,那么眼前这个释行想必一定知道些什么,如此一来,他卫卿笑倒也没有必要藏着掖着,索性把话说开。 闻言,释行的脸色却僵住了,他抬头端详了卫卿笑许久,才硬扯出一个笑,问道:“施主认识玉家故人?” “不认识。”卫卿笑斩钉截铁地回答,虽说他与玉家有关系,但他的确不认识玉家的人。 “那施主为何执着于当年的事情。” 卫卿笑敛眸,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来自从十年前玉家被灭门之后,本就对他异常严厉的落花夫人更是变本加厉,打骂亦是家常便饭。为了让他有朝一日能为玉家报仇,甚至不惜给他下了催情蛊,让他断情绝爱专心于复仇之事。所以,当年的真相对他而言就尤为重要,他不能不清不楚地去杀人,他不想。 见卫卿笑没有说话,释行便站起身来透过那半开的窗户看着外面的夜锦衣,喃喃道:“六年前,那怪小子第一次来找我的时候也是问的这个问题。” “我对他说,若破开我的机关阵,我就将我知道的告诉他。不出一炷香的时间,他便破开机关阵,却未等我开口就离开。这么多年,每次他来都只是解开机关阵就离开,一句话也不说。”释行转身看着坐在那里皱眉若有所思的卫卿笑,端详了许久才开口道,“你既是他带来的,或许这个答案就是等你来听罢。” 第十七章 所谓执念 “多日不见,施主的魔障似乎越发厉害了。”释念拨动着手里的念珠,波澜不惊地看着夜锦衣。 “多日不见,大师看人的功底越发厉害了。”夜锦衣手负于身后,浅笑着回答释念。 “记得施主第一次来的时候老衲便劝施主放下执念回头是岸。” “记得在下第一次来的时候就告诉大师我回头才是万丈绝崖。” “善哉,心魔不除,怕是施主此生都难以脱离苦海。”释念双手合十,微微摇头,似是在叹息。 “是不是苦海,怕不是大师一句话就说的清的。”夜锦衣轻笑一声,转身看着满池已然开始枯萎的荷叶,对释念的话有些不以为然。 “施主不肯放下心结去见释行,想必是认为守着执念的人是释行。”释念皱眉问道。 “算不得执念,无非是守着自己认为的真相罢了。” “那施主为何有意让那位公子与释行相见。” 夜锦衣转过身,扫了一眼那间禅房,笑道:“佛家讲佛缘,卫卿笑与释行大师相见是缘分使然,与我无干。” 禅房这厢,释行从旁边的柜子中取出一个鲁班木,他将那鲁班木放在掌心,安静地看,像是在透过这鲁班木想着什么。 卫卿笑也安静地坐在原处,目光也定在释行脸上,他在等,等释行说出他所知道的真相。 “十年前,我接到一份由几大掌门联名写的信,那封信上说玉无痕与姬容勾结,密谋练就邪功忘川吟,危害武林。他们想让我出马,帮他们除掉玉无痕和姬容,我答应了。在玉展颜生辰那天,我们设计让玉无痕中了我们的圈套。”说到这里,释行面带痛色,叹了口气,“后来,他们几人担心还有其他人练就邪功,索性斩草除根,灭了玉家上下百余人。” “后来呢?”卫卿笑皱着眉头,手在袖子中攥得紧紧的。 释行手指摩挲着那鲁班木,声音也低沉起来:“后来,我们散出消息说青峒墓掌门觊觎绝崖山庄至宝,设计害了玉家满门。” “于是你们又用替玉家报仇的借口灭了青峒墓。”卫卿笑站起来,看着窗外,冷冷问。 他背后的释行紧闭着眼睛,似是极为痛苦,许久之后,才重重一个字:“是。” “起因是玉无痕与姬容练就绝世邪功,欲图谋害武林?”卫卿笑重重转过身来,咬字极重地问出这句话。 “是。”一个字,没有丝毫犹豫,掷地有声。 “大师如此肯定?” “是。” “为何?” 释行抬头看向卫卿笑,微微摇了摇头,满是哀恸之色,似乎他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溢满了深沉的悲哀。他的声音变得苍老而无力,只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紧要的话:“十年前,我叫赵元耆。” 轰。 如晴天霹雳,平地惊雷一般,卫思卿被这句话惊的愣在原地,半晌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看着面前的这个满脸皱纹,甚至在开始捉弄了自己的老和尚,他不敢相信这便是自己娘亲口中已经故去的外公,奇古先生赵元耆。 他更不敢相信,赵元耆竟然会与他人合谋害死了自己女儿一家百余人。 面前的这个人,是魔还是佛。卫卿笑看不分明,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残忍的故事里出不来。 “你可能会想,为何我会残忍至此,去合谋害死自己的女儿女婿一家?”释行低着头,一直看着手里的鲁班木,有些嘲讽地笑出声。 卫卿笑看着面前这个苍老的,可怜的,悲哀的男人,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自己进门时看到的那个有意思的老和尚已经死在了他刚刚想起的过往里了。 “因为那忘川吟,是极其可怕的至邪功夫,不禁会让练此功的人丧失心智,还会危害到整个武林。”释行的声音沙哑起来,却也愈发肯定,眼神空洞起来,显得愈发苍老,让卫卿笑心里莫名地觉得悲哀。 他心里有种声音告诉他,释行没有撒谎。 太阳终于冲破乌云的禁锢,发出耀眼夺目温暖生灵的光芒,令人不敢直视。 阳光洒在夜锦衣银色的面具上,令那面具泛出不一样的光泽,令此时的夜锦衣看起来有了不同于平日的凌厉,他站在那里,带着睥睨一切的气势。 “若有一日,施主肯放下前尘,我少林寺的大门会为施主敞开。”释念见夜锦衣态度坚决一如往常,只得微笑躬身道。 “若有一日,真有一人要度化,还望大师能帮我度他忘却前尘。”夜锦衣亦是深深一拜。 “自然。” “吱。”禅房的门从里面被打开了。 卫卿笑有些失神地从里面走出来,不似他往日的绰约风采,身上的衣服仍是湿淋淋的,水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 即使太阳出来,仍没有办法驱散他心底的阴霾和寒冷。 他一直以来追求的真相,原来,竟是这样。 他娘亲口中那位侠肝义胆一身正气的剑侠玉无痕,原来,不过是一个贪图邪门功夫危害苍生的小人。 他身上背负的那个叫做“复仇”的使命,更像是一个赤裸裸的笑话。 他该如何去报复那些人,那些怀着仁慈之心想要保护众生的侠义之人。 他在彷徨,他在犹豫,他在不知所措。 夜锦衣侧头看着他此时的模样,心中竟生出悲凉来,他不知道今日让释行亲口告诉卫卿笑这个所谓的真相是对,还是错。 怀着不该有的仇恨去嫉恨所有人,也让自己在不安和痛苦中纠缠。 或是,放下所有的仇恨,转而去怀疑自己曾经做的所有事,自己信任的挚亲。 究竟哪一个,才适合他面前的卫卿笑。 夜锦衣也不知道。 他心里只有一句话,不要让卫卿笑同自己一样,坠入仇恨的沈渊无法自拔,让心魔渐渐吞噬掉自己。 因为,仇恨是可怕的东西。 它像一根毒刺,穿透你的皮肤,揉进你的骨髓,融入你的血液,让你的余生都清清楚楚地记着恨的滋味。 它在你的血液里沸腾,在你的血液里叫嚣,在你的胸腔留下沉闷而有力的回响。 久而久之,连你的眼睛都深深打上了“仇恨”的烙印,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甚至每一个眼神,都只是为了复仇。 你成了一个复仇的恶魔,来自地狱的恶魔。 夜锦衣的睫毛在阳光下翕动着,长睫在他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令人看不清楚此刻他眸中的情绪。 他走过去,从袖中拿出一块方帕,仔仔细细地擦掉卫卿笑脸上的水渍,言语中带些谑笑,似是想要稍稍平复卫卿笑此刻的心情,尽管他知道这并没有用。 “怎样,没躲过那老秃驴的小把戏?” “怪小子,下次再来就没这么好运了。”释行抱臂站在禅房门口,看起来很不屑地看着夜锦衣,袈裟穿在他的身上更像一张无处安放的床单。 他看起来不像是一个和尚,更像是一个偷穿了僧袍的乞丐,另类又搞笑。 说罢,他便“啪”地关上禅房的门,不多时,禅房里面又传来敲木鱼的声音。 释念见此,无奈地摇摇头,看了一眼卫卿笑,便朝着夜锦衣躬身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老衲告辞。” 夜锦衣也微微侧过身躬身回礼道:“大师告辞。” 待到释念的身影越来越远,夜锦衣这才又扭过头来看着卫卿笑,卫卿笑正盯着自己,眸光冰凉冷睿,让夜锦衣不敢直视。 可卫卿笑却没有给他躲避的机会,直腾腾地往前跨了一步,伸出双臂抱住了他。他比卫卿笑要矮一些,所以卫卿笑低着头,下巴恰抵着他的肩窝。他有些愣怔了。 卫卿笑的衣服和头发都是湿的,让他感觉自己被一条冰冷滑腻的蟒蛇纠缠起来。 可是卫卿笑的呼吸偏偏又是温热的,这气息洒在他的脖颈,让他有些丝丝异样的感受。 他的手抵在卫卿笑的腰间,想要推开这个魅惑不自知的家伙。 “我该怎么做?”卫卿笑低哑的声音在夜锦衣耳畔响起。 夜锦衣的眸光突然变得晦暗不明,带着些许心疼,带着些许悲哀,他的手移到卫卿笑的后背轻拍着,想要给卫卿笑一丝安慰。 却在一刹那,他的眸子蓦然紧缩,周身泛起腾腾杀气,他的声音冷清无比:“卫卿笑。” 第十八章 竹林告别 待到楚修翳走进释行的禅房,夜锦衣才拉着卫卿笑从竹叶覆盖的院墙上露出脑袋。 “你怎么知道他来了?”卫卿笑撩了撩湿漉漉的头发,侧头问。 “脚步声。”夜锦衣扫了禅房那厢一眼,便从院墙上跳下去,顺道拍了拍手上的灰尘。 卫卿笑亦跟着跳下,落在夜锦衣的旁边:“血如意被盗,而未央楼的机关如今只有释行知道。” “但你很清楚,释行已皈依佛门,不可能介入。” 夜锦衣推开面前的竹叶,没有打算顺着大路下山,而是直接穿进这茂密的竹林,卫卿笑亦与他并肩而行。 “还是要去找楚家报仇吗?”夜锦衣头也未回,只是抛出这个问题。 经过这一行之后,他想知道卫卿笑的想法有没有改变。 “我母亲······” “你进退两难。”夜锦衣没有等卫卿笑说完,便接过他的话。 既不想违背自己母亲的意思,又不愿意去违背江湖道义。进退两难,情有可原。 “你明白?”卫卿笑皱眉问。 夜锦衣停住了脚步,站在原地微微摇头笑了,他转过身,看着卫卿笑道:“你该回摽梅宫了。” 卫卿笑亦停住脚步,看着面前的夜锦衣,无言。 “我找到催情蛊的解法,会去摽梅宫找你。”夜锦衣又说。 卫卿笑依然是安安静静地看着夜锦衣,他像是被定在原地,连眨眼睛都有些费劲。 “就此别过了,卫卿笑。”夜锦衣伸出手笑道,拍了拍卫卿笑依旧潮湿的肩膀,说罢,也没有等卫卿笑有反应,便转身朝着光亮处走去。 他像是一个途径大漠茶肆的旅人,一个不同于其他人的旅人。 别人穿戴着灌满风沙的衣袍跨进来,烫两壶酒,嚼二斤肥羊肉,大快朵颐之后,靠着桌子打个盹,又迎着大漠的风沙匆匆策马离开的。 他打着竹伞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袍走进来,叫一盏茶,用筷子在茶杯上敲出一曲,才缓缓站起身,执着竹伞不慌不忙地打开门。 他似乎不曾畏惧这变幻莫测的地方,连背影都令人怀念。 卫卿笑在想,这样的人,浑身都带着神秘的气息,让人忍不住探究。这样的人,即使与他在荒凉莫测的大漠中行走一辈子,都不会觉得无趣。 “你是谁?”卫卿笑看着他的背影一如往常地问。 “夜锦衣。”他的声音也一如往常的清冷,脚步依旧未停。 “十年前呢?”卫卿笑又问。 这时,夜锦衣停住了脚步。 “十年前,摽梅宫宫主身上还没有带着复仇的使命。十年前,这世间只有奇古老人而无释行大师。十年前,无境山庄也没有夜锦衣整个人。”卫卿笑朝着夜锦衣走去,他走的极慢,靴子踩在落下的竹叶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夜锦衣扭过头,阳光也恰恰照在他的身上,他的墨发因着阳光的照射变成金黄的颜色。 他看着卫卿笑,蓦地露出一个极明媚的笑容:“我的生命,只有这十年。” 是的,他夜锦衣的生命,从十年前开始。 卫卿笑愣在原地,夜锦衣却保持着他的笑容转身,径直跃上竹林上空,踏着轻飘飘的竹叶飞去,转眼消失在卫卿笑的视线里。 卫卿笑掏出自己的骨扇,看着夜锦衣离去的方向,悠闲的摇了几下,才将骨扇“啪”地合上拍在掌心,嘴角也浮出笑容来。 这世间,能逃出他卫卿笑掌心的人,是没有几个的。 夜锦衣,我们很快会再见的。卫卿笑嘴角一勾,将骨扇有规律地在掌心拍击,也抬起步子朝着山下走去,不多时,这绿色竹林中仅仅看得到妖冶的一点红。 “外公,许久不见。”楚修翳走进禅房,看着正在诵经的释行,恭恭敬敬地躬身道。 “我外孙女未嫁进楚家就去世了,外公二字老衲承受不起。况且老衲已经遁入佛门,与前尘再无瓜葛。”释行头也未抬,却戏谑道。 “修翳心里只有展颜一个妻子。”楚修翳并未因为释行的话生气,反而神色严峻地说出这句话。 释行抬头扫了楚修翳一眼,这才缓和些神色,指指旁边那个卫卿笑坐过,依然是湿漉漉的椅子道:“来了便坐吧。” 楚修翳扫了那椅子一眼,并未动身,只是开口道:“修翳有事请教外公。” “放~”释行拉长声音只说了这一个字。 楚修翳未发作,仍是恭敬道:“前些日子,绝崖山庄被奸人所害,一门百余人皆中毒而死。” 释行这才有了点反应,站起来绕着楚修翳看了半天,才蹦出一句:“百余人皆死,施主还能活着,果然祸害遗千年,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楚修翳脸色果然因着这句话变得阴沉不定,他看着释行沉声道:“更为重要的是,未央楼被闯入,血如意被盗,且盗如意之人精通落鸿七式。” 听到这句话,释行脸上的笑意霎时凝固起来,他扭头看着卫卿笑面色紧张起来,沉声道:“当真?” “当真。” “原来如此。”他看起来极为担忧的模样,捋着胡子在房间里缓步走了几圈,像是在思索什么。 楚修翳见状,眸光定在释行身上,问道:“外公怎么看?” “这······”释行面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像是经过强烈的思想斗争,许久之后他才走近楚修翳,像是怕别人听到似的,刻意压低声音道,“这,兴许是我那居心不轨的女婿阴魂不散,改天老衲送几幅驱鬼符送你,放心,不要钱。” 楚修翳听完这句话,依旧是未动,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抬起头,看着站在那里偷笑装傻的释行,冷峻的脸上也慢慢浮现出笑意来,只是那笑意却隐隐带着诡异的味道。 “那,修翳就多谢外公了。”他缓缓躬身道,动作极慢极慢,语速也慢起来了。 “不谢不谢,都是自家人。”释行把那串佛珠挂在手指上打转,看起来极不在意地回答。 “那,修翳告辞。”楚修翳依然极慢地拱手道。 “慢走不送。”释行笑了笑,又蹦回榻上,拿起那木鱼放在自己面前随意地敲着。 楚修翳站直身子,转身打算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走到门口的时候又扭头看着释行,别有意味地说:“忘了告诉外公,展颜的墓碑也被毁。想来若展颜魂归,必定是很想念外公的。” 说这话的时候,楚修翳的脸上依然是带着笑,说罢,他便跨出禅房,缓缓地关上门。 等到楚修翳的脚步彻彻底底远了,再也听不见的时候,禅房里面的木鱼声也停了。 释行坐在原处,犍槌从手上缓缓滑落,他脸上的笑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极为沉重复杂的表情,他拿起旁边的那个极小的鲁班木,皱着眉头,像是想到了什么。 阳光从半开的窗子上照进来,恰看得到在空气中舞蹈的灰尘,很多很多,不知疲倦地飞扬着的灰尘。 阳光下,你看得到它们。 但也只有在阳光的照射下,你才看得见它们。 第十九章 味道的毒 幽暗的山谷中燃起一堆篝火,像暗夜中唯一的一颗星辰,那么引人注目却又忽明忽暗。 这篝火旁,是一条溪,一匹马,一个人。 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匹白色的骏马,和一个穿着白袍的人。 夜锦衣静默地坐在这堆篝火旁,看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那火焰映在他的脸上、面具上,一片通红。他时不时拾起一根木棍丢进火里,等它燃烧殆尽,再捡起一根丢进去。 他重复着这个动作,不知疲倦,如同是新增的奇怪趣味。 那篝火上架着一只烤兔,夜锦衣本对吃的无感,若是可以,他宁愿几天几夜不进食,奈何,他是一个人,他的胃会用一种独特的方式来提醒他这一点,所以,他需要吃东西。 那兔子在火上烤的刚好,看起来外酥里嫩的样子,不时有香气从那只烤兔子身上泛出来,进到夜锦衣的鼻子里。 夜锦衣闻到这香味,蓦地笑了,他对着那只已经烤熟的兔子兀自说道:“若这香味是种毒药,这里的人应该没人会逃得掉吧。” 这个问题,那只兔子回答不了他,周围似乎也没人可以回答他。 可这在他看来,是那只兔子的默认,也是周围所有人的默认,即使环绕四周,他只看得到黑压压的树林和旁边这条潺潺的小溪。 他又开口,这次不是对着兔子,而是对着那条哗哗的小溪:“除了味道,应该还有声音可以杀人于无形吧。” 小溪用哗哗的流水声回应了他。 他笑了,拿起叉着兔子的木棍在火上轻轻翻转着,好让外面的皮肉炙烤地均匀些,他又喃喃道:“那为什么所有人都中了凤离凰的毒,偏偏楚修翳和楚云棠没事。” 他看了看那兔子,似乎烤的已经很熟了,他把那木棍从火上取下来,把兔子放在自己鼻间闻了闻,很满足地笑了。 暂宿荒野,有林畔小溪,有取暖的火焰,还有一只香喷喷的兔子可以果腹,他觉得很满足。 他突然摇了摇手里的兔子,朝着自己的前面问了一句:“兔子烤好了,你们要吃吗?” 空气中安静了好一会儿,似乎连流水的声音都听不见了。然后,从他的身后传来了缓缓的脚步身,只是这脚步声越临近他,他的笑意越是消弭地干净。 “又被你发现了。” 柔和,低醇的声音,带着些许熟悉的魅惑,带着被人发现的沮丧。 夜锦衣皱皱眉,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蠢货。 然后就有一个人临近他坐下,径直从他手里拿过那只兔子,笑呵呵地来了一句:“夜锦衣,你可以啊。” 夜锦衣微微侧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熟悉的绯红,还有那一张迷惑众生的脸。除了卫卿笑,他夜锦衣还没有见过其他这样的异类。 “怎么没走?” “我若是这样回去了,可能会被我老娘打的几天下不了床。倒不如等你把人杀完,我回去交差。”卫卿笑的头靠近夜锦衣,附在夜锦衣耳侧压低声音道,“是吧,玉家故人。” 不出意料的,夜锦衣的眼神骤然变冷,没有表情地看着面前的熊熊火焰。 卫卿笑看到夜锦衣脸色的变化,满意地坐直身子,带着明媚的笑意道:“反正,袖手旁观算不得违背江湖道义。” 说罢,他便从那兔子身上扯下一条腿,正打算往嘴里送。 “啪。”那条烤兔腿被夜锦衣扬手打掉,落在面前的火上,不多时就烤的滋滋作响,发出烤糊的味道。 “恼羞成怒吗?”卫卿笑扫了一眼那条兔腿,侧头看着依旧面无表情的夜锦衣,谑笑道。 夜锦衣嘴角突然浮出涔冷的笑容,他缓缓侧过头来,带着意味不明的表情看着卫卿笑,似乎卫卿笑是一个已然落在他手里的猎物。 卫卿笑是想开口反击的,只是却愈发觉得无力,手渐渐发软,却是连那缺了一条腿的兔子都拿不住。 他的手一松,那兔子也掉在地上,沾了灰尘,脏了。 夜锦衣扫了卫卿笑一眼,又惋惜地看向那只无辜的兔子,心里叹息一声:可惜了。 他站起来,也不管卫卿笑此时已经无力地快要晕倒过去,就朝着他们身后的那片木林道:“兔子虽没有了,各位下来烤火取暖也是可以的。” 卫卿笑额上冒汗,浑身无力,只能勉强坐稳侧头看着夜锦衣对着暗处说话,一边思忖自己如何中了夜锦衣的招。 他想了很久,得出的结论是:夜锦衣有病,幻想症,而且病的不轻。 却在这时,那幽暗隐秘的小树林里传来“扑通扑通”的声响,听起来像是什么很重的物什从树林上面掉下去,而且那声音像是从几个不同的方位传过来的。 夜锦衣听到这声响,笑道:“诸位自己过来,还是要我去请。” 夜锦衣说出这句话没多久,树林就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并且那声音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慢。 不多时,竟从那树林走出四个持剑的黑衣人,不过那黑衣人的情况竟与卫卿笑一样。 他们的脚步极为虚浮,无力地几乎拿不起手上的剑,只能勉强用剑支撑着自己朝夜锦衣走来。 这时,坐在那里的卫卿笑才真真的愣住了,他扫了那两个黑衣人一眼,才将目光定在夜锦衣身上。 他同样在暗处观察了夜锦衣许久,听见夜锦衣那句“兔子烤好了,你们要吃吗”,便以为是夜锦衣发觉了自己。 此时,他才想起夜锦衣口中说的是“你们”而非“你”。 也就是说,夜锦衣很久之前便发觉了这些黑衣人的存在,而自己却毫无知觉。 那这些黑衣人的功力恐怕都在自己之上,夜锦衣能这么早就发觉他们,恐怕内力已经不是自己可以估计的。 但,看夜锦衣的年纪,不过跟自己相仿,怎么可能有如此深厚的内力,如同一个研习内功几十年的武林高手。 夜锦衣仔仔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四个黑衣人,才探究道:“无极门?” “阁下究竟是何人?”他们没有回答夜锦衣的话,倒是其中一个黑衣人开口问。 “能拿到凤离凰,能跟踪我整整五日,无极门好手段呢。”夜锦衣扫了他们一眼,也没有回答,只是扭头看了一眼脱力的卫卿笑,阴冷笑道。 “我本不想杀人。”夜锦衣轻笑一声,走向那四个黑衣人,边悠闲地走着便笑道,“可是,今天,我不高兴。” “你想杀我们?你知道得罪无极门的后果吗?”其中一个黑衣人恨恨道。 “你们在绝崖山庄做的不是已经告诉我了吗?”夜锦衣缓缓走到那四个黑衣人身后,如同幽灵鬼魅一般开口道,“况且,我可没说是我动手。” 那四个黑衣人想要提起手里的剑反击,但是无论如何那把剑还是纹丝不动地插在原地,他们的腿也如同灌了铅似的,无法移动半步,只能任由夜锦衣在他们身后不慌不忙地缓步走着。 忽然,夜锦衣停下脚步,运起内力,手上散出幽蓝色的光晕笼罩着那四个黑衣人,透过那光晕,他看着侧头看他的卫卿笑,压低声音幽幽道:“记清楚,是这个姓卫的要你们的命。” 话刚落音,他便催动内力,掌心猛地向前一推,那四个黑衣人竟齐刷刷地将剑提起,平指着卫卿笑的方向,在夜锦衣发力的一瞬间,四个黑衣人便都举着剑朝着卫卿笑刺去,速度极快,普通人根本就躲闪不及,况且还是此时同样中了毒的卫卿笑。 眼看四把剑齐齐地到了卫卿笑的跟前,夜锦衣却还是冷笑着站在原地未动,只是目光幽幽地看着卫卿笑。 卫卿笑,这,就当是你浪费了那只烤兔的惩罚吧。 给你离开的机会,你偏偏不要。如今,你想袖手旁观,抱歉,你没有机会了。 第二十章 解疑解毒 “咔!” 四把剑齐刷刷地断开,断掉的剑尖直腾腾地插进那四个黑衣人的身体。 那四个黑衣人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自己的断剑捅穿了身体,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滴着血的断剑,慢慢向后倒去。 卫卿笑因着这突然的运功耗费了太多内力,加上中的毒,更是疲惫地瘫在原地,连眼神都变得迷离。 夜锦衣微微眯了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卫卿笑,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卫卿笑的真正实力,中了毒之后还能用内力震断四把剑来反击,这种耐力恐怕连自己都不一定做得到。 他跨过那些尸体,走到卫卿笑旁边坐下,伸出手烤烤火,在嘴边呵了口气,才看着卫卿笑道:“摽梅宫宫主果然名不虚传。” “你怎么下毒的?”卫卿笑微微闭着眼睛,调整着呼吸,让自己不至于太快昏迷过去。 “不是告诉过你,气味是一种杀人无形的毒药?”夜锦衣扫了一眼那只脏掉的兔子,才笑道,“那只兔子很香吧。” 卫卿笑也看了一眼那只掉在地上的兔子,才想起为何夜锦衣会打掉那只兔腿,上面的毒恐怕比自己能闻到的厉害得多。 或许,白日里夜锦衣让自己离开,不过是想自己解决掉那些跟踪的黑衣人罢了。 “解药。”即使他知道了这些,还是没有办法拉下脸去跟夜锦衣道歉,只是一如平常地傲娇开口。 “解药?”夜锦衣似是明知故问,“什么解药?” 卫卿笑侧头费力地把手搭在夜锦衣肩膀上,像是真的着急了,皱眉无力道:“别装傻。” 夜锦衣也侧头看着他,笑道:“袖手旁观既然算不得违背江湖道义,我为什么要救你?” 说罢,他站起来,附身仔细地检查那四个黑衣人的尸体。 “你······”卫卿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夜锦衣突然射过来的一枚银针封了穴,被定在原地一动也动不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转着眼珠子发泄不满。 夜锦衣并未理卫卿笑,继续翻看着黑衣人的尸体,不多时,他便从一个黑衣人衣服里搜出一枚飞镖,那上面的确刻着“无极门”三个字。 除却那三个字,他看到上面有一个图腾,他觉得那图腾极为熟悉,却无论如何也想不出那图腾自己曾在哪里见过。 他将飞镖装进自己的袖中,直接运力让那几个黑衣人的尸体浮在空中,朝着那条小溪飘去,到那条小溪的中央,夜锦衣才松开手。 “扑通扑通。”那些黑衣人的尸体一齐落在水里,正在那条溪水最深的地方,没多久就沉了下去,没有丝毫踪影。 毁尸灭迹。卫卿笑不屑地看着夜锦衣,在心里默默道。 “这难道不是在替你毁尸灭迹?”夜锦衣面朝那条溪水,突然开口说了这句话,像是听得到卫卿笑的心声似的。 夜锦衣转过身来,看着一直在挤眉弄眼的卫卿笑,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他坐在卫卿笑的对面,又捡起几根木柴扔进火里,开口道:“回答我的问题,便给你解药。” 他指尖又射出一枚银针,解开了卫卿笑的哑穴。 “咳咳。”卫卿笑咳了几声,不情愿道,“问。” “你说我是玉家故人,为何?” “你不觉得你知道的事太多了吗?奇古先生未死,玉家之祸有蹊跷,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没有你不知道的。” “为何又回来?真是为了让我替你解决所有的仇人?” “除去报仇的事,绝崖山庄的事情有蹊跷。” “哪里蹊跷?” “你曾说过,所有的人都中毒,楚修翳和楚云棠却无事。这就是这件事里面最大的蹊跷。” 夜锦衣轻笑道:“你不是说过,我也未中毒?” 卫卿笑停顿了片刻,才道:“你,是个异类的存在,不被我思考在这些蹊跷之中。” “据我所知,凤离凰的毒只有无极门有,而且从我们被这几个无极门的人跟踪便可论证。既然他们在绝崖山庄下毒,目的定是楚门众人,可为何偏偏让楚修翳和楚云棠逃了过去?”夜锦衣皱着眉,喃喃道。 “也许无极门是他们其中一人雇的。” 卫卿笑懒洋洋随意一答,却让夜锦衣的动作霎时停住,猛地抬头看着他。 “那,他们为什么要对自己人下手?”顺着卫卿笑的回答,夜锦衣认真地问。 “我随意答的。”卫卿笑挑挑眉,“兴许是同你一样,机缘巧合拿到了解药罢。” “兴许。” 夜锦衣嘴上虽如此说,但心里却在默默思忖。 凤离凰是如何制出来的,他夜锦衣一清二楚,所以他知道,毒医不会随便把凤离凰和解药给其他人。 闻人落雪当日既说过凤离凰是给了无极门,那么解药也就只有无极门有,什么机缘巧合拿到解药这种事情是绝对不会发生的。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真的是······ “解药能给我了吗?”快要脱力的卫卿笑无奈地看着夜锦衣,连声音都带着极大的委屈。 “你既不走,便留下与我一同查这件事。”夜锦衣抬头,冰冷地看着卫卿笑。 “好~”卫卿笑拖长声音回答道,又转了转眼睛,笑道,“不过,在此之前,总要告诉我,你是谁吧?” 夜锦衣抬眸,面色冷淡道:“我与玉家小姐两情相悦,可惜······” “可惜玉展颜跟楚修翳订了亲。”卫卿笑像是知道了不得了的秘密,轻笑两声,“我那位表妹倒是厉害,生生勾了你跟楚修翳的魂,一个为了她要替玉家报仇,一个为了她终身不娶。” 如此以来,应当是打消你卫卿笑的疑虑了吧。夜锦衣心里暗想。 “解药~”卫卿笑拖长声音,看着晃神的夜锦衣提醒道。 夜锦衣这才站起身来,走到卫卿笑面前,直接伸手把他推倒在地上,自己也附身靠近他。 卫卿笑一见夜锦衣直接把他推到还欺身而来,顿时惊起来,连声音都大起来:“喂,夜锦衣你干什么,你不会是个断袖吧,你刚刚还说你喜欢玉展颜······” 夜锦衣未理他,直接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在卫卿笑面前晃来晃去,嘴里喃喃道:“应该把你的血放光了,毒就解了吧。” “你······” 卫卿笑的话还没说完,却看到夜锦衣直接用匕首在他自己的手上划开一道口子,鲜血顺着他掌心的纹路往下流,恰好滴在卫卿笑的嘴里,也堵住了他的话。 突如其来的,咸咸的,鲜血的味道。 第二十一章 相似梦境 夜锦衣盘腿端坐在篝火旁,他微阖着眼睛,思考着整件事情中唯一的矛盾点。 一旁的卫卿笑抱臂沉沉睡去,头恰恰枕在夜锦衣的大腿上,睡得正香,或者说昏迷地正香。 那毒是被夜锦衣下在兔子上的,遇火则挥发,和兔子的香味混在一起极难被分辨出来,作用倒是跟软筋散无异。不过即使有夜锦衣的血给卫卿笑解毒,他却还是得沉睡上一会儿才成。 夜锦衣没有推开他,许是因为他只能在卫卿笑这里找到一丝亲切的感觉,这是一种夜锦衣久违的感觉。 夜锦衣从袖中拿出那枚无极门的飞镖,放在手里端详。 这件事情中,让人不解的地方便是无极门与楚家兄妹究竟是何关系。若真如卫卿笑所说,那楚家兄妹如此做的目的又是什么? 夜锦衣不解,他手指摩挲着那枚飞镖喃喃道:“无极门?” 无极门,这个突然出来的杀手组织,究竟背后是何人在指示,他们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另一方面,楚修翳在绝崖山庄出事之后便去找释行,看来未央楼的事情给他带来了不小的震动。不过,短期内楚修翳应是查不出什么的,给他乱乱心神倒是很好。 毕竟,楚修翳可能是唯一能与他匹敌的对手了。 想到这里,夜锦衣的手抚上自己的银色面具,涔冷一笑,心里默道:“楚修翳,你猜这次,是我们谁先下地狱呢?” 冷风吹过,拂起他的一缕发,他的衣角也带着地上的落叶轻轻拂动,他的手是冰冷的,心也是冰冷的,好像如何炽热的东西都无法带给他一丝温存。 但他,像没有感觉一样,眼神木然。 因为,他早就是一个死人。 “琳琅。”卫卿笑梦呓道。 这声梦呓将夜锦衣拉回了现实,他侧头看着脸色有些苍白的卫卿笑,微微皱起眉头。 卫卿笑似是有些冷了,翻了个身,更靠近那堆篝火,身子也微微蜷起,此时的他看起来脆弱无比。 夜锦衣盯着卫卿笑沉默一会,伸手将卫卿笑靠近柴火的衣袍拉得离篝火远了些,冷声问道:“冷?” 自然无人应他。 他伸出手,正打算搭在卫卿笑的手上,却想起自己的手是冰冷的,便将手隔着袖子搭在卫卿笑的手上给他输送真气。 因着这足够真气带来的热浪渐渐驱散了深秋夜晚的寒冷,卫卿笑的脸色稍稍恢复了些。 夜锦衣正打算把手拿开,却被还在睡梦中的卫卿笑突如其来地抓住,怎么挣都挣不开,他正打算掰开卫卿笑的手指,让自己的手解脱出来,却又听到卫卿笑喃喃道:“琳琅······琳琅······” 卫卿笑似是回到了某一年的寒冬腊月,那个红梅开的正好的季节。 “你生来就是自由的,而我不同,我有自己的使命。”卫卿笑永远都想不到,那是一个只有十七岁的姑娘对自己说的话。 之后,那个叫琳琅的女子便推开自己,如同一个自己偶遇到的旅人,一个只能陪自己走过一小段路的旅人,匆匆登上一艘破开江上寒冰的客船,消失在自己的生命中,从此自己再没见过她。 千里冰封都未拦得住她,他,一个中了催情蛊的人,当真可以拦得住吗? 所以,他没有追,只是站在原地,看着那艘船在大江上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最后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 他快记不清那个姑娘的模样了,唯记得她离开那天,江边的那株红梅开的正好。 那年,他二十四岁,却仍然如最初一样,连自己的命运也无法掌握。 仍旧是一个冬季,他第一次遇见红梅的冬季,他第一次爱上红梅的冬季。 雪下得好大好大,他站在原地,衣着单薄,几乎快要冻僵。因为他的母亲临走时说过不许走动一步。 他从小到大都很听母亲的话,这一次也不例外。所以,即使不远处就是宽阔的房檐可以让他容身,他也没有挪动半步。 “天天跟我说海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看的花,我今天一定要告诉他,哥哥给我种的红梅才是最······”悦耳的声音传入他的耳朵,他直起僵硬的脖子,恰看到面前一个披着红色狐裘斗篷的少女拿着一枝红梅踩着雪蹦蹦跳跳地跑过来。 “好看的~”那少女看到他,声音越发小起来,最后一个字几乎听不真切。 她慢慢停下了脚步,因为自己的失态不好意思地吐吐舌头,又环顾四周,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面前。 “你是谁?” 他没有开口,他不喜欢跟人说话,并非骄傲,而是自卑。 “你不冷吗?”那少女看到他仅穿着单薄的白袍子,黛眉轻皱,抬起头问他。 他不答,仍旧是敛眸站着。 “帮我拿一下吧。”没有丝毫预兆地,一枝开的正好的红梅插在他的手心。 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他视线内那双白色的女靴又离自己近了一步。他微微抬头,却看到那少女解下自己的斗篷,站在距他只有一步之遥的地方,径直将斗篷披在自己身上。 因为那自己比那少女高出一些来,那少女看起来有些费力地踮起足尖靠近他。他的鼻间充盈着一股淡淡的香味,还有少女身上的一丝温热的气息,他有些失神。 他本不喜欢红色的衣服,此时却觉得身上这件红色的,染着红梅香味的斗篷格外地好看。 直到给斗篷前面的带子也给他系好,帽子给他戴好,那少女才点点头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他,咧开嘴笑了:“应该好了点。” 说罢,那少女正打算从他手上拿回那枝红梅,却瞥见他手上纵横交错的伤口,那些自己练剑伤到,或者是没有练好被母亲用荆条打的伤口,因着寒冷,似是更加严重了,有些地方开始化脓。 他本觉得受伤是小事情,用不着大惊小怪,可无奈看到那少女眼睛有些湿润,像是要哭出来了似的,他有些紧张起来。 他迅速抽回自己的手,倔强地说出两个字:“没事。” 可那少女没有打算就这么放过他,她红着眼睛拉过卫卿笑的手,从自己的袖中拿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 其实,卫卿笑想告诉她,这样的伤,是好不了的。因为旧伤好了还会添新伤,倒不如不管不顾,一直痛着,这样在添新伤的时候也会慢慢地麻木起来,没有知觉。 可是他没有,他很喜欢这个时刻,莫名地。 他低头看着她耐心帮自己包扎的模样,嘴角不自觉地勾出一个微小的弧度,而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是不会笑的。 与此同时,他瞥到那少女的腰间一块半圆形的白玉珏,他看的很认真,上面刻的是“琳琅”二字。 满目琳琅的琳琅,而此刻的他,便是满目“琳琅”。 不多时,那少女抬起头,皱着眉有些担忧地看着他:“等我一下,我去拿些金创药过来。” 没跑出几步,那少女又拐回来,把手里的花放在他另一只手,垫脚轻轻拍拍他的头,像是在安抚他:“我最喜欢这枝梅花了,所以,我一定会回来的。”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将那枝梅花护在自己怀里,他一直在等,等那个少女回来。 可是,直到落花夫人回来带他走,他也没有再见过那个女子,她像是消失在这片皑皑白雪里了,却给卫卿笑留下了一枝开得美丽的梅花,留下了很多年的牵挂。 那年,他十四岁,他站在原地,等来了一个让他学会笑的人,却也站在原地,放走了一个给他留了一枝红梅的人。 只是,从那之后,他不再喜欢让自己遍体鳞伤了,因为他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会因为他手上小小的伤痕而红了眼睛。 夜锦衣看着玉千楼一直皱着的眉头,听着他一直未间断的呓语,没有再试图抽出自己的手。 他只是讽刺地笑了笑,喃喃道:“人的梦,难道都一样吗?” 他微阖上眼睛,睫毛一直在颤动,似乎他也坠入到久远时光里极深的梦境中去了。 他似乎看到,在一片纷飞的大雪中,一个蓝衣的少女紧紧地抱着怀里沾满血的少年哭泣,她看起来很害怕的模样,她的脸贴着那少年的脸,她一直在哭着重复一句话,安慰少年,也在安慰自己。 “别怕,我在,他们会找到我们的。” 那个身上中了多处剑伤的少年意识已经模糊,却仍然死死地握着少女的手,嘴里喃喃道:“展颜······展颜······” 第二十二章 名阁彼岸 卫卿笑醒来的时候,夜锦衣在给马喂草,一缕阳光泻下,恰好给夜锦衣和那匹马镀上一层金黄,显得静谧美好。 若非带了太多仇恨和执念,夜锦衣和他应该能成为朋友吧。卫卿笑这样想。 “休息好了便启程吧。”夜锦衣抚着马背道。 “去哪里?”卫卿笑将手臂搭在膝盖上懒懒地问。 “彼岸阁。” 彼岸阁,长安城第一阁。 五年前,在长安城最繁华的地段,一所酒楼开张。彼岸阁的主人用了五年的时间,让它成为了长安第一名阁。 可彼岸阁成为长安第一阁,并非因为这里有天下第一的名厨掌勺,并非因为这里汇集才貌双全的名妓,也并非因为这里有着世间难寻的美酒余香绕。 而是因为彼岸阁有另外两桩奇怪的生意。 一桩是情报生意。 五年前,彼岸阁与丐帮结盟,建立起整个长安乃至整个武林最为完备的情报机构。 彼岸阁负责联络买主,丐帮负责收集情报,最后得到的银子五五分成,倒也做的自在。 另一桩是悬赏生意。 江湖上,人们总有牵扯不断的各种爱恨情仇。 放下的便作罢,放不下的便穷尽一生都在这里面纠缠。 有一些人,他们武功高强,自己提着剑便可以满天下的找仇家报仇。 但还有一些人,他们没有武功,却有着大把大把的银子,他们不需要出手,只需出钱,便有大把大把的杀手帮他们解决掉仇人。 彼岸阁便是雇主和杀手之间的那条纽带,不过,它跟其他媒介不同的是,它会直接把雇主点的猎物公布悬赏。 有能力有胆量的人把悬赏的人头带回来,拿走高额的赏金;有胆量没能力的人反而白白送掉自己的命;没胆量的人便只能眼巴巴地看着那高出天际的赏金摇头叹气。 这是彼岸阁的规则,也是这个江湖的规则。 几日之后,两个披着斗篷的人骑马出现在长安街头,他们的斗蓬把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只露出了光洁的下巴。 “长安城位列关中之首,也汇集了各路人马,小心些。”一个披着斗篷的人沉声道,听声音便知是夜锦衣。 “如今绝崖山庄的事在风口浪尖上,青岳山庄又恰好在长安,是要小心些。”卫卿笑应道。 不多时,他们便停在了一处酒楼前面,大门的上方一块匾额高高挂起,上面写的正是“彼岸阁”三个字。 二人刚刚踏进彼岸阁摘下斗篷,便有两个书生模样的小生迎上来恭敬道:“请问二位公子问酒、问世还是问人?” 夜锦衣道:“问酒。” “公子楼上请,好酒马上就到。”一个小生指引着二人上楼,在靠近栏杆的地方坐定,便又退下。 “二位请慢用。” 不多时,便有一个模样周正的侍女端上酒,跪坐在旁边将二人杯中的酒斟满才缓缓退去。 “这彼岸阁似乎并无特别之处。”卫卿笑饮下杯中的酒,细细品味,浅笑道,“不过这酒,倒是极好。” “大隐隐于世,特别的地方一向不是一眼就看得出的。”夜锦衣也端起面前的酒杯,在鼻尖轻轻一嗅,“听说这余香绕,仅一口便可令人回味三日。” “那可要等三日后才知真假。”卫卿笑笑道,又抬手给自己的酒杯斟满,“不过你,似乎不怎么喝酒。” “或许是我太过清醒。”夜锦衣笑了笑,低头扫了一眼楼下的情景。 他们坐的地方恰好靠着二楼的栏杆,正好将一楼的情况一览无遗。此时楼下正好有两个老者坐在一起喝酒交谈,声音不大不小,夜锦衣恰好听得清楚。 “没想到才十年,绝崖山庄又遭了祸,世事无常啊。”绿袍老者叹息道。 “吴老哥,十年前那是玉家的祸,今时不同往日,这次怕是楚家的祸了。”那黑袍老者捋着胡子道。 “我看呐,怕是这绝崖山庄风水不好,不然岂会总是遭遇灭门之灾。”绿袍老者不以为然。 “许是,这山庄名叫绝崖,当年玉家一双儿女不就是跳崖而死,真是讽刺。”旁边有几个桌子的人听到这老者的话,也随声附和着。 听到这里,夜锦衣的手猛地一抖,杯子里的酒洒出些许。他没有太顾忌,仍旧是认真听着楼下的交谈。 卫卿笑见状,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将酒杯从夜锦衣手中拿出,放在一边。每个人的心里或多或少都有些伤,玉展颜就是夜锦衣心里那道触碰不得的伤,他明白。 “诸位都是长安有名望的人,没想到也听这江湖传闻,也信这风水之说。”从最里侧的酒桌走过来一个拎着酒壶的紫衣人,朝着几个吃酒的人微微拱手,笑道。 “晴马老板,许久不见,请。”那几个人看到这个紫衣人纷纷站起身来回礼,那两个老者直接扬手请他坐下。 “那晴马当家怎么看?”那个黑袍老者疑惑问道。 “林老板一向信奉佛事,应当知道,世间之事大都是因果循环。所谓祸端,不过是曾经埋下的恶种而已。”晴马摇了摇手中的酒壶,仰头喝了一大口,乐呵呵地开口。 “道理是没错,可这楚家是江湖上的名门正派,无端端地会惹了什么祸根呢?”那绿袍老者似是不满足于这个答案,追问道。 “吴老板错了。”晴马给两个老者各斟满了酒,站起来摇摇晃晃走了两步,说道,“这世间本没有正邪的区分。” “看来这次楚门是招惹了不该惹的人了。”那林老板无奈地摇摇头,跟对面的吴老板碰了个杯,将杯子里的酒饮尽。 “不知道绝崖山庄的事彼岸阁有没有去查呢?”另外一个酒客插了句话问道。 这个问题一出来,旁边一群想看热闹的人目光也落到晴马身上,似是都想知道这个答案。 “这些倒一直是火舍兄和水引兄在处理呢。”晴马笑容明朗,又抬头喝了口酒,却恰好看到二楼一直看着下面的夜锦衣。与之对视一眼后,他又环顾四周,状似无意地开口,“不过据我所知,还没有人要查这件事。” 周围的人一听,兴致顿时都下去了,在他们看来,没有未央楼来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别人就更没办法查出来了。 晴马看着周围人的反应,又喝了一大口酒,微醺地笑道:“这毕竟都是别家的事,人生在世,还是自己活得快活重要。” “晴马老板说的正是呢,我们今儿来倒都是为了看酒儿姑娘的舞呢。” 这句话一出,旁边一群人开始附和道:“是啊,今天都是等酒儿姑娘呢。” “酒儿姑娘?”晴马故意卖了关子,扶额想了许久,似是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 “唉,晴马老板,问世问人的买卖其他三位当家做主,怎么这问酒的生意你也忘了?”吴老板着急地站起来问。 晴马拍了拍脑袋,笑了:“想起来了,酒儿姑娘。” “哎,正是呢。” 第二十三章 晴马月鹿 待到晴马离开大厅,卫卿笑和夜锦衣的目光才从下面收回来。 “他是彼岸阁的老板?”卫卿笑问。 “他只是其中一个当家。” “哦?”卫卿笑执酒杯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夜锦衣。 “彼岸阁有四位老板,晴马,月鹿,火舍,水引。四个人各司其职,月鹿负责赏金猎人的生意,火舍和水引负责买断江湖上各路消息,而刚才的晴马则是掌管彼岸阁的舞乐酒食之事,借此维系与各路人马的联系。” “那他们的主子呢?”卫卿笑问。 “你如何得知他们后面还有人?”闻言,夜锦衣浅笑道。 “正如你所说,他们四人各有其才,各司其职。若背后没有一人掌控全局,恐怕这彼岸阁早就四分五裂,如何来的这天下第一阁。”卫卿笑手指摩挲着酒杯,若有所思。 “或许。”夜锦衣笑道,抬手端起酒盏,抿了一小口。 “这位公子心思倒是细腻缜密。”在二人刚说完话的空当,便有一人从旁边的帷帐处走过来,语气温润,听起来倒是熟悉。 卫卿笑抬头,便看见来人正是方才在一楼大厅中与人说话的晴马,便站起身来,拱手道:“晴马老板,久仰。” 晴马拱手回礼,从头到脚打量了卫卿笑一番,才微笑道:“原来是摽梅宫宫主,晴马久仰。” 卫卿笑也笑着扬手请晴马落座,问道:“晴马老板眼力非凡。” “不过是在这风月场呆久了,有了看人的本事,况且是宫主这般不凡的人物。”晴马笑道。 晴马又侧头看向夜锦衣,瞥到他面前的酒杯,扬手问道,“莫不是我这里的余香绕不对公子的味?来人,上蒲桃酒。” 不多时,一个侍女便端来了酒壶,小心翼翼地给夜锦衣斟满,不过那酒却是红色的。 “这蒲桃酒是用葡萄和糖所酿,未加酒曲。公子若是怕醉,这蒲桃酒是再好不过了。”晴马顺道拿起酒壶,给卫卿笑也斟满一杯。 “甜。”二人浅浅一抿,说出了同一个字。 “哈哈。”晴马看两个人的反应不由地一笑,侧头看向夜锦衣,“公子尝得出甜,那便好。” 人间疾苦,尝得出甜,固然好。 卫卿笑听到这话,却在暗暗观察夜锦衣的反应。 夜锦衣放下杯子,面色一如往常,问道:“不知火舍和水引二位老板可在?” 晴马闻言,却是面带难色道:“火舍兄和水引兄去查两桩案子,怕过几日才能回来。” “怎么如今二位老板也干起衙役捕头查案的营生来了。”卫卿笑闻言,倒有些不解。 “彼岸阁的地位如同江湖百晓生,有解不开的案子自然有人找彼岸阁帮忙。”晴马站起身来,斜倚着栏杆,看着下面的动静,才回头道,“不过,此番二位兄长亲自出马是因为两桩案子极为棘手。” 他的目光定在夜锦衣身上,夜锦衣似是感受到这目光,也抬头看着晴马,像是捕捉到什么信息。不一会儿,夜锦衣便紧紧皱起眉头来,低下头兀自喝酒,脸色不佳。 卫卿笑正欲开口在问些什么,楼下便响起奏乐的声音,下面的人们开始喧闹起来,有些人更是直接大喊:“酒儿姑娘,酒儿姑娘。” 卫卿笑也拿着酒杯,饶有兴味地看着楼下,挑眉道:“酒儿姑娘?” 晴马看着楼下一笑,又坐回卫卿笑与夜锦衣身旁道:“酒儿是我彼岸阁的第一舞姬,下面的人来此多半是为了看酒儿一舞。” 彼岸阁大厅的大灯突然熄灭,变得有些昏暗,夜锦衣不防,不小心洒了手里的蒲桃酒,那酒甜腻腻地粘在手上,让他不舒服。 与此同时,周围点上了些蜡烛,大厅正中的台子边上也点上烛火,映的水晶帘子也红通通的,白色纱帐慢慢垂下,倒是别有一番韵味。 此时,台下的叫喊声反而停了下来,每个人都安安静静地坐着,屏息看着台子中央的情况。似乎那位大家口中的酒儿姑娘是一位将要从天而降的绝妙仙子。连卫卿笑也支着下巴,等待着那个女子的出现。 只有晴马看到夜锦衣此时的状况,起身道:“我让侍女在客房准备些热水,也好让公子净净手。” “也好。”夜锦衣也站起身,看向目不转睛看着下面的卫卿笑,“我去去就来。” 走进客房,一盆子热水已经备好,放在桌上。 夜锦衣径直走过去,将手放进热水里仔仔细细地清洗掉上面的酒渍。而晴马亦尾随而至,踏进客房之后确认四周无人才关上房门。 “公子来此应是为了绝崖山庄的事。”晴马从一旁抽过一条干净的帕子,斜倚着桌子,候在夜锦衣旁边问。 “晴马老板很聪明。”夜锦衣直起身,将手上的水渍轻轻在盆中甩干净,才接过晴马手中的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自己的手。 “火舍去查此事,想必很快便有结果。” “这是一桩案子没错,我倒不知还有其他的案子。”夜锦衣将手里的帕子丢进水盆里,转过身来,眼神冷冽地看着晴马。 “出了什么事情,水引会亲自去查?”夜锦衣冷声问。 晴马面色犹豫,有些局促地站着,看着窗花没有回答,许久之后夜锦衣才看到他的嘴唇蠕动了几下。 外面大厅中隐约可以听见的丝竹声不知因何故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喧闹声,吵得人心烦意乱。 桌子上盆里的水还散着热气,那块帕子飘在水上,不多时,便沾上水,服服帖帖地沉进盆子里。 “咣当。” 盆子被打翻在地上,里面的水尽数洒出,在地上淌着,有些恰恰溅在夜锦衣的衣角,留下星星点点的水渍。 空气越发凝重,像是被凝固了一般。 夜锦衣安静了许久,脸上的怒气才尽数被隐藏起来,然而只是隐藏起来,却并非是消退。那些影响他判断和思绪的东西总是被藏匿在他心底最深处,不曾被人发觉。 他低下头,拳头在袖中攥地紧紧的,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才抬起头,脸上又重新带着温润的笑意,他走向门外,冷声道:“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人带着伪装久了,怕是就分不清什么是假面,什么才是真正的自己。 晴马扫了一眼被打翻在地上的水,摇摇头,也随着夜锦衣走出房门。 大厅中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方才在大厅中等着酒儿出来的客人全都忌惮地退到一边,有几个异域打扮的人站在大厅正中央,拿着刀剑颇为霸气地盯着台上的人。 台上如今站着两个人,卫卿笑和一个戴面纱的绿衣女子,看样子,似是发生了什么争执,卫卿笑将那绿衣女子护在身后。 “看来是有人想闹事。”晴马大致看了一眼下面的情况,却没有打算立马下去处理,只是抱臂继续观察情况。 长安位于关中之首,各路人马来来往往,这样的地方往往鱼龙混杂,是消息流通最快的地方,是商品流通最快的地方,自然也会是各色人物流通最快的地方。 这样的事情晴马已经见多了,他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夜锦衣扫了一眼下面,看到那个戴面纱的绿衣女子,忽然觉得眼熟,才发觉她是比武招亲那日借给自己竹伞的姑娘,又思及她便是晴马口中那位舞姬酒儿姑娘。 未免太巧。夜锦衣心里冷笑。 “小子,知道你爷爷我从哪来吗?招惹我是没有好果子吃的。”一个为首的闹事者将手里的大刀搁在自己肩上,趾高气扬地开口。 卫卿笑拿着骨扇在手里摇摇,笑笑:“爷爷我还真不知道你这孙子是从哪滚来的?” “你小子说谁呢?”那人旁边的几个随从听到这话,拿剑直指着卫卿笑。 那个为首穿着锦袍的人看起来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两声道:“我,从宣化府来。” “宣化府?那不是西夏的吗?” “可不是,这些年咱们大宋朝每年不知道给西夏和大辽送了多少岁币。” “咱们可惹不起啊。” 在彼岸阁围观的人闻言,不由地在一旁窃窃私语。 夜锦衣闻言,眸子紧缩,脑海却不知为何浮现出王诜的脸庞。他手负在身后,有些危险地看着下面的西夏人。 “西夏人便可以欺负柔弱女子吗?”夜锦衣和晴马对面的雅间里突然传来一句低沉的话语,引得下面的人争相附和。 倒是晴马听到这句话,嘴角开始抽搐,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况且酒儿是我彼岸阁的舞姬,我月鹿又偏偏有个护内的毛病。”那雅间里又传出来一句话,人们一听,便知这是彼岸阁的月鹿老板。 “难不成彼岸阁还想招惹我们西夏?”那几个西夏人粗着脖子朝那雅间里的人吼。 “不敢。我们彼岸阁向来以礼待人。”月鹿道。 “吱。”那个雅间的门打开了。 从雅间里面走出一个托着盘子的侍女,那侍女缓缓走下楼,走到台子前面,才抬手揭掉那盘子上的帕子。 “呀。”周围的人看到那盘子上的东西,皆唏嘘不已。 那盘子上放的,分明是金灿灿的百锭金子。 “既然这位老板如此识时务,我也不为难这位姑娘了。”说罢,那西夏人就打算走上前去拿那些金子。 雅间的月鹿又开口了:“阁下从西夏而来,怕是不知我这彼岸阁有条出钱猎人头的规矩。这百锭金,权当是买几位贵客的人头了。” 闻言,那个西夏人的脸色变得难堪至极,他握着大刀的力度又大了几分,像是突然爆发的怒火无处宣泄。突然,他就径直就挥起大刀朝着面前端盘子的侍女身上劈去。 “噗呲。” “呀!”周围的人惊呼一声。 那西夏人看着前面刺穿自己身体的剑尖,有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嘴角的鲜血一直在往下流,滴在面前干净的地板上。 而他面前挡住酒儿的卫卿笑也不可思议地看向他的身后,像是想要制止什么。 楼阁上的晴马看着下面的突发情况,也皱起眉喃喃道:“冲动是魔鬼,冲动是魔鬼。” 说罢,晴马便朝着月鹿所在的雅间走去,边走边撸起自己的袖子。他的步子迈地极大,脸色也极差。 “噗呲。” 又是一声刀剑划过血肉的声音,那柄剑从那个西夏大汉的背后被抽走。 那个西夏人拼尽力气转过身来,先是看到一个左脸戴面具的白袍人手里握着带血的剑气定神闲地看着自己,然后便看见自己的侍从全部倒在血泊里。他不可思议地指着面前的夜锦衣,张大嘴巴,想要说些什么。 “西夏的人不怎么样,剑倒是不错,杀猪正合适。”夜锦衣欣赏着手里那把从西夏随从手里夺过的剑,扭头看了一眼那西夏大汉笑了笑。 那大汉话还没说出来,就又喷出一口鲜血,直腾腾向后一倒,自始至终都睁着眼睛。 那侍女端着金子走下台阶,走到夜锦衣面前,恭敬道:“这百锭金子是公子的了。” “这些金子就当是请在坐的诸位消遣了。” 夜锦衣冷声道,面无表情地丢下手里的剑绕开众人向后面走去。 第二十四章 无处宣泄 “夜锦衣。”卫卿笑大步跟在夜锦衣身后,边走边喊夜锦衣的名字。 可夜锦衣却像没有听到一样,仍旧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走路如同带了风一般,一身白袍拂动着。 “夜锦衣!”卫卿笑皱着眉又叫了一声。 可夜锦衣仍旧往前走,速度更快了。 “夜锦衣你给我站住!”卫卿笑对着夜锦衣的背影大喝一声,夜锦衣停在了原地。 卫卿笑大步跨过去,站在夜锦衣的面前,大声问:“不是说过小心行事吗?都忘了?为什么这么冲动?刚才你在做什么,知不知道这样会暴露?还是你真的很喜欢杀人,觉得很过瘾?” 卫卿笑一连串的问题向夜锦衣砸过来,丝毫没有平时懒散的模样。 夜锦衣抬头,冷冷地看着卫卿笑,冷笑一声:“怎么?看不惯?” “是!没错!我就是看不惯你这幅嗜血的模样!” “那你大可不必跟着我!”夜锦衣大声回击道,一向冷静温和的他像是突然挣脱了什么束缚,变得狂躁不已。 “你!”卫卿笑被夜锦衣这句话一刺激,面色极冷地转过身去,许久才又转身看着夜锦衣道,“许是我们根本就不该同行。” 说罢,他正打算潇洒地扭头离开,却不知道被哪伸出来的一只手勾住了脖子,生生地将他正要转向后面的身子给扭回来。 卫卿笑侧头,便看到拎着酒壶的晴马微醺地将手臂搭在自己脖子上,让自己无法转身,他嘴里还喃喃道:“两位这是怎么了?小两口吵架哪有隔夜仇啊?” 感觉到夜锦衣那边一记眼刀刮过来,晴马又笑呵呵道:“更何况是二位这样的好兄弟呢?” “我跟他不熟。”卫卿笑似乎也在气头上,想要离开却被晴马钳制,只能冷着脸答。 “卫宫主何必说气话,岂不伤感情。”晴马拍拍卫卿笑的肩膀,又扫了一眼对面脸色低沉的夜锦衣,才扭头朝着大厅的方向埋怨道,“这件事本是酒儿的错,两位何必为这件小事置气。” 听到晴马的话,卫卿笑慢慢平复了些许,这才思及若是夜锦衣没有出手,自己恐怕也会忍不住教训那几个嚣张跋扈的西夏人,方才大声对夜锦衣吼,恐怕冲动的人反而是自己。 他微微抬头偷偷扫了对面脸色冷淡的夜锦衣一眼,又侧头看了看一脸笑意看着自己的晴马,才犹豫开口,想借势给自己一个台阶下:“既然晴马老板······” “吱。” 靠近庭院这边的阁楼一扇窗子打开了,也打断了卫卿笑要说的话。 一个穿着青色衣袍的男人站在窗边,看着下面的情状,拱手笑道:“月鹿请白衣公子上来一叙。” 夜锦衣抬头看了月鹿一眼,便朝着那间阁楼走去,经过卫卿笑与晴马的时候脚步丝毫没有停顿,连个眼神也未给卫卿笑。 “你······” 卫卿笑见夜锦衣冷漠如常,又打算跟上去找他理论,却又被晴马拉住,被喷了一身酒气。 “月鹿那人向来无趣,不去也罢,正好酒儿想亲自谢谢你,走,过去喝酒。”说刚落音,晴马就直接勾着卫卿笑的脖子又朝着大厅走过去,而卫卿笑时不时回头看了几眼夜锦衣的背影。 夜锦衣刚刚走进那个雅间,就看到跪坐在梨木桌前把玩着一把小刀的月鹿。 他安静地跪坐在那里,明明只是在把玩着一把小刀,却让人感觉到他身上沉重浓厚的杀意。那种杀意并非是一时显露出来的,而是经过岁月的沉积,慢慢地揉进骨髓的杀气。 夜锦衣看着月鹿此时的模样,突然有一丝晃神。 他想,当年自己做的决定到底是不是正确的。 “你太冲动了。”月鹿微微侧过头,看着站在门口的夜锦衣,沉声开口。 夜锦衣关上门,走过来跪坐在月鹿的对面,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点燃了桌上的檀香。他刚刚杀了人,他觉得自己身上有浓重的血腥味道,这种味道让他觉得不舒服,很不舒服。 “一旦自己关心的人出了事,就没有办法冷静下来,把自己的怒气和不安发泄在其他地方。”月鹿抬眸看着他,摇摇头,“你还是这样,一点没变。” 夜锦衣有些不舒服地闭上眼睛,却不只是因为月鹿这番话。 卫卿笑问他是不是很喜欢杀人。他没有回答,因为他不想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不知什么时候,他养成了一个习惯,当自己遇到了难题而又无法解决的时候,他会去杀人,也会去伤害自己,因为满腔的自责和不安无处宣泄,他怕自己会疯。 他总是把那些人想象成自己,每当这时,他眼里嗜血的情绪就会越来越浓厚,因为他恨,恨自己无能。 如果可以,他真的想告诉卫卿笑,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一个喜欢杀人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是个没用的废物,一个彻头彻脑的废物。 “不。”他睁开眼睛盯着月鹿的眼睛,坚定道,“我没有关心的人。” “那今天······” “是他们该死。”夜锦衣依旧紧紧盯着月鹿的眼睛,打断他的话。 月鹿看着夜锦衣,沉默了半响,才抬起桌上的灯靠近夜锦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那你为什么盯着我的眼睛?” 夜锦衣看着眼前的烛火,又透过焰火的光看着对面模糊的月鹿,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知道,自己在这些人面前撒谎不过像是个掩耳盗铃的傻蛋,蹩脚又难堪。 “你撒谎的时候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不知道是要骗别人,还是要骗自己。”月鹿将烛灯放回桌子上,才缓缓从自己袖中拿出一张纸条展开放在夜锦衣面前。 夜锦衣看着那纸条上的字,依旧没动,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只是眼眶却红了。他突然笑了,伸出手拿起那张字条,手掌支着自己的额头,遮住自己的眼睛,但却是一边看一边笑。 “你真的不在意?”月鹿问。 夜锦衣将那纸条死死地握在掌心,嘴角带着僵硬的笑站起来在房间里匆匆地走了几个来回,才用胳膊肘支着一边的柱子站定,脸上仍是带着笑。 他死死地攥着那个纸条,那张因着他掌心的汗已经被蹂躏地不成样子的字条,他沉默着,突然,他的拳头恨恨地砸向那根柱子,因为用力,因为柱子的坚硬,他的手背渗出血来,顺着柱子向下淌。 正如他所说,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都只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用。 他的眼眶是猩红的,像是一头暴躁的兽,也像是一头悲伤的兽。若看得分明,便知道此时的夜锦衣在流泪,安安静静地流泪,他想笑,却没有办法维持自己的笑容,只能比哭还难看。 他想憋住,却发出痛苦的呜咽声,他捂住自己的嘴巴,心口却疼地难受,如同一把钝刀和一块沉重的大石同时重重地砸在自己的心上,疼地锥心刺骨,也堵得快没有办法呼吸。 他只能无力地滑落在地上,曲起膝盖,死死地咬着自己的手背,脸上早已经潮湿一片。 月鹿终于站起来,半跪在他的身边,把他揽到自己怀里,轻轻拍拍他的头。 “十年了,哭出来吧。”月鹿低着头看着哭到颤抖却仍然死死不让自己发生的夜锦衣,皱着眉叹息。 这一句话,像是千里白堤的决堤口。 “影张······”夜锦衣双手死死地抱着自己的头,窝在月鹿的怀里,任凭眼泪止不住地流,哭地嘴唇惨白,快要昏厥过去。 那张沾着血的字条从他的掌心滑落在地上,皱巴巴染着猩红血迹的纸上隐隐可辨别出上面的四个字。 “释行被杀。” 第二十五章 回忆绵长 回忆亘古而又绵长,在人们的胸腔激荡出连绵不绝的回响。 在那些久远的年代里,在那些人人不得已浴血拼杀的时光里,能在快意恩仇的江湖中留住我们的,只有那些挥之不去的记忆,和流淌在血液里,永生永世都无法改变的印记。 当你此生再没有可以牵挂的人,再没有刻骨铭心的记忆,那你,便只能孤身一人,行走在这风雨飘摇的江湖,独享悲哀,独享世事沧桑。 夜锦衣终究是跌入那些绵长久远的回忆中无法脱身,也许,此生他都无法脱身。 “法由术起,机由心生。” 卫卿笑站在门口看了一眼昏睡在榻上的夜锦衣,听到的便只有这八个字,夜锦衣在睡梦中一直重复着的八个字。 “法由术起,机由心生。”他侧头看向一旁面无表情的月鹿,问道,“月鹿老板,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月鹿没有答话,只是叫来了旁边的侍女:“天色已晚,带卫公子去休息。” “不必不必。”卫卿笑连忙朝着月鹿连忙,说着就打算朝房间走去,“我跟夜锦衣住一间就······” 话还没说完,卫卿笑就被月鹿突然伸出的一只手臂挡住了去路,月鹿转身,直接将夜锦衣的房门关好,才道:“请二位客人睡一间,若是被别人听了去,岂不是笑话我彼岸阁待客不周。” “无妨无妨,又没有外人。”卫卿笑并没有打算作罢,反而伸手打算去推开夜锦衣的房门。 月鹿的脸色暗了暗,正打算阻止卫卿笑,却不知从哪里窜出来一个人影,手臂死死地锁住卫卿笑的脖颈,也顺道钳制住了卫卿笑的动作。 卫卿笑似有防备,打算侧身避过,却不想只是被对方勾住了脖子,回头一看,又是晴马,却不知为何却是哭丧着脸看着自己。 “卫宫主,不如你今天就和我住吧。”晴马更加亲昵地搂住卫卿笑的脖子,语气中带着哀求,“我每天睡觉都一个人,很害怕。” 闻言,卫卿笑和旁边的晴马都不自觉地嘴角抽搐。 “我刚才开玩笑的,我习惯一个人住了。”卫卿笑匆忙转身看向那个侍女,微笑道,“姑娘,请带路吧。” 说罢,就急急忙忙地跟在侍女后面去找自己的房间,身后还传来晴马无比惋惜的叹息:“唉,我的床很大,卫公子真不去啊?” 待到卫卿笑和侍女一起走向后院,背影也在拐角处消失的时候,晴马才抱臂得意地轻笑一声:“搞定。” 月鹿鄙夷地瞥了他一眼,便面无表情地负手朝楼下快步走去。 与此同时,角落里一双眼睛在默默地窥视着这厢的动静,隐秘又危险。 长安城一隅,坐落着武林中几乎与御剑山庄齐名的青岳山庄。此时偌大的青岳山庄,因着绝崖山庄事件的冲击,不时有守庄的护卫轮流巡逻。 正殿中,一个中年男人负手背对着刚刚辗转赶回长安的楚修翳,殿内,气氛沉重。 许久之后,那中年男人才转过身来,他穿着一身玄色的锦袍,脸上已有了些许皱纹,胡须有一些灰白,但是他浑身凌厉的气势却丝毫不让人感觉到他的衰老,反而惊叹于他的威严。 他沉着稳重地站在那里,注视着楚修翳,不怒自威。 “你怎么看?”许久之后,他才退后一步坐回椅子上,端起一杯茶,似是不在意地开口问。 “不过是死了些不相干的人。”楚修翳脸上的线条绷得紧紧,开口却是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百余人在你眼中就是不相干?”楚钟岳沉声质问,脸上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愠怒之色。 “你最宝贝的女儿云棠安好,就连你这个不争气的儿子都没死,其余的人?重要吗?”楚修翳侧身,丝毫不在意楚钟岳的脸色,只是寻了个位子,舒舒服服地坐下,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的模样。 “这件事的要害是死的这些人吗?”楚钟岳重重地把杯子放在桌子上,脸色有些不好,他站起来,在大厅中沉重地踱着步子。 “凶手袭击绝崖山庄而非青岳山庄,分明是要给我们提一个醒。若是查不出凶手是谁,他们的目的是什么,下一个全庄惨死的便是我青岳山庄。” 楚修翳薄唇轻抿:“已经派人在查了。” “不必了,我已经派白华去查了。”楚钟岳大手一挥,拧眉看着楚修翳道,“云棠的婚事便后延些日子。” “是。”楚修翳坐在原处,不着痕迹地点点头。 看楚修翳出奇地没有同他争论,楚钟岳脸色有些缓和,他坐回位子上,端起杯子吹了吹浮着的茶叶:“你留在庄上,绝崖山庄已无价值,不必再去了。” 闻言,楚修翳微微敛眸,黑暗幽深的眸子被遮挡起来,令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他的半张脸因着灯火的关系被淹没在黑暗之中,浑身笼罩着阴冷的气息。 楚钟岳半天没有听见楚修翳的动静,抬头瞥了一眼,见他沉默地坐着,便思及其中的缘故。 知子莫若父,他养了楚修翳二十六年,清楚地知道楚修翳这十年来守着绝崖山庄,立誓此生不娶,只不过是为了一个玉展颜。 若非楚修翳立誓不娶,所有人都无计可施,他又怎么会为楚云棠招亲,且一定要让云棠将来诞下的孩子姓楚。 他缓缓放下手中的杯子,看着沉默不言的楚修翳叹息道:“你明知那里只是一个空空如也的坟墓。” 楚修翳倔强地抬起头,脸色缓和,尽力朝楚钟岳一笑:“谢父亲教诲。” “去看看你母亲吧。” “是。”楚修翳敛眸答道,便快速站起身来,直接朝外走去。 大殿中,楚钟岳一个人坐在原处,将杯盏握的紧紧的,脸色晦暗不明,他猛地抬头看向楚修翳离开的背影,某种潜藏的诡谲阴狠气息渐渐蔓延开来。 静谧雅致的房间,飘散着燃香的余味,是寺庙里那种线香的味道,古朴宁神。房间里处处是白色的纱帐,穿过层层的纱帐,最里面房间的香案上放着一尊灵位。 楚修翳安静地站在那尊灵位面前,微微敛着眸,脸上的线条明显柔和了些许,他看着那尊灵位许久,才拿过旁边的香,点燃,换掉原来快要燃尽的香。 “娘,我回来了。”他的手轻抚着那尊灵位,脸上带着少有的温柔笑容,连眼底都是潜埋着淡淡哀伤的暖意。 楚修翳靠着香案缓缓坐在地上,单腿微微曲起,手臂恰好搭在膝盖上。他的头斜倚着香案的桌腿,语气清浅,很放松的模样,像是在跟他的母亲亲昵地闲聊:“娘,你知道吗?云棠快嫁人了,是他喜欢的那个冷寻。可能过两年,你就可以做外祖母了。” 他稍稍顿了一下,想到了什么,嘴角带着悲伤的笑意:“要是展颜还在的话,你应该很早就做祖母了,你的孙儿大概都这么高了。” 他的手抬起一个高度,像是在想象自己的孩子会有多高,似乎此时他的脑海里也浮现出那个孩子应有的模样,他这样想象着,嘴角浮出一抹微笑,眼眶却也发红了。 突然他的手臂从半空中落下,他带着自嘲的笑意衰颓地低着头:“可是展颜,她死了。” 他摇摇着头,像是要摆脱那些挥之不去的可怕的记忆,他猛地将头侧向一边,看着某一个地方,想要掩饰自己控制不住的情绪和无法阻挡的眼泪。 他站起来,死死地抓住那尊灵位。他的眸子猩红,充斥着压抑的悲伤和愤恨,他带着自责缓声悲戚地开口:“娘,你原谅我。” 可他始终没有说出,他要他的母亲原谅什么。 是错失挚爱,还是,因坚守挚爱的不孝。没人知道,或许,他也并不想让人知道。 轻缓的脚步从身后传来,可是楚修翳并没有回头,他仍旧是低着头看着灵位上的字,面色沉痛悲伤。 “哥。”楚云棠走到楚修翳身后,伸出手轻轻拍拍他的后背,她蹙眉看着楚修翳,想尽自己所能平复楚修翳的心情。 他是她的哥哥,是从小到大一直保护她的人,即使她从小没有了母亲,但是有楚修翳的陪伴,她从来没有觉得自己可怜,会被人欺负。 可是,她从未想到,一直以来挡在自己身前的哥哥,有一天会因为一个人的死而一蹶不振,从此脸上没有了曾经温暖的笑容,也失去了生的信念,宁愿每日对着一个孤坟饮酒说话,也不愿意在人前出现。 此间楚修翳所受的痛苦,她这个妹妹看得最清楚不过,所以,她会更加心疼自己这个外表冷漠强硬内心却早已伤痕累累的哥哥,却也比常人更容易埋怨自己这个因爱而固执的哥哥。 “谢谢哥。”楚云棠朝着楚修翳走近一步,头轻轻靠在楚修翳的后背,手握着楚修翳冰冷的手,试图去温暖他。 她都知道的,若非楚修翳让冷寻赶到绝崖山庄,此时的她,怕是已经与他人订了婚约,余生都与挚爱分离,抱憾终老。 楚修翳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拍了拍楚云棠的小手,似是在宽慰楚云棠,可是却依然沉默。他仍然看着自己母亲的灵位,眸中一种叫做执念的火苗在滋长着,最后燃烧成无法浇息的阴鸷火焰。 一间房,飘散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一扇门,轻轻地打开又轻轻合上。 一个人,慢慢地在黑暗中探索着。 一双手,缓缓地靠近一张银色面具。 “酒儿姑娘,有事吗?” 那张面具的主人突然开口,在这静谧的暗夜中,将那个秉着呼吸试图靠近他的人吓得猛地退后几步,后背抵在离床不远的桌子边沿,有些发抖。 那张床上躺着一个左脸戴着面具的男人,他开口说完话,才缓缓睁开双眼坐起身来,不慌不忙地走到那女子面前,双手撑着她身体两边的桌沿,略略低哑地轻笑一声:“姑娘,半夜来我房中,不免令人想入非非。” 他边开口,身子边往前倾,直到把那女子逼得死死靠着桌子退无可退,口鼻间温热的气息洒在那女子轻柔的面纱上。 “公子误会了。”那女子冷声开口。 这是夜锦衣第一次听到苏酒儿说话,却未曾想表面柔弱不堪的区区舞姬,声音竟如此清冽,丝毫没有半分示弱的语气,让他很喜欢。 他又向前倾了一点,几乎半个身子都快贴在苏酒儿身上,他的鼻尖与苏酒儿的几乎快触碰到一起,在暗夜中与苏酒儿对视着,嘴角带着挑逗的笑意:“哦?” “嗤啦。” 桌上的灯突然点燃,照亮了整个房间,也让两个以暧昧姿势对峙的两个人看清彼此。苏酒儿却在看清夜锦衣眼睛的时候有些发愣,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睁大了眼睛,手似乎还有些发抖。 却在灯点燃的瞬间后,只着中衣的夜锦衣迅速退后几步,将手上的火折子丢在一旁,拿起自己的外袍仔仔细细地穿戴好,才不慌不忙地转身看向苏酒儿,可眼前的苏酒儿却双眸微红,眼眶湿润。 夜锦衣奇怪地看着对面的苏酒儿,用那只没有受伤的手递过去一块帕子,温润地笑着:“刚才冒犯了,抱歉,姑娘。” 可苏酒儿看着夜锦衣的眼神却愈发让人看不透,像是看到一个很久不见的朋友,又带着些许诧异,些许失措,还有些许······激动。 很久之后,她才慢慢从夜锦衣手中接过那块帕子,没有用来擦眼泪,只是是低着头紧紧地在手里攥着,像是在挣扎,在犹豫。 夜锦衣一直看着她的动作,无奈地轻笑一声:“难道我长得像姑娘的心上人?” 闻言,苏酒儿又猛地抬头看向夜锦衣,还是那种奇怪的眼神,让夜锦衣觉得心情沉重。 因为这种眼神里包含了太多情绪,太多夜锦衣能理解和不能理解的情绪,但夜锦衣可以笃定的是,这种情绪里有浓烈的爱意,一种让人难以承受的爱意。 夜锦衣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向前走了几步,顺道躲开苏酒儿炽热的目光。他刻意错开苏酒儿,站在桌子的另一边倒了杯水,递给苏酒儿:“姑娘?” 苏酒儿凝眉看着夜锦衣,又扫了那杯水一眼,没有接,也没有说话,却是猛地扭头,匆匆打开门跑出房间,头也未回。 夜锦衣的手愣在远处,他看着大开的房门,许久之后才将手里那杯水递到嘴边,嘴角微勾:“看来,我长得确实像她的心上人,有趣。” 说罢,他把那杯水一口喝完,才走过去轻轻关好门,吹灭了灯,躺回床上。 第二十六章 山有木兮 还是清晨,晴马就匆忙跑进夜锦衣的房间。 “卫卿笑不见了。” 此刻的夜锦衣正在床榻上寻找什么东西,听见晴马的话,他先是皱了皱眉,才舒缓神色转过身来,走到桌子旁边不慌不忙地坐下。 “无事,任他去。” “说真的,他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能跟你吵架的人。”晴马见夜锦衣脸色无异,才缓缓坐下,打开桌上的食盒,给夜锦衣盛了碗粥,然后托腮坏笑一下。 夜锦衣拿起汤匙,轻轻地搅拌着班里的粥,头也未抬:“他是赵黎的儿子。” “赵黎的儿子?”晴马挑挑眉思索了一下,然后猛地睁大眼睛看着夜锦衣,“赵元耆的外孙?” 夜锦衣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将一匙粥往嘴里送。 晴马哆嗦着手指着夜锦衣诧异道:“那你和他岂不是······” 像是听到了什么声响,晴马和夜锦衣对视一眼,交换眼色,没有继续说下去。 “公子······”一个侍女匆匆跑进来,却看到坐在夜锦衣旁边的晴马,立马停住了脚步,小心翼翼躬身道,“四当家。” 晴马感受到来自夜锦衣的眼刀,有些心虚地咳了两声,才坐在椅子上转过身看着那侍女,冷声道:“什么事?” “是酒儿姐姐。”那侍女抬头谨慎地看了夜锦衣一眼,见夜锦衣仍是淡然地小口喝粥,才继续道,“姐姐在后花园等,想请公子指点舞技。” “夜公子又不会跳舞,指点什么······”晴马扫了那侍女一眼,一头雾水。 “好。”夜锦衣放下汤匙,拿起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擦嘴,抬头看了一眼那个侍女,笑了笑,“我马上过去。” “是。” 待到那侍女退出房门,脚步声愈来愈远,夜锦衣才若无其事地拿起茶杯喝了一小口润润嗓子,之后才勾了勾嘴角看向心虚地摆弄自己手指的晴马。 “你这彼岸阁还真是卧虎藏龙。” 长安的秋,很凉,尤其是清晨。 下楼之前,晴马特地给夜锦衣披了件白色披风。 夜锦衣缓步走向后花园,却在花丛外面停住了脚步,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不远处在花丛之间跳舞的苏酒儿。 夜锦衣一直都知道,苏酒儿是长安第一舞姬,舞技超群,所以才有那么多的人来彼岸阁只为看苏酒儿一舞。 他稍稍抬眸,扫了一眼舞姿翩翩的苏酒儿,嘴角轻勾,心中暗忖,确实是一位不凡的女子。 翩翩绿衣飞扬,脚尖轻点,身体微倾,发丝拂过她的衣衫,修长又白皙的手臂从衣袖中露出,美丽不可方物。宽大的衣袖扫过花丛,纷扬的花瓣散落在她的周围。 白皙的面容毫无瑕疵,漂亮的眸子水光潋滟,一头柔软的青丝随着她的舞动飞扬,脸上的白纱轻轻浮动,由此看去仿若雾里看花,媚意与端庄并存,透着些许神秘。 美的令人心醉,夜锦衣轻轻伸手,一朵残花恰好落在他的手掌心,他将花瓣放在鼻间轻嗅,嘴角微勾,这样的舞姿,恐怕没有哪个男人不会动心。 可他夜锦衣,偏偏就不是一个正常的男人。 “今夕何夕,搴舟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蒙羞被好兮,不訾垢耻。”看着苏酒儿在丛间的轻舞,夜锦衣轻吟道。 听到夜锦衣吟出的《越女歌》,苏酒儿的动作有了一丝停顿,她眼眶通红地看了夜锦衣一眼,便拂袖、张臂,宽袖因着舞间的动作翻卷,比方才跳的更加酣畅淋漓,指尖动作优雅,却带着异常缠绵悱恻的哀伤。 “心几烦而不绝兮,得知王子。”夜锦衣却没有再看着苏酒儿,只是用指尖旋转着那朵残花,轻声喃语,“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一舞完毕,苏酒儿极慢地朝着夜锦衣走过来,她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缓慢,她看着夜锦衣的目光复杂,眼眶的泪水几乎要溢出来。 夜锦衣轻轻抬眸,注视着面前的苏酒儿,但眸中的目光却是陌生清冷的,他似乎不知道苏酒儿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反应。 “琅玕。” 苏酒儿轻轻抬手,手触碰到夜锦衣裸露的右脸,纤细的手指轻轻停在夜锦衣的眼角,动作极为轻柔。她的黛眉轻蹙,像是要尽力抑制自己的泪水。 夜锦衣微微敛眸,看向苏酒儿触碰着自己的手,没有推开,却在听到从她嘴里说出的两个字后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 我,果然是像她的,心上人。夜锦衣在心里悲哀地轻笑一声。 “琅玕?什么琅玕?怎么听起来这么耳熟?”低沉醇和的男声从二人身后传来,刻意带着疑问的语气听起来却令人心里发寒。 夜锦衣未动,只是嘴角勾起一个极浅的笑。苏酒儿听到这声音却是一颤,微微错过夜锦衣,看到的便是楚修翳,一如往昔孤傲冷睿的楚修翳,他的身后跟着的是今晨去叫夜锦衣的那个侍女。 侍女从楚修翳身后走上前,低头为难道:“楚公子要来见姐姐,我拦不住。” 苏酒儿早在一瞬间整理好自己的神色,朝前走了两步,轻轻挥了挥手:“碧儿,你先下去。” “是,姐姐。” 苏酒儿看着对面嘴角带着涔冷笑容的楚修翳,尽力扯出一个笑容,强装镇定道:“楚公子······” “攘袖见素手,皓腕约金环;头上金爵钗,腰配翠琅玕。”此时,一直背对着楚修翳沉默的夜锦衣突然开口,缓缓转身看着面色阴鸷的楚修翳,微笑道,“出自曹植《美女篇》,想必是楚兄之前听过。” 看到夜锦衣的脸庞,楚修翳脸上没有丝毫的讶异,眼神里却带了探究,语气依旧冷漠道:“夜兄也来了长安。” “晋卿遇伏之事没有了结,便想请彼岸阁帮忙。”夜锦衣面色如常,不慌不忙浅笑道。 “怎么不见卫兄?” “楚兄如何知道卫卿笑跟我一同来了长安?”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一个冷冽阴鸷,一个阒黑幽深,却冲撞出激烈迸溅的花火,快要把人灼伤。 苏酒儿站在一旁,眉心紧蹙看着各怀心思的二人,额上冒出细密的汗水。 楚修翳嘴角勾出一抹笑,手负于身后,沉声道:“那日,卫兄跟夜兄一同离开千日楼,我以为他会与你在一起。” “他确实跟我在一起。”夜锦衣道。 楚修翳听到夜锦衣的话,脸上没有丝毫波动,只是看向苏酒儿,瞥见她额头的潮湿和手掌的颤抖,带着压迫感的目光更是让苏酒儿心里一颤。 夜锦衣顺着楚修翳的目光看向苏酒儿,便浅笑着走上前,遮住楚修翳的目光,顺势解下自己的披风仔细地披在苏酒儿身上,轻轻拿出帕子拭去她额上的汗水。 “刚才一舞,姑娘怕是热了,但天冷,还是莫要着凉才好。”夜锦衣道。 苏酒儿抬头,看着夜锦衣俊秀的眉眼,有些失神,可是她却始终没有在夜锦衣幽深的眸子里看出任何的情谊,哪怕一点点也好,可是,没有。 她心里叹道,你,是琅玕吗,还是我的梦? 楚修翳这才看向夜锦衣,锋利的目光狠狠地刺向夜锦衣的后背,语气带着嘲讽与疑问:“夜兄竟看得出酒儿姑娘舞的是《越女歌》,那舞是酒儿姑娘自创,从未在人前跳过。” 闻言,苏酒儿也带着疑惑看向夜锦衣,但更多的是期待和害怕。期待面前的夜锦衣是自己等的人,却也害怕楚修翳就此起疑,那夜锦衣的处境······ 夜锦衣扫了苏酒儿的美眸一眼,淡淡一笑才转过身来,丝毫没有任何的失措与不安,他只是朝着楚修翳走近两步,在楚修翳面前站定,看着他狭长阴冷的眸子。 “用心看,自然看得出。” 却不知为何,楚修翳听到这句话却愣在原地,像是想起了什么,眉心紧皱,却在刹那间回过神来。 他同样看着夜锦衣的眼睛,这是他第一次如此认真地看着夜锦衣的眼睛,但他不知道为什么,竟也会觉得很熟悉,甚至让他隐隐不安与局促。 “酒儿姑娘,我与夜兄有话要说,请姑娘先回去。” 闻言,苏酒儿担忧地看向夜锦衣,像是在害怕什么,犹豫着没有离去,反而朝着夜锦衣走了几步。 她蹙着眉,你看得出,是不是,你便是我要找的那个人呢。 “这里地方太小,不如出去说。” 夜锦衣扫了苏酒儿一眼,对着楚修翳一笑,朝着院墙快走几步,便迅速张开双臂,以轻功飞跃出彼岸阁,只给楚修翳留下一个白衣身影。 楚修翳见状,握紧自己的剑,快走几步,踩上一旁的石桌,借力跃起,跃上院墙,跟着夜锦衣的身影,转眼消失在苏酒儿的视线之内。 “姐姐。”碧儿从一旁走过来,站在苏酒儿的身旁,却带着不可一世的神色和语气,“隐瞒主人是要吃苦头的,姐姐小心些。” 苏酒儿沉默了许久,才朝着碧儿微微一笑,眸光柔和,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动作极为轻柔。 “碧儿。” “怎么······唔”一把匕首直直地插在碧儿的腹部,不一会儿,那血就染红了碧儿的衣摆,她瞪大眼睛看着面前本是温柔的苏酒儿,一开口就一大口血呕出来。 “你······”碧儿拼命伸手抓住苏酒儿的袖子,眼中带着极大地愤恨和不甘。 “你知道,我不喜欢会背叛我的人。”苏酒儿松开手里的匕首,死死拽开碧儿的手,轻轻附在碧儿的耳边,脸上依旧是温柔的笑意,语气清浅却带着阴狠的意味。 说罢,她松开碧儿,转身离开。 冷风吹过,那件被染上点点血迹的白色披风被拂起一个弧度,她有些冷了,轻轻地拥住自己,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帕子,那是夜锦衣昨夜给她的帕子。 树上的叶子纷纷扬扬地往下落,落在碧儿的尸体上,也飘落在她的身上,她看了一眼落叶的树枝,又看向夜锦衣方才离去的方向,眉目间多出了哀愁之色。 “山有木兮木有枝。” 改变一个人要多久呢? 一天?一年?或是一辈子? 对她苏酒儿而言,从一个不谙世事单纯善良的女孩变成现在这般带着温柔面具的冷血杀手,其实只要一个瞬间,一个足以摧毁你,足以扼杀你所有信念的瞬间。 从那瞬间之后,她丧失了单纯,丧失了善良,丧失了自己本该有的一切,只剩下永埋心底的恨意、愧意和永世难忘的爱意。 她的眼中也永远只能容得下一个人,一个几乎不可能活着的人。 那个人,叫玉琅玕。 第二十七章 你还活着 “小子,你轻功不错嘛。” 卫卿笑手撑着旁边的树木附身大口喘着气,朝着单脚稳稳停在细嫩枝丫上的冷寻开口。 他着实是忘记了青岳山庄里还有冷寻这个人物,贸然偷闯进青岳山庄才刚刚看到谢清歌的灵位就被冷寻发现。这就算了,偏偏这个冷寻还穷追不舍到这个地步。 冷寻没有开口,只是从那枝桠上跃下,移形换影般迅速移到卫卿笑面前,手指间的飞镖紧贴着卫卿笑的脖颈,眸中异常清冷。 “好歹相识一场,不用这样吧。”卫卿笑心虚地笑笑,轻轻伸出一根手指状似无意地推开那枚威胁到自己生命的飞镖。 “唰。” 一只飞镖贴着他的手指飞过,钉在他倚着的那棵树上,顺道削掉了他耳畔的一缕墨发。 “你来青岳山庄有什么目的?”冷寻抬眸,像是覆盖着千里寒冰的眸子清寒无比,他警惕地注视着卫卿笑,语气冷淡。 “随意逛逛啊,就跟大姑娘喜欢逛街一样,我闲来无事就喜欢串串别人的府邸。”卫卿笑掏出自己的骨扇,很是委屈地给自己扇了扇,又可怜巴巴地看向冷寻,“我这个怪癖居然被你发现了,唉,看在我们认识的份上,我就不杀人灭口了。” 他像没事人一样嘟囔着,顺势转身,打算溜之大吉。 “唰。” 一只飞镖贴着他的喉结飞过,钉在树干上,也成功地让他停下脚步。 “小子,缺心眼是病,要治的。”卫卿笑脖子僵硬地退后一步,又侧过身没好气地看着把他像犯人一般看起来的冷寻,挑挑眉语气轻佻地开口。 “你来青岳山庄有什么目的?” 同一句话被同一个人问出口,只是语气更加冰冷无情。 卫卿笑皱皱眉,突然想起自己藏在袖子里的物什,脑袋一个激灵,便从袖中掏出一个东西摊在手掌心放在冷寻面前。看到那件东西,冷寻阒黑的眸子倏地眯起,而后又带着疑问看向卫卿笑。 “找你还人情的。” 卫卿笑的手掌心,是一枚尾部带着黑羽毛的飞镖,上面带着特殊的标记,便是那日冷寻赠给夜锦衣的那一枚。 “什么事?”冷寻问。 卫卿笑又摇了摇了手中的扇子,有些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思索了一小会儿,才抬头尴尬笑了笑:“他勾引人家老婆,被人家追杀。” 闻言,冷寻皱了皱眉头,眸里又结起了寸寸寒冰,看起来很不相信卫卿笑的话。但是,却是一瞬间,他猛地转身,微微闭着眼睛在聆听什么,像是感知到了什么,他蓦地睁开眼睛,快速收回树干上的两枚飞镖,张开双臂快速朝着某个方向飞去,不一会儿就消失在卫卿笑的视线里。 “这都相信。” 卫卿笑看着冷寻离开的方向,又唰地展开扇子,大力给自己扇了扇,又扫了眼手心的飞镖,眉尾上扬一个角度,嘴角轻勾:“夜锦衣,看来你人品不行啊。” 停顿了好一会儿,他才将那飞镖放回袖中。离他不是很远的地方,林中时时传来鸟鸣声,显得嘈杂烦乱。他微微皱皱眉,却没有在意,优雅悠闲地转身离去。 两个身影,一白一蓝,一前一后,在林子上空穿梭,他们飞过的一路,惊扰起无数在林中栖息的鸟,也刮掉无数发黄枯萎的叶子。 终于那白衣身影不再向前,而是运功轻飘飘地落在林子中,只是刚刚转身,一柄剑就架在了他的脖颈间。 夜锦衣扫了那柄锋利且装饰华丽的剑,恰看见自己在那剑身上的倒影。 好剑。他暗忖。 他抬眸,对面的楚修翳面无表情,只是将剑格在自己肩膀上用的力道极大。 “楚兄什么意思?” 楚修翳讽刺地笑道:“夜兄不明白?” 夜锦衣道:“不明白。”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楚修翳冷冷地扫了夜锦衣一眼,“夜兄博学多识呢。” 夜锦衣思忖道:“方才念出《越女歌》只是巧合,我与酒儿姑娘并非······” “你果真勾引别人老婆?”不远处的枝丫上,停着一个黑衣男人,他抱臂看着夜锦衣,明明是一个尴尬怪异的问题,从他口里说出来却出奇的平静。 夜锦衣和楚修翳一同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这里的冷寻,夜锦衣闻言,更是眉头轻皱,却没有说话。 冷寻从那枝丫上跃下,但没有走向那两个人,只是找了颗粗壮的树抱臂敛眸斜靠着。江湖的纷扰,总归与他冷寻无关,与他无关的事,他不会去管,可不代表他不能做一个看客。 楚修翳手上的剑丝毫没有移动,他甚至没有顾忌此时站在旁边的冷寻,只是冷眼看着夜锦衣。 “夜兄总是恰好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譬如?” “譬如绝崖山庄,譬如少林寺,譬如长安。” 夜锦衣闻言,抬眸盯着楚修翳的眸子,轻笑道:“少林寺?看来楚兄从最开始就怀疑我了。” 楚修翳冷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夜锦衣脸上依旧是不明不白的笑意,问道:“楚兄想知道我是谁?” “当然。” 夜锦衣闻言,笑了笑,他不是很明白,为什么每个人都喜欢问他这个问题。他是谁?这个问题其实连他自己都回答不出,所以他只能给出对方最想要的那个答案。 “你的心里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 楚修翳闻言,眸中的情绪变得很复杂,令人看不分明,连握剑的力度都小了些许。他注视着面前的夜锦衣,尤其是他那双幽黑的眸子,那双看起来很熟悉的眸子,那双让苏酒儿一瞬间失控的眸子,像是找到了自己黑暗人生中的一抹光亮。 你绝望过吗? 绝望到心如死灰,这世间的任何东西都无法点燃你生存的斗志,你像是一个如同废墟一般的灵魂,被囚禁在昏暗无底的深渊,游荡,堕落,死亡。 当有一日,你看到了一丝光,一丝穿过层层阴霾层层绝望的微光,即使微弱到快无法察觉,你也要拼命地抓住它。 或许,它能让你复燃。 或许,它会让你湮灭。 “你,怎么证明?”楚修翳一字一句地问。 “你刚才说的还不够证明吗?” “不够。” 闻言,夜锦衣冷笑一声,心想多年不见,面前的这个人一点没变,依然是那么执着。他低头看了一圈,便运力于掌心,恰好将地上的一根树枝吸到掌心。 他猛地退后一步,抬脚踢开楚修翳的剑,以手中的树枝为剑发起攻势,一招一式跟那晚盗血如意的黑衣人打的一模一样,剑招中蕴含长虹落日之气,剑势恢宏,变化万千,且速度极快,令人躲闪不及。 落鸿七式。 玉家独门的落鸿七式。 楚修翳愣在原地,眼看着夜锦衣手里的树枝格在了他的肩膀上却没有动身,他此时,是希望夜锦衣手里是真正的剑,他希望夜锦衣这一剑直接让自己命丧黄泉。 “玉琅玕,你没死。”他的眼神空洞起来,看向夜锦衣的目光萧瑟又凄凉,充满了赴死之意。 夜锦衣在心里悲哀叹道,若如此你不会痛苦,那我便是玉琅玕吧。他松开手,那根树枝落在了地上。 “我没死。” “展颜?” “她死了。” 那个绝望的悲哀的灵魂,终究寻到了那丝微弱的光亮,他把那光亮握在掌心,小心翼翼地打开。 却发现那是神给他开的一个大大的玩笑,他摊开掌心,那里只是一个幻影,美丽又残酷的幻影。 那晚,盗玉的黑衣人破解了未央楼的机关,打出落鸿七式的时候,他就知道玉家一定有人活了下来。 他派人跟踪夜锦衣和卫卿笑,发现他们去了少室山见赵元耆。他便笃定,二人之间定有一人是玉家故人。 直到今晨,苏酒儿故意隐瞒他夜锦衣到长安的事,以及苏酒儿与夜锦衣今天种种的怪异举动,让他笃定夜锦衣就是玉琅玕,十年前就该命丧绝崖的玉家长子,玉琅玕。 因为,苏酒儿那支舞便是为了向玉琅玕表明心迹所创,也只有玉琅玕会看得出那支舞是《越女歌》。 他本以为他心心念念十年之久的玉展颜也会如玉琅玕一般,侥幸活下来,可是,他错了。他的展颜,终究是没有敌过这不公悲惨的命运。 他悲哀地冷笑一声:“你是来报仇的?” 夜锦衣冷声答:“是。” 一旁的冷寻听着二人的对话,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自己指尖的飞镖。 他不喜欢这个动荡的充满爱恨情仇的江湖,他为面前的这两个人感到悲哀,能好好的活着,为何要把自己丢进挣脱不出的深渊受尽折磨,他觉得他们可笑又可怜。 可他却不知道,会有那么一天,他也会变得如此可笑又可怜,也会坠进这个让人挣脱不去的深渊,纠缠不断,痛苦不堪。 楚修翳依然是悲凉地笑道:“不杀我?” 夜锦衣因着楚修翳语气中沧桑的悲凉心里也生出哀愁来,他无数次地问自己,你下得了手吗?可无数次的答案都一样,他下不了手,为了这个答案他给自己找了无数的借口。 “修翳,你我情同手足。”微风吹起,恰将夜锦衣这句浅浅的话语吹进楚修翳耳畔,让他心头一颤。 而夜锦衣接下来那句话,更是让他心痛如绞。 “况且,展颜不会想让你死。” 第二十八章 无奈选择 “你守我攻。” 一路上,楚修翳脑海里都是夜锦衣最后留下的这几个字。 不杀他是夜锦衣能做出最大的退步,但玉家满门仇恨夜锦衣势必会报,如今,便只有这一条路可走。夜锦衣以余生报仇雪恨,他以余生守护青岳山庄。 他停下脚步,一直安静跟在他身后的冷寻也停下脚步。 楚修翳开口道:“今天的事······” 冷寻反问:“今天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楚修翳转身看着冷寻,这个一直以来只想远离江湖纷争的冷寻。从十年前楚云棠初见冷寻时,他就知道此生能守护他妹妹的只有冷寻这一个人。 原本,他也相信此生能守护玉展颜的只有他楚修翳,偏偏他太争强好胜,不愿意放下自己拥有的一切,最终失去了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余生,只能活在浓烈的遗憾和决绝的恨意之中。 时间不会重来,但是当可以再次做出选择的时候,他不会再选错。 “如果有一天青岳山庄有不测。”楚修翳走上前,犹豫地伸出手拍拍冷寻的肩膀,“你一定要带云棠走。” 冷寻微微侧头,看着楚修翳覆在自己肩上的粗粝的大掌,才看向楚修翳。他听说过十年前的那场祸事,但就今天夜锦衣和楚修翳的对峙而言,他知道那件事并不简单,否则夜锦衣不会找青岳山庄报仇。 他也知道,未来的青岳山庄将会遭受到前所未有的劫难。 即使如此,他也会用余生护楚云棠安好。 他的目光深沉而悠远,像是想起了那个一直以来无忧无虑的姑娘,他握紧掌心,只脱口而出两个字:“我会。” 太阳高照,温暖如春,但居关中之首的长安城却仍然没有热闹祥和的气氛,连年的战争与自然灾害几乎让每个城池都遭受着难以抵抗的压力。 这似乎是历史的必然,每到这些时候,似乎总会出来一些人试图改变这些不堪的境地。 一路上的摊贩农民都在议论当今宰相推行的新政,有人支持,有人抱怨,这是动荡不安的朝堂会出现的必然情况。 可是夜锦衣却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专心地走路,不知不觉,却走到了青岳山庄的门前。 他看着“青岳山庄”这四个遒劲有力的大字,眸光阴暗冷窒,却只是一眼,他便收回自己的目光,面无表情地继续走。 他不知道自己今天做的是否正确,是否会打乱自己的计划。他唯一能肯定的是,楚修翳必定会因为自己的出现而乱了心神,让楚修翳愧疚就是自己对楚修翳最好的报复。 他清楚地知道他们的弱点,知道如何一步一步地攻破他们的心理防线,最后成为这盘棋里面最大的赢家。 他也清楚地知道,这盘棋才刚刚开始。 “喏。” 夜锦衣刚刚踏进彼岸阁的大门,便有一个物什朝自己飞过来,他伸手接住,才看清是自己今晨一直在找的东西,冷寻的那枚黑羽飞镖。 他抬头,果不其然看到卫卿笑趴在阁楼栏杆上,依然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摇着扇子笑的正欢。 夜锦衣的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他猜得没错,卫卿笑去了青岳山庄。 如今的他不得不怀疑,当初卫卿笑在少室山听到释行一番话之后的纠结和悲伤,到底是真是假。他说的那些等自己报仇的话,到底是真是假。 因为如今的卫卿笑,似乎比自己还要在意青岳山庄的情况。 他将那枚飞镖别在腰间,正打算抬脚走上楼阁试探这个深不可测的卫卿笑一番。 “公子。” 一个侍女突然叫住了他,毕恭毕敬地躬身道:“酒儿姐姐一直在等您回来。” 他环视四周,目光才定在那侍女身上:“那个叫碧儿的侍女呢?” “碧儿她······”那侍女有些犹豫,片刻后才压低声音道,“今早死在后院了。” “哦。”夜锦衣轻声一应,脸色没有任何变化,好像他早就猜到了一样,或许,他丝毫不会在意与他不相干的人。 说罢,他就直接跟着那个侍女朝后院走去,把一直在阁楼上眼巴巴看着他的卫卿笑晾在那里。 “夜锦衣,你这么小气。” 见夜锦衣丝毫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卫卿笑就默认夜锦衣还在为昨天跟他吵架的事情生气,忍不住朝着夜锦衣的背影大声抱怨,结果吸引了楼下一片食客的目光。 卫卿笑看自己顿时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便干咳两声,扇着扇子向雅间走去。 “我曾经认识一个会跳《越女歌》的人,她叫苏久言。” 夜锦衣站在苏酒儿的房门口,看着背对着他的苏酒儿,安安静静地说出这句话。 他早就猜到了,这个看到自己的眼睛就开始无措的人,这个跳《越女歌》来试探自己的人,这个向楚修翳隐瞒自己到长安的人,叫苏久言。 那个曾经与玉家大公子玉琅玕两情相悦的苏久言,那个从十年前就开始杳无音讯的苏久言。 闻言,苏酒儿身子一颤,半响才转过身来看着夜锦衣,她有些发颤的双手,她眼角的泪水,和她看向夜锦衣的目光,都无一例外地出卖了她的身份。 她颤抖地抬手,摘掉自己脸上的面纱,露出右脸上那一颗极小的痣,虽小却极有辨识度的痣。 是的,她,叫苏久言。 当年绝崖山庄苏隐护法的女儿苏久言。 夜锦衣看着此时无言的苏酒儿,只是缓缓坐在椅子上,给自己倒了杯水。 于他而言,在他面前站着的,不过是又一个被击破心理防线的脆弱灵魂罢了。那些被人铭记的,深入骨髓的回忆,在他的眼里,都是赤裸裸的,不堪的笑话罢了。 苏酒儿一滴清泪落下,看着夜锦衣嗫嚅道:“琅玕。” 夜锦衣拿着茶杯的手一顿,抬头扫了苏酒儿一眼。他又听见这个名字了,这个能让楚修翳和苏酒儿或多或少减轻些愧疚感的名字。事实上,时间久了,连他自己都以为他叫玉琅玕。 他放下手里的杯子,轻声道:“你在替楚修翳做事?” 闻言,苏酒儿站在远处,拼命地摇头,努力地想要解释:“当年那些人走了之后,绝崖山庄几乎没有一个人活着,是楚修翳他收留了我。” “这么说,你知道当年的真相?” “我······”苏酒儿犹疑了,可偏偏这犹疑让夜锦衣知道她是清清楚楚知道的。 夜锦衣轻笑一声,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无形中给苏酒儿极大的压迫感,这压迫感让苏酒儿有那么一瞬间怀疑,怀疑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不是玉琅玕。 可夜锦衣偏偏有一双跟玉琅玕相似的眼睛,偏偏知道自己跳的是《越女歌》,偏偏知道过去的所有事情。 不会错的,他是琅玕,只是仇恨改变了他罢了,苏酒儿如此宽慰自己。 “我问的,是十年前。”夜锦衣抬眸,话语冰冷凌厉地如同一把锋利的剑刺向苏酒儿。 苏酒儿愣在原地,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夜锦衣站起来,走到苏酒儿的身后,阴鸷凌厉的气势包围着苏酒儿,他的话语是柔和的,但其中丝丝冰冷嗜血的意味却让苏酒儿心里发麻,发凉。 “展颜生辰那晚,你去找展颜,说楚修翳在千日楼等她,还记得吗?”夜锦衣的嘴唇靠近苏酒儿的耳畔,他的声音极轻,却像一块重石狠狠砸在苏酒儿的心上,也勾起她千丝万缕的回忆。 十年前。 天色早已暗了,可是绝崖山庄却依然灯火通明,依然热闹无比,庄中不时升起祈福的孔明灯,慢慢飘向远方。 因为那天,是玉展颜十六岁的生辰。 “展颜。”苏久言找到玉展颜的时候,玉展颜正在对着满天的孔明灯许愿,孔明灯上是她亲手写上去的“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她将孔明灯升起,才转身看向面色焦急的苏酒儿,握住她的手笑着问:“苏姐姐,怎么了?” 苏久言面色有些犹豫,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玉展颜察觉到不对,急忙追问:“姐姐,到底怎么了。” 苏久言这才从袖中拿出一封信递给玉展颜,玉展颜疑惑地打开,脸上却慢慢浮现出笑意来,她猛地扶住苏久言的手臂,笑的很开心:“修翳在千日楼等我,我现在就去。” 她看着苏久言此时不太好的脸色,以为她是担心自己,就拍拍她的手背道:“放心,我去见他一面就马上回来,我爹他们不会知道的。” 玉展颜却并不知道,在自己离开绝崖山庄之后,绝崖山庄便陷入了危难之中,本来热闹祥和的绝崖山庄却突然成了人间地狱,血流成河。 “你早知道他们要对付绝崖山庄了,是吗?”夜锦衣的话语又在苏酒儿耳畔响起,让她浑身颤抖。 “不······不是的。”苏酒儿转过身来,紧张地握住夜锦衣的手臂,她紧紧地盯着夜锦衣的眼睛,努力地辩解。 “哗~”夜锦衣挣开苏酒儿的手,猛地一挥,桌上的杯子被摔碎在地上,发出清脆至极的声响。 这杯子却像是摔在苏酒儿的心上,锋利的碎片给她的心划出一道道伤痕,直至血肉模糊。她张着嘴唇,想要开口辩解什么,却一直犹豫着没有开口。她知道,她不能说,她要用自己的方式保护玉琅玕。 她记起曾经一个人对自己说过的话:“你只有这一个赎罪的机会。” 夜锦衣扫了一直在挣扎的苏酒儿一眼,转身离开,到房门口的时候,他停下脚步微微侧着头,声音极冷:“你走吧,苏酒儿,我不想再看见你。” 第二十九章 侠客情怀 苏酒儿走了。 夜锦衣对她的这个决定并不感到意外,因为他从不曾对任何人放松警惕,就连苏酒儿做的一切在他眼里也有可能是别有用心。 况且,这个刀尖上求生存的险恶江湖,并不需要女人的存在,她们只是生命之外的附加品。 除了,除了苏酒儿走后的这几日,晴马一直在向他抱怨近日彼岸阁的客人少了许多。 在这个世界上,他有许多事情要做,他没有时间去顾及一个心里有太多爱恨情仇的女人,因为那是累赘。 与其去思考一个女人心里在想什么,倒不如想想面前这个妖孽的男人心里在打什么算盘。 夜锦衣微微抬头,看着对面的卫卿笑:“你跟着我,究竟是为什么?” “不是跟你说了吗?反正你跟楚家有仇,等你报完仇,我回去交差。”卫卿笑挑挑眉,一双桃花眼无辜地看着夜锦衣。 “你确定不会插手?” “不会。” “江湖道义在你眼里比恩怨仇杀更重要?” “是。” 夜锦衣闻言,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好,我信你。” “接下来,你打算做什么?” “等。” “等?” 夜锦衣没有开口,只是用手指转着手里的杯子,暗自思索。 即使楚修翳会因为自己的身份而怀有一丝愧疚,但他毕竟是楚钟岳的儿子。所以夜锦衣从来就不打算从楚修翳那里得到任何可靠的情报,他只能靠自己。 摧毁绝崖山庄固然重要,但排除整件事情中可能出现的未知因素也绝不可忽视。 无极门,杀害释行的凶手,便是最大的未知因素。他必须去查清楚,否则,他的计划可能会因为这些暗处的势力毁于一旦。 他们依然坐在二楼靠栏杆的位置,因为他们总能从来来往往的客人口中知道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彼时,楼下正有一桌人在讨论一件有趣的事情。 “每年这个时候,邪神的悬赏令都下来了,今年怎个不见彼岸阁的动静。” “呦,你可甭提了吧,这么多年,为了这赏金去找邪神的人数不胜数,结果呢,没一个活着回来的,连尸体都找不到。” “眼看这赏金都加到一万两了,可惜。” “可惜什么?怕是有命拿没命花。” 听着下面人们的议论,卫卿笑抬头问:“邪神殿的邪神?” 夜锦衣道:“难道这世间还有第二个邪神?” 卫卿笑道:“许是没有。” 卫卿笑知道他们口中的邪神,因为近两年江湖上风头正劲的两大邪派就是邪神殿和无极门。 不过邪神殿成名的方式却与无极门大不相同。 无极门声名顿起的方式很简单,就是杀人,他们杀人的目的很简单,就是单纯想杀人罢了,不需要什么特别的原因。而且杀人手法之残忍,令人咋舌。 相比较而言,邪神殿声名渐起的方式几乎全依赖于彼岸阁。 因为从彼岸阁建阁开始,悬赏的人换了一轮又一轮,但有一个人的名字始终在悬赏令上未下来过,那就是邪神殿的主人。 五年来,死在邪神手里的人不计其数,却始终没有人能将他在彼岸阁的悬赏令上除名。 于是,邪神殿成了一个传奇,邪神和无极门门主成了这个江湖上最神秘的两个人物。 正在说话间,一个提着剑的青袍男子走了进来,也顿时吸引了一片人的目光。 夜锦衣也扫了这男子一眼,嘴角勾起饶有意味的笑。 这个青衣男子模样周正,眉宇间一股清冷之气,涔薄的嘴唇紧抿,勾勒出他一丝不苟的神态。 看起来像极了月下一棵结了霜的玉树,冷清孤傲,遗世独立。 他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轻巧的剑,一把曾染过很多血的剑。 他提着剑走到一个桌子面前,将那柄剑放在桌子上,手却未曾离开剑身,他端端正正的坐着,并未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问人。” 他目视前方,简单明了地说出这两个字。 晴马从阁楼的雅间探出头来,扫了一眼这个奇怪的男人,笑道:“不知道客官想猎谁?” 男子敛眸道:“邪神。” 夜锦衣闻言,又多看了那男子一眼,嘴角的笑意越发深了。 听到这话,晴马扫了这厢的夜锦衣一眼,又看看雅间里面,把头收回去。 不多时,那雅间的房门打开,月鹿从里面走出来,手搭在栏杆上道:“抱歉,邪神的悬赏令我们已经收了。” 男子“哦”一声,就站起来打算离开,但在快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却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男子看着月鹿道:“我出钱请彼岸阁找邪神的下落。” 闻言,夜锦衣这才认认真真地端详这男子,一身青衣虽然简单,却不简陋,看起来并不华贵却是极珍贵的缎子。这样看来,这个男子不是为了钱而来。 若不是为了高额的赏金,那便是为了一个“赢”字。 江湖上,有这么一群人,他们有着绝世的武功,不去行侠仗义,也不去烧杀抢掠,他们唯一的爱好是跟形形色色的人决斗。 他们似乎不知疲累,赢字在他们眼里是一种无上的荣耀,是一种高于生命的存在。 输便死,赢便生。 他们称这个叫做侠客的情怀,不过,夜锦衣不是侠客,他不懂这种情怀。 在他看来,与其为了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怀去决斗,倒还不如为了那悬赏的万两黄金,起码显得实际一点。 “唰。” 突如其来的,一枚飞镖贴着夜锦衣的耳朵飞过来,被夜锦衣夹在指间。 他侧头看了那飞镖一眼,就拿着飞镖踩着二楼的窗户迅速飞出去。 “……”卫卿笑看着夜锦衣这一系列动作,顿时无言,只能继续看着下面的情况。 而此时,两个黑袍男人从彼岸阁的大门走进来,其中一个看着那个青衣男子道:“这笔生意,我们不做。” 下面的人们看到这两个男人,就低声道:“火舍和水引两位老板回来了。” 此时,长安城偏僻的街道上空,两个男人各站在一个屋顶上,狂风卷起他们的衣袍,空气中充满着危险肃杀的意味。 夜锦衣将手里那枚飞镖甩给对方,抱臂讽刺道:“你就是这么还我人情的?” 第三十章 红颜祸水 对面的冷寻接住飞镖,冷冷道:“如今有比还你人情更重要的事?” 夜锦衣挑眉道:“哦?是什么?” 冷寻狠色道:“取你的命。” 夜锦衣道:“这算恩将仇报?” 冷寻道:“你的话很多。” 夜锦衣笑道:“你的话也不算少。” 夜锦衣的话才刚刚落音,冷寻就朝夜锦衣飞来,手里一枚飞镖直直射向夜锦衣的喉咙。 夜锦衣不费力的接住,反手甩回给冷寻:“这世上能打败我的人寥寥无几,很明显,你并不是其中之一。” 冷寻将那枚飞镖置于指间,冷笑道:“今天,就会多我一个。” 说罢,他依旧是用原来的招数,以移形换影般的速度绕夜锦衣发出飞镖,那速度极快,在夜锦衣看来似乎有五个冷寻在自己周围同时向自己发出攻势。 五枚飞镖同时向自己射过来,更为诡异的是,那飞镖后面的黑羽突然在冷寻的操控下脱离了飞镖,幻化出成千上万根羽毛,像是黑色的细针一般锋利。 此时的夜锦衣,看起来极像是被包裹在一个黑色的银针阵里面,被围的水泄不通,无逃离的可能。 冷寻冷笑,掌心发力,令那五枚飞镖和无数根黑色羽毛朝着夜锦衣快速飞去。 生死攸关的一瞬间,夜锦衣的周身突然窜出火焰来,将那无数根如银针一般锋利的黑羽燃烧的干干净净,如同成群扑向烈火的飞蛾,转眼间消弥。 因为羽毛终究是羽毛,无论它再怎么锋利,它的本质永远不会发生变化。 就如同他面前的冷寻,武功明明只适合用来逃避江湖纷争,却偏偏要来搞事情。 而在那黑羽燃烧的一瞬间,夜锦衣堪堪避开飞镖的锋刃,将它们打回原处,踢回冷寻手中。 冷寻接住飞镖,皱眉道:“什么功夫?” 夜锦衣轻笑:“无幻掌。” 任啸决教给他的无幻掌,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这个无幻掌是用来给小孩子们变戏法看的。 因为他之前总是喜欢在沈渊和上官若仪的那对龙凤胎面前卖弄这个本领。可今日,他才发现这个无幻掌还挺有用,起码以后吃鸡不用再费力拔毛了。 冷寻也笑道:“你觉得你赢了?” 夜锦衣道:“莫非我输了?” 冷寻不答,只是将手抬起,露出自己握的几枚飞镖,恰好四个。 夜锦衣脸上的笑意一瞬间消弥干净,他看的清楚,四枚飞镖,若他记不得错,本是有五枚飞镖的。 也恰恰在那一霎那,一枚飞镖紧贴着他的脸颊从后面擦过。 他的银色面具因为这枚飞镖被划出一道深深的痕迹。 夜锦衣接住那枚飞镖,状似无意地在掌心把玩着,他抬手抚上自己的面具,那道刮痕的触感无比清晰。他抬眸冷笑,脸色看起来极为老成。 一瞬间,那枚飞镖如一道极冷的寒光朝着冷寻射过来,速度极快。 冷寻一个旋身,快走几步想要接住那枚飞镖,却在他刚刚触碰到那枚飞镖的瞬间,他的手指便被这锋利的飞镖划出伤痕。 他吃痛地松开力道,那飞镖便穿过他的指间,径直钉在他右肩的衣服上,即使如此,那飞镖的走势一直未停,径直地钉着他的衣服带着他一直往前,直到钉在挨着屋顶的一棵树上。 此时的冷寻却因为这一枚小小的飞镖被桎梏在这棵树上不得脱身。 夜锦衣飞身上前,扫了一眼冷寻因为右肩衣服被那枚飞镖钉死而裸露出来的锁骨。 他轻声一笑:“如今是我赢了罢。” 冷寻闭上眼睛,大有赴死之意:“我输了,要杀要剐……” 夜锦衣轻飘飘地打断他的话:“若你死了,当日我成全你和楚云棠岂不是白费。” 闻言,冷寻睁开眼睛,微微动容:“你不杀我?” 夜锦衣从袖中拿出那枚冷寻给他的飞镖,抬手放在冷寻面前。 “我记得你欠我两个人情。” 冷寻扫了那飞镖一眼,问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夜锦衣背过身道:“你今天来这里要杀我,不过是为了楚云棠,我可以答应你,不碰她。” 冷寻冷笑道:“你以为不杀她便是成全吗?若有一日,你的父兄被杀,却独留你一人苟活,你会觉得这是成全吗?” 闻言,夜锦衣的眸子倏然紧缩,太阳穴的地方血管突突地跳着,让他觉得脑袋发胀,他抬手揉揉自己的眉心,才转过身来。 “我能留着楚云棠已经是最大的仁慈。” 冷寻不屑道:“你这样做必是有条件的。” 夜锦衣道:“条件便是你欠我的第一个人情了。” 冷寻问:“什么?” “总有一天我会毁掉青岳山庄,在那一天来临之前,你带楚云棠走。” 冷寻因着这句话猛地抬头,他看着站在风中微微阖着双眸的夜锦衣,他看不分明,面前的夜锦衣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他不知道为何,夜锦衣会和楚修翳让自己做同样的事情。 楚修翳明明可以杀了夜锦衣以绝后患,他却偏偏不动手,反而真的等夜锦衣去报仇,唯一的心愿是让自己带云棠走。 夜锦衣与楚家明明有深仇大恨,却独独愿意放过楚云棠,甚至一定要让自己带楚云棠离开这纷乱的江湖仇杀。 难道,他们二人都笃定,这是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他问:“为什么?” 夜锦衣笑了笑:“今日你为了楚云棠杀我,便证明了一句话。” 冷寻问:“什么?” 夜锦衣道:“自古红颜祸水。我若杀了她,日后你必定会为她报仇,我何必为自己徒增祸根。” 冷寻也笑了,言语讥讽又冷漠:“原来你是害怕。” 夜锦衣身后从树干中拔出那枚飞镖,抬手丢给冷寻,转身打算离开。 “让我害怕是一件艰难的事情,如果你愿意为了这个艰难的尝试赌掉楚云棠的性命,我不介意。” 冷寻沉默了,他看着夜锦衣的背影,不得不承认夜锦衣所说的话字字诛心。 若真到了那一天,他眼里除了护住楚云棠的性命,难道还会顾及到其他的事情吗。 不会! 当这个答案突然出现在他的脑海里,他的心头一颤,抬头多看了夜锦衣的背影几眼。 夜锦衣早已飞身远离冷寻,白衣身影在长安的楼阁间飞跃,在这肃杀的秋季,他却像一个清逸的仙,遗世独立,似乎没有什么能影响他,也没有什么能打败他。 夜锦衣一连飞跃过几条街,才落在彼岸阁的楼阁之上,他负手站在那里,看着街道上来来往往的人,面色凝重。 “咔。” 突如其来的声响从他的脸上发出。 他面具上那条被飞镖划出的刮痕越来越深,面具竟直接从那个刮痕处裂开,只是一瞬间,那面具便从那刮痕处一分为二。 “啪嗒,啪嗒。” 两截断开的面具落在房顶的瓦片上,直接顺着瓦砾滚落下去,掉在繁闹的街道,转眼便淹没在路上行人的脚下。 他露出的左脸如右脸一般白皙俊秀,没有丝毫异样。 他看着那面具落下去,眸子紧缩,脸色晦暗幽深。 只是一瞬,彼岸阁的房顶上便空空如也。 第三十一章 情势严峻 夜锦衣再次出现在彼岸阁大厅的时候已经是黄昏。 这个时间段是彼岸阁客人最少的时候。因为黄昏是人们最容易困顿的时候,这个时候不适合来喝酒,不适合来听曲,更不适合杀人。 除了,这残阳带来的壮烈跟杀戮倒是般配地很。 残阳透过二楼的窗柩照进来,给大厅的正中央铺上了一层淡黄色。 整个彼岸阁的前厅此时有几个小二在仔仔细细地擦桌子,他们擦了很久,擦地很用力,似乎他们的眼里只有擦桌子这件事可做。 除了这几个小二,大厅里还坐着一个人,那个穿着青袍握着轻剑的男人,残阳恰映照在他的侧脸,他的睫毛在淡淡的阳光下翕动,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执着的男人,夜锦衣见得太多了,所以他并不感到好奇,只是脸色平常从那男人身边走过,顺道伸手扶了扶自己脸上的玄铁面具。 这面具他并不常戴,所以此时觉得硌脸的紧。可这玄铁面具,却是极结实的,他此时很感激冷寻那一镖,提醒了自己一直以来忽略的事情。 他只刚刚踏上二楼的楼梯,就有匆忙的脚步声在背后响起。 “少爷,少夫人请您快些回去。”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那个男子的话刚落音,就有凳子与地面摩擦的声音响起,随后就有极轻却极快的脚步声响起。 夜锦衣停下脚步,站在楼梯上回头看了一眼,恰好与起身匆匆往外走的青衣男人目光有一丝交汇,只是一瞬,那青衣男人就收回自己的目光,跟着另一个男子匆匆走出彼岸阁。 夜锦衣微微勾唇,才又转过身,不慌不忙地继续往上走,然后拐角转进了一个房间。 打开门,房间里已有三个人在候着他。 正对着他的是卫卿笑,左右两边各是彼岸阁的火舍老板和水引老板。 他走进去,关上门,同样跪坐在一边。 这时,他右手边的水引才道:“听说二位想查无极门?” 夜锦衣答道:“是。” 火舍笑道:“无极门的事,我们此行恰好有所收获。” 夜锦衣抬手在桌面上放下一叠银票,拱手道:“请。” 火舍扫了那叠银票一眼,才不慌不忙道:“无极门在江湖上的出现从五年前开始,他们的第一次行动就血洗了神剑门,在江湖上造成不小的震动。之后,江湖上关于他们的刺杀行动就从未断过,不过目标都只是一些小门小派,与左天穹的神剑门无可比之处。” 夜锦衣眉心一皱,五年前,那个时候自己正因为沈壑的死被罚在机杼城思过,等自己出来的时候,寒月山庄之事的风头已过,所以他没有听闻。 水引又接话道:“两年前,无极门又血洗了当时几乎与青岳山庄齐名的寒月山庄,包括庄主田青云在内的三百余人,无一生还。” 卫卿笑听到这里,心里一惊,问道:“可江湖传闻,血洗寒月山庄的是位列邪派第四的厉风堂。” 火舍道:“那日厉风堂的确是要攻入寒月山庄,但在他们到之前,寒月山庄已经被灭门,于是,厉风堂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凶手。” 夜锦衣越听,神色越凝重,此时他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十年前,血洗绝崖山庄的人并不只有楚家,还有当时江湖上享有盛名的神剑门、寒月山庄、天音阁、亦览山庄四个门派。 但如今,神剑门和寒月门已在这短短几年时间里全部覆灭于无极门之手。那他找出他们谋害玉家陷害姬家的证据就会越来越少,事情愈发严峻。 夜锦衣很想知道,操控无极门的人究竟是谁? 加之,那晚,在绝崖山庄放凤离凰,以此杀害楚门百余人的也是无极门。 所以他相信,那个背后的操控者一定与十年前绝崖山庄之祸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或许,那个人的目的和他夜锦衣是一样的,可惜,这样的处理方式在夜锦衣看来是完全错误的。 如果单单杀人就可以解决所有的问题,他夜锦衣又何必要苟且偷生等上十年才来报当年的仇。 如今,突破口只剩下天音阁和亦览山庄,他必须抢在无极门下手之前找到温琼琚和宫酌独。 卫卿笑看着对面一直紧皱着眉头的夜锦衣,他明白,此时的情况不容乐观,无论无极门是敌是友,都将是这场战争中一个最大的变故。 夜锦衣思忖良久才又抬眸道:“我还有事情想请二位帮我一查。” 闻言,卫卿笑明了地站起身来,朝着几个人微微欠身:“卫某就先走了。” 说罢,他便走出这房间。 直到卫卿笑的脚步声彻底听不见了,三人的目光才从门口收回来。 这时,火舍才将一个物什放在夜锦衣面前,道:“这是释念大师托我给你的,他说,释行临死前一直握着这个孔明锁,把这个交给你,应当是释行遗愿。” 夜锦衣目光落在那个小巧的孔明锁上面,像是内心挣扎了许久,他才犹豫地拿过那孔明锁,在手中拨弄几下,便将那孔明锁解开。 这时他才看到,里面藏着一块极小的字条,上面的字迹苍劲有力,是释行的笔迹无疑。 “六年了,外公从未想到来见我的人是你,你怕是恨透了我。如今,我罪孽深重,如今气数将尽,将赴九泉之下向你爹娘赎罪,只希愿你原谅外公。” 夜锦衣的眼神越来越空洞,看着那张字条却愈发失神。 是啊,释行那么聪明的人,因着自己对十年前祸事的询问就开始起疑,加上知道了绝崖山庄发生的事情,又怎么会猜不出他的身份。 原来,这便是他临死前最后的话,只希望赎罪,只希望原谅。 他摊开掌心,一簇火苗从掌心升起,那张字条顿时化为飞灰。 他看向水引,冷声道:“凶手是谁?” 水引没有回答,却说了一句状似无关紧要的话:“释念说,释行是在你离开少室山之后被杀,走的很安详。” 却偏偏是这两个重点,让夜锦衣把目标锁定在两个人的身上。可惜,无论这两个人谁是凶手,他都不愿意相信。 他突然间乱了分寸,心烦意乱起来,他猛地站起身来,正打算走出房门。 “叮。” 一个冰凉坚硬的物什从他的袖子中掉出来,落在地上,恰滚落在火舍的膝边。 那是一枚带着黑色羽毛的飞镖,飞镖的利刃泛着寒光。 火舍顺手捡起来,正打算递给转过身来看着他的夜锦衣,却在看到那飞镖图腾的时候愣住了。他的神色陡然严峻起来,他犹豫着,面色凝重地将飞镖递给水引,水引看到那飞镖,也是一怔,像是被雷击了一样。 而后,他们二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微微皱眉看着面前的火舍和水引,若他没有看错,面前这两个男人,哭了。 他们眼角的泪水明明白白地告诉夜锦衣,他们的确是哭了,却不像是因为难过,而像是因为莫大的高兴激动。 他们眸里的神色很像是漂泊流浪多年之后突然找到了自己曾经遗失的挚宝,突然有了一丝寄托,一丝希望。 那是久违的,得而复失的喜悦。 第三十二章 不必记起 透过他们这种奇怪的眼神,夜锦衣一瞬间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是他!?” 残阳透过窗柩的光影已渐渐从大厅中央移到了门口处,有微微的风从窗户吹过来,天有些凉了。 夜锦衣脚步有些虚浮地下楼,刚刚踏进后院,卫卿笑就迎上来:“我们应该马上去金陵。” 夜锦衣微微抬头,轻轻笑道:“我们去苏州,你还可以回摽梅宫看看。” 卫卿笑愣了一下,才笑道:“情况危急,金陵离我们不是更近吗?” 夜锦衣道:“金陵那里我另有安排。” 卫卿笑这才笑道:“好,明日便走?”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飞镖,似是有所犹疑,他顿了顿,才道:“再晚两日吧。” 说罢,他就对着卫卿笑淡淡一笑,微微错身从卫卿笑旁边经过,风拂过他的衣角,让他觉得身体冰凉,顺着手指冷到心底。 红尘可笑,如今他才真正见识到这红尘究竟有多可笑。 偏偏在他做出退步之后,决意给人成全之后,让他知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赤裸裸的笑话。 这,便是这个江湖最残忍的地方。 卫卿笑微微皱着眉,转过身来看着夜锦衣的背影。不知为何,他觉得夜锦衣的反应有些不对。 平日夜锦衣脸上也带着温润的笑意,可那种笑意带着运筹帷幄的自信,极具侵略性。可今天的夜锦衣脸上的笑却是带着淡淡悲伤和失落的,让人觉得无比脆弱。 卫卿笑好奇,有什么事会让夜锦衣有这种反应。 况且,平日里的夜锦衣做事从来不会犹豫,即使前一天刚受过鞭刑,第二天仍然会清早就与自己一起赶往少室山。但如今的情势已经如此危机,他却执意要晚几天启程。 是因为出什么事情了吗?想到这里,卫卿笑抱臂皱着眉转身往自己的房间走去。 寒露已至,天气越发凉了,早晨彼岸阁后院的花草上已经有水汽结成的露水。 气候的转凉更是为这萧条的长安城增添了一份肃杀之意,唯有几条繁华的街道仍然如往常一般热闹。 夜锦衣坐在街道一侧的屋顶上,安静地看着下面的情状,他微微抬头,不远处就是气势恢宏壮观的青岳山庄。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剑,一把极其普通的剑,但再普通的剑,一旦出鞘,便可以杀人。 他的眸色阴鸷晦暗,与此时长安的清冷阴沉正般配地紧。 他注视着青岳山庄的门口,不曾眨眼,像是一个老练的猎人在等待他垂涎已久的猎物。 青岳山庄的大门开开合合已经几个来回,不时有人进进出出。 终于,在大门又一次打开的时候,夜锦衣阒黑的眸子骤然紧缩。 他紧紧盯着从青岳山庄里走出来的那个人,握着剑的力道又大了几分,但他却仍然纹丝不动,屏息等待。 那人刚刚走到下面繁华热闹的街道,就不知从何处丢下一个烟雾弹,白色的雾在人群间迅速弥漫,令人看不清周围发生的一切。 小贩和行人在这烟雾里相互冲撞着,抱怨着,咒骂着。 过了好一会儿,白色的烟雾才慢慢褪去。 街道的上空,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楚云棠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被莫名其妙地绑在荒郊的一棵树上,嘴里被塞了一块布,无法言语。 在她的面前,一个提剑的白衣男人背对着她。 “呜······”她说不出话,只能靠嗓子里发出的呜声引起对方的注意。 等那男人听到了这声响,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来,她才一怔,因为对面那个带着左脸戴着面具的人,正是夜锦衣。 “唔······”看到夜锦衣,楚云棠越发激动了,她不明白夜锦衣这个人究竟是什么目的,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联想到当日绝崖山庄的事,她睁大眼睛,愈加用力地挣扎起来。 夜锦衣缓缓走过来,抬手扯掉她嘴里塞的那块布。 “你想干什么?快放开我,你这个混蛋,我爹和我哥知道了不会放过你的。”没有那块布的阻碍,楚云棠终于舒畅地朝夜锦衣骂道。 夜锦衣冷笑道:“你爹?他自身难保。” 一听夜锦衣这句话,楚云棠更加激动:“我哥一定会来救我的,到时候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夜锦衣又笑道:“可我等的,不是楚修翳。” 楚云棠身子一僵,脑子有点转不过来,若不是为了引他爹和他哥来,夜锦衣为什么要抓她,却又不杀她。 夜锦衣像是看出了楚云棠的心思,缓缓道:“我会杀你,但要等一个人来行。” 楚云棠心头一颤,声音有些发抖:“谁?” “冷寻。” 楚云棠闻言,脑袋突然间一片空白,她不明白,是真的不明白,夜锦衣究竟是什么身份,从洛阳再到长安,他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突然间镇定下来,开口问:“那绝崖山庄的那些人,都是你杀的?” 夜锦衣道:“不是。” 楚云棠又问:“你为什么要找冷寻?” 夜锦衣笑道:“你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楚云棠皱眉道:“为什么要杀我?” 夜锦衣道:“一个快死的人,不需要知道太多?” 楚云棠被呛地几乎说不出话:“你······” 起风了,树上的叶子簌簌地往下落,还有一些顽强一点的叶子依然不肯向这秋风屈服,干枯的叶子在枝头发出呼啦呼啦的声响,像是呜咽,也像是生命最后的赞歌。 夜锦衣讨厌秋,或许就是因为这说不出的悲凉和哀伤。 没过多久,他就看到冷寻的身影出现在不远处,他也看到,冷寻的手里同样提着一把剑,一把通体漆黑的剑。 冷寻赶到二人近前,看了楚云棠一眼,确认她无事,才将手里的剑指向夜锦衣:“你做什么?” 夜锦衣提着剑朝冷寻走了几步,直至看到他脖子下面那颗清晰的痣才停下脚步,轻声道:“等你。” 冷寻皱眉道:“什么事?” 夜锦衣拔出手里的剑,指向楚云棠,决绝道:“等你亲眼看着她死。” 冷寻眉心一皱,剑刃又离夜锦衣近了一些:“你出尔反尔。” 夜锦衣道:“我非君子,出尔反尔再正常不过。” 冷寻嗔目道:“你······” 夜锦衣突然抬头,用一种怪异的目光看向冷寻,似乎冷寻在他眼里是一个异常可怜的人。 夜锦衣用下巴指了指楚云棠:“你喜欢她?” 冷寻看向楚云棠,面色沉重:“是。” 夜锦衣轻声道:“如果有一天,你发现你现在最爱的会是你最为痛恨的,你会怎么做?” 冷寻问:“什么意思?” 夜锦衣沉声道:“十年来,你从未想到你自己究竟是谁吗?” 闻言,夜锦衣身后的楚云棠愣住了,带着杀气的冷寻也怔住了。 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冷寻有些不解,急躁地看向夜锦衣,目光里是疑惑,焦急的疑惑。 他有些犹豫:“你,怎么知道我失忆了?” 十年前,当他在楚云棠的马车上睁开眼睛,他就已经忘了之前发生的一切,自己是谁,来自哪里,唯一拥有的便是自己身上这些刻着奇怪图腾的飞镖。 那时的他,似乎才十来岁的样子。 转眼间,十年过去了,他似乎已经习惯了现在的生活,习惯了待在青岳山庄,每日与楚云棠嬉笑打闹的生活。 他不是没有想要要记起以前,可是试了多次也无果,那些自己随身携带的飞镖,没人知道他们是来自哪里,那些奇怪的图腾是何寓意。于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他渐渐放弃了。 可是,记忆对人而言,是多么重要的东西,当他每次意识到不知道自己是谁的时候,他就会觉得他这个人是残缺不齐的,这比身体的残疾更让他痛苦。 所以,他装作冷漠,装作对所有的事情都漠不关心,只不过是为了掩饰,掩饰自己心底那可笑的卑微。 如今,夜锦衣如此清楚明了地提醒他这件事,他的心里开始复杂起来,这个问题太突然了,一时之间他不知道怎么回答,怎么面对。 夜锦衣只是冷声道:“楚云棠和你的过往,你只能选一样。” 冷寻紧皱着眉头看着夜锦衣,又错过夜锦衣看向楚云棠,此时的楚云棠也在用一种复杂的目光看向冷寻。 他几乎一无所有,唯一拥有的,便是楚云棠,把他从无助和木讷中解救出来的楚云棠。 他几乎一无所有,因为那些代表他身份的过去,因为自己不清楚的原因,被遗忘在过去的时光里。 夜锦衣看到了冷寻此时的犹豫和挣扎,他冷声道:“既选不出,我便帮你选。” 话刚落音,他的剑便迅速朝楚云棠刺过去,可惜,冷寻的剑却比他更快,生生在他将要刺到楚云棠之前格开他的剑。 “铛。” 剑锋相撞,迸溅出火花来。 夜锦衣躲开冷寻的剑锋,又开始了一次又一次的攻击,他的目的很明确,一定要让楚云棠死。 可是,这进攻却被冷寻一次又一次隔开,他的目的也很明确,不让夜锦衣伤到楚云棠分毫。 这样的缠斗持续了很久,冷寻终于改变了剑招的走势,不再以防守为主,而是直接将剑刺向夜锦衣。 他的剑跟他的轻功一样快,眼看,剑刃立马就要刺到夜锦衣的胸膛。 “咔。” 冷寻的剑突然被人一掌劈断,是突如其来出现在夜锦衣身侧的卫卿笑,他一记掌风过去,那柄剑生生地被他劈断。 也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卫卿笑的玲珑骨扇弹出无比锋利的细刃,朝着还未反应过来的冷寻刺过去。 “不要。”一直在一旁紧张看着这厢情况的楚云棠大叫。 “唰。” 骨扇锋利的细刃划过一个人的左肩,鲜红的血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洒出来,落在地上干枯碎裂的叶子上。 所有人都愣住了。 然而,被伤到的人却不是冷寻,而是突然挡在冷寻前面的夜锦衣。 他捂住胸口的几条清晰可见的伤口,因为疼痛而紧皱着眉头,指缝间不时有血渗出来,他手里的剑插在地上,也顺道支撑着他的身体。 “混蛋。” 卫卿笑看着突然出现在冷寻前面的夜锦衣,无奈地咒骂一声,若非他减轻了力道,夜锦衣这几条快蔓延到左肩的伤足以毁掉他的左臂。 即使如此,他还是匆忙扶住夜锦衣,皱眉道:“你到底要干什么?” 夜锦衣抬头看着脸色复杂的冷寻,面带苦涩笑了笑:“罢了,这既然是你的选择,我不再强求了。” 他微微侧过脸看着卫卿笑道:“我们走吧。” 卫卿笑点点头,扶着他往回走,刚走出没几步,他又停下了脚步,捂着胸口,有些吃力地回头看着紧紧抱着楚云棠的冷寻。 “但愿你永远不要想起。” 有一个人来品尝相爱相杀的滋味就够了,有一个人来承担所有的罪责和痛苦就够了。何必,让所有的人都像自己一样,踏进这趟浑水中,脏了双手也脏了灵魂。 不想起,就永远不用知道肮脏的真相,不必做出残忍的选择,更不用像自己一样,在鲜血和仇恨里面寻求救赎。 但愿你,此生都不要想起。 即使想起,也要永远记得你此时做的选择。 第三十三章 主仆生隙 “你这么做到底为了什么?” 夜锦衣按着伤口一声不吭地往前走,似乎没有打算对刚才的事情做出任何解释。 卫卿笑终是忍不住,拉住夜锦衣的手臂,强迫他转过身来。 夜锦衣敛眸道:“不为什么。” 说罢,他就冷淡地推开卫卿笑的手,想离开这里。 可卫卿笑直接伸手扣住他的肩膀,将他的身子扳过来,不准他逃避这些问题。 “为什么把所有事情都憋在自己心里?我们不是朋友吗?不能一起去解决吗?” 这已经不是夜锦衣第一次这样做了,一个人去承担所有的事情,对身边的人只字不提,最后落得满身的伤痕回来。 夜锦衣迟早会被心里这些难以承受的负荷压垮的,但这,不是卫卿笑想要看到的结果。所以他不能再让夜锦衣逃避这些问题了,他不想让夜锦衣再独自涉入险境了。 他看的懂夜锦衣的孤独,但是若他这个唯一看得明白的人都放任夜锦衣去继续孤独下去,那夜锦衣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夜锦衣皱眉:“正因为我们是朋友······” 正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才会劝自己打消对你的疑虑,所以才会在乎你的感受,不敢让你知道释行被杀的事情,怕你伤心难过。 他揉揉眉心,没有继续说下去,他觉得头痛欲裂,加上胸口的伤,让他觉得昏昏沉沉的。 “既然我们是朋友,那就不要再瞒着我了。”卫卿笑扣着夜锦衣肩膀的力道又大了一些,像是想要通过彼此的触碰让夜锦衣明白自己是愿意陪着他的。 夜锦衣抬头看了卫卿笑一眼,微微闭上眼睛,像是放弃了挣扎,因为他知道自己什么都不怕,唯怕卫卿笑这死缠烂打的质问,让他没有丝毫底气。 “冷寻他······”夜锦衣睁开眼睛,眸中的痛色很明显,“原本叫姬陵。” 卫卿笑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只是疑惑道:“姬陵?” 夜锦衣道:“姬容的儿子,姬陵。” 卫卿笑不可思议地翕动着嘴唇,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十年前,因着楚家和另外几个门派将玉家灭门惨案嫁祸给了崆峒墓,崆峒墓便被这几个门派联手铲除,崆峒墓的掌门姬容更是连同整个崆峒墓一起葬身在崆峒谷底,尸骨无存。怕是谁也没有想到,他的儿子姬陵竟然还活着,还恰恰喜欢上了仇家的女儿。 卫卿笑在心里轻叹:江湖上这种相爱相杀的纠葛,究竟何时才能结束。 他看着脸色苍白如纸的夜锦衣,忍不住拍拍他的手背:“这便是你要杀了楚云棠的原因。” 夜锦衣道:“我若不杀她,日后姬陵想起他的身份,他们之间······” 他皱皱眉,不愿意再多说下去,更不愿意想象到那日如果真的到来,冷寻应该怎么面对楚云棠,在爱恨情仇里面他又该怎么抉择。 卫卿笑这才明白夜锦衣临走时对冷寻说的那句“但愿你永远不要想起”是什么意思。若冷寻想起来这一切,恐怕是必定要在这爱恨之间纠缠不清了。倒不如永远不再想起来,就跟现在一样,跟楚云棠厮守终生,永远不要牵扯在这混乱不堪的江湖里。 卫卿笑伸手在夜锦衣的头顶轻轻一弹,宽慰道:“他有他的选择,你何苦为难自己。” 夜锦衣握住他的手臂,神色严峻:“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卫卿笑点头:“好。” 一个小小的房间里,五个人席地而坐,香烟袅袅,却仍然无法缓和此时沉重压抑的气氛。 火舍、水引、月鹿和晴马四人跪坐成一排,看着对面的夜锦衣,每个人的神情却又完全不同。而夜锦衣只是任由他们看着自己,敛眸喝着茶,一句话也不说。 还是晴马忍不住开口缓和气氛:“少掌门还活着,这是一件好事,应该高兴才对嘛,我就拿几坛酒庆祝庆祝。” 无人理他,他尴尬着正打算起身,却被坐在他旁边的月鹿一个眼色扫过来,他又无言地坐下,悄悄侧头观察其他三人的反应。 火舍看向夜锦衣,冷声道:“我们只想知道少掌门在哪里。” 夜锦衣停顿了片刻,才放下手里的杯子,但仍然是低着头摩挲着杯子,一句话不说,像是在思忖着什么。 水引道:“掌门临终之前,我们在他面前立誓,今生今世只追随主人一人,即使找到少掌门,我们也断不会离主人而去。” 月鹿侧头沉声道:“够了!” 几个人抬头看向夜锦衣,见夜锦衣仍然安静地看着手里的杯子,神色平静如常,仿若听不到他们此时的争论。 月鹿站起来,走到夜锦衣面前,单膝跪下拱手道:“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们都誓死追随你。” 夜锦衣缓缓抬起头来,看了面前诚恳的月鹿一眼,又看向一直等待自己开口的火舍、水引和晴马,这才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虚扶了月鹿一下。 他的目光沉静如水,宛如一位看破世事的老者,波澜不惊却也带着令人心痛的沧桑。只因这种沧桑,本不该是他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 他道:“你们跟了我十年了,还是不信我吗?” 只此一句话,他便扭头看向窗子外面,天是阴沉的,灰蒙蒙地叫人不舒服,让人无比期待快来一场大雨冲散这倒胃口的阴霾。 十年前,他在姬容面前发誓,与他们二十八宿卫同甘共苦,一起出生入死,报此血仇。 十年前,他们二十八个人也在姬容面前立下血誓,今生今世,只追随他夜锦衣一人,重建崆峒墓。 十年来,他们以他们的方式保护着夜锦衣,隐姓埋名,以各种身份出现在人前,给与他最有利的支持和帮助。 十年来,他以自己的方式增强实力,改变身份,韬光养晦,在暗处操纵谋划着一切,只为了有一天能够报仇雪恨。 可是,这十年的时间里,或许真的改变了太多的东西。 什么时候,这些口口声声叫自己主人的人也会这样怀疑自己了。还是说,在他们心里,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自私的人,自私到因为害怕失去自己此时拥有的一切而刻意不准他们与姬陵相认。 他又一次意识到一个事实:时间,果真是可怕的东西。 可他却从未意识到,自己独自一人的承受只会让事情变得越来越糟糕。 “那是因为这么多年,你一直把所有的事情都藏在心里,你心里在想些什么,要做些什么,从来不肯告诉我们。你不喜欢我们叫你主人,因为你说我们是同生共死的兄弟,可如今这桩桩件件的事情,你都选择一个人去背负,那我们呢?” 一直以来不曾为此事争辩的晴马,终究是忍不住开口,他再也不能看着面前这个被他们视作生命的人自己孤身去承担一切,在这十年的时间里,把自己从一个坚毅果敢的少年变成了如今这幅承担一切罪责承担一切伤害却仍闭口不言的模样。 这根本就不能解决任何问题,只能让他在自我折磨里更加痛苦。 火舍看着沉默的夜锦衣道:“你这十年里,身上受了多少伤,又有几次差在鬼门关里回不来,你从来不说。若非鬼宿他们,我们恐怕永远不会知道你一个人在承受些什么。” 夜锦衣心里一颤,像是突然被人找到了自己的软肋,他的鼻子发酸,这十年里所受的痛苦和无助,像是找了宣泄的出口。 这十年里,在别人眼里顺利无比,风光无限的十年里,他也记不清自己受了多少伤,是如何在一路的艰难里摸爬滚打出来的。 他找不到比伤害自己更有效的方法了,每次,只要想到这些一直在为自己潜伏的人们,他就会告诉自己,忍忍就过去了。于是,他就这样,忍了十年,慢慢地,他不愿意再将自己真实的情感真实的想法显露给任何人,他把自己封闭的严严实实。 他想,总有一天,他们会理解自己。 可是,他却忘了,有时候理解不能只靠猜,只靠最后的结果,还需要你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 他想起来卫卿笑对自己说的话,他开始疑惑了,或许,真的是他自己错了,只想一个人承担一切,却忘了这些一直在为自己努力活着的人,忘了给他这些同生共死的兄弟们一个最大的安心。 他抬头,将面前的四个男人仔细地看一个遍,才叹口气:“恐怕没人比你们更清楚仇恨的滋味了,这十年里,你们过得如何?” 面前的四个男人哑然,这个答案,不言而喻。 因为,仇恨本身,就是很可怕的东西。 若你这整整十年里,都只有仇恨支撑着你活下去,那你会知道,你的生命将被打上它的烙印,你的余生,都只会痛苦下去。 夜锦衣又苦笑道:“那这十年里,我又过得如何?” 没人回答,也不需要有人回答,因为这个答案不但不言而喻,还残酷至极。 夜锦衣道:“姬陵,不该和我们一样。” 不该和他们一样,永远只为了仇恨而活着,永远承受着锥心的痛苦。 若可以去爱,就千万不要去恨。 他们四个看向夜锦衣,眸色复杂。也许当他们开始怀疑的时候,他们就知道自己的怀疑是错误的,可是为了一个肯定的答案,他们不得不去质疑,质疑这个他们最相信的人。 他们不后悔去怀疑夜锦衣,但是却知道,这是他们做的最错误的一件事情。 夜锦衣没有再看向他们,只是站起身来转身打算离开。他打开房门,停住了脚步,头也未回,只是声音冷清至极,听起来没有丝毫商量的余地:“我也永远不会告诉你们,姬陵在哪。” “主人。” 带着愧意的,真诚的,略微沙哑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这是夜锦衣第二次听到他们如此郑重地叫自己主人。 第一次,是他们二十九个人在姬容的墓前立下血誓的时候,他们的一声主人,注定了他们此生将为他而活。 夜锦衣的脚步顿了顿,但还是头也未回地踏出房门。 “原来,你才是彼岸阁的老板。”夜锦衣才刚刚走到拐角处,卫卿笑就抱臂出现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夜锦衣没有开口,只是错身从他身边经过。 “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我来给你拿药,谁知道你们都在。”卫卿笑猛地退后两步,伸出胳膊挡住了夜锦衣的路,顺道摇摇手里的金疮药。 “不用了。”夜锦衣皱皱眉,推开卫卿笑的手臂,快步朝前走,打算摆脱这个烦人的家伙。 “喂,我自己的武器我还能不知道,不上药会化脓留疤的。” 说着,卫卿笑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往前大跨一步,抓住夜锦衣的衣领,手贴着夜锦衣的皮肤,直接把衣服顺着他的左肩往下一扯。 于是,夜锦衣整个肩膀就因为这拉扯直接裸露出来了,顺道露出他左肩上的伤,伤口还在淌着血,中衣被这血染红一片。 只是一瞬间,卫卿笑堪堪把衣服拉的露出肩膀来,夜锦衣就快速反应过来,一边迅速拉住自己的衣衫,遮住自己的肩膀,一边猛地回头,抬起膝盖,朝卫卿笑的命门狠狠撞去。 “啊!”卫卿笑因为夜锦衣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惨叫着弯下腰,夹着双腿,手扒着栏杆几乎站不起来。 旁边经过的几个侍女,看到这番情状,捂着脸偷笑着快速从二人身边经过。 “这药,还是你自己用吧。”夜锦衣一边整理着自己的衣衫,一边轻笑道,说罢,就大步离开,转眼消失在拐角处。 卫卿笑皱着一张脸,委屈地看着夜锦衣离去的方向,不甘心地大叫:“夜锦衣你······” 他因为疼痛又倒抽了一口冷气,却没有再继续喊,倒是看着自己的手,不知怎么地就回想起刚才碰到夜锦衣皮肤的触感,细嫩光滑,还挺舒服的。 “一个大男人,倒挺会保养的。” 第三十四章 沧桑琴音 寒露之后,天气越发冷了,加上一路上不时有雨水阻碍,夜锦衣和卫卿笑到苏州时已经是大约十天之后。 穹窿山被誉为苏州第一山,山上有孙武隐居旧址,颇有名气。而夜锦衣和卫卿笑要去的天音阁便恰好在穹窿山脚下。 凛冽的寒气侵袭着人的身体,却也让人的感官更加敏感。 远处,箫声,琴声,钟声一起响起,婉转悠扬又失古朴庄重,但其中却掺杂一丝不一样的东西。 他们听着这乐声,又看着前方高耸的穹窿山,停了下来。 卫卿笑道:“我记得你说过,除了味道,还有声音可以杀人于无形。” 夜锦衣点头:“是的,我说过。” 卫卿笑道:“那你说,什么样的声音才会那样厉害呢?” 夜锦衣道:“乐声,掺杂人事悲欢的乐声。” 卫卿笑道:“听说,这天音阁主的琴技堪比伯牙师旷,更是有不少人死在他的清索琴下。” 夜锦衣道:“此话不假,但今日抚清索琴的人不是温琼琚。” 卫卿笑问:“你怎么知道?” 夜锦衣道:“这琴声无法与内力相合,虽悲伤婉转,但琴音之中的沧桑之意不及温琼琚所奏。” 卫卿笑又问:“那抚琴之人是谁?” 夜锦衣道:“许是他的儿子,‘月华公子’温九凤。” 天音阁外一千八百石阶,一阶不多,一阶不少。二人费了些力气才走到天音阁门口。 守在庄门口的是十来个青衣侍卫,二人堪堪走到近前,十几柄剑就指向二人,夜锦衣和卫卿笑只是静言观察情况,并没有出手。 “放肆!”站在门口正中央的一个持剑的男人朝着侍卫们怒喝道。 那十余个侍卫才收起手里的剑,退回到庄门两边。 那男人道:“庄奴无礼,惊扰到二位了。” 夜锦衣浅笑道:“是我们突然造访,不合礼数,请阁下勿怪。” 那男人道:“不知二位来此有何贵干?” 卫卿笑抬手拍了拍夜锦衣的肩膀:“我这贤弟,在东京做生意,想开一间司乐坊。如今呐,这乐师都齐全了,就是我这贤弟啊,对乐器太挑了。所以我们才千里迢迢来天音阁,想要拜访温老阁主。” 那男子这才松弛了神色,拱手道:“二位稍候,我去通禀我家主子。” 待到那男子打开大门,匆匆跑进去,卫卿笑才附在夜锦衣耳边压低声音道:“我们来晚了。” 夜锦衣抬眸扫了周围的侍卫,才轻声道:“看来温琼琚已死,如今只有见机行事。” 不多时,那男子又回来朝二人拱手道:“客人请。” 他们便跟着那男子走进大门,只是刚进去,他们便发现这天音阁的妙处。 已是深秋,关中之地花草早已萧瑟凋零,江南之地虽仍然可见花红柳绿之景,但却远远不如这天音阁繁花似锦的盛况。 似是看出了二人的疑惑,那男子便道:“我家少夫人喜欢花,少爷便从各地寻来了这些花种,四季常开。”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正殿前面,此时,里面只有琴声传出。 那男子便停住了脚步,朝着正殿扬手道:“二位请吧。” 夜锦衣与卫卿笑刚刚走进去,便看到大殿里只有一男一女。 抚琴的是一个面容清秀的妇人,见二人进来,只是微微抬头扫了一眼。而那个男子负手背对着他们,微微仰着头,像是沉醉在这琴音里。 男子道:“听说,二位来此是为了寻乐器。” 夜锦衣道:“是。” 男子道:“那倒不知二位如何辨别乐器优劣?” 夜锦衣笑道:“琴者,有德者居之。” 那男子轻笑道:“请公子详解。” 夜锦衣这才扫了那弹琴的妇人一眼,又看向她手下的古琴,才摇头道:“古琴与奏琴者讲缘字,再好的琴找不到好的弹奏者,也只能被称作残次品。譬如这把清索琴,与温阁主相伴几十载,早已心意相通。如今由年纪和阅历均不足的少夫人弹奏,却显得……” 他话没有说完,也再没有往下说,那妇人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抬头看了看夜锦衣,才将目光定在那男子身上。 卫卿笑听到这话,笑意顿时凝固在脸上,他在心里嘀咕着:夜锦衣,你会不会说话啊,来就把人给得罪了。 他忍不住走上前,轻轻拉了拉夜锦衣的袖子,但夜锦衣却丝毫不理睬。 那男子闻言,也饶有意味地转过身来。可这一转身,却让夜锦衣和卫卿笑眉心一皱,因为这被称作“月华公子”的温九凤与那日在彼岸阁找邪神决斗的正是同一个人。 他依旧像月华下的那棵染霜的玉树,风华流转,清冷孤傲。 温九凤看到夜锦衣的时候也是微微一愣,却只是片刻便走到那妇人面前,轻轻扶起她,拍了拍她的肩膀似是宽慰。 然后才朝夜锦衣浅笑道:“拙荆抚琴最得我父亲称赞,如今不想被公子一眼看破。” 那妇人也走到近前,朝着夜锦衣欠身道:“关雎请公子指点。” 说罢,这个叫关雎的妇人便扬手指向静躺在琴桌上的清索琴。 夜锦衣带着歉意道:“这是温阁主的爱琴,我怎敢冒犯。” 温九凤也劝道:“无妨,公子请。” 卫卿笑在一旁皱眉看着夜锦衣,心里想:让你乱得瑟,这下可好,要出丑了吧。 他正打算开口化解这个尴尬,却听到夜锦衣答道:“那在下献丑了。” 第三十五章 步入陷阱 夜锦衣缓步走过去,坐在琴桌前面,他轻轻吸口气,稳定心神,手指才落在琴弦上。 起始沉着浑厚的泛音刚落,醇和琴音便仿若汩汩流水拍击在石岸之上,连绵回响。按音凝重,如一条蟠龙盘旋于九天之上茫茫云雾之中,发出的那一声无望悲戚的龙吟。 悲。 除了浓重沧桑之外,这便是卫卿笑唯一听出的内容。他的目光定在夜锦衣的指尖,也落在那颤动的琴弦上,若非经历偌大的悲哀痛苦,又从哪里来的这悲凉之音。 他找到了一丝熟悉的感觉,似乎就是那日闻到凤离凰的那种哀伤的感觉。也是因为这一丝奇怪的感觉,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中像是涌出了无数的蛊虫在啃噬自己的身体,自己的皮肤像是因为这蛊虫的作用与血肉分离开来。 “咳咳。” 温九凤和关雎本因着夜锦衣的琴声一直将目光落在琴上,却因为卫卿笑的这一轻咳忍不住转过头来。 “嘣~”也正在此时,一根琴弦突然断开,琴弦打在琴木上落下回响。 夜锦衣微微抬起头,目光却是落在卫卿笑的身上,见卫卿笑脸色苍白,他不着痕迹地皱起眉头。这才站起来,面带歉意对着温九凤和关雎道:“抱歉,这琴······” 温九凤打断他的话道:“这根琴弦之前便断过,并非公子的错。” 关雎也笑道:“公子这一曲倒是跟公公之前所奏意味相近,不知曲名是?” 夜锦衣答道:“凤离凰。” 闻言,三个人均是面色一紧,关雎更是不着痕迹地观察身旁温九凤的脸色,见温九凤眸光不对,她浅笑着握了握温九凤的手:“夫君,客人既然来寻乐器,你便带客人去吧,也不好误了客人的时间。” 听到关雎的话,温九凤这才侧头看向关雎,看到关雎脸上的浅笑,嘴角才尽力扯出一个笑容,抬头看着夜锦衣道:“二位随我来吧。” 说罢,他轻轻拍拍关雎的手背,似是宽慰,才对着夜锦衣和卫卿笑示意一笑,转身朝外面走去。 夜锦衣见状,也对着关雎微微点头示意,便走过去扫了卫卿笑一眼,同他一起跟着温九凤走出正殿。 可夜锦衣却没有注意到,在他从关雎身旁经过的时候,关雎的目光就一直落在他的身上,甚至从头到脚打量了他一番,之后似是了然于心地笑了笑。 三人从院子斜斜穿过,走过垂花门,踏上一条繁华开遍两旁的石子路,才走到另一个院落,那里坐落着一个六层的朱红楼阁,楼阁周围更是有二十余人把守,可见此地关键非常。 夜锦衣扫了周围握着剑警惕的侍卫,又微微侧头看向脸色依旧苍白的卫卿笑,只好面色如常地跟着温九凤往前走。 他自然知道,他们要落到一个陷阱里面了,如果他是一个聪明人,就该立马逃走。可惜,他是一个不撞南墙不回头的蠢人,他想要彻底地查清楚事实,那就不得不继续走下去。 况且方才为了引起温九凤的注意,他刻意弹了一首凤离凰,却也让卫卿笑因为这首曲子触动了身上的催情蛊,虚弱无比。而前面的温九凤又因着使的一手出神入化的月华寒剑,名列武林兵器谱第五,所以,他更不能冒险硬拼。 “咔嚓。” 楼阁的锁被打开了,温九凤径直走进去,夜锦衣终是忍不住扶住了卫卿笑,才跟着走进去,这期间卫卿笑一直敛着眸,皱着眉头,额上有汗珠冒出。 一走进去,夜锦衣才真正见识到了被誉为“天下首乐”的天音阁究竟是收集了多少精绝珍奇的乐器。 六层楼阁全部摆着各式各样的乐器,约莫千百件,件件皆是精品。楼阁墙壁上挂着灯笼,恰好照亮了那些珍贵的乐器,却也不至于损伤到它们。每件乐器均是单独放置,下面放着上好梨木所制的底座。因为害怕锦缎,棉布,软纱容易引燃,特地用玉珠帘微微遮在乐器上面,避免沾染灰尘。 即使有美玉珠帘,也并没有掩盖这些乐器的无限风华与珍贵,再好的玉帘,似乎都成了不值一提的陪衬品。 好一个爱乐之人的福地。夜锦衣在心里轻叹。 温九凤这才转过身来道:“这便是我这天音阁的藏音楼了。” 夜锦衣笑道:“汉武帝金屋藏娇的美谈怕是也及不上天音阁这珠帘碧玉藏乐的雅致。” 温九凤道:“我父亲一向爱乐,再珍贵的宝贝在他眼里也只是毫无生命的虚物,他说,唯乐有灵,唯音知人。” 夜锦衣道:“温老阁主品性雅致非常人所及,我佩服地很。” 温九凤扫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卫卿笑,笑道:“公子从长安来,如今还要返回东京,一路当是辛苦至极。” 夜锦衣道:“为求心上至宝而来,再苦都是值得的。” 温九凤负手绕着大厅走了一圈,停在一组青铜所制的编钟前面,像是在欣赏上面精美的人兽花纹:“公子如此辛苦来此一遭,这里的乐器自然是不足入眼的。” 夜锦衣道:“温公子何意?” 温九凤不慌不忙地从旁边的钟架上拿起一个小巧的丁字木槌,在手里端详着:“藏音楼还有一件至宝,不知公子肯不肯赏脸呢?” 夜锦衣道:“能见到至宝是在下的荣幸,何谈赏脸二字呢?” 温九凤手里的丁字木槌重重地落在一枚编钟上,发出圆润朴实的声音,伴随着钟声,他的声音却不合时宜地冷厉起来:“那件至宝便在二位脚下。” 话音刚落,钟声回响,夜锦衣与卫卿笑所站的大厅正中央却突然发生了变化,木质地板突然向两边猛地收起,露出一个方形的隧道口,没有丝毫防备,只是一瞬,二人便落入这陷阱中。 “啪。” 二人只是刚刚落下去,那地板就又迅速合上,看起来没有丝毫异常。 听见声响,外面的侍卫匆忙拔出剑冲进来。 温九凤抬头,目光冷厉:“无事,退下吧。” 他抬头扫了一眼刚刚夜锦衣与卫卿笑落下的位置,嘴角轻勾,发出不屑的轻哼,才抬手将那木槌放在钟架上。 从始至终,他便在试探夜锦衣与卫卿笑,明明中间有很多解释不通的问题,可是这两个人却没有丝毫疑问,像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 正常人怎么会从始至终没有问过他父亲温琼琚在何处,看到清索琴竟然没有丝毫疑惑,就连清索琴弦断都可以脸色如常,而所有人都知道,清索琴是温琼琚的贴身之物,温琼琚不但不会让清索琴离开他,也断不会让清索琴损坏。 他们的绝口不提,丝毫不问,偏偏就是最大的破绽。 所以唯一的答案就是,他们早已经知道自己的父亲温琼琚已经死了,却仍然装作不明真相。 但偏偏,这半个月以来,他对外面封死了温琼琚遇害的消息,根本不应该有人知道温琼琚的死讯。 加之,夜锦衣那一首曲子名为《凤离凰》,就偏偏与害死他父亲的毒药凤离凰相契合,此间种种蹊跷,让他不得不怀疑夜锦衣和卫卿笑究竟是何意图。 在下面好好待上几日,让那些毒物款待款待,我再来好好会会你们。温九凤心中暗道,这才大步走出藏音楼。 第三十六章 天音秘道 “你没事吧。”刚从这阴森森的陷阱落下去,夜锦衣就感觉到自己身下咯的生疼,他在黑暗中从地上挣扎着爬起来,随意拍了拍身上的落叶灰尘,才在手心运起一簇火苗,借着这光转身看着地上叫痛的卫卿笑。 “你说呢?”卫卿笑右手握住他的左臂,吃痛地皱起眉头,加上苍白的脸色,他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 夜锦衣扫了一眼卫卿笑的左臂,才思及刚才咯着自己的物什应当就是卫卿笑的手臂。 他没吭声,只是借着手上内力燃起的那簇火焰打量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周围皆是坚硬的石壁,许是太久没人来过这里,石壁上布满密密麻麻的藤蔓和蜘蛛网,看到蛛网上面爬着的多条腿的蜘蛛,夜锦衣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幸而,在这遍布蛛网灰尘的石壁上,有一排可以起到照明作用的灯盏。夜锦衣掌心内力一运,手掌那簇火焰化作了一条长长的火龙,顿时填满了整个密道。 这火龙刚刚湮灭,石壁上的灯便齐刷刷地亮了,顿时照亮了整条密道,布满石壁的交错蛛网也被这条从密道窜过的火龙燃烧殆尽。 夜锦衣这才走过去,半蹲着掀开卫卿笑的袖子,看着他有些红肿的胳膊,又慢慢活动他的胳膊肘,发现他的胳膊像与肩膀脱离了一般,他抬头看着卫卿笑道:“胳膊断了?” 他这句话似乎根本就不是在询问,更像是在告知卫卿笑。话音刚落,他的手就猛地一用力,接着听见“嘎嘣”一声和卫卿笑的惨叫。 卫卿笑握着自己的手臂呲牙咧嘴地吸着冷气,半晌才抬起头断断续续地说:“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夜锦衣面无表情地扒开卫卿笑的衣领道:“不能。” “喂喂喂,干嘛?”卫卿笑扣住夜锦衣打算剥开自己衣服的手,挑眉道,“要趁我受伤兽性大发啊?” 夜锦衣没理他,直接掰开他拦住自己的手,把他的衣服给扯下来,露出他的肩膀,直到看到他皮肤下还没有完全褪下去的红色细丝才停手。 他刚才弹的那首《凤离凰》根本就没有用内力,断断不会伤到人,但他没想到卫卿笑身上的催情蛊这么厉害,只是微微触动就让这蛊毒发作。 说不愧疚是假的,这么久,他夜锦衣都着实太自私了一些,为了自己的目的,几乎很少顾及到别人会怎么样。 见他盯着那些红色的血丝,卫卿笑有些不好意思地拉起自己的衣服遮住,忍着痛调笑道:“不能因为我上次扯你的衣服,你就趁机报复回来吧。” 夜锦衣未答,只是抬手搭在他的肩膀,直接给他运真气来压制蛊毒,眼看着那些游走在卫卿笑皮肤下的红色细丝尽数消退下去,他才收回内力,站起来仔细检查旁边的石壁。 卫卿笑眼看着夜锦衣给自己运功,停在嘴角的话最终也没有说出来,见夜锦衣站起来,他也整理好自己的衣领,握着手臂站起来,也仔细查看旁边的石壁。 他剥开覆盖在石壁的藤蔓,问:“这是什么地方?” 夜锦衣道:“应该是天音阁的地下密道。” 卫卿笑抬头向上看,却发现他们刚才掉下来的那个洞口极深,加上里面没有光,根本就看到头,他叹道:“那怎么办?我们一起运力,把这个密道炸开。” 夜锦衣侧头道:“这密道在穹窿山下面,把密道炸开出去?你以为你是猴子?” 听到这句话,卫卿笑却突然忍不住笑了,他转身看向夜锦衣,却只看见正对着他的那张玄铁面具,那张一直以来遮住夜锦衣一半脸的面具,也遮住夜锦衣真心的那张面具。 他状似无意问道:“怎么不见你以前那张面具了?” 夜锦衣正在看周围的情况,只是粗略道:“丢了。” 卫卿笑更加小心,更加装作不经意地问:“好好地干嘛带戴张面具,怪碍事的。” 果不其然,夜锦衣身子一顿,才又检查一遍的石壁:“脸伤了。” 听到这个答案,卫卿笑觉得有些抱歉,他犹豫着要不要跟夜锦衣道个歉,就看到夜锦衣直接取下石壁上的一盏灯,扭头看着他。 “我们沿着密道往前走,看有没有办法出去。” “好。” 幽暗阴森的密道,如同他们刚才待过的地方一样,布满了滑腻的青苔和从角落攀上石壁的藤蔓,还有粘连在石壁角落白花花的蜘蛛网。 夜锦衣提着灯盏走在卫卿笑前面,每走一步,他都提灯仔仔细细地照亮旁边的石壁,看有没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一边腾出左手,掌心运出方才那样绵长的火龙,烧掉一路上令他起鸡皮疙瘩的蜘蛛网。 卫卿笑握着受伤的左臂也是极慢地跟在他的身后,不时向夜锦衣抛出问题。 “你今天弹的曲子叫《凤离凰》?” 夜锦衣没回头,只是淡淡答:“嗯。” “那它和凤离凰的香?” “凤离凰的香出自毒医闻人落雪,以味道杀人。而凤离凰的琴音是我所作,以声音杀人。这两者都可以令人想起最悲痛的往事,疼彻心扉,心绞而死。” 夜锦衣说起这些的语气很平淡,好似这些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所谓。 卫卿笑愣住了:“那你与闻人落雪早就认识?” 夜锦衣道:“十年前,他救过我。” 卫卿笑又问:“绝崖山庄的事是你们所为?” 夜锦衣依旧提着灯朝前走,淡然答道:“我们的目的是盗走血如意,从未料到无极门会出现用凤离凰来除掉楚门的人。” 卫卿笑思忖了许久,才点点头。是了,夜锦衣这样说,那么所有的问题都解释的通了。 那些黑衣人会围困王晋卿那么久的原因,夜锦衣身上正好带有凤离凰解药的原因,以及他们在千日楼遇见闻人落雪的原因,夜锦衣从头到尾都在查无极门的原因,统统从夜锦衣的这句话里找到了答案。 他又问:“那温琼琚到底怎么死的?” 夜锦衣道:“因为凤离凰的香而死。” “你怎么知道?” “你有没有注意到我说这曲子叫《凤离凰》时,温九凤夫妇当时的反应?” 卫卿笑摇摇头,没有吭声,夜锦衣回答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正在因为催情蛊的发作痛苦不已,听到这首曲子的名字,也只是惊讶一下,根本无暇顾及那两个人当时是何反应。 夜锦衣道:“当时温九凤的脸色有一丝变化,若非他夫人及时拉住他,他可能当时就对我们动手了。” “所以,温琼琚是种了凤离凰的毒而死,而且温九凤也知道这件事,他故意不将温琼琚的死公诸于世,就是为了试探找出凶手。”听到夜锦衣的话,卫卿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但突然间他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声音陡然提高,“所以,你早就知道温九凤对我们起疑了?” “我们刚进来的时候,因为庄门口的状况猜测出温琼琚已死,所以在见到温九凤之后,也绝口未问温琼琚在何处。温九凤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怎么会不起疑心?” “你早知道了,还往他陷阱里面跳?!哎呦~嘶······”卫卿笑听到夜锦衣的话,又提高了声音,但却因为太激动,扯到了自己的手臂,又开始痛呼起来。 夜锦衣转过身来,扫了卫卿笑一眼,轻飘飘一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说罢,他就转过身去,直接在手里燃起一团火焰,掌心运力,那团火球又蔓延成一条火龙,向前面窜出很远的距离,盘在石壁上的蜘蛛网因为这火焰,发出极其轻微的“嗞啦”的声音。 卫卿笑不屑地挑挑眉,他看着那条一直向前面蔓延的火球,也看着一路上的蜘蛛网和藤蔓被这灼灼的火焰烧的差不多了,嘴角慢慢勾出一丝坏笑。 他又开口问:“为什么要烧掉这些蛛网?” 夜锦衣道:“我不喜欢蜘蛛?” “是这种蜘蛛吗?” 听到卫卿笑紧贴着他的耳畔轻飘飘地说出这句话,夜锦衣下意识地转过头来看,结果眼前赫然出现一只长着很多条腿,身上还有布满细微绒毛的肥大蜘蛛对着自己张牙舞爪。而卫卿笑的手提着一根极细的蜘蛛丝,带着一丝坏笑看着那只大蜘蛛在那根蛛丝上弹上弹下。 夜锦衣看着那只蜘蛛,脑海里一片空白,只感觉那只蜘蛛在自己眼前越来越大,那条带着参差不齐绒毛的坚硬的黑黢黢的长腿在他眼前舞爪,那些覆盖蜘蛛后背的细细的绒毛让他身上起鸡皮疙瘩。 他的脑袋发麻,他因为惊吓愣在原地,连手都有些颤抖。却是一瞬间,他猛地向后退了几步,不,准确地说,他猛地向后连蹦带跳地退了好几步,直到后背贴在潮湿滑腻的石壁上面,退无可退,才紧紧抱着自己的头。 “啊!” 灯盏掉落在粗粝不平的地上,依然顽强地燃烧着。那微弱的焰火却像是因为夜锦衣这突如其来的凄厉叫声而摇曳地更厉害了,似乎马上就会熄灭在这漆黑幽深的密道里。 卫卿笑也被夜锦衣这一强烈的反应吓到了,他只是想吓一下夜锦衣,却没有想到夜锦衣会这么害怕,他认识夜锦衣这么久,也从来没有见过夜锦衣这么失态的模样。他明明什么都不害怕的,却单单被这一只小小的蜘蛛······ 看着夜锦衣吓到颤抖的身体,他没有再想下去,只是快步走到夜锦衣的面前,忍着疼痛放下左臂,腾出右手拍拍夜锦衣的肩膀:“没事吧,我只是想跟你开个玩笑。” 见夜锦衣丝毫没有从刚才的惊吓中恢复过来,身体还在颤抖,手依然抱着他的头紧贴着石壁,卫卿笑一把把夜锦衣揽到自己的怀里,感觉到夜锦衣小声的抽泣,他不停地轻拍着夜锦衣的肩膀,压低声音,像是在哄一个被噩梦惊醒的小孩子,带着歉意道:“没事没事,只是一只蜘蛛罢了,不怕,我在这里。” 夜锦衣的头还是发麻,他的脑海里全是密密麻麻成千上万只蜘蛛在自己身上爬来爬去,不停地啃咬自己的情景,他甚至因为这些浮现在脑海里的情景感觉到身上刺痛。 过了许久,他才回过神来,才感觉到卫卿笑身上温热的触感,才闻到那股淡淡的,熟悉的梅花香味,他的意识才完全回到正轨。 他猛地抬头,使劲推开卫卿笑,自己也下意识向后退了一步。 “嘶~” 卫卿笑因为他这用力的一推,向后退了好几步,却也碰到他刚接好还没恢复的左臂,他又忍不住轻嘶一声,皱眉紧皱,但没有生气,只是带着歉意看向夜锦衣。 “我方才不是故意的。” 夜锦衣额上冒着汗,手脚发麻,他深呼一口气,没有说话,只是慢慢等自己心神稳定下来,打算捡起地上的灯盏。 他并非是生气,而是觉得丢脸,他只能先捡起那快要熄灭的灯盏来先缓解他此时的尴尬。但他刚想伸手去捡,却感觉手腕慢慢地被什么东西缠住,他一下子愣在那里一动不动。 这种光滑冰凉到让人心里犯寒的触感让夜锦衣的心里蹦出一个字。 蛇。 卫卿笑看着夜锦衣脸色有些不对,身子也像是被点了穴一般,忍不住朝前走两步问道:“怎么了?” 第三十七章 危险重重 “别过来。” 这次夜锦衣反而冷静下来了,只是一动不动地提醒卫卿笑别走过来,然后低头扫了那条黑黄条纹相间的椭头蛇一眼,任凭它缠住他的手臂。 但卫卿笑借着微弱的灯光,却偏偏看到了那条慢慢缠住夜锦衣手臂的蛇,看到那光溜溜滑腻腻的东西时,他吸了一口冷气,后退两步,脸色有一瞬间的苍白。 “你怕蛇?”偏偏夜锦衣就注意到卫卿笑这一反应,忍不住挑眉轻笑道,刚才觉得自己丢脸的不快也一扫而光。 卫卿笑没有回答,只是皱着眉朝夜锦衣走了两步,像是打算帮夜锦衣拿掉那条蛇。 “别过来,它有毒。”见卫卿笑试图走过来,夜锦衣又沉声重复一遍。 但卫卿笑像没有听到一样,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条滑动的蛇,一个箭步冲上去快速拉过蛇身狠狠朝地上甩开,做这一系列动作他像是根本就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 那条蛇被狠狠摔在地上,在地上痛苦地翻卷着,然后就又开始朝着石壁的缝隙蠕动,夜锦衣抬手射出一枚银针钉在蛇的头部,那条蛇就在地上胡乱蠕动着,没几下就不动了。 而卫卿笑根本就没有顾及那条蛇如何了,他只是快步走上来抓住夜锦衣的手臂仔细检查着,一面焦急地问:“有没有被咬到?” 夜锦衣摇摇头,他的余光扫到卫卿笑的手腕,眸子紧缩,一把抓住他的右手,猛地掀开他的袖子。他一眼看到卫卿笑手腕上的两个小红点,他抬头紧皱着眉心看着卫卿笑,眸中的神色分明有些不对。 他后悔了,他本该提早告诉卫卿笑他早就百毒不侵,这蛇毒根本不会伤到他,也许这样,卫卿笑就不会被蛇咬到了。可惜,现在好像说什么都晚了,金环蛇的毒性不可低估,就算他把自己的血都喂给卫卿笑,怕是作用也不大。 卫卿笑也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腕,看到那两个小红点,却没有任何感觉,只是挑挑眉道:“诶,什么时候被蚊子叮了?” 夜锦衣突然冷喝一声:“你有没有脑子?” 卫卿笑因为夜锦衣这一声冷喝猛地抬头愣在原地,却是片刻,就被夜锦衣按着坐在地上,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听到“嗤啦”一声,抬头就看到夜锦衣把他自己的衣摆撕下来几根布条,迅速在靠近那两个小红点的地方扎紧。 他才意识到什么,有些僵硬地抬头问:“这是被蛇咬的?” 夜锦衣没有回答,只是迅速从腰间拔出匕首,在两个小红点的地方划出一个十字形的伤口,又在那咬痕的周围用匕首挑破数处伤口,然后对着那伤口直接用嘴吸出毒液。 “嘶·····”卫卿笑因为这异常的触感倒吸一口冷气,也开始觉得眼前天旋地转起来,他断断续续地开口,“夜锦衣,我······我有点头晕。” 闻言,夜锦衣的动作更加快了,他不断吸出卫卿笑手臂上的血,不断朝外吐,因为没有清水,他只能扯过旁边藤蔓上的叶子在嘴里快速嚼着然后吐掉来清掉自己嘴里的蛇毒。连续数次之后,他才抬起头,拿起旁边的灯盏在那伤口的地方烧了几下,那伤口的血液就迅速凝结起来。 卫卿笑却发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脑袋也越来越重,他看着夜锦衣却发现夜锦衣的身影有些模糊,他拼命摇了摇头,想要甩开眼前的重影,却无济于事,他伸手想要触碰到夜锦衣,有些虚弱地喃喃道:“夜锦衣,我想睡觉。” 夜锦衣握住他的手,移到他的身后,让卫卿笑好倚靠在自己的肩膀,他皱眉拍拍卫卿笑的脸颊,冷声命令道:“不许睡!” 他一边抱着卫卿笑,一边仔细观察旁边的情况,他的目光向前看去,却隐隐瞥到一丝红光,虽然微弱,但在这幽暗的密道里足够引起夜锦衣的注意。他又扫了一眼那条死掉的蛇,那条蛇游走的方向也正是那个方向。 他拿起匕首在自己掌心划出一道伤口,然后把手放在卫卿笑的唇边,手心的血就滴在卫卿笑嘴里。虽然这血不足以给卫卿笑解毒,但以毒攻毒还是能够帮卫卿笑多支撑一段时间。 “怎么又给我喂血,又咸又苦。”卫卿笑尝出了鲜血的味道,皱着脸眯着眼睛口齿不清地抱怨着。 夜锦衣扶正卫卿笑的身体,指间一枚银针扎在卫卿笑的一个穴道,卫卿笑猛地睁开眼睛大叫一声,就差没跳起来。 “最多一炷香,如果我还没回来,你自废右臂,否则我回来给你收尸。”夜锦衣看卫卿笑因为这一针清醒了一些,便把匕首放在他的掌心,话音刚落,他就顺着密道朝着那一丝微弱的红光跑过去,他有直觉,或许那里就有能救卫卿笑的办法。 越往前跑,密道上的藤蔓越茂密,红光越亮,夜锦衣也越是觉得寒冷,似乎最里面的地方隐藏着什么阴寒之物。直到跑到这密道的尽头,站在一个极大的山洞前面,他才看到这红光是来自山洞里面红色的萤石,也看到盘踞在红色萤石上面的一条血色巨蟒。 夜锦衣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血蟒,几乎占满了整个山洞,红色的萤石发出的光芒映的它的鳞片泛着奇异的光泽,身体盘在一起,鳞片之间摩擦蠕动,发出沙沙的声响,给人一种身体发麻的感受。这样的血蟒极少见,也极珍贵,尤其是这血蟒的蛇胆,对解毒有奇效。所以,此时,能救卫卿笑的办法就只有取到蛇胆。 夜锦衣掌心运足内力,极缓慢地一步一步靠近那条血蟒,只是那血蟒却极其敏感,夜锦衣还未到它跟前,它便猛地抬起身子,脖子挺地直直的,身子来回摇摆着,晶莹的眸子射出锋利冰冷的光。尤其是在感知到夜锦衣的存在的时候,那条血蟒更是朝着夜锦衣探着头,不时朝他吐出细长的信子,发出“嘶嘶嘶”的声音。 夜锦衣直接跃身而起,踩着血蟒盘踞的身体,顺势跃到血蟒的头顶,直接运足内力,朝着血蟒的头一掌拍过去。眼看着血蟒的头开始往下栽,他微微松懈口气打算跃到地上,却被血蟒突然甩过来的尾巴抽到,被狠狠地摔在墙壁上,一口鲜血喷出来。 诈死! 夜锦衣顺着石壁滑落在地上,抬手抹去自己嘴角的血迹,抬头扫了一眼依然左摇右摆像是在向自己示威的血蟒,眼神变得冷厉无比。 他趁着血蟒正兴奋的时候,再一次跃上血蟒的后背,直接骑在上面掌心运力不断打在一个地方,可是血蟒的皮肉如铜墙铁壁似的,夜锦衣一次一次地使力都像是打在棉花上,根本没有伤到血蟒分毫,还让血蟒越来越兴奋,上半身在半空中不断舞动,让夜锦衣几乎有些坐不稳。 见此情景,夜锦衣直接跃到那卡在石壁上的红萤石,掌心运出一簇火苗,那火苗越来越大,慢慢变成一个巨大的火球,炙烤着山洞,他掌力朝血蟒一运,那火球就向前蔓延去,一条巨大的火龙就向那条血蟒,随着夜锦衣运功愈来愈得心应手,那条火龙也被驾驭地越来越娴熟,火势也愈来愈大。那条血蟒在这大火中舞动着,显得焦躁不安。 既然这样,就烧死你再取蛇胆,他这样想着,加大了内力的运行,整个山洞也因为这熊熊的火焰泛出火红色的光芒。 那血蟒因为这大火的炙烤更加狂躁,径直朝着夜锦衣撞过去,夜锦衣见状,迅速腾空而起,落在血蟒的背上,却不曾想,血蟒不再像之前那样试图甩掉他,而是迅速盘起,将他的身体死死地缠住,只露出头和手臂。 夜锦衣见自己被这血蟒缠住,手中依然不断运力,那条火龙不再随意扫射,只是直接朝着血蟒的头部射去。可这攻击,却让血蟒把夜锦衣缠的愈来愈紧,他的运力越来越小,最后那团熊熊的火焰越来越小直至消失殆尽。 他觉得自己的骨头快要被这条蛇绞断了,连呼吸都有些困难,只能混乱地怕打着血蟒的身体,但是这却无济于事,反而让他更快地耗尽自己的力气。慢慢地,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手无力地垂下去,最后像是没有直觉似的闭上眼睛,任由血蟒缠着他在空中乱摇乱撞。 而在离这个山洞不远的密道里,卫卿笑也越来越虚弱,甚至连靠着石壁坐着都做不到,直接栽倒在地上,他的嘴唇发紫,呼吸困难,他看着手里的匕首,眼皮也越来越沉重,面前的东西越来越模糊。 他觉得头越来越晕,连皱眉都有些费力了,他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不可闻的声音:“夜锦衣,你再不回来,就真的要给我收尸了。 他费力地从自己的怀里拿出一个镂空的小木盒子,那个盒子山刻着一朵逼真的梅花,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在挣扎,发出很小的声音。他用力抬起那小木盒的盖子,看里面有一个火红色的东西扑腾出来,他的手才重重落在地上,闭着眼睛大口的呼吸,此时,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快做不到了。 一个火红色蝴蝶落在他的鼻间,扑闪着翅膀,让他觉得鼻尖痒痒的。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吃力喃喃道:“去找夜锦衣吧。” 说罢,那只火红色的蝴蝶就扑闪着翅膀飞起来,朝着密道另一个方向飞过去。 他觉得身体越来越冷,只能抱紧自己蜷缩起来,像是一个沉睡在母体内的胎儿,他的眼角有眼泪流下来,他害怕,并非是害怕死,而是害怕自己连死都没有人在身边,他害怕这种可悲的孤独。 “颜儿,颜儿,醒醒。” 几近昏迷的夜锦衣似乎听到谁在他的耳边呼唤他,这个声音既熟悉又陌生,这个称呼既熟悉又陌生。他拼命睁开眼睛,一丝光亮落在他的眼底,他看到面前一个黑衣服的男子带着浅浅的笑意站在不远处看着他。 只是刚刚看到这个男子,他的眼泪就不受控制地往下流,他想跑过去,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动不了,只能无助地看着那个男子喊:“哥,哥。” 那个男子的表情突然变得悲伤,他看着夜锦衣叹气:“颜儿,你该醒了。” “不!”夜锦衣听到这句话,拼命摇着头,“我不要醒,我要和你在一起。” 那个男子朝他走了几步,直到走到他的近前,才伸出手拍拍他的头,无奈道:“你忘了哥哥对你说过什么吗?” “活着。”夜锦衣抬头,木然地看着面前的男子,像是想起了什么可怕而久远的东西。 “对啊,颜儿,你要活着。”那个男子看着夜锦衣,发出淡淡的叹息,他笑着说,“哥哥会一直保护你的。” 突然间,男子本是柔和的脸却突然变得凶恶无比,眼神变得嗜血又阴鸷,发出森森的冷光,左眼角蓦然多出一个黑色的焰形图腾,那图腾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显得诡异又可怕。 那条凶狠庞大的血蟒又出现在二人面前,那男子以极快的速度径直朝着那血蟒飞过去,一瞬间,他好像直接从蛇身中穿过去,手里握着一颗圆形的黑色物什。 “嘭!” 也是在他穿过蛇身的一瞬间,那整条血蟒被笼在一团巨大的蓝色光晕里,那光晕越来越强烈,最后,那团光晕里发出巨大的爆炸声,一团血雾开始在这山洞里面迷茫开来,随之迷茫开来的是浓重的血腥味道,那蓝色的光晕才渐渐消退下去。 “温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天音阁内,坐在温九凤对面喝茶的男人感觉到这一阵剧烈的颤动,抬起头带着探究意味问道。 温九凤也感觉到这颤动,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只不过依然脸色如常道:“许是山下又有工匠在干什么了吧,护法莫怪。” 那男人敛起神色微微点头,才道:“哦,原来是这样啊。” “颜儿,哥哥会永远保护你,永远。”夜锦衣站在这血雾里面,手里握着蛇胆,眼神冰冷凶狠,却又带着深沉的迷离,他嘴角勾起的涔冷笑意带着嗜血残忍的味道,看起来恐怖至极。 他,像是突然之间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一直以来被隐藏在面具之下的另外一个人。 此时,一只火红色的蝴蝶飞过这迷茫着的血雾,停在他的眼前轻轻翕动着翅膀,像是要唤醒他的意识。 渐渐的,他的眼神清明过来,那些冰冷嗜血的神情迅速消退,取而代之的虚弱痛苦的表情。他看着手里的那颗蛇胆,眉心一皱。 “卫卿笑。”他朝着洞口轻呼一声,便迅速朝着来时的方向跑过去。但愿,但愿卫卿笑能撑得住,他抿住嘴唇,又加快了速度。 第三十八章 血脉之亲 “卫卿笑!” 夜锦衣扶起昏倒在地的卫卿笑,看到他依然发紫的嘴唇和紧阖的双眼,伸手拍拍他的脸颊,卫卿笑却依然是任何反应都没有。 见状,夜锦衣直接用一枚银针扎在卫卿笑的一个穴道,卫卿笑的嘴便微微张开,夜锦衣这才刺破那蛇胆,给卫卿笑喝下去,可是那胆汁进到卫卿笑的嘴里,却没有被他咽下去,不停地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流。 夜锦衣皱着眉头看着此时完全没有意识的卫卿笑,又扫了那颗蛇胆一眼,他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对着卫卿笑道:“如果你死了,我就真的孤身一人了。” 说罢,他抬手摘了自己的面具,拿着蛇胆喝了一大口胆汁,直接附身对着卫卿笑的嘴唇喂下去。直到抬起头看到卫卿笑的喉结滚动了几下,他才又喝了一口胆汁喂给卫卿笑,直到那胆囊空掉,他才停下。 他半跪在卫卿笑的身后,让卫卿笑倚在自己的肩膀上,而他握住卫卿笑的手,一遍又一遍地输送内力。 正如他所说,如果卫卿笑死了,他就孤身一人了。 对于一个多年以来独饮孤独这杯苦酒的人来说,他不愿意放弃这个能够与他共享这杯酒的人,即使摆在他们面前的仍是一壶苦涩的孤独,但有人共饮已赋予了这壶酒不同的意义。 “咳咳。” 他怀里的卫卿笑突然轻咳了一声,但偏偏就是这声轻咳让夜锦衣脸上突然有了不同的神色,他低头想要确认卫卿笑的状况,他轻唤道:“卫卿笑?” “好苦。”卫卿笑依旧是闭着眼睛,只是轻皱着眉头虚弱地抱怨道,看起来像是无意识的自然反应。 “胆汁当然苦。”夜锦衣依然握着卫卿笑的手,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意,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你尝得出苦,还好。” 夜锦衣的嘴里也是那胆汁极大的苦味,此时他却突然觉得卫卿笑也能感觉到同样的味道,真好。总归比看到卫卿笑像死人一般躺在那里,没有任何反应好得多。 “外公,我对不起你。” 但接下来卫卿笑这一声低喃却让夜锦衣脸上的笑意凝固起来,许久之后,他脸上的笑才瞬间消退,取而代之的是极冷的表情。 他俯身将耳朵靠近卫卿笑的嘴唇,冷声问了一句:“你说什么?” “可我没错,错的是你,你不该相信他们的话,你不该信他们的······”卫卿笑依旧闭着眼睛喃喃着,他的额头上冒出汗水,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此时说的话像是完全脱离现实的梦呓。但这梦呓却让夜锦衣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眸色也越来越冷。 夜锦衣听着这话,慢慢直起身子,脸上带着了然的神情,自嘲道:“原来真的是你。” 火舍和水引没告诉他凶手是谁,只说了赵元耆是在他离开后死的,走的很安详。他心里便有了两个答案,和他一同寻找真相的卫卿笑和查未央楼失窃之事的楚修翳。 可是,无论这两个人谁是凶手,都是他不愿意知道的结果,所以他不愿意去猜,不愿意去想。 但今天,真相就赤裸裸地摆在他的面前,他该怎么去当做不知道。 夜锦衣看着昏迷的卫卿笑道:“原来,你真的一直都在骗我。” 他那些对于当年真相的迷茫,他那些面对选择的无措,他在见过赵元耆之后的悲伤和无助,原来,不过是表演,恰当时刻的表演。 夜锦衣轻笑一声,那笑更像是在嘲讽他自己,他早该想到的,面对着那么多年落花夫人的“教导”,那些复仇的思想早已经在卫卿笑的心里根深蒂固,无法改变,那些对于复仇的执念,他卫卿笑怕是比自己还要强烈。 而他夜锦衣却还因为害怕卫卿笑跟自己一样被仇恨控制,带他去见了赵元耆,为的就是让卫卿笑相信赵元耆口中的真相,从此放弃复仇的念头。 可是,这却生生断送了赵元耆的性命。 他伏在卫卿笑的肩窝,一滴眼泪恰好落在卫卿笑的肩窝,他苦笑着轻唤:“表哥。” 这么久以来他从来不开口叫卫卿笑表哥,只为了有一天若是卫卿笑离开,他可以不屑地认为走的不过是一个毫无干系的陌生人。 可若是那句表哥叫出口,他会不舍,他会痛苦,因为他会记得这个人的血脉里与自己有那么一丝关联。 他尝过至亲之人离开自己的痛楚,他不想再经受了,所以,他宁愿选择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让自己不受伤害。 可因为赵元耆的死,他有一丝失控,他叫了卫卿笑第一声表哥,也是最后一声。 “你知道吗?我也曾想过无数次要杀了他,可他终究是我们的外公。”他的脸颊早已潮湿,双手环着卫卿笑的肩头,为了给卫卿笑一丝温暖,也为了给自己一丝救赎。 他的脸上却仍然带着笑意,可是强烈的痛苦和纠结还是撕破了他脸上这层笑容的面具。 他的头抵着卫卿笑的肩膀,他咬着自己的嘴唇,但最终还是发出压抑的细微的呜咽声,他的肩膀因为这压抑的抽泣微微耸动。 他曾经挣扎过无数次,纠结过无数次,在他知道赵元耆还活着的那么多年里,在他去见赵元耆的那么多年里。 他明明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还是要向赵元耆抛出这个问题,因为他知道赵元耆会回答什么。 他告诉自己,只要赵元耆亲口告诉他当年玉家惨祸有赵元耆的一份,他就会毫不犹豫地杀了赵元耆。 可是,每一次,他都没有去等赵元耆说出这个答案,他不想听,更不敢听,因为他终究下不了手杀他的亲外公。 所以,在得知赵元耆死了之后,他才会失控,才会痛苦,究其原因便是这句话,无论赵元耆做了什么,都终究是他的外公。 “别哭了,我还没死。”沙哑虚弱的声音在夜锦衣前面响起,他猛地抬起头,看着卫卿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睁开眼睛,见夜锦衣抬起头,才微微坐起来转过身看着他。 卫卿笑还太过虚弱,连转身的动作都做得无比艰难,他本来会多躺一会儿,可夜锦衣的哭声却生生地把他叫醒。 他看着夜锦衣脸上未来得及擦去的泪渍,吃力地抬手想要帮他拭去。他的手刚落在夜锦衣的脸上,刚触碰到一片潮湿,他却突然想起了什么,手停顿在原处。 他吃力道:“你的脸?” 夜锦衣本来被面具遮住的左脸,上面并没有夜锦衣所说的伤,而是如右脸一般光洁白皙,此刻正暴露在他的面前。 夜锦衣头微微一侧,因为卫卿笑这句话突然想起来什么,他扫到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面具,匆忙退后一步将面具戴回自己脸上。 “你······”卫卿笑看着夜锦衣这一系列动作,正想问个所以然,却扫到夜锦衣发红的眼睛和脸上的泪,他便转了话题,“因为我哭的?” 夜锦衣没回答,只是沉声道:“站的起来吗?” 听到这话,卫卿笑才轻轻活动了自己的胳膊,扶着旁边的石壁慢慢站起来,对于普通人而言极其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极其缓慢,像是一个病情沉重的老人,在快站起来的时候,他却突然脚一软,眼看又要倒下去。 却在他要摔倒的一瞬间,夜锦衣快步上去扶住他,见他站稳,夜锦衣才弯腰提起灯盏,又将他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扶紧他的腰。 “必须马上出去。” 夜锦衣没有再看卫卿笑,只是冷声说完这句话,便扶着卫卿笑往前走,他不知道这里还有没有其他未知的变故,所以他们必须马上离开这里。 卫卿笑轻声答:“好。” 夜锦衣便扶着卫卿笑朝着方才有血蟒的那个山洞走去,早在他与血蟒对抗之前,他便发现那个山洞就是这条密道的尽头,所以他相信出去的方法也在那条山洞里。 刚到那山洞口,他们便闻到一股浓重的血腥味,而那片血雾早就因为山洞里面的寒气凝结成血水落在地上,此时的山洞地上一片湿润的血红。 卫卿笑皱眉问:“这是什么?” 夜锦衣面无表情道:“杀了一条蛇而已。” 说罢,也不管卫卿笑是何反应,便扶着他走进去,站在山洞的正中央观察周围的情况。 山洞里除了没有刚才把守的那条血蟒之外,其余的一切如常,除了坑坑洼洼的石壁,便是发光的红色萤石,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看了许久,也没有看出其中的端倪。 这时,卫卿笑却突然问:“这些石头是干什么的?” 闻言,夜锦衣又细细看了那些红萤石,卫卿笑的这个问题突然提醒了他,所有东西必然有它的作用,这些红萤石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出现在这里。 他又将那些萤石的位置大致扫了一遍,然后把他们连起来,突然他的脑海中出现了一些奇怪的图案,这些图案对他而言,有一些眼熟。 这些图案分明是按照奇门遁甲中的六甲旬首遁入六仪排列的,而这六仪便是指:戊、己、庚、辛、壬、癸,而其中从简单到复杂又分为七十二种变化。这山洞里面的遁甲之术算不得简单,却也算不得复杂,只要将萤石的位置调整正确,要解是解的开的。 夜锦衣慢慢松开卫卿笑,叮嘱道:“站稳。” 说罢,他便借着边沿的石壁跃起,取出最近的红色萤石,又借力跃起将那块萤石落在洞顶一个凹陷的地方,那个红萤石便被那凹陷牢牢地吸附住。 看来没错,夜锦衣暗忖道。于是,他便如此重复着将萤石移到正确的位置,直到最后一颗萤石归位,他才落在地上,站在卫卿笑身旁看着洞顶已然归位的萤石,见山洞周围没有丝毫动静,他忍不住皱起眉头。 正在这时,最中间的那一刻萤石射出几条耀眼的光,连接起周围的萤石,紧接着,一个又一个的萤石被那条耀眼清晰的光芒连接成一个又一个线段,直到所有的萤石都被连接,展现在他们眼前的便是一个封闭的图案,那图案看似简单,但其中却又说不出的奥妙和规律。 “咔。” 也是在此时,本是被血蟒盘踞的石台那里却发生了些变化,紧贴着石台的山洞一块石壁突然移动了,像一道石门一般朝里面打开。 这时,他们才隐隐看到打开的石门后面是一条蜿蜒朝上的楼梯,那楼梯的两边点着明亮的烛火,却因为洞内萤石的光亮让人无法发觉。 看到那石门完全稳定下来,夜锦衣才又扶住卫卿笑:“走。” 此刻,天音阁的正殿内,温九凤不知何故脸色有一瞬间的变化,他抬手拿起杯盏喝了口水,才面色沉稳道:“多谢护法提醒,等我父亲出关,我便与父亲一起到贵庄拜谢。” 坐在他对面的白华道:“我家庄主与温阁主相交甚笃,说拜谢便客气了,只要温阁主没事,我便回去向我家庄主交差了。” 说罢,温九凤便站起身来拱手道:“那就劳烦白护法了。” 白华摆手笑道:“无事无事,温公子太客气……” 他话还没说完,温九凤便微微笑道:“白护法是楚庄主的左膀右臂,想来也是事务繁多,今日劳护法跑一趟已是万分不安,那九凤也就不多留护法了。” 听到这话,白华脸色有些僵硬,但片刻之后便站起身来拱手道:“那白某便告辞了。” 温九凤正色道:“告辞。” 等到白华离去,温九凤便转身走到剑架前面,缓慢地抚摸着剑架上那柄寒光凛凛的轻剑,他看着那把剑像是看着自己最珍贵的东西。 之后,他抬手拿起那把剑,一只手握着剑柄,另一手握着剑鞘,他仔仔细细地将这把剑从头看到尾,仿若是在欣赏杰作。 突然,他的脸色变得极冷,犹如山巅之冰雪一般。 “唰。” 突如其来的,他猛地抽出月华剑,指向正殿的翠玉屏风,声音冷窒道:“我使这把月华剑从未失手过,二位可要一试?” 话音刚落,便从翠玉屏风后面走出两个人,正是方才从密道出来的夜锦衣与卫卿笑。 “温公子的月华寒剑的确是剑中极品。” 温九凤看着他们,眼神阴鸷,嘴角勾出涔冷的笑:“二位的能耐不小。” 夜锦衣并未接温九凤的话,只是扫了一眼门外,才转过头来看着温九凤道:“若我猜的不错,方才白华是来提醒温阁主小心杀身之祸。” 温九凤未答,依旧眼神冷厉地看着夜锦衣,似乎并不打算回答。 夜锦衣又道:“难道温公子不想查出杀害令尊的凶手。” 闻言,温九凤的眸子紧缩,表情有一丝变化,他的眉头紧皱,盯着夜锦衣厉声道:“你到底知道什么?” 第三十九章 一箭双雕 夜锦衣道:“我知道些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温公子愿不愿意相信。” 书房里,夜锦衣跪坐在书桌前面面色沉静,而温九凤背对着夜锦衣负手而立,沉吟片刻才转过身沉声道:“所以,凶手是无极门?” 夜锦衣道:“是。” 温九凤怀疑道:“那这些事情与阁下何干?阁下来此是为了什么?” 夜锦衣道:“我本是一个闲人,却无奈被搅和进来,如今想要抽身却不能了,只能让这个江湖少生些事端,我也好过清净日子。” 温九凤轻笑道:“阁下倒是看得开。” 夜锦衣道:“人这一世,看得开是一生,看不开是一生,为何不选择自在的活法?” 温九凤同样跪坐在夜锦衣前面,思忖片刻,才缓缓道:“楚门也来提醒我此事,看来楚门也知道凶手是谁。” 夜锦衣脸上带着浅笑,似乎很有把握道:“除了提醒温阁主,白华来此还为了告知宫庄主遇害之事。” 温九凤问道:“公子何知?” 夜锦衣轻笑道:“温公子是否相信白华来此是为了取温阁主性命?” 闻言,温九凤一直以来平静的脸色终于有了变化,他眸光冷厉地扫过来,言语中莫大的怀疑:“不可能!” 夜锦衣轻笑道:“可不可能,温公子心里不是有答案吗?” 温九凤动作一顿,抬头眸光清冷,问道:“公子何意?” “若温公子相信楚家,就不会向白华隐瞒令尊过世的消息。” 此言一出,温九凤的眸子蓦然紧缩,却是微微低着头敛眸隐藏自己的表情与想法,可是他太年轻了,有些隐藏不住的东西还是出卖了他。 许久之后,他才抬头,脸上带着嘲讽的表情,看着夜锦衣轻笑道:“看来谁都不如阁下可信了?可是我温九凤一向只相信自己的眼睛。” 天色暗了,夜间有凉风吹过,天上星辰寥寥的,令人觉得无比冷寂。而这样萧索的夜,更容易隐藏着危险,也更容易让人触景生情,更容易让人悲怆哀伤。 一阵风吹来,乌云遮住了寥寥的星辰,更是令这夜晚显得黑暗无比。天音阁早已陷入黑暗与静谧中,只有一盏飘摇的灯给这黑夜增添了一丝光亮,虽然微弱但却仍可照亮前方的路。 温九凤穿着单薄的袍子,披着一件披风,便静悄悄地关上房门,提着一盏灯穿过院子,绕过天音阁的碧水长廊,又穿过几个偏僻的院落,才停在一间周围泛着寒气的石屋前面。 那件石屋面前端端正正地站着几个侍卫,皆握着剑警惕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见温九凤过来,才上前躬身道:“少爷。” 温九凤吩咐道:“我进去看看,你们守着。” “是。” 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温九凤才从里面走出来,他面色严峻,冷声对把守的侍卫提醒道:“不许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 见周围无异常,温九凤才又提着灯转身离开,犹如来时一般静悄悄,没有惊动其他人。而在此地的侍卫,打起十二分精神,抖擞地握着手里的剑隐匿在暗处,时刻注意着周围的动静,等待着猎物落网。 空气中,一阵风吹过,带来了一阵轻烟。这阵风吹过,隐匿在暗处的侍卫全部没有知觉地倒在原地。 一个蒙面的白衣人落在石屋前面,不屑地扫了那些昏倒的侍卫一眼,便以极快的速度进入石屋。 他进去之后,是一条两边点满长明灯的封闭长廊,却往里走,越是觉得寒冷,走到这长廊的尽头,便出现一个宽敞的大厅,只是大厅的柱子上和石壁上挂满白幔,同长廊上一样点着数盏长明灯。 而大厅的正中间是一个巨大的冰床,床上躺着一个人,走近些看,躺着的是一个老者,他双目紧闭,身体发白,与死人无异。那白衣蒙面人伸手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抬手翻了翻他的眼皮,看到涣散的瞳孔,才放心地退后一步。 “温阁主,你这样死了,倒是去了我家庄主的心病,也算死的其所。”那白衣人带着笑开口,又走到那冰床前面,对着那尸体一拜道,“无极门总算是做了件有用的事情。” 这声音听起来无比熟悉,却正是白日里前来拜访的青岳山庄护法白华。 说罢,他便转身迅速离开,转眼就消失在弥漫着黑暗与静谧的天音阁。 也是在此时,温九凤从门外的暗处走出来,微微一咳,那些倒下的侍卫便又快速站起来,对着他躬手道:“少夫人,要不要追?” 温九凤将自己的面皮一拍,却有一张人皮面具落下来,显出的正是关雎的脸,她摆手道:“不必,今日的事不许对外说出一个字。” 说罢,她便再次走进石屋,此时,冰床的两边站着两个人,正是一直以来隐藏在这石屋里观察的温九凤和夜锦衣。 温九凤看着冰床上躺着的温琼琚,眼眶发红,愤恨道:“青岳山庄、无极门,我温九凤与你们势不两立。” 他的拳头砸在旁边坚硬冰凉的柱子上,坚毅的脸庞溢满痛色。此时他的心里,只剩下浓烈的恨意,不止对青岳山庄与无极门,还有对自己的。 若不是他不听温琼琚的话,为了所谓的名声,独自出天音阁遍寻江湖高手挑战,也不会让凶手有机可乘,也不会在温琼琚遇害的时候,自己还逗留在长安寻找邪神。 关雎站在一旁,心疼地看着内疚的温九凤,他们是夫妻,所以只需要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她就知道温九凤此时此刻是带着怎样的愧疚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身上。 夜锦衣抬眸看着此时情绪激动的温九凤道:“温公子此时打算怎么做?” 温九凤眼睛猩红,愤恨道:“找无极门报仇。” “那温公子觉得自己的武功修为与令尊比如何?与左天穹亦或是田青云比又如何?” 温九凤闻言,神色一紧,他明白夜锦衣话里的意思,温琼琚和之前的左天穹田青云皆是死于无极门之手,可见无极门实力并非一斑。即使他在江湖兵器列排名第五,但如果他硬拼,只能是白白送死罢了。所以,他需要进行周全的思虑,他需要从长计议,如此想着,他的眸色一沉。 夜锦衣发现温九凤此时神色的变化,点头道:“其实,此事并不需要温公子出手,只要坐收渔翁之利便可。” 温九凤抬头探究道:“阁下何意?” 夜锦衣轻笑道:“让无极门和青岳山庄互相残杀,一箭双雕。” 闻言,温九凤眸子紧缩,猛地上前一步急切问道:“我该怎么做?” “夫君!”正在此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关雎却突然开口提醒,她走到温九凤身旁,握住他的手提醒他冷静下来,才又抬头微笑着看向夜锦衣。 这世间,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温九凤,她知道温九凤这么多年拼命地找人挑战,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小剑客到武林兵器排行列第五有多不容易,她也知道温九凤这么做不过是想成为温琼琚的骄傲。 可如今,温琼琚的死给温九凤的打击太大了,让他平日敏锐的判断力被满腔的仇恨干扰,只要有一丝报仇的机会,他都会去拼命争取。这偏偏成为了温九凤此刻最大的弱点,但面前的夜锦衣似乎一直在利用温九凤报仇心切的心理,一步一步地把温九凤引进一个未知的圈套里面。 所以,她不得不走出来保护温九凤,她看着夜锦衣不慌不忙道:“空话谁都可以说,但若这是公子使的绊子,到时我们该如何自处?” 听到关雎这句话,夜锦衣笑着扫了眉心紧皱的温九凤一眼,道:“夫人果真是温公子的贤内助,聪慧过人。” 关雎冷笑道:“夸奖我听多了,但却不及实话听得顺耳。” 夜锦衣笑道:“夫人想听实话?” 关雎道:“自然。” 夜锦衣看着冰床上的温琼琚,抬脚绕着这冰床走了一周,才抬头看向温九凤道:“我想跟温公子谈一笔交易。” 温九凤冷色道:“什么交易?” 夜锦衣笑了笑,抬手拂了拂自己的衣袖,不慌不忙道:“我说过,我是一个想过清净日子的闲人,但有些事情不弄清楚,我就永远无法获得安宁。所以,我想问温公子几个问题,请公子如实回答我,只要我心愿达成,必定帮公子报此血仇。” 未等温九凤回答,关雎便率先开口:“难道没有公子的帮助,我们便报不了此仇?” 夜锦衣摇头笑了笑,没有回答关雎,却是看向了温九凤:“温公子已经经历过挚亲离开之痛,想必也不愿夫人再承受这种痛苦。” 温九凤闻言,看向默默看着他的关雎,神色复杂,只是抬手握了握她的手,浅笑道:“雎儿,你先回房歇息吧。” 夜锦衣的话关雎不懂,可他温九凤在这江湖漂泊厮杀这么多年,又怎么不懂。为了报仇丢掉自己的性命本算不得什么,十八年后又是一条铁骨铮铮的汉子,可是他还有妻子,他不能让关雎承受自己今天这般的痛苦。 在此之前,他以为自己不过是一个飘摇在风雨里的浮萍,握着一柄月华寒剑足以走遍这天下,没有他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能让他为难的事情。除了成为天下第一,他再没有其他的夙愿。 可是,温琼琚的死让他突然之间成为了一个不得不出来承担一切的男人,他突然明白了人生在世的诸多无奈,也明白了身在这腥风血雨的江湖,本就没人能置身事外。 所以,他选择相信夜锦衣,或许说,他别无他法。 关雎含泪看向温九凤刻意不去看他而只留给她的侧脸,犹豫了片刻,便转身离开。 温九凤看着关雎的身影消失在视线里,才看向夜锦衣,声音冰冷而坚定。 “你想知道什么?” 第四十章 以琴相知 “楚家和温家关系匪浅,楚钟岳与令尊更是有几十年的交情。那为什么温公子会对白华隐瞒令尊去世的事,难道温公子早就怀疑楚家居心叵测?” 温九凤抬头扫了一眼这石屋内布满的白色帷幔和长明灯,并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问道:“这个答案,重要吗?” “重要。” 夜锦衣并未拖泥带水,只是简单地回答了这两个字,一旦切入正题,他便不会再如最初一般打心理战,他必须最快知道答案。 见夜锦衣态度坚决,温九凤也没有隐瞒,只是叹口气道:“我父亲生前曾对我说,不可轻信楚家。” “为何?” 温九凤坐在冰床上,抬手理了理温琼琚有些凌乱的发,看着温琼琚依然没有血色的脸许久许久,才抬头道:“曾经,我父亲轻信楚钟岳,结果酿成大错,生生地留下了污点。” 夜锦衣盯着他,又问:“什么错?” 温九凤道:“他错杀了自己的知己好友。” 说这句话的时候,温九凤的脸色是哀愁的,似乎他也能感知到当时温琼琚的自责和内疚。因为别人的一句谎言,生生害死了与自己相知相遇的好友,这种悲哀他虽然不能够完全感同身受,但却也能够洞悉一二。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玉无痕?” 闻言,温九凤猛地抬头,冷喝一声:“你怎么知道?” 说完这句话,他就后悔了,因为他把答案明明白白地摆在夜锦衣面前了,也将他父亲一直隐藏的污点摊在夜锦衣的面前了。 污点,无论是大是小,总归是不光彩的。 况且,这个污点,着实无法被人忽略,无法被人原谅。 夜锦衣道:“因为令尊的知己除了玉无痕,再无他人。” 温九凤看着温琼琚,心里涌出一股悲凉来,他叹了一口气,道:“是啊,再无他人。” 这个动荡的江湖里,能同行一路的行人好找,但能共饮美酒的知己却难寻。而玉无痕就是温琼琚这一生里,唯一能够同饮一杯美酒的人。 玉无痕洒脱惯了,喜好结交朋友,平日里除了习剑就是弹弹琴;而温琼琚生性木讷,不愿与人诸多交流,唯一的爱好便是弹琴。 偏偏就有那么一日,生性木讷的温琼琚遇见了这个生性洒脱的玉无痕,加上二人一样视琴如命,二人便在一起畅饮畅弹三天三夜,尽兴之后才告别离去,也是从那之后,二人成了以琴结缘的知己好友。加上温琼琚一向不善与人交流,所以他更是把玉无痕这个唯一的朋友看的格外重要。 可是,谁也未曾想到之后会发生的事情。 夜锦衣强忍住心中涌出一股哀伤,又问:“所以,当年的事情并非是楚家说的那般。” 温九凤不答,只是抬手握住温琼琚僵硬冰凉的手,像是在犹豫。因为当年的事情非同小可,其中牵扯到太多无辜的生命,也牵扯到几大门派的声誉,更牵扯到温琼琚,他不能就这样草率地说出口。 但夜锦衣的这些疑问却让他怀疑起夜锦衣的身份来,因为夜锦衣这些问题全都指向当年绝崖山庄之事,他有些疑问,难道面前的夜锦衣与当年的事情有什么关联。这样想着,他抬头看向夜锦衣,眸中带着深沉的探究。 “温公子不想说,那便我来说。”夜锦衣看出温九凤心里的疑问和纠结,苦笑一声,真相他们两个人都知道,不过是需要一个有勇气说出来的人罢了。说出来艰难,但承认却不一定是难事。 “十年前,楚钟岳、田青云、左天穹觊觎玉家所得的绝世秘籍忘川志,便找到了宫酌独庄主,温阁主和赵元耆,谎称玉无痕与姬容密谋练就邪功危害武林,计划铲除玉无痕为武林除害。之后,他们嫁祸崆峒墓,又打着为玉家报仇的名号铲除了姬家。”夜锦衣说到这里,突然冷笑一声,“在不知情的人看来,楚钟岳仗义为义兄报仇,侠肝义胆。而在温阁主等人来看,玉无痕不仁不义,但楚钟岳却仍能为之着想,维护其名声,着实有情有义。如此一箭双雕之计,真是妙得很呢。” 温九凤皱眉道:“我父亲收到信的时候很挣扎,一面是道义,一面是兄弟。可楚钟岳太了解我父亲了,他知道我父亲无论怎么犹豫,最后都会选择道义。” 夜锦衣道:“温阁主又是怎么知道真相的?” 温九凤道:“田青云喝醉了酒,将真相说了出来。” 夜锦衣不再言语,只是抬头看着屋顶挂的白色帷幔,他的鼻子发酸,眼角已经潮湿,胸口因为压抑而憋得生疼。他微微闭了眼睛,生生地将快要溢出的泪水给憋回去。 他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不要失控,可是这种痛苦悲伤的感觉总是像浪潮一般向他袭来,让他淹没在沉重的悲戚里面快要窒息。 此时的他,只想拿出一把匕首,狠狠地捅向温琼琚的尸体,直到他全身遍布伤痕,直到面目全非,他想伸手将温琼琚的身体烧成焦炭,化成一堆粉末,他只想用尽自己能想到的所有恶毒的方式凌虐温琼琚。 可即使是如此,也没有办法让他心里的愤怒和仇恨消退半分。 他本该是最幸福的人,他本该陪在自己爹娘身边尽孝,他本该与自己爱的人一起看遍世间繁华,然后看他们的孩子一天一天长大的。 可是,这些本该成为现实的美梦被他们毫不留情地撕碎了,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为了满足自己的正义感,为了那个叫做道义的东西。 可笑。可悲。可怜。 他抿着嘴唇,笑的极冷,笑的极讽刺,他猩红的眸子却暴露了他此时此刻的压抑与痛苦。 “你是谁?” 温九凤终于还是问出了这个问题,从头到尾他都想知道的问题。这个男人太过神秘,也太过可怕,恐怕没有人会不对这样一个人感兴趣。 重要的是,这个人在整件事情中一定是个极其重要的人物,否则他如何那样清晰地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又如何可以帮他除掉楚家和无极门。 夜锦衣转过身去,轻声道:“你会知道我是谁?但却不是现在。” 温九凤皱眉道:“那是何时?” 夜锦衣道:“你大仇得报之时。” 说罢,他就抬脚往外走,又在快走出大厅的时候扭头扫了温琼琚的尸体一眼,冷声道:“隐瞒温阁主的死讯已没有任何意义,早日让温阁主入土为安吧。” 温九凤低头看着温琼琚的尸体,沉默许久,才道:“爹,我会给你报仇的。” 接下来的几天,温九凤便安排了温琼琚的葬礼,也是这几天,温琼琚的死讯才传播开来。因着温琼琚也算得上这江湖上德高望重的人物,来吊唁的人也是极多。 其中,自然包括楚钟岳父子。 而在温琼琚下葬之前,夜锦衣就与卫卿笑一道悄然离开天音阁,朝着灵岩山方向赶去。 卫卿笑骑在马上,回头看了一眼坐落在穹隆山腰的天音阁,才侧头注视着夜锦衣问道:“这样便走了?” 夜锦衣道:“难道留下等楚钟岳发现我们吗?” 卫卿笑问道:“温九凤会相信你的话吗?” 夜锦衣停顿片刻,才答:“会。” 温九凤相不相信他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相信温九凤在此事上一定会选择听取他的意见。而且,温九凤是一个聪明人,他知道该如何去实行这个计划。而这些东西并不需要他们面对面交谈,心里就已经了然。 他嘴角微勾,也看向卫卿笑:“你离开摽梅宫有多久了?” 卫卿笑思索片刻,才答:“约莫两个月了。” 夜锦衣点点头,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道:“你回去看看吧。” 卫卿笑猛地扭过头,睁大眼睛问:“你又要撇下我,一个人走?” 见夜锦衣有些不解地看向他,他突然拉住马缰,停了下来,对着夜锦衣大叫:“不是说好了一起解决这件事的吗?我不管,我不回去。” 夜锦衣看着卫卿笑突然像小孩子一般耍起脾气,赖在原地不走,突然就笑了,之后无奈地摇头看向卫卿笑。 “我去拜访落花夫人。” “不管你拜访谁,我都要一起······”卫卿笑突然灵性过来,眼睛一亮,惊讶地看向夜锦衣,“你跟我一起回去?” 夜锦衣没有答话,无奈地看着卫卿笑叹息了一声,直接提起马鞭在马背上一抽,白马便在大路上朝着一个方向奔去。卫卿笑见状,也立马在马背上抽了一边,带着笑意看着夜锦衣的后背大声喊:“你真的和我一起回去吗······” 两个人骑着马在大路上一前一后奔腾,伴随着交谈嬉笑的声音,犹如两个相互追赶嬉闹的孩童一般。 夜锦衣骑在马上回头看了越来越远的天音阁一眼,脸上的笑意未退,眸光却渐冷,只此一眼,他便回过头来,又在马背上抽了一鞭,加快了速度,绝尘而去。 此时,天音阁正在为温琼琚举办丧礼,站在人群前面的楚钟岳看了一直神色泰然地接待宾客的温九凤一眼,便走过去在温琼琚棺前上了柱香,才走到温九凤前面,伸手拍拍他的肩膀。 “贤侄,我与温兄情同手足,如今他遇害,我绝不会坐视不理,我楚门定会帮温家报此大仇。” 温九凤眸色一沉,扫了楚钟岳附在自己肩上的大掌一眼,仍是恭敬对着楚钟岳一拜,面色沉痛道:“实不相瞒,我父亲早在半个月前便已遇害,只是九凤迟迟未公布此事。” 楚钟岳明知故问道:“哦?贤侄这是为何?” 温九凤稳定心神,才转身站在堂前对着堂下的客人道:“九凤已经查明,杀害我父亲的凶手正是无极门。可我父亲一向不愿介入江湖仇杀,如今更是留下遗愿,不允许我等为他报仇。所以,今日,九凤便当着诸位的面发誓,从今以后,天音阁不再介入武林之事。” “这······”闻言,楚钟岳面色一紧,却是未发作,只是从温九凤身后走过来,试图劝说温九凤改变主意,“贤侄,此仇如何能不报,有我们众人相助,何愁除不掉无极门?” 温九凤先是朝着楚钟岳拱手一拜,又朝堂下诸人拱手道:“此乃我父亲遗愿,还希望前辈们能明白我父亲和九凤的苦心。” 见楚钟岳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直站在堂下沉默着的楚修翳终于开口道:“父亲,这是天音阁的私事,温阁主又留下此遗愿,我们不便多干预。” 温九凤看向楚修翳,微微向他点头表示谢意,才又看向脸色有些不好的楚钟岳道:“楚家与温家相往数十年,九凤不愿看见楚家也遭受劫难,此间,想要给伯父提些醒。” 楚钟岳闻言,急忙上前一步,问道:“贤侄但讲无妨。” 温九凤先是扫视堂前同样急切注视着自己的众人,才略略提高些声音道:“一个月前,绝崖山庄被歹人偷袭,百余人皆惨死。不知道伯父是否查出凶手是何人?” 楚钟岳还未开口,楚修翳便走上前一步,盯着温九凤冷笑道:“难道温公子想说凶手是无极门?” 温九凤正色道:“是,这便是九凤要说的话。” 楚修翳又笑道:“温公子自己不愿报仇,倒是故意诱导我青岳山庄去对付无极门,这算盘打得不错。” 楚钟岳没有开口,只是捋着胡子看向温九凤,等待着他接下来的说辞。 “楚庄主也说过会助我温家报仇,若是九凤真的要借楚家之手除掉无极门,方才直接答应便是了,何苦扯出这么个大慌来?”温九凤不慌不忙地开口,顺势面色诚恳地看向楚钟岳。 第四十一章 落花夫人 灵岩山位于苏州西南,与穹窿山相隔并不算远,只是夜锦衣和卫卿笑一路游山玩水走走停停,到摽梅宫已经是大约三天之后。 也是在这三天里,谋害绝崖山庄凶手是无极门之事就已从天音阁传开,而楚钟岳在天音阁开口要除掉无极门之事也在江湖传开,一时在江湖上引起轩然大波。 青岳山庄是仅次于御剑山庄的名门大派,而无极门是近几年发展速度的新锐杀手门,二者实力不相上下,真要较起真来,确实难以判定谁会是最后的赢家。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夜锦衣正安静地坐在船舱里看着窗外的风景,一个貌美的女子正在向坐在他一旁的卫卿笑禀报这些情况。听到这些,卫卿笑特意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见他面色无异,才对着面前的女子挥手道:“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那佩剑的女子点头,余光扫了夜锦衣一眼,才不动声色地退出船舱。 卫卿笑道:“这是你的计划?” 夜锦衣答:“是。” 卫卿笑道:“利用温九凤让青岳山庄和无极门两败俱伤?” 夜锦衣摇头,看向卫卿笑道:“不,只是暂时让无极门分散楚家的注意。” 卫卿笑问道:“有这个必要吗?” 夜锦衣微微勾起唇角,笑道:“有。” 卫卿笑皱了皱眉,带着疑问看向夜锦衣,不明白夜锦衣所说的“必要”究竟是什么。在他看来,他们所做的所有事情都足够隐秘,无论如何楚钟岳都不会这么快怀疑他们,更谈不上利用无极门来分散注意力。 夜锦衣笑了笑,抬起桌上的茶盏,正打算回答卫卿笑的这个疑问,却在杯子刚刚抬起的时候感知到什么,脸上的笑意瞬间凝固了,端着杯子的手也顿在半空中。 此时,卫卿笑也像是感觉到什么,眉头又紧了一分,他抬头发现夜锦衣的神色一样不对,马上与之交换了眼色,迅速站起,表情严肃,却声音却骤然柔和起来。 “母亲来怎么也不提前跟儿子打个招呼?” 闻言,夜锦衣神色一紧,继续抬手把杯子送到自己嘴边,不紧不慢地喝了一口,像是在刻意掩饰自己的情绪。 卫卿笑的话音刚落,便从门口走进来一个衣着华贵的妇人,那妇人看起来四十多岁的模样,却穿着一身紫红色的锦袍,头上插着金色发钗,一颦一动都难掩其风华,想见其年轻之时也必定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这个妇人,便是卫卿笑的娘亲落花夫人了。 夜锦衣抬头扫了她一眼,只此一眼,他眼眶便有些泛红。此时,他便相信落花夫人的确是赵元耆的次女赵黎了,因为落花夫人跟玉夫人长得极为相似。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低头看着茶水的氤氲热气,嘴角带着一成不变的笑容。 “我还没有怪你回来不告诉母亲,你倒责怪起我了。”落花夫人走进来,脸上是带着笑意的,但是眸底却是极为冰冷的。 卫卿笑忙走过去扶着落花夫人往上座走去,顺势赔笑道:“是儿子的不对,这么大了还牢母亲惦记,儿子正打算回宫见母亲呢。” 落花夫人坐下,又接过卫卿笑双手递过的茶水,微嗔道:“我这儿子倒是油嘴滑舌。” 她边说话,便抬起头看到坐在角落里一直未开口的夜锦衣,眸底的神色愈发带着探究的意味,道:“这位是?” 见落花夫人看向夜锦衣,站在一旁的卫卿笑神色一紧,因为他很清楚,夜锦衣不会希望太多人知道他的身份,即使他们带着相同的目的,所以他抬头轻轻捶捶落花夫人的肩,接话道:“是儿子的朋友,夜锦衣。” 见夜锦衣依旧没有抬头,更没有说话,落花夫人边将茶水送到嘴边,又接着问道:“儿子,你这位朋友是来自何处啊?” 卫卿笑思忖片刻,想着摽梅宫与无境山庄素无往来,便答:“无境山庄。” “咳咳。” 听到这句话,落花夫人突然呛了一口茶水,剧烈咳嗽起来,杯子的水也洒在袖子上大半。见状,卫卿笑慌忙从落花夫人手里接过茶杯,在落花夫人的后背轻轻拍着。 “母亲,怎么了?” 而夜锦衣听到这个动静,终于抬起头来看着落花夫人,只是眉心却轻轻皱了下。落花夫人在江湖上是什么人物,夜锦衣很清楚,所以他知道落花夫人不会无缘无故出现这种反应,他不禁思忖着这落花夫人难道与无境山庄还有什么渊源。 这样想着,夜锦衣站起身来,走到落花夫人面前,躬身敛眸道:“晚辈的义父便是任啸决庄主,不知道前辈可与无境山庄渊源?” 落花夫人慢慢地不再咳嗽,向卫卿笑微微摆手示意自己无事,才抬起头镇定神色,微笑道:“无事,只是听闻过任庄主大名,未曾见过。不知任庄主近来身体可好?” 夜锦衣嘴角依然带着笑意,但是眸底却是一片冷窒,落花夫人的这个答案实在差强人意,他并不相信。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抬头道:“托夫人的福,我义父身体还硬朗。” “那便好······” 落花夫人抬起头,面带笑意地看向夜锦衣,却在看到他的时候突然一愣,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东西,她张着嘴却说不出话来,眉心皱起,像是有什么情绪要突然爆发出来,却因着她的老练稳重被狠狠地压制下去,但她仍然死死地盯着夜锦衣那双眼睛,双目有些泛红。 卫卿笑也发现落花夫人这一异常,他从来未见过落花夫人如此失态过,他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又皱眉轻轻扶住落花夫人的肩膀,问道:“母亲,怎么了?” 落花夫人没有回答,只是抬头拂掉卫卿笑的手,有些颤抖地站起来,朝夜锦衣走去,夜锦衣见状,只是依旧带着浅笑看向落花夫人,面上没有丝毫异常,可心里早已经波涛汹涌。落花夫人走到夜锦衣的跟前,打量了他许久,又将目光锁在他的眼睛上。 那是一双极具辨识度的眼睛,阒黑的眸子幽深耀眼,犹如一汪看不见底的幽静深潭,又仿若寒冷冬夜极为引人注目的星辰。 落花夫人突然抬手按住夜锦衣的肩膀,想要说些什么,却一直犹豫着未开口,许久之后才面带疼惜地开口:“那两个孩子若是还在,应该跟你差不多。” 闻言,夜锦衣紧皱起眉头,又敛眸低下头,不敢再看落花夫人那双溢满怜爱疼惜的眼睛,因为那双眼睛跟玉夫人也极为相似,他心里又抽痛起来。 卫卿笑闻言,先是一愣,却是马上反应过来,匆忙走上前去扶住落花夫人,安慰道:“母亲。” 卫卿笑一边拍着落花夫人的肩膀安慰,一边抬头看向低着头不言语的夜锦衣,眉头也忍不住皱起。他当然知道落花夫人口中的那两个孩子是谁,除了玉琅玕和玉展颜,他的母亲从未心疼过任何孩子,包括他。他当然也知道最不能在夜锦衣面前提起的人是谁,只因他此时还坚定不移地相信夜锦衣是曾经与玉展颜两情相悦的男子。 他此时终于相信,当年那场惨祸给多少人带来了难以抚平的伤痕和永远无法消除的痛苦,想到这里,他的神色突然变得阴狠冷漠起来。 过了一会儿,落花夫人才慢慢恢复神色,只是看向夜锦衣的目光依旧是怜爱的,如同一个慈母一般,她微笑道:“既来了,便跟卿笑一起回宫吧,这船阁到底是不大方便。” 说罢,也未等夜锦衣开口,她便侧头看向卫卿笑,只是语气严厉了许多:“收拾好了便和客人一起回宫吧。” 卫卿笑点头顺从道:“是,一切听母亲吩咐。” 听到卫卿笑的回答,落花夫人才走向门外,卫卿笑和夜锦衣见状也跟在落花夫人身后,一起走到船阁外面。这时,落花夫人转身对着一直守在外面的那个貌美的女子吩咐道:“红杉,照顾宫主和客人回宫,若有差池,唯你是问。” 红杉低头应道:“是,夫人。” 落花夫人这才在一群侍女的陪同下,缓步离去,走出没几步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二人一眼,但夜锦衣却无比笃定,落花夫人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 等落花夫人离开,红杉才看着卫卿笑为难道:“宫主,这次你可不能再偷偷跑了。” 卫卿笑无奈地掏出扇子摇了摇,不耐烦地应道:“知道了。” 见夜锦衣已经转身又走进船阁,卫卿笑也慌忙跟上去,坐在落花夫人方才的位子上看着站在窗边的夜锦衣问道:“为什么我母亲看到你会突然想起他们?” 夜锦衣目光放空,摇了摇头,然后侧头看着卫卿笑道:“你在你母亲面前完全像另一个人。” 谦恭,礼貌,听话。这些词语本不可能用来形容卫卿笑,可在落花夫人出现之后,那个洒脱,魅惑还带着小孩子秉性的卫卿笑就突然变成了那个模样,不得不令人惊叹。 闻言,卫卿笑的表情突然凝固在他的脸上,他站起身来,走到夜锦衣身旁,一样看向窗外,道:“你想知道原因吗?” 夜锦衣道:“不想?” 卫卿笑扭头问:“为什么?” 夜锦衣道:“每个人都有他的秘密。” 第四十二章 温泉共浴 是夜,卫卿笑便与夜锦衣一同回到摽梅宫,随行的还有那个叫红杉的女子。 摽梅宫在灵岩山山下,却不似其他门派那般气派,而是像一个洞宫一般,所有宫殿和摆设皆是依着山洞而设,颇有浑然天成的美感。 虽是洞宫,却并不逼仄,反而比普通的住宅要宽敞上许多,看起来很舒畅,且该有的东西一样不少。刚一进去,便能看见通往正殿的木桥左右两旁的高台上植着两颗红梅树,此时并未到寒冬,树上却已有红梅开放,不得不令人称奇。靠近梅树的石壁上有一个大口,不知从何处灌入水来,犹如瀑布一般,汇成一个池子,隐约还能看见池子里面有鱼在游来游去。 每个山洞的间隔处并不是以木门隔开,而是挂着红色的纱幔来间断,洞壁上红色的烛火摇曳着,更是增添了一份暖色。偏偏是这样的洞宫,让夜锦衣刚刚走进去就有一种安全感,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是为什么。 刚走进洞宫,便有诸多貌美的红衣女子站在木桥两侧,见卫卿笑和夜锦衣走进来,齐齐躬身道:“恭迎宫主。” 夜锦衣微微扫了一眼,除却站在这里迎接的女子之外,站在大殿里的也皆是女子。这里似乎除了他们并没有别的男人,想到这里,夜锦衣突然打了个冷颤,当一个门派出现这种情况,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这个摽梅宫的主人曾受过情伤,不喜欢看见男子。 当然,这里所说的主人却并非卫卿笑,而是他的母亲,落花夫人。 卫卿笑道:“起身吧。” 话毕,他便径直拉过夜锦衣的手臂走过木桥,走到大殿上,环视一周,才问:“我母亲呢?” 旁边一个侍女走上来,躬身道:“夫人在房里看书,特意叮嘱过宫主回来去见她。” 闻言,卫卿笑侧头对夜锦衣道:“我先去见我母亲,一会儿便去找你。” 夜锦衣道:“夫人想必该担心了,你快去吧。” 卫卿笑点点头,又扭头对红杉叮嘱道:“带夜公子去房间。” 说罢,他便穿过大殿,朝左边快步走去。而红杉见卫卿笑离开,扬手朝左,对夜锦衣微笑道:“公子这边请。” 夜锦衣扫了卫卿笑的背影一眼,道:“有劳红杉姑娘。” 卫卿笑走进落花夫人的洞府,才刚刚看到坐在桌前看书的落花夫人,正想上去说话,就听到一声冷喝:“跪下!” 没有丝毫犹豫地,卫卿笑直接扑通跪在地上,一句话也未说,也并未抬头。 落花夫人这才抬眸扫了他一眼,语气极冷:“这两个月你都在干什么?” 卫卿笑紧抿着嘴唇,过了一会儿,才轻声答:“儿子在追查无极门。” “啪!” 落花夫人手里那本书狠狠朝他扔过来,砸在他的头上之后又啪地落在地上,这书砸过来却并不是太疼,却让他的面上火辣辣地烫。 落花夫人的语调陡然高了一分:“混账,我生你养你是为了让你报仇,不是让你去游山玩水。” 执念的意义或许就是让其他的事情变得没有意义。 当一个人的眼里只有报仇这件事,那么其他的事情在她看来都是无用的,都成了不务正业的游山玩水。 毫无疑问,落花夫人便是这样一个执念太深的人。 卫卿笑的头又埋地深了一分,他依然是很温顺地开口,只是声音却无甚底气:“儿子查到,神剑门、寒月山庄以及温琼琚的死都与无极门有关,儿子怀疑无极门与当年的玉家有什么关联,或许是玉家故人也未可知。” 落花夫人闻言,神色才稍稍缓和了一些:“那你查到无极门了吗?” “没有。”这两个字刚落音,卫卿笑又急促道,“可是,如今青岳山庄与无极门已势同水火,无极门已向青岳山庄出手,相信不日我们便可报此大仇。” 落花夫人带着深沉的探究道:“是吗?” 卫卿笑心底一颤,道:“是。” 闻言,落花夫人端起茶盏,不慌不忙地喝口水,又扫了跪在地上头埋地低低的卫卿笑,才站起身走过来,手上似乎拿着什么东西。卫卿笑看到地上靠近自己的影子,心里猛地一紧。 落花夫人冷厉极具压迫感的声音在卫卿笑头顶响起:“那你觉得两个月的时间仅仅做到这些,该罚吗?” 卫卿笑皱着眉,却仍是毫不犹豫答道:“该罚。” “唰。” 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便感觉后背上火辣辣地疼,与此同时他听到鞭子抽打在皮肉伤的声音,他的视线范围便出现了一条垂下来的鞭子。 那是一条他极为熟悉的鞭子,一条几乎陪伴了他二十多年的鞭子,他身上的伤痕,大多拜这条鞭子所赐。可如今,看到这条鞭子,他已经能从当初的害怕不安变成现在这般受够了伤而麻木的模样。 他俯身道:“谢母亲。” 落花夫人这才转身,坐回桌子前,缓声道:“起来吧。” 闻言,卫卿笑这才慢慢地站起来,一动背后又开始刺痛起来,可他面上却没有任何反应,连皱眉都没有。 身体的痛苦与心里的痛苦相比,算得了什么,他在心里苦笑道。 落花夫人道:“跟你一起回来的那孩子······” 这一句话,有前言却没有后语,令人听不分明。 卫卿笑这才微微抬起头来看向落花夫人,见落花夫人面色有些不对,像是在犹豫什么。过了一会儿,落花夫人才恢复了神色,抬头看向卫卿笑道:“没什么,你去休息吧。” 卫卿笑点头道:“是,母亲也早些歇息。” 说罢,他就慢慢向门口退去,直到到了门口,才慌忙转身快步离去,不愿落花夫人看见自己背上的伤痕,虽然,他知道他这位母亲并不会因为自己的受伤而心疼分毫。 他才走到自己的房门口,刚打算抬脚往里面进,就听到背后一声惊呼,声音很熟悉,是红杉无疑。 “主子,你后背怎么······?” 闻言,卫卿笑先是扫了一眼跟自己对门的房间,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快速转身捂住红杉的嘴巴,顺势将她拖进自己房间,还一个劲地将食指竖在嘴唇前面嘘个不停。 红杉瞪大眼睛看着卫卿笑,不明所以,只能安静下来。卫卿笑这才松开自己的手,探出头看了对面没有动静,才又回来对红杉道:“不许让夜公子知道。” 红杉先是有些木然地点点头,像是反应过来什么,惊恐地瞪大眼睛看着卫卿笑,快速摇摇头。 “主子,你不会喜欢夜公子吧?” 卫卿笑正在挑眉看着红杉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正打算问她是怎么回事,突然听到红杉这句话,身子一愣,不可思议地看向红杉,像是听到了什么奇闻。 幸而,红杉反应迅速,慌忙用手挡着卫卿笑往外跑,边跑边大声开口:“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夜公子的。” “你······” 卫卿笑正打算追上去给红杉一记栗子,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脸上的笑意收敛干净,取而代之的是极大的漠然,而后,他便转身朝着自己的寝殿走去。 他的寝殿分为两个部分,刚一进去,绕过翠纱屏风,踏上一条小小的木桥,木桥就在左右两侧各岔开一条路。 左侧挂满白色和红色的纱幔,只是此时,这些纱幔被束起在一旁,便看见那里摆放着一张梨木桌和几张椅子,最里侧,是一张极大的床榻,榻旁的白玉瓶里插着一支红色的梅花。 而木桥右侧,同样是一层又一层白色的纱幔,掀开一层层纱幔往里走,便能看见一扇檀木所制的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一口小小的温泉池子,池子上面乳白色的雾气氤氲,隐隐还能看见上面漂浮的一些红梅花瓣。 卫卿笑直接踏上木桥朝右边走去,掀开一层又一层的纱幔,还未到屏风处,他便开始将身上的衣服一件件往地上褪,刚刚绕过屏风,他的身上就只剩下一条亵裤,精壮的胸膛、手臂皆暴露在外面。他一抬手,那条将鬓发松松系于脑后的红色发带落在地上,一头浓密的墨发便披散下来,遮住背上那条清晰的伤痕。 “扑通。” 他径直跳下去,溅起的大片水花打湿了周围的纱幔,落下点点水渍。他紧闭着眼睛,整个人埋进水里,被打湿的头发在水里如同水藻一般缠绕着他的脖颈、身体。过了许久,他猛地在水里睁开眼睛,猛地将头伸出水面,带着几片红梅花瓣粘在他的头发上。 “主子,该用晚膳了。”红杉走进来,站在纱幔外面提醒道。 闻言,卫卿笑慢慢游到岸边,背靠着岸边,头微微往后靠着,双臂搭在温泉的边沿,道:“请夜公子过来。” “是。” 不多时,夜锦衣便走进来,看到这个房里并没有人影,正微微皱了眉头,站在他后面的红杉指了指右侧,提醒道:“我家主子在那边。” 夜锦衣微微点点头,抬脚走过木桥,又向右侧走过去,掀开纱幔,却看到地上丢着卫卿笑的绯色外袍。他顿了顿,弯腰将衣服捡起来搭在手臂上,再往里走,看到地上的白色长袍和腰带,他又弯腰捡起来。又掀开一层纱幔,看到地上躺着的白色中衣,他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犹豫了片刻,才将中衣捡起,一齐搭在面前那扇屏风上,却没有再往里面走。 “夜锦衣。” 像是感觉到他的到来,卫卿笑半靠着岸边轻声唤道。夜锦衣闻言,停顿了片刻,才缓步走进去,刚看到卫卿笑裸着的肩膀,他就停住了,站在原地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哗啦。” 卫卿笑微微转身,带起水花发出声响,他直接面对夜锦衣趴在岸边,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你要不要下来一起?” 夜锦衣听到这声音,微微抬头,瞥到卫卿笑还挂着水珠的胳膊和胸膛,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摇摇头。 而站在门口偷听的红杉隐约听到那句“你要不要下来一起”,猛地一颤,头突然抵着墙壁,手不停地怕打着墙壁,看起来心痛的模样道:“主子,你不会真是个断袖吧。” 她正在心痛地咕哝着,却瞥到身旁一个紫红色的身影,她猛地抬头,却看到落花夫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门口,正冷着脸看向温泉的方向。 她心里一惊,慌忙跪在地上,有些不安地扫了一眼纱幔那边,有些哆嗦地开口:“夫人,奴婢······” 话还没说完,就看到面前出现一个红色的小木盒子,那盒子里还散发着浓浓的香气。她抬头,看到落花夫人面无表情地开口:“这是兰花香,在宫主房里点上。” “有什么情况告诉我。”落花夫人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又扫了房间的右侧,才转身离开。 红杉接过那盒子,虽然有疑惑,但仍然把这些香料放进温泉外面的小香炉里面,点燃之后才退到门口。 卫卿笑见夜锦衣不仅拒绝,还往后退了一步,忍不住皱紧了眉头,不满道:“怕我吃了你?” 说罢,他直接伸出手,看着夜锦衣道:“过来。” 夜锦衣见状,心想如此退却反而令人起疑,便抬脚朝卫卿笑走了几步,然后直接盘腿坐在岸边,问道:“什么事?” 卫卿笑见夜锦衣一副小心翼翼,僵硬呆板的样子,直接伸手按住夜锦衣的膝盖,道:“腿伸开。” 夜锦衣照做,将双腿伸直,连他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这么听卫卿笑的话。 谁知,卫卿笑见他把腿伸直,直接伸手去褪他的鞋袜,他吓得猛地将腿向后一缩,但面色仍如常道:“干什么?” 卫卿笑手顿在半空中,面色僵硬似是有些尴尬,半晌才抬头看向警惕地看着自己的夜锦衣,无奈道:“泡脚,驱寒祛湿。” “哦。”夜锦衣这才松懈下来,直接自己犹豫着把鞋袜褪去,坐在岸边,将脚泡在水里,“我自己来就是了。” 见夜锦衣自己乖乖地把脚放进水里,卫卿笑这才又转过身去,背靠着岸边,头部微微后仰闭上眼睛,看起来很惬意的模样。 空气,出奇地安静,只有夜锦衣的脚微微划动水花的声音,这种氛围,很微妙。 慢慢地,空气中似乎开始弥漫了一股好闻的香味,配合着此时周围腾腾的热气,让人有一种飘飘欲仙的感觉。 卫卿笑突然道:“舒服吗?” 夜锦衣闻到那股香味,觉得有些陌生,记不起是什么味道。听到卫卿笑突然开口说话,他下意识支吾一声:“嗯。” 话音才刚落下去,他就感觉到有人拉住了自己的胳膊,使劲往下拖,他才刚刚反应过来,就已经头部向前扎进水里了。 一瞬间,他觉得周围都安静下来了,只剩下水充斥在自己的周围,让他脑袋发胀,无法呼吸,只能不断地吐气,明明这个温泉不深,脚已经可以挨到底部,他却无论如何也站不住,只能直直地往下栽。加之,方才把他拉下来的那只手已经松开了,他此时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东西,想说话,却只有水往嘴里面灌。 他脑袋混乱地不知该如何是好,只有一种快要窒息的感受,他只能胡乱地朝周围乱扒,在他记忆里,卫卿笑明明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否则也不会只是伸个手就把他拖下来。 也在这时,他突然就看见卫卿笑同样沉了下来,光着身子和他面对面,虽然是在水里,但他仍然看地清楚,卫卿笑是在笑。 混蛋。看到卫卿笑这个欠揍的笑脸,他虽然已经快要窒息,却仍然能够在心里咒骂卫卿笑一句。这个念头一闪而过之后,他便伸手按住卫卿笑,皱着眉头,拼命摇着卫卿笑的肩膀,像是要提醒卫卿笑把他拉上去。 再不上去,他真的要死了,没被那么多暗杀、决斗弄死,偏偏被一小汪温泉溺死,着实是有些丢人。 也是在这时,卫卿笑伸手握住他的胳膊,一个使力,往上一抬,两个人都钻出了水面。 第四十三章 主子弯了 待他浮出水面,手便抓住岸边浮过去,趴在岸边剧烈地咳嗽,因着有水呛进气管里,他觉得嗓子里极为难受。卫卿笑见状也浮过去,拍拍他的后背,好让他舒服些。 “原来你不会水的。” 夜锦衣手拢在自己唇边咳嗽几声,回头扫了卫卿笑一眼,带着湿漉漉的袖子抹了自己的脸,然后皱眉道:“你抽什么风?” 卫卿笑看夜锦衣因为方才差点溺水微白的脸色,有些过意不去,转过身去,后背靠着边沿,只露出个头来,才道:“我不大喜欢那个兰花香的味道。” 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所以直接沉进水里不闻,他自认为自己处理问题的方法还不错。 这时,夜锦衣才知道方才问到的香味是兰花香,也明白为什么自己闻不出来。因着曾经一个跟自己极为熟悉的人从小闻不得兰花香味,只要一闻到必是得全身起满红色的小疹子,躺在床榻上喝上几天汤药才见好,是以,长这么大,他从来不点这种带着香料,自然认不得这是兰花香。 但提到这兰花香,他便想起那个闻不得兰花香的故人,心里不免又添些难受来。 那个与他极亲密的人明明是死了的,但是夜锦衣却总是见到他,尤其是在自己遇到危险的时候,他总是会在自己身边出现护着自己一次一次地死里逃生。可是,夜锦衣也清楚地知道,那个人一直安静地躺在一副冰棺里面,模样还是和十年前一样。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出现在他身边的是他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兴许,是他太思念那个人了。 见夜锦衣又在晃神,卫卿笑微微侧身,伸出手覆在夜锦衣的右脸上,道:“怎地又走神了?” 夜锦衣敛了神色拂开他的手,道:“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卫卿笑道:“故人已逝,应让他们安心离开,你这样总是伤情,岂不是反倒让他们担忧你?” 夜锦衣点头道:“你说得是。” 说罢,他就打算扶着温泉的边沿爬上去,因着刚才跌进池子里,身上的衣袍全湿了个干净,湿漉漉的衣服嗒在身上,着实有些不舒服。况且,跟卫卿笑一同泡在这池子里,着实是让人觉得怪异。他正用手臂撑着岸边,半个身子已经从水里出来,他的手臂却又被拉住。 卫卿笑握着他的手臂道:“衣服湿都湿了,不妨多泡会儿。” 他摇头道:“穿着衣服泡着,不大舒服,你也少泡会儿,当心······” 他想提醒卫卿笑当心着凉,但话还没说完,卫卿笑拉着他的手臂突然猛地一用力,他本是两只手撑着岸边要上岸去,但卫卿笑这使力一拉,径直把他又拉下水来。 不过,这次他却并没有再跌进池子里,因着卫卿笑的手并未松开他,加上他一进水里就死死地攀住卫卿笑的手臂,还勉强能站得住。 他正打算抬头问卫卿笑又想干什么,对面就有一句话轻飘飘地传进他的耳朵里,让他头顶蓦然发麻起来,连着整张脸都有些僵硬。 那句话是:“那就把衣服脱了泡啊。”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夜锦衣就后悔了,后悔自己说什么穿着衣服在水里不舒服。卫卿笑这一句,倒真真是让他失了算计,他正打算挣开卫卿笑的手,先逃了再说,结果在他失神的空当,卫卿笑就直接来扯他的衣服,边扯便开口道:“本宫就受累帮你宽衣好了。” 此时已是深秋了,夜锦衣穿的衣服同卫卿笑差不多,打底的是中衣,再外面是一件白色长袍束着腰带,最外面便是他平日里经常穿的那件绣着云纹的月白色敞口锦袍。卫卿笑这一扯,堪堪正把夜锦衣那件外袍拉下一半。 夜锦衣反应过来,猛地推开卫卿笑,扶着温泉边沿朝后退了退,他本就不会水,在这温泉里什么都施展不了,只能扶着岸边借力让自己向后退去,防止自己一个不小心又站不稳跌进水里去。 他侧头扫了一眼自己被扒了一半的外袍,挑挑眉思忖道卫卿笑这个人,当真是风月场里的一把好手,扒人衣裳这行当倒是做的极为顺手,这样想着,他也就忍不住又往后退了退,抬头道:“你怕是扒过不少姑娘家的衣服吧。” 卫卿笑闻言,还真停了下来,浮在原处扳着指头算了算,然后抬头颇为真诚地看着夜锦衣道:“扒我衣裳的姑娘倒是不少,可被我扒过衣裳的姑娘一个没有。” 卫卿笑这样说,夜锦衣倒是相信的,只因卫卿笑着委实长得漂亮了一些,还是男女通吃的那种,有时候他都不免被吸引。加上,刚才他略略扫了一眼,发觉卫卿笑并非自己之前想的那般是个柔弱的男人,相反,他的胸膛、胳膊上该有的肌肉一样都没少。这样的人,身边自然是不乏各种美艳女子天天倒贴地勾搭,的确是不需要卫卿笑自己动手了。 这时,卫卿笑又接着道:“明明扒我衣裳的女人都被我剁了双手,还是有人乐此不彼,我很好奇扒男人衣服真这么有趣吗?” 说罢,他的眼风还幽幽地扫向夜锦衣,让夜锦衣忍不住抬手拢了拢自己的衣领,还合时宜地打了个冷战。 好奇扒男人衣服是不是真那么有趣,便一定要身体力行地试一试,恰好在他面前又恰好有夜锦衣这么一个男人,天时地利人和,他是必定要达到目的的。 夜锦衣冷冷道:“扒了之后看到的是一样的身体,自然是没什么趣。” 卫卿笑笑道:“怎么会一样呢?” 这一句话进到夜锦衣的耳朵里,让他头皮猛地一紧,眉头皱起,匆忙道:“都是男人,有什么不一样?” 卫卿笑挑眉道:“万一你跟白面书生般文弱,那我跟你自然是不一样的。” 卫卿笑这句话自然是别有用意,从他认识夜锦衣开始,就不免要偷偷拿自己跟夜锦衣比较比较,比内力他不及夜锦衣,比谋略他不及夜锦衣,那这皮相他还是想比一比,万一,夜锦衣清瘦,身上该有的肌肉都没有,他还能偷偷乐上一乐。 这样想着,他又接着道:“衣服沾了水,一件一件脱倒是不大容易,不如一道扒······” 他话还没说完,夜锦衣直接皱眉将面前的水大力朝他一扬,大片的水花直接落在他的嘴里和脸上,他没有防备,突然就被这水花砸地睁不开眼睛,加上那水落到他嘴里,他直接给咽下去了。他眯着眼睛看到夜锦衣正打算上岸,也将水朝着夜锦衣一泼,嘴里大叫着:“夜锦衣,今天我非扒了你衣裳不可。” 端着一盘子点心正走到纱幔外面的红杉不偏不倚正听见这句话,忍不住腾出一只手扶额做沉痛状道:“主子,你竟然弯的这么彻底。” 本着让卫卿笑在断袖这条不归路上回头的目的,加之实在不忍心夜锦衣那位翩翩公子就要被卫卿笑“非礼”,红杉端着那盘子糕点大步跨进去,刚掀开最里层的纱幔,就大义凛然道:“主子,不可!” 话才刚刚落音,她就看到面前一大片水花朝自己泼过来,她一时之间想的便是护住那盘子点心,便将点心护住猛地背过身去,不多时,就感到背后一片冰凉,湿了个干净。 听到背后没什么声响了,她才小心翼翼地转过身去,却只见夜锦衣穿的整整齐齐地泡在水里,一头墨发披散下来,浮在水面上犹如一匹墨色锦缎,那条本应该松松系在他发尾的白色发带不知何时落了下来,漂在雾气氤氲的水面上。卫卿笑却不见了踪影,只是水面上某个地方泛出一圈圈的涟漪来。 见状,红杉也没有多问什么,只是将那盘点心小心翼翼地放在温泉边沿的矮梨木桌上,然后才躬身道:“夫人说宫主和公子没用晚膳,特地做了这点心,嘱咐公子一定要尝尝。” 夜锦衣扶着岸边慢慢地浮过来,扫了那盘子点心,才抬头笑道:“替我多谢夫人美意。” 红杉见状,慌忙又端起那点心拿到夜锦衣跟前,道:“公子不妨先尝尝,夫人说,若是公子喜欢,以后便多做一些。” 闻言,夜锦衣喉头一硬,过了一会儿才缓缓神色,抬手拿起一块点心,咬了一口,细细尝了尝,便微笑道:“很好吃。” 红杉闻言,便将点心放回桌子上,看起来颇为高兴:“公子喜欢便好,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夜锦衣点头道:“多谢红杉姑娘。” 红杉摇摇头道:“这是我该做的。”她又扫了水面一眼啊,道:“宫主也未用晚膳,公子记得提醒他也填填肚子。”说罢,她才转身退出去。 等到红杉的脚步声远了,卫卿笑才突然从水底钻出来,带出一片水花溅到夜锦衣的身上。 夜锦衣道:“你躲她做什么?” 卫卿笑一边往夜锦衣这厢游,一边开口道:“看了我的身体岂不是很便宜这个丫头?” 夜锦衣沉吟道:“似乎有些道理。” 卫卿笑挨着岸边停住,顺手去拿一块糕点塞在嘴里。夜锦衣见卫卿笑的头发有些散在手臂上,不大方便,便从水面上扯过自己那条白色的发带,仔细地将他的头发整理到后面,然后才用那丝带将头发系住。明明是个简单的动作,他却做的力不从心,觉得呼吸有些困难,便以为是在这池子里泡太久了不大舒坦,便想着给他束完发就上岸回去换衣服。 这一束倒是不要紧,要紧的是卫卿笑那条被头发挡住的伤疤就恰好落在夜锦衣的眼底。血迹是早已经被这温泉水冲洗干净,只有伤痕的地方被这水泡的泛白。 “你这伤······” 卫卿笑听到这句话,猛地转个身面对着夜锦衣,将那条伤疤匿于身后,甚是无所谓地道:“小伤罢了······” 说罢,他还顺手拿过一个点心放在夜锦衣的唇边道:“托你的福,我娘亲可是第一次给做这蟹黄酥。” 闻言,夜锦衣一怔,有些干涩道:“这是什么?” 卫卿笑笑了笑:“蟹黄酥啊,你之前没吃过······喂,夜锦衣。” 卫卿笑正打算给夜锦衣介绍介绍这美味的蟹黄酥,却见夜锦衣身子开始直直地往下坠,眼睛也阖上,整个身子连着头都没入到温泉里去了,像是昏倒了一般。他忙扎进水里,把夜锦衣从水里拉出来,直接把夜锦衣从较为平缓的地方拖上岸,然后扶住夜锦衣的肩膀轻唤道:“喂,夜锦衣,醒醒。” 见夜锦衣毫无知觉,卫卿笑从旁边的屏风上扯过自己的衣服,快速穿好,便抱着浑身湿漉漉的夜锦衣朝外跑去。之前,夜锦衣从未出现过这种情况,他觉得有些心慌。 他抱着夜锦衣还没走出房门,落花夫人便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女子。看到落花夫人,卫卿笑慌忙跪下道:“母亲,你救救他。” 落花夫人先是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夜锦衣,才示意身后的几个女子扶过夜锦衣离开。卫卿笑见状,站起来看着快被几个女子带出房间的夜锦衣,便急忙追上去,却被落花夫人拦住。 “母亲,你要干什么?” 落花夫人目光幽凉地看向他,没有回答,只道:“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说罢,落花夫人就打算转身离开,却被卫卿笑拦住,他面色紧张,像是明白了些什么,涩涩道:“是你给他下毒了。” “啪。” 卫卿笑只刚刚说出这句话,落花夫人狠狠的一巴掌就落在他的脸上,接着就听到落花夫人极冷淡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不想受罚就好好在房间里待着。” 第四十四章 玉氏遗女 卫卿笑猛地跪在地上道:“母亲,他是我的朋友。” 落花夫人冷笑道:“你忘了我为什么给你下催情蛊吗?” 卫卿笑身子一颤,颇为艰难道:“儿子记得。” 落花夫人道:“记得就好。” 说罢,落花夫人转身打算离开,却被跪在地上的卫卿笑拉住衣角,她阴沉着脸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卫卿笑,眼里沉淀着浓重的怒意。 卫卿笑干涩道:“别伤害他。” 落花夫人弯下身子,手狠狠钳住卫卿笑的下巴,冷冷道:“这便是你说的记得?” 说罢,她松开卫卿笑,突然轻笑起来,颇有些癫狂的模样。卫卿笑微微抬头,看着她有些担忧道:“母亲。” 听到这声母亲,落花夫人突然阴狠起来,面色又阴冷无比:“母亲?谁是你母亲?”话毕,她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卫卿笑一看到那个盒子,眸子骤然紧缩。她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颗小小的黑色药丸,只一瞬那颗药丸便被硬塞进卫卿笑的嘴里,直接被咽了下去。 落花夫人站起身来,看着卫卿笑突然痛苦地捂着他的脖子想把那颗药丸吐出来,这才冷声道:“是我对你缺乏教导,你既然记不住我教了你什么,就让这些蛊虫帮你长长记性。” 说罢,她未理卫卿笑,便直接掀开帷幔快步走出去。 而卫卿笑因着那颗药丸的作用倒在原地,死死地扼住自己松垮的衣领,看起来痛苦至极的模样。 “夫人,这······”婢女扶着夜锦衣站在落花夫人的房中等她,见她走过来慌忙迎上来。 落花夫人看了一眼昏迷的夜锦衣,对身后的红杉问道:“他是吃了那些点心才晕过去的吗?” 红杉点头道:“是。方才他闻到那兰花香并无异样,是吃了蟹黄酥之后才晕过去的。” 落花夫人点点头,对着几个婢女吩咐道:“将他放在床上。” 那几个婢女犹豫道:“他的衣服全湿了,是否要奴婢们帮他换下来。” 落花夫人道:“不必,准备好干净的衣服放在旁边。” 闻言,扶着夜锦衣的侍女们将他和衣放在落花夫人的床上,才小心翼翼地退出去,红杉见状,也犹豫着退出去。 等众人皆退出去,落花夫人才走上前,坐在榻旁,看着昏迷的夜锦衣,许久之后,她才抬手揭掉夜锦衣脸上的面具,夜锦衣整张面容就暴露在她面前,只此一眼,她就猛地捂住自己的嘴巴,站起来后退几步,还落下几滴眼泪。 那是一张她有些熟识的面容,纵使已经过去了十年,纵使人的面容会有一些变化,但她还是认出来。像是要确定些什么,落花夫人流着泪又快步冲到榻前,扯开夜锦衣的衣襟,直到露出夜锦衣胸口那层裹得严严实实的白布,她才停下,颤抖着双手抚上夜锦衣的脸颊,极怜惜道:“孩子,你还活着。” 她又突然站起身来,快步走到房间左侧的香案处抓起住上面的两个灵位,有些激动地开口:“姐姐,姐夫,你们看到没有,展颜她还活着,姐姐,我找到她了,我找到她了······” 落花夫人看起来着实太过激动了,只是死死地抱着那两个灵位重复这几句话,她好像很久没有这么高兴过了,甚至因为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泣不成声。 她和苏酒儿一样,一样被夜锦衣那双眼睛吸引,但她并没有像苏酒儿那般认定夜锦衣就是玉琅玕,而是一步一步地试探。她是玉琅玕和玉展颜的姨娘,所以她很清楚他们身上的特征。玉琅玕从小闻不得兰花香,而玉展颜吃不得海味,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她才能断定夜锦衣就是当年的玉展颜,玉无痕和赵惜的女儿玉展颜。 她从未想过,玉展颜会活着,才会在知道这件事情的时候激动到这个地步。 她抱着灵位哭了许久,才将灵位端端正正地摆回香案上,又坐回榻旁扶起夜锦衣,帮他脱掉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可才刚刚露出夜锦衣的后背,落花夫人又捂住了嘴唇。只因夜锦衣的后背密密麻麻地全是伤痕,有些只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可见年代久远,还有一些伤口还未结痂,便知是刚受的伤。 落花夫人抚上夜锦衣背后的伤痕,哽咽道:“你爹娘一直把你放在手心疼,可如今······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她边流着眼泪边褪去夜锦衣的衣袍,又从一旁拿过侍女们之前备好的干净衣袍给他穿好,又仔细地他掖好被角。 另一厢,卫卿笑一个人躺在房间的地上,感觉到那些被压制在身体最深处的红色蛊虫又开始蠢蠢欲动,随着药性的散发,不断有红色的蛊虫蔓延出来,在他的皮肉下面蠕动穿梭,一点一点地啃食他的血肉。 他忍不住攥紧双手,紧抿着嘴唇发出轻哼,可这无济于事。那些蛊虫更加肆意起来,如同一条条红色的小蛇在他身体里极快的游动,渐渐地蔓延到他的手臂,他的脖颈。那些蛊虫如同一根向四周伸展攀爬的藤蔓,最后攀上他的脸颊。 “啊。”他忍不住蜷缩起来,手指狠狠擦过地上坚硬的石头,在手上留下一道道血痕。 他看起来痛苦至极,也虚弱至极,本就泛白的脸色此时更是苍白地恐怖,而那些红色细丝在他这苍白如纸的脸上更是显得清晰可怕。 “夜锦衣。”他的眼神因着这剧痛渐渐迷离起来,汗水从发间留下来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可他的脑海里却浮现出夜锦衣的身影。 他了解落花夫人,对自己这个亲儿子都可以狠心下催情蛊,更不用说夜锦衣,所以他不敢想象夜锦衣此时的状况。 这样想着,他拼命撑着地站起来,可是因为巨大的痛苦他不得不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地朝外面挪去。 “主子,你怎么了?” 他才刚刚走到大厅,红杉便跑过来扶住他,也一眼便看到他身上不断游走的红色细丝,那些蔓延到他脸上的蛊虫着实有些恐怖,以至于站在一旁的侍女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 “夜······夜锦衣呢?”他的眼前有些模糊,连说话都有些费劲。 红杉带着哭腔道:“在夫人房里呢?主子,我先扶你回房吧。” 卫卿笑奋力挣开红杉的手,又摇晃着往前走了几步,喃喃道:“我去找他。” “咳咳。” 躺在床上的夜锦衣突然咳了几声,落花夫人觉察到异样,慌忙握住夜锦衣的手,轻声唤道:“展颜,展颜。” 过了片刻,夜锦衣才微微睁开眼睛,模糊中看到眼前一个人影,待到他完全清醒过来看到面前的落花夫人,他才猛地坐起来往后移了移,顺势看了周围的情状。当他发现他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身上早已经换上了卫卿笑的衣服,他才疑惑地看向落花夫人:“前辈,晚辈怎么会在这里?” 落花夫人突然就红了眼睛,看着夜锦衣喃喃道:“展颜,我是姨母啊。” 闻言,夜锦衣突然愣在原处,像是费了好大的劲来消化现在的情况,待到他意识到落花夫人认出了他,他才紧皱住眉头,犹豫了半晌,才涩涩道:“姨母。” 若非落花夫人如此唤他,他或许都快忘了自己真正的名字叫玉展颜。若非落花夫人如何唤他,他或许都快忘了自己是一个女子。若非落花夫人如此唤他,他或许都快忘了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他又是如何带着仇恨带着不一样的身份苟活了这十年。 一时之间,他却有些不能接受真实的自己了。 落花夫人见夜锦衣开口唤他,终于带着眼泪笑着应道:“是姨母,姨母在这里。” 见夜锦衣脸色苍白如纸,额上还冒着冷汗,落花夫人担忧地握住他的手询问道:“孩子,哪里不舒服,方才你吃了蟹黄酥怕是还要修养上几天才能好,我这就去给你叫大夫。” 结果她才刚刚起身,便瞥见门口一脸苦笑看着他们的卫卿笑,一时之间愣在原地。夜锦衣也发现了这异样,侧头便看见虚弱不堪的卫卿笑,此时的卫卿笑当真是脆弱到令人心疼,脸上那些红色的血丝让他的皮肤看起来几乎透明,似乎一不小心他就会碎掉。 这一瞬间,夜锦衣莫名地觉得心疼。 见夜锦衣看向他,卫卿笑才自嘲地笑道:“是我自作多情,以为你要死了。”说罢,他苦涩地看向落花夫人,喉头有些发硬,但仍然强忍着笑道:“我母亲她,她平日不会待人这样好,你好福气。” 说罢,他没有再看向夜锦衣,只是扶着墙壁艰难地打算转身离开。 对他而言,此生最痛苦的并不是从小他的母亲便不喜欢他,总是给他冷脸,总是鞭子伺候,不惜用尽一切方式伤害他。而是这个只会伤害他的母亲有一天对着另一个孩子关心备至,那个怜爱的模样生生刺痛了他。 他的眼前越来越模糊,身上的蛊虫已经将他折磨到了极限,加上他不要命地过来找夜锦衣,早已经承受不住,他的腿一软,眼看就要倒下去,却在倒下去之前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微微睁开眼睛,见夜锦衣抱着他,又轻喃道:“我是不是很可笑。” 夜锦衣眼看着卫卿笑在他怀里晕过去,抬手抚着他的脸庞,喃喃道:“不是的。” 他明白卫卿笑心里的痛楚,此刻才会因为卫卿笑这副模样克制不住地想要流泪。方才卫卿笑那个离开的背影太落寞,落寞到让他不忍心放任卫卿笑就这样走。 夜锦衣抱着卫卿笑侧头看向落花夫人,带着无奈干涩道:“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 落花夫人依旧是站在原地,面对夜锦衣这个问题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但她眸中的担忧神色那样明显,只是这担忧却不是为卫卿笑,却是为了此刻抱着卫卿笑的夜锦衣。 第四十五章 我还活着 落花夫人抬脚走到夜锦衣跟前,道:“展颜,听姨母的话,你断不能对卫卿笑动情。” 夜锦衣扶着卫卿笑站起来,看着落花夫人道:“你既怕他因为动情死了,又何苦给他下蛊。” 说罢,他朝着落花夫人伸手道:“我自是不会喜欢表哥,但蛊毒的解药,还请姨母给我。” 落花夫人摇头道:“我没有解药。” 见夜锦衣皱眉,她才道:“这蛊毒的解药只有姬家才有,十年前姬家被楚钟岳灭门,这解药······” 听到这句话,夜锦衣一滞,想起了还在长安的冷寻,可他并没有再往下想下去,只是看着落花夫人一字一句道:“那也请姨母不要再伤害卿笑,当年的仇恨本不该由他背负。” 说罢,他便扶着卫卿笑转身朝外走去,丝毫没有看到落花夫人此刻看向他二人的犹豫与担忧。 夜锦衣将卫卿笑带回他的房间,给他盖好被子,才坐在榻旁握住他的手给他输送内力,这蛊毒自是要特定的解药才解得了,此番他这般运功也只是能减轻些卫卿笑的痛苦,可即使他只能做到这些,如此得不偿失,他也很是愿意。 “原是我玉家对你不住,这些本不该你承受的。” 他看着卫卿笑终于开始消退的红色细丝,才微微松口气,正打算站起身给卫卿笑倒杯水,却在看到一旁笔墨纸砚时想到了什么。 这蛊毒只有姬家之人可解,虽然冷寻失忆不能解此蛊毒,却还有曾经守护姬家的二十八影宿,许是这蛊毒他们可解也说不准。 想及此处,他侧头看了昏迷的卫卿笑一眼,便毫不犹豫地提笔在纸上写了什么,之后便折起来放在自己腰带处。 夜锦衣坐在卫卿笑身旁一夜,在天快亮的时候终是忍不住斜倚着床边的雕花木栏闭上眼睛小憩。 一夜之后,桌上的红烛燃烧殆尽,只剩下石壁上的灯火仍旧在闪烁。 卫卿笑醒来的时候便看到夜锦衣斜倚在床边,他眼睑的乌青明明白白地告诉卫卿笑这一晚夜锦衣一直在照顾他。 他正打算起身拿起披风盖在夜锦衣的身上,却蓦地想起自己昏倒之前看到的,脸色便冷了下来,又瞥见夜锦衣身上穿的是自己的一身红色袍子,便忍不住跳下床站在夜锦衣面前冷声道:“夜锦衣。” 夜锦衣本来一向浅眠,此时着实是疲累了,听到卫卿笑的声音才微微睁开眼睛,见到卫卿笑颇精神地站在自己面前,才抬手揉揉眉心疲惫道:“你醒了。” 卫卿笑见夜锦衣醒了,便毫不犹豫地拉起夜锦衣的手臂朝外面跑去,一路上遇见侍女行礼也未理,只是径直拉着夜锦衣一路跑出摽梅宫,等到跑到灵岩山的半山腰才停下脚步,站在靠近山崖的石头上安静地站着。 夜锦衣一路被卫卿笑拖出来,倒也清醒了许多,加上这清早半山腰的冷风呼呼地刮,让他觉得寒冷至极。 他习惯性地去抚自己左脸的面具,却直接触碰到自己的左脸,手停在自己脸上一顿,颇有些不习惯。 他抬头看着站在石头上一身不吭的卫卿笑,倒也没有走上前去,只是站在原处看着山下的景色。 此刻天色尚早,天地间弥漫着乳白色的雾气,隐隐约约能看到下面的山河。他那条白色的发带还系在卫卿笑的发上,是以,他的墨发是未束的,加上狂风的肆虐,他的头发在风中飞舞,不时有发丝擦过他的脸颊。 “我以为我母亲永远不会对人笑。” 突然,背对着他的卫卿笑突然开口,闻言,他抬头看着卫卿笑的后背,仍然沉默不语。 “可是你出现了,她待你那样好。” “你说,为什么她待我······” 卫卿笑断断续续地开口,言语中似乎带着苦笑的意味,最后那句话只说了一半,没有再接下去。 夜锦衣一直皱着眉听着这一切,最终还是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抬手轻拍卫卿笑的肩膀。 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卫卿笑解释这些,因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落花夫人为什么会这样对卫卿笑。 这是从小被父母宠爱的他所不能理解的,也是他无法体会的。所以,他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可就在他失神这一瞬间,卫卿笑突然转过身来死死扼住他的脖颈,顺势将他往前一拉,他便背对着山崖站在那块凸出的石头上。 他没有躲开,因为他躲闪不开,也因为他反应不过来卫卿笑为什么会这样做,但卫卿笑此刻看向他的那种愤恨的眼神让他突然愣住了,连最起码的挣扎都忘记了。 这种眼神他曾见过的,五年前,任啸决当着无境山庄众人宣布让他做少庄主之时,面对他站着的沈壑眸中便是这种愤恨莫名的神情,当日他便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不到两日,沈壑要置他于死地,原因很简单,他夜锦衣抢了本该属于沈壑的一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杀了沈壑,被罚在机杼城思过一年。 是以,此时他看到卫卿笑眸中是这个神情,只是觉得喉头一硬,心头隐隐作痛起来。 “你说,我是不是只能杀了你。我不能让我母亲疼我,却可以让她不再疼其他人。”卫卿笑扼着他的力度又大了一些,让他眼角开始泛起血丝。 他的眼前模糊起来,隐隐中,他似乎看到五年前的沈壑手持冷剑站在他的面前,冷笑着说:“我没能让师父看重我,却可以让他上心的你永远消失。” 因爱生恨,这嫉妒果真是一种可怕的情感。 此时此景,真是与曾经沈壑要杀他时一模一样。他的头脑迷糊起来,模糊之间突然开始想当日他垂死之际是怎么侥幸从沈壑的剑下活了下来,他记得那天,他看到了他哥哥玉琅玕,是的,是玉琅玕突然出现,杀了沈壑。 那是他自十年前玉琅玕死后第一次又见到玉琅玕出现在他面前,是可以同他说话的,是可以触碰他的,而不是躺在冰棺里气息全无的。 从那之后,每次他遇到危险濒死之际,他总是能看到玉琅玕出现。 他沉浸在重见玉琅玕的兴奋里出不来,已忘记去思考一个死人怎么会又出现,他已经不在乎那是自己的幻觉还是什么魔障,他只是想再见到他哥哥。 是以,从那之后,他总是喜欢把自己置于危险之中,为了减轻自己独活的愧疚,也因为想要见到玉琅玕。 所以此时,他被卫卿笑扼着脖子,已经快要无法呼吸,头脑已经近乎空白,他还是能带着笑意拼劲全力地沙哑地唤道:“哥。” 卫卿笑一直扼着夜锦衣的脖子,眼里的情绪除了恨便是滔天的怒气,他眼里的血丝很浓重,像是一头失控的野兽。 可夜锦衣这一声奋力的呢喃刚落进他的耳朵里,他的眸色就突然迷离起来,手上的力度明显松了些许。 他有些僵硬地抬头看了夜锦衣一眼,看到夜锦衣此时脸上暴起的青筋,和眼角的湿润,眸色突然清明起来。 方才的他,在做什么。 他看向自己的手,那只正牢牢地锁着夜锦衣脖子的手,他身子猛地一颤,松开了对夜锦衣的桎梏。 而他才刚刚松开夜锦衣,几乎昏厥的夜锦衣便身子一软,朝着后面倒去,而此时夜锦衣的身后正是高耸的山崖。 卫卿笑见夜锦衣直腾腾地要从山崖上跌下去,眉心突然一紧,忙往前跨了一步拉住夜锦衣的手臂,好在他反应过来,夜锦衣还未完全坠下去,便被他拉住手扯回来,等夜锦衣被拉回他近前,他猛地伸手揽住夜锦衣的腰后退一步,从那石头上跳了下来。 他看着夜锦衣还未缓过来的通红的脸,突然觉得内疚不已,他甚少这样失控,可这样失控一次就差点要了夜锦衣的命。 他揽着夜锦衣正打算远离山崖,歪倒在他怀里的夜锦衣突然睁开了眼睛。 他正想开口问夜锦衣有没有事,却突然被醒来的夜锦衣扼住了脖子,径直按着他往后退去,直到他后背抵在山腰的石壁上。 他眼看着夜锦衣的左眼角突然多了一个黑色的焰形印记,那个印记泛着诡异的幽蓝色光芒。而夜锦衣的眸子也变成骇人的幽蓝色,散着阴森冷窒的冷光,看着卫卿笑的目光嗜血又陌生,似乎他并不认得面前的卫卿笑一般。 “你想杀她?”扼着他脖子的夜锦衣突然开口,声音冰冷。 卫卿笑睁大眼睛看着面前像是中了魔障似的夜锦衣,抬手握住他钳制自己的手,有些急促地问道:“你怎么了?” 可夜锦衣却像是听不到他的话,只是看着他阴鸷冷笑道:“你们都想杀她。” 卫卿笑皱着眉看着夜锦衣这反常的模样,思及夜锦衣怕是练了什么武功走火入魔,正想先让夜锦衣冷静下来,却又见夜锦衣神色变得很痛苦,他的目光明明是在锁在卫卿笑身上,可卫卿笑却觉得夜锦衣此时像是透过卫卿笑看着什么人。 夜锦衣眼角的焰形印记慢慢消退,他突然流泪喃喃道:“哥,带我走。” 夜锦衣流泪模样让卫卿笑心口一阵阵发疼,他正打算抬手拂去夜锦衣眼角的泪水,却被夜锦衣猛地回过神,一掌拍在他的胸口,那一掌极重,痛感席卷到四肢百骸,让他直接弯腰呕出一口血来。 “别怕,哥哥替你杀了他。”夜锦衣又说出一句莫名的话。 卫卿笑捂着胸口抬起头看向夜锦衣,却发现他脸上的神情又冷厉阴鸷起来,那个焰形印记又越发清晰起来,像是要在夜锦衣的眼角燃烧起来。 他的身体里像是有两个人。 卫卿笑皱眉看着此时像是坠魔一般的夜锦衣,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想法。 “夜锦衣,你醒醒。”他抬手扳在夜锦衣的肩膀上,像是想要叫醒夜锦衣,纵使他不清楚夜锦衣究竟是怎么了。 夜锦衣抬头看着卫卿笑,一瞬间他的神色又变的悲伤不已,只是看着卫卿笑喃喃道:“哥,别走。” 这句话刚刚落音,夜锦衣像是脱力一般径直跪倒在地上,过了好一会儿,他的肩膀才微微耸动,像是在哭。 卫卿笑低头看着他,许久之后才半跪在地上,担忧道:“你,没事吧?” 夜锦衣没有抬头,依旧是颓然地跪在原地,声音沙哑干涩,道:“你方才看到了什么?” 卫卿笑看着他,半晌才答:“你刚才完全变了一个样。” 闻言,夜锦衣抬起头来,卫卿笑这才看到夜锦衣脸上的泪痕和红肿的眼睛。 夜锦衣问:“什么样?” 卫卿笑一字一句道:“冷酷,阴鸷,嗜血。” 卫卿笑并不打算瞒着夜锦衣,因为夜锦衣方才那个模样分明就是走火入魔了,他想夜锦衣那令人惊叹的内力许就是练了什么邪门功夫得的,他必须让夜锦衣知道真相,否则他害怕夜锦衣总有一天失去心智,被魔障控制。 说罢,他又道:“你的眼角方才有一个焰形印记。” 闻言,夜锦衣的身子一顿,有些颤抖地看向卫卿笑,睁大眼睛像是要确认些什么,他苍白的嘴唇翕动着,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说出一句:“焰形印记?我的眼角?” 卫卿笑看着他此时失魂落魄的模样,点点头。 看到卫卿笑点头,立马就有两滴清泪从夜锦衣眼角滑落下来,他越发颓废悲哀地伏在地上,许久之后才扶着石壁艰难地站起来,转身就朝山下走,边走边冷笑道:“我的眼角······我的眼角······” 见夜锦衣跌跌撞撞地朝前走,卫卿笑慌忙追上去拉住他的手臂,担忧道:“你怎么了?” “我没死,我没死。”夜锦衣突然抓住卫卿笑的衣襟,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颇有些癫狂的意味,他有些激动地开口,“玉琅玕没死,玉琅玕没死,我是玉琅玕,我是玉琅玕······” 闻言,卫卿笑突然愣在原地,因为夜锦衣这番他是玉琅玕的话,也因为夜锦衣这般失神癫狂的模样。 此时的夜锦衣头发披散在身后,脸上带着未擦的泪渍,这样死死地抓住卫卿笑重复着这些话。 他像是吊在壁立千仞的绝崖之上,而卫卿笑是这千丈绝崖上他唯一能抓住的救赎。 所以卫卿笑握住他的手,认真道:“我知道。” 夜锦衣怅然抬头问道:“你知道?” 卫卿笑看着夜锦衣,突然觉得悲从中来,他红着眼睛点头道:“我知道。” 闻言,夜锦衣的手从卫卿笑无力地滑落下来,低着头许久之后,他才抬头又继续往前走去,只是这次他没有再跌跌撞撞,每一步走的很慢,却极为沉稳。 他的理智像是一瞬间回归原位,突然之间,他变得像他以前一般冷静稳重了。 卫卿笑站在原地,看他走的离自己原来越远,如同一朵绽放在山间雾气之中的红梅。 第四十六章 巧遇苏轼 留在摽梅宫这几日,夜锦衣都只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看书,不见卫卿笑也不见落花夫人。只有红杉和几个侍女每天进来伺候他用膳和喝汤药,只是每次他都吃得很少,汤药也只是喝上一两口就了事。 红杉觉得奇怪,因为每次他进夜锦衣房间的时候,夜锦衣都在抚着自己的左眼角发呆。 卫卿笑因为那天差点杀了夜锦衣的事,有些心虚不敢去见夜锦衣,只能通过红杉问夜锦衣近日情况的时候,红杉便将这件事告诉了卫卿笑。 卫卿笑想起了那日灵岩山腰上,夜锦衣一直失魂落魄地重复着:“我的眼角”,加之夜锦衣那句“我是玉琅玕”的话,他好似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之前不太明白为什么落花夫人会对夜锦衣那样反常,但若真如夜锦衣那日所说,他是玉琅玕的话,那么,是不是这些都说的通了呢。 他去找了落花夫人,回来之后也开始坐在桌前发呆。 夜锦衣正提笔在纸上写东西的时候,落花夫人从门外走了进来。 他抬头见是落花夫人,便放下笔站起身道:“姨母。” 落花夫人扬手让他坐下,才走到他身边坐定,耐心询问道:“身子可好些了?” 夜锦衣又拿起笔,点头道:“本就是小伤,喝了这么久的药,已经好全了。” 落花夫人见夜锦衣无恙,才道:“今早,卿笑找我问你是谁?” 闻言,夜锦衣拿着笔的手一顿,一滴墨就落在宣纸上晕开。 落花夫人又道:“你说你是琅玕?” 夜锦衣缓了神色道:“我的确告诉他我是哥哥,不知姨母怎么答?” 落花夫人点头道:“你如今扮作男儿身,自然说是琅玕方便些。” 夜锦衣道:“谢姨母体谅。” 说罢,夜锦衣又放下笔,抬手给落花夫人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 落花夫人笑着接过茶盏,方才有些犹豫道:“可否告诉姨母,当年你是怎么······怎么死里逃生,又怎么去了无境山庄?” 这是她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却一直开不了口问,因为回忆惨痛的过往是需要一些勇气的。 闻言,夜锦衣嘴角的浅笑泯灭下去,他抬头见落花夫人因着他的表情变化有些无措,才淡淡道:“过去的事情,便不提了。” 他觉得他的脑袋有些发胀,这个问题的答案在他的脑袋里涌动着快要碾碎他的意识。 落花夫人抬起杯盏抿了一口,才又小心翼翼地问:“那琅玕他······” 玉琅玕同玉展颜一同坠的崖,如今玉展颜活着,那玉琅玕是不是也活着呢? 抱着一丝希望,落花夫人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可是见夜锦衣眉心倏然皱起,她便知道了答案,眸里的亮光顿时又暗淡下去。 玉琅玕,没能像玉展颜一般活下来。 可落花夫人却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夜锦衣紧皱着眉头却是在心里一遍一遍的问自己:我的哥哥还活着吗? 躺在冰棺里十年的人是谁? 每次在自己危险的时候出现的人又是谁? 他又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左眼角,卫卿笑说那天自己的眼角有一个焰形的印记,可是他却记得每次玉琅玕出现的时候眼角有一个焰形的胎记。 所以,自己每次看到玉琅玕都是自己的幻觉? 不,不会的,玉琅玕还活着。 他摇摇头,盯着落花夫人的眼睛一字一句答:“我哥哥他还活着。” “他还活着?!”落花夫人突然激动地站起来,有些语无伦次道,“谢天谢地,琅玕还活着,我就知道,姐姐姐夫,他还活着······” 见夜锦衣敛起眸来,落花夫人又猛地握住他的手问:“琅玕现在在哪里,得空我去看看他。” 夜锦衣看着落花夫人带着期盼的神情,道:“哥哥他······咳” 话没说话,他突然猛地拢着嘴咳嗽起来,笔都拿不稳直接落在桌子上,给那宣纸上留下一大团墨迹。 “展颜,怎么了?”落花夫人慌忙直起身来,扶着夜锦衣的肩膀问。 夜锦衣微微侧头,镇定神色道:“没事,许是在房里闷太久了,出去走走便好了。” 说罢,他便站起身来,没有再回答落花夫人,径直朝外面走去。 灵岩山上有灵岩寺,那里本是当年吴王夫差为西施建造的行宫“馆娃宫”,后来越王勾践攻进吴国,将这铜钩玉栏的馆娃宫付之一炬,后来几经修建才成了现在的灵岩寺。 夜锦衣本是想借口躲一躲落花夫人的问题,却不想沿着登山御道一直往上走,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灵岩寺门口。 因着这是当年西施别苑的缘故,灵岩寺内香火还算旺盛。灵岩寺香烟缭绕,林木葱郁,虽然香客比别处寺庙多了些,但却还算得上幽静。 夜锦衣只是绕着寺庙外围走了走,便又沿着另一条山道往山下走,却在半山腰的地方看到了一个外面植满紫竹的山洞,来此上香的人也是颇多,夜锦衣对那紫竹颇有兴趣,便往前走了几步,才看到上面写着“西施洞”三个字,隐隐可看到里面镌刻的观音相。 相传这里便是当年勾践与范蠡进献西施所等候的地方,此时却赫然成了观音洞。 这人世间的种种,真是奇妙,一位君王为美女修建的行宫如今可成为香客参拜的寺庙,想是当年倾国倾城的美女西施也想不到。 想到这里,夜锦衣微微摇头,正打算转身离去,却隐隐听到有人在唤自己,声音还有些熟悉。他自当是幻觉,没有搭理,仍是朝前走。 “锦衣小弟。” 这一声,可让夜锦衣清清楚楚地听到了,闻言,他心底里就突然生出一股子暖意,急忙循向这声音的来源,那个人影才刚刚落入他眼中,他便笑着迎上去。 “苏兄。” 那人穿着一身简洁干净的素袍子,嘴角两撇小胡子,偏瘦,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模样,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折扇。 看到夜锦衣转过身来,他便摇着手里的折扇走上来笑道:“果然是锦衣小弟,轼还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那人,便是王诜的好友苏轼。王诜伯牙居的那副匾额便是苏轼手书,而夜锦衣子期苑那副匾额则是苏轼恩师欧阳修手书。 夜锦衣笑道:“锦衣也不曾想到会在这里见到苏兄。” 苏轼摇着扇子微笑端详了夜锦衣半晌,才道:“我说小弟这名字起的好,果不其然,当年楚霸王不愿锦衣夜行,而锦衣小弟反行其道,一副好皮相被隐于面具之下。” 夜锦衣微微一顿,才笑道:“当年左脸受了伤,便戴了面具遮一遮,不想戴成了习惯。” 苏轼将折扇轻轻击打在手腕,笑道:“果真如此?” 夜锦衣点头道:“果真如此。” 苏轼笑了笑,便将手里的酒壶递给夜锦衣道:“这是轼新酿的桃花酒,锦衣小弟不妨尝尝。” 夜锦衣接过酒壶道:“苏兄向来酿的一手好酒。”说罢,便仰头喝了一口,果真是清香扑鼻,清冽怡人,不烈却也不是那种绵柔的感觉。 夜锦衣正在细品,又听到一旁的苏轼道:“前些日子去伯牙居,听晋卿说锦衣小弟去了少室山,怎么又来了苏州?”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酒壶,背靠着木栏杆道:“有些事情要处理。”说罢,他又将酒壶递给苏轼,顺势道:“苏兄呢,怎么也来了苏州?” 苏轼未答,只是抬手给自己灌了几口酒,转身看着灵岩山下的景色,半晌才道:“锦衣小弟可知,如今朝廷已经不是之前那个朝廷了。” 夜锦衣知道苏轼说的是当今皇帝支持宰相变法之事,可他身为武林中人,不喜欢对朝堂中的事干预太多,所以他只是淡淡地“唔”了一声,并未提及太多。 苏轼又道:“老师如今离京去了蔡州,朝中一部分大臣也因为这变法之事或离京或遭贬谪,怕是快轮到我了。” 夜锦衣也转身手扶着栏杆道:“人世起起伏伏本就不可预料,苏兄不必太介怀。” 苏轼道:“我自知身居官场起伏乃为常事,可为人臣子自然不希望看到外庭如此胡闹。” 夜锦衣本想问苏轼是否知道商鞅变法的故事,也想问他是否去过长安,可见过那里萧条破败的景象,可知道此时此刻的大宋内忧外患急切地需要一场改变来扭转如今的局势,可这些话,他最终是没有说出口。 朝堂政见不一,着实太常见不过的东西了,斗来斗去总归还是为了这个朝廷,算不得谁对谁错。 夜锦衣想要扯开这个话题,便问道:“我离开京都之时,晋卿还没有回府,不知道他情况如何了。” 苏轼摇头道:“晋卿还是老样子,不过一直在追查当日他与公主在西京遇刺的事情,犯了些疑心病。” 夜锦衣道:“那事我知道,不知有何处可疑心?” 苏轼道:“他自始至终想不通为何那日的刺客放过了公主,却单单追着他这个驸马不放。” “呵呵。” 见夜锦衣突然轻笑起来,苏轼有些疑惑地转身问道:“锦衣小弟为何发笑?” 夜锦衣仍是带着笑意问道:“那不知道晋卿想出什么了?” 苏轼摇摇扇子看着远处,沉吟片刻道:“似是怀疑新政一派想借此机会除掉他,才放了公主单单对他下手。” 夜锦衣这才正色道:“那些刺客本是我派去的。” 闻言苏轼摇着扇子的手一顿,颇为好奇地看向夜锦衣道:“哦?不知锦衣小弟是何用意?” 夜锦衣道:“其中关系错综复杂,一时说不清楚,等我回东京再向晋卿解释。” 苏轼道:“你与晋卿引为知己,情比伯牙子期,无论个中缘由如何,想必晋卿必能了解。” 夜锦衣点头道:“苏兄说的是。” 此刻,山间云雾流转,隐隐还能闻到泥土混着叶子的清香。风轻轻拂过,一旁的紫竹叶子窸窸窣窣地往下落,看起来倒是极漂亮。 此刻虽是深秋,天气极冷,但因这灵岩香客旺盛,烟气缭绕,似是笼罩着一片福泽之气,倒也令人不觉得萧索,反而添了一份安然的心境。 苏轼指指这西施洞稍下一点的山道,道:“我想请主持在那厢修一个亭子,也好做迎客之用。” 夜锦衣朝着那个方向看了看,那里山势较为平坦,周围又有几颗参天大树遮盖,建座亭子是很好,可他侧头便看到一旁的落红亭,便道:“这处落红亭还不够苏兄用吗?” 苏轼摇头道:“这落红亭早已有人为其提名,待着倒不大舒坦了,我在此再建一所,笑迎灵岩寺的释友也觉得自在一些。” 夜锦衣点头道:“苏兄雅兴。” 二人又站在这山间畅谈了许久,直到大多香客已经因着天色渐晚下山去了,夜锦衣才转身打算告辞。 苏轼挽留道:“我晚间就宿在这灵岩寺,倒也清净,锦衣小弟若不介意,便也在灵岩寺住上几日,我也好与小弟叙旧。” 夜锦衣笑道:“苏兄好意锦衣心领,只是此番是住在朋友府上,此番不告而别倒失了礼数,还是要回去让他们安心才是。” 苏兄点头道:“也是,那不知小弟何时回东京呢?” 夜锦衣正想说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处理,怕是要耗上月余才得空回去,却在此时,从远处扑棱扑棱飞来一只鸽子,落在他的肩膀上,那只鸽子的腿上有一张小小的字条。 他急忙将那字条取下,展开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越看眉头皱地越紧,他像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将字条从头到尾看了三遍,才猛地抬头道:“明日。” 苏轼没反应过来:“嗯?” 夜锦衣道:“我明日便回东京。” 与苏轼告别之后,夜锦衣便在这昏暗的山林里行走,打算下山去。 刚走到一半,他便见山间一处一抹明艳的红色极为惹人注目,他走上前,看着这个穿着红袍的人道:“卫卿笑。” 听到他的声音,卫卿笑慌忙转过身来,看着他:“我方才看到有个像你的人在跟一个男人说话,不曾想真的是你。” 他又抬头做远望的样子道:“那个男人是谁?怎么从未见过的?” 夜锦衣敛眸道:“我在东京生活十年,认识的人很多,你没见过很正常。” 说罢,便大步错开卫卿笑沿着山路往下走去,而卫卿笑跟在他身后道:“下次你出来这么久告诉我一声,我陪你一起,不然我母亲要担心的。” 闻言,夜锦衣脚步一顿,转头冷飕飕地看向卫卿笑,卫卿笑这才意识到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很容易让人觉得他又因为嫉妒夜锦衣故意阴阳怪气的。 他忙道:“不只我母亲担心,我也要担心的。” 夜锦衣轻笑一声:“身为表弟担心表哥是自然的,你不必说,我心里知道便是。” 第四十七章 恢复记忆 还是暗夜,摽梅宫上下都陷入一片安静之中,夜锦衣将一封书信放在桌子上,便静悄悄地出了摽梅宫,牵了自己那匹白色骏马朝着东京方向赶。 他没有告诉落花夫人,也没有告诉卫卿笑,只因他发现一路走来,他在意的人越来越多,他行事越来越优柔寡断。 行走在江湖上,最怕有牵绊,还是孤身一人的好。 这样想着,他回头看了渐渐远了的摽梅宫,策马疾驰在浓重的黑夜之中。 七日之后,他便到了东京城外,可是,这次他没有往无境山庄赶去,而是径直进城去了子期苑,因为那里此时有一个很重要的人在等他。 他刚刚下马,便将把马缰丢给迎上来的老仆,匆匆忙忙地跨进子期苑的大门,还在进门的时候一不小心绊了一下。 “公子小心。” 身后传来老仆善意的提醒,他也没有顾忌,只是微微扶了门框,便又朝里面跑起来。 他甚少这样匆匆忙忙地,再着急也只是快步走罢了,现在这般不顾形象跑的疯快的模样,那些老仆第一次见,他们虽老,但是也能想象地出来,子期苑里那个人对他们主子而言是何等的重要。 夜锦衣一把推开内苑的门,便看到正在一片翠竹下练剑的男子,那男子一身黑袍,面容冷峻却带些青涩,尤其是他的胸口,斜斜地配着几枚带着黑羽的飞镖。 那,不是冷寻又是谁人。 冷寻听到动静转身过来,见到手还扶在门上的他,眸子猛地一亮,跑过来跪在地上拉着他的衣角唤道:“阿姐。” 他闻言,身子一顿,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鬼宿三人,见他们朝自己微微点点头便直接跃上墙头离开,这才眼眶发红地弯腰拍拍冷寻的肩膀,试探着唤道:“阿陵?” 冷寻扯着他的衣角伏在地上点点头,声音里明显带了哭腔:“阿姐,我是阿陵,我想起来了,我全都想起来。” 夜锦衣抬头看着阴沉的天色,手一直轻拍着冷寻的肩膀,流着眼泪摇摇头。 他想起了所有,这是多么可悲的事情。 据说,温琼琚的死讯传开,楚钟岳父子便去了天音阁吊唁后,偌大的青岳山庄只剩下楚云棠和冷寻两个能管上事的人,就偏偏在这个青岳山庄守备极弱的时候,慕云棠出事了。 那日比武招亲之时,夜锦衣故意放水让冷寻赢了,再加上楚修翳心向自己妹妹,临时改了比武的规则,将那一场比武算作最终结果。 更重要的是,冷寻那时身份不明,背后没有什么靠山,摆明了穷小子一个,自然有一些人不服,眼看着楚云棠这块肥肉被人叼走了,他们终是忍不住要想些法子挽回局面。 然而,想这个法子的人心术不大正,直接带人偷偷掳了楚云棠欲行不轨,打算生米煮成熟饭之后亲自向楚门提亲,想着楚家一定会为了保全颜面答应这门婚事。 这个算盘打得很好,但是他们却没料到会半路杀出一个冷寻,直接杀了他们几个手下,又带着楚云棠赶回了青岳山庄。 楚云棠没什么事,但是冷寻不大好了,打斗中不小心被人砸了脑瓜子,是以,他刚带着楚云棠赶回青岳山庄便直接昏过去了,这一昏不打紧,要紧的是他昏睡这三天三夜直接把当年忘了的事情全给想起来了。 恢复记忆的冷寻一时之间痛苦不已,只想到当日曾问他是否想找回记忆的夜锦衣,这便瞒了所有人一个人跑到了无境山庄,结果夜锦衣根本没回东京。 还好冷寻碰见了暂代夜锦衣处理庄上事物的任子钰,任子钰怕他父亲借题发挥生起什么事端,便将冷寻带到了子期苑,托鬼宿他们先行招待。 然而,冷寻一见鬼宿他们三个,便认出这是曾经守护姬家的影宿,如此便相认了。 鬼宿等人本想传信给夜锦衣请他立马回来,却不知夜锦衣踪迹。恰好夜锦衣写信询问催情蛊之事,他们便回信告诉了夜锦衣这一事情,夜锦衣这才匆匆赶回了东京。 造化弄人,夜锦衣一直盼着冷寻不要记起从前,这一世便和楚云棠安安静静地过下去,却不曾想会出了这一纰漏。 他看着冷寻道:“影宿他们将所有的事情都告诉你了?” 冷寻点头道:“是,叔父们将这些年发生的事都告诉我了。阿姐,这么多年,你……” 他看着夜锦衣平静的脸色,却始终没办法将话说下去。 夜锦衣道:“我自小只有个哥哥,所以一直把你当我的亲弟弟看待。如今,只剩下你我二人相依为命了,阿姐少不得要多管一些。” 冷寻低头道:“阿姐请讲。” “云棠你打算如何?” 闻言,冷寻愣住了,一直果断的他听到这句话却突然支吾起来。 夜锦衣又道:“当年我因着和楚修翳有婚约的缘故,自然少不得待云棠同亲妹妹一般。我了解她,她既倾心于你,便是认定你了。当时我没杀了她,是没料到你会恢复记忆,如今你想起来了,该怎样待她?” 冷寻道:“若我当日知道原委,不会拦阿姐。” 夜锦衣摇头道:“若事事都能想到前头,这世间哪还有什么纷扰。” 冷寻犹疑片刻,看向夜锦衣道:“阿姐,我问你,你与楚修翳曾为青梅竹马,更是婚约在身,你对他可有情?” 夜锦衣敛眸道:“再深的情也因为仇恨消磨殆尽了。” 冷寻又问:“即使他为你立了墓,即使他为你发誓绝不二娶?” 夜锦衣道:“是。” 冷寻道:“既如此,你又希望我怎样待楚云棠?” 夜锦衣叹气道:“你可知,我与你并不相同?” 冷寻问:“有何不同?” 夜锦衣道:“从我刚刚懂事,便知我与楚修翳有婚约在身,少年间我与他天天处在一起,久而久之,便认定这辈子只能同他在一起,心里也因为能嫁给他欢喜不已。可当年绝崖那一晚,将我心里那团火彻彻底底地浇熄了。这十年隐忍,十年奔波,我也早已经不知道对楚修翳怀着怎样的感情。知道他为了我立了墓之后,也并非欢喜,而是惊讶。”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平静无澜,语气也甚是平静,似乎当真是放下了与楚修翳的那段前尘。 他又看向冷寻,认真道:“可你与云棠相知相遇这十年,才刚刚想起了过去发生的事情,怕是自己也纠结不已,不知道如何选择。” 冷寻叹道:“十年前那天,我一个人上山寻药,听到崆峒墓传来刀剑的声音,急急忙忙下山却不小心从山上跌落下去。一醒来便什么都不记得,只看到了一旁看着我的楚云棠,却不曾想……” 夜锦衣见他面色为难,也不再强求他做出选择,只道:“时间还长,别担心,天塌下来还有我撑着。” 说罢,夜锦衣便走出房门,又跨出了子期苑,朝着隔壁的伯牙居走去。 他没忘记苏轼在灵岩山跟自己说的那番话,也知道此时的王诜还因为当天遇刺的事情犯心病,他再不去给王诜解了这心结,怕是要出问题。 他跟着伯牙居小奴走进去的时候,王诜正斜倚着逍遥榻看湖心亭上的舞姬们跳舞,看起来颇忧愁的模样。 一见夜锦衣走过来,王诜慌忙从榻上跳起来迎上去握住夜锦衣的手:“锦衣,你回来了。” 夜锦衣笑道:“我在灵岩山遇到苏兄,听他说你犯了点心病,便回来瞧瞧你。” 王诜一边摆手让舞姬退下,一边拉着夜锦衣坐在榻上道:“本是些小事,还让你特地回来一趟。” 夜锦衣道:“我再不道出事实,让你气病了,便是大事了。” 王诜这才紧张道:“哦?” 夜锦衣道:“那天洛阳城外牵制你的刺客是我派去的,原是想拖住你等到楚云棠。” 闻言,王诜讶然道:“你那日是刻意遇见了楚云棠,便是为了去绝崖山庄吗?” 夜锦衣点头道:“是。” 王诜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他虽还想知道夜锦衣为什么要去绝崖山庄,但却没有问出口。 夜锦衣道:“如今知道了,便不要再疑心了。” 两人攀谈良久,王诜似是想起了什么,状似无意问道:“听说近日无境山庄的事务是任二公子打理。” 夜锦衣道:“我近来有些繁忙,便请我义父让子钰暂代我,怎么,晋卿也听说了这件事?” 王诜握住夜锦衣的手腕道:“处理山庄事务这样的责任太大,你还是早日接回来吧。况且他才姓任,若是立了根,你以后……” 王诜话虽说一半,但夜锦衣却明白他的意思,若是以后任子钰根基牢固下来,怕是就没有他这个少庄主的立足之地了。 但,这却偏偏就是他想看到的。 夜锦衣手一顿,道:“年轻人多历练历练没坏处,况且等我哪天走了,这些事情总归是要交给他的。” 王诜神色一紧,问道:“去哪?” 夜锦衣站起来笑了笑:“当然是同你们游历四方啊。” 二人谈笑间,便有一个婢女走上前道:“大人,公主驾到。” 夜锦衣闻言,道:“你好生待公主,我先走了。” 见王诜犹豫地点点头,他才直接跃上院墙,飞身落到隔壁子期苑去了。 第四十八章 潭下地牢 大约黄昏的时候任子钰来了子期苑,彼时,夜锦衣正在给姬陵手臂上的伤口换药,他抬眸扫了任子钰一眼,便又将注意力放在冷寻的伤上面。 任子钰见状,站在一旁道:“我听说大哥回来了,便来看看,不知道大哥什么时候回山庄,伯父和宁姨都很挂念大哥。” “大哥今天才回来,还未收拾妥当,如此去见义父不大好,明日再去吧。”夜锦衣答道,手里的动作仍是未停。 任子钰点头:“大哥想的周到。” 说罢,他又看向坐在夜锦衣身旁的姬陵,笑道:“这位公子那天来找大哥,我怕生些什么事端,便请他先来子期苑等大哥。” 夜锦衣道:“你做的很好。” 任子钰问:“不知道这位公子是大哥的?” 夜锦衣道:“义弟。” 任子钰道:“原来是大哥的义弟,怪不得大哥如此细心周到。” 闻言,夜锦衣这才抬头看向任子钰,见他面上带着浅笑,道:“听晋卿说,你将山庄的生意做的不错,我很满意。” 事实上,不需要王诜告诉他,夜锦衣也会知道任子钰会做的很好,因为他这弟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 但这样不曾让人失望过的弟弟却可能是他身边最大的隐患。 闻言,任子钰脸色一僵,低头道:“子钰初涉庄中事务,与大哥比还差得远。” 夜锦衣手指轻轻击打在桌面上,气定神闲道:“初涉庄中事务便做得如此,已非常人所及了。” 任子钰干笑两声:“大哥取笑子钰了。” 夜锦衣道:“听闻子钰近些日子经常向集贤殿大学士陈升之大人请教学识。” 那位陈升之大人已近花甲之年,此时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集贤殿大学士,如今又与当朝宰相一同施行变法,算的上朝中一位位高权重的人物。 而如今的皇上颇看中宰相,更是全力支持变法,新政一派此时算的上是顺风顺水。 任子钰身子一顿道:“是。” 夜锦笑道:“看来无境山庄以后要出一位士大夫了。” 任子钰忙抬头道:“子钰对入仕并无意。” 夜锦衣走过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道:“入不入仕都没有多大干系,不过子钰审时度势这一点倒是有了些长进。” 任子钰猛地拱手道:“子钰不敢。” 可夜锦衣很清楚,有时候敢与不敢,和做与不做是两码子事。 夜锦衣笑了笑,又坐回姬陵身旁道:“怎么对大哥如此客套?” 任子钰道:“长兄如父,子钰心里很敬重大哥。” 夜锦衣笑道:“这句话若让二叔听见了,岂不是骂我连你也抢了。” 任子钰为难道:“大哥哪里话。” 夜锦衣又低头给姬陵包扎伤口,微微侧头看了任子钰一眼:“天不早了,你早些回去吧,明日我便回庄。” 任子钰点头道:“是,子钰告退。” 说罢,他便匆忙走出子期苑,并没有像平日那般打算多逗留一段时间。 等到任子钰离开,一直沉默不语的姬陵才道:“阿姐觉得任公子有异心?” 夜锦衣摇头:“异心?我也看不分明我这位弟弟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姬陵担忧道:“可是阿姐方才说的陈升之是新政一派,与阿姐的朋友苏先生和欧阳先生是政敌。” 夜锦衣道:“子钰是儒生,朝堂这些事他看的清楚,支持哪一方都是他自己的选择,总归不能强求他因为这些关系就改变政见。况且,如今新政一派风头正劲,若他真的与苏先生他们站在一边,我反而不安。” 姬陵叹口气道:“希望他能明白阿姐的苦心。” 夜锦衣收起桌上的药箱,站起身道:“入夜之后,我带你去见一个人。” 姬陵问:“谁?” 夜锦衣道:“宫酌独。” 姬陵猛地站起来:“他没死?” 夜锦衣道:“他没死。” 宫酌独本为亦览山庄庄主,是江湖几大有名的山庄之一,也是当年谋害玉家的帮凶之一。 亦览山庄在金陵,而天音阁在苏州,那天得知神剑门与寒月山庄皆是被无极门血洗之后,夜锦衣选择先去天音阁,而就是在那段时间里,亦览山庄也被灭门。 当日白华去天音阁见温九凤所打的幌子便是宫家覆灭,请温家小心行事。 短短两个月的时间里,楚家执掌的绝崖山庄,宫家的亦览山庄都被血洗,而天音阁主温琼琚也被人谋害,且凶手都被指向无极门。 况且,那一天楚钟岳在天音阁扬言要除掉无极门为江湖正道,更是得到了不少门派的声援,打算联合楚家将无极门一网打尽。 其中,不乏武林的大门派,譬如峨眉派、华山派、武当派等。 可是人数最多的丐帮和最有威望的少林却始终没有出面对此事做出任何回应,第一山庄御剑山庄也头一次选择置身事外不理此事,倒是让人大失所望。 听闻这些,夜锦衣并不以为意,因为现在几乎没人能查的出无极门的底细,也没人知道无极门的老巢在哪。要将无极门一网打尽,那些门派怕是要费些力气。 然而,也许所有的人都没想到,那位传闻已经葬身火海的宫酌独庄主,还好好地活着,而且此时就在这繁华的东京。 明亮的月亮被隐于黑云之后,夜锦衣打开房门,便同候在房门口的鬼宿和姬陵二人一同跃入伯牙居中。 伯牙居虽是王诜的别苑,但大多时候用作吟诗作对,赏舞品乐之用。王诜虽为都尉,但更是一个喜好舞文弄墨的雅士,最怕兵刃等物什坏了这风雅之趣。因此,伯牙居里守卫极少,三人很快便行至伯牙居的后花园。 伯牙居的后花园中有一处假山,而这假山偏偏又被潭水包围,平日里根本没有人可以上的了,加上这潭水颇深,假山边上又遍布滑腻的青苔,更是无人敢往这边靠近。 三个人均使轻功跃上这假山,鬼宿便将手里未点燃的灯笼递给夜锦衣,隐于假山的隐秘之处了。 夜锦衣与姬陵一同往这假山的深处走了一走,便按动隐在杂草中的机关,有一大块石头慢慢向一旁移动,一个洞口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走。”夜锦衣提醒身后的姬陵,等他们二人走进去,这石头便又归于原处,夜锦衣这才将手里的灯笼点燃。 姬陵见这密道一直往下,才明白这一密道是隐藏在潭水之下的。 “为什么将这密道设在伯牙居?”姬陵问走在他前面的夜锦衣。 夜锦衣道:“若有一日我身份败露,子期苑便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而晋卿是驸马,没有人会猜到这里会有我设的密道。” 姬陵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小心地看着脚下的路。 不多时,他们便走到了地牢的门口,地牢里静悄悄的,却点着无数盏灯,反倒觉得瘆人。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柳宿便从里面走过来,打开了锁。 姬陵见到柳宿,才知道为何自己来了子期苑这么久,常见鬼宿和星宿,却很少看见柳宿,原是在这地牢里看管宫酌独。 看到夜锦衣与姬陵,柳宿朝着地牢的一条路扬手道:“主人,少掌门,宫酌独就在里面。” 夜锦衣点头道:“他如今情况如何?” 柳宿道:“受的伤已无大碍,已听主子的吩咐,每日的汤药里加了迷药,此时他还在昏迷。” 夜锦衣抬脚往里面走,道:“好。” 夜锦衣与姬陵走到一处牢房前面,便看到里面的宫酌独,他的双手双脚都被铁链子禁锢着,此时还处在昏迷之中。 姬陵见到他,眸里的情绪便有些不对,拳头在袖子中握地紧紧的,他问道:“他便是宫酌独?” 夜锦衣点头:“他便是宫酌独。” 说罢,他抬头看向姬陵道:“阿陵,行大事者必须要沉得住气,切不可为了一时之快断送后路,懂吗?” 姬陵这才缓和神色道:“是。” 听到姬陵的回答,夜锦衣这才打开地牢的门走进去,姬陵亦跟在他的身后。 夜锦衣见宫酌独穿着沾满血污的锦袍倒在地上昏睡,便从指间弹出一枚银针刺中宫酌独的胸口。 地上的宫酌独因着银针上的药力慢慢咳出声来,手指轻轻动了动,紧闭的双眼慢慢睁开。而夜锦衣冷眼看着他的动静,不动声色。 宫酌独因着之前突破体力极限的打斗几乎内力全无,又喝了几天的迷药,即使被夜锦衣那一枚银针刺激,也还是用了许久才努力地睁开眼睛恢复意识,然而在他脑海里就只剩下冲天的火光和最后宫繁羽被白华一刀劈开的血腥画面。 “女儿,女儿。”宫酌独挣扎起来,沾满血污的手在地上胡乱地抓着什么,然而这却只是让他的手指划过粗糙的地面划出一道道伤口。 “宫繁羽已经死了。”夜锦衣居高临下地看着宫酌独,像是在看一个极为可怜的东西。 宫酌独刚刚醒过来,眩晕感并未完全褪去,抬起头只看到一身白衫的人站在自己面前,而之前白华在他面前手刃宫繁羽的画面太过清晰残忍,他眼前只剩下了白华嘴角残忍的冷笑。 “白华,我杀了你。”宫酌独挣扎着,拼死扑向夜锦衣,几近疯癫的状态,似乎必要杀掉站在面前的人。 “白华?” 姬陵听到宫酌独的话,疑惑起来,难道血洗亦览山庄的并非是无极门,而是楚家,可是,理由是什么? 夜锦衣看着宫酌独疯了般朝自己冲过来,却被手脚上的锁链困住,只得在原地疯狂的挣扎着,却无法前行半步。 “看来你也体会到挚亲逝去的痛苦了。”夜锦衣冷冷地看着宫酌独,往前走到宫酌独面前,手中一柄长剑毫不留情地划过宫酌独的脸,给他的脸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口中的话语如同结了冰一般,“宫酌独,你看清楚,我不是白华。” 宫酌独因为那重重的一剑差点跌倒在地上,却也因为这重重的一剑稍微恢复了一些理智。他将头无力地抬起,看到的却是一个戴着面具的白衣男子站在自己面前,男子手里的剑尖滴着鲜血,那是自己脸上的血。 宫酌独用手捂着自己被剑划破的脸,狠狠盯着夜锦衣:“你是谁?你是谁?” “我是谁似乎并不重要,重要的好像是,你亦览山庄半个月前成了一片火海,宫家上下都葬身在那片火海之中,而你的女儿被白华取命,连个全尸都没有。” 夜锦衣说这些话的时候很平静,只是眼睛紧紧地盯着宫酌独,看着宫酌独有些浑浊的眼睛留着泪水,眼眶发红,似是想到了昏迷前的种种。 “而这一切,都是你宫酌独自找的。”夜锦衣握剑的力道又大了一分,只是他的理智没有再次将手里的剑刺向宫酌独。 “半个月······半个月······”宫酌独一直重复着这几个字,似是不相信此时距那一晚已经过去了半个月。 夜锦衣道:“在这半个月里,温琼琚掌门也已经遇害。” “什么?不可能。”闻言,宫酌独突然有激动起来,他挣扎着站起来,拼命地摇着头,“他们连温兄都没有放过?” 夜锦衣冷声道:“他们?他们是谁?” “你,你是谁?你究竟有什么目的?”宫酌独毕竟算是老成,没有回答夜锦衣的话,思维倒是慢慢回到了正轨,他记得那晚上是几个穿斗篷的黑衣人救了自己。 当时虽然情势危急,但他却认的,那几个黑衣人使的是邪神殿星蕴剑阵中的炎天阵法。 “邪神殿!你是邪神殿的人!”他看着夜锦衣突然叫道,他笃定,面前这个戴着面具的人一定与邪神殿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 姬陵猛地看向夜锦衣,眸中带着些不可置信的神情。他只知道邪神殿是与无极门齐名的邪派,却不知道夜锦衣何时与那邪神殿有了牵扯。 夜锦衣道:“听说宫庄主对各门各派的武功最为了解,看来不假。那为何宫庄主只认得那是邪神殿的炎天阵法,却认不出那是崆峒墓的炎天阵法。” 闻言,姬陵更是愣在原地,作为崆峒墓后人,没有人会比他更清楚星蕴剑阵。 当初他父亲从他祖父手里接任崆峒墓掌门之位时,他的祖父便特地为他父亲训练出了二十八影宿卫。 这二十八卫各自代表了二十八星宿中的一宿,分为苍龙、玄武、白虎、朱雀四支卫,再细分便可分作钧天、苍天、变天、玄天、幽天、颢天、朱天、炎天、阳天九支卫。其中每一支卫都有各自一套剑阵,合起来便是星蕴剑阵。 而如今待在子期苑的鬼宿、柳宿和星宿便正是这二十八影宿中的炎天三卫。 姬陵刚与这炎天三卫相认时,便问过其余的二十五影卫在何处,他们只说长安未央楼的晴马、月鹿、水引和火舍四位老板便是朱雀卫中的井宿、张宿、翼宿与轸宿,至于苍龙卫、玄武卫和白虎卫的那二十一影卫他们只道有要事在身,未多加提及。 如今,他才明了,邪神殿的二十八位大护法便是当年崆峒墓的二十八影宿卫,那面前的夜锦衣是······ 他抬头看了一眼夜锦衣,一个答案出现在他的脑海。 邪神。 那个挑战武林高手整整五年未曾败过的邪神大人。 “崆峒墓?!你,你究竟是谁人?与崆峒墓是何关系,又与邪神殿是何关系?”宫酌独睁大眼睛看着夜锦衣,因为夜锦衣的话无法冷静。 第四十九章 血腥噩梦 夜锦衣冷笑道:“你想知道我是谁?” 说罢,他的手轻轻一抬,一枚半圆形的白玉珏便出现在宫酌独的面前,他道:“你可认识这个?” 宫酌独被那枚玉佩所吸引,觉得甚是熟悉,看得越清楚,眉头皱地越紧,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眸光明明灭灭,手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 那玉珏上清清楚楚地刻着两个字——“琅玕”。 二十六年前。 “酌独,你看这枚玉佩如何?”玉无痕抚着手中的一块半圆形玉珏,眼中带着不一样的情绪。 “颜色和材质都是上乘,很是温润,雕刻也甚是精细,应是出自大师手笔,不错。”他正说着自己的见解,又看到玉佩另一面刻着的两个字,便了然笑道,“呵,你是要送给你家老大的吧。” 玉无痕看着玉佩道:“这是我之前从一位前辈那里得到的,甚是珍贵,我家那小子生辰快到了,把这个送给他倒是合适。” 宫酌独指指坐在不远处挺着大肚子的赵惜,笑道:“嫂夫人怕是快生了吧,你只给老大留这么个宝贝,不给要出生的老二留,是不是忒偏心了。” 这时,玉无痕神秘地笑了笑,从袖子中又拿出一块半圆形的玉佩,宫酌独看了看,这块玉佩与方才那块拼在一起,恰好是一对。 玉无痕笑道:“给老大玉佩,自然不能少了我家老二的。玉有五德:仁、义、礼、智、洁,但愿我这两个孩子长大后能明白我的苦心。” 这玉,便是当年玉无痕给玉琅玕的生辰之礼,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宫酌独猛地抬头,不可置信地盯着夜锦衣,声音颤抖道:“你,你究竟是谁?怎么会有这枚玉佩?” 夜锦衣又向宫酌独走进几步,道:“我小时候经常有前辈说,我兄妹二人与我父亲长得极为相似,不如请宫前辈看看,是不是真的?” 说罢,他便抬手揭掉自己脸上的面具。 随着那面具一点一点移开,宫酌独感觉自己的血液一点一点地凉下去,夜锦衣这张脸眉目之间却与当年的玉无痕很是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漆黑幽暗。 宫酌独似乎看到当年的玉无痕站在自己面前,用这双眸子看着自己,极为不甘愤恨地说:“酌独,我待你如亲兄弟,你却和楚钟岳合谋让绝崖山庄无辜之人惨死,你可对的起我?” “琅玕,你还活着。”宫酌独浑浊的双眸竟是流出眼泪来,闻言,姬辰的眸光有一丝波动。 “是我对不起玉兄,我对不起他啊。”宫酌独的头猛地刻在地上久久不愿抬起,刚开始的流泪成了呜咽最后成了嚎啕大哭。 若是他当初相信玉无痕,现在的结局是不是会不一样,玉无痕不会死,绝崖山庄不会灭门,今日的亦览山庄也不会遭此灭顶之灾。一切一切的错,一切一切的责任,他宫酌独愿意承担。 “当年,你与温琼琚轻信楚钟岳等人的话,让我玉家遭受灭门之灾,如今你亦览山庄亦遭此大难,你亲眼看着你女儿死在你面前,不知道有何感想?”夜锦衣冷笑道。 “当日酿成大祸,这条命应还给玉公子。我儿已死,我已无牵挂,死后也定在地府为玉兄做牛做马还此血债。”宫酌独含泪看着夜锦衣,然后行了极庄重的跪拜大礼,在抬头的一瞬间便抓住夜锦衣手中的剑朝自己胸口刺去。 “阿姐!”一旁的姬陵注意到这一变故,忙出声提醒。 可宫酌独一心求死,却未曾注意到姬陵这一声唤的是“阿姐”,也自然不知面前这个酷似玉无痕的人并非是玉琅玕。 夜锦衣凝眉迅速使力偏转剑锋,剑并未刺中宫酌独胸口只是划伤了他的肩头,宫酌独的手掌也被锋利的剑刃划破,鲜血顺着剑身留下。 夜锦衣心里叹道,人一老,就变得这般懦弱无能起来了,只能选择用死来解决一切,当年不管对错就愤然出手那股子冲劲不知道被岁月碾压地还剩下多少。 衰老,果真是可怕的东西。 他低下身来,却并不着急将剑从宫酌独手中抽走,只是淡淡开口:“宫前辈觉得,死了便能赎清罪孽了吗?” “琅玕······” “我爹死的不明不白,姬容前辈死的不清不楚,你女儿死地冤屈,如今,我外公死了,温琼琚死了。而你宫酌独的死只不过让这个世间多了一个死人罢了。”夜锦衣语气冷淡却平静,见宫酌独的手有些松动,他继续道,“若我爹活着,他绝不会想看到你自杀谢罪。若你真的悔过,就不要让世人再被楚钟岳的谎言蒙骗,还我爹公道,还姬前辈清白。” 宫酌独的手终是无力地垂下,似是思考了许久,最终才俯身哽咽道:“是,我不能这样便死了。我要报仇,给玉兄,给我女儿。” 他抬头盯着夜锦衣道:“从此,我这条命便是你的,要死我也一定会等到楚钟岳的面具被众人撕碎那一天。” 夜锦衣这才缓缓收回了自己的剑,侧头看向沉默的姬陵。 走出地牢时,柳宿叫住了夜锦衣,夜锦衣便将手里的灯递给姬陵:“你跟鬼宿先走。” 姬陵接过那盏灯,犹豫了一下才转身沿着地牢的台阶往上走,而夜锦衣便与柳宿一起走到远离宫酌独的一处角落。 柳宿问:“主人不想知道那天发生了什么?” 夜锦衣知道柳宿问的是亦览山庄出事的那天晚上,他也知道那天本来他们有能力救了亦览山庄所有人,却因为他一道命令,让整个亦览山庄几乎所有人葬身火海。 所以他摇头道:“不想。” 柳宿道:“主人不想听,可我今天想说。” 夜锦衣神色一滞,便坐在一旁的凳子上,看向面色不佳的柳宿道:“你说,我在听。” “欲救你女儿宫繁羽,速来城郊枫林一见。” 半个月前的晚上,一支冷箭射在了亦览山庄大厅的柱子上,那支箭所带的字条便写着这几个字。 宫繁羽是武林第一美女,更是宫酌独的掌上明珠。宫繁羽出事,宫酌独自然是乖乖地按着上面所说的独自一人去了枫林。 可在宫酌独刚刚离开亦览山庄后,白华便带着大批白衣死卫赶到了亦览山庄。 亦览山庄平日里与青岳山庄来往密切,是以,亦览山庄的管家并未觉得白华来此有何不妥,只是遵从宫酌独临走交代的并未将宫酌独的去向告诉白华。 然而,白华的刀猛然出鞘,只是一瞬,那管家和守庄侍卫的头颅便落在他的马下。 “格杀勿论。”那是白华下的命令。 一时之间,亦览山庄的人还没有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葬身在白衣死卫的刀下,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没逃得过这杀戮。 偌大的亦览山庄,突然变得寂静无比,甚至没有哭喊的声音,白衣死卫向来以速度至上,以致太多人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降临便坠入死亡。 血腥的味道弥漫着,白衣死卫的速度太快,不到一炷香的时间,亦览山庄便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不用柳宿说,夜锦衣也完全能想象地到那天的亦览山庄是什么样子,因为十年前的绝崖山庄便是经过了这样血腥的杀戮,当年他回头,看到的就是那样可怕血腥的场景。 十年前那天,他收到楚修翳的信打算下山去千日楼与他会合,却在走到一半的时候心里隐隐不安,回头看到远处的绝崖山庄,突然改变了主意往回走,也是这一回头,让他看到了此生都难以忘记的噩梦。 在他离开之前明明还是好好的家,却在顷刻之间被毁灭。遍地的尸体,扑面而来的血腥味道,让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似乎整个世界都被染成了红色。 那时的绝崖山庄犹如被恶魔摧残的地狱,他所熟识的人,先前还是活生生的人,却停止了呼吸,一个个倒在血泊中,他之前曾无数次听过血流成河这个词,却在那时真真切切地见到什么叫做血流成河。 他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景象,一些尸体被拦腰砍断,一些尸体头颅被斩掉。血水像雨天的积水一般飘起院中的落叶,冒起的血泡让人心里泛起一阵恶寒。 那些猩红的血液染上了他蓝色的衣摆,妖冶的点点紫花就开在他的衣袍上。或是太过震惊,或是太过恐惧,他竟是呆呆地站在原地,双眼空洞,忘记了呼喊,忘记了哭泣。 时隔这么多年,他仍能想起自己当年的感受,所以,根本不必柳宿说,他也能知道那时亦览山庄的惨状,跟绝崖山庄没什么差别。 事实上,在那些白衣死卫血洗了亦览山庄之后,白华便骑在马上正对府门,说了一句话,那句话便是:“玉无痕,此情此景跟十年前你玉家灭门的景象真是无比相像。” 一个白衣死卫将那张字条交给白华,白华便带领着人马朝着枫林赶去。 一干人离去的身后,一团大火烧起,亦览山庄葬入一片火海之中,连带着无辜死去的人一起被卷入到焰火之中。 狂猎的火焰炙烤着大地,尸骨在这场大火中被焚烧成烟尘飘落,顺着台阶留下的鲜血在大火中慢慢消失了痕迹。 似乎什么都没有留下,只有上空环着这团大火哀叫的乌鸦盘旋,或是闻到了血腥之气,或是为了在这冷寂的秋寻求温暖。 当周围的人发现了这一切的时候,冲天的火焰已经让人无法靠近,没有人知道里面的状况,没人知道里面的人本就已经是死人了,他们感受不到这烈焰焚身的痛楚。 火光冲天,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尘,化作了烟,化作了一种叫做罪责的东西。 而赶往枫林救宫繁羽的宫酌独根本不知道自己离开后亦览山庄发生了什么,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女儿被绑在树上,而旁边燃了一堆篝火。 他知道这是一个圈套,便带着宫繁羽打算马上离开,而白华等人已经追了上来。 也正在此时,夜锦衣派去的鬼宿等三人现身牵制住了白华手下的白衣死卫,宫酌独趁机离开,白华却未放过他们,一个人追了上来。 白华终究是追上了他们,宫酌独护女心切便求白华放过宫繁羽。宫繁羽面上答应,却在马儿驮着宫繁羽从他眼前经过的时候拼劲内力砍了一刀。 然后,就发生了让宫酌独崩溃的那一幕。 只是一瞬,马和马上的人都因这一刀的巨大威力被劈成了两半,血肉分离,那匹马还在哀鸣,还保持着奔跑的状态就被那一刀斩成两段,前半身带着宫繁羽的一半尸体被甩出极远的距离。 而鬼宿三人解决了那些死卫,便迅速赶过来救走了几近崩溃也几乎被白华砍死的宫酌独。 听完柳宿说的这些,夜锦衣面色淡然地点头道:“做得很好。” 的确是做的很好,掳走了宫繁羽之后恰好在白华来之前引走了宫酌独,又恰好在宫繁羽被白华分尸之后才救走宫酌独,彻彻底底地让宫酌独经历了家破人亡之痛,也彻彻底底地让宫酌独倒戈。 柳宿道:“那主人可知道,这些人本可不用死。” 夜锦衣理了理袖子,看似极不在意道:“知道。” 柳宿道:“我们本可直接在之前杀了白华。” 夜锦衣道:“是。” 柳宿道:“杀了白华就等于断了楚钟岳的左膀右臂。” 夜锦衣道:“不错。” 柳宿道:“可我们偏偏等着白华杀完了所有人,单单救走了宫酌独。” 夜锦衣抬头道:“因为,只有他是有价值的。也因为,只有让他亲眼看到挚亲惨死,他才能做出有价值的事情” 柳宿道:“如此这般,我们和楚钟岳,和白华还有和分别。” 夜锦衣站起来道:“我只记得,我当初答应姬前辈,一定要替他洗清冤屈,洗清冤屈并不是单单杀了楚钟岳,杀了白华就能做到。” 他看着柳宿道:“什么时候你也这么妇人之仁?” 柳宿道:“我是怕,大仇未报我们手上就已经染了太多鲜血。” 夜锦衣抬手按着他的肩膀道:“我与你们早就在这条路上越走越远,成了罪人。可你记得,我是你们的主人,不管来日要入阿鼻地狱,还是要在轮回中受苦,便只我一人承担,与你们无关。” 说罢,他便沿着台阶离开。 鬼宿与姬陵早已经离开,他回到伯牙居后花园,绕着来时的路打算离开,却在走到正苑的时候听到了自己不该听到的声音。 那是清晰的男女欢·爱之声。 第五十章 巫山云雨 夜锦衣扫了一眼不远处那个亮着灯的房间,想着应是王诜和赵浅予在此处,本着非礼勿听的念头,正打算速速离去,却有两个提着灯的侍女从那厢走过来,边走边压低声音抱怨着什么。 “公主是陛下的心尖肉,这才嫁入王家一年,驸马便这样待她,我真是替公主气不过。若不是公主嘱咐不准说,我早将公主受的苦禀告给皇上和太后。” 听到这句话,夜锦衣便停住了脚步,站在暗处听着这两个小侍女提着灯站在石子路上小声交谈。 天虽然很暗,但借着那盏灯的光亮,夜锦衣还是可以分辨地出那厢的两个侍女是赵浅予的贴身侍女朱砂和青硫。 夜锦衣听到朱砂接着抱怨道:“这一年驸马未曾与公主同房也罢,娶了四五个妾室也罢,公主向来敦厚识大体,不计较。可是今天他······他······” 似是今日王诜着实是做了过分的事情,是以朱砂半响也没将后面的话说出来,只是将袖子一甩,看起来很替赵浅予不值。 青硫忙握住朱砂的手臂,看了看四周,才压低声音道:“你小声点,别被人听了去。” 朱砂道:“明明是驸马***欺我们公主在先,若被人知道了,传到皇上耳朵里,那也是驸马受罚,如此倒也好了,我们公主也不必受此大辱。” 青硫道:“但你想想,若是传出去了,我们公主的颜面何存呢?” 朱砂闻言,狠狠一跺脚,问:“那你说怎么办?就看着公主这样被欺负?” 青硫摇头道:“明日我们先劝公主回府,躲过驸马便是,总归比在这伯牙居受辱好。” 说罢,这两个侍女回头担忧地看了看那亮着灯的房间,朱砂忍不住捂住嘴哭了几声跑开了,青硫立马追了上去。 待她们二人走远,夜锦衣才缓步从暗处走了出来,他先扫了那盏越来越远的宫灯,才又朝亮着灯火的房间走去。 他本已经打算离开了,但这两个侍女的对话实在令人好奇,他很想知道赵浅予到底是受什么大辱了。难不成是王诜之前不碰公主,今天在房事上太过勤勉,给公主折腾了一身伤,这两个侍女又少不经事,以为是公主被王诜欺负了。 这着实算不得什么大事。 毕竟,当年的他为了掩人耳目,也为了让别人相信他是男人,曾在东京各大青楼妓馆流连整整一个月。 虽然回去之后他被任啸云告状说他如何如何不思进取,如何如何***如何如何在名妓馆一掷千金让花魁陪着喝了一下午的酒,接着被他义父罚抄了一百遍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以至于他现在都能把那什么“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倒背如流。 但这一个月的付出还是有收获的,让无境山庄的人都知道了他夜锦衣是个血气方刚,欲火旺盛的纯爷们儿,也把当时思慕他的上官若仪气得嫁给了沈渊,还生了一对龙凤胎,实在是划算地很。 况且,那一个月里他可谓是大开眼界,看多了妓子如何勾引酒客,也看多了男人如何用银钱和情话挑逗女人。当然也少不了看到一个客人从一个妓子房间出来后,那个妓子身上满身的青青紫紫,甚至几天下不了床。 所以,他认定是这两个侍女太过大惊小怪,便念着“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走到那房间的窗边,捅了个小眼朝里面瞄了瞄。 可是,这次他失了算计,忘了那两个侍女从小是在深宫长大的,见多了宫闱***并不会因为一点小事就替他们公主抱怨受了委屈。 他只瞄了一眼,便立马收回了目光,抱臂站在窗前神色凝重。 王诜和赵浅予确实在里面,可此时发出这**之声,在床榻上做交颈鸳鸯的并不是王诜与赵浅予,而是王诜与一个看不清脸的女人。 而那位敦厚识大体的公主赵浅予就站在一旁,眼看着自己的夫君跟别的女人共赴巫山云雨,眸中泪光点点。 夜锦衣这才相信赵浅予果真是受了大委屈,此番情景,试问有几人能忍受。他一直知道王诜不待见赵浅予,却也想不到王诜竟做的这么过分。他虽与王诜引为伯牙子期之交,此时却也替这赵浅予气不过,倒想冲进去给那床榻上的王诜两拳,让他醒醒脑。 就这样气恼着,他看到了手里的剑,便直接拔出剑,瞅准了位置,从窗户处朝着床榻的方向猛地发力,那柄剑便直接捅破了窗户,朝着床榻上的二人直直射去。 “啊!” 那柄剑恰好钉在紧挨床榻的墙壁上去了,剑刃擦着床上女人的头发而过,她的一缕发便被削了下来。那女人微微侧头,看着一柄冷剑从自己头顶擦过,直接嗷地一声晕在王诜的怀里了。 而赵浅予显然也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到了,慌忙跑到窗前张开双臂挡住床榻,也挡住了床上赤裸着身子的两个人,朝着外面大喊着:“来人······” 都这般境地了,还能如此护着欺辱他的一对男女,果然是个善良敦厚的女人,可惜人善是要被人欺的。夜锦衣微微挑了挑眉,便迅速跃上墙头消失在这院中。 而王诜突然反应过来,将怀里的女人一推,跳起来捂住了赵浅予的嘴巴,才迅速披了件袍子拔出床边的冷剑指着破开的窗户冷声道:“谁,出来。” 可此时外面早已经没有了人影,只有窗户上那被剑捅破的洞口像一只硕大的眼睛一般盯着他们。 回到子期苑后,夜锦衣便从房中拎出几坛酒来,斜倚在院中铺着狐裘毯的石榻上,给自己灌着。他一向不大喜欢喝酒,怕喝了酒误事,更怕喝了酒让自己脑袋不清醒,说出一些不该说的话。可是,此时他心里烦闷,不知道该如何发泄,只能借酒消愁。 鬼宿从另一个院子走过来,见他直接拎着坛子喝,眉头皱了皱。 他看到鬼宿,便问:“阿陵呢?” 鬼宿道:“已经歇息去了。” 夜锦衣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说罢,他又喝起酒来,等他给自己灌完一坛,抬眸却看到鬼宿仍然站在原地,便停下带着询问的目光看着鬼宿。 鬼宿道:“方才少庄门问我们与邪神殿是什么关系?” 夜锦衣一顿,问:“告诉他了?” 鬼宿低头道:“是。” 夜锦衣打开酒坛上的塞子,笑道:“告诉便告诉吧,这些他迟早是要知道的。” 他又抬头扫了鬼宿一眼道:“你退下吧,我一个人待会儿。” 鬼宿犹豫道:“是。”说罢,便转身走出去,不一会儿脚步声便听不见了。 夜锦衣这才又拎起酒坛子给自己灌起来,他很少喝酒,所以并不清楚自己酒量深浅,也不知道喝完酒应该好好待在房间里,而不是坐在院子里吹冷风。 此时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夜里的风更是冰冷刺骨,院里的树木已经快秃光了,站在院里几乎可以毫无遮拦地看到从乌云中挣扎出的月亮。 而夜锦衣却仍然衣衫单薄,似是感觉不到这侵体的寒气。两坛酒下肚之后,他便感觉前面的竹子和院墙摇晃起来,自己也觉得天旋地转,不稳地倒在石榻上面,有些费力抬起手臂盖在自己额头上,手里的坛子也从身上滚落在地上。 他的头被风吹得隐隐作痛,也因为这疼痛开始意识混乱起来,方才在伯牙居见到的情景与那些久远的记忆交错起来让他脑海里似乎有一团乱麻怎样解都解不开。 在这片混乱的思绪中,他似乎看到了当年的楚修翳。 那时的楚修翳跟此时有很大差别,尤喜欢穿着白色的袍子,显得温润青涩。 那时,漫天大雪中,他穿着一身蓝色衣裙执着一把红伞等来了楚修翳,因着楚修翳穿着白色的衣衫,似与这皑皑白雪融为一起,让他站在山谷口看不分明。 等到楚修翳走进了,他才迎上去道:“你总爱穿着白色的袍子,如今在这雪里,我可找不到你了。” 楚修翳解下自己的斗篷披在他的身上,笑道:“你打着红色的伞是为了让我看得到你?” 他点点头。 从那里之后,楚修翳再没穿过白色的衣服,而是穿起来他曾经最喜欢的蓝色。 可如今,他反而酷爱白色的衣袍,因为似乎只有这无瑕的白色能将他身上的戾气隐去些许,让他在别人眼里不是一个弑杀的恶魔,而是一个温润清逸的公子哥。 想起楚修翳却让他的头越发疼起来了,他猛地一翻身想要将这些从脑海里赶出去,却身子一空快要从石榻上落下去。 可是他并没有掉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而是落在一个暖暖的怀抱,他的身体冰凉,所以更觉得这温暖珍贵无比。 他仍旧是闭着眼睛,手揉揉自己的额头迷糊道:“鬼宿,你还没去睡。” 那人道:“我不是鬼宿。” 夜锦衣眯着眼睛想了想,星宿被自己支去了无境山庄看着任子钰,柳宿在地牢看管宫酌独,子期苑的老头老太太里平日里根本不敢来内苑,除去柳宿,就只剩下姬陵了,所以他又喃喃道:“阿陵?” 那人没有说话,倒是又将他往怀里抱了抱,生怕他掉下去。就是这一抱,夜锦衣的鼻子就撞到了那人的脖颈,一股子淡淡的梅花香味就窜进了他的鼻子里。 他猛地睁开眼睛,道:“卫卿笑。” 他费力地将头从那人怀里钻出来,借着微光费力地看了半天,看到了一副魅惑的面容和一身绯红色的袍子,才又点点头,挣扎着躺回了榻上。 除了卫卿笑,他没再见过第二个身上有梅花香的人,也没见过第二个有这样魅惑面容的人。 此时此刻低头摇着扇子看着他的人,不是卫卿笑,还能是何人。 相比较起那两坛把自己折磨地意识不清的酒,卫卿笑的出现更让夜锦衣觉得头痛,他好不容甩开了卫卿笑,哪能想到这家伙追得这么紧,他才回到东京一日,卫卿笑就已经追了来。 夜锦衣心里暗道:卫卿笑啊卫卿笑,你不去当捕快真是可惜了。 卫卿笑扫了一旁喝空的两个酒坛子,笑道:“你喝了两坛子酒还敢在这里吹风。” 夜锦衣把袖子盖在头上,无奈道:“怎么又跟来了?” 卫卿笑笑道:“你说了不丢下我,如今你跑了,我自然得跟上来了。” 说罢,卫卿笑侧躺在夜锦衣的旁边,看了夜锦衣半天,便推开夜锦衣挡在额头上的袖子,将温热的手覆在他的额头,道:“该不会是想我想的在这喝闷酒吧。” 然而,躺在石榻上的夜锦衣没有接话,而是阖着双眼,呼吸均匀,像是已经睡着了。 卫卿笑坐起来手支在夜锦衣两侧,低下头看夜锦衣是不是真的睡着了,见他确实没有动静,便轻笑一声:“酒品倒是不错,喝完倒头就睡。” 说罢,他正打算从榻上起来,抱夜锦衣回房间,谁知手还没从石榻上离开,便听到一声冷喝。 “你在干什么?!” 他在干什么,他也下意识地问自己,却发现自己僵着身子,手仍是撑在夜锦衣身体两侧,附身在夜锦衣上侧,脸还离夜锦衣的脸不到一尺。 他想了想,自己这个样子似乎看起来很像一个欲行不轨的淫贼。可是,躺在那里的夜锦衣是个男人,而他卫卿笑应该并不像一个断袖吧。 他从那石榻上站起来,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却发现站在院门口冷眼看着自己的人面容有些熟悉,他又仔细辨别了几番,却发现是冷寻。 “冷寻?”他回头看向昏睡的夜锦衣,又看向姬陵,问道,“你怎么在此,难道你恢复记忆了?” 闻言,姬陵仍是冷着脸,未答他的话,却是抬脚朝他们走过来,附身抱起夜锦衣朝房间里走去。 不多时,姬陵便从房间走出来,还顺道关进了门,才走到卫卿笑面前,面色不佳道:“卫公子是我阿······义兄的客人,要来便大大方方地从正门进,我们自会招待好公子,何必偷偷摸摸地,让人心生疑窦。” 卫卿笑扫了一眼夜锦衣的房门,才端详着姬陵道:“看你的样子,约莫是记起来你是谁了,那你应该也知道夜锦衣便是玉琅玕了。我的母亲与他的母亲是亲姊妹,我便是他的表弟,你是他的义弟,大家都是一家人,何苦这么见外呢?” 姬陵闻言,微微犹豫片刻便道:“既如此,就请卫公子回我房间歇息,莫要扰了兄长。” 卫卿笑摆摆手,抬脚就打算去开夜锦衣的房门,边走边道:“不必了,不必了,我今日和夜锦衣挤一挤,还能顺道照顾照顾他,免得他半夜吐自己一身。” 他的手才刚刚碰到房门,一枚飞镖就贴着他的头发钉在了房门上,也停住了他的动作。 身后的冷寻冷声道:“卫公子说的有道理,今晚我便在这里照顾兄长,公子是客人,便早些歇息,免得明日兄长醒了责怪姬陵招待不周。” 卫卿笑愣住了,顺道在心里盘算了一些 下,自己是夜锦衣的表弟,而姬陵是夜锦衣的义弟,算来算去都是自己跟夜锦衣更为亲近才对,怎么到姬陵嘴里,自己更像是一个外人了。 他本想争论一番,却看到方才擦着自己头发而过的那枚飞镖还牢牢地钉在门板上,又想到姬陵这个人还没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是个固执不讲情义的人,如今为了件小事撕破脸倒是不值当。 所以,他便笑着转过身来,道:“那就劳累冷寻、不,姬陵兄弟了,不知姬陵兄弟的房间在何处?” 姬陵敛眸道:“出这门,左拐第一间便是。” 卫卿笑抬脚道:“谢了。” 说罢,他便一溜烟出了这院门,而姬陵扭头看着院门,眉头紧皱,像是在担忧着什么。 第五十一章 醉酒误事 夜锦衣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晌午了,他刚刚睁开眼睛坐起来,看到坐在一旁的姬陵,便抬手拍拍自己发胀的头,道:“我喝迷糊了,梦到卫卿笑来了。” 姬陵见夜锦衣醒了,慌忙端过一杯茶给他,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夜锦衣,那不是他的梦,卫卿笑便摇着扇子出现在门口,笑道:“哪能让你失望不是?” 夜锦衣的余光刚刚扫到卫卿笑的身影,便“噗”地一声,刚进嘴的茶便尽数吐到了地上,像是被卫卿笑吓得不轻。 姬陵见状,忙抬手拍了拍夜锦衣的后背,又递过来一方帕子问道:“阿、兄长,你没事吧。” “你见到我这么开心。”卫卿笑走过来,坐在床榻上顺手接过姬陵手里的帕子帮夜锦衣擦了擦嘴上的水渍,似笑非笑道。 夜锦衣推开卫卿笑的手,看了一眼窗外还算是明媚的阳光,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扭头问姬陵:“现在是什么时辰了?” 姬陵答:“午时了。” 夜锦衣闻言,忙将杯子放在姬陵手里,迅速从床上起来,穿好鞋子朝着门外跑去,一溜烟便不见了踪影。 卫卿笑走到门口发现已经没了夜锦衣的人影,便斜倚着门框,侧头看着姬陵问:“他这新添的什么毛病?” 姬陵这才想起夜锦衣昨天对任子钰说今日回庄,想着夜锦衣这般急匆匆地应该就是去无境山庄了,便将杯子放回桌上,整理好夜锦衣的床榻,才抬脚走出房门,并没有搭理卫卿笑。 而夜锦衣匆匆骑马赶到无境山庄,正打算立马去见任啸决,却不想刚刚进庄就碰到了牵着两个孩子的上官若仪。 上官若仪是当年无境山庄护法上官起的女儿,后来上官起因病去世,上官若仪便一直由容翎代为抚养。夜锦衣来到无境山庄拜容翎为师之后,经常同上官若仪在一处玩耍,却不想上官若仪对他动了情。 后来因着他待在青楼一个月的事情,上官若仪一气之下嫁给了一直对她死缠烂打的沈渊,不过诗词歌赋一窍不通、情话更是说不了两句的沈渊一直把上官若仪放在手心里疼,就这样上官若仪便对沈渊日久生情了,两个人和和睦睦地倒是很自在。 从那之后,上官若仪总算是解了对夜锦衣的心结,一心一意地把夜锦衣当兄长看待。 当日上官若仪生下龙飞胎的时候,沈渊还特地抱着孩子给夜锦衣看,夜锦衣随口说了一句:“愿这兄妹俩此后莫弃莫离。” 谁知沈渊就把这句话记在心里了,后来这两个孩子的名字出来,哥哥就叫了沈莫弃,妹妹叫了沈莫离。 因着这件事,夜锦衣后来一看见这两个孩子都要愧疚一会儿,想着当年怎么不说些“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或是“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样的话,省得让这两个孩子长大之后因着名字记恨他这个做伯父的。 见夜锦衣过来,两个孩子都撒欢跑过来抱住他的大腿,他揉揉两孩子的发顶,微微弯腰,便将两个孩子都抱到怀里。 莫离向来乖巧,直接在他右脸上亲亲道:“莫离好久都没有看到大伯父了。” 夜锦衣笑道:“那我们小离儿有没有想伯父啊?” 莫离奶声奶气道:“想了,我爹和我娘也想大伯父了呢。” 夜锦衣闻言,抬头看向上官若仪,上官若仪正带着浅笑看向他们,见夜锦衣看她,便走过来接过沈莫离,哄道:“你们两个太重了,伯父要累的。” 沈莫弃赖在夜锦衣怀里,看着上官若仪不服气道:“大伯父最厉害了,才不会累呢。” 闻言,夜锦衣抬手捏捏莫弃的鼻子,道:“我们莫弃小少爷这么看得起大伯呢。” 见上官若仪也要从夜锦衣怀里接过他,沈莫弃慌忙死死抱住夜锦衣的脖子,却闻到了夜锦衣身上还未退去的酒味,便皱着眉头看着夜锦衣:“伯父,你喝酒了吗?” 还未等夜锦衣回答,上官若仪便皱眉关切地看向他,问道:“大哥平日里不喝酒的,最近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夜锦衣将沈莫弃小心地放在地上,才揉揉眉心道:“哪里有什么烦心事,只是一时多喝了几杯。” 上官若仪摇头道:“平日里大哥回来都必定是收拾妥当,大清早来见任伯父,今日大哥过了午时才到,身上酒味未除,怕是醉酒才醒,可见昨个喝的不少。” 夜锦衣道:“你一向观察入微,我瞒不过你。” 说罢,他又低头笑着看了看两个孩子,道:“伯父见爷爷有事,晚点呢,再陪你们出去玩。” 沈莫弃眼睛一亮,抱住夜锦衣的手道:“大伯不许骗莫弃和莫离。” 夜锦衣宠溺道:“好。” 说罢,夜锦衣就打算忘正殿走,却被上官若仪叫住:“大哥,如今你这样去见任伯父,他怕是该不高兴了。不如你先去宁姨那里,沐浴更衣之后再去。” 夜锦衣低头想了想,便朝上官若仪点点头,转身朝侧苑走去。 这一去不打紧,却没想到刚刚走到院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任啸决的声音,他脚步一滞,停在了门口。 “夜儿做事有分寸,定是有事耽搁了,你若是不放心,我差人去叫他过来。”夜锦衣听得清楚,这确实是任啸决的声音。 接着便传出虞宁的声音:“不必劳烦你了,我自己去看他。” 任啸决喝道:“虞宁,你不要胡闹。” 这一冷喝倒是让站在外面的夜锦衣一惊,这十年间他一直以为虞宁只是这无境山庄里面一个管事的婆婆,可这三言两语却让他听出了虞宁与任啸决关系大不一般。 虞宁激动道:“锦衣他一个人去少室山这么久你都瞒着我,好不容易听子钰说他回来了,可这个时辰了他还没到,万一出事了怎么办。” 站在门外的夜锦衣着实想不到,他只是醉酒多睡了些时辰,虞宁便与任啸决这般争吵起来了。 任啸决道:“夜儿是我亲手带起来的,我当然担心他,可夜儿长大了,他做事有自己的分寸,你何苦一定要把他当小孩子看待。” 不知为什么,任啸决这句话一出,夜锦衣明显地感觉里面的氛围有些不对了,院子里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他正打算推门进去,却又听到虞宁说话了。 “我为什么要把锦衣当小孩子看?这个问题不是该问你吗?”虞宁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又接着道,“二十六年前,若不是你对这个家不管不顾,我们的孩子怎么会被人偷了去?我又怎么会跟我的孩子整整分离了二十六年。如今,我们好不容易有了锦衣这个好孩子,若是他出什么事,我绝对不会原谅你。” 闻言,夜锦衣如同被雷击了一般愣在原地,感觉自己全身的血液都在倒流,他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他只听说他的义父任啸决本来是有一个儿子的,可那儿子刚出生就被歹人盗了去,但却从未听人说起那位任夫人如何了。 他进庄许久都未曾见过什么任夫人,便以为是当年任夫人哀伤过度,早已不在人世,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虞宁就是当年的任夫人。 他仍记得十年前他初见虞宁时的情景。 那时,他才刚刚进无境山庄,还在鹤半月那里养伤,没多久,就有一个妇人走进来。看到床上坐着的满身伤痕的他,那妇人眼眶立马就红了,看向他的目光慈爱而心疼,她问旁边的鹤半月:“这便是今天进庄的那孩子?” 鹤半月正在一旁给他配药,听到这妇人问,便答:“正是呢,还好沈渊把这孩子送来的早,不然腿就废了。” 闻言,这妇人便坐到床边,满是心疼地看着他,然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块帕子小心擦去他脸上的血迹,轻声问:“疼吗?” 若非他那个时候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不许流泪,他早就扑到这妇人的怀里大哭一场了,因为这个妇人看他的目光跟他娘赵惜一模一样。 那个妇人,便是虞宁。 也是从那天起,他便一直和虞宁住在一处院子里,直到五年前,他成了无境山庄少庄主,自己搬去了东京城中的子期苑。 直到此时,他才明白为什么虞宁当初看向自己的目光会是那样,因为若是那个孩子在的话,跟自己应当是差不多年纪的。 他背靠着门边的墙壁,有些颓然,他不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是什么心情。只是觉得,自己如今所得的一切应当是那个丢失的孩子的吧。 却不知那个孩子是死是活,若活着,现在,又在何处呢? 许久之后,任啸决才道:“这二十六年里,你何时原谅过我?” 说罢,夜锦衣便听到任啸决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并没有走开,直到门从里面打开,任啸决走出来,他才看着任啸决道:“义父。” 任啸决看到他,明显一愣,然而也只是一瞬间,任啸决便抬手拍拍他的肩膀,之后,没说一句话便离开了。 他看着任啸决的背影越来越远,却突然间觉得任啸决的背影原来竟是那般落寞,那么孤寂,与十年前他初见任啸决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他老了。 当这个认知出现在夜锦衣脑海里的时候,他竟然喉头一硬,险些要留下几滴眼泪来。 即使宁姨一时生气说出那样的话,他也知道任啸决心里一直把他当亲儿子的,若非任啸决这么多年的默默保护,他恐怕已经不知道在任啸云的手里死上几回了,又怎么可能稳稳当当地做到少庄主的位置。 他也一直没有告诉任何人,这么多年,他也是将任啸决和虞宁当做爹娘来看的。 他稳了稳神色,才转身抬脚跨进院门,看到正在院中央抹眼泪的虞宁,他唤道:“宁姨,我回来了。” 虞宁闻言,猛地转过身来,见来人的确是夜锦衣,便慌忙迎上来扶住夜锦衣的手臂,担忧道:“怎么才回来,急死我了。” 夜锦衣讪讪道:“昨晚多喝了几杯,今天就睡过头了,这不,一醒就赶紧来了,生怕宁姨担心呢,谁知道宁姨又哭了不是。” 说罢,他抬手擦了擦虞宁脸上的眼泪,绝口不提方才自己听到的那些。 虞宁也抬起袖子擦了擦眼泪,解释道:“哪呢,这是方才被风吹的。” 夜锦衣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像一个大男孩一般握住虞宁的袖子撒娇道:“宁姨,我跟你说件事情,你可不要说锦衣不懂事。” 虞宁忙抬头问:“怎么了?是不是惹你义父生气了?”说完这句话,她又道:“别怕,锦衣,他要因为什么事罚你,你只管告诉我,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到你。” 夜锦衣摇摇头。 虞宁不解道:“那是怎么了?” 夜锦衣不好意思低头道:“我刚起来,还未来得及用午膳,想吃宁姨做的饭菜。” 虞宁一听,顿时笑出声来,看得出是真的高兴了:“想吃我马上去给你做,你许久不在庄上用膳了,我倒巴巴地望着你能多留下来吃几顿饭。我现在就去做,你先等上一会儿,啊。” 夜锦衣点点头,道:“我先去泡个澡,换件衣裳,等收拾好了也就吃上饭了。” 夜锦衣见虞宁甚是高兴地朝院子里的厨房赶去,这才慢慢收敛了脸上的笑容,颇有些艰难地转身走进自己之前住的房间,关上了房门,有些无力地滑坐在地上。 他抬头看了看这间自己已经五年不曾住过的房间,房里的摆设还与之前一模一样,地上,桌上,床上都干干净净,想是自己离开之后,虞宁没少打理这个地方。 这样想着,他将头埋在膝盖里许久许久。 第五十二章 街头偶遇 沐浴之后用完午膳,夜锦衣这才去任啸决的书房,他进去时,任啸决面色严峻地坐在书桌前面,任子钰正恭敬地站在一旁,似是在禀报近日庄上的事务。 夜锦衣走进去先是朝着任啸决和容翎拱手道:“义父,师父。” 任子钰见他走进来,侧身道:“大哥,你回来了。” 任啸决这才将目光从账本上抬起来,道:“你来的正好。”说着,便将账本往书桌前一摊,道:“你来看看这桩生意如何?” 夜锦衣走过去,拿起那账本,仔细看了看,抬头皱眉道:“这桩生意不错是不错,可是这买主拓跋义······” 任啸决道:“你是介意买主是西夏人?” 夜锦衣道:“是。我们无境山庄虽为武林门派,但与朝廷也有一些生意往来,如今与西夏来往过密怕是徒增事端。” 任啸决闻言,手指点在桌面上,似乎是在考虑。 任子钰走到夜锦衣身旁道:“大哥不必忧虑,这拓跋义虽是西夏人,但并不介入朝政,买这些兵器另有所用,许只是训练府兵罢了。” 夜锦衣道:“订了一万件我无境山庄的兵器,那这拓跋义的府兵真是不少。” 任子钰看着任啸决,有些尴尬道:“既然大哥有顾虑,那这桩生意不做也罢。只是我早些已经收了定金,如今须得先找上那位公子退还定金,再赔礼道歉才是。” “罢了,我们无境山庄向来只与朝廷有生意往来,其余的我们不好多干预,况且这拓跋义并非西夏贵族,倒也不必诸多顾虑。子钰既已收了定金,签了字据,如今反悔倒不大好。”任啸决思虑片刻,又看向夜锦衣道,“夜儿,你刚回来,这件事就交给子钰去做吧,你闲暇时多给子钰提点提点。” 夜锦衣虽有疑虑,但任啸决已然发话,他只得点头道:“是。” 任子钰拱手道:“子钰初涉庄中事务,还有诸多不足,不如立据这般大事还是由大哥定夺,机杼城的杂务这些我便帮大哥照看照看,也让大哥少操些心。” 闻言,夜锦衣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却没有开口。 任啸决点头道:“这般也好。” 待任子钰出去,任啸决才从书桌前站起,走到夜锦衣面前道:“这一趟,该处理的事情都处理好了吗?” 夜锦衣心里一惊,面上却仍是平静道:“此次为义父祈福甚为顺利。” 任啸决道:“那你在少室山这么久,释行大师圆寂之事你应当知道。” 夜锦衣道:“是。” 任啸决问:“那亦览山庄灭门,温琼琚阁主被谋害一事你可知道?” 夜锦衣不动声色道:“夜儿知道。” 任啸决问:“你有何看法?” 夜锦衣抬头看着任啸决道:“无境山庄一向以亦正亦邪自立,不站派别,所以夜儿一向对这些了解不多。只听传闻说,凶手许是无极门,况且,青岳山庄已宣称要铲除无极门了,想来若要出什么事端,应该也不会太久。” 任啸决闻言,捋着胡子在夜锦衣面前走了两圈,才顿住脚步道:“如今峨眉、武当、华山几个派别也都声援青岳山庄,依你所看,我们此番可要出手?” 夜锦衣猛地抬头看着任啸决道:“义父这厢是要顺正道之意铲除邪派?” 任啸决眸子微眯,看着夜锦衣道:“毕竟你以后是要接任这无境山庄的,为父自然想来问问你的意思,若是还如义父此前一般正邪各不站,那便不必理会世事。若是你想任选一方,为父也不阻拦,而眼前便明确立场的一个机会。” 夜锦衣道:“义父当年创下这无境山庄,立下了亦正亦邪的名声,自是有义父的考量,夜儿绝不会擅改。” 任啸决摇头道:“若不提我的考量,你怎么看?” 夜锦衣缓缓跪在任啸决身前道:“夜儿以为,江湖之中,正邪黑白并无明显界定,一个人眼中的善许就是另一人眼中的恶。除了伸张正义,除了为祸众生,夜儿觉得还可以做自己认为对的事,着实无需计较是正是邪。” 任啸决问:“这是你的真实想法。” 夜锦衣道:“夜儿绝无虚言。” 见夜锦衣神色坚定,任啸决便转身坐回书桌前,道:“起来吧。” 夜锦衣这才站起来,依旧是低着头。 任啸决道:“既回来了,平日里便多指点指点子钰,他是你弟弟。” 夜锦衣拱手道:“是。” 从任啸决那里出来后,夜锦衣便直接去了沈渊和上官若仪住的院子,因着沈渊去了机杼城帮机杼老人处理城中琐事,一时脱不开身,夜锦衣便直接叫了一个侍卫跟着自己,然后就带着沈莫弃和沈莫离兄妹俩出庄了。 因着这兄妹俩着实挑剔,只黏着夜锦衣,都不愿意与侍卫同乘一马,夜锦衣只好让两个孩子都骑在自己的马上,自己坐在后面护住他们。 沈莫弃和沈莫离都才四五岁,身量小,不重也不占地方,所以马驮着他们三个人倒也不算太艰难。 等到了东京城内的繁华地段,夜锦衣才下马,又将兄妹俩从马上接下来,一手牵一个,随后跟着他们的侍卫便牵着夜锦衣的马赶去了子期苑。 无境山庄本就在城郊,离城中的这些繁华的街道自然是远了些,加上上官若仪一向对这两个孩子看的严,平日大都不准随便带他们出来。因此,这两个小孩子到了街市上更是乱蹦乱跳,一会儿跑到这一会儿跑到那,激动地不得了。 夜锦衣只能紧紧地牵住他们的小手,跟着他们一起在街上乱撞,或是用身子帮他们辟开一条路,省的这两个小家伙被货担子什么的撞到。 不一会儿,莫弃那小子就蹦跶到一个卖蜜饯的小摊贩面前,指着上面看起来香甜诱人的蜜饯巴巴地看向夜锦衣:“大伯,我要吃。” 见状,莫离也蹭蹭他的袖子,撒娇道:“大伯,离儿也想吃。” 小摊贩见状,忙笑道:“这两个小孩儿真是生的讨喜,这蜜饯可甜了,先生就给孩子买点吧。” 夜锦衣笑道:“包两份。” 摊贩闻言,利索地用两个纸包装了满满当当的蜜饯递给夜锦衣,笑道:“两包蜜饯,先生您拿好。” 夜锦衣接过蜜饯,便从袖中掏出一块碎银子递给摊贩,摊贩接过,有些犹豫道:“先生,我这是小本生意,这银子我哪能找的开,不如你去边上的店铺看能不能换些小的。” 夜锦衣转身将蜜饯递给快要流口水的莫弃和莫离,对摊贩道:“无妨,不必找了。” 那摊贩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站在夜锦衣身边的莫离却突然哭了起来,夜锦衣慌忙蹲下,急忙问:“离儿,怎么了,是不是咬到舌头了?” 莫离边抽泣边断断续续道:“牙······疼······” 说着,莫离便张开嘴巴,夜锦衣一看,一排整整的牙齿上面有一颗有些发黑了,看似还有些松动,只得无奈揉揉莫离的发顶,哄道:“小离儿,平日里你是吃了多少甜食,这么早就换牙了。” “呜呜······”莫离呜咽着将蜜饯往夜锦衣手里一塞不吃了,还抱住了夜锦衣的脖子,夜锦衣见状只得将沈莫离抱在怀里,可站起来四下一看,却不见了沈莫弃的踪影。 “先生,那小少爷在那呢?”卖蜜饯的摊贩朝着旁边指了指。 夜锦衣朝着摊贩指的方向瞧去,看到沈莫弃不知怎么地站在街角颇委屈地哭着,心里突然松了一口气。 没丢就好,这孩子差点把他这个做伯父的吓死。 他慌忙走过去,才发现沈莫弃手里的蜜饯洒了一地,旁边还半蹲着一男一女在哄他,那男人的蓝色袍子上好像还沾了些糖渍,想来是莫弃跑地太欢,不留神撞别人身上,还把蜜饯洒了一地。 夜锦衣忙抱着还窝在他怀里抽泣的莫离走到沈莫弃的身边,颇严厉道:“莫弃,男子汉不许哭。” 此言一出,本是抹着眼泪哭地比沈莫离还起劲的沈莫弃突然就停了,只剩下两条泪珠挂在脸上,还看着夜锦衣可怜巴巴道:“大伯父。” 夜锦衣先将手里莫离刚吃了一个的蜜饯递给沈莫弃,这才看向半蹲着哄沈莫弃的一男一女,带着歉意道:“小孩子不懂事,我给二位赔礼了,这弄脏的衣服我原价赔······” 夜锦衣觉得自己有些倒霉,什么时候带孩子来街市不成,偏要在今日,买什么不好,偏要在这里买蜜饯,结果就这样遇上了两个他不大想见到的人。 他不止一次希望从此山水不相逢,结果不但相逢了,山和水之间的路还变得这么窄。 那一男一女,却正是楚修翳与楚云棠兄妹。 夜锦衣见楚修翳看到自己之后眸光有一丝闪烁,便将沈莫弃拉到自己身旁,道:“不想这天下这么小,竟能在东京遇见二位。” 见是夜锦衣,楚云棠便直接指着他的鼻子,冷声质问:“冷寻在哪?” 夜锦衣笑道:“云棠小姐这是什么意思?” 楚修翳见状,将楚云棠拉到身后,看着夜锦衣,缓声道:“我知道冷寻来东京找你了。” 第五十三章 叔叔的妻子呢 夜锦衣将沈莫弃和沈莫离放在自己院中的石榻上,自己也斜坐在上面看他们兄妹俩玩耍,两个小家伙不时趴上他的膝头或是肩头戏耍,与他们三个一同在这院子里的还有楚修翳。 楚修翳看着夜锦衣道:“你总该告诉我,冷寻是谁?” 夜锦衣手扶着沈莫离道:“你这样聪明的一个人,答案不是早就在你心里了吗?” 楚修翳自嘲地点点头:“我早该想到,也早该杀了他。” 夜锦衣冷笑一声:“可惜你没杀了他,此后也再没机会杀他。” 楚修翳道:“你这么肯定?” 夜锦衣道:“是。” 楚修翳道:“若我偏要杀了他呢?” 夜锦衣微微侧头看着他道:“那就看看,是楚云棠先死,还是他先死。” 他的目光冰冷而沉静,语气平缓而坚定,令人没有勇气去赌,却不只是因为这个赌注太大。 楚修翳避开他的目光,道:“你知道,如果他们纠缠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 夜锦衣抱住差点从自己肩头跌下来的沈莫弃,道:“我知道。” 楚修翳问:“那你打算怎么做?” 夜锦衣道:“什么都不做。” 闻言,楚修翳眉头皱了皱,抬头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将沈莫弃和沈莫离从自己怀里捞出来,放在石榻上,站起身来走到楚修翳面前,他平淡地看着楚修翳,许久才缓声道:“当年,是你自愿的吗?” 楚修翳一滞,心头隐隐作痛,他知道夜锦衣问的是什么。 他在问,当年,同楚钟岳一起灭了玉家是不是他楚修翳自愿的。 当年,当着玉展颜的面亲手刺了玉琅玕一剑是不是他楚修翳自愿的, 当年,避自己爱的人跳了崖是不是他楚修翳自愿的。 他垂下眸子,没有回答,手心却出了冷汗。 他没回答,但却清楚的知道被迫做出的选择会令人痛苦一生,如今的他便一直这样痛苦着。 “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有资格干涉他们的选择。” 夜锦衣又朝他走近一步,鼻尖距他的不足一尺,一字一句地说出这句话。 楚修翳闻言,猛地抬头,看到了夜锦衣那双漆黑幽暗的眼睛,透过那双眼睛,他似乎看到了一个曾经很熟悉的人,但那人却并不是玉琅玕。 夜锦衣转身,却发现沈莫弃在这两句话的功夫已经趴在石榻上睡着了,而沈莫离乖乖地坐在旁边,还费力地拿过夜锦衣放在一旁的披风盖在自己哥哥身上。 夜锦衣一滞,觉得此情此景何其熟悉,楚修翳跟着夜锦衣的视线看过去,也是一愣。 当年,楚修翳年轻气盛,总喜欢跟自己一般年纪的少年一同比剑,他又勤勉,所以几乎所有跟他比剑的都败在他的手上。 除了一个人,那个人叫玉琅玕。 楚修翳败给玉琅玕之后,总是会在找玉展颜的时候再与玉琅玕比试上两场,每当这个时候玉展颜都会坐在一旁的海棠树下看着他们比武,但每每都是他输。 两个人打过一场之后,都会和玉展颜一同躺在海棠树下的草地上看天空,或是听玉展颜讲些武功心法或是新奇故事。 每到这些时候,玉琅玕都会直接枕着自己的手臂仰面睡过去,玉展颜都会解下自己的披风盖在玉琅玕的身上。 楚修翳觉得自己有些醋了,虽然对方是自己的未来大舅子,他还是有些不满地朝着玉展颜撇撇嘴,每每这个时候,玉展颜都会无奈地笑着往他那边躺了躺,头靠在他的肩膀,他也会伸出手臂让玉展颜枕着。 那段时间,应该是他们三个最圆满,最快乐的时候了吧。 夜锦衣苦笑一声,走到石榻旁,揉了揉沈莫离的发顶。 沈莫离看着他,糯糯道:“大伯,哥哥睡着了。” 夜锦衣轻声道:“伯父抱哥哥回去睡觉。” 见沈莫离乖乖地点点头,他这才抱起沈莫弃回到自己的房间,将沈莫弃放在床上,给他脱掉外衣,又给他仔仔细细地掖好被角才走出来。 却在刚刚踏出房门的时候,他看到楚修翳坐在石榻上,抱着沈莫离,目光中尽是慈爱,眼眶似乎有些发红,便停在了原地。 沈莫离乖巧地擦擦楚修翳快要溢出的眼泪,小心翼翼道:“叔叔,你怎么哭了?” 楚修翳尽力扯出一个笑容,道:“如果我妻子还在的话,我们的孩子应该也像你这么可爱。” 沈莫离伸手摸摸楚修翳的脸颊,似是在安慰:“那叔叔的妻子呢?” 楚修翳苦笑道:“离开我了。” 沈莫离似懂非懂道:“叔叔为什么不把你的妻子找回来?” 楚修翳低头道:“她再也回不来了。” 他很少出现这样颓然的模样,每次这样必定是为了那个叫玉展颜的人。 夜锦衣站在房门口看着这一切,没有出声,也没有往前跨出一步,他开始犹豫了,不知道如今自己这般隐瞒身份到底是不是正确的选择,用着玉琅玕的名字出现在众人面前是不是正确的选择。 因为他看到楚修翳此时的模样,竟然有些心疼。 可是,明明,他早已经放下了。 他定了定神色,大步走过去抱起沈莫离,冷声道:“展颜并未与你成亲,你趁早放下为好。”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沈莫离也躺在夜锦衣的怀里睡着了,夜锦衣将沈莫离放回床上,命鬼宿在房间里照顾他们,这才与楚修翳一同走出了内苑。 他们走到外苑的时候,姬陵已经不见了踪影,只剩下楚云棠一个人趴在院子里的石桌上抽泣。楚修翳面色一紧,正打算走过去,却被夜锦衣拉住手臂。 “让她一个人静静。”夜锦衣侧头对楚修翳缓声道,这才松开他的手臂,转身朝外面走去,刚走出几步,就想起来些什么,扭头道,“你们安心住下吧。” 太阳渐渐西沉,天边只剩下红色的云霞装点。 夜锦衣是在城中某一处较为偏僻的屋顶上找到姬陵的,彼时,姬陵正坐在房顶上看着下面的人来人往,目光沉静而悠远,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等到夜锦衣在他的身旁坐下,他才回过神来。 “阿姐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姬陵侧头看着夜锦衣问道。 “轻功好的人似乎总是觉得高处是最安全的地方。”夜锦衣将手里的一壶酒递给姬陵,也看着下面来来往往的人。 太阳快要落山的时候,集市上的人就慢慢地少起来,但夜锦衣知道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到了晚间,街市会比白天更为热闹。 “阿姐怎么看?”姬陵喝了一口酒,低头问。 “云棠的事?”夜锦衣试探一问,却并未等姬陵的回答,便接着道,“无论你怎样选,阿姐都不会干预。” “我曾经只想带着她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可在我恢复记忆的那一刻,我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姬陵颓然道。 “这世间有很多看似不可能的事情。”夜锦衣轻笑一声,语气里却带着萧索和无奈,“你从未试过,如何知道不可能。” “阿姐?”姬陵放下手里的酒壶,侧头有些惊讶地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抬手拍拍姬陵的肩膀,轻声道:“你若想离开,我不会阻拦。只要你日后幸福,阿姐便放心了。” “我知道阿姐是为我好。”姬陵站起来,黑色衣衫与墨发在风中飞扬,看起来犹如一只犀利的黑鹰,他又道,“但杀父之仇不能不报。” 闻言,夜锦衣面色不改,却微微摇了摇头,在心里叹口气。 “阿姐。”姬陵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半蹲下身子看着夜锦衣道,“你还记得比武招亲的那个女人吗?” 苏酒儿。 夜锦衣眸光一亮,看向姬陵道:“记得,怎么了?” “云棠,不,楚云棠被掳走那天,是她带人救了我们。”姬陵低声道,语气中还带着疑惑。 夜锦衣点点头,他之前就知道苏酒儿在为楚修翳做事,许是楚修翳在去天音阁的那段时间,让她秘密保护楚云棠也不一定。 夜锦衣下意识问:“一直忘了问,那天掳走楚云棠的是谁?” 姬陵想了想,才道:“那些人我认不得,只记得领头的那人使的是一把蛇形的剑。” “你看清楚是一把蛇形的剑?”夜锦衣紧接着问。 “是,是一把蛇形的剑,剑身上还一颗绿色的萤石。”姬陵想了想道。 夜锦衣又问:“那段时间,无极门是不是又有动静了?” 姬陵道:“是,好像是杀了凤羽堂的几个当家的,出事之后,凤羽堂就散了。” “原来是这样。”闻言,夜锦衣突然轻笑一声,“我早该想到的。” “阿姐,怎么了?”姬陵听到夜锦衣的喃喃自语,忍不住开口问道。 “没事。”夜锦衣站起来,抬头看了看出来的月亮,脸色有些凝重,他侧头看向姬陵,“阿陵,你先回去,告诉楚修翳我在城中的红袖书院等他。” “是,阿姐。”说罢,姬陵便起身一跃,不多时就消失在被月光洒满的屋顶。 第五十四章 是吧,无极门主 红袖书院虽名为书院,实际上却是一个青楼,当时京都大都有些做生意的喜欢附庸风雅,将开的店铺酒楼什么的取作书院、苑,阁等等,那些数一数二的青楼妓馆自然也不例外。 幸而,虽取作书院,但那“红袖”二字大都是还能让人看出一些端倪。 他之所以约楚修翳来这红袖书院,不过是想着这里美女众多,楚修翳应当不会在这种地方跟自己打起来。 他之所以定了最大的雅间,不是因为自己多么喜欢出风头,而是万一真的打起来,总得在一个宽敞的地方,不然如何施展地开。 夜锦衣觉得自己想的还算周到,以防万一,他还特地选了十来个舞女歌姬在一旁候着,又命人上了几坛子陈年老酿。 楚修翳被楼下的小厮带上来的时候,夜锦衣正把一个舞姬拉在怀里一杯一杯地给她灌着酒,那舞姬已经被他灌了整整一坛子酒,但他却还滴酒未沾,见楚修翳进来,他这才把那女人推开,朝着旁边的位置扬手道:“来了,坐。” 楚修翳见这幅颓靡的情景,先是皱了皱眉,这才走到夜锦衣身旁端端正正地坐好,却只是敛着眸。 “给楚公子倒酒。”夜锦衣抬起一杯酒抿了一小口,淡淡道。 话音刚落,方才那个被灌醉的舞姬有些不稳地走到楚修翳身旁,给楚修翳斟满一杯酒,她虽看起来已经醉了,但倒酒倒是很稳,一滴也没有洒出来。 夜锦衣扫了面色平静的楚修翳一眼,缓缓道:“大晚上被我叫出来喝酒,你竟连剑也不带,当真不怕我杀了你吗?” 楚修翳垂眸道:“我曾给过你机会杀我,你没有把握,此后你要杀我怕是没有那么容易了。”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若你身边这位美人是我安排的杀手呢?” 夜锦衣的话刚落音,还候在楚修翳身旁那个醉酒的舞姬突然提起桌上一把削水果的刀子朝楚修翳的喉咙刺去。 “当~” 刀子落在桌子上。 “你什么时候学会戏弄人了。”楚修翳死死攥住那舞姬的手臂,侧头看向夜锦衣,“这个女人不会武功。” “哎呦,疼,放开。”那个舞姬因着楚修翳的力道太大,忍不住叫了一声。 夜锦衣站起来走到楚修翳身旁,伸手扶起那个舞姬,对楚修翳笑道:“既然知道这是我跟你开的玩笑,就该怜香惜玉不是?” 说罢,他从袖子里拿出一锭银子丢给那个舞姬,那个舞姬便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走出去了。 “将舞姬训练成杀手的本事我自然是比不了你。”夜锦衣在楚修翳身边坐定,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酒,这才紧盯着楚修翳似笑非笑,“是吧,无极门主。” 闻言,楚修翳微微侧头看向夜锦衣,眸色晦暗不明。 夜锦衣将那杯酒一饮而尽,手点着桌面缓声道:“那晚,所有的人都中了凤离凰的毒,但你和楚云棠却没事。少室山一行,我被无极门的人跟踪,你却也知道我去了少室山。你不觉得有些巧合吗?” 楚修翳冷声道:“世间巧合的事情很多。” “是吗,可是还有件更巧合的事情。”夜锦衣看着在雅间正中央跳舞的舞姬们,笑道,“苏酒儿是你的手下吧,所以才会在楚云棠被掳的时候救了她。” 楚修翳抬眸道:“苏久言曾经是你最爱的女人,你如今提起她竟这般平静,看来时间果然改变了很多。” 夜锦衣笑了笑:“修翳,你如今扯开话题的功夫见长,看来时间确实改变了很多。” 见楚修翳微微皱了皱眉,他才站起来接着道:“听姬陵说,那晚掳走楚云棠的人使的是一把蛇形的剑,剑上还有一颗绿萤石,如果我记得不错,那把剑叫玄影,是凤羽堂三堂主林景霜的佩剑。” 闻言,楚修翳握着杯盏的力道大了些许,夜锦衣扫了一眼微微晃动的酒杯,嘴角一勾,道:“结果没过几天,凤羽堂的几位堂主就被无极门除掉了。凤羽堂是个小门小派,平日里也没与谁结过仇怨,就不小心招惹了你妹妹罢了。再者,知道他们掳了你妹妹的也只有姬陵和苏酒儿,总归不会是姬陵与无极门有什么联系吧。” 楚修翳讽刺笑道:“那我问你,当日绝崖山庄的人全是我们楚门的人,如果我是无极门的人,又为什么要对自家下手?难道你以为······” 夜锦衣道:“你放心,我当然不会以为你是因为展颜才这么做。” 楚修翳的笑容有些僵硬,半晌,冷笑道:“你总归要给一个我这么做的原因吧?” 夜锦衣斜倚着身后的椅背,把玩着手里的酒杯微闭上眼睛道:“本来我也想不通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多亏了方才那个美人,在你没来之前,给我讲了一个有趣的故事。” 楚修翳面色有些发白,却仍冷声问:“什么故事?” “许是喝多了,具体有些记不清了。”夜锦衣抬头揉揉眉心,仍是闭着眼睛道,“大概是说曾经有一位皇子无意中看到疼爱自己的母妃被父皇赐死,便一直对自己的父皇怀恨在心,表面对自己的父亲恭恭敬敬、言听计从,私下里却在策动朝臣发起宫变,立誓手刃他的父亲。” 正说着,他猛地睁开眼睛,起身扣住楚修翳的肩膀,盯着他的眼睛道:“若我还算记得清楚,你的母亲谢清歌在你十四岁的时候······” “啊~” 房间里的舞姬和歌女们突然惊慌失措地大叫起来。 “你们先出去。”夜锦衣侧头对那些花容失色的妓子们吩咐道,等到那些舞姬们都匆匆忙忙地退出去,他这才看向拿着刀将自己按在矮桌上的楚修翳,轻轻抬手隔开那把抵在自己喉咙的刀,“这般动刀子,吓到美人们就不大好了。” 楚修翳冷笑道:“我记得,这把刀是你那位舞姬先用的。” 夜锦衣看着楚修翳嗞啦嗞啦烧着怒火的眸子,轻笑一声:“怎样,恼羞成怒,杀人灭口?” “玉琅玕,你千不该万不该提起这件事。”楚修翳咬牙切齿地说出这句话,方才平静的表面因着夜锦衣一句话被撕碎。 夜锦衣平静道:“我不想伤害你,只是想知道答案。” 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楚修翳的逆鳞是什么,但为了知道答案,他不惜触碰这个从未有人敢碰的逆鳞。 “是又如何?”楚修翳突然笑出声来,只是那笑却让人觉得苦涩又绝望,绝望的背后是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他的手加大了些力道,那把短刀就在夜锦衣的脖子上划出一道清晰的血痕。 他看着夜锦衣阴冷道:“难道你就没有隐瞒身份吗?” 闻言,夜锦衣的拳头猛地在袖子里攥紧,心头猛地一紧,诧异地盯着楚修翳。 他知道自己是谁了吗? “邪神大人。” 当这几个字清晰地从楚修翳口中说出,夜锦衣突然松了一口气,方才的紧张化成了一层冷汗从后背渗出来。 夜锦衣觉得不可思议,原来相比于邪神的身份,他竟然更害怕楚修翳知道自己就是曾经的玉展颜。 “盗走血玉的黑衣人,救走宫酌独的黑衣人,都会使邪神殿的星蕴剑阵。况且除了你,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去救宫酌独。我早该想到你身份不一般。”楚修翳沉声道。 夜锦衣思忖片刻,了然道:“原来亦览山庄灭门那晚,你也在。” 他这样讲,便是承认了。 之前,他预料到绝崖山庄出事之后,楚钟岳那般多疑的人为了防止当年的事被抖出来,一定会选择杀人灭口,除掉宫酌独和温琼琚。所以他才将计就计,让宫酌独和温九凤看清楚钟岳的面目。 但他没有想到,原来亦览山庄出事那晚,无极门的人竟也在。楚修翳说的没错,这种境地,会出手救走宫酌独的,只有他夜锦衣一个人。 夜锦衣看着楚修翳,认真道:“我只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你同你父亲作对,只是为了你母亲吗?” 有没有为过玉展颜呢? 夜锦衣没有将这句话问出来,因为他知道楚修翳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他看到楚修翳的薄唇翕动,却没有等他开口,立马道:“如果不只是为了你母亲,那,我请你停手。” “为什么?”毫不犹豫地,楚修翳沉声问。 “想不到夜锦衣你果真是个断袖。” 夜锦衣正打算开口,却听到门口的谑笑声,他侧头看过去,却是不知道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的卫卿笑。 他猛地闭上眼睛,在心里骂了一句:坏事,混蛋。 卫卿笑没再往里面走,只是斜倚着房门,饶有意味地将扇子拍在掌心,轻笑道:“我来的不巧,坏了二位的好事。” 但他的表情却丝毫没有来的不巧的意思,反而有种来得正是时候的愉悦。 因着夜锦衣是被楚修翳面对面按在桌子上的,又因为楚修翳拿着一柄短刀斜抵着夜锦衣的脖子,所以两个人靠的很近,看起来就像楚修翳整个人趴在夜锦衣身上一般。 偏偏,站在卫卿笑的那个角度,是看不到楚修翳手里那把锃亮的短刀的。 楚修翳见卫卿笑出现在房间,面无表情地站起身来,将手中那把短刀猛地钉在桌面上,一声不吭地走出房间,连一眼都没多给夜锦衣和卫卿笑。 见楚修翳从自己身边走过,卫卿笑这才走进来,斜倚着房间的柱子笑道:“他竟然比你还拽。” 夜锦衣这才按着桌子坐起来,用手轻轻碰了一下楚修翳用那把短刀抵的地方,结果碰了一手血。 他没太在意,只是冷声道:“你怎么来了?” “你约楚修翳来红袖书院喝花酒不叫上我,就自己来了,谁知道就看到这么香艳的场面呢?”卫卿笑走过来,坐到夜锦衣的身旁,嘴上虽是在嘲笑,但却拿出一块帕子仔仔细细地擦了擦夜锦衣脖子上的血迹。 “看来你对我是断袖这件事很是高兴。”夜锦衣道。 “你若是个断袖,岂不是证明我还有机会。”卫卿笑挑眉道。 “什么机会?” “让你对我死心塌地的机会。” 说着,卫卿笑还真的往夜锦衣这便坐了坐,那双桃花眼颇为深情地看向夜锦衣。 “哦?是吗?”夜锦衣嘴角勾了勾。 “是。” “那我现在就给你这个机会。” 说罢,夜锦衣突然将卫卿笑推倒在桌子上,双腿跨上他的腰部两侧,倾身而上将他的双手扣在他的头顶,罢了,还弓着身子将头埋地低低的,鼻尖几乎撞上卫卿笑的鼻尖。 这个姿势,比方才楚修翳钳制夜锦衣的,看起来更为亲密。 将计就计,夜锦衣还是会的,对付卫卿笑这种人,就得用这种方法,你越躲越不搭理,他就越是要缠着你。你反过来去缠着他,偶尔给他刺激刺激,他自然就颓了。 况且,几年前青楼那一个月不是白待的,酒客挑逗女人那几招,他已经得心应手,此刻,把卫卿笑当成一个女的,应该也是适用的。 很明显,卫卿笑是被夜锦衣突如其来这一刺激给吓到了,脸色一白,过了好一会儿才弱弱地干笑了一声:“你该不会真是断袖?” 夜锦衣将头埋地更低了些,带着略微邪魅的笑盯着卫卿笑的眼睛,道:“你方才不是说了,我是断袖吗?” 说罢,他还不忘附在卫卿笑的耳边,轻声道:“不如我们就看看是谁对谁死心塌地。” 罢了,他才从卫卿笑身上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摆就转身朝外走去,走到门口的时候回头看了一眼,却发现卫卿笑依然躺在桌子上,心想是刚才着实把他吓到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又提醒了一句:“你最好不要招惹楚修翳,他比你想的可怕的多。” 说罢,夜锦衣便大步跨出房间,离开了。 而卫卿笑躺在桌子上,面色越来越白,眉头也越皱越紧,隐隐可看到一些红色的细丝在他脖颈间游走着。 第五十五章 他对公主好吗 转眼,立冬已至,楚修翳和楚云棠到底是没有留在子期苑太久,而是去了城中的客栈暂住。 夜锦衣明白他们心里的顾虑,姬陵既然下了决心与楚云棠不再纠缠,自然是少见为好。而他自己与楚修翳的身份已经暴露在彼此面前,立场尴尬,自然也是少见为妙。 不过,楚修翳偶尔还是会来子期苑找夜锦衣下棋说话,不为叙旧,不为消遣,单单想要更加了解自己的这个对手。 只是,每次两个人之间都是以楚修翳冷脸摔掉棋子不欢而散。 因为夜锦衣总是会对他说一句话:“这样走是错的,停手吧。” 而事实证明,楚修翳走的的确是错的,每次他在棋盘上总是全军覆没。 即使每次楚修翳冷脸拂袖而去,夜锦衣也知道他下次还会再来,因为当年楚修翳同玉琅玕比剑便是这样,输了便再比,直到自己赢回来。 在楚修翳走后,夜锦衣总会面对着棋盘,不由地叹口气:“你还是这样争强好胜的性子。” 自从那日他见过宫酌独之后,便令柳宿带人将宫酌独送回邪神殿疗伤,伯牙居是个安全的地方不假,可是将宫酌独安置在伯牙居太久,他担心会出乱子。 温九凤时常来信,问他进展如何,他总是回一句来日方长,须得从长计议。但他也知道虽是从长计议,但是绝对不能太长,因为不是所有人都能将自己的仇恨深埋心底很久很久。 而那个一直粘着他的卫卿笑开始整日整日的不见踪影,即使是遇见他,也是马上离开,好似他夜锦衣会吃了卫卿笑一般。 事情永远这样繁多而杂乱,但他知道这样的日子不会太久,因为彼岸阁传来消息,青岳山庄连同几大门派已经商定在明年四月份武林大会之时彻底铲除无极门与邪神殿这两大杀手门。 夜锦衣知道,那是最好的机会。 姬陵开始没日没夜地练剑,许是为了更加强大,为了报仇,许是想通过这种方式不再想起楚云棠。夜锦衣不再干涉这件事,只是派了鬼宿保护他。 而他大多时候待在了无境山庄,他没忘记自己无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也没忘记十年前那场大雪中是任啸决一句话让自己有了容身之所。 他对无境山庄的事越来越上心,几乎整日整夜地核算整理账本或是待在机杼城监督匠人御器,除了每天都会去虞宁住的小院子里陪她用膳。 机杼城隐藏在无境山庄背后的青山之中,被称为机杼城,是因为这里是机杼子炼器的地方,里面有三百工匠来进行日常的炼器操作,一百工匠燃炉,二十位护卫监管工匠,还有三十位画师临摹机杼子绘制的兵器图谱分发给二十位监察护卫。 那位掌管着整个机杼城的机杼子是一个喜好穿着青色粗布衫的的瘦老头,颧骨较高,总喜欢把自己的头发编成辫子缠在脖子上。他不亲自炼器的时候就会拄着一副铁拐在机杼城里晃悠,顺道检查有何纰漏之处。 此时,夜锦衣便穿着一身粗布衣裳同机杼子沿着各个炼器室巡查情况,不多时他们便走到储藏兵器的仓库,硕大的仓库摆放着上万件锻造好的兵器,刀、剑、鞭、戟等等一应俱全。 机杼子捋着胡子道:“不出半个月,那批一万件的兵器便可交货。” 夜锦衣道:“你炼器几十年,这些交给你我很放心。” 机杼子侧头道:“这什么时候锦衣小子也会恭维我小老儿了。” 夜锦衣扭头便打算走出仓库:“看来老机杼你是不经夸。” “唉,锦衣小子。”机杼子忙把夜锦衣拉回来,压低声音道,“我有正事要说。” “什么时候你老机杼也有正事要说了。”夜锦衣转过身来,取笑道。 机杼子不答,只是拄着拐杖走到仓库的一个角落,扭动一旁的机关,便有一扇门打开。 机杼子扭头指了指里面,神秘兮兮道:“你来看,这是什么?” 夜锦衣走过去,站在门口便看到那个山洞里面有一方潭水,潭水中一处高台,高台上面堆着什么货物,因为用冰丝锦盖着,所以看不到那堆货物到底是什么。 “黑火药。” 夜锦衣皱眉,立马将这三个字说出口。 此时已经过立冬,天气较冷,机杼城里虽比外面温度高一些,但也并不算很热。可是这堆东西却放在潭水中的高台上,还用耐火冰丝锦盖着,除了黑火焰,他着实是想不到其他的东西。 “不错,是黑火药。”机杼子这才又扭动机关,将门缓缓关上。 “这火药是哪批货里的?”夜锦衣转身问机杼子。 “正是那一万件兵器里的数。”机杼子道。 闻言,夜锦衣盯着那石门,神色凝重,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机杼子道:“让你看这些是想提醒你,到时候交货的时候多留些心眼,对方来历不明,又订了这么大一批兵器,还含了黑火药,我怕,会出什么乱子。” 半晌,夜锦衣才道:“子钰知道这件事吗?” 机杼子点点头:“这笔生意是二公子谈的,他自然知道。我怕他年轻尚轻,经验不足,被人钻了空子。” 夜锦衣垂眸道:“好,我记得了,多谢前辈提醒。” 闻言,机杼子抖了抖胡子,笑道:“锦衣小子这般见外,倒是让我很不习惯。不如你来点实诚的东西。” 夜锦衣笑了笑,转身往仓库外面走,边走边道:“五坛花雕,明日送来。” 机杼子忙拄着拐杖跟上去,颇不满道:“八坛。” 夜锦衣头也不回道:“三坛。” “好好好,五坛五坛,就五坛了。” 晚间,夜锦衣陪着虞宁用完晚膳,便策马回到了子期苑,出乎意料的是,最近总是不见人影的卫卿笑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院中的石桌旁,安安静静地喝酒,见他回来,便抬手给另一只杯子填满。 “回来了,陪我喝一杯。”卫卿笑说着,将自己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道为什么,夜锦衣总觉得此时的卫卿笑不大对劲,他知道卫卿笑平时虽看起来玩世不恭,放纵不羁,但其实却是稳重细密地紧,心底里藏的事不比自己少。可即使如此,卫卿笑这个时候显露出来的认真与安静还是让夜锦衣有些不大习惯。 夜锦衣缓步走过去,坐在卫卿笑的对面,抬眸扫了他一眼,才不紧不慢道:“怎么,今个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你有喜欢的人吗?” 突如其来的,卫卿笑的薄唇轻启,蹦出来这么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夜锦衣正打算拿起酒杯,却在听到卫卿笑这一句话的时候动作一停,抬头扫了面色无异的卫卿笑,这才抬手将酒杯送到自己嘴边。 “有。”夜锦衣平静道,然后将那杯酒倒入自己口中。 他的心里浮出了楚修翳的脸,不过却不是此时的楚修翳,而是十年前的楚修翳,慢慢的,那张脸慢慢变成了另一张脸,待那张面孔在自己心底慢慢清晰,他却猛地心慌起来,漆黑的瞳孔一闪。 像是要掩饰自己现在的情绪,夜锦衣忙抬手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用袖子掩着饮尽,才看向卫卿笑道:“怎么突然问这个问题?” 若他看的不错,卫卿笑方才是把目光停在墙头上的,而墙头那边就是王诜的伯牙居。若是平常,他定是不会觉得奇怪,但卫卿笑看着墙头的目光却是哀伤又犹豫的,让他脑子里生出许多疑问来。 因为他知道,每次他看着楚修翳离开的背影,眸子里也是这种情绪。 因为,每每他看到楚修翳那般笔直却带着落寞的背影,都会在心底里问自己,若是没有当初那件事情,他和楚修翳是不是已经过上了他们少年时幻想的生活,他在怀念,他在遗憾。 他知道卫卿笑不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所以,他好奇,此时的卫卿笑是在怀念什么,遗憾什么。 听到夜锦衣的发问,卫卿笑才将目光收回来放在夜锦衣的脸上,他没有回答夜锦衣的问题,却又问出一个问题。 “如果有一天,你喜欢的人嫁给了他人,你会怎么样做?” 夜锦衣太阳穴的地方猛地绷紧,将酒杯在自己手里打着转。 卫卿笑喜欢的人嫁给了别人,是那个叫琳琅的姑娘吗?夜锦衣曾听到卫卿笑梦呓时念过这个名字,他并没有刻意去记,只是琳琅这个名字对他而言比较熟悉。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酒杯,缥缈道:“不同的情况有不同的做法。” “你细说听听。”卫卿笑脸上带着一种莫名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没有没入眼底,他只是取过夜锦衣手里的杯子,又将酒填满推到夜锦衣的面前,看起来很是不在意。 这不在意的样子自然是假的,否则又为什么要大费周章地问这个问题。 夜锦衣明白,所以便认真道:“若是那女子嫁人之后过得幸福美满,自然是不去打扰最好。不过,如果那个女子过得很不好,你不妨去把她抢过来,带着她远走高飞。” 夜锦衣发誓自己说的都是真心话,虽说他是大家闺秀出身,可是这整整十年里,早把他当初脑子里有的那些伦理纲常磨地不剩多少了,在他心底,只觉得自己怎么喜欢便怎么来就好了,哪里那么多的顾忌可言。 什么父母为名,媒妁之言,若是不乐意,逃了便是,再碰上些刚烈的,直接揣一剪子,在婚房自裁完事。 每次,听到这些事情,他都要在心底默默地赞叹那些女子一番。 他抬头看着卫卿笑,见他面色犹豫,像是在思虑着什么,又加了一句:“不过,无论是要怎样,都得那女子答应才成,否则苦命鸳鸯私奔就便成了你强抢良家妇女。” 闻言,卫卿笑这才抬头看着夜锦衣,目光幽幽,许久才问了一句与此时话题莫不相干的问题:“你与王晋卿很熟?” “是。”毫不犹豫地,夜锦衣将这一个字说出口。 他与王诜交好这件事情东京几乎无人不知,就是他与王诜互为知己,当年他才会在这条街上建了这么两处宅子,取名为“伯牙居”与“子期苑”,意为他二人便如曾经的伯牙与子期一般相知。 值得一提的是,这“伯牙居”与“子期苑”的牌匾还是忘年好友知己欧阳修与苏轼所书,便更是有了不同的意义。 卫卿笑问:“此人如何?” 夜锦衣抬眸,看着卫卿笑微微发白的脸色,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你不应当来问我?” 卫卿笑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我与他互为知己,如何妄自评价,况且,我与他来往密切,说出的话可能有失偏颇。” 卫卿笑无奈地轻笑一声,埋头看着手里的酒杯,许久,才抬头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问道:“我只问你一件事,你如实告诉我。” 夜锦衣抬起酒杯抿了一口,道:“你问便是。” “他对公主好吗?” 闻言,夜锦衣幽黑的眸子猛地一缩,连头都没抬,手里的杯子已经在他的手里碎成粉末。他以极慢的速度抬起头,眸光涔冷阴鸷地看向卫卿笑,脸上带着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卫卿笑问了他这么多的问题,都只为了最后那一句“他对公主好吗”。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卫卿笑口中那个喜欢的女子那么不恰好的正是王诜的妻子,蜀国长公主,赵浅予。 他隐隐想起来,王诜曾经是说过赵浅予乳名是琳琅,可是他怎么都不会将卫卿笑和赵浅予联系在一起。 太阳穴的位置突突地跳着,他想开口,但喉咙像是卡了刺一般,一个字都说不出口,以至于他只能用那种提防的冷森森的目光看着卫卿笑。 很明显,卫卿笑看出了他此时在想什么,又皮笑肉不笑地开口,只是声音却显得刺耳无比,如同划破这寂静的一把利刃,让人心尖一颤。 “不错,如你所想,赵浅予是我这么久一直在找的人。” 他颇为认真的看着此时表情怪异的夜锦衣,轻声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王晋卿对她好吗?” 夜锦衣依旧是没有说话,但一向淡定的他此时额上却渗出一层薄汗来,但明明此时已经入冬了。他的手在桌面上收紧,杯子化成的粉末沾染在他的手心,却像是落在他的喉咙,让他的嗓子发烫又干涩。 他想回答,不好。 夜锦衣的脑海里浮现出他那天在伯牙居看到的情景,想起了那晚赵浅予看着王诜和另一个女人欢好的表情,脆弱悲伤却又强装镇定,那双翦水秋瞳里渗出的痛色那么明显,让站在窗外的他无法忽略她的悲伤。 可是,他不能这样草率。 因为王诜,赵浅予,卫卿笑他们三个人的身份与旁人不同,他不想让王诜蒙羞,更不想看到卫卿笑冒这个险。 “她过得不好,是吗?” 见夜锦衣不说话,卫卿笑轻笑一声,有些无奈地说出这句话,话语中的淡淡悲伤荡漾在这片迷离的夜色中。 “是。” 那一个字终究从夜锦衣口里发出。 “怪不得。”卫卿笑又笑了,他直接拿起酒壶,往自己嘴里灌。 人在伤情的时候总喜欢喝酒。 夜锦衣垂下眸子,任凭夜里的冷风吹散他松松束起的头发,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陪着卫卿笑。天已经很冷了,他坐在那里,只觉得手指冰凉,直凉到了心底。 他抬头,看向墙头,又扫了卫卿笑一眼,微不可闻地叹口气。 在这浮沉世间颠沛流离,哪个人不是满身伤痕,哪个人不是带着故事。 第五十六章 如果可以 卫卿笑是在渎川遇见琳琅的,那时,寒冬已去暖春将至,正是梅花盛开的季节。 渎川靠近灵岩山,素有“吴中第一镇”之称,卫卿笑闲来无事就会去渎川溜达上几日,喝喝茶,看看水,听听曲,也算是打发打发日子,顺道躲躲他母亲落花夫人。 有那么一日,卫卿笑坐在靠窗的茶楼上品茶,就看到下面的河道上有一艘载满梅花的小船,便直接往那船夫头上砸了一块碎银子,让船夫靠了岸。 等到他下去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穿着大红色罗裙的姑娘正跳到那船夫的船上,颇好奇地看着满船的梅花,看了一会儿,似是觉得这花很漂亮,便直接拿出一块金子扔给船夫,打算买了这满船的梅花。 那船夫倒是一个老实人,指了指正匆匆往这边赶的卫卿笑,为难道:“姑娘,这花是方才那位公子先要买的,不如你等那位公子挑挑再说。” 那姑娘抬起头来,看向握着扇子从岸上直接飞身跃到自己身旁的卫卿笑,面露不满,挑眉道:“我不管,这里的花我要买了,大不了,我给双倍的钱。” 卫卿笑看了船角落的几支孤零零的红梅花,拱手柔声道:“姑娘,这满船的花我可以买来送你,我只要那几枝红色的。” 那女子看向那几枝红梅,直接弯腰将那几枝梅花拿在手里看了半天,才抬头俏皮地看着卫卿笑道:“你想要这几枝?” 卫卿笑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几枝红梅,抬头认真地看向那女子,点点头。 结果那女子直接紧紧地将几株梅花背在身后,毫不客气道:“不巧,我也想要这几枝红梅花。” “你······”卫卿笑眉头一皱,正打算与之理论,却想想对方还是小丫头一个,不值得与之置气,便拂袖转身打算离开。 “唉,你别走啊,你看,这里还有黄色的梅,不如你要那些。”见卫卿笑转身离开,那女子慌忙伸出双臂拦在卫卿笑面前,眨眨眼指了指一旁黄色的花。 卫卿笑瞥了那花一眼,不屑道:“那黄色的是腊梅并非梅,想来是晚谢了些时候恰好碰上梅盛开。你与我相争,我还以为你爱梅至深,没想到竟然分不清梅和腊梅。” 船夫闻言,慌忙点点头:“公子说的不错,这黄色的正是腊梅,我家有几棵腊梅,开的比平常的晚了些时候,结果等到梅都开了,还有这么几枝没谢。” 那女子闻言,紧蹙了眉头,气鼓鼓地看向卫卿笑,似是觉得他方才说的话让自己难堪,便朝着卫卿笑嚷道:“什么腊梅和梅,差不多就成了,这么计较干什么。” 那女子十七八岁,衣着华贵,许是被娇惯坏了,还带着些小孩子秉性。她将那几枝红梅花放在卫卿笑面前抖了抖,怒极反笑道:“不就是几枝梅花,我丢了也不给你。” 说罢,她将手里的花直接一抛,几株鲜红欲滴的梅花就被扔到了那河道正中央,飘在水面上,还有几片梅花瓣直接从花枝上甩下来,星星点点地飘散在波光粼粼的河面上。 “怎样?喂,你······” 她抬头嘲讽地看向卫卿笑,挑着眉似是挑衅,但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一个红色的身影径直从船上宛如一道弧线般落入水中,接着她便听到“扑通”一声,水面上溅起大片的水花。 她看着浮在水面上正朝那几枝梅花游去的卫卿笑,张大嘴巴,许久之后才摇摇头,看着卫卿笑像是在看着一个傻子:“疯子啊疯子。” 正是冬春之交的时令,温度还很低,人们身上的棉衣还未换去,有的甚至还抱着小碳炉取暖。这河里的水更是冰冷刺骨,而方才卫卿笑竟然眼都不眨直接跳了下去,像是感受不到这刺骨的冷意一般。 她忙看向一旁一样惊呆住的船夫,疾声提醒道:“大叔,快把他拉上来啊。” 船夫被她这么一提醒,回过神来,忙伸出船上的那根细竹竿,朝着卫卿笑伸过去,结果泡在水里的卫卿笑却毫不领情,只是一只手将那几株梅花微微抬出水面,自己奋力径直游到了岸边,一眼没多给船上惊讶的那个女子。 那女子见状,也直接跳回到岸上,看着刚从水里游上岸,浑身湿漉漉的卫卿笑,忍不住抬手指指他的鼻子,又指指他手里沾了水的红梅花,睁大眼睛道:“你是不是有毛病啊,这么冷的天,就为几枝梅花至于吗?” 说罢,那女子摘下身上的斗篷打算往卫卿笑身上披,却被卫卿笑冷着一张脸用手隔开,似是不愿意与她再多接触,只是将手里的梅花小心翼翼放在一旁的木栏杆上,弯腰拧去自己衣袍上的水。 那女子看自己的好心被卫卿笑无视,蹙起眉头很是不满,但还是硬将那件斗篷披到了卫卿笑的身上,见卫卿笑微微抬头冷飕飕地看着她,她撇撇嘴道:“这么冷的天,你身上都湿透了,再怎么拧也没用,被风一吹要着凉的。我可不想因为我,害的别人出什么事情。” 她又指指那几株梅花,道:“那几枝梅花你要便拿去吧,我不与你争了。” 见卫卿笑依旧是一声不吭地在拧自己袍子上的水,只抬头瞥了她一眼就又垂下眸子,那女子便觉得面前这个男人心胸太过狭隘,自己都这般退让了,还把自己的斗篷给了他,他居然还这样不领情,正打算开口再跟卫卿笑理论上两句,却听到不远处有人在唤自己。 “琳琅。” 闻声,她慌忙回头,便看到自己的叔父赵宗楚带着几个人来找他,她先是猛拍了自己的额头,就马上换上一副柔笑迎上去。 “叔父,我在这里。” 但她却始终没有注意到,在听到赵宗楚叫她的一声琳琅之后,卫卿笑猛地抬起头看向她,眸中浮起或疑惑或欣喜或惊诧的神情,连正握着自己衣角的手都顿在原处。 等琳琅再转身看向卫卿笑的时候,却发现方才还是冷脸对着自己,连一个眼神都不屑给自己的卫卿笑此时脸上带着奇怪的表情,看着自己的眼神深沉而欣喜,像是在看一个许久不见的老朋友。 故事便是这样开始,两个人的命运因着几株红梅有了一丝交汇缠绕,接下来的一个月的时间里,卫卿笑与琳琅在渎川度过了一段在他们生命里最重要也是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可是,好景不长,一个月之后,琳琅与她的叔父赵宗楚便因为一些急事离开渎川,这两个刚刚有了交汇刚刚生出情愫的两个人便又向彼此的生命轨道运行着,错身而过。 直至几天前,卫卿笑躲夜锦衣的时候去城中闲逛,这一逛便看到了如今已经成了王诜夫人的赵浅予,也是那时他才知道当年自己遇见的琳琅正是如今的蜀国公主。 夜锦衣算算日子,发现当年琳琅离开卫卿笑的时候正是先皇赵曙驾崩的那段时间,所以,身为女儿又贵为公主的赵浅予不可能不回京。也是从那以后,卫卿笑与赵浅予的距离越来越远,因为从那的两年之后,现在的皇帝赵顼赐婚,将赵浅予许配给了王诜。 他抬眸看了对面的卫卿笑,发现一直在喃喃自语的卫卿笑不知何时已经埋在自己的手臂间醉过去,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了酒太过难受,嘴里不停痛苦地轻哼着。 夜锦衣无奈地叹口气,放下手中的酒壶,站起身来将卫卿笑的手臂搭在自己的肩上,扶住卫卿笑的腰打算把他送回房间,却在将卫卿笑刚刚扶起的时候看到在他脖颈上游走的细丝和他因着痛楚发白的脸色一怔。 “伤情的人喜欢喝酒,但喝酒只会让人更加伤情罢了。”他沉静地看着卫卿笑,幽幽地说出这句话,眸子里闪烁着令人看不懂的光芒。 说罢,夜锦衣扶住摇摇晃晃的卫卿笑,面色沉静地往房间走。直到将卫卿笑放在床上,褪掉靴子,盖好锦被,他坐在卫卿笑身旁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很久,才起身打算离开。 “琳琅······唔” 却在他抬起脚刚走出一步的时候,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卫卿笑突然拉住他的袖子,叫出了一个名字,他皱着眉正打算将袖子从卫卿笑的手里抽出来,卫卿笑却突然皱紧了眉头,看似极为痛苦地将身子蜷缩起来,不住地颤抖起来,只是手仍然是紧紧地扯着夜锦衣的袖子没有松开。 夜锦衣知道,催情蛊便是这般厉害,越是情动越是让中蛊之人痛苦不堪。 他突然想起了一句禅语: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林中,心不动则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如今卫卿笑这副模样,不正是应了这句话,人世间的诸多痛苦大多痛在心里,伤也在心里,自己已经怎样的伤痕累累,自己到底动了多深的情,只有自己知道。如今,卫卿笑这每一分心中的痛楚都加注在了他的皮肉上,心动便情动,情动便带给他满身的伤痕。 心不动,则不痛。 夜锦衣突然有些明白当年卫卿笑为什么没有去拦住赵浅予,如今远远望见赵浅予又为什么没有上前去相认,因为他早已经丧失了去爱一个人的自由。 而限制他自由的那个禁锢便是他身上这催情蛊毒。 他没有再试图将袖子从卫卿笑的手里扯出来,只是安静地看着双眸紧阖的卫卿笑,许久,才突然开口:“我本不该再去对任何人动情,却偏偏克制不住地靠近一个人。而你本应该与所爱的人厮守,却独独没有去爱一个人的自由。” 他抬起另一只手覆上卫卿笑的额头,卫卿笑的额头热的发烫,而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夜锦衣的手指冰凉地瘆人,却正是因为这一冰凉的触感,卫卿笑的眉头稍稍松动了一些。 “如果可以。”他低垂着眸子,长睫扫在他的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令他的眼神更加迷离神秘,他有些迷茫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替你去承受这一切。” 因为,这本就是他夜锦衣欠卫卿笑的。 当年所有的仇恨本该就由夜锦衣一人背负,而卫卿笑却生生因为赵黎的执念承受了自己不该有的痛苦整整十年,那该是怎样酸楚可悲的十年。 他想帮卫卿笑解了这纠缠他十年之久的催情蛊,这是他之前便打算好的,此时却更加迫切。 待蛊毒尽除,卫卿笑要从王诜手里夺过赵浅予远走高飞也好,要放下三年前那段过往开始自己新的生活也好,那都是卫卿笑的选择。而他要帮助卫卿笑还是站在王诜这边同卫卿笑做对,便是他自己的事情。 等到卫卿笑的心念慢慢退去,他身上的红色细丝也慢慢地消失不见了。 夜锦衣见卫卿笑的脸色恢复了一些,他这才将自己的袖子慢慢从卫卿笑的手里抽出来,缓缓转身打算离开,却看到姬陵不知道什么时候握着剑站在门口看着他,脸上的表情很是怪异。 看样子,姬陵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许是方才沉在自己的思绪里,夜锦衣没有发现姬陵的存在。 许久之后,姬陵才将目光放在卫卿笑身上,犹豫道:“他被下了催情蛊?” “是。” 第五十七章 蛊毒可解吗 “阿姐,你想帮他解毒?”姬陵听到夜锦衣平静地说完话,猛地站起来看着他,神情激动而诧异。 “姬家善蛊,我知道你有办法帮他。”夜锦衣平静至极地抬头看向姬陵,烛火摇摇晃晃,映着他的脸庞。 姬陵扫了一眼躺在床上的卫卿笑,又看向夜锦衣,道:“是,我知道解蛊毒的办法。可是······” 夜锦衣微微抬眸,拿起一枚银针挑着烛火,问道:“可是?” 姬陵坐下,道:“解这蛊毒有两种方法,第一种是彻底让蛊虫在他体内具焚,第二种是将他体内的蛊虫引到别人身上。” 夜锦衣敛眸,淡淡道:“第一种。” 姬陵道:“告诉阿姐第一种解法之前,我想问阿姐一个问题。” 夜锦衣问道:“什么问题。” 姬陵微微靠近夜锦衣,眸光沉静又严肃,道:“阿姐喜欢卫卿笑吗?” “不。”毫不犹豫,这个字就从夜锦衣嘴里蹦出。 姬陵带些怀疑的眼光看着夜锦衣:“阿姐回答地这样肯定?” 夜锦衣抬头,嘴角勾了一丝毫不在意的浅笑,又重复道:“是。”他又看向姬陵道:“你问我这个问题,想必第一种解法跟这有关系。” 姬陵道:“是有关系。但只要阿姐说了不喜欢卫卿笑,我就可以告诉阿姐。” 夜锦衣拿起一旁的水杯送到自己嘴旁,小啜一口,没有说话,只是等着姬陵开口说出第一种解法。 姬陵道:“催情蛊是一种奇怪的蛊毒,不仅触动蛊毒的方式怪异,连解法都很怪异。第一种解法便是需要有人跟卫卿笑行房,并且,必须是卫卿笑自己愿意才成。” 闻言,夜锦衣猛地抬头,道:“催情蛊在人动情的时候发作,行房才能解毒,岂不是在毒解之前人就被蛊虫啃噬干净了。” 姬陵道:“阿姐相信我。” 夜锦衣微微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第二种解法吧。” 姬陵问道:“既然有第一种方法可以尽解,阿姐为什么还问第二种。” 夜锦衣承认,他在姬陵说出第一种解法的时候想到了赵浅予,况且卫卿笑这般执着的人,万万不会与自己不喜欢的人有任何肌肤之亲,即使他平日里看似喜好沾花惹草放纵不羁。 所以,赵浅予是唯一能帮卫卿笑解这蛊毒的人。 可是夜锦衣绝对不能允许这么做,绝对不能够。 但他没有对姬陵说出实情,只是平静道:“没有必要为解蛊毒,毁了一个清白女子。” 姬陵闻言,便当真以为夜锦衣并不是太过在意卫卿笑,心里松下一口气来,轻声道:“第二种解法,便是有一个人提前喝下麝香、麻黄碱、冬虫夏草等配出的噬魂散,三个时辰之后,待药物混合入血液之中,需将此人与卫卿笑的手掌划开一道口子,二人手掌相合。一炷香之后,那些蛊虫便会从卫卿笑的身上转移出去。”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杯子,默默将姬陵所说的话记下,才漫不经心道:“服下噬魂散对人可有害?” 姬陵道:“令人内力暂封一个月,且这一个月中不可沾染朱砂、砒霜、生马钱子或生狼毒这四样药。如果服了,就算不提这四样药的毒性,也会令人如活死人一般沉睡七日。但这暂封内力与中催情蛊相比,算得上是小事。” “那看来,要卫卿笑解这催情蛊算是不可能了。”夜锦衣嘴角浮出一丝漠然的笑,这才站起来走到卫卿笑的身旁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的确是不大可能。”姬陵也走到他身后,看着卫卿笑苍白的脸色道,“不过,他已经深受此苦十年,想必已经习惯了,解不解也没有太大干系。” “是,没有太大干系。”夜锦衣轻淡道,附身给卫卿笑掖好被角,便面无表情地转身走出房门,见状,姬陵也跟着走出房间,顺道关上了房门。【零↑九△小↓說△網】 房间里只剩下一盏红烛清冷地摇曳着,伴着醉倒的卫卿笑一同度过这凄冷而漫长的寒夜。 第二日,天才刚刚泛出些鱼肚白,夜锦衣便敲开了姬陵的房门,令他与鬼宿一同离开东京赶往邪神殿。 姬陵问道:“怎么此时去邪神殿?” 夜锦衣浅笑道:“二十八影宿一向把你当做亲儿子看待,如今你回来了,自然要去见他们,好让他们放心。” 姬陵点头道:“阿姐说的是。” 夜锦衣看得分明,姬陵虽然嘴上在答是,但眼神却有一丝犹疑。只一瞬间,他便明白姬陵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伸手扣住姬陵的肩膀:“你若是舍不得楚云棠,我······” “不,阿姐,这么多年了,我很想念叔父们,我即刻就启程。”姬陵忙打断夜锦衣的话,后带着略有些稚气的笑看着夜锦衣,似是方才的犹疑根本没有出现过。 夜锦衣脸上这才浮出一丝宽慰的笑,道:“那你们一路小心。”说罢,看向站在姬陵身后的鬼宿,微微点点头。 “主人放心。”鬼宿道。 待姬陵与鬼宿离开,他又去看了一趟卫卿笑,见卫卿笑还没醒,便嘱咐院中的老妪等卫卿笑醒后给他煮一碗粥好暖暖胃,这才披了一件披风打算出子期苑,却在刚走出院门的时候看到站在门口背对着他的楚修翳。 楚修翳依旧是穿着一身湛蓝色的袍子,同样是披了一件月白色的披风,手握着一把漂亮的长剑站在子期苑门口的台阶上。 不提那把闪着犀利锋锐光芒的长剑,单是他身上那股子犹如寒冬一般冷厉漠然的气息,就已经令人不敢靠近。 与之相比,夜锦衣就显得清逸了许多,他的面容本就是俊秀柔和的,并且他一向不喜欢束发,只是将头发整整齐齐地束在身后,发尾处系了一根白色的发带了事,看起来并不英气而是儒雅,再加上一身的翩翩白衣更是衬得他温润如玉。 夜锦衣看到楚修翳的时候,楚修翳也正好扭过头来看向他,目光相撞的瞬间,两个人的心里泛起不一样的涟漪。 夜锦衣微微垂下眸子,隐起自己快要外泄的情绪,而楚修翳皱了皱眉,直接踏上台阶走到夜锦衣的面前,张口说出了一句话。 “云棠跟姬陵一起走了。”他的声音很是清冷,在初冬的早晨说出这样一句话更是令夜锦衣心里猛地一颤。 夜锦衣猛地抬头看着他,冷声道:“她是你妹妹,你不拦。” 与夜锦衣相比,楚修翳反而显得平静地出人意料,他涔薄的嘴唇微微翕动:“正因为她是我妹妹。” 这句话算不得什么解释,夜锦衣却听得很明白,正因为楚云棠是他的妹妹,所以他才给了她追逐自己幸福的权利,所以才对楚云棠去追逐姬陵这件事毫不阻拦。 “你说过,我们中没有任何一个人去干涉他们的选择。”见夜锦衣眉头微蹙,楚修翳以为夜锦衣有意阻拦,便将夜锦衣当初对他的话一字一句说出来。 “你误会了。”听出了楚修翳话中的意思,夜锦衣抬头看着楚修翳道,“我并非是想阻扰。” “你要知道,当初青峒墓是被你父亲与几个掌门合谋陷害,才遭了大劫。青峒墓掌门姬容也因此含恨而死,如今姬陵对云棠有了不同的感情,是不会碰她,可是你不要忘了还有二十八影宿,如果他们想要楚云棠死,轻而易举。”夜锦衣认真道。 “当初既是我选的姬陵,那我便相信他会保护好云棠。”楚修翳抬头看了看渐渐泛出红色的天边,眸中的情绪令夜锦衣看不懂。 “楚修翳。” 突如其来的,夜锦衣无比郑重地唤了楚修翳一声,见楚修翳侧头来看他,他的脸上慢慢浮出一丝嘲讽的笑容,连说出的话都带着莫大的不屑与讽刺。 “当初我也相信你会保护好展颜,结果呢?” 闻言,楚修翳的表情慢慢僵硬,本是带着凌厉气势的脸庞却突然变得灰败起来,像是被人拿捏到痛楚,那灰败中带着深沉的悲痛。 他看着夜锦衣,许久之后,他才艰难道:“琅玕,当年我和苏久言是想保住你和展颜的。” 当初,苏久言不小心偷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便偷偷找上了他,求他放过玉琅玕。而当时的他,一直劝玉展颜离开绝崖山庄未果,却还是拼尽心力想要保护好玉展颜。 所以,当时,他与苏久言做了一个交易。 苏久言帮他带消息给玉展颜,将玉展颜引到千日楼暂时脱离危险。而他甩开众人去追杀玉琅玕,假装将玉琅玕打下山崖,实际上打算将玉琅玕藏起来。 待到那晚结束,他们四个人便可以远走高飞,离开那个充满仇恨杀戮的地方,也离开那个会让他们兄妹二人悲伤的地方。 可是,他们还是失了算计。玉琅玕被围困,玉展颜中途折回绝崖山庄,兄妹二人一起坠落山崖。 这成了他与苏久言心里挥之不去的梦魇与伤疤。 “······” 听到楚修翳这句话,夜锦衣垂着眸子许久没有说话,许久,才抬起头来,对着双目微红的楚修翳露出一个极度苦涩怆然的笑容。 他想说话的,可是喉咙却哽的发疼发烫,让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这般看着楚修翳。 “楚修翳······” 他只微微翕动着嘴唇,无声地对着楚修翳念这个名字。 楚修翳,让我们兄妹活下来然后一直活在你编织的谎言里吗? 他在心里说出这句话,而这句话楚修翳永远无法听见。 夜锦衣低下头,自嘲地笑了笑,便直接抬脚从楚修翳身边经过,踩着台阶走下去,拉过路旁老仆手里牵的马,跨上马离开了,自始至终没有再回头看过楚修翳一眼。 第五十八章 是药三分毒 “噬魂散?”鹤半月看着站在窗边负手而立的夜锦衣,捋着白胡子,面露难色道,“锦衣,你要这药有何用?” “救人。”夜锦衣没有回头,只是安静地看着门外鹤半月晾晒的草药,闻着外面飘过来的药草香味,心里慢慢感到一丝安定。 鹤半月拿起一本医术,重重地拍在桌子上:“可这噬魂散是毒药。” 夜锦衣微微侧头,窗外的一缕阳光洒在他的脸上,令他鼻梁和脸颊上的细微绒毛透着淡淡的光,他低头道:“是药三分毒,毒药也可以救人。” 他转过身来,看着鹤半月道:“鹤先生只告诉我,这噬魂散配不配地出?若配不出,我请别人就是了。” 鹤半月沉吟片刻,才将手猛地拍在桌子上,道:“也罢,锦衣,三天之后你来取这噬魂散。” 夜锦衣微微点头,拱手道:“多谢鹤先生。” “锦衣,切记,这噬魂散毒性极大,你须得小心才是。”鹤半月紧皱着眉头,叮嘱夜锦衣道,“尤其是其中的麝香,麻黄碱几样药,会令人丧失意志,心志不强者,许会癫狂而死。” 夜锦衣的手在袖中倏然握紧,眸光有了一丝波动,许久他才点头道:“谢鹤先生提醒,我会小心。” 姬陵已经不止一次赶走楚云棠了,可每次他语气不善气走楚云棠之后,楚云棠还是会偷偷地跟在他与鬼宿的后面,明明已经被前面两个敏锐的人发现,自己却还自认为隐藏地很好。 姬陵牵着马走在鬼宿的身后,明明直视前方,却仍然心念着跟踪他们的楚云棠,听到背后楚云棠踩到枯枝落叶的动静发出声响又因为害怕被他发现而藏在树后面很久没有动静,忍不住在心底轻笑一声。 若是她跟踪别人,怕是被跟踪的人早就没影了吧。 他们明明可以策马而行,这样便可以很快到坐落在西京的邪神殿,可是他记得楚云棠第一次追上他们的时候,她那匹不听话的马早就不知跑到何处了。 所以,楚云棠便一直步行跟着他们,他不知道为什么竟害怕楚云棠跟不上自己,放着烈马不骑,偏偏牵着马走。 正这样想着,他微微勾起嘴唇摇摇头。 姬陵啊姬陵,你还是放不下,做不到像阿姐那般绝情绝念。【零↑九△小↓說△網】 实际上,他却并不知道,女人是水做的,是一种感情细腻敏感的动物,怎么可能真的绝情断念,只是受够了悲哀与失望,只能用这样自我欺骗的方式麻痹自己,让自己的心里结出厚厚的寒冰,冻结了曾经缠绵悱恻的爱意,让自己不再对所爱的人抱有希望。 实际上,她只是需要有一个人暖化那块包裹在心上的寒冰罢了。 他正在低着头思索,却忽地听到身后一声尖锐的呼救声,呼救的人,除了楚云棠,还能有谁。 “啊,救命啊。” 他胸口一窒,太阳穴的位置突突跳个不停,他立马转身朝着楚云棠在的地方跑过去,而此时,楚云棠也大叫着从树后面跳出来,一见姬陵,马上扑到他的怀里,吓得瑟瑟发抖,声音都有些颤抖。 “蛇······我怕。” 姬陵闻言,皱眉看向方才楚云棠躲的那颗极粗的树,才见一条黑色的长蛇缠绕在树上面,一边蠕动一边吐出红红的信子。见状,他一手似是安慰地拍拍楚云棠的后背,一手甩出一枚飞镖钉在那条蛇的头上。 只见那条蛇的头部被死死地钉在树干上,而身体的其他部位痛苦地扭动着,不一会儿,便不动了,直腾腾地挂在树干上,像一条黝黑的直藤。 姬陵低下头看了看还在发抖的楚云棠,记起身后还有鬼宿,便猛地推开她,退后一步,冷声道:“没事了。” 楚云棠还在因为那条蛇吓得颤抖只想缩在姬陵的怀里,被姬陵这么一推,一时站不稳踉跄着向后退了几步,便撞上了方才那棵树,微微侧头,便见一条浑身长满黑色鳞片的滑腻的蛇被钉在树上摇摇晃晃。 在看到那条蛇的瞬间,她便猛地向前跳了好几步,躲在姬陵身后,小心地检查着四周还有没有蛇。 大致扫了一眼,见似乎没有什么危险了,她这才拍拍胸口,松了一口气:“还好,还好。” 姬陵看着楚云棠此时像没事人一样,正打算开口让她速速离开,否则,这一路上,他自己没出什么事情,倒是要被楚云棠活活吓死。 他正打算开口,却听到楚云棠不好意思地摸摸头道:“抱歉啊,我······我从小怕蛇,我娘也怕蛇,这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改不掉的。” 姬陵要开口说的话又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转身朝着自己的马走去,想着楚云棠总会自己觉得艰难,跟不下去了,许是自己就回去了,他着实用不着自己去赶她。 “陵儿,你过来,我有话跟你讲。”在一旁一直没有开口说话的鬼宿突然唤姬陵,看着姬陵的目光也沉重了许多。 姬陵想着鬼宿许是觉得楚云棠累赘了,心里一凛,甩开楚云棠不知何时拉住自己袖子的手,大步朝鬼宿走去,走到鬼宿跟前便低下头拱手颇尊敬道:“叔父,她追得累了,自己就知道回去了,我们不必睬她,赶我们的路便是。” 鬼宿扫了一眼小心翼翼站在远处的楚云棠,道:“我是想不睬她,也想赶我们的路,可是你确定从东京到西京的路程我们放着马不骑,这样走过去?” 姬陵干涩道:“叔父。” 鬼宿道:“叔父并非在责怪你,只是想告诉你切莫感情用事,不要步你阿姐的后尘。” 姬陵低下头,像是突然之间没有了底气,许久才低哑道:“是,叔父。” “她跟着就跟着吧。”鬼宿直接翻身上马,扭头看着姬陵道,“你将此事处理好,我在西京千日楼等你。” 说罢,鬼宿便直接给马抽了一鞭子,马便扬起蹄子,驮着鬼宿很快消失在二人的视线里。 直到鬼宿离开许久,姬陵才转身紧锁着眉头看向低着头不敢说话的楚云棠,冷声道:“过来。” 楚云棠闻言,低着头朝姬陵走过来,直到走到他的跟前,楚云棠才用手指绞着衣袖甚没底气地抬头道:“他是不是因为我才不等你的。” 姬陵没有答话,只是看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又扫了一眼楚云棠,才道:“天快暗了,前面怕是没有什么客栈,只能在这里将就一晚了。” 楚云棠闻言,环视四周,见周围除了杂草就是参天大树,又想起来方才那条瘆人的黑蛇,有些犹豫道:“在这里?” 姬陵将牵马的绳子绑在树上,才冷着脸抬手指向他们来时的方向,楚云棠见状,也扭头看过去,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便扭头疑惑地看向姬陵。 姬陵这才道:“我并没有让你跟着我,你往回走,不出两个时辰,就能找到可以借宿的人家。” 说罢,他便卷起袖子,将周围散落的枯枝捡起来堆在一起,又将周围的一些干草拔了个干净,才拿出火折子引燃,等那堆干草引燃,他才将一旁的枯枝放上去,不一会儿,一堆大火便熊熊燃烧起来。 楚云棠看着姬陵被大火映的通红的脸庞,提起自己的剑转身便往回走,头也不回。 见楚云棠突然改变主意离开,姬陵拿着树枝拨动柴火的手一顿,他微微抬头扫了楚云棠一眼,复又低下头去,无奈地摇头笑了笑。 “走吧走吧,走的越远越好,最好永远不见。”他看着面前烧的正旺的柴火,用小的只能让自己听见的声音低喃着。 许是,心里有羁绊的人都是这样口是心非。 木柴噼里啪啦地烧着,不时发出轻微的炸裂声,迸溅出火星子来,而姬陵只是看着这堆火焰发呆,手指间夹着一枚飞镖,有意无意地把玩着。直到一个火星子蹦到他的手背上,他感到了一丝灼痛感,才回过神来。 天色已然暗了,黑蓝色的天上一轮皎洁的明月半悬,给这黑夜带来了一丝光亮。 不远处突然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什么动物踩在枯叶上的声音,还有些稍稍粗重的呼吸声,姬陵猛地警觉起来,面色倏然凝重,指尖的那枚飞镖紧紧地被他夹住。 直到那个声音越来越近,一个朦胧的黑影也越来越清晰起来,快到他跟前的时候,他才辨认出那是楚云棠,而且她的手里还抱着一堆······粗木头。 “不是走了吗?”姬陵收起手里的飞镖,敛眸道。 楚云棠将那些木头放在一旁,拍拍手上的木屑,才坐到姬陵旁边,颇有些鄙夷道:“现在是冬天,你捡那么点木柴,我们不被豺狼虎豹吃了也被冻死了。” 说罢,她顺势捡过两个极粗的木头扔进那堆大火之中,那火慢慢烧的更旺了。 见姬陵敛眸不说话,她又往姬陵那边挪了一挪,抱膝看着姬陵俊朗的脸,俏皮道:“别装了,我知道你不舍得我。” “你······”姬陵猛地抬头,却就这样被楚云棠堵得说出话来,连他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这么容易被堵地哑口无言。 “我陪着你十年,你在想什么,难道我不知道。”说着,楚云棠直接伸手抱住姬陵的手臂,头靠在姬陵的肩膀上。 “你······”姬陵再一次说不出话来,只觉得喉咙一哽,想要伸手推开楚云棠,却不知为什么竟然自觉地收回了手。 “我知道我爹做了很多错事,我也知道你到底在顾虑些什么。但是,我哥告诉我,让我一定不要松手,他不想让我跟他一样,遗憾终生。”楚云棠也看着面前的那些燃烧的木柴,通红的火焰,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那天我见到你之后,回去想了很久,不管你怎么样对我,我都不会离开的。” “······”姬陵哑然,却不是被楚云棠堵得无话可说,而是心底蓦然涌出感动来,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他承认,在他与楚云棠的这段感情里,楚云棠一直是那个愿意为了他而退让而妥协的人,而他总是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而退缩。 他记起那天在子期苑楚云棠曾说过:“之前你不愿意接受我,是因为你说想不起从前,觉得自己是一个不完整的人。现在呢,你想起来了,却还是要离开我。为什么你总是有那么多的理由要拒绝我?” 是啊,为什么,总是他在一直地找理由逃避这一切,不肯对待自己的心,不肯像楚云棠一般坦然呢。 见他不说话,楚云棠侧头眨眼道:“你是不是担心琅玕哥哥不同意,你放心,我哥说琅玕哥哥跟以前很不一样了,兴许他不会阻挠,反而会成全我们呢。” 姬陵闻言,突然转过头来看着楚云棠,但关注的终点却与楚云棠完全不一样,他急促道:“你哥觉得我兄长跟以前不一样?” “那时候我还小,不记得琅玕哥哥是什么样了。但我哥哥说以前琅玕哥哥杀伐果决,做什么都不会考虑太多。但现在反而事事顾虑良久,小心谨慎了许多,倒是很像展颜姐姐。” 闻言,姬陵的眉心猛地紧蹙起来,却只是片刻而已,一瞬之后,他又强装淡定道:“兄长他负仇这么多年,性情大变也理所当然。” 第五十九章 许久不见 转眼,三日已到,夜锦衣大清早从房门出来就往子期苑外面走,打算去无境山庄处理事务,顺道去鹤半月那里看噬魂散是否配好。 他才刚刚出了内苑,就听到卫卿笑在后面叫他。 “夜锦衣。” 夜锦衣扭头,看到还是睡眼朦胧的卫卿笑伸着懒腰走出房门,半眯着眼睛看向他,看起来还没睡醒的模样。 “你去哪?”见夜锦衣扭头看他,他揉了揉眼睛,声音干哑道。 夜锦衣微微皱了皱眉,轻声道:“无境山庄。” “我同你一起去。”卫卿笑闻言,直接走到夜锦衣面前,附下身子将脸埋在夜锦衣的肩膀上蹭来蹭去,宛如一只不大安分的绵羊,声音哑哑道,“我一个人待在这里也太没趣。” 夜锦衣抬起手拉住卫卿笑的后衣领将他的头从自己颈间拎起来,还下意识地看了看自己的衣领有没有被卫卿笑没洗的脸蹭脏,这才冷声道:“你先洗漱吧,我等你。” 说着,他便看向一旁候着的老妪,吩咐道:“婆婆,帮忙打盆洗脸水。” 不多时,老妪便打来热水放在石桌上,卫卿笑这才摇摇晃晃地走过去,将手伸进水里,往自己脸上撩些水,仔仔细细地洗漱起来。 夜锦衣斜倚着石桌站定,扫了卫卿笑一眼,却发现卫卿笑的头发有些乱了,红色的发带也松松垮垮胡乱系在头发上,想来是卫卿笑才醒还没来得及打理。 他拿起老妪方才备在一旁的梳子,走到卫卿笑身后,将那条红色的发带小心地从卫卿笑的头上取下来,才理出卫卿笑的一缕发小心地梳理,然后再分出一缕发梳理着,梳到发尾的时候还记得用手指夹住头发中间,生怕不小心弄痛了卫卿笑。 实际上,卫卿笑的头发保养地很好,不干不毛躁,发尾的地方也没有打结,所以夜锦衣很容易就将卫卿笑的头发梳整齐,然后他才从卫卿笑的两鬓各分出一小缕头发,用发带系在脑后。 卫卿笑很早就已经洗漱好了,感觉到夜锦衣在给他梳理头发,他的两手便轻轻撑在水盆边上,安静地享受夜锦衣这突如其来的关心。 “锦衣。” 夜锦衣刚拿起发带,打算往卫卿笑头发上系,就听到卫卿笑突然开口轻声叫他,并且叫的不是夜锦衣而是锦衣,便停住手中的动作,盯着卫卿笑的后背。 “嗯?” “没什么,只是突然觉得你的名字很好听。君子至止,锦衣狐裘。”卫卿笑看着水里自己的倒影,声音醇和,他念着这句名诗,突然觉得只有夜锦衣才配地上这个名字。 终南何有?有条有梅。君子至止,锦衣狐裘。 夜锦衣只是微微一滞,就将那条发带仔细地系上卫卿笑的头发,动作轻柔而迅速。 “锦衣。”卫卿笑又唤他。 “嗯。”夜锦衣直起身子,将一旁的干净帕子递给卫卿笑,一边带着疑惑的目光看向他。 卫卿笑接过帕子,擦去自己脸上的水渍,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盯着夜锦衣漆黑幽深的眸子,一字一句道:“如果你是一个女子,我一定娶你。” 这句话刚落音,夜锦衣脸上本来柔和的浅笑便凝固在脸上,他的视线从水盆上转移到卫卿笑的脸上,看着卫卿笑似笑非笑的脸,突然心里莫名涌出一股火气来,连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突然生气。 “可惜你不是,我们就只能做兄弟了。”卫卿笑抬手理了理夜锦衣的衣领,笑道。 夜锦衣低头看了看卫卿笑修长白皙的手,直接抬手将卫卿笑的手打落,转身便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冷声道:“梳洗好了就走。” 卫卿笑看了看自己被夜锦衣拂开的手,脸色略微有些僵硬,许久他才抬头看着夜锦衣的背影,挑起眉毛低声谑笑道:“夜锦衣,不能嫁给我让你这么生气,你该不会真的是······” 断袖吧······ 卫卿笑将后面那三个字生生地咽了回去,只是快步跟上夜锦衣,便走边提醒道:“喂,你等等我啊。【零↑九△小↓說△網】” 他追上夜锦衣的时候,夜锦衣正站在子期苑的外面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变得沉重起来,他伸手揽住夜锦衣的肩膀道:“怎么不走了?” 夜锦衣突然幽幽地看向他,冷笑一声。 卫卿笑被夜锦衣这一反应惊得心里发毛,揽在夜锦衣肩膀上的手也松开了,他颇有些不自在地问:“怎么这么看着我,怪瘆人的。” “卫卿笑。”结果夜锦衣反而抬手搭上卫卿笑的肩膀,死死地锁住他的脖子,语气却很是轻柔平淡地开口。 又在玩什么花样? “怎么?”卫卿笑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只能微眯着狭长的眸子有些警惕地看着夜锦衣。 “今天你不用跟我一起去无境山庄了。” “为什么?”夜锦衣的语气越是平淡,越是让卫卿笑一头雾水。 “因为······”夜锦衣脸上突然浮起一抹明媚的笑容,抬起右手神秘兮兮地指了指二人的身后。 “什么嘛,你······”卫卿笑顺着夜锦衣指的方向扭头看去,在看到伯牙居前一个身影的时候呼吸一窒,整个人愣在原地。 那个站在伯牙居前,微蹙着黛眉看着他们二人的不正是赵浅予? 他三年来日思夜想的琳琅? 见卫卿笑直接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看向同样惊讶地看着他们的赵浅予,夜锦衣这才松开卫卿笑,直接拂袖朝前走了几步。 “公子,马。”门口候着的老头将牵马的绳子递给夜锦衣,又犹豫地看着呆愣在路中央的卫卿笑,试探道,“卫公子他······” “把那匹马牵回去吧,他今天不跟我一起去。”夜锦衣跨上马,神情淡淡道。 “是,公子。”闻言,那老头点点头,将另外一匹备好的马又从侧门牵回了子期苑中。 马蹄哒哒的声音渐渐远了,眼前的赵浅予吩咐身旁的朱砂和青硫待在原地,自己一人朝着他缓步走了过来,卫卿笑他这才回过神来,扭头往后看了一眼,却不见了夜锦衣的踪影,门口的老头走上前,和气道:“卫公子,我家公子方才已经走了。” “他不等我的吗?”卫卿笑余光扫到理他越来越近的赵浅予,心里一慌,直接朝着夜锦衣刚才离开的方向跑。 旁边的老头疑惑地想:卫公子这是打算跑着追上骑马的公子吗? “卿笑?” 身后响起陌生又熟悉的声音,让卫卿笑停在了原地。 三年未见,三年不曾再听过她的声音,所以陌生。 但三年来也无时无刻不在怀念她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语,所以熟悉。 他想过了无数种与赵浅予相见的场景,或好或坏的,今天的情况不算多差也不算多好,但是却来的太快,他还没有准备好,但即使这样,他还是要去面对。 所以,他转过身去,看着穿着一身华丽宫装恬静温柔地看向自己的琳琅,不,应该是蜀国长公主,赵浅予。 时间是一种可怕的东西,他亲眼看着曾经在自己面前俏皮可爱又不谙世事的琳琅变成了如今端庄大方温和有礼的赵浅予,心中的感觉很奇怪。 卫卿笑以为自己会很是惊喜,那些埋藏潜伏的爱意会齐刷刷地涌上心头来,但他现在心里却只是凭空生出几多怀念来,怀念曾经的琳琅,怀念曾经那段时光,也怀念曾经的他。 “我该叫你琳琅?还是蜀国公主?再或者王夫人?”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分别三年之后,他看着面前无比想念苦苦追寻的琳琅,第一句说的话竟是这般生涩疏离。 他忍不住皱起眉头来,低下头拨弄着自己的那柄骨扇,觉得周遭的气氛生冷又尴尬。 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般畏首畏尾起来了? “卿笑······”赵浅予开口,却欲言又止。 卫卿笑这才又抬头看向赵浅予,许久,阴柔俊秀的脸上才浮出一抹柔笑,他有些艰难地翕动着嘴唇:“许久不见。” “许久不见。” 赵浅予也浅笑着开口,只是这语气却有着恍如隔世的沧桑与迷茫。 “这位便是拓跋义先生,此次来庄上是想与我们细商上次我们定下的生意。具体的我已经与拓跋先生说好了,后面就只剩下签订字据最后确认了。子钰毕竟对庄上的生意还不太熟练,所以请大哥来主持大局。”见拓跋义微笑着点头,任子钰便看向夜锦衣,想要看他对此事持着怎样的态度,却发现夜锦衣手执着杯盏顿在那里,连杯子里的酒水有一些洒在手指上都没有察觉。 “大哥?”任子钰试探着提醒夜锦衣。 而夜锦衣依旧是垂着眸子看着面前的酒盏,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任子钰的话。 而与任子钰坐在一边的拓跋义看到夜锦衣这样不屑的态度,脸色越来越差。 站在夜锦衣身旁的沈渊见状,忙跪坐在夜锦衣的身旁,压低声音道:“少庄主,庄主交代过,这桩声音请你务必小心,切莫大意。” 闻言,夜锦衣平静如水的眸子才有了一丝波动。 他抬头扫了焦急的任子钰一眼,又看向面色不佳的拓跋义,这才淡然开口道:“这笔生意,谈是要谈的,不过在此之前,锦衣想问阁下一个问题?” 拓跋义挥手道:“少庄主请讲便是,无需多礼。” 第六十章 年轻人别冲动 听到拓跋义这般说,夜锦衣脸上这才浮出一抹柔和的笑,他放下手里的杯子不慌不忙道:“阁下既然这么说,锦衣便问了。敢问阁下定的那批黑火药,是作何用?” 说着,他微微抬眸,沁凉的眸子冷飕飕地扫了拓跋义一眼。 闻言,拓跋义干咳几声道:“我手底下有处地界,荒下来的房子颇多,那处地废了有些可惜,便想着用火药炸了去,也可再置新房。” 夜锦衣勾唇道:“既是闲置的屋子,一把火烧了便是,何苦来废这个钱买火药,风险大还震耳。” 拓跋义脸色一黑,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指着夜锦衣道:“这生意少庄主做便做,不做便罢,问这个多做什么。” 夜锦衣也站起身来,拱手表示歉意,又扬手请拓跋义坐下,道:“方才是阁下说但问无妨,如今怎么因为一个小问题便大动肝火起来。” 见拓跋义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夜锦衣道:“我们虽是商人,可还是要讲义字,方才问阁下这个问题,不过是怕阁下费了财又费了力,并无恶意。” 拓跋义的脸色这才有了些缓和,但仍是口气不大好地随意拱手道:“这少庄主就不必费心了,我自有打算。” 见状,任子钰也笑着开口,想要缓和些气氛:“拓跋先生买回去自是有他的用途,大哥太多心了。” 夜锦衣幽幽扫了任子钰一眼,才道:“是我多心了,子钰,将字据呈上来,我签了便是,也省的耽误拓跋先生的时间。” 任子钰点点头,从一旁候着的小掌柜手里取过几页字据来,连着笔墨一起摆在夜锦衣的面前,自己也跪坐在夜锦衣身旁。 夜锦衣仔仔细细地查看着字据,却在看到上面的一个名字时眉头一蹙,微微抬头看着对面气定神闲的拓跋义,道:“李义?” 听到夜锦衣发问,一旁的任子钰道:“拓跋先生也怕因为他的身份给我们带来什么麻烦,所以这里便用了个化名。” 既然害怕给无境山庄带来麻烦,又为什么要我们无境山庄接这笔生意,得了便宜还卖乖,拓跋义你倒是很会做生意。【零↑九△小↓說△網】 这样想着,夜锦衣握着笔的手顿在原处,长眸微眯盯着那“李义”二字,面上无甚表情,似是在思虑着什么。 “大哥若是怕伯父责怪,便由我来签吧。”任子钰贴着夜锦衣的耳朵轻声道。 “都说无境山庄少庄主行事果决,机敏聪慧,如今看来,却是徒有虚名,婆婆妈妈地像个娘们儿。倒是这位任公子识时务一些,我看,不如夜少庄主早些让贤,把这无境山庄交给任公子为好。省的,这声名赫赫的无境山庄断送在你手上。”拓跋义歪歪斜斜地坐在桌前,手里拿着酒盏将酒水豪放地往嘴里一倒,嘴角带着讥诮的笑意道,颇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 “大胆,我家少庄主岂是你可以羞辱的。”夜锦衣还未有任何反应,站在他身后的沈渊便拔出冷剑指着拓跋义厉声道。 “退下。”夜锦衣敛眸道,他头也未抬,仍是看着面前的字据等物。 闻言,沈渊狠狠地盯了拓跋义一眼,这才将剑插回剑鞘,不情愿地低头站回夜锦衣的身后。 “夜少庄主养的狗倒是很忠心。”拓跋义饶有意味地扫了沈渊一眼,挑衅似的看着夜锦衣道,手指夹着杯盏的凹陷处摇摇晃晃,脸上带着玩味的笑意,似是在等夜锦衣发怒。 “你······” 沈渊剑眉一皱,正打算上前与之理论,却因为夜锦衣飘过来的一个眼神停住了自己的动作,只得将手掌在袖子中攥紧,胳膊上暴起青筋来。 任子钰见夜锦衣的嘴角倏地勾出一抹涔冷的笑,心里突然有些不安,忙抬手握住夜锦衣的手臂低声道:“大哥,要以大局为重。” 夜锦衣微微侧头,那抹诡异的笑容还挂在嘴角,看向任子钰的眼神却平和至极。他越是这般看起来毫不在意的模样,越是让任子钰担忧,却不是在担忧自己,而是在担忧那旁拓跋义的性命。【零↑九△小↓說△網】 谁知,夜锦衣只是神色淡然地轻笑一声,将手里的笔又小心地架在墨碟上,看着拓跋义道:“拓跋先生可知道我夜锦衣一向护内,最见不得别人欺辱我的人,若是有人犯了这一条······” 拓跋义笑道:“若有人犯了这一条,夜少庄主就要如何?” 夜锦衣手指轻轻点在桌面上,平静的神色之下却渗出了些许凛冽的杀气,而这一变化,自然没有逃过旁边任子钰的眼睛,但他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安静地听着二人的对峙。 夜锦衣也回笑道:“百倍奉还。” 夜锦衣的语气很柔和,听起来丝毫的震慑力都没有,却让他身旁的任子钰和沈渊心头一凛。任子钰暗暗为拓跋义捏了把汗,而沈渊方才盈满怒气的坚毅脸庞慢慢露出一丝不着痕迹的笑,还有意无意地扫了拓跋义一眼,像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但对面的拓跋义却丝毫没有察觉出来一样,还用手摩挲着自己长满胡茬的下巴,微微凹陷的眸子眯起,放肆笑道:“那少庄主让我怎样还?” “这样还!” 话音刚落,一柄剑便从夜锦衣身旁迅速飞出,犹如一支被强弓劲弩射出的利箭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之后死死地钉在拓跋义面前的矮桌上,因着拓跋义的身子是微微向前倾的,所以,剑刃距离拓跋义高挺的鼻梁不到一寸。 也是在那柄剑刚刚钉在桌面上的同一时间,夜锦衣已经飞身到拓跋义身前,手掌贴住那把剑的剑柄,死死握住,而后没有任何动作,只是带着冷笑盯着神色依然淡定的拓跋义。 沈渊觉得自己手里的剑轻了许多,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手里只剩下一柄剑鞘,而钉在拓跋义面前的那把剑,正是自己的。 “唰!” 站在拓跋义身后的几个西夏侍卫也在那一瞬间拔出弯刀,架在夜锦衣的脖子上。 “大哥不可!”任子钰见状,唯恐夜锦衣真的动手杀了拓跋义,便猛地站起来,伸出手想要制止夜锦衣。 “杀了我,你敢吗?”拓跋义未动,保持着原本的姿势,咬牙道,“我可提醒你,年轻人不要冲动,否则你得为自己的冲动付出惨痛的代价。” “你最好相信,没有我不敢做的事情。”夜锦衣压低声音,轻笑一声,“可是,我用不着杀你。” “为什么?” “因为,在长安的时候我杀了几头猪,现在想想,那几头猪应该是拓跋先生养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膘肥肉厚,只会三脚猫的功夫就敢出去耀武扬威,跟拓跋先生像的紧。”夜锦衣勾勾唇,不慌不忙地开口,直到看到拓跋义本来淡定的脸色变得难堪至极,才抬起手死死地扣在他的肩膀上。 “果然是你杀的。”拓跋义咬牙切齿地开口,声音却只有他们二人才听得见。 “年轻人不要冲动。”夜锦衣拔出桌上的剑,把方才拓跋义说的话回敬给他,还不忘轻笑一声,“费尽心机地来找我报仇,别冲动一回前功尽弃了。” 说罢,他才握着剑后退几步,将手里的剑插回在沈渊的剑鞘里,又跪坐在自己的桌前,任子钰见状,也跪坐在夜锦衣的身旁,看着对面恶狠狠地盯着夜锦衣的拓跋义拱手道:“拓跋先生,我大哥素来爱开玩笑,方才的事,先生不要在意。既然我们两家做生意,自然以和为贵最好。” “子钰说的是。”夜锦衣说着,提笔便在那字据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顺道拿过旁边的印泥按了个手印,罢了,便有一个小丫头端着一盆清水走过来跪在他的旁边。 “子钰。” 他净了手,拿起帕子仔仔细细地擦拭着手指,见任子钰正打算收起字据,便出声叫了任子钰一声。 “大哥。”任子钰拱手低眉顺眼地低着头,手里还握着那几张字据。 “小到为商,大到为人,少不得要经受些磕磕绊绊的事来长长记性吸取些教训。不过有些时候,不用自己去蹚浑水,看看别人蹚浑水怎么翻进阴沟里,自己在一旁记住了那浑水不能趟就行了。这字据大哥替你签,也当是给你上一课,若是大哥哪天不小心翻了船,你就得记清楚哪些地方看似风平浪静实则布满暗礁,是行不通的。等到大哥不在了,你就得时时记着以前大哥受过的教训,以此为戒,别步我的后尘。”夜锦衣神色平淡,眸光却泛出一层层涟漪来,因为他清楚,离自己翻船的时间不远了。 “子钰谨记大哥教诲。”任子钰点头,语气甚是平淡。 看到任子钰点头,夜锦衣这才起身理了理袖子,转身朝外走去,没有再看任子钰与那个脸色不佳的拓跋义,沈渊见状,便跟在夜锦衣的身后快步走去。 沈渊跟在夜锦衣的身后,却忍不住地笑了笑,肩膀不停地耸动着。 “差不多可以了。”夜锦衣停下脚步,微蹙着眉头看着将手掌拢在自己嘴边偷笑的沈渊,“被人骂了笑这么开心?” “知道你不会让兄弟吃亏,一定会帮我出气。”说着,沈渊抬手搭上夜锦衣的肩膀,想到了什么,带着疑惑道,“你到底跟那拓跋义说什么,他脸白成那样?” “你猜。”夜锦衣眉尾一挑,便又径直往前走,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他又转身看着沈渊,语气有些严肃道,“老机杼有没有说,那批货什么时候可以交。” 沈渊抱臂想了想,道:“约莫是七天之后。” 夜锦衣敛眸思索了片刻,道:“交货之时,你同子钰一同去。” “你不去?”沈渊问道。 “我要闭关一个月。”夜锦衣神色淡淡道,他又抬头看了虞宁所在小院子的方向,叮嘱道,“你记得让若仪多去看看宁姨,顺道告诉宁姨,我闭关一月之后便去见她。” “得嘞。”沈渊装模作样地在夜锦衣面前拱手一应,颇像一个在酒楼里跑堂的小二哥。 “你先回去吧,我去鹤先生那里取些东西。”夜锦衣点点头,嘱咐完便转身朝着鹤半月的云草堂走去。 第六十一章 我欠他的 夜锦衣从鹤半月手里接过药瓶,将里面的东西倒在掌心,便有一个玉米粒大小的棕色药丸滚落出来,那药丸还带着一丝幽幽的香气。【零↑九△小↓說△網】 夜锦衣将药丸放回药瓶,抬头道:“这便是噬魂散?” “是。只此一颗,再多便没有了。”鹤半月点点头。 医者仁心,他既知道这噬魂散是毒药,拿给夜锦衣便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让步,一颗足以,再多便不可能了。 夜锦衣将药瓶握在掌心,拱手道:“一颗足以。谢先生。” 鹤半月又上前一步,握住夜锦衣的手臂,面色严峻地叮嘱道:“你务必要记得我的话,这药就算能救人,也是至毒,你切不可乱用。” 夜锦衣点头道:“锦衣记得了。” 夜锦衣回子期苑的时候顺道在街边的酒楼里拎了几壶杜康酒,他料想子期苑许是有哪个人在发愁也说不定,而当年曹孟德便说过这么一句“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况且,天气越发阴冷起来,喝酒或许可以暖暖身子。 他也记得,卫卿笑喝完酒是跟他差不多的,一样是倒头就睡。这样想着,他又看看手里装着噬魂散的药瓶,双眸黯淡无光,抬手拢紧了衣领。 到子期苑门口,他翻身下马,将缰绳递给门口候着的老仆,提着几壶酒一直走到自己所居的内苑,才刚刚跨过内苑的垂花门,他就看到坐在地下狼狈地靠着石榻的卫卿笑。 天气很冷,卫卿笑却敞着衣襟坐在冰凉的地上,脸和手指骨节冻地发白,可他却目光空洞地紧,像是不知道冷一样。 “我猜,你是在催情蛊发作之前匆匆跑回来的。”夜锦衣将那几壶酒搁在石榻上,单手扯过榻上的一件狐裘披风盖在卫卿笑的身上,也顺道遮住他胸膛上若隐若现的红色细丝。 卫卿笑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眸子,长睫的侧影落在他惨白的脸上。明明天气极冷,他的额头上却还有汗水滑落,前额长长的发丝被汗水打湿,贴在他的侧脸。 此时的他不复平日邪魅的模样,而是显得脆弱不堪,像是一个一碰就碎的白瓷娃娃,似乎这时的他才更贴近他本来的样子,绝世的容颜因着此时的脆弱反而更显的如梦似幻,透着一种淡淡的清雅。 或者说,透着颓废感的清雅。 夜锦衣嘴角轻勾,脸上浮出一抹讥讽的笑意,只是这笑意却远没有渗到眼睛里去,他抬手拿过一壶杜康,小啜了一口,在卫卿笑面前晃晃,道:“酒还是热的,你不喝我就喝完了。” 说罢,他就把酒壶从卫卿笑眼前拿开,又打算往嘴里灌,但酒壶才刚刚送到嘴边,就被不知从哪来的大手给夺了去。 那只手,惨白,纤长,冰凉,是卫卿笑的手。 夜锦衣没有侧头去看卫卿笑,只是头部后仰,枕在石榻上铺好的狐裘毯上,微微闭上眼睛,听着卫卿笑在一旁“咕咚咕咚”地给自己灌着酒,像是喝白水一样。 听到酒壶落在地上的声音,他也没有睁开眼睛,只是适时地轻声提醒道:“后面还有,没人同你抢。” 话音刚落,就有塞子落在地上的轻微声响,接着便又是卫卿笑往自己嘴里灌酒的声音。 夜锦衣突然觉得卫卿笑这般模样可能不仅仅是催情蛊折磨的,或许赵浅予还对他说了些什么话罢。 他虽与赵浅予不大相熟,但觉得赵浅予算是知书达理,贤惠文雅的女子,不提她公主的身份,她如今已经是王夫人,就算王诜不待见她,她许是也不会同卫卿笑再纠葛出什么情感吧。 可即使没有了这个“赵琳琅”,日后难保不会有什么李琳琅、张琳琅、苏琳琅的出现,再巧合一点,蹦出来个玉琳琅也说不准。今时今日,就算赵浅予与卫卿笑不会旧情复燃,但日后若是卫卿笑再碰上上心的人,难道还是要他带着遗恨再撤出那个女子的生活。 所以,这催情蛊他是非解不可。 夜锦衣抬手揉揉眉心,却突然觉得嗓子发烫起来,像是喉咙处烧起了一把火,嗞啦嗞啦地烧着他的皮肉,蒸干他嗓子里的所有水分。 他嗓子里的那把火渐渐蔓延开来,烧到了全身各处,他的手、他的脚、他的脸都开始发红发烫,他整个人都活像一直烤的红彤彤的闸蟹,全身不停地冒着汗,头顶因着身上的热慢慢散出热气来。 他突然意识到,他不该在马上就吃了那噬魂散的,他只想着卫卿笑这催情蛊解得越早越好,却忽略了若是他吃了药在卫卿笑面前露了破绽该如何。 而今的他,就像是冬天被架在蒸笼上的包子,浑身腾腾地冒着热气,烫手。 “尤其是其中的麝香,麻黄碱几样药,会令人丧失意志,心志不强者,许会癫狂而死。” 他突然记起了鹤半月说的这句话,心里一颤,他相信自己的心志足够扎实稳定,否则自己也不会活了这十年,但是那句会令人丧失意志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盖麝香走窜,能通诸窍之不利,开经络之壅遏。”他想起了《本草纲目》上面写的这句关于麝香的话,默念道,手心渗出一层汗来。 卫卿笑已经给自己灌了两壶酒了,他扭头拿第三壶的时候,却看到夜锦衣红彤彤的脸,带着醉意轻笑一声:“夜锦衣,你脸红什么?” 夜锦衣阖着眼睛,额头上和脖颈的汗珠子不停地往下淌,让他白色的衣领湿了一大片,他薄唇微启,只说而一个字。 “热。” 夜锦衣的手平日里就是冰凉的,他说热,卫卿笑绝对不会相信,况且现在已经算是冬天了,有人已经穿上了厚厚的棉袄,而夜锦衣还是穿着单薄的袍子,还红口白牙地说自己热。 卫卿笑不相信,可是夜锦衣脸上往下滚的汗珠子做不了假,所以他迷迷糊糊地伸手去探夜锦衣的额头,触到了一片还带着余热的潮湿。 夜锦衣的额头滚烫,而卫卿笑的手指冰凉,顿时让夜锦衣身上泛起了鸡皮疙瘩,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子冲动需要发泄一下,而且他心里只是这么一想,身体便要行动起来。 他猛地睁开眸子,看向卫卿笑,眸中的情绪迷离又血腥。 “你发烧了?流着汗,眼睛那么红。”卫卿笑本就喝多了,没太在意夜锦衣的反常,只是拎着酒壶有些吐字不清地说。 夜锦衣倏地起身,扯住卫卿笑的衣领将他靠在石榻上的上半身放倒在地,手死死地钳住卫卿笑的下巴,自己也直接附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夜锦衣现在知道了,所谓的丧失意志不过就是平日说的冲动罢了。 卫卿笑迷蒙着眼睛,抬起手盖在自己额头上,看着自己上方的夜锦衣喃喃道:“都说酒后乱性,我没乱,你乱什么。” 谁知夜锦衣直接夺过他手里刚开封的酒壶,另一只手仍是嵌着他的下巴,直接将一整壶酒直接往卫卿笑嘴里灌,卫卿笑被这般强灌,一时喝不及,便忍不住咳嗽起来,试图挣开夜锦衣,可偏偏他喝了酒身上无力,下巴又被夜锦衣钳住,只得将酒水吞咽下去。 但中途他不停地挣扎,有很多酒洒了出来,打湿了他的衣领。 夜锦衣扔掉手里的空酒壶,又伸手从榻上拎过来一壶,用牙咬掉上面的塞子又开始给卫卿笑灌起来,他的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趁早把卫卿笑灌倒,省的他生出什么变故,让自己苦心求的噬魂散白白浪费。 一壶倒完,见卫卿笑的脸越来越红,双眼也越来越迷离,吐字不清,意识也似乎模糊起来,他这才丢掉手里的酒壶,从卫卿笑身上起来。 “来人,打桶冷水。”夜锦衣理了理衣服,有些疲倦地瘫坐在石榻上,他的袖子被酒水打湿了一些,而里面的中衣则被汗水浸湿,冷风一吹,汗冷了,反而让他觉得舒服了一些,但身上的高热却仍然未退去。 不多时,就有两个老头抬着一桶冷水放在石桌上,又低着头退出去。他这才卷起袖子走到石桌前面,双手握住木桶的边沿。 卫卿笑迷迷糊糊之间似乎看到夜锦衣拎了一桶水径直从他自己头顶浇了下去,似乎听到“哗啦”一声,他想着自己是喝多了犯迷糊,大冬天的夜锦衣怎么会拿冷水往身上浇,他又不是傻子。 可是他忘了,在他听到那“哗啦”的水声时,有几滴水落在了自己脸上,沁凉沁凉的,很舒服。 “哐当。” 夜锦衣将木桶丢在地上,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看了一眼已经昏睡过去的卫卿笑,直接伸手扶起他往房间里走。 那盆冷水的确是起了些作用,让夜锦衣静了些心神,也清醒了一些。 等到把卫卿笑扔在床上,夜锦衣回头一看,却看到自己走进来淋出来的一路水渍,才想着穿着这么湿淋淋的衣服似乎也不行,便抬脚去关了门,又走到床前试探唤道:“卫卿笑,卫卿笑,卫卿笑。” 见卫卿笑没有反应,只是在昏睡,他还是有些不放心,拉过被子盖在卫卿笑的身上,顺道将卫卿笑的脑袋也盖地严严实实的,又将床上的纱帐拉紧。 他这才脱了外袍,解了腰带,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都褪下来扔在地上,又从柜中拿出干净的衣袍换好。 夜锦衣在桌上燃了檀香,将匕首、纱布等物放在桌子上,又将床上的纱帐揭开,将卫卿笑头上的被子扯到一旁,自己脱掉靴子跳上床,扶起卫卿笑,盘腿与他面对而坐。 夜锦衣看着手中的匕首,轻声道:“阿陵,阿姐知道你不想让我冒险,可如今别无他法。” 他知道姬陵在说出解法之前特地问他喜不喜欢卫卿笑,就是怕他自己去帮卫卿笑解这催情蛊,所以他才更要装作毫不在意,让姬陵不要忧心,才要让姬陵离开东京,让他好救卫卿笑。 他抬手擦去卫卿笑因着刚才在被子里捂出的汗水,看着他的眉眼道:“阿姐欠这个人的,就必须要还。” 话音刚落,他手里的匕首便划过他的手心,殷出一道鲜红的血迹来,他抬起卫卿笑的手掌,快速划出一道口子,便将他的手掌与卫卿笑的手掌相合,气沉丹田,运起内力来。 不到半柱香的时间,夜锦衣便看到卫卿笑的胸口处慢慢现出密密麻麻游走的红丝,因为夜锦衣内力和他血液中噬魂散的药力,那些蛊虫被吸引到卫卿笑的手臂中来。 霎时间,无数条红色的蛊虫聚集在卫卿笑的手臂上,可是那条伤口却很窄,以至于大量的蛊虫在卫卿笑的手臂上涌动游窜。 卫卿笑的手臂极像是被撕去了皮,只剩下血红的骨肉,又从那骨肉里生出无数条猩红的蛆虫一般。 夜锦衣紧蹙了眉头,他终于知道了卫卿笑平日里为何会因为蛊毒的发作而如此痛苦。 若你的身体里也有着成千上万的蛊虫潜伏于你的骨髓,血液,皮肉,随时有可能被催动,游走于你的身体之中,啃食着你的骨血,你也会无法忍受。 夜锦衣曾受过千万毒物啃食撕咬之痛才得以成就今日的百毒不侵之身,可是四十九日毒池的浸泡,毒物的啃咬之痛与卫卿笑这十年来蛊毒发作之苦相比,怕是不值一提罢。 “嘶。” 夜锦衣忍不住与卫卿笑十指紧扣,低下头去紧抿着嘴唇,因着已经有蛊毒渗入他的体内,手掌的刺痛着实无法忽略。他没有去看自己的手臂,因为他想着自己的手臂恐怕已经与卫卿笑方才一模一样,恐怖之至。 “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他默念着。 催情蛊的蛊毒因动情而发作,那他不动情便是,心如止水便是,为了提醒自己,他又念起自己可以倒背如流的《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来。 他手死死地攥着衣袖,忍不住咬着嘴唇,等到剧痛过去才微微抬起头,看到卫卿笑手臂上已经没有了蛊虫的踪影,而自己的手臂上那些蛊虫渐渐消退下去,慢慢与自己的血肉融在一起。 他深深地吐口气,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松开了卫卿笑的手,拿过一旁的纱布包扎卫卿笑手上的伤口。 卫卿笑喝得很多,所以醉的很死,一直未醒,夜锦衣很是庆幸,却不是在庆幸卫卿笑昏睡的够死,而是庆幸自己这么多年来甚少醉酒,甚少这样失过分寸。 若是像卫卿笑这般模样,怕是他已经被谋杀几回了吧。 他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将那纱布小心翼翼地缠在卫卿笑的手臂上。 “你还爱楚修翳吗?” 空中突然飘来这样一个问题,缥缈至极,却让夜锦衣听得清清楚楚,也让他手里的动作一顿。就是这一顿,他的脖颈处隐隐有一两条蛊虫便已骚动起来,在他的锁骨周围肆意游走着。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他感受到自己脖颈上突如其来的刺痛,只是冷笑一声,放下卫卿笑的手,抚着自己的脖子道,“可我对你的情早从最初的全心全意到如今的几近全无。” 他虽是面对着卫卿笑,但是这话却是在对楚修翳说,在他脖颈间游走的蛊虫有一两条,但也只有一两条,与卫卿笑当日想起琳琅时的惨烈相比,夜锦衣已经好了很多。 何时,我对你的情分只剩下这么些了呢? 夜锦衣在心里轻笑一声,给卫卿笑盖好棉被,打算下床,却在刚刚接触的地面的时候双腿一软,整个人跌到地上去了,手在冰冷的砖石上剐蹭出血痕来。 “咳咳。”他刚刚跌倒在地上,便觉得喉咙一热,口中有种甜腥的味道,刚咳了一声,一口鲜血就被呕在地上。 他看着地上猩红的血迹,双眼变得无神而又灰败,许久,他才轻笑一声,那笑带着极大的嘲讽与不甘。 “我还是一个废人罢。” 第六十二章 无药可救 “德叔。【零↑九△小↓說△網】” 夜锦衣扶着檐下的廊柱,苍白的手拢在自己的唇角轻咳,他嘴角的血迹早已被擦去,但脸上却血色全无,形容枯槁,如同一个垂暮的老者。 他的声音沙哑无力,如同深秋季节风吹过枯叶发出的萧索之音,单单两个音节却如同废了百般力气才发出,唤罢之后,他又附身猛咳了几声,感觉到嗓子刺痛。 声音虽弱,但他唤的那个老者德叔还是从内苑外面匆匆走进来,看到他这副虚弱的模样,德叔忙踏上台阶,担忧道:“公子方才回来还是好好的,怎么······” “德叔,接下来的一个月我在书房修养,闭门谢客。”夜锦衣将手掌缩在自己的长袖之中,声音微弱道,“子期苑上下烦你料理。” “好,公子安心休养,切勿忧心。”德叔问道,“吃食还是如往常一般在酉时送进书房外间?” “嗯,便如往常。”夜锦衣点点头,沿着走廊往书房走去,每一步走的缓慢又虚浮。 “公子,不如先请大夫来看一看,再闭关不迟啊。”德叔跟在他身后有些担忧地劝道,因着他做子期苑院仆的这五年里,从未见夜锦衣生过什么大病,更多时候是受了伤,可是如今夜锦衣这一举一动,尽显油尽灯枯之态,他实在是忧心。 “不必了,只是劳累,休息几天便好了。”夜锦衣答道,走到书房门前的时候,他又转身扫了自己的房间一眼,嘱咐道,“这一个月,好生照顾卫公子。” “是,公子宽心。”德叔道。 “好了,你下去忙吧。”夜锦衣有些费力地抬眸,一只手按着门上的吊环,看着德叔道。 “是。”德叔应道,便匆匆转身退出内苑。 夜锦衣见德叔离开,这才打开书房的门,走了进去将门关紧。 夜锦衣的书房有内外两间,其间用雕花的书架稍稍隔开,外间摆着桌椅以及文玩玉器等物,里间则是他平时看书写字的地方。 内间左右靠墙的是两个书籍摆放整齐的书架,上面的书籍以佛经、诗词册、和百家经典为主,不同的书籍用竹片做上标记放在各自的架子上。【零↑九△小↓說△網】 而正中央则是一个梨木做的矮式书桌,书案上笔墨纸砚样样齐全,靠着书案放着一个软垫,用于跪坐,再靠墙就是一个铺着毯子的软榻。 这面墙上挂着两幅画,一幅海棠迎春图,一幅红梅傲雪图,两种不同的花都开得红火艳丽。 夜锦衣扶着墙壁穿过外间,又将内外间之间的帘子拉住,这才步入内间,径直朝着那软榻走去。 他有些费力地坐在那软榻之上,抬手揭开那幅红梅傲雪图,便有一个暗格出现在眼前,他按动那暗格上的机关,便听到一声枢纽转动的声响,之后,那张软榻连同软榻紧靠的那一部分墙面缓慢地旋转起来。 软榻固定在墙体之上,而那块墙壁并非固定,而是在墙体里面有一个机关,机关触动,整块墙体连着软榻便向后旋转开来,转到一个与书房一墙之隔的密室中去。 夜锦衣从榻上下来,抬手揭开那幅海棠迎春图,按动图后面的机关,那面墙壁便又旋转回书房那边。 夜锦衣的书房靠近一片茂密的林子,而这个密室恰好被那片林子所遮挡,且方才那道机关门是这个密室的唯一入口,因此平日里人们一直以为这是一个封死的石室,更是因为这林子遮蔽,林子外围又种着密密麻麻的荆棘丛,无人近前,因此密室成了一个幽静的修养之所。 夜锦衣扶着墙壁,一边轻咳,一边走到靠着林子的窗前,稍稍打开窗子,透出些新鲜空气来,他扶着窗柩,看着窗外凋零的树木,微微摇摇头,转身靠着窗下的石墙滑坐在地上。 这密室的四周没有点烛火,却镶着数颗夜明珠,如同夜空中璀璨的星辰,正对窗子的地方是一张巨大的光滑石床。 窗子左侧是一个书架,只是上面的书大多是医书与武学典籍,最下面的一层还放着些以备不时之需的药物。 夜锦衣环视着一眼这明亮的密室,又看向书架下面摆放的整整齐齐的药瓶,却无奈地轻笑一声:“我此番情状,竟无药可救。” 他略有些颓废地揭下脸上的玄铁面具,无力地松手,那面具便“哐当”一声滚落在地上,因为密室内夜明珠的柔光被映出浅浅的光泽来。 “世人都说忘川吟是邪魔功夫。”夜锦衣微阖着双眼,干裂苍白的嘴唇翕动,发出的声音微不可闻,“十年前没有忘川吟,我是一个死人。十年后没有忘川吟,我是一个废人。” 曾经的他羸弱不堪,靠着忘川吟从别人身上汲取内力来维持着自己的体力与心力,可如今服下了噬魂散,一个月里内力尽失,他便又变的如此脆弱,像极了一个行将枯朽的残枝。 一朝风至,枯枝尽折。 十年前。 身侧的男人身体已经冰冷,但她没有起身,反而将那具尸体抱的更紧,头紧紧埋进那具尸体的颈间,双眼没有任何光彩,像是一具骷髅,一具不一样的骷髅,一具明明有血有肉的骷髅。 那具尸体是她的救赎。 她的胸口插着一柄匕首,一柄自己刺进去的匕首,伤口渗出乌黑色的血液,蓝色衣袍因着黑色的血迹显出诡异的紫色,可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她想死,因为惨烈的悲痛和无尽的绝望。 她想活,因为强烈的不甘和决绝的恨意。 她听不到外面的任何声音,似乎天地之间只剩这二人,一死一活。 千仞绝崖,尸骨无存。 “展颜,展颜,展颜······”垂死迷乱之际,一阵醇和缥缈的声音穿进她的耳朵,将她从无尽的虚空之中解救出来。 她睁开眼睛,眼前是一个白头发的青年人。 她认得他,少年成名的医者闻人落雪。 她的手触到一只熟悉的手,那只手宽厚却又冰冷至极,她侧头,看到与自己一同躺在冰床上的是自己极为熟悉的人,她的哥哥,玉琅玕。 玉琅玕双眼紧阖,面色沉静,如同睡熟了一般,可是面上却毫无血色,眼睑还带着青紫的颜色。 “他本就受了重伤,又在坠崖之时将你护在怀里,内脏俱损,经脉俱断,已经回天乏术。”闻人落雪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让她心里一阵抽疼,心尖最柔软的地方似乎在滴着血。 她闭着眼睛,拼命摇着头,像是想要用这种方式屏蔽掉闻人落雪的话,她紧皱着眉头,不停有泪水从她眼角滑下,她的手死死地握住玉琅玕的手,像是她的哥哥还活着一般,像是玉琅玕还是如平日牵着她的手一般。 “你身上的毒要全解,必须浸泡毒池,以毒攻毒。”闻人落雪道。 “好。”她盘腿坐在冰床上,手依旧握着玉琅玕的,双眸却神采全无,空洞至极,像是一具几乎没有意识的行尸走肉。 她一步步走进爬满毒物药池,安静地坐进去,明明有无数只毒虫在一点一点地啃食着她的血肉,让人生不如死的疼痛一点一点侵蚀着她的神经,让她几乎快要忍不住一刀了解了自己的性命,她却一声不吭。 她的下唇已经被牙齿磨出血,她的手死死地抓住毒池的边沿,因为用力,她的指甲生生折断,连着血肉在粗石上留下一道道血痕,她额上的汗水一滴一滴地落下来,苍白的脸上尽是汗水。 她记得,她晕倒之前看到一只蜘蛛爬在自己的指尖,啃噬着自己断掉指甲地方的血肉,一种锥心的疼痛顿时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 她记得,晕倒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到无数只蜘蛛一点一点地在撕咬自己,从手指,慢慢道手臂,最后再到全身,直至她身上的血肉被啃咬吸食干净,她的身上只剩下一副骷髅架子和一双眼珠子。 一双充满着愤恨与不甘的眼珠子。 从那之后,她很怕蜘蛛。 “玉前辈担心你因为忘川吟自毁,所以封了你的经脉,如今,要不要解开这道禁锢,看你的选择。”闻人落雪坐在毒池一旁,将一柄白玉箫在手里打着转,面色却极为认真。 “挚亲皆去,纵使身怀绝世武功又如何?”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表情,却是强烈的讽刺与苦涩,眼角又是一片湿润。 “好。纵使你如今体弱,但活十年以上无虞。” “不。”她本是柔和的声音却骤然变得冰冷异常,她抬头,看着闻人落雪一字一句道,“不报仇,我跟死人有什么区别。” 闻人落雪无言,只是看向她的神情很是复杂。 “若无这忘川吟,我不过是死人一个,又如何报仇。”她又道。 闻人落雪没再说话,只是她从毒池里出来之后,给她解开了身上的经脉禁制。 后来,玉家灭门,凶手是崆峒墓姬容的消息传开了。 闻人落雪将这些告诉她的时候,她正用热毛巾仔仔细细地给她哥哥擦身子,像是玉琅玕尚在世一般。 “楚家会对崆峒墓下手。”她低垂着眸子,冷笑道。 说罢,她解下自己腰间的一块半圆形的玉佩,系在玉琅玕的腰间,又将玉琅玕腰间那块几乎一样的玉佩解下,系在自己的腰间。 她走下冰床,侧头对闻人落雪道:“闻人,烦你照顾我哥哥。” “琅玕已经······”闻人落雪蹙眉道。 “我哥他没死。”她的声音陡然提高,清冷又具有压迫感,她拿起一旁的剑,缓和情绪道,“闻人大哥,我只有我哥哥了,他要陪着我。” 她在崆峒墓炸毁于崆峒谷之前,救下了姬容和二十八影宿,可是姬容重伤,终是离去了,临死前将他手下的二十八护卫交给了她。 她将二十八护卫全部留在了邪神殿,养精蓄锐,探查这江湖上最新的消息,一步一步地壮大着邪神殿的势力。 她孤身一人,女扮男装进了无境山庄,十年孤苦,十年隐忍,成了这无境山庄的少庄主。 从此,世间再无玉展颜,只有夜锦衣,只有邪神大人。 窗外的光亮透过窗子洒进来,灰尘在空气中飞扬,犹像在浮世之中漂泊流浪的众生,看似自由,却受着命运的支配与挑拨,浮沉,离散,漂泊。 看似最忘情的舞蹈,却是最悲戚的别曲。 夜锦衣看着手里那块刻着“琅玕”二字的玉佩,双眸微红,有些无力地倒在地上,他闭着眼睛,长睫如蝴蝶一般轻轻扇动。 他喃喃道:“哥,我好累。” 第六十三章 只是腿麻了 雨点敲打着窗棱,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寒冬因为冷雨的降临变得越发萧索清寒。 到了巳时,卫卿笑才睁开朦胧的双眼,因为醉酒之后头隐隐作痛,他下意识地将手放在额上,却有一种不一样的触感,似有什么粗糙的物什剐蹭着自己的前额。 他抬起手看见自己手掌上包扎的白色绷带,才感觉到手掌心传来的痛感,忍不住蹙了眉头,轻嘶一声。 “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夜锦衣你对我干了什么?” 他闭着眼睛喃喃着,因为冬天的被窝格外暖和,他又在床上窝了好大一会儿,才掀开被子坐起来。 桌边的屏风上已经挂好了他要替换的衣服,还有一件大红色的绣纹披风。 “卫公子,你醒了,洗漱之后先将这解酒汤喝了。”他刚伸着懒腰打开房门,站在门口等候的德叔就忙迎上来询问。 “他呢?”卫卿笑揉揉眉心,接过德叔手里的小碗,将里面的解酒汤一口气喝完,擦去自己嘴角的汤渍,问道。 “他?哦,公子闭关了。”德叔恍然大悟,想着那个他应当就是夜锦衣。 “闭关了?”一听到这句话,卫卿笑的双目清明起来,扭头问道,“怎么好好地闭关了,要多久?” “约莫是一个月吧。”德叔从卫卿笑手里接过药碗,低着头思忖道,“公子是身子不大好,要调养一段时间。” “他病了?”卫卿笑心猛地一紧,慌忙问道,好看的脸上露出担忧之色。 “公子昨天脸色不大好,许是太劳累了。”德叔道,像是想起了什么,他抬起头笑道,“卫公子,你应该也饿了,我让他们把饭菜热热给你端过来。” “劳烦老伯。”卫卿笑缓和神色,拱手浅笑道。 接下来的几天,卫卿笑总是一个人待在夜锦衣的内苑,大多数时候一个人下棋,一个人喝酒,偶尔会有赵浅予的侍女来此给他送点心。 那点心是以前他最喜欢吃的,这世间应当只剩下赵浅予知道他的喜好,每每看到桌上摆的各式糕点,他总要叹息一声,怀念起从前他们二人在一起的光景。 可是,每每他怀念情动的时候,蛊毒却没有发作过,他有些怀疑,怀疑自己曾经对琳琅那么炽热的情感竟要在这个寒冬里凉下去了吗。 他摇摇头,否定了这一想法,将自己的思绪引到别处去。 彼时,他正一手托腮,一手捏着一块点心,喃喃道:“夜锦衣,你再不出关,这些好吃的点心就被我吃光了。” 他正无聊地自言自语着,就看到德叔端着饭菜一脸愁容地从夜锦衣的书房走出来,那饭菜仍是满满当当地在盘子里,看起来似乎一口未动。 他忙放下手里的点心,站起来迎上去,叫住德叔:“德叔,怎么了?” “公子已经七日未曾进食了,你看,这饭菜公子一口没动,这不吃东西身体怎么受得住呢?”德叔看向书房那边,深深地叹口气。 “他以前闭关也是不吃东西吗?”卫卿笑问道。 “不是啊,之前闭关也是在酉时送进书房,每次公子虽然吃的也不多,可毕竟是吃了,可是最近这······这······唉”德叔摇摇头,颇有些无奈地端着饭菜往外苑走。 等到德叔走出内苑,卫卿笑这才小心翼翼地朝着书房缓步走去,一边走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静,然后轻缓地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外间的桌上摆着的食盒外面还冒着热气,是德叔方才端进来的。 外间的地方不大,也就摆了这桌椅罢了,所以有没有夜锦衣的身影一目了然。 卫卿笑将目光放在那拉住的布帘上面,还不忘将桌上的食盒拎在手里,越发小心地靠近,耳朵贴着那布帘听着里面的动静,轻声唤着:“夜锦衣?锦衣?小夜子?小衣子?玉琅玕?表兄······” 他一连叫了好几声,里间却一点点声响也没有,他意识到有些不对,忙伸手掀开那帘子,跨进去,可是那内间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 他皱了皱眉头,心想莫非是夜锦衣有什么事情离开子期苑了,为了掩人耳目所以说自己闭关了。可转念一想,就算是这样,他应当也不会让德叔每天将吃的放在外间罢。 或者,这房里有什么机关? 卫卿笑黑眸一缩,又仔仔细细地看着这内间的所有摆设。从靠近自己的书架到夜锦衣的书桌和软榻,没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 他提着食盒,将所有可能是触发机关的地方寻了一个遍,连书架上的册子都没有放过,就差将一旁的书架给整个挪开,可他却仍旧是毫无头绪,倒是累的满头大汗。 卫卿笑瘫坐在软榻上,扶额念叨:“夜锦衣,你到底是跑哪了?” 他倚着墙壁,迷蒙着眼睛稍稍休息,扫到一旁闪着鲜红色泽的两幅画,他猛地坐起来,跪在榻上仔细地看着那两幅图。 “海棠。红梅。”卫卿笑微微眯着眼睛,挑眉道,“两花相似,风骨不同。” 他觉得那红梅图上似有什么端倪,便凑近了一些,却看到这红梅图的隔层似乎还有一幅不一样的画,上面画的好像是一个穿着红色罗裙的女子,却因为底层的那幅画太过模糊,他只能看见一个轮廓。 夜锦衣同自己一般岁数,却未曾娶妻,难道这画中的女子便是他的心上人,卫卿笑这样想着,便抬手抚着那画,想要看的更清楚些,却在抚到那画纸的时候指尖一顿,那幅画的后面似有什么异常,墙面凹凸不平。 他猛地掀开那幅红梅图,果真看到下面有一个暗格,他想也没想就打开了那暗格,扭动了上面的机关。 夜锦衣正盘坐在石床上调息,不过几天的光景,他的身体却是越来越虚弱,加上天气阴寒,他的腿疾复发,膝盖总是隐隐发痛,虽不是太过严重,却也令人难以忍受,索性他也不再出去了,安静地坐在床上调息养伤。 他隐隐听到了卫卿笑的声音,听到了一句:“夜锦衣,你到底是跑到哪里去了?” 闻言,他一口气堵在胸口,却又因着卫卿笑在外面,不敢咳出声来,只是用手紧紧捂着胸口,稍稍缓解些痛苦。 “海棠。红梅。两花相似,风骨不同。” 听到这句话,夜锦衣的太阳穴突突跳的厉害,按着胸口的力道又紧了两分,凭他对卫卿笑的了解,卫卿笑不会只单纯看看那两幅画,不折腾些时候是不会离开的,况且,那幅画上有这个妖孽最喜欢的红梅花。 外面安静了许久,夜锦衣想着可能是自己多虑了,这才深呼一口气,调整着自己气息,手拢在自己的嘴边,想把堵在自己喉咙的那团发咸发烫的淤血给咳出来。 “咔嚓。” 却在这时,那堵墙传来声响,他急急地侧头过去,看到那墙体同软榻一起转过来,而坐在软榻上惊讶地看着自己的人正是卫卿笑。 “咳。” 夜锦衣看到卫卿笑的瞬间,气血翻涌,刚才一直闷在胸口的一口气还是没有憋住,他手死死地抓住衣襟,猛地一咳,一口鲜血就喷在了漆黑的地面上,留下一片潮湿。 卫卿笑仍然是呆坐在那软榻上,没有下来,眼睛却是紧紧地注视着夜锦衣,心里一阵阵发疼。 他眼里的夜锦衣一向是一个白衣翩翩的青年公子,平日里一幅儒雅清逸的模样,可是现在,现在坐在那石床上的夜锦衣整个人憔悴地可怕。 脸色苍白如纸,双眼黯淡无光,眼下一片乌青,双唇干裂惨白还带着方才染上的猩红血迹,气息微弱短促,完全不似他平日里内力深厚,气息绵长的形容。 这,是夜锦衣?卫卿笑有些不敢相信。 “你······”他有些僵硬地从榻上下来,缓慢地走向夜锦衣,每一步都走得有些艰难,看起来他更像一个双腿有疾,难以行走的老人。 “你怎么来了?”只是那么一瞬间,夜锦衣就镇定了神色,像是没事人一样浅笑着看向他,顺道扫了一眼软榻上的食盒,了然道,“是给我送饭的?正好,我也饿了。” 说着,夜锦衣手按着石床,正打算走下去拿食盒,却还是双腿不稳,刚刚落地就踉跄着要摔下去。 “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卫卿笑忙大跨一步,紧紧地扶住夜锦衣,双目微红,苦涩道。 “没事。”夜锦衣强作镇定地从卫卿笑的手里挣扎出来,避开卫卿笑的目光,又坐回在石榻上,伸手揉揉自己的膝盖,轻笑道,“坐的太久,腿麻了。” “只是腿麻了?会咳血?”卫卿笑猛地松开夜锦衣的手臂,后退一步,死死地盯着夜锦衣,勾着嘴唇,因着夜锦衣的隐瞒,气极反笑道。 “我、咳咳咳······”夜锦衣想要开口,但喉咙却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在爬行一般,痒的难受,只得捂着嘴唇,猛烈地咳嗽着,只一咳,像是要把自己的心肺都咳出来一般,停不下来。 卫卿笑见状,蹙了眉头,还是忍不住坐在夜锦衣的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背,让他好受一些。过了许久,夜锦衣才慢慢好了一些,声音却因着这一阵剧烈的咳嗽,变得沙哑无比。 “我十四岁的冬天受了寒,得了腿疾,整整两年都只能依靠轮椅代步。腿疾好了之后,却留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必要大病上一场才成。”夜锦衣微微抬起头,看向卫卿笑,宽慰道,“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不必担心。” 第六十四章 你自由了 “果真如此?”卫卿笑带着狐疑的目光看向他,似是不相信他说的话。 “果真如此。”夜锦衣抬头,带着浅笑看着卫卿笑的眼睛,云淡风轻的模样看起来令人怀疑不起来。 “修养过这段时间便好?”卫卿笑问。 “修养过这段时间便好。”夜锦衣道。 “那······”听到夜锦衣这般说,卫卿笑才缓和神色转身,走过去将食盒提过来,将上面的盖子取掉,里面的饭菜一样一样摆出来,“不是饿了?用膳吧。” 夜锦衣扫了一眼那些饭菜,那本是自己平日里喜欢吃的东西,可是一连几天没有进食,他却仍然一点胃口也没有,加上口中一股血腥的味道,嗓子中似还有一些淤血积着,他越发不想看见吃食。 可卫卿笑用汤匙舀了米粥吹凉之后已经送到他的嘴边,见夜锦衣不吃,以为他是怕烫,哄道:“我方才吹过了,不烫的。你身子不大好,那些油腻的东西不要多吃,多喝些粥暖暖胃。” “好。”夜锦衣还是点点头,低头喝了那口粥,明明算不得烫的温度,偏偏因为他刚才咳得厉害伤到了喉咙,一口温粥下去嗓子灼烫的生疼。 “咳。” 他推开卫卿笑还端着碗的手,捂着嘴唇轻咳了一声,血腥味又从喉中蔓延开来,眼睛莫名其妙地发烫起来。 “抱歉。”卫卿笑的手尴尬地顿在半空中,他以为是粥太热,烫到了夜锦衣,见夜锦衣咳完一声一直低着头,他忙伸手拍拍夜锦衣的后背。 手才触到夜锦衣的脊背,他就顿住了,因为才这七天,夜锦衣就消瘦了不少,后背的骨头凸起,有些咯人。 “你瘦了。”他的手抚着夜锦衣的脊梁骨,轻声叹道,口气中带着惋惜和心疼。 夜锦衣的身子一顿,许久才抬起头来接过卫卿笑手里的碗,轻声道:“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去忙你的吧,不用在这里陪我。” 卫卿笑苦笑着摇摇头:“我能有什么事可忙,还不如在这里照顾你。” “去找赵浅予吧。”夜锦衣低垂着眸子,拿着汤匙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的粥,氤氲的热气腾上来,微微遮住了他的表情,许久,他才轻声开口,像是挣扎了很久才说出这句话。 “我还有什么资格去找她,一个中了催情蛊的人。”卫卿笑听到夜锦衣的话,先是一愣,又猛地站起来朝窗边走了几步,复又转过身来,涩涩道。【零↑九△小↓說△網】 夜锦衣轻声道:“你的催情蛊已经解了。” “什么?”卫卿笑猛地朝前走两步,手按着夜锦衣瘦削的肩膀,沉声问,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身上的催情蛊,无缘无故地怎么就解了。 夜锦衣抬起头,放下手里的碗,盯着卫卿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重复道:“你的催情蛊已经解了。” 城外的官道上,拓跋义正带着一批人马押运着刚从无境山庄接手的一万件兵器朝西北方向进发,为了掩人耳目,他们皆是打扮成运镖商人的模样,而那一万件兵器皆是藏在堆放几个大箱子之中,箱子的顶层堆放着各种衣物,器皿等物,将那些兵器盖的严严实实。 天色阴沉,寒风萧萧,叶子在半空中打着转,又落在地上,被哒哒踏过的马蹄碾的粉碎。 拓跋义骑在马上,拢了拢身上的衣领,对身旁的人道:“你猜会不会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 身旁的人轻笑着,狭长的眸子闪着狡黠的精光:“有人来找我们的麻烦最好,没有的话,我们找他们麻烦就是了。” 拓跋义大笑几声,道:“夜锦衣,我看你如何应对。” 他身旁的侍卫连连点头,道:“表公子与他无冤无仇,他却对表公子痛下杀手,这仇我们一定得报。” 闻言,拓跋义深邃的眼眸多了几分狠戾之色,他的大掌在袖中攥紧,额上因着愤恨爆出青筋来,他沉声道:“表兄,我敬你如父,我一定会杀了夜锦衣为你祭灵。” 他的车队才堪堪经过东京城外的一条宽阔大路,后面就有大批马队赶来,且那策马朝他们赶来的人穿的皆是盔甲,一看便知是朝廷的武将士兵等人,且手里挥着大刀长剑,大喊着:“前面的人站住。” 拓跋义果然勒住了马缰,安静地坐在马上扭头看向那厢气势汹汹而来的众人,不慌不忙的,嘴角反而勾起一丝笑意。 “姬陵临走前将解药交给我,我混在你的酒里,那酒你喝了整整四坛。”夜锦衣脸色虽苍白,却带着令人不容忽视的坚毅,他的话语很轻,却令人不得不去相信,且深信不疑。 他不喜欢欠别人人情,也不喜欢让别人知道自己替他人所做的一切。这些年来所经历的一切,让他有时时刻刻有一种“宁让天下人负我,莫让我负天下人”的想法,实际上,他也这么做了。 他喜欢自虐,喜欢让别人欠自己越来越多,许是为了未来那人知道所有真相的时候会更加愧疚。 原来这是他一直以来的想法?原来他一直想的这样龌龊卑鄙? 夜锦衣的心口一紧,有些慌张起来。 窗外的冷风吹进来,他的轻质衣袍角在石桌上轻轻拂动着,他轻轻拉起狐裘毯的衣角盖在自己腿上,抬头看向一旁一言不发的卫卿笑。 卫卿笑心中五味杂陈,说不出是什么感觉,那催情蛊折磨了他整整十年,如今解了,他心里的震惊和陌生的感觉反而多于惊喜。 那催情蛊是他曾经深沉地爱过的标记。 因着有了催情蛊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不要动情,也是因为催情蛊他才知道了自己在动情,如今他竟然有些不太清楚如何区分自己心里的情感了。 他是不是还在爱?他还在爱着谁? 他不知道,他迷惑了。 “你自由了。”夜锦衣握着自己的衣角,沉静地看着他,说出这句话来。 卫卿笑微微转身和夜锦衣对视着,夜锦衣的眸光柔和而幽深,让他一步一步地沦陷进去,让他一点一点地交出自己的真心。 是,他自由了。 “我自由了。”他看着夜锦衣,突然就笑出来了,那是一种如释重负的笑容,此刻他的笑容不妖不魅,却令人看到这笑容的人也替他开心起来, 他的笑容,明媚而单纯。 希望有人能守护你的笑容,夜锦衣默默想着,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 “去吧。”夜锦衣看着卫卿笑,嘴唇翕动。 只此两个字,却点醒了卫卿笑,让他知道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去哪,做些什么。卫卿笑点点头,匆匆忙忙地往那软榻处走去。 是的,他要去见赵浅予。 正在此时,一只信鸽扑棱扑棱拍打着翅膀落在夜锦衣的腿上,夜锦衣边从信鸽腿上取下纸条,边看向在寻找机关的卫卿笑:“机关在海棠图后面。” 卫卿笑点点头,忙扭动机关出了密室。 “咣当。” “啪。” “啪。” 卫卿笑才刚刚转到书房的内间,就听到密室里一时间传来什么东西摔在地上的声音,沉闷的,清脆的,让他心尖一抽,又按了机关转回密室中去。 只这一转眼的功夫,密室的地上已经是狼藉一片,食盒和饭菜都被打翻在地上,连石桌上的狐裘毯等物也一股脑地落在了地上。 而夜锦衣紧捂着胸口脚步匆匆跌跌撞撞地往他这边走,像是要走出密室,他眼里的神情危险又阴鸷,带着浓重的杀气和滔天的怒气。 那是他的虚弱和病态所掩盖不了的。 卫卿笑拦住夜锦衣,冷声道:“怎么了?你病成这样,不能出去。” “让开!”夜锦衣扯住卫卿笑的衣领,声音冰冷又无情,方才柔和善意的模样早已经不见了踪迹,只剩下满脑子的冲动与莽撞,“我要去找晋卿!” 可是他的身体太虚弱,扼着卫卿笑衣领的双手太过无力,只能扯着卫卿笑外袍的边沿向下滑去,大口地喘着气。 他失算了,他想过了无数种拓跋义向他复仇的方式,却唯独没有想到拓跋义会向王诜下手。后果,是他不敢想象的,他所能做的,就是在事情恶化之前去阻止他们的阴谋。 可是,这件事情插手的人,却已经超过了他的想象。 不知谁人告诉王诜,有一伙西夏人勾结官府私下备下大量武器,意图不轨。王诜虽平日来喜好的是金石古玩、诗词书画,可他到底是个都尉,是朝廷的臣子,听说这件事情自然要出面,于是他便缴获了那些兵器,但那些西夏人全部逃走。 这本来合情合理,没有差错。 可偏偏那些西夏人逃得奇怪,让王诜不得不相信果真是官府里有人与外戚勾结,所以便没有将这批兵器运往府衙,也没有告诉知府等人,而是私自运进了伯牙居的后院,想着调查之后再行处理。 更为不妙的是,王诜的亲信管家便叫李义,与那日与拓跋义签订字据时用的名字一模一样,如果有人要咬死了说那字据是夜锦衣与这管家签的,他们也无从辩驳。 而在这时,有人举发王诜作为驸马都尉,却私藏囤积兵器,图谋不轨,要危害朝廷安危,已经带着大批人马赶往伯牙居。 一环扣一环,果然是高明,果然是早有预谋。 既看准了他夜锦衣的高傲自负,料定他明知有阴谋还是会签了那有纰漏的字据,又利用了王诜身为臣子的缜密和多疑,让王诜自己跳进步好的陷阱里面。 若事情一步一步发展下去,整件事情就会成了驸马都尉与无境山庄相勾结,私自购置囤积兵器,图谋害国之策。这样一来直接把驸马都尉和无境山庄一起拉下水,一箭双雕。 他当日的一念之差,竟埋下了这样的恶果。 “你不能出去。”卫卿笑忙扶住夜锦衣,把他抱回床上,握住他的手道,“你告诉我出了什么事情,我帮你做。” 夜锦衣本来还在卫卿笑怀里挣扎,拳头无力地捶打着卫卿笑的胸口,却在听到卫卿笑这句话时安静了下来,而是反握住卫卿笑的手,忙道:“你快去伯牙居,叫晋卿把那些兵器快些送到府衙,有人要害他。” “好,我现在就去。”卫卿笑拍拍夜锦衣的手背,做安慰状,然后起身便往外赶。 “等等。” 卫卿笑闻言扭头去看夜锦衣,只见他垂着眸子衰颓道:“若是他真的不愿将那些兵器送去府衙,那就告诉他,后院假山那里有机关密道,务必把那些兵器尽快藏进去。” “好,我记住了。”卫卿笑点头,忙扭动了机关,出了密室。 夜锦衣坐在石榻上,无力地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树枝,听着风吹在窗子上,窗柩吱吱作响的声音,觉得心烦意乱至极,心里也越来越不安起来。 突然,他猛然抬头,死死盯着那副红梅傲雪图,微微歪着头,干涩道:“你?我可以相信······” 卫卿笑,我可以相信你吗? 爱情和兄弟情义,你要怎么选呢? 说着,他抬手理顺了自己的头发,又仔细地整理了自己的衣服,穿好靴子,一步一步地走向密室的机关,这次他没有再急匆匆的,而是一步一步走的极为缓慢,也走得稳稳当当。 他的心里火烧火燎的,因为想救人,可是却又克制自己镇定下来,因为他想知道自己有没有信错人。 “咔。” “咔。” 密室的门打开又合上,明亮狭小的密室里只剩下一地的散乱,再无一人。 卫卿笑站在伯牙居的门前,看着牌匾上面气势奔放潇洒流畅的“伯牙居”三个大字,脸上的表情凝重而怪异,他像是在做一个极为艰难的选择,过了许久许久,他才定了神色,大步朝着伯牙居里面走去。 他在后院看到在一大堆兵器前来回走着看似很是焦灼的王诜,走上去便道:“马上把这些兵器暂时藏在假山下的密道,有人要害你。” 第六十五章 我在这里 在卫卿笑走进伯牙居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一大批官兵已经将伯牙居围的严严实实,领头走进来的是一个须发灰白得老者和一个八字胡的武将。【零↑九△小↓說△網】 王诜闻询忙带着众人走到前院迎接,看到那老者便拱手道:“什么风把大学士和李将军吹到我这伯牙居了,诜有失远迎,请二位见谅。” 那位老者便是集贤殿大学士陈升之大人。 李将军忙摆手,恭恭敬敬道:“驸马都尉这是什么话,是我们打扰了······” 而一旁的陈升之却一副坦然的模样,正色道:“本就是我二人擅自来访,扰了驸马都尉,还请都尉不要责怪才是。” 王诜朝正殿扬手道:“大学士哪里话,二位来此,蓬荜生辉。还请二位移步正殿,晋卿也好尽宾主之谊。” 陈升之脸色一沉,沉声道:“这就不必了,我与李将军来此是要查一件事,还请驸马都尉如实相告才是。” “是晋卿疏忽了,想必二位来此是有重要的事情,二位说便是,王诜必知无不言。”王诜闻言,先是露出一丝疑惑的神情,后带着浅笑问道。 陈升之没有回答,倒是冷冷地扫了李将军一眼,王诜见状也疑惑地看向李将军,见李将军低着头有些犹豫,似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便道:“李将军请讲便是。” 李将军这才抬头,支吾道:“是这样的,大学士得到消息说,驸马都尉私藏大量兵器,图谋危害······危害王室之举,所以······” “李将军,诬陷朝廷命官是大罪。”站在王诜旁边的厉奴大跨一步,冷喝道。 “所以,大学士便带着李将军来此一探究竟?”王诜扬手拦住厉奴,接着李将军的话道,又看向一直表情严肃看向他的陈升之,轻笑一声,“什么时候大学士不在集贤殿修书,却来管这些事情了。” “身为臣子,维护社稷乃是本责。”陈升之冷哼一声,捋着胡子将脸朝向另一旁道,似是对王诜甚是瞧不上眼。 “大学士风骨,令人敬佩。”王诜并未生气,反倒对陈升之拱手表示敬重,然后他便看向一旁抬手拭汗的李将军。 “不知将军要怎样查?” 李将军忙拱手道:“大学士一定要下官带人搜一搜,这······驸马······” 王诜笑道:“李将军奉命办事,不必为难,我伯牙居地方不大,就请李将军派人搜吧。” 说罢,王诜特地避开身子让出一条道来,顺势扬手指向伯牙居里面。 李将军点点头,道:“多谢驸马都尉体谅。来人。” 他的话刚刚落音,就有一批甲士从伯牙居外走进来,整整齐齐地站在李将军身后:“将军。” “你们将伯牙居搜一搜,切记,不得吓到驸马府上的家眷,不许有任何损毁,如有纰漏,我唯你们是问。”李将军扭头,负手看着那些甲士提高声音命令道。 “是。” 伯牙居算不得是一个大的府邸,可是也不小,前前后后几个院子,约莫几十处屋子,后花园、长廊、静水湖等也是应有尽有,二十来个甲士从头到尾搜了三炷香的时间才搜完。 “大人,除了这一柄,并没有其他的兵器。”一个领头的士兵走上来,向李将军呈上一柄剑。 “你们搜仔细了,没有遗漏的地方?”陈升之闻言,胡子一抖,快步走上来盯着那士兵问道,面色严峻。 “里里外外都搜了,就差掘地三尺了。”那士兵答道。 王诜走上前,扫了一眼刘将军手里那柄剑,又看向陈升之,笑道:“这柄剑是我与公主成婚时,陛下亲赐,这也算的上私藏兵器吗?” 刘将军忙将这柄剑呈到厉奴手上,后退一步陪笑道:“自然不算,不算的。” 王诜又道:“如果大学士不相信,可以亲自去搜。” 陈升之拂袖冷声道:“不必了。” 厉奴冷笑一声道:“我知道大学士深得陛下器重,可如今没有令牌就私自搜查,诬陷我家大人,明知我家大人无罪还如此冷言冷语,着实不妥。我厉奴是个粗人,说话向来口无遮拦,若是得罪,还请陈大人见谅。” 王诜这次没有再拦着厉奴,反而微笑着看向陈升之,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李将军见状,压低声音劝道:“陈大人,此番确是我们有错在先,便向都尉赔个礼又何妨,也不失君子风度。” 陈升之这才扭过头来,看着王诜,还是拱手,面带歉意道:“这次确实是老夫误信他人,冒犯了驸马都尉,还请驸马都尉莫要放在心上。老夫在这里,给都尉赔罪了。” 王诜轻轻扶住陈升之的手臂,宽慰道:“陈大人一心为朝堂,是我大宋之福,若是王诜责怪,岂不是寒了忠臣的心,陈大人不必自责过甚。” 等陈升之走出伯牙居,李将军也拱手,叹气道:“驸马都尉,今日实在是冒犯,你也知道,大学士一向是个倔脾气,李某也实在是身不由己,纵使知道都尉忠正,却还是要来上一趟,还请都尉莫怪。” 王诜摆手道:“你我同在朝为官,身不由己之处感同身受,辛苦将军。” 李将军忙动容道:“多谢都尉。” 等到李将军走出正殿,王诜便立马敛了神色,对厉奴压低声音道:“你不觉得事情有些不对吗?” 厉奴点头:“是不对,我们才扣了那些兵器回来,陈大人就带人来搜,其中有蹊跷。莫非,是陈升之他······” 王诜摇头:“不,不对,陈大人恐怕同我们一样是被人利用了,这中间有人在搞鬼,难道是······” 王诜突然想到了什么,幽黑的眸子一缩,大掌也猛地攥紧,他看着厉奴急促道:“你马上去找锦衣,让他防着······” “嘭!”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从后院传来巨大的爆炸声,这声音震耳欲聋,突然的爆炸令整个伯牙居都有些微微的摇晃。 “不好!”王诜稳住步子,察觉到事情不对,心头一紧。 此时,陈升之和李将军还没有走远,这么剧烈的爆炸和声音,他们怎么可能察觉不到,而这爆炸声的来源,若他记得不错,他们搜回来的那些兵器里其中有两箱里装的是黑火药。 可是,他们已经按夜锦衣说的将那些火药藏在了后院的假山下面,怎么会突然爆炸,难道还有人在做手脚。 卫卿笑! 不知为何,他突然想到了这个人,却又摇摇头甩去自己的这个想法,卫卿笑是锦衣的朋友,与官场又没有联系,怎么会来陷害自己。 可是,到底是谁? “主子,我们怎么办?”厉奴一边注意着外面的动向,一边疾声问王诜。 “罢了,或许我命里有此一劫,况且,此时已无挽回余地。”王诜摇摇头,叹口气,只是抬脚走向后院,想要看看那里的情况。 后院之中,一片狼藉,到处是被炸出的石块,木屑等,院子里的花草树木石桌石椅也折的折,碎的碎,地上一片湿漉漉的,散在地上的叶子有水珠凝集。 而那片潭上的假山早已经被炸得没影了,就连那方潭水也顺着地下密道里炸开的口子灌下去,那方潭水并不大,而地牢却是极大的,是以那些潭水几乎全部流进了地牢里去,潭底被炸出大洞,还能看到地牢下面的情景。 因为那地牢很大,所以潭水全部灌进去却是连一半的高度都没有没到,但里面的刀剑,箭矢,枪、戟等兵器却暴露出来,水上面还飘着几张纸。 不得不说无境山庄御器的本事很大,这剧烈的爆炸之后,那些兵器却是完好无损。 王诜看着那些露出的兵器,无视旁边厉奴着急的表情,只是问道:“有人受伤吗?” 厉奴皱着眉摇摇头:“我们之前让所有人不准靠近这里,所以没人受伤。” 王诜点头:“那就好。” “都尉,现如今不是关心那些的时候,这怎么办,陈升之他们一定勾回来的。”厉奴面色焦灼,疾声道。 “回来便回来罢。” “大人,不好了,方才那些官兵闯进来了。”伯牙居的管家李义慌忙朝着后院跑过来,看到王诜忙惊慌道。 他的话刚刚落音,陈升之和李将军便带着大批的士兵冲了进来,见到这番景象,李将军先是一愣,又忙迎上来问道:“都尉大人,这是怎么回事?” 倒是陈升之一来就看到被炸得面目全非的潭子和暴露出来的地牢,最重要的是地牢下面那些完好无损的数件兵器。 他冷笑一声:“看来是老夫看错了人,王晋卿,你说,那些兵器是什么?” 李将军也低头看到了被潭水浸了一半的兵器,看着王诜惊讶道:“都尉大人,这······” 王诜只是负手看着那些兵器,面色平静,像是不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一般,他的目光突然就定在那水上飘着的几张纸上面,他隐约看见那纸上似乎还写着什么,便没有理陈升之二人,抬脚打算走下潭子去捡那几张纸。 “慢!你想毁灭证据吗?”陈升之沉声道,又冷色扭头命令道,“来人,去把那几张纸捡上来。” 闻言,王诜停下了自己的脚步,一句话不说。厉奴见他这般云淡风轻的模样,只得皱着眉狠狠跺着脚。 不多时,就有一个士兵下去捡了那纸上来递给了陈升之,纸虽是湿的,但上面的字迹却还是清晰可见的。 陈升之眯着眼睛看了一会儿,猛地抬头冷眼看着王诜,厉声道:“王诜,你竟然与无境山庄勾结,预谋不轨。” 闻言,一直面色平静的王诜突然扭头看向陈升之,冷声道:“你说什么?” 陈升之手拿着那字据道:“这,无境山庄的买卖字据,夜锦衣亲手签的。不过,我倒是要问问都尉大人,上面写的李义是何人?” 说着,他将那字据放在王诜面前,王诜清楚地看到上面立字据的二人写的是夜锦衣与李义,而夜锦衣的字迹熟悉至极,所以他可以肯定那是夜锦衣亲手所写。 那李义的字迹他虽不认得,可偏偏此时此刻他的身旁就站了这么一个叫李义的人。 他突然有些明白被引到陷阱里不只是他一个人,还有夜锦衣,而幕后黑手的目的就是为了一次扳倒他们两个人。 怪不得,怪不得夜锦衣会派人来让他将这些兵器全部藏在地牢里。 只是听到那句话,厉奴猛地看向李义,而陈升之却偏偏注意到了这一异常,便拿着那字据走到李义面前冷声问道:“你,便叫李义?” 李义忙跪在地上,急忙辩解道:“大人,我是叫李义,可是这字据上的人并不是我。” 陈升之猛地拂袖,冷声道:“我还没问,你急什么?莫非是心里有鬼?” 王诜终于不再沉默,走向陈升之道:“这本是我今日从几个西夏人手里扣回来的。” 陈升之冷笑道:“方才我们来都尉怎的不说,况且,既是扣的,为什么不交给国府,却私藏起来,还在这么隐秘的地牢里,不是做贼心虚,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再者,你说是从几个西夏人手里扣的,那我问你,西夏人呢?” 陈升之一连问出的这几个问题让王诜回答不出,他不得不赞叹幕后之人的手段极高,利用他的多疑,让这件事发展到无从辩驳的地步。 见他不说话,陈升之道:“怎么,都尉不知道怎么编了吗?” 王诜摇摇头,轻笑一声:“也罢,这件事跟其他人没关系,我跟你们走就是。” “主子不可。”厉奴猛地跨上来一步,拉住王诜的手臂。 “都尉揽事揽的痛快,可无境山庄却脱不了干系。”陈升之扬扬手里的字据,朝着李将军道,“李将军,既如此,便先扣了驸马都尉再去无境山庄吧。” “不必去无境山庄了,我在这里。” 一阵低哑的声音传进众人的耳朵里,王诜猛地转身,便看到夜锦衣站在后院门口,微笑地看向他们。 夜锦衣明明还是平日的模样,穿着一身白袍,披着一件白色棉绒披风,头发松松系着,站的笔直,整个人清逸温润,可不知为何,王诜却觉得此时的夜锦衣有些虚弱,连这声音都和平日不同了。 见众人讶异盯着他,夜锦衣笑道:“我在这里,不劳烦各位去无境山庄了。” 第六十六章 我想要什么 幽暗破败的牢狱之中,飘散着腐臭血腥的气味,牢房里铺满稻草,稻草上时时有叽叽叫的老鼠窸窸窣窣地跑过。【零↑九△小↓說△網】 似乎是忌惮王诜与夜锦衣的身份,所以他们两人所在的牢房还算得上干净,床、桌椅都齐全,也并没有人让他们二人换上囚服,旁边反而还守着两个狱卒来照看他们。 夜锦衣安静地坐在床上闭眼调息,他觉得异常疲累,也异常虚弱,他本应该好好地待在密室里休养,他们根本就不会找到那里。 况且,他的出现也并没有让事情有什么转机,否则他和王诜此时也不会在这牢狱里面。 可是他总归是不能够让王诜一个人来承担这一切,毕竟,这本就是自己惹来的祸端,王诜是无辜的,被自己连累才会有此牢狱之灾。 王诜在他对面的牢房,同样是盘腿坐在床上,却是在盯着夜锦衣,似乎在思考什么。 “对这件事情有所怀疑?”夜锦衣突然睁开眼睛,透过牢房的铁栅栏看着王诜,问道。 “有人在陷害你我。”王诜道。 “不怀疑我吗?”夜锦衣问道,“那些兵器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也是我让你把兵器藏在地牢里的。” “你不会。”王诜道,眸色晦暗却又坚定无比,突然,他想到了些什么,问道:“但我有一件事情不明白。” 夜锦衣抬头,没有说话,等着王诜的问题。 “那地牢之前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恐怕就更没有其他人知道了。”王诜道。 夜锦衣点头:“是。” “可是地牢里的火药却突然爆炸,再者,连假山石都被炸得粉碎,那几张字据却完好无损地飘在水面上。”王诜道,便回想着当时的情状,便皱紧了眉头,“依你所见,做这两件事的凶手是同一个人吗?” 夜锦衣停顿了许久,似是在思考,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答案根本就不用去想,他道:“不是。” 单单两个字,就让王诜明白夜锦衣是知道凶手是谁,因为夜锦衣行事说话向来严谨,他若是不肯定,回答一定会模棱两可,而不是这样直截了当。 王诜点点头,不再说话,只要夜锦衣心里对整件事了然,他便也觉得心安了,即便在这般肮脏幽暗的牢狱之中。 朝廷命官私藏兵器,且造成火药爆炸,本就是极大的事情,并且其中还牵扯到无境山庄,为了避免其中出什么岔子,旨意下来之后王诜和夜锦衣被关在了不同的地方。 夜锦衣抬头看看自己所在牢房上面的小窗户,上面有亮光透进来,透过窗户还能看到外面的枯枝,他觉得很欣慰,觉得这牢房也算得上是一个不错的休养之地,安静透气又没有太多人打扰。 可是,这样静谧的时间没有持续太久,因为他被押进大牢的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无境山庄。 夜锦衣正在打坐,便听到狱卒带着两个人走过来,道:“有人来看你。” 他苍白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他抬起头,便看到站在牢房门口的任子钰和沈渊。 “少庄主,你没事吧,怎么会这样。【零↑九△小↓說△網】”沈渊才看到他,就急忙地抓住牢房的铁栏,焦急又担心。 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任子钰负手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夜锦衣,眸里的情绪很是复杂,但是夜锦衣很肯定,那复杂的情绪里是有一丝骄傲存在的。 夜锦衣轻声宽慰道:“我没事。” 狱卒把牢房的门打开,沈渊忙冲进来握住夜锦衣的手臂,急声道:“那些兵器明明是交给拓跋义了,怎么会跑到伯牙居去?怎么又跟谋反扯上了关系?” 沈渊这突然起来的疑问没有让夜锦衣有丝毫反应,倒是让跟在沈渊身后缓步走进来的任子钰眸光一闪。 夜锦衣没有回答沈渊的话,只是轻声问道:“义父也知道这件事了,他?”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因为他知道沈渊会明白自己的话,他不需要解释太多。 沈渊道:“庄主说让你宽心,他会处理这件事情。” 夜锦衣道:“义父只说了这些?” “是。” 夜锦衣的心突然凉下去一截,他并不需要任啸决帮他解决这些事情,因为他自己可以解决,他想从任啸决那里得到的也并不是这些帮助,而是身为父亲的信任。 他想要的回答是任啸决说相信他。 可是,并没有,他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所以一瞬间,他有些失落。 任子钰注意到夜锦衣眼底的失望,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来,他摆摆手道:“沈渊,你先出去,我跟大哥有话要说。” 沈渊犹豫了一下,又看了夜锦衣一眼,见夜锦衣也微笑着向他示意,他这才缓步走出去。 任子钰低下头扫视了这地牢一眼,从一旁拿过一个凳子与夜锦衣相对而坐,他安静地看着夜锦衣,而夜锦衣只是阖上了眼睛。 “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岁,还是一个稚嫩的少年,转眼间,你已经这么大了,变得连我都有些看不清楚了。”许久之后,夜锦衣终于开口打破了这片死寂,声音却无奈又落寞,脸上神情缥缈,令人看不分明。 从稚嫩善良到如今的表面乖巧心机深沉,变得太多了。 夜锦衣有些感慨,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若是没有他的出现,任子钰还会是这般模样吗? 没人知道答案,因为时间不会重新来过。 “可是,这十年来,大哥却一点没变。”任子钰抬眸从头到尾看了夜锦衣一遍,这句话脱口而出。 一样的隐忍沉稳,一样的冷漠凌厉,即使总是带着温润的足以迷惑别人的清浅笑意。 十年来,夜锦衣一点没变。 可只有夜锦衣知道,他自己变得越来越优柔寡断了,他的命门越来越多,以至于他的威胁也越来越多。 他开始害怕了,或者说,他很早就开始害怕了。 “我们兄弟俩有多久没有这样好好说过话了?”夜锦衣睁开眼睛,注视着任子钰的眼睛问道。 任子钰苦笑一声,道:“大哥忘了,你我从未这样说过话?” “是了,你我从未这样说过话。”夜锦衣想了想,也笑出声来,无奈地抬手用拳头碰了自己的额头,“是大哥的错。” 他觉得遗憾,他应该早些同他这个弟弟如同好兄弟一般喝酒谈心,而不是出事之后才像两个对手一般揣摩猜测对方的想法。 “可是,我始终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没有再看着任子钰,只是垂着眸子看着自己指尖捻着的一根稻草。 “哦?大哥明示。”任子钰浅笑着问道,似乎夜锦衣不将一切话摆到明面上他就不会罢休。 夜锦衣似乎是预料到任子钰会这样问,没有丝毫的讶异,只轻声道:“任啸云想要我的命,我知道,所以他会给我下毒,可你为何把毒调换给义父?你也同为无境山庄中人,为何要设下今日这一计,让我无境山庄蒙羞?只是因为恨大哥?” 任啸决中毒之事,鬼宿等人查的清清楚楚,那毒本是任啸云要下给自己的,却被任子钰掉包给了任啸决,才有了任啸决中毒,自己去绝崖山庄取血如意这些事情。 而今日王诜和夜锦衣同时被人陷害之事,幕后黑手不是任子钰又是谁? 是任子钰接下了这笔生意,又是任子钰提议将拓跋义的名字改作李义,况且那个去伯牙居搜查的陈升之恰好是任子钰的老师。 此间种种,巧合至极,除了任子钰,没有第二个人能做到。 闻言,任子钰轻笑一声,道:“大哥觉得我恨你?既然如此,我爹要害死你,我不拦就是,何苦把那毒换给大伯,多此一举?” 夜锦衣的神色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不恨?” “大哥以为我是第二个沈壑?因为嫉妒大哥才多番陷害?”任子钰有些嘲讽地笑着。 不是这样吗? 夜锦衣一直以为任子钰之所以会做这一切,不过是同沈壑一样,不满自己一个身份不明的人得到了少庄主的位置,得到了任啸决的器重,不屑更不愿意活在自己的光环之下。所以,任子钰才要千方百计地给自己找麻烦,让自己在无境山庄身败名裂。 可是,夜锦衣现在迷惑了,既不是自己想的那样,那任子钰究竟是为了什么要做这一切。 “大哥聪明反被聪明误啊。”任子钰又笑了一声,还是那般的满含嘲讽。 夜锦衣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脑袋不够用,曾经他与那么多人打过心理战都未曾有这样毫无把握的感觉,只因他了解他们,他洞悉他们身上的所有弱点,可是此时,他面对着任子钰,却不知道任子钰在想些什么,更不知道他的弱点在哪里。 看来,这么多年,他的的确确是小看了自己的这个表面乖巧顺从的弟弟,他的城府已非自己能及。 “你到底想要什么?”夜锦衣语气虽浅,表面虽风平浪静,心里却有些沉不住气了。 “我想要什么?”任子钰站起来在夜锦衣面前走了几个来回,才又停在夜锦衣的面前,负手弯着腰和夜锦衣的眼睛在一个高度,他轻笑道,“大哥觉得我今天设的这一局怎样?” “严谨细密,环环相扣,一箭双雕,不错。”夜锦衣面色平静道,他突然抬眸,见任子钰的脸上露出的一丝骄傲的笑意,他的话音一转,“不过······” “不过?”任子钰好看的眉毛蹙起一个弧度,他虽聪明却还是不够稳重,表情都写在脸上,此时的焦灼也写在脸上。 “如果不是卫卿笑点了火药,陈升之不会发现那些兵器。”夜锦衣嘴角勾起一丝笑意,他虽然不大了解任子钰,可是方才那一身而过的骄傲神色他看的清楚,那是多么明显的争强好胜。 面对这样的人,你无须跟他争吵,只用让他明白他并没有多强,他所得到的成功,不过是巧合而已。 “你撒谎,卫卿笑跟王诜无怨,怎么会陷害他?”任子钰死死盯着夜锦衣,像是很不相信他的话。 “如果我猜的不错,赵浅予是和卫卿笑一起去牢里看王诜的。”夜锦衣面色淡然道。 任子钰猛地往后退了几步,像是脱力了一般,他确实是看到卫卿笑和赵浅予在一起出现,如果是这样,那么卫卿笑陷害王诜的理由可能真的是赵浅予罢了。 所以说,如果没有卫卿笑,自己今天这计策便付之东流了。所以说,今天自己能够赢,不过是靠运气罢了。 看到任子钰脸上出现的灰败的神色,夜锦衣叹气道:“子钰,告诉大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大哥想知道?”任子钰衰颓在跌坐在凳子上,却还是强定心神带着笑意看着夜锦衣,见夜锦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他才坐直了身子,低垂着眸子,像是坠入了回忆之中。 “五年前,沈渊杀了沈壑嫁祸给你,大伯明明知道真相,却还是罚你去机杼城悔过。” 听着任子钰的话,夜锦衣不着痕迹地皱了眉头,他一直以为这些事情不会再有人知道,可是任子钰怎么会这么清楚,甚至连任啸决清楚那件事的真相都知道。他没有说话,只是听着任子钰开口。 “他们明明这样对你,他们明明都在害你,可你还是要把沈渊当亲兄弟,你还是要对大伯言听计从。他明明知道下毒的人不是你,他明明知道你为了给他找解药受了很多苦,却还是罚了你一百鞭,而你,心甘情愿地受了。你告诉我,他们凭什么这么对你,你又为什么要这么对他们?” 夜锦衣哑然,他不知道,任子钰一直以来把所有的事都看的这样清楚,他也不知道,让任子钰嫉恨的不是自己拥有的一切,而是自己对别人的好。 “所以,你给我义父下毒?”许久,夜锦衣才说出这句话,他的声音干涩而无力。 “是。” “那今天的事呢?”夜锦衣又问,他说的每一句话都异常艰难,因为身体的虚弱,也因为心里的内疚, 他突然发现,自己是所有事情的罪魁祸首,他有什么资格去埋怨别人。 “我要让你知道,我才是最有能力最有资格站在你身边的人,而不是他沈渊。”任子钰一字一句开口,眸光晦暗,却带着令人心尖发麻的寒意。 “所以,你只是为了证明你的能力?” “不!”任子钰提高声音否定夜锦衣的话,他又靠近夜锦衣,轻声道,“我还要让大哥明白自己以前做的一切都是错误的。” 任子钰要让夜锦衣清清楚楚地明白任啸决根本就不相信他,所以他从前可以不顾性命地救任啸决的做法是错误的; 任子钰要让夜锦衣清清楚楚地明白,被他看做兄弟的沈渊在这种情况下根本做不了任何事情,能救夜锦衣的只有他任子钰。 还有,他要让夜锦衣因为自己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因为挫败是让夜锦衣承认自己能力最好的方法。 实际上证明,他几乎快要成功了。 如果,他不知道卫卿笑也插手这件事情的话。 “我没有想到,这是你一错再错的理由。”夜锦衣摇摇头,嘴角勾出一丝苦笑,他抬起头,看着任子钰认真道,“子钰啊,你一直是大哥的骄傲。” 闻言,任子钰脸上的骄傲,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怪异莫名的情绪,他不相信,他不相信夜锦衣会说出这句话,可是方才他清楚地听到了,不会错的,他的大哥不会骗他的。 “大哥说什么?”他颤抖着双手,问道。 夜锦衣脸上的悲哀之色更甚,他重复道:“子钰,你一直是大哥的骄傲。” “可是,大哥不过是个普通人,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在命运面前大哥也不过是个无用至极的可怜虫。”夜锦衣刻意忽略掉任子钰越来越难看的脸色,只是一字一句道,“所以,得到大哥的认可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永远,永远不要把你自己的价值寄托在别人身上,因为有资格承担这价值的只有你自己。” 空气安静地出奇,只听见两个人的呼吸声,一个急促粗重,一个短促清浅。 “子钰,你或许不知道,如果没有义父,大哥早就已经死几百次了,他从没有害我,而是在保护我。” 夜锦衣松开自己手里的那一根稻草,看它落在地上铺满的稻草堆中,转眼就分不清方才那一根在哪里了。 “不!”任子钰突然死死地捂着耳朵站起来,不小心碰到了凳子,他没有顾及,更是着急地后退几步。 等他退到牢房门口,一个狱卒听见声响忙跑过来问:“任公子,怎么了?” 他没有回答,只是松开手,又看了夜锦衣一眼,快步走出牢房,转眼就消失在夜锦衣的视线之内。 见任子钰快步离开,那个狱卒摸不着头脑,便扭头来看夜锦衣,但见锦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阖上了眼睛,那狱卒只得摇摇头,将牢房的门锁上,离开了。 许久许久之后,夜锦衣才睁开眼睛,他看了一眼地上那个倒下去的凳子,便缓缓起身走过去,弯腰打算扶起那个凳子。 “你,都知道了?”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停住了动作。他保持着弯腰扶着凳子的动作抬头,便见卫卿笑表情严肃地站在牢房外面看着他。 他没答话,只是朝着卫卿笑笑了笑,将那个凳子端端正正地放在地上,之后又坐回床上,闭着眼睛不再说话。 卫卿笑只是站在那里安静地看着他,即使他没有回答,答案就已经摆在他二人的心底。 你,都知道了? 是,我知道了。 第六十七章 跟我决斗 暗夜降临。【零↑九△小↓說△網】 “夜锦衣,拿起剑跟我决斗。” 夜锦衣正在闭幕调息,却似乎从很远的地方传来这样一句话,夜锦衣的眉头倏然蹙起,缩在长袖中的拳头又用力了几分,额上渗出细密的汗水来。 五年前。 “夜锦衣,拿起剑跟我决斗。” 漫天的大雪中,沈壑将一把剑丢在夜锦衣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夜锦衣看着脚下浸入雪中大半的剑,套头看着沈壑,摇摇头:“大哥,我不会跟你打的。” 沈壑的眼中尽是鄙夷:“怎么,夜锦衣,你是不敢吗?不要告诉我,你跟容翎学了五年,还连剑都提不起来。” “锦衣到底做了什么让大哥不高兴?”夜锦衣像是没有听到沈壑的挑衅,也没有去捡地上的那柄剑。 沈壑浓眉挑起,甚是恼怒的模样:“夜锦衣,你没有资格叫我大哥。我从小就跟在师父身边,为了无境山庄付出了我的一切也没听到师父说个好字,而你呢,只来了五年,师傅就认了你做义子,还让你做了少庄主,凭什么,你告诉我,凭什么?” 夜锦衣叹口气道:“大哥,锦衣只求有容身之地,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做什么少庄主。” 沈壑一步一步地靠近,嘴角勾起阴冷的笑容,眸里迸溅出阴鸷的焰火:“夜锦衣,你,是在向我炫耀吗?” “拿起剑,跟我打。”沈壑直接踢起地上的剑,接在手里,放在夜锦衣面前。 夜锦衣看了那柄漆黑的剑很久,才接过来拿在手里端详,他抬头看着沈壑:“好,我给你打。” “好,你若输了,就滚出无境山庄,从此以后,不许再出现。” 夜锦衣深吸一口气:“好,若我输了,再也不出现。” 后来发生了什么,夜锦衣记得很模糊,就像是在做梦,他只记得他和沈壑打了起来,沈壑招招下毒手,在他已经没有退路的时候,他看到了他哥哥玉琅玕。 那是他在那场祸事之后第一次看到玉琅玕,眼角绽放着幽蓝色印记的玉琅玕。 等他恢复意识的时候,只看到自己的剑刺中了沈壑的腹部,那血浸染到雪里,红的惊心。沈壑捂着伤口跌坐在那里,大口地喘着粗气。 “沈大哥,你撑住,我去找鹤先生。”夜锦衣丢下剑跑过去扶起沈壑,帮他检查伤口。 “啊!” 夜锦衣只感觉腹部一阵剧痛,低头发现一柄匕首整个刺进自己的腹部,而那把匕首握在沈壑的手中,而脸色苍白的沈壑还勉强勾出一个得意的冷笑。 那笑,讽刺至极。 “你。”夜锦衣使劲推开沈壑,挣扎着向后退去,手捂着腹部的伤口,即使是这样,县血仍然在汩汩地往外冒,夜锦衣倒吸一口气,拼命地往云草堂跑。 可是,还没有等他跑到云草堂,他就失去了知觉,倒在了雪地里。 等他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知道了一件事情——沈壑死了。毫无疑问,那是他杀的,他失手杀了沈壑,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杀人。 他记得他伤还未好,便被任啸决罚去机杼城思过,临走前,他去了沈壑的墓前,却在那里遇见了沈渊。 “沈渊,对不起。”面对着沈壑的墓,夜锦衣只能对沈渊说出这几个字来,若可以他愿意为沈渊偿命,但是却不是现在。 “少庄主,保重。” 沈渊只是低着头对他说出了这几个字,他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令夜锦衣看不分明他的表情,也听不出他的情绪,只是心里却泛出内疚来。 他不后悔杀了沈壑,却后悔杀了沈渊的亲哥哥,他不觉得对不起沈壑,唯觉得对不起沈渊,因为他让他从此孤苦无依了。 后来,他不止一次地想过,若是沈渊恨他,怨他该多好。可是,偏偏沈渊不恨他、不怨他,反而为他尽心尽力,处处为他着想,久而久之,这种愧疚成了一种无法承受的包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最终,在某一个雷雨天气,这种被压抑了整整三年的情绪爆发了。 似乎要下雨了,天暗了很多,只是透过林间上方的天空便可以看到黑压压的一片,以至于这密林更显得昏暗。 风很大,树上的绿叶也免不了这狂风的摧残,不管在树枝上有多牢固,最终也还是免不了在大风中翻飞被摆布的命运。 夏日绿色的叶子飘飞反倒比秋叶的枯叶飘落显得更为壮观,旁边的树林因着狂风大作而不断发出呜咽声,枝桠在风中狂猎地摇摆,像极了一个张牙舞爪的怪兽。 夜锦衣的宽袖被大风吹得鼓起,在风中翻卷,前面的衣襟紧紧地贴着自己的身体,连系在脑后的头发也有些被吹散。 天越来越暗,风越来越大。 沈渊看看周围的环境,心里却老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可是这条路自己已经走过无数次,却是第一次觉得有一丝恐惧。 “山雨欲来风满楼。” 前面的夜锦衣看看漫天纷飞的绿叶,扫过路旁荒草丛生枝桠密布的林子,嘴角满意的勾起。 沈渊听到夜锦衣的低吟,有些愣住,为什么他总觉得夜锦衣说这句话别有深意。而且他突然听到周围有悉悉索索的声音,而这声音刚才却并没有听到,而且这声音却越来越清晰。 不对。 “少庄主,有埋伏!”沈渊察觉到不对,迅速拔出自己的剑,面色凝重的看着周围的环境。 果然,从一旁的密林中迅速跳出十余名持剑的蒙面黑衣人,将二人围起来。 而夜锦衣却依旧悠然自得的坐在马上,甚至还浅笑着,任凭黑衣人将他们包围,任凭黑衣人越来越靠近他们,就像没有看到这些人一样。 沈渊看着周围靠近的黑衣人,第一反应就是跃下马护在夜锦衣前面,似是要拼死护住夜锦衣。 “少庄主,你先走。” 夜锦衣闻言,微微低眸,嘲讽的看着护在马前的沈渊,脸上的笑越发深邃了。 “杀无赦。”领头的黑衣人语气冷淡,犹如取命的罗刹,尤其在这狂风大作即将有暴雨来临的时候。 黑衣人听到命令,迅速出剑挥向骑在马上的夜锦衣,见危险来临,那马竟也和他的主人一般镇定,停在原地一动不动。 沈渊看着剑锋向夜锦衣逼近,迅速出剑挡开,一个黑衣人向夜锦衣骑得马身刺去,而夜锦衣的马就像是有灵性一样,轻轻打着转,马尾猛地抽掉那人手中的剑。 “不错,风影。”夜锦衣轻轻抚了抚那匹黑马的鬃毛,眼里是一种宠爱,嘴角还带着笑意,丝毫不顾旁边还在为他拼命的沈渊。 “唰唰” “铛铛” 沈渊以一敌众,很是费力,却依然拼命挥着剑,使着招数,把刺向夜锦衣的剑统统挡回,挡不回的也是被风影一尾甩掉。 而夜锦衣丝毫没有出手的意思,只是拍拍自己的马,或是在马上笑着看着马下沈渊和众人搏杀,那种惬意的样子很像是在看一场小小的,小小的,比赛。 “少庄主,你快走啊。”沈渊即使再厉害也不可能以一敌众这么久,还要顾及一旁的夜锦衣,况且,沈渊本就不是很擅长武功,很快就筋疲力尽。 “给我杀了这个坏事的家伙。”一个蒙面黑衣人一看进攻了这么久,却没有碰到夜锦衣分毫,再也按捺不住。 毕竟这里距离绝崖山庄并不远,若是再拖,那交代的任务怕是就完不成了。 夜锦衣扫了一眼气急败坏的蒙面人,又把目光投向正在拼命打斗的沈渊,虽然在刮着大风,可是还是可以看到沈渊汗如雨下,汗水浸湿了他的头发,向下打湿了领口。 夜锦衣甚至可以清晰地看到他额上的一滴汗随着他的动作滴下,夜锦衣似乎还可以听到那汗水滴落在地的轻微声音。 可即使是这样,他依然拼了命的拦击,而且丝毫不顾自己的安危,一直在护着身后的夜锦衣,也自然没有看到夜锦衣惬意的笑容。 “噗。” 一剑正中沈渊后背,沈渊吃痛一哼。 又一剑划过来,他的白色衣服马上有一长道红色血迹渗了出来。 “唰”又一剑刺中他的左肩。 他终于有些忍不住跪倒在地上,大汗淋漓,不停地喘着粗气,尽力的抬头看向夜锦衣,却正好碰上他戏谑的目光。 马上的夜锦衣依旧满不在意的看着他,眼里的嘲讽更甚。 沈渊啊沈渊,我真是小看你了,果真拼起命来不简单,不简单。 我真是好奇,到底是什么让你为了我这个仇人这么不要命。 到底是什么? 蒙面人见机会到了,迅速出剑向夜锦衣腹部刺去,沈渊见状,似乎是忘记了疼痛,猛地站起身,挡在夜锦衣面前,那一剑正中沈渊胸口。 “噗。”一口鲜血从沈渊口中喷出,一丝血从他的嘴角渗下,然后他的眼睛一点点合上。 那一抹妖艳的红色刺痛了夜锦衣的眼睛,他此时的心情突然因为沈渊为他挨的那一剑变得极其复杂。 他的面色一点一点凝重,眸子里终于燃起了怒火和杀意,但那怒火燃烧的是沈渊的脊梁,几乎灼烧了沈渊的后背。 “杀了夜锦衣。” 夜锦衣轻蔑的扫了一眼下面的蒙面人,嘴角的弧度越来越明显。 “唰”夜锦衣左手挥起,几丝银光闪过。 只是一瞬,那些蒙面人全都保持着一秒前的姿势不再动弹,他们的眼里尽是恐惧和气急败坏。 所以夜锦衣根本不用费力就可以制服所有人,原来他一直就把他们当成小丑戏弄。 “我会回来的。”夜锦衣勾勾唇,死神般恐怖的眼神扫过蒙面人,说罢就便拎起已经陷入昏迷的沈渊,横置在马背,向无境山庄赶去。 夜锦衣刚将沈渊带到鹤半月的云草堂出来,便在无境山庄迎面碰上了任啸云。如果他记得还算清楚,任啸云看他的眼神里是极度的惊讶与莫大的失望。 也许,还有滔天的恨意。 既来之则安之,夜锦衣这样想着,在任啸云走到近旁的时候,客气开口:“二叔好。” “锦衣,这是怎么了?一身的血,受伤了?”任啸云皱着眉头问道,说着大掌向夜锦衣的肩头拍去,却被夜锦衣下意识躲开。 明知故问,夜锦衣在心底轻笑一声,面上却没有显露出分毫。 “多谢二叔挂念。”夜锦衣笑着开口,特意将这几个字的音咬的极重。 “无事,只是方才在回来的途中遇见了些刺客。”他面上带着清浅的笑意道,又微微靠近些任啸云,压低声音道,“二叔,看到我没死很意外?” “锦衣是我们无境山庄的少庄主,自然是福大命大,没事就好。”任啸云的表情有片刻的僵硬,只是一瞬,他便笑着开口,并没有去回答夜锦衣问的话。 夜锦衣也没有管他回答的是什么,只是笑的极为温和:“我想把庄中的生意暂时交给子钰,二叔怎么看?” “让子钰接手?”任啸云本该高兴,但从夜锦衣的口中说出总觉得有阴谋,所以定定地看着夜锦衣,但却并没有看出什么异样。 “我想,将庄中事务暂时交给子钰,二叔就会费心教导指点他,应该就没什么空闲跟我这个小辈玩什么刺杀的把戏了吧。”夜锦衣反而笑的很温和,加上他说的这句话,让人觉得很惊悚。 果然,任啸云的笑凝固在脸上,嘴角不自觉的抽搐着。虽然这件事他们都心知肚明,但没想到夜锦衣就这么大方的说出来。 夜锦衣脸上的笑渐渐敛下去,又往前走几步,再跟任啸云擦肩时停下,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二叔,锦衣敬你是长辈,所以不想把事情做的太绝。若是二叔下次还是不小心做出些什么事情,锦衣可不敢保证二叔还能不能看到子钰娶妻生子。” 而这句话偏偏又有多种意思,要不任啸云死,要不任任子钰死,要不两个都死。 他向来不会这样将话摆在明面上,也不会这样狠戾,可是偏偏,沈渊今天所做的一切触碰到了他的底线,让他整个人暴躁地厉害。 “小子,看来我小看你了。”任啸云额上青筋暴起,眼中嗜血意味浓重。 “二叔消气,别还没等我动手,自己就先暴毙而亡。”夜锦衣笑出声,不顾气的胡子乱颤的任啸云,潇洒走开。 走出没两步,他就又转过身来轻笑一声:“二叔,你的人在林子里傻站着,是你去接,还是我派人去接。” 说罢,他也没等任啸云的回答,便走开了。 任啸云扭过头,眼里尽是戾气:“夜锦衣,我倒要看看谁先死。” 第六十八章 劫狱吗 夜锦衣一回虞宁的小院就让小厮给他打洗澡水,他的袖子和下摆沾了些血渍,早已干在衣服上,让他感觉浑身不舒服。 风依旧很大,却始终没有下雨,阴沉沉的令人难受。 回房间脱掉衣服,夜锦衣就在浴桶里泡着,他的头有些晕,昏沉沉的,泡在热水里这种感觉更甚。 明明就没有出手,他却觉得自己的骨头像散架了一样,他觉得自己有些累了,真的累了。 他只想好好睡一觉,在热水里泡着不一会儿就合上了眼睛。 不过一炷香时间,他便睁开眼,不但因为他浅眠,更因为外面已经开始下大雨,夏日的雨来的狂暴猛烈,雨打在窗柩上,声音很大。 他从浴桶中出来,水还是温的。 擦干身体,穿好衣服,整理好衣服,踏出房门。 风很大,雨也很大,空气中带着些许腥味,但是却没有再让他感觉到胸闷。雨打在房顶上、地上,溅起水花,院子里很快就有了积水。 走到台阶边,雨点被大风刮落在他的身上,雨滴溅在他的脸上,带来些许刺骨的寒意。通过雨帘,他便看到院中那颗大树上些许白色的花瓣被雨滴打落,和着雨水铺满一地。 雨并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夜锦衣双手撑着长廊上的雕花栏杆,无神的看着荷花塘,看着荷叶因为雨滴上下浮沉。 他有问题不明白,那个问题就像一块大石压在他的心上整整三年。他杀了沈壑,可是沈渊却不恨他,反而对自己异常好,好的令人不敢相信。 这种好让自己这三年里无时无刻不在莫大的愧疚中活着,而当这种愧疚积累到一定的程度,让他快要发疯崩溃。 凭什么?沈渊凭什么要这么对他?凭什么要用这种方式折磨他? 譬如,在任何时候都护着自己。 譬如,无条件的相信自己,懂事的令人害怕。 譬如今日,沈渊他是哪里来的勇气保护自己,还替自己挡掉那一剑? 还是说,沈渊要用这种方式来折磨自己,如果真是那样,那么,沈渊,你成功了。 沈渊,你用这种方式折磨了我三年,你觉得我还会再给你折磨我的机会吗?你哥就算是我错手杀死,而你,我绝不会手下留情。 夜锦衣收回手,狭长的眸子眯起来,里面充斥着嗜血和阴鸷的情绪,猛地转身往外走。 夜锦衣已经处于失控的边缘,他好像异常压抑,以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姿态寻求一个解脱。而平日里他却是极其温和,笑意盈盈,宛若飘逸优雅的仙人,这种狂肆暴戾的样子几乎没有出现过,只因沈渊今日做的事情已经突破了他的极限。 他杀了沈渊的大哥,沈渊不怪他,不但不怪他,反而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甚至自己的性命。 他夜锦衣不怕人恨,他怕的是他已经伤害了别人,而那个人还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对他好。 他宁愿沈渊直接一剑刺过来杀了他,那也比让他承受良心上的谴责好受几千倍几万倍,可是沈渊却偏偏不是这样做。 这对他而言,是一种莫大的痛苦和折磨。 他一定要知道原因,否则,他今日就毁了这个乱自己心神的家伙。 在这样的雨天里,以这样快的速度跑着,雨点打在脸上就像刀割一般,生生的疼。雨水打的夜锦衣睁不开眼睛,他眯着眼睛,用已经湿透的衣袖摸了把脸,马的速度却并没有减慢。 “少庄主,你·······”无境山庄的守卫见夜锦衣冒着雨过来,身上尽是腾腾的杀意,下意识就挡过来。 夜锦衣挥拳将脚踢起,力道极大,直接将守卫甩到一旁,连看都不看就直接进去。 任子钰正在沈渊房间照顾,沈渊的伤确实比较重,但并没有危及到性命,鹤半月帮他上完药施完针后,他就已经醒过来了,但只是对如何受伤的却缄口不言。 任子钰帮他煎好药递到跟前,他却一口也不喝,脑子里充斥的满是夜锦衣当时嘲讽的目光。 门口传来重重的脚步声,他费力的抬头看去,就发现夜锦衣湿淋淋的冲进来,看自己的目光充满敌意。 “子钰,你先出去。”虽然是在跟任子钰说话,但夜锦衣目光仍然死死的定在沈渊身上。 “大哥,可是······”夜锦衣的语气虽然和平时一样,但任子钰看着夜锦衣的脸色却觉得不对,他那凶狠的目光让任子钰浑身发麻,不得不小心开口。 “滚出去!”夜锦衣耐不住吼出来,燃起火焰的双目扫过任子钰,让后者忍不住打个寒噤,低着头走出去房间,走出房间之前有些担忧地看了沈渊一眼。 夜锦衣一步一步的向沈渊走去,身上的雨水顺着他的脚步一滴一滴地下。沈渊苦笑的看着他,无奈的摇摇头,眼里竟然没有什么痛楚,反而是一种解脱。 “沈渊,你为什么要这样?”夜锦衣慢慢的靠近沈渊,脸上是温柔至极的笑,但是那笑现在在沈渊眼里却极其阴森残忍。 “说,为什么?”夜锦衣伸出手按住沈渊胸口受伤的地方,动作很轻柔,让沈渊觉得伤口有些困痛,很是难受。 沈渊微微闭上眼睛,似乎并不打算回答这个问题。 夜锦衣见沈渊这幅模样,嘴角勾起阴森森的笑,按在沈渊伤口的手用尽全力,似乎不让他痛死不罢休,沈渊换好的白色衣服很快有渗出鲜红的血迹。 沈渊被这突如其来的剧痛折磨的受不住,猛地睁开眼睛,忍不住颤抖者,脸苍白如同一张纸。 “为什么?”夜锦衣终于收敛了自己的笑,认真的看着沈渊,“三年了,你觉得折磨我折磨的不够是不是?” 夜锦衣从袖中抽出匕首,架在沈渊脖子上,那锋利的匕首很快就在沈渊的脖子上留下一道血痕。他的手很用力,但是匕首却并没有再深入下去,他只是逼迫着沈渊和他对视。 “大哥,你干什么?”上官若仪不知从哪里听到了消息,匆匆忙忙地赶过来,看到的却是自己最尊敬的大哥要伤害自己的丈夫,她猛地跑过来推开夜锦衣,严严实实地躺在沈渊的床前。 夜锦衣瞥了一眼挡在面前的上官若仪,紧绷的脸有些松动,这一幕,似曾相识。 “若仪,让开。”躺在床上的沈渊看着上官若仪,虚弱地开口。 “你闭嘴。”上官若仪扭头阻止沈渊说话,眸中却尽是担忧和心疼,她又看着夜锦衣,哀求道,“大哥,我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和沈渊是兄弟,你不能这么对他。” “若仪,让开。”夜锦衣低垂着眼眸,声音很淡,却带着嗜血的情绪。那柄沾了血迹的匕首还被他紧紧地握在手里,他猛地抬头,阴鸷的目光扫向上官若仪。 “不,大哥,我求你,他是我的丈夫,我不能看着你们这样。”她拼命地摇着头哀求夜锦衣,见夜锦衣的脸色仍旧是沉静又阴鸷,她猛地跪在夜锦衣的面前,拉住夜锦衣的衣袖。 “若仪。”沈渊见上官若仪跪在夜锦衣面前,猛地从床上挣扎起来,却因为太过虚弱的身体跌倒在地上。 上官若仪像是没有听到沈渊的阻止,只是拼命地求夜锦衣:“大哥,你看在莫弃和莫离的面子上放过沈渊好不好,他们还不到三岁,你不能让孩子长大没有父亲。” 闻言,夜锦衣一直沉静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他低头看着上官若仪泛着泪光的眼眸,又抬头扫了一眼虚弱地倒在地上的沈渊,突然勾起嘴角轻笑一声。 “哐当。”匕首被夜锦衣丢在地下。 上官若仪看着丢在自己面前的匕首,猛地抬头看向夜锦衣:“大哥。” “少庄主。”沈渊也艰难地皱起眉头看向他。 而他却只是安静地转身打算离开,他不想沈莫弃和沈莫离和自己一样,更不想让自己成为一个杀害别人父亲的凶手。 可想到身后的沈亦岫,他的眉头还是仍不住皱了下,所有的一切都在今天一笔勾销,他累了,不想再追究了。从此,他要和身后的那个人形同陌路。 “你觉得你替我大哥隐瞒的事不值得我为你做这一切吗?”他刚从上官若仪的手中扯回自己的衣袖,身后沈渊无力的声音就传进了他的耳朵,也停住了他的脚步。 夜锦衣缓慢的扭过身,不可思议的看着沈亦岫,冷声开口:“什么意思?” “你为了他的名誉隐瞒了多少事情?”沈渊捂住胸口艰难的从地上站起,绝望的看着夜锦衣。 “到底是你挑衅他,还是,他嫉妒你逼你和他比剑?” “到底是比剑时你被他伤了,还是,他胜之不武偷袭了你?” “事情到底是怎样的,少庄主,你不是很清楚吗?那你觉得你替他做的这一切,不值得我为你付出一切吗?” 沈渊赤脚站起来,慢慢的向夜锦衣走去,他每说一句话,夜锦衣的脸色就惨白一分。 这么多年,夜锦衣一直没有告诉别人,沈壑的死到底带给了他多大的震撼,那是他第一次杀人。 因为那个意外,他不禁害怕面对沈渊,也害怕面对自己,面对曾经那个手无缚鸡之力却单纯善良的自己。 也因为那个意外,他不敢再用剑,他将自己的佩剑扔进了机杼城熔铸兵器的炉子,亲眼看他们融化成铁水。 更是因为他不能接受他杀了沈壑这个事实,他才越发不能接受沈渊不恨他,反而对他好。 这才是他将自己逼到绝路,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沈渊的理由。 “原来你知道?”半晌,夜锦衣才费力开口。 “我大哥他不是你杀的。”沈渊闭上眼睛,嘴角勾出一个弧度。“你的剑刺得那么浅,他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死了?” 上官若仪猛地站起来,有些诧异地看着沈渊,也有些心疼地看着沈渊。 夜锦衣却不说话了,目光平和的看着沈渊,到现在,还有什么是他接受不了的。 “我大哥是我杀的。”沈渊猛地睁开眼睛,眼里是解脱,“我看到他挑衅,看到他偷袭,他不配做我大哥,所以在你走后,我杀了他。所以,他被找到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可我没想到他那么对你,你还会替他隐瞒,所以我决定用尽我的一切也不再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我更没有想到,你会因为这件事情而留下阴影,不再碰剑。” 沈渊伸出手,按住夜锦衣的肩膀:“这件事情庄主也知道,可他是什么反应?你拼了性命也要救他,可这么久以来,他是怎么对你的?” 夜锦衣猛地扭头盯着沈渊,之前他说的什么事情他都可以接受,可唯独这件事,不可以。 义父明知道不是他,还如此待他,甚至和沈渊一起欺骗自己?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因为这个莫须有的罪名自责了三年? 眼睁睁的看着自己因为沈渊对自己的好折磨了自己三年? 笑话,真是笑话。 夜锦衣侧头看看按在自己肩头的手,猛地打掉,他看向沈渊,目光冰冷而晦暗。 沈渊看到夜锦衣那种尽是讽刺和冷漠的目光,心就像被万箭穿心般痛苦,他知道说出来会让夜锦衣怎样厌恶自己痛恨自己,这种厌恶痛恨比之前夜锦衣对自己的冷淡更让他难受。 是了。是他自己做的孽,若是当时就说出来,夜锦衣就不会因为沈壑的死而痛苦了这么多年,而自己也不会看着夜锦衣痛苦而更加自责。更不会,让夜锦衣知道真相后更加恨自己。 夜锦衣冷冷的看着一脸痛苦的沈渊,心里再也没有之前他为自己挡剑的半点怜悯,他轻笑一声走出房门,没有再看沈渊一眼。 “大哥!”上官若仪从房间里跑出来拉住他的袖子,小心道,“对不起。” “你去照顾他吧。”夜锦衣强扯出一个笑扭头拍拍上官若仪的手背,又大步流星地走开。 被隐瞒这么多年,被自己的良心折磨了这么多年,隐瞒自己的却是自己一直尊重信任的义父。 这么多年,他只能一直戴着面具,隐藏了自己的所有痛苦,只留下一个虚假的微笑给世人。 夜锦衣走进任啸决的房门就觉得气氛不对,至少他是这样觉得的,看看认真的看卷宗的任啸决和一旁的容翎,他突然开始怀疑自己这样执着的要一个答案是否是正确的。 屋里龙涎香很浓,让夜锦衣有些不习惯。 “义父。师父。”夜锦衣站在那里,却是低着头,不去看任啸决和容翎。 屋里一阵沉默,再加上燃的烟有些刺目,夜锦衣觉得这里的空气太沉重太压抑。 虽然夜锦衣不抬头,但他确定面前的两个人的目光是停留在自己身上,自己今天那样冲进沈渊的房间,他们怎么会没有一点消息。 “怎么回事?”任啸决严肃低沉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夜锦衣听到这句话,突然很想笑,抬起头浅笑的看着任啸决:“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义父吗?” “你既然都知道了,还要问什么?”任啸决竟也笑笑,径直站起来走到夜锦衣面前。 夜锦衣没有想到任啸决竟然这么大方的就承认了,许久才自嘲的一笑:“我把义父当成我最信任的人,没想到竟是义父骗了我三年之久。” “你是想说这么点挫折你承受不住吗?你还记得,十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我说了什么?”任啸决表情漠然地站在夜锦衣的面前,这场景太像十年前夜锦衣踏进无境山庄的样子。 “你要活着,这不是公平的交易。” 即使过了整整十年,夜锦衣还是将这句话记得清清楚楚,十年前的他到底是抱着怎样的决绝要摒弃过往,甚至不惜毁了自己的脸,丢掉了自己姓名,自己的身份。 他快要不记得了,却又这样想起来,当年发生的一切又清晰地摆在他的面前,让他心里像是开了道口子一般,漫天的充斥着悲伤血腥的血雨顺着那道口子流进他的心底,流进他的血液里去。 可是,他现在在做些什么?他现在怎么变得这样优柔寡断,这样的负重难行。 “可是你呢,做到了多少,一件事情,一个人,你可以让他折磨你三年之久。你摒弃过往摒弃在哪里?我培养了你这么多年,不是让你为了一个不值得的人劳神烦心。我知道沈壑当时怀的是怎样的心思,我更知道不是你杀了他,我知道他偷袭了你,所以他那样的人不配做我的徒弟,不配留在这里,他死有余辜。可是,你呢,你干了什么,为了这么一个人,三年来你连剑都不愿意碰。” 任啸决面色凝重,几乎是忍着怒火说完这些话。 “所以义父对我的隐瞒只是想要磨练我?那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义父?”夜锦衣第一次这么冲撞任啸决,他抬起头,“义父不是应该明白,我三年来的自责不单单是因为沈壑的死,还有沈渊这三年的付出。难道义父以为这样只是伤害了一个人而已吗?” “那你到底想要个怎样的交代?”任啸决不是没有因为这件事后悔过,在他听了沈渊的话后,他当时就想去机杼城把夜锦衣放出来,可是当年却处于让他多受磨炼的心理没有说出真相,才造成了现在的局面。 而且因为那一年里的劳累和伤病,让夜锦衣的身体越发虚弱,在内力弱下来的时候尤为明显,而现在无论他的理由到底有多么充分,确实都是他欺瞒在先。 “请义父撤去我无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夜锦衣毫不犹豫。 “不行。”任啸决斩钉截铁。 “我可以同意你手上的事情暂时交给子钰,但是撤去少庄主的事情我绝对不会同意。” “好。那就这样。”夜锦衣已经没有多少力气争辩,他缓缓转过身,他想休息了。他不是舍不得这个身份,身份越多带给他的麻烦就越多,只是他太清楚他的义父了,他决定的事情绝对不会改变。 与其无谓的争辩,不如剩下些力气去应付自己命中注定要做的事情。 “夜儿,你说我骗了你,那么你就没有什么事情隐瞒过义父吗?”夜锦衣还未走到门口,就觉得双腿发软,眼前的东西有些模糊,龙涎香的味道越来越浓郁,似乎还带着不同的味道。夜锦衣终于撑不住倒在地上,在失去意识之前,他听到了任啸决这样的话。 从牢房里的小窗子刮进来的冷风吹在夜锦衣的身上,让夜锦衣的全身冰凉,如同一个死人一般,可是他像是感觉不到冷,他坠入在多年以前记忆里快要出不来了。 任子钰说他待沈渊如同亲兄弟一般,可是沈渊什么都没办法为他做。 任子钰只以为是沈渊嫁祸他,却不知道,他和沈渊之间有过兄弟之间的生死相随,也有过莫大的仇恨纠结,当然任子钰也不会知道,两年前,沈渊伤的最重的那一次是为了保护他夜锦衣,而他却差点要了沈渊的命。 任子钰只以为任啸决对夜锦衣不好,却不知道,任啸决和容翎这两个看似对他最严厉的人,却是如今世上对他最好的人,是保护他无数次从危险里走出来的人,也是他无从隐瞒任何事的人。 他夜锦衣是个彻头彻脑的骗子,但却不是一个瞎子。 若看不清楚这些事情,这十年他是不是算得上白活了。 “咣当。” 牢房门口突然传出来什么声音,让夜锦衣猛地从回忆里回过神来,自从失了内力之后,他很难再察觉到周围的动静。 这又是一个他是废人的证明罢,他在心里这样嘲讽自己。 进来的人是楚修翳,他手里握着一柄剑,一个人开了牢房走进来,这么大的声响却也没有招来狱卒。见到夜锦衣如此狼狈虚弱的模样,他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夜锦衣分不清楚那是嫌弃还是同情,他已经没有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只是勾起嘴角轻笑一声,声音极度微弱:“楚修翳,劫狱吗?” 第六十九章 改变注意了 “跟我走。”楚修翳没有答话,却是朝他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修长指腹却粗粝,那是他习剑多年的证明。 这个人,永远都这样争强好胜,永远都不肯放松对自己的要求,这样不好,很容易成为一种执念。 夜锦衣微笑着摇摇头:“不必,你走吧。” 楚修翳闻言,眸中有一丝失望划过,他道:“现在不是计较你我仇恨的时候,若是你死了,就永远没办法向楚家报仇。” 夜锦衣轻声道:“我知道。” “那为什么不走?” “我会走,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这种方式。”夜锦衣从床上站起来,极缓慢地走向牢房的门,扭头看着楚修翳道,“要走很简单,可是要解决所有的问题,我就不能这样离开。” 若他走了,王诜怎么办,无境山庄怎么办,若是他走了,便更加坐实了王诜与无境山庄勾结,私藏兵器的罪名,若是他走了,才真的叫此地无银三百两。 所以,他现在绝对不能走。他也知道,楚修翳何其聪明,一定会明白自己话里的意思。 “但如果这件事情无法解决,到时候你必须跟我走。”楚修翳沉吟片刻,盯着夜锦衣道。 夜锦衣笃定地笑道:“放心,一定会解决的。” 楚修翳抬眸道:“世界上没有绝对的事情。” 夜锦衣扶着栏杆笑笑:“你说的是。” 楚修翳反问道:“所以,你凭什么笃定这件事情可以解决?” 夜锦衣低着头轻笑一声,又看向楚修翳轻微地叹口气道:“你知道我说不过你。” 楚修翳道:“我们打个赌。” 夜锦衣道:“什么?” “若是这件事情可以解决,我不来救你。若这件事情解决不了,你必须跟我走。”楚修翳的目光沉静,刀削似的侧脸更显出他的坚毅与果决,他从来都是这样,一旦做出决定,就再没人能改变。 夜锦衣在心底轻笑一声,楚修翳这个人就算打赌,也不会给人留商量的余地,这两个选择本质上本没有任何区别,都只是要夜锦衣全身而退罢了。 “好罢。”夜锦衣无奈地点点头,又用下巴指了指牢房的门口,“你走吧,这种地方你不该多待。” 另一厢,卫卿笑看着站在被封查的伯牙居门口久久不愿意离开的赵浅予,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失望难过,或许还有怅然。 琳琅,他曾经喜欢过的女人,如今为了一个不值得的男人在这样折磨她自己,为什么,凭什么? 他不懂,也不甘心。 “琳琅。”他终于抬脚走向赵浅予,轻声唤道。 “叫我蜀国长公主。”赵浅予沉默许久,才转过身来看着卫卿笑,道,“或者,王夫人。” 赵浅予将王夫人这几个字咬的极重,她的表情是很恬静的,声音是很温柔的,偏偏说出来的话让卫卿笑心里一冷。 “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吗?”卫卿笑愣了一下,才看似毫不在意地轻笑一声,“为了王诜那个负心人。” “他的心从没给过我,何谈负心二字。”赵浅予扭头看着伯牙居那气势磅礴的三个大字,语气落寞至极,但却也带着皇家自有的威严,“但他是我的夫君,我不会放弃他。” 我不会放弃他,不是不可以放弃,也不是不能放弃,而是不会放弃,这样斩钉截铁,没有丝毫回转余地的话从赵浅予的口中说出,着实让卫卿笑有些吃惊,但却是心痛多于吃惊。 “至于,我与你。三年前,我父皇驾崩的时候,我就对你说过我与你不是一路人,如今再次相遇,你我自是不可能当做陌生人一般,但也绝不可能再回到以前。” 卫卿笑脸上带着自嘲的笑听着赵浅予说完这些话,微微抬头按着赵浅予的肩头,盯着赵浅予的眼睛问道:“那我们之间算是什么?” “朋友。” “朋友,哈。”卫卿笑心里因为这两个字突然就燃起一股怒火来,怒极反倒转过身笑了一声,他这么一转身却看到了伯牙居旁的子期苑,心里越发憋闷起来。 若是夜锦衣在这里,会不会拉起他的手臂就走,让他暂时脱离这种绝望无助的局面,或许还会带他去饮上两坛子杜康,美曰其名“何以解忧,唯有杜康”,结果却把他灌的烂醉,不省人事。 他突然有些想念夜锦衣,不,是很想。 可是,这个自己唯一的朋友却因为自己的私心被关进了牢狱之中,他没有想着如何把他救出来,却在此地只想挽回一份早就应该断掉的感情。 卫卿笑,你在做什么? 他低着头,手掌在袖中倏然攥起,脖颈处暴起青筋来,他突然开始厌恶自己,厌恶地紧。 赵浅予走到他的身边,轻声道:“卿笑,你帮我救出他们好不好?” “我凭什么救他?”卫卿笑猛地转过身来,赵浅予这个请求让他觉得可笑,哪里见过一个男人好不容易把自己的情敌弄到牢里,现在还要救他出来。 “不,不只是晋卿,还有夜公子,夜公子是好人,他不该被连累的。”赵浅予摇摇头,看着子期苑的方向,喃喃道。 卫卿笑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王诜对赵浅予不仁不义,赵浅予不怨他,勉强可以用夫妻之情来解释,可是夜锦衣呢? 夜锦衣是王诜的好友知己,用不好听的话说,夜锦衣是王诜的狐朋狗友。 正常情况下,一个不得宠的妻子会将对丈夫的怨气全部转移到丈夫的朋友身上,她不会说自己的丈夫怎样怎样不好,而是会说丈夫的那个朋友怎样怎样不好,带坏了她的丈夫。 况且,夜锦衣在东京的名声算得上是响当当的,他听人说夜锦衣曾经一掷千金在东京的青楼妓馆留恋了整整一个月,成了有名的“**之友”。 王诜如今这般放浪,难道赵浅予当真不会觉得是因为夜锦衣的缘故,难道她真的不怨夜锦衣吗? 然而,事实却是不怨,赵浅予不但不怨恨夜锦衣,反而对夜锦衣这个人很感激敬重。 “为什么?” 赵浅予听到卫卿笑这个疑问,只是摇摇头,不肯多言。 她从没对人说过,她曾经在王诜和他妾室面前受过怎样难以想象难以忍受的羞辱; 她从未对人说过,在她被羞辱的时候,曾有一个人将她从这种痛苦无助的境地之中解救出来; 她也从未告诉别人,透过窗户上被那柄冷剑刺穿的洞口,她看到了一张脸。 那张脸上,戴着一副黑色的玄铁面具。 夜锦衣才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就又听到牢房门口铁链掉在地上的声音,他只当是楚修翳半路上觉得不放心,又折了回来,所以他没有睁开眼睛,只是无奈地摇头道:“怎么?说话不算数?” “还能用轻功吗?” 夜锦衣猛地睁开眼睛,抬头看向那声音的来源,很明显,站在牢房门口手持冷剑看向他的正是卫卿笑,把他坑到这个牢里的人。 夜锦衣抬头,看了看窗户外面的天空,漆黑一片,连半个星星都没有,窥不到星象。 那为什么今天他命格这么好,进个牢房还这么多人探望,这么多人劫狱。 早知道他运气这么好,他应该在进来之前,先去七巧坊下两赌注,说不定,等自己出去,那赌注就翻了几倍,自己被赚大发了。 “很抱歉,不能。”他扭过头看似很是失望地撇撇嘴,微微弯着腰,双手托腮看着打算往外走的卫卿笑。 什么情况,该不会轻功弱到不能带着自己离开,所以见自己用不了轻功,就打算撤了? 这个狱,是不是劫得太没有诚意了一点? 夜锦衣忍不住从床上下来,扒拉着牢房的铁栅栏朝着过道瞄了两眼,见卫卿笑在过道里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好像在找些什么,忍不住抱臂斜倚着栅栏问:“你找什么?” “王诜。”卫卿笑轻声道。 听到卫卿笑的回答,夜锦衣这才明白卫卿笑为什么来这里,恐怕是赵浅予托他救出王诜,这个在佳人面前表现的绝佳机会,卫卿笑自然不会错过,然后他救王诜就顺带着把自己也给救了。 “哦,劫一送一,我是送的那个。”夜锦衣靠着栅栏,打了呵欠,抬手拍拍嘴巴,“早知现在,何必当初。你要是别出卖我,现在你也用不着来救晋卿。” 他迷蒙着眼睛,却见卫卿笑已经从外面转了几圈回来,站在自己面前,他睁开眼睛,看卫卿笑有些严肃地看着自己,轻笑道:“怎么?别告诉我炸了火药,把那字据扔在水面的不是你。” “是我。”卫卿笑倒是没有逃避问题,回答地斩钉截铁。 “哦,是条汉子。”夜锦衣又抱臂打算走向自己的床,好好地躺一晚上,养养精神。 他的身体已经不行了,打架逃跑的事情是做不了了,但他好歹可以养养精神,跟人打打心理战什么的。 若是这都做不到,他夜锦衣似乎就真跟咸鱼没有区别了。 “你早就猜到我会那么做?”卫卿笑抬手拦在他的面前,冷声问。 “唔。”夜锦衣随意应了一声,从卫卿笑面前绕过去,躺回床上,两只手交叉枕在脑后。 他躺在床上微微侧头,见卫卿笑还是表情严肃地看着自己,他忍不住打了个冷战,问道:“还有什么问题?” 卫卿笑直接大步跨到他的面前,坐在床上俯视着他,道:“我是来救你的,王诜是送的那个。” 严肃了半天,是在纠结劫一送一,谁是要劫的那个,谁是顺道劫的那个?意识到这个问题,夜锦衣嘴角抽搐了一下。 “哦。那就好办了,我不跟你走,你也用不着再劫晋卿。”说罢,夜锦衣翻个身子面朝墙壁,闭着眼睛道,“况且,晋卿在这里,你不是恰好跟你那老情人联络感情吗?” “我改变注意了。”卫卿笑的声音在他上方响起。 “哦,说来听听。” “她跟谁在一起不重要,只要她幸福就够了。如今她心里只有王诜一个人,我就必须救出王诜。” 闻言,夜锦衣又翻个身,仰面看着卫卿笑的侧脸,挑眉问道:“你果真是卫卿笑?” 见卫卿笑的脸色黑了黑,他干咳两声,笑道:“没想到这是你卫卿笑说的话,看来赵浅予果真是有本事,能让你堂堂摽梅宫宫主这么明事理。” “所以,我要救出你们。”说着,卫卿笑抬手就打算把夜锦衣抱到怀里,可夜锦衣却突然挣扎了一下,又重新掉到了床上,还不小心咯到了腰,忍不住龇牙咧嘴轻嘶了一声。 “我夜锦衣是你想陷害就陷害,想救走就救走的?”等到他缓过神来,直接侧头冷冷地扫了卫卿笑一眼。 “你不走?”卫卿笑冷着脸问了一句。 “本大爷不走。”说着,夜锦衣直接掀开被子,把自己裹地严严实实地缩在墙角,一动不动。 “我知道你性子硬,但也知道你现在有多虚弱,你猜我敢不敢把你敲晕了扔出去再进来找王诜。”说着,卫卿笑就抬起手来。 “等等。”夜锦衣裹着被子腾地坐起来,他挣扎了半天才将手从被子里掏出来,手抵着卫卿笑肩膀上,看似正经道,“你方才说看到赵浅予幸福就够了,但我问你,晋卿心里本对赵浅予无意,你救了晋卿出去能改变些什么,赵浅予不还是要守活寡?” 夜锦衣这样说,卫卿笑来拉夜锦衣的手就突然顿在半空中,许久才落下去搭在夜锦衣的肩头。 见卫卿笑犹豫起来,夜锦衣忙趁热打铁道:“你总该听过雪中送炭,患难见真情吧。如今晋卿这个情况,那些小妾舞女们自然是不敢惹祸上身,但赵浅予跟她们不同。” 只说到这里,他问道:“我这么说,你明白了?” 第七十章 不冷了吧 “你想趁着王诜在牢里的这段日子,让他看到琳琅才是对他最好的人,然后他就可以被琳琅感动啦?” “孺子可教也。”夜锦衣点点头。 “可若是王诜挨不过这段时间呢?” “晋卿再怎么说也是驸马,况且这件事情还没有定论,我们顶多算是嫌犯,而不是犯人,他们不会对我们怎么样的。再说这件事情很快就会有人解决,放心放心。”夜锦衣抬手拍拍卫卿笑的肩膀,抿着嘴唇有力地点点头。 卫卿笑将这牢房扫了一眼,觉得这牢房还算可以,并没有太脏太乱,又看看夜锦衣,发现他也还是老样子,除了他说的因着旧疾发作虚弱了一些,这才点点头:“好吧。” 夜锦衣低头轻咳了几声,像是想到了什么,抬头端详了卫卿笑许久。 卫卿笑感受到夜锦衣探究的目光,疑心是不是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抬手擦擦自己的脸,问道:“怎么了?” “我突然觉得你活的很轻松。”夜锦衣伸出一只手支着自己的下巴,另一只手将披在自己身上的被子拢紧。 卫卿笑一边脱掉自己的靴子坐在床上,拉过被子的一角盖在脚上,一边问道:“为什么?” “你挂念赵浅予这个姑娘挂念了整整三年,甚至不惜为了她出卖哥哥我,还陷害我那不精明的兄弟晋卿,连我进了牢房你都不管不顾,只记得去安慰她。现在,这么快想通了,不仅不记恨晋卿,反而设身处地替他们二人着想,还打算让王诜喜欢上赵浅予。我说,你这想通地快,放下地也快,还放下的这么彻底,心倒是够宽的,我佩服你。” “你想知道我为什么放下地这么彻底吗?”卫卿笑问。 夜锦衣打了个呵欠头靠着墙壁坐定,半眯着眼睛道:“不想知道,但你若是想说,我也拦不住。” “三年前,琳琅她出现的太过意外,也走得太过意外,以至于我才刚刚接受了她的出现,她便离开了,让我觉得猝不及防。是以,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埋在那段回忆里出不来,这一埋,就是整整三年。说白了,不是我对琳琅还抱有什么希望,而是觉得那段感情结束地让我不甘心,让我有了一种执念。可如今琳琅她再次出现,加上她今天说的话,才让我明白,过去的早就应该过去。三年来,她不再是以前的她,我也不再是以前的我,我们都有了自己的一片天地。既然再也得不到,为什么不退一步,护她安好,也算对得起曾经自己执着的那份心。”他坐在夜锦衣旁边,一样仰头靠着墙壁,微阖上眼睛,他说起这些话的时候声音很飘渺,也很坦然,听起来他果真是放下了。 “其实,我现在都不太清楚,我对琳琅到底是什么样的感情,那种感情,到底是不是人们所说的男女之情。或者说,我爱的究竟是不是琳琅,还是只是‘琳琅’这个名字而已。”他睁开眼睛,眸子里的疑惑重的厉害,他看着桌子上的烛火,微微侧着头道,“不知道我十四岁时遇见的她现在在哪里呢?” 卫卿笑又想起十二年前,为他披上一件红色披风,为他包扎手上的伤口,将一支红色的梅花放在他掌心的那个女孩子,他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叫琳琅,他只是通过那块玉佩上的两个字这样猜测着。 也正是因为他当时的猜想,他才会在三年前渎川遇见赵浅予时听到“琳琅”这个名字失了分寸。 他曾经问过自己,若是当年他没有听到赵宗楚叫赵浅予琳琅,亦或是赵浅予的乳名不是琳琅,他还会不会在当时注意到赵浅予,会不会喜欢她。 不会。 他犹记得当时这个答案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他脑海时,他是怎样的惊讶和失措。 可事实就是这样摆在他的面前,如果不是琳琅这个名字,他与赵浅予不会有开始。他会在当时拿起那几支红梅花毫不犹豫地离开,而不是与赵浅予纠缠不清。 可是,当年那个带着刻有“琳琅”二字玉佩的女孩子到底在哪里? 他隐约记得那个时候,他母亲落花夫人带他去的是洛阳,再具体的便记不清了。 因为他这个人小的时候是有些路痴的,觉得什么山啊河啊城镇啊的长得都差不多,等到了大了之后他游离四方,才发觉不同的地方有它独特的韵味,不能够随意比拟。 洛阳! 既然他们去的是洛阳,那会不会去的恰好是绝崖山庄? “绝崖山庄有没有一个叫······”想到这里,他猛地扭过头来去问夜锦衣,却发现夜锦衣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靠着墙壁睡着了,许是太累了,夜锦衣眼睑的乌青重的厉害,脸色也很是苍白。 卫卿笑有些内疚,因为夜锦衣本来应该在密室里好好休养的,却因为自己一时的私心被关在这牢里,连身体也得不到好的调养,在牢里的这两天,他又瘦了许多。 夜锦衣说他心宽,活得轻松,可他觉得夜锦衣才是真的心宽,相识这几个月,他不只一次伤害到夜锦衣,可夜锦衣每一次都轻易地原谅他,有时候甚至连提都不提,像是那些不愉快都没发生过一样。 或许,是因为夜锦衣和自己是表亲关系吧。 这样想着,他一只手小心翼翼地托着夜锦衣的脸,另一只手扶着夜锦衣的肩膀,将他小心放倒在床上,又拉过被夜锦衣裹得乱七八糟的被子摊开盖在他身上。 卫卿笑整个过程都极度小心,倒像是一个小偷一样,因为他知道夜锦衣这个人内力有多深厚,耳力有多好,稍微有个风吹草动就会醒过来。 他本来已经做好半途夜锦衣醒过来的准备,令人诧异的是,夜锦衣一直未醒,反而在躺在床上后自觉地将身子往被子里缩了缩。 “冷?”卫卿笑倒是注意到夜锦衣一挨到床就整个人蜷成一团,还一直把身子往被子里面缩,整个头几乎都埋进被子里去了,好像很冷的样子。 “我十四岁的冬天受了寒,得了腿疾,整整两年都只能依靠轮椅代步,腿疾好了之后,却留下了病根,每到冬天必要大病上一场才成。” “受了寒。”他记起了夜锦衣在密室里说的话,喃喃自语着,扫到了夜锦衣搭在枕头上微微露出来的手指,因为寒冷,夜锦衣的手指骨节冻得发白,没有血色。 “呵~”卫卿笑朝自己手掌上呵口气,又双手合起快速地搓起来,想要让自己的手心热一点,重复几次后,他用自己的手裹着夜锦衣的手,想要以这种方式帮夜锦衣稍稍驱散一些寒冷。 卫卿笑正在给夜锦衣暖手,突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下床走到过道上朝着两边扫了两眼,又走进来将牢房门上的锁给拷牢,才不慌不忙地走回床边掀开被子的一个角侧躺在夜锦衣的身边。 他在进来的时候自然没忘记给那些狱卒放点迷烟什么的,那迷烟也足够他们睡到明天早上,那他正好就在这里躺一晚上,在那些狱卒醒之前走就成,还能在这里照顾夜锦衣。 “你一坐牢的,待遇这么好。”方才坐着没太注意,刚钻进被窝卫卿笑才发觉这床上还铺了几层棉被,不但暖和还不咯,他本以为待在牢房里的犯人都睡在稻草上凑合,没想到这牢里的生活还算不错,怪不得夜锦衣不着急出去。 他躺进去也没忘记正事,先将被子往下掀了一点,让夜锦衣把头露出来好呼吸,还将身子往夜锦衣那边挪了挪,直到整个人都贴着夜锦衣,又将手臂牢牢地环在夜锦衣的腰身上。 这下,应该不冷了吧。 他得意地勾勾嘴角,猛地抬头,却不小心撞到了夜锦衣左脸的面具,很是不巧,夜锦衣左脸朝的正是床的外侧,这幅面具也就恰好是对着他的。 “你这面具,不但吓人,还咯人。”卫卿笑揉着鼻头小声抱怨着,说着还秉着呼吸抬手将夜锦衣脸上的玄铁面具轻轻摘下放在一旁,这才满意地将脸埋在夜锦衣的肩窝。 谁知,夜锦衣却在这时突然翻了个身,还直接伸手抱住了卫卿笑的脖子,看起来就像是他跟卫卿笑相拥而眠一样。 况且,卫卿笑本来是把脸埋在夜锦衣肩窝的,夜锦衣这样一个动静,让他下意识把头往上扬看看情况,却不小心让自己的薄唇触上了夜锦衣的下巴。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卫卿笑不自觉地愣住了,他只是感觉到夜锦衣的下巴很光,很滑,并没有像普通男人那样有胡茬。 他保持着这个姿势,不自觉地抬手摩挲着自己的下巴,他没有蓄胡子,可是有胡茬,纵使他每天都会挂掉自己新长出的小胡茬,可是下巴粗糙扎手的感觉却是忽略不了的。 这样想着,他居然不自觉地伸出舌头,灵活的舌头在夜锦衣的下巴轻轻舔了一下。 夜锦衣睡得很沉,根本不知道此刻发生的一切,他只是做了一个梦,一个不切实际却让他甘心沉沦的梦。 他又梦到了他和玉琅玕双双跌下绝崖的那个时候,他躺在玉琅玕的臂弯里,如同一个失了灵魂的傀儡。 好冷,他将自己的头埋在玉琅玕的胸口,拼命地贪婪地想要汲取温暖,可是玉琅玕的尸体是冰冷的,紧紧地抱着玉琅玕只能让他更加寒冷罢了。 可是,渐渐的,他感觉到玉琅玕的身体渐渐有了温度,他有些不敢相信地抱着玉琅玕的脖颈,这次,他清晰地感觉到玉琅玕身上的温度,是热的,是热的,不是冰冷的。 玉琅玕没死,他哥哥没死,他捧着玉琅玕的脸一遍一遍地唤着:“哥,哥,你醒醒,哥······” “哥,哥······” 卫卿笑听到夜锦衣这两声轻唤,才突然清醒过来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后退了两步,他看着夜锦衣的脸,又抬手摸摸自己的嘴唇。 方才,他在干什么? 他刚才对夜锦衣······不不不,不可能,夜锦衣是男的,还是他表哥,他怎么可能对他······ “你醒醒,哥······” 夜锦衣在床上唤着谁,眼角还有眼泪滑下来,卫卿笑感到自己的额头一片潮湿,抬手一擦,却是一手的汗。 卫卿笑,你流什么汗?你紧张什么?夜锦衣他是你表哥,你对他有不同的感情,也······也只是因为你们两个是表兄弟。 没错,是这样的。 他深呼一口气,这才又掀开被子躺回床上,这么一会儿工夫,夜锦衣感觉不到身旁那人的存在,也慢慢安静下来,不再叫玉琅玕,只是他的脸上却还是一片潮湿。 卫卿笑抬手擦了他眼角的泪水,只是安静地抱着夜锦衣,闭上眼睛,想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 第七十一章 正因为是亲兄弟 这一夜,对于卫卿笑而言,注定是漫长的。 “子钰啊,今天找你来是想问问那批兵器的事情,你是无境山庄的二公子,这些事情应当是你最为清楚。”晌午,陈升之派人将任子钰叫到府上,他在堂前踱着步子,愁容满面,像是有什么不解的问题。 “老师有疑惑?”任子钰问道。 “我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太过巧合,也太过蹊跷,其中疑点重重啊。”他捋着胡子看向任子钰,道,“那批火药怎么会突然爆炸,更不可思议的是那几张字据居然无损。” “老师觉得是有人嫁祸左卫将军?” “不错。当日我太过急躁,竟然忘了这其中的漏洞。但如果真是像王诜说的那般,这批兵器是从几个西夏人手里缴来的,他又为什么要隐瞒呢?” 这才是他对王诜起疑的关键所在。 “老师既然这样说了,那子钰便不再隐瞒了。”任子钰低头拱手道。 陈升之面色一紧,忙走上前两步,扶住任子钰的手臂,问道:“你说。” “那批兵器的确是一个西夏人从无境山庄采购的,那人叫拓跋义,签订字据那日他以避免麻烦为由,将自己的名字写作李义。当日子钰也不明白他究竟为何要这样做,可是伯牙居之事发生之后,我听说左卫将军的亲信管家就叫李义,这才思及拓跋义当日那样做恐怕就是为了陷害左卫将军和我大哥。”任子钰缓声开口,面色从容,丝毫没有慌张或是心虚的模样。 “既如此,你为什么不早些告诉我?”陈升之还是有些怀疑任子钰的话,便缓缓后退两步,带着探究看向任子钰。 “因为夜锦衣是子钰的大哥,学生若是贸然开口,只会让人更加怀疑我大哥。”任子钰道。 “那今日呢?说出来就不怕我怀疑你们为了给夜锦衣脱罪,故意编造些什么拓跋义来愚弄老夫吗?”陈升之冷哼一声,后退一步坐在椅子上,端起一旁的茶盏往嘴里送。 “因为老师问了,所以学生不能沉默,更不能说谎。”任子钰抬起头来,真诚地看向陈升之。 “罢了。你坐吧。”陈升之思虑片刻,神色才有些缓和,他抬头扫了任子钰一眼,扬手指了指一旁的椅子,任子钰这才拱手一拜,缓步过去坐下。 “可即使如此,也只能证明此事与夜少庄主无关。但王诜呢,为何不将兵器上交国库也不报告给刑部,反而私藏在自家别苑,更是在老夫与李将军去搜查时刻意隐瞒,这不是图谋不轨又是什么?”陈升之这样说道。【零↑九△小↓說△網】 “其实老师心里也明白左卫将军不会做出这样的事,只是对这个问题抱有疑问罢了。既然如此,老师为何不去直接问左卫将军,想必他一定不会有所隐瞒。”任子钰目光殷切地看着陈升之。 闻言,陈升之站起来,踱到大堂前的屋檐下,抬头看着阴沉沉的天色,点点头:“我是该去看看驸马都尉了。” 无境山庄。 “大哥,你也看到了,夜锦衣来无境山庄这十年,我们山庄出了多少岔子,那小子先是杀了沈壑,又害的大哥你中毒,如今又跟什么西夏人谈生意,结果被抓进牢里,毁坏我们无境山庄的名声。大哥,你这次要是再坐视不理,我们无境山庄就真毁到这个小子手里了。”任啸云着急地走到任啸决的书桌前,手按着桌面,面色焦急道。 任啸决只是将头从一摞书后微微抬起扫了任啸云一眼,接着便又继续看着手里的书籍,像是不打算对这件事情发表任何看法。 “大哥······”任啸云见自己大哥没有反应,便着急地抬手拍拍任啸决的桌面,这时任啸决一直毫无表情的脸上终于浮出了一丝不耐烦的神情,他猛地抬手将手里的书摔在书案上。 “二老爷。当年是沈壑挑衅夜儿在先,夜儿也因为误杀沈壑一事被罚在机杼城思过一年。庄主中毒一事也并未查出凶手,还是夜儿去取回了解药。至于这次,这件事若真是夜儿不对,那也自有律法去惩处。不知道二老爷所说的坐视不理是什么意思?”任啸决没有开口,倒是站在他身旁的容翎看着任啸云此时咄咄逼人的模样,忍不住替夜锦衣说话。 任啸云轻笑一声,直起身子负手看着容翎道:“瞧瞧你容大护法,一口一个夜儿,叫的多亲。他夜锦衣是你容翎的徒弟,你自然要去维护他。你可别忘了,教不严,师之惰,夜锦衣如今这般为所欲为,说不定就是你这当师傅的没教好。” “那子不教,父之过呢?”任啸决终于将头彻底从那摞书里抬起来,目光灼灼地盯着任啸云,带着他作为一个庄主所有的威严,“依你看,夜儿这般为所欲为,是我这个做父亲的太放纵他了?” “大哥,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任啸云见任啸决的脸上已经有隐藏不住的怒气,忙摆摆手,但他还是不甘心,忙走到任啸决面前,面露愁色道,“可是,夜锦衣他是当真不能留在山庄了,这与朝廷官员勾结欲图皇权这样的罪名,我们无境山庄担待不起。【零↑九△小↓說△網】” “不知道是谁告诉二老爷,夜儿与官员勾结欲图皇权?”容翎冷笑一声,抱臂沉声问道。 任啸云瞪了容翎一眼,才看向任啸决诚恳道:“这王诜与夜锦衣勾结私藏兵器被陈升之大人扣押的事情大街小巷都传遍了,再说了,那天伯牙居的火药爆炸声,几条街的人都听到了,这可是做不了假的,大哥。” 任啸决这才抬手捋着胡子,脸上带着似有若无的冷笑看向任啸云道:“那依你所见,夜锦衣是不能留在我无境山庄了。” “是是是。”任啸云忙点点头,担心任啸决迟疑,忙继续道,“本来嘛,他夜锦衣就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子,如今攀上我们山庄这根高枝,还不知道他想做些什么,心里又谋划着什么呢。再者,他不是我们任家的人,大哥你放心把我们无境山庄这偌大的基业交给一个外人,他要是吃里扒外······” 任啸云正说的头头是道,却见任啸决看向他的眼神越来越冰冷,一时心虚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彻底没音了。 “对,夜锦衣不是我们任家的人,子钰是任家的人,所以,子钰才应当做这少庄主。吃里扒外的不是夜锦衣,是我,把少庄主的位子给一个外人也不给自己侄子。”任啸决冷笑一声,声音带了浓重的怒意与压迫感。 “大哥,我,我不是这个意思。”任啸云摇摇头,忙解释道。 “二老爷三番五次地派人谋杀少庄主,难道不正是因着这个缘故。”容翎也微眯着眼睛斜睨着任啸云,看着任啸云的目光带了莫大的不屑。 “容翎,你不要血口喷人。”任啸云闻言,神色一紧,指着容翎大声吼道。 “我声音是没有二老爷大,但不代表二老爷说的有理。”容翎轻笑一声。 任啸云心里有些慌张,忙扒着任啸决的桌子,想要争取到任啸决的信任,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也有些急切道:“大哥,你我是亲兄弟,你总不能去相信一个外人,而不相信······” “正因为你我是亲兄弟。”任啸决突然冷声打断任啸云的话,但面色却平静至极,但这让任啸云越发的心慌。 任啸决站起来,将手里的一封书信扔在任啸云面前,冷笑一声道:“正因为你我是亲兄弟,夜儿才又一次又一次地忍让你,将你犯的错全都揽到自己身上。也正因为你我是亲兄弟,你现在才能活着站在这里跟我说话。” 任啸云双手有些颤抖地打开面前的书信,却在看到上面的内容时一惊,跌坐在地上,脸色灰败。 “城郊伏击夜锦衣,杀无赦。” 那上面的字迹他太熟悉了,因为那是他几年前亲手写给血残门的书信,目的就是为了让夜锦衣彻彻底底地消失。 可是,他再怎样都想不到血残门门主会将这封书信交给任啸决。 “你怎样解释?”任啸决负手背对着他,声音一如既往地冰冷,一如既往地严厉。 “大哥,我做这些都是为了无境山庄啊。夜锦衣他不能留在这里,他会给无境山庄带来灾难的,大哥,你明明知道他是······”任啸云不甘心地扯着任啸决的衣摆哀求道,浑浊的双眼通红。 “住口!”任啸决猛地回头冷喝一声。 “大伯。”却在这时,任子钰突然从外面跑进来,看到跪在地上老泪纵横的任啸云,他眉头一皱,也跪在地上,“大伯,我爹他是一时糊涂,你放过他吧。” “一时糊涂,就糊涂了整整十年?”任啸决从任啸云手里扯出自己的衣摆,抬脚坐回书桌前面,目光冷漠又严厉地看着颓废衰老的任啸云,却在看到任啸云带着哀求的目光别过脸去,“既如此糊涂,倒不如死了。” “大伯,不可以。大伯,我知道我爹做了很多错事,可他到底是为了这个山庄,子钰求你放我爹一条生路。” 说罢,他又扶起任啸云,急切道:“爹,那笔生意是我要做的,跟大哥无关,大哥是被我连累的,你不要再错下去了。” 可是任啸云只是微微耸动着肩膀,低着头一声不吭,若是任子钰再仔细些,就能发现任啸云此时眼中滋生出来的强烈的恨意,像一团野火一般蔓延着。 “罢了,无境山庄容不下你,从今天起,你给我搬出无境山庄,不要让我再看见你。”任啸决见任啸云不说话,心里的怒意更胜,直接抬手将一卷书砸到任啸云的面前,低吼着。 “谢大伯。”任子钰知道,这已经是任啸决能做出的最大让步,毕竟,任啸云当初的的确确是派人追杀了夜锦衣很多次,虽然每次夜锦衣都安然无恙,但以任啸决的性格不杀他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他还能奢求什么。 “爹,走吧。”任子钰伸手去扶任啸云,任啸云却是自己低着头撑着地站起来,站起来的时候还不小心踉跄了几步。 “爹,小心。”任子钰忙站起来去扶任啸云,却被任啸云甩开手臂,接着,他便自顾自地大步跨出去,没有再回头。 任子钰站在书房看着任啸云离去的背影,无奈地叹口气,他为自己的父亲感到惋惜和不值,因为任啸云始终都不懂地后退一步,看开一些,才会在夜锦衣出现之后这般为难自己,也为难别人。 这,又怪得了谁呢? “子钰,夜儿怎么样了?”等到任啸云走出书房,任啸决才无奈地叹口气,看着任子钰缓声问道。 “大哥他一切安好,还让大伯不要挂念。只是······”听到任啸决的问题,任子钰转过身来回答道,说到一半却欲言又止。 “只是什么?”任啸决拧紧了眉头。 “只是大哥一直很在意一个问题。”说着,任子钰猛地抬头看着任啸决道,“大哥想知道大伯是不是相信他?” “这傻小子。”容翎看到任子钰欲言又止的模样,以为是夜锦衣出了什么问题,一颗心提得老高,却又在听到任子钰的话后猛地松口气,还为自己徒弟的死心眼无奈地摇摇头。 “知道了。”任啸决听到这句话,本来严峻的脸色也松动下来,他的手搭在桌面上轻敲了几下,似是在思虑着什么,半晌,他才抬头看着任子钰,缓声问道,“子钰,我那样对你爹,你恨大伯吗?” 任子钰低下头道:“我知道大伯是为了我爹好。” 容翎点点头道:“不错,还是子钰看得明白。” 任啸决叹口气道:“我让你爹搬出无境山庄,却并没有说他与无境山庄的关系从此便断了。他还是我弟弟,也还是你父亲,你平日,多去看看他吧。” “多谢大伯,子钰明白了。” “好了,你先去忙吧。”任啸决难得地对任子钰露出一丝笑容,见任子钰出去,他这才身子后仰,靠在椅子上,眼睛却还是死死地盯着桌上那封写着要夜锦衣命的书信。 “夜儿这死心眼的毛病还没变,自己都被害进牢里了,挂记的却是你这个做义父的相不相信他。”容翎见任啸决失神的样子,开口提醒道。 “夜儿他一直都没看明白。”任啸决微微叹口气,将桌上那封书信捏在手里,一簇火苗从他的掌心蹿起,转眼,那封书信便化成了灰烬。 第七十二章 救我 夜锦衣已经整整几天没有见到卫卿笑了,正常人当然不会天天往牢里赶,但是卫卿笑是个不大正常的人,他不来倒是让夜锦衣觉得有些不对劲。【零↑九△小↓說△網】 彼时,夜锦衣仍旧是盘坐在床上调息,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要运行内力,可是本来浑厚的内力却像被一层密不透风的屏障封闭起来,无论如何他也没办法用上半点力气。 他并不是多么着急地想要恢复内力,他只是想要跟某些似乎注定的东西做抗争罢了,这是他的爱好之一。 即使姬陵已经说过了用噬魂散将催情蛊引到自己身体里之后,会内力尽失一个月,他还是不愿意就此屈服,一遍又一遍地想要让内力恢复。 即使,每次都以失败告终。 “呵。”他睁开眼睛,将双手拢在自己的嘴边,轻轻呵口气,又来回搓了几下,想要驱散一些寒冷。 虽然当初他说自己受了寒病根犯了是为了让卫卿笑不起疑心,但实际上,他说的都是真的。 十四岁那年,他与楚修翳被追杀,一时情急,他们滚落到深沟里来躲避那些刺客。刺客最终没有发现他们,可楚修翳却因为保护他挨了一剑,在雪地里昏迷过去,迷糊中一直在叫他的名字。 他当时很害怕,真的很害怕,害怕楚修翳就这般离自己而去,所以他把自己的衣服全部裹在楚修翳的身上。 等到他们两个人被找到的时候,他和楚修翳都已经不省人事了。 幸而,楚修翳最终还是被救了回来,但胸口却留了一道伤疤,会在冷天隐隐作痛,而他却因为那件事,得了寒疾,整整两年,不能够行走。 那两年里,他性情大变,不再跟以前一样顽皮爱笑,而是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翻看赵元耆带给他的各种机关术和奇门遁甲的书籍。 也是因为他腿疾的事,他不只一次提出要毁掉与楚家的婚约,可是每一次都被楚修翳拒绝。 “这辈子,我的妻子只能是你。” 那时他们明明都年少,可是楚修翳偏偏说出这样一句话来,那时他们明明都年少,可是他夜锦衣偏偏就将这句话埋在了心里。 此后,楚修翳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娶玉展颜,玉展颜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配成为楚修翳的妻子。 如果,没有那场意外,会很好。 可是,没有如果,因为那场意外,他和楚修翳注定要成为陌路人,即使楚修翳站在他的面前说有多麽思念玉展颜,他也不会让楚修翳知道自己的身份。 既错过,哪里还有挽回的余地。 年少时发生过的事情只是在夜锦衣的脑海里一闪而过,因为他怕自己想起的太多,会越发的痛苦,不止心底的痛苦,还有身体的痛苦,他没有忘记现在自己中了催情蛊毒。 “夜公子,这是公主托我带过来的。”一个狱卒打开牢门,将一个食盒放在牢房的桌子上。【零↑九△小↓說△網】 “好,劳烦兄台。”夜锦衣点头道。 狱卒正打算退出去,却瞥到夜锦衣冻得发白的手指,忙道:“这天气越发冷了,不如我让他们搬个炭炉进来,莫要让公子冻病了。” 夜锦衣抬头笑道:“不必了,多谢兄台。” “我看公主带了烫好的酒来,公子若是不要炭炉,就喝些酒暖暖身子吧。”那狱卒道。 “好。”夜锦衣扫了一眼桌上一壶烫好的花雕酒,那酒还冒着腾腾的热气。 等到狱卒出去,夜锦衣这才站起来走到桌旁,抬手揭开食盒的盖子,看到里面精美的饭菜,自言自语道:“雪中送饭菜与热酒,不错。” 他将盖子盖好,只是拎起一旁的酒壶,打开塞子给自己猛灌了一口,感到一种暖暖的绵柔的感觉从自己的口中蔓延下去,他觉得很是满足,也很是舒爽。 “晋卿,我若是你,便会珍惜赵浅予这个姑娘。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倒不知道雪中送炭得不得你心。”夜锦衣摇着手里的酒壶浅笑道,又是仰头给自己灌一口酒。 喝酒本来就暖身子,再加上这酒是热的,在这冬日里喝起来更是令人觉得痛快,如果没有此时从五脏六腑蔓延开来的剧痛的话会更完美。 真是可惜,这个世上没有如果。 夜锦衣微微低着头,用手抵着自己的腹部,用力抬眸扫了一眼手里的那壶酒,猛地抬手将那酒壶砸在铁栏杆上,酒壶顿时被摔成碎片。 即使这样,夜锦衣还是微微勾起嘴唇,轻笑一声:“果然,喝酒误事。” 这句话刚落音,便有一丝血从他苍白的唇角渗出来,他开口冷笑一声,却是心口一热,一口血从口中喷出来,沾上了他洁白的衣衫。 他一边慢条斯理地拿出帕子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一边看着自己衣袍上沾染的红色的血迹,轻声道:“待了这么久都没弄脏衣服,偏在今天,可惜了。” 他的声音很轻,因为虚弱,更是因为疼痛,他的声音越来越弱,直到最后一个音阶出口,他也倒在地上。 不多时,就有一个身披着黑色斗篷的人同几个狱卒走进来,那人整个被斗篷包的严严实实的,连脸都被隐于黑暗之中。 一个狱卒小心翼翼地蹲下来,抬手探探夜锦衣的鼻息,才朝着那穿斗篷的人得意笑道:“已经没气了。任老爷,你放心吧,这生狼毒是剧毒,量我们也下了三倍,就是扁鹊在世也救不了他。” 带斗篷的男人阴冷地笑了一声:“夜锦衣,你骗得了我大哥和子钰又如何,今日,不是还是要死在我手上,只要你死了,无境山庄就太平了。” 旁边的狱卒看着夜锦衣的“尸体”,犹疑道:“任老爷,这,夜公子的尸体······” “随意扔野林子喂狼就成了,用的着那么麻烦?”另一狱卒抱臂邪笑一声,说罢还讨好问道,“任老爷,你觉得这招怎么样?” “拖出去埋了,不许被任何人发现。【零↑九△小↓說△網】禀告你们大人,就说夜锦衣从牢里逃走了,夜锦衣他武功极高,从这牢里逃走也不是一件难事,他又是无境山庄少庄主,就算逃了也不是什么大事。”那男人从怀里掏出一包金子丢给领头的狱卒,冷声道,“这是你们应得的,但若是泄露出去,你们······” 说着,他轻轻抬手,手里的刀从刀鞘露出一段刀刃来,那刀刃带着阴森寒冷的光,闪得人睁不开眼睛。 “是是是,任老爷放心。”那狱卒先是看到那包金子眼睛发亮,听到那男人的话之后又浑身冒汗,忙打包票道,“绝对不会有人发现他已经死了。” 那男人又低头扫了夜锦衣一眼,沉声笑道:“只是这样,岂不是太便宜你小子了。不过看在你这十年也算为无境山庄做些事情的份上,我就勉强亲手给你点小惩罚。” 说罢,他的刀快速出窍,刀光一闪,夜锦衣的手腕处和脚腕处都被划开了一道口子,而夜锦衣却毫无反应,看起来跟一个死人无异。 旁边有些胆小的狱卒看到了,忍不住轻嘶一声,别过头去,心里想着任啸云这个人竟这般恶毒,连死人也不放过,就这般挑断了夜锦衣的手脚筋。 “我猜对你来说,没有比成为一个废人更可怕的事情了。”那男人说罢,放肆大笑几声,才将刀收回刀鞘,大步离开。 实际上,他说对了,对于夜锦衣而言,的确是没有比成为一个废人更加可怕的事情了。 那些狱卒看着任啸云离开牢房,这才转过身来看着地上已然是个死人的夜锦衣,有些狱卒不知道从何下手,像是害怕,也像是不忍。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他抬出去埋了,越远越好。”领头的那个狱卒看起来也有点害怕,便后退几步一挥手,命令道。 见周围的狱卒犹豫着不敢上前,领头狱卒冷喝一声:“怎么,不想救你们家人了,不想要这些金子了。死人你们见多了,怂什么怂。” 说着,他将手里的包裹打开,将里面的金子掏在手里放在他们面前,道:“别跟我说,这些黄灿灿的金子你们不想要,这年头,良心有用吗,有用的话我们会被刚才那混蛋使唤?要活下去,就必须要有钱,有钱的才是大爷,要是没钱,这种遭雷劈的勾当你还是要接着干。还愣着干什么,干活!” 那些狱卒听到这话,毫不犹豫地拉起一块麻布盖在夜锦衣身上,几个人抬起夜锦衣悄悄往外面走,等抬到衙狱外面,他们就将夜锦衣的“尸体”放在事先准备好的一辆拉车上面朝着城郊赶去。 而剩下的几个狱卒,慌忙将夜锦衣住的牢房收拾好,将那些饭菜和血迹处理掉。 天气阴冷地可怕,天上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让这冬夜越发显得冷寂与可怖。 荒郊,几个穿着便衣的男人正拿着锄头和铁锨等物什费力地在荒凉的小树林里挖坑。 天太冷了,一个男人放下手里的锄头朝自己的手呵口气,还忍不住看了一旁被麻布盖严的尸体,摇着头轻叹口气。 “老李头,快些干活吧,你在这可怜那个死人,还不如可怜你自己,别忘了你家里还有几个孩子要养呢。”另一个男人扫了他一眼,埋头将土堆到一旁,这样劝道。 那个被称作老李头的男人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小赵,老张,要下雪了。” 老张给掌心啐两口唾沫,使劲搓了搓,埋头道:“这鬼天气,看来是要下雪了,咱们还是快些吧。” 小赵也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抱怨道:“还是王全他们几个精,留在牢里收拾,让我们三个大晚上在这挖坑埋人。” 说着,他还瞥一眼那尸体,朝地上啐口唾沫道:“真他妈的晦气。” “好了,小赵,咱们快些干完,还能早些回去打盆热水洗洗。”老李劝道。 没有多长时间,一个大坑便被挖好了,老李和老张一人抬了一头将夜锦衣丢进那坑里,然后几个人便又拿起铁锨将旁边堆起的土给丢进这坑里。 夜锦衣依然是紧闭着双眼,冰冷的泥土被倾倒在他的身上,而他却毫无知觉。 “不要!” 楚修翳突然从噩梦中惊醒过来,他猛地坐起身大口喘着粗气,好久都没办法回过神来。 这十年里,楚修翳总是会做同一个噩梦,他总是会看到玉展颜穿着一身红色的衣裙站在绝崖的尽头朝他微笑,他拼了命地跑过去,可是玉展颜却在那一刻纵身跳下去。 不要,别离开我! 他没有丝毫犹豫地跳下去,可是无论他怎样努力,都没有办法抓住玉展颜,都只是扯到了一块红色的衣袖,即使玉展颜看起来与他近在咫尺。 每一次,都是这样,他眼睁睁地看着玉展颜在自己眼前跳下绝崖摔得粉身碎骨,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他不止一次的想过,为什么自己在梦里也没有能跟玉展颜一起死去。 可是,今天的梦,跟之前不同。 他梦到了一片茫茫的大漠,那大漠风沙四起,满眼望去尽是黄沙,在这一片黄沙之中,他跌跌撞撞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 他像一个幽魂一样走着,他想,若是自己累死渴死在这大漠里,最后化成风沙飘走,也会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可是,在这茫茫黄沙之中,他看到一抹鲜红的颜色,那人,他熟悉地紧。 他看到这风沙之中,玉展颜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微微笑着看着他,他有些心慌,却不是害怕,却是高兴,高兴到有些心痛。 “展颜。”他像一个小孩子一样兴奋地跑过去抱住玉展颜,这一次,他终于抱住了他日思夜想的人,纵使,这只是在梦里。 “修翳。”玉展颜的声音很是微弱,若非是贴着楚修翳的耳朵,他真有些听不清楚。 “怎么了?”他将玉展颜抱地紧紧地,手扣着玉展颜的头,喜极而泣问道。 “救我。”玉展颜的声音里不知为何带着莫大的绝望和无助。 他心里猛地一疼,松开玉展颜后退一步,想要看玉展颜怎么了,却看到玉展颜不停地往黄沙里陷下去,就这样一小会的功夫,玉展颜的整个小腿已经完全陷入到黄沙里面去了。 “展颜,抓紧我。”他才刚刚见到玉展颜,他才刚刚触碰到她,他不能让她再次离开自己,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地,他死死抓住玉展颜的手,另一只手环住玉展颜的腰往自己这边拉。 可是,没有用的,他眼看着玉展颜整个人被黄沙吞噬,他眼看着玉展颜无助地看着他,嘴唇翕动,重复着两个字。 “救我。” 可他却救不了她,十年前是这样,如今在梦里还是这样。 楚修翳并未从噩梦的惊惧中恢复过来,他抬手抹去自己额头上的汗水,下床给自己倒杯冷茶,一口饮尽。 风吹地窗子呼呼作响,楚修翳放下手里的杯子,走向窗户打开窗扇,一阵冷风便灌进房里来。 楚修翳像是感觉不到这刺骨的冷风,只是将手搭在窗台上,抬头看着外面的天空。 暗夜中,隐隐有星星点点白色的东西飘洒下来,落入东京城的地上,屋顶上,树枝上。 “下雪了。”楚修翳将手伸出窗外,几片雪花落在他的手掌心,他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只是那笑却带着哀伤的味道。 胸口一阵刺痛,他猛地捂着胸口的伤口,因为疼痛他不得不低着头深吸一口气。 他的胸口,有一道极深的伤疤,那是他十二年前受的伤,可是即使过了这十二年,这道伤疤也总是会在冬天剧烈地疼痛,似乎是要提醒他,十二年前的这个时候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 “就算在梦里,我都不能陪你一起死,你很恨我吧。”楚修翳因着伤口的疼痛轻笑一声,那笑更像是在嘲讽他自己,他轻微开口,伴随着两滴泪水从他眼眶滚落下来。 “呜~” 小赵停住了手中的动作,有些发抖地问旁边的两个人:“老李头,老张,你们听见没有?” “听到了,狼叫。”另外两个人面色凝重地点点头,屏住呼吸听着周围的动静。 正在他们三人朝着周围仔细观察的时候,黑暗处出现一双发着绿光的眼睛,那双眼睛,冰凉又凶狠地看着他们。 “快跑,快跑。”三人丢下手里的家伙什,撒腿就跑,转眼就不见影了。 黑暗中,一匹黑色的狼从林子间走出来,它并没有去追那跑掉的三个人,而是在地上嗅了嗅,踱到了那个埋夜锦衣的坑旁边。 夜锦衣并没有被完全埋进去,透过迷离的夜色和撒下的黄土,还能看到他苍白的面容。 那匹狼像是闻到了夜锦衣身上的味道,也跳下那不太深的坑里,踩在夜锦衣的身上,低头舔了舔夜锦衣的脸颊,接着,张开了血淋淋的大口,露出了它的獠牙,朝夜锦衣的脖颈咬去。 第七十三章 夜锦衣在哪 一辆马车在夜色中匆匆行驶,最终停在了东京大狱前面,一个老者和一个年轻人从马车走下来,却被门口的官兵拦住。【零↑九△小↓說△網】 “站住,来者何人。” “集贤殿大学士陈升之,传圣上谕旨,即刻释放王诜、夜锦衣。”陈升之将圣旨抬手放在众人面前,尽显威严。 “宰相大人,请。”门口把守的官兵看到陈升之手里那卷明黄色的圣旨,忙将手里的兵器收起,为他们让开一条路来。 那狱吏接到圣旨,忙扑通跪在地上磕头:“大人,属下有罪。” 跟在陈升之身后的任子钰见状,便明白定是王诜和夜锦衣出了什么问题,忙问道:“驸马和我大哥出了什么事?” 那狱卒有些发抖地抬起头来看着面色不佳的陈升之,吞吞吐吐道:“驸马无恙,可夜锦衣······他逃走了。” “不可能!”任子钰猛地向前跨了一步,死死盯着那狱卒。 “大人,属下说的句句属实。夜锦衣在大人来之前没多久逃走了,我正打算去禀告,没想到大人就来了。”那狱吏哆哆嗦嗦地跪在地上,生怕陈升之因此事责罚自己,还指了指一旁的狱卒们补充道,“不信,大人可以问他们,他们都可以作证。” “是,大人,夜锦衣的确是逃走了,关押他的牢房跟其他人是分开的,我们给他送饭时才发现。”那个叫王全的狱卒忙替狱吏解释道,他很清楚,他们这些人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若是一个人出了问题,所有人都保不住了。 “老师。”任子钰见陈升之一直紧皱着眉头,脸上蔓延着怒气,忙小心开口道。 那些狱卒听到任子钰叫陈升之,也都小心翼翼地抬头观察陈升之的脸色,盼着陈升之不要再追查这件事情,给他们一条活路。 过了许久,陈升之才沉声道:“夜锦衣本就无罪,算不得逃逸,如今圣上的谕旨已下,你们从今之后不得再提起这件事情。” “是。”狱卒们终于松口气,忙点头应道。 “带路,我亲自接驸马都尉。【零↑九△小↓說△網】”陈升之道。 “是,大人请。” 王诜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带自己出去的会是陈升之,纵使那日陈升之来此向自己询问了事发时的详情,可他只当那是审问罢了,并未曾想到陈升之会帮自己。 世事,太无常了。 直到陈升之和任子钰带他出来,上了马车,王诜才终于缓过一丝神来,坐在颠簸的马车上朝陈升之深深一拜道:“宰相大人洗清冤屈之大恩,诜感激万分。” 陈升之忙扶着王诜道:“驸马不可。此事本就是老朽一时糊涂,勿信他人之言,害苦了驸马都尉。驸马未责怪反而道谢,折煞我了。” 王诜道:“若非诜太过多疑,当日未将事情禀明,也不会闹出这些事端来。但诜想知道,这件事情背后的主谋,大人查清了?” 说着,王诜不着痕迹地扫了任子钰一眼。 陈升之道:“此事多亏了子钰,带我们找到了那几个西夏人,才知他们与夜少庄主有私仇,便设了这么一计,嫁祸夜少庄主。驸马放心,此事我已经向陛下禀明,也是陛下命我连夜来接驸马出去。” 王诜追问道:“那几个西夏人呢?” 陈升之叹口气,惋惜道:“可惜,那几个西夏人有备而来,让他们逃了去。” 王诜闻言,低头低笑一声道:“的确可惜。” 他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特意加重了语气,陈升之不明白其中的缘故,只当是王诜对那几个西夏人陷害他的事不能释怀,便道:“驸马放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该落网的永远都跑不了。” 王诜点点头,却在瞬间想到什么,猛地抬头问道:“锦衣呢?为何二位只接了我出来?” 闻言,陈升之的目光有些游移,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任子钰见状,缓声道:“大哥身子不大舒服,先回去了。” “任二公子实话实说便是,不必隐瞒。我清楚锦衣,他一定会等我一起离开。”王诜听到任子钰的话,先是冷笑一声,面色极冷地开口。 “既然驸马执意要问,那老朽便不瞒了,夜少庄主在我们将圣旨带来之前就已经离开了。【零↑九△小↓說△網】”陈升之终于开口道。 言外之意,夜锦衣私自越狱了。 “大人是说锦衣越狱。真是天大的笑话,若要越狱,他当初大可在事发之时就逃走,何必在这牢里待上这么多天。”王诜怒极反笑道。 “我知道夜少庄主高义,可是,此事千真万确。若是驸马心中存有疑惑,日后见了夜少庄主再细细询问便是。只是,今日老朽来此,除了来接驸马,还是来跟驸马告别的。”陈升之倒也没有生气,反倒平和开口。 “大人要去哪里?”王诜关切问道。 “老朽为官几十载,有些乏了,也有些糊涂了,再也担不起这宰相之责,该歇着了。”陈升之叹口气,言语中满是疲倦之意,“况且,朝中如今有介甫在,老夫放心。” “大人既然决定了,诜也不再挽留。”王诜拱手道。 “子钰啊,你当真无心入仕吗?”陈升之看向坐在旁边面色沉静的任子钰,言语中带着莫大的遗憾。 “老师,子钰如今只想辅助我大哥,入朝为官之事子钰暂时没有想法。但老师若是有需要,学生随时会到。”似乎是不忍心陈升之太失望,所以任子钰这话说的模棱两可,只说了暂时没有想法。 “也罢,你们这些后生都有自己的抱负,老夫不再强求了。”陈升之脸上带着宽慰的笑容,只是眼里的遗憾之色却没有退下去。 在他看来,任子钰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入朝为官着实是可惜,他虽想要暂时避开朝堂,却还是处处在为这个朝廷着想。 金榜题名,光耀门楣是寒窗苦读十载之人的理想,而让这个大宋朝越来越繁荣昌盛,是他们这些已然入朝为官之人最大的抱负。 王诜并没有回到公主府,而是直接去了子期苑,他必须要知道夜锦衣此时此刻是否平安,否则他无法安下心来。任子钰因着担心夜锦衣,也同王诜一同去了子期苑。 因着已经是三更时分,王诜和任子钰敲了很久的门,才有一个披着厚棉袄的老仆从里面将门打开。 “驸马大人,任公子,这个时间了,你们怎么来了?”那老仆本来还是皱着脸,半眯着眼睛提着灯来开门,却看到门口站着的人时,瞌睡顿时醒了大半。 “锦衣回来没?” “我大哥回来没?” 王诜和任子钰一边着急地直接往内苑赶去,一边问。 这老仆被这个问题问的晕头转向,忙提着灯费力地跟在他们二人身后道:“主子那天出去后,就没回来过了。” 即使是这样,王诜和任子钰也没有停下脚步,仍旧是快步走进内苑,径直踹开了夜锦衣的房门。 “什么情况?” 夜锦衣房里的床上躺着一个人,听见动静这人猛地起身,见三个人直接踹了房门闯进来,他有些蒙圈。 “卫卿笑,你怎么在这里?”倒是任子钰听出这是卫卿笑的声音,讶异道。 卫卿笑看到闯进来的人是任子钰和王诜,这才披了件衣服起床,抬手揉揉眼睛懒洋洋道:“他不在,房间空着也是空着,我就搬进来了。” 他正打算伸个懒腰,却突然停住,像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快步朝着王诜和任子钰走去,停在王诜面前瞪大眼睛惊诧道:“你怎么在这?被放出来了?夜锦衣呢?” 卫卿笑见王诜和任子钰对视一眼,且两人脸上都带着极度的失望和担忧,他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忙问道:“夜锦衣呢?他没回来吗?” 可是,却无人回答他。 接下来的三天,无境山庄和伯牙居的人几乎找遍了夜锦衣可能在的所有地方,可惜,却是无果,夜锦衣这个人,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锦衣失踪了,这不是一件小事。 之前,他并不是没有不辞而别过,可是这次太过蹊跷,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况且,他之前要远行,都一定会给子期苑的人打个招呼或者是给无境山庄的人飞鸽传书。 但是,这次,夜锦衣没有留下一丝线索。 也是在这个时候,卫卿笑想到了一个人,一个与夜锦衣有着深仇大恨的人。 楚修翳正打算去见夜锦衣,他早就听说了王诜和夜锦衣从牢里放出来的消息,他没有立即去见夜锦衣不过是因为他猜想夜锦衣会主动来找他。 可是,这次他似乎猜错了,他等了三天,却没有等到夜锦衣,平日里稳重的他因为这件事突然有些乱了分寸,心慌地厉害。 曾经,他只在意玉琅玕会不会打赢他,并没有与之亲近到这个地步,况且他们已经隔了十年没有相见。 可是,这些日子,他总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感觉到夜锦衣似乎能看透他的心思,洞悉他下一步的动向。而他也总能轻易地看懂夜锦衣的目的,知道他下一步会怎样做。 他们好像突然从彼此的对手变成了最懂对方的人,虽然他们之间一直以一种很微妙的关系相处着。 正是因为这种感觉,正是因为这次夜锦衣没有像楚修翳所预想的那般来找他,楚修翳便觉得有些事情发生了。 纵使,他不大愿意相信自己的这个猜想。 可是他还没走出房门,便有一个人踹开房门闯进来,那人穿着一身绯红色的袍子,那明晃晃的大红色刺得人眼睛痛。 楚修翳还没来得及说话,一柄闪着寒光的冷剑就已经架在他的脖颈。 楚修翳微微侧头,扫了一眼映着自己面容的剑身,又不屑地看着那人轻笑一声:“卫公子,我不记得我惹过你。” 那人,正是来此寻找夜锦衣的卫卿笑。 卫卿笑唇角微勾,持剑的力道又大了一分:“夜锦衣在哪?” “夜锦衣在哪?”楚修翳微低着头重复着这句话,突然,他冷笑一声,只是一瞬,他手里的剑已经出鞘,架在了卫卿笑的脖子上,“这个问题不应该我问你吗?把他害到牢里的人是你摽梅宫宫主,可不是我。” “我只问你,是不是你把他从牢里带走的?”卫卿笑扫了那柄冷剑一眼,面色不改质问道。 “他不见了?” 当一个人的理智被突如其来的怒火焚烧之后,他的反应也变得有些迟缓了。 正如此时的楚修翳,明明听到的第一句话就是“夜锦衣在哪”,却因为只记得反击,许久才反应过来夜锦衣失踪了。 第七十四章 无悯 卫卿笑冷笑道:“难道不是你将他带走的么?” 楚修翳道:“不是。” 卫卿笑道:“那你,会相信他是自己越狱的吗?” 楚修翳道:“不会。” 卫卿笑道:“除了你,我想不到还有谁会带走他?” 楚修翳道:“你想不到,不代表没有。” 卫卿笑将剑收回剑鞘道:“可你的确是最有可能带走他的人。” 卫卿笑本来并不愿意将自己的剑收回来,但他知道只要自己不把剑放下,对面的楚修翳也绝对不会将剑收回。 他不害怕楚修翳,因为在他看来,他与楚修翳的武功不相上下,但他害怕楚修翳手中的剑,那把名叫无悯的剑。 要说江湖御器之首,非沧浪谷主鬼御莫属。 沧浪谷主本来没有名字,人们都只知道他带着两个徒弟隐居在沧浪谷罢了,可却是因为他行事风格独特,且为这世间难得一见的御器高手,人们皆以得到他炼制的兵器为荣。 所以世人叫他鬼御。 那个鬼字,自然是鬼才的意思。 这个御器界的鬼才本是年少成名,本应有大好的前途,但却在自己三十岁的时候立誓,从此以后不再御器,后面几十年时间他都在沧浪谷悉心培养自己的两个徒弟。【零↑九△小↓說△網】 直至三十年前,他的两名弟子出沧浪谷,也带给世人鬼御去世的消息。 这样的天才离开,自然留给世人莫大的遗憾,但值得庆幸的是,他教出了两个好徒弟,他们御器之技虽远不及他们的师父鬼御,却已经是这江湖上的头号御器大师。 师兄辛炼子为人冷酷孤傲,不喜好与人交往,锻造的兵器至坚、至韧、至利,多用于攻击,被武林中的大门大派所推崇。 而师弟机杼子为人机敏,善于变通,铸造的兵器多以机巧灵活为主,以防守为主。 然而,不幸的是,鬼御的这两个徒弟却走上了兄弟相残的老路子,为了争夺鬼御留下的一柄名为泣血的剑而反目成仇,从那之后,兄弟二人势同水火,视彼此为眼中钉。 也是从那开始,辛炼子自成一派,建立了江湖上第一个以御器为产业的山庄势力,而机杼子则投奔了任啸决,并在任啸决的支持下建立了机杼城,成为了无境山庄背后的最大产业。 如今,楚修翳手里这柄无悯,便是辛炼子亲手所铸,且是由玉展颜赠给楚修翳的,就连无悯这个名字都是由玉展颜所名。【零↑九△小↓說△網】 无悯,不怜悯任何弱者。 毫无疑问,玉展颜是这个世上最了解楚修翳的人,没有人比她更清楚楚修翳最想得到的是什么,不是权利,不是地位,而是实力,是荣耀,是成为强者。 而成为强者,要的便是不去怜悯自己的对手,因为他们终将死在他的剑下。 可是,卫卿笑有些怀疑,在他看来,能起出这个名字的玉展颜也绝非泛泛之辈,并且是个极为可怕的人。 或者说,无悯不只是玉展颜对楚修翳的期望,也是对她自己的要求,或许她的野心会比此时拿着无悯的楚修翳大得多。 卫卿笑相信,若非玉展颜早逝,若非玉展颜是一个女子,今日的江湖上一定会有独属玉展颜的一片天地。 但是玉展颜死了,那么她赠楚修翳的这柄剑也就因着她的死被赋予了更大的价值,起码,对于楚修翳而言。 楚修翳并不可怕,这柄由辛炼子亲手所铸的无悯也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这柄剑是由玉展颜送给楚修翳的。 当一个绝世高手手里拿着一把心爱的姑娘赠的利剑,那么你就得相信,这世上已经没人能打败他。 除了,那个姑娘。 卫卿笑是个聪明的人,他不会拿自己的生命去证明这个,他只要知道这个道理就已经足够了,所以,他乖乖地放下了自己手里的剑。 “你只说对了一半,我是最可能带走他的人,但也是最不可能带走他的人。”只是一瞬,楚修翳的剑也回到了他的剑鞘中,他敛眸,目光沉静。 卫卿笑轻笑一声:“最不可能带走他的人?理由?” 楚修翳道:“他是展颜的哥哥。” 卫卿笑眸光一闪,迅速暗淡下去。 只此一句话,他就不得不相信夜锦衣的确不是楚修翳带走的。 他似乎说错了,对于楚修翳而言,最重要的不是荣耀,不是实力,不是成为强者,因为在楚修翳的心里,有凌驾于这些之上的信仰。 那个信仰,是他对玉展颜的感情。 楚修翳见卫卿笑突然安静下来了,微微抬眸,看到卫卿笑此时落寞失望的脸色,他才道:“他不会出事。” 卫卿笑猛地抬头,问道:“你怎么知道?” 楚修翳的手抚着无悯剑镶着宝石的剑柄,目光闪烁道:“因为他比你想象的更强。” 他想不到有哪个人有这个动机,有这个实力杀掉夜锦衣,况且,身为邪神殿主的夜锦衣,身旁应当有二十八影卫保护,所以,在他看来,夜锦衣出事的可能几乎为零。 二十八影卫的实力的确是无人可及,然而,楚修翳却不知道二十八卫中只有三卫是留在东京保护夜锦衣的,况且,在出事的时候,柳宿和鬼宿相继赶回了邪神殿,而唯一留在东京的星宿也被夜锦衣派去跟着任子钰。 更重要的是,没有人知道,夜锦衣已经内力尽失,本身体弱的他已然跟一个行将就木的老者无异了。 闻言,卫卿笑的眸色顿时冷了下来,因为楚修翳作为夜锦衣的敌人,对夜锦衣的了解实在是有些太多了,而自己明明是夜锦衣的朋友,也是与夜锦衣站在同一战线的人,但与夜锦衣有关的事情,自己却知道的寥寥无几。 他甚至不知道,互为对手的夜锦衣和楚修翳之间,到底有过怎样的交涉。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排除在夜锦衣复仇计划之外的人,也是被排除在夜锦衣生活之外的人。看起来,楚修翳与夜锦衣似乎才更像是亲密的朋友,他们才是最了解彼此的人。 第七十五章 那,尸体呢 卫卿笑本来以为自己是唯一能接近得了夜锦衣的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可是回顾他们相识的几个月,他才发现,自己对夜锦衣的一切,其实是一无所知的。【零↑九△小↓說△網】 自己曾经因为赵元耆的事情纠结痛苦的时候,自己曾经因为母亲的逼迫无奈无助的时候,夜锦衣总是像一个从未掺入这件事情的局外人一般帮他解决这一切。 而夜锦衣呢? 卫卿笑从未见夜锦衣认真地跟他讲过在他身上发生过的事情,而一个背负着滔天仇恨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痛苦绝望的过往。 当一个人在你面前掩饰着莫大的痛苦与不安,理由很简单,他只是没有彻底信任你罢了。 原来他与夜锦衣之间的相处,这般地不公平。 当意识到这一点,卫卿笑的眸光彻底熄灭下去了。 楚修翳明白卫卿笑此时脸上的灰败意味着什么,所以他勾唇道:“卫公子既然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是不是可以走了?” 卫卿笑没有回答,只是提着剑缓缓转身离开,连背影都带了萧索的味道。 等到卫卿笑离开,楚修翳才敛了笑意,提高声音冷声道:“阁下可以出来了吧。” 只是一瞬,便有一个黑影在门口一闪,转眼,一个人就停在了他的面前,那人看起来三十来岁的模样,面容冷硬,溢满沧桑之色,手上还握着一柄漆黑的剑。【零↑九△小↓說△網】 楚修翳没有丝毫的慌张,只道:“阁下应当是二十八影宿之一。” 此时,站在他对面的人,正是唯一留在东京的星宿。 星宿冷色道:“你是楚家的人,说起二十八影宿这般从容,你可记得,十年前,青峒墓是因你们楚家才灭门?” 楚修翳垂下眸子,轻声道:“我记得。” 星宿道:“你也应当明白,若不是主人阻拦,我们二十八卫早就杀了你。” 楚修翳道:“我明白。” 星宿点头道:“那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什么?” 楚修翳摇头道:“不知道。” 楚修翳不是不知道,只是他心里有两个答案,星宿来此不是告诉他夜锦衣在何处就是告诉他夜锦衣的确失踪了。 他不知道哪一个才是正确的,所以他只能答不知道。 星宿道:“主人的失踪与邪神殿无关。” 楚修翳平静无澜的眸光终于有了波动,他猛地抬眸:“不是你们带走了他?” 很不幸,星宿的答案正是他最不愿意听到的那个。 “不是,邪神殿亦无主人消息。”星宿冷声道,在知道夜锦衣不见之后,他立刻传书到邪神殿,可惜,夜锦衣并没有回邪神殿。 这才是最可怕的情况,连这群视夜锦衣为性命的人都没有夜锦衣的消息,说明,夜锦衣的的确确是失踪了。 并且,凶多吉少。 “言尽于此,告辞。”只是一瞬,楚修翳面前的星宿已经不见了踪影。 楚修翳握着剑站在原地,微阖着眼睛想着什么,直到风吹动窗柩,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他才猛地睁开眼,口中蹦出两个字。 “越狱。” 江湖中,有太多太多的人容易忽略那些不起眼的人,殊不知,那些毫不起眼的人才可能做出其他人做不到的事情,因为甚少有人会去怀疑这些看似没用的人。 可是,看似没用的人,在某些时候,是最有用的人。 身为无极门主的楚修翳,对这点甚为了解,因为无极门培养的就是杀手。杀手最为擅长的其实并不是杀人,而是伪装成各种看似没用的人,在所有人没有注意到他们的时候就取其性命。 这样不起眼的人也有很多很多,譬如:狱卒。 深夜,几个黑衣人悄然无声地潜入东京大狱,犹如索命的无常。他们并未大肆行动,只是在一个角落截住一个醉酒的狱卒。 “大侠饶命,我我······我只是个小狱卒,我什么都没有。”突然被冷剑架在脖子上,那个叫王全的狱卒就顿时酒醒了,他看着面前围着自己意图不明的黑衣人们,哆哆嗦嗦地求饶。 “夜锦衣在哪?”楚修翳冷声道。 王全眼睛一转,连忙摇头:“大侠,那位夜公子他已经走了,我一个小狱卒,哪能知道他在哪?大侠,你行行好,放了我吧,我这里有钱,都······给你,求你。” 楚修翳扫了一眼王全手里的金锭,冷笑一声:“一个小小狱卒,有这么多银两,不是替人卖命得的?” 王全暗骂自己愚蠢,但仍然低声解释:“不,不是,小人好赌,这是今天小人赢的钱。若是小人撒谎,就天打五雷轰。” 在他看来,老天爷比眼前这个把剑架自己脖子上的可怕男人好糊弄地多,老天无眼,如何将他五雷轰顶。 可是,不幸的是,他低估了面前这个男人。 “不说实话?”楚修翳后退一步,冷声命令道,“把他舌头割下来。” 他话音刚落,身旁的一个黑衣人就拔出匕首慢慢朝着王全靠近,那匕首闪出的冷光射在王全的脸上,让他惊恐地后退,直至被逼到墙角。 “大侠,我真的不知道啊,你明鉴,我说的都是实话啊。”王全看着那匕首离自己越来越近,身上冒出的冷汗打湿了自己的棉衣,他还是挣扎,想着能有什么转机,可是等到那个黑衣人将匕首扬起,他才感到自己死到临头。 金子什么的都算个屁,命才是最重要的。 他疾声叫道:“我说!我说,我什么都说。” “停。”楚修翳缓缓扬手示意,让那黑衣人停手。 那黑衣人将匕首收回鞘中,王全这才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额头全是冷汗,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他在哪?” “他······他死了。”王全声音很小,因着怕楚修翳一怒之下直接杀了他。 “你说什么?”楚修翳的眸底像是突然间结起了寒冰,泛着涔涔的冷意和浓重的杀气,他的声音还是平淡的,但是却透着瘆人的阴鸷。 夜锦衣死了? 不,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 如果,就连这个唯一见证过他们从前的人都死了,那么他的过往就真的随风而逝了; 如果,这个他唯一能卸下伪装面对的人都死了,那么他就真的成为孤身一人的可怜虫了; 如果,连这个玉展颜唯一在世的亲人都死了,那么百年之后,他还有何颜面去面对玉展颜。 “这次我真的没有撒谎,他真的死了,有人······出钱让我们给他的饭菜里下了毒。” 楚修翳缓缓蹲下,冷飕飕地看着王全,咬牙切齿道:“那,尸体呢?” “被······拉出去埋了。” “埋哪里了!”楚修翳几乎是低吼着说出这几个字。 王全猛地一颤,吓得连话都说不囫囵:“是、是老李头他们、他们几个去埋的,小人,小人也不知道。” 第七十六章 神圣的兵器 “老李头,你过来下。” 老李正挎着刀在牢房里巡视,却突然听到王全在叫他,他抬头看去,便见王全急匆匆地往他这里赶,目光闪烁。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刀,迎上去问道:“老王,怎么了?” 王全直接拉住老李的手臂往外面走,边走边说:“这么冷的天,哥几个喝酒去。” 老李皱眉挣开王全的手,摇头道:“我这还要巡视呢,等明天,明天我请你喝酒。” 王全一听,问道:“真不去?” “真不去。”老李摆摆手,转身就打算去接着巡视。 王全叹口气道:“本来还想跟你说说给你闺女说媒的事呢?也罢也罢,改天吧。” 说罢,王全就作势要走。 老李脚步一顿,忙转过身来拉住王全的手臂,焦急问道:“有信儿了?” 王全看似有些不高兴的样子:“老兄弟请你喝酒都不去,听到这事儿就变脸了,老李头,你这人呐。” 老李陪笑道:“你不是不知道,我这闺女快十八了,家里为她婚事着急呢。” 王全这才缓和神色,问:“那这酒还喝不喝了?” “喝喝,我请,走。”老李说着就搭着王全的肩膀往外走。 王全瞥了一眼老李手里握的刀,皱眉道:“你总得把这家伙什摘了吧,哪有带着刀去喝酒的?” 老李猛地拍了下自己的额头,笑道:“唉,糊涂了。” 说着,老李便摘下自己的佩刀,拍在一旁的桌子上,拉着王全往外走。【零↑九△小↓說△網】 “你是不知道,我为你闺女这事操了多少心呐,今个儿白天,张媒婆才跟我说西街那边有个姓李的人家,那家有个不错的小伙子,八字跟你闺女相合,长得也不错,是个能干活的······” 王全边走边跟老李说着做媒的事情,还不忘抬头看了看周围的动静,而老李只是乐滋滋地听着王全说的话,丝毫没有注意到王全今天的异常。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老李打断王全问道:“其余的都是其次,这小伙子人品怎么样?” “啊?人品?”王全本来心就没往这上面想,所以慢了半拍,他看着老李带着疑惑的脸色,忙拍手道,“人品好啊!街坊邻居都说这小伙子是个好人,谁要嫁了他是十世修来福分。” 老李停下脚步,了然地点点头,挑眉看着王全问道:“老王,这次这么好心,你开的价钱恐怕也不低吧。” 王全忙摇摇头,使劲拍拍胸脯道:“你还不清楚我吗?我是那种人吗?你闺女不就是我闺女,给自己闺女找个好人家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真的是这样?”老李问。 “的确是这样。” 王全还没来得及开口,暗处就传来冷厉的男声,王全一听到那声音,马上跟丢了魂似得往后跑,却被突然从暗巷两边跳出来的黑衣人拦住了去路,他只得又转身拼命往另一个方向跑,却被另一边突然出现的黑衣人拦住。 他忙叫道:“人我已经带来了,你们该放了我吧。” 老李看到暗处出来的黑衣人,又听到王全的话,便狠狠地心底咒骂一声,下意识地快速去摸自己的刀,却只摸到了自己的粗布衣服,这才想起走前自己将刀放在了大狱里。 实际上,即使他带了刀,也没什么作用,那把破铜烂铁理论上也只能给他壮胆罢了。 老李看着那几个黑衣人,冷声道:“你们是谁?” “这你不需要知道。”楚修翳握着剑缓步从暗处走出来,夜色笼在他的身上,让他周身散发着森冷的诡谲的气息。 老李没有去看王全,而是直接问楚修翳:“你们找我,有什么事?” “夜锦衣,埋在哪里?”楚修翳一字一句道。 老李听到这个问题,冷笑一声,那笑带着嘲讽:“果然报应不爽。” “你们把他埋在哪里?”楚修翳又问,这句比刚才的口气更冷,更重。 王全在旁边颤声劝道:“老李,快说呀,不然我们都活不了。” 老李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抬头看着楚修翳道:“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荒郊的山丘,透着森冷瘆人的感觉,尤其是那黑漆漆的林子,像是一个野兽张开血盆大口在等着它的猎物。 老李和王全被两个黑衣人用绳子捆着身子走在最前面,楚修翳和其余的黑衣人跟在身后。 老李和王全看似走得很快,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大汗淋漓,而楚修翳等人看似走得很慢,却一直紧紧在跟在他二人的身后。 林子里只有王全和老李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喘息声,楚修翳等人却如同鬼魅一般,走路悄无声息。 老李不知道他们是什么人,但他知道他们一定是不同寻常的人,是与他不在同一片天空下的人。 他是个普通人,生活平淡又无趣,幼时玩乐学习手艺,长大成人后便某分差事、娶妻生子,接着呢,便是把自己的几个孩子抚养成人,再看着他们各自婚嫁成家。 这不只是他的生活,还是很多很多和他一样的普通人的生活。 可是今天这群人,包括那个被害死的夜锦衣,是跟他们这些完全不同的人,他们有着自由又刺激的生活,他们的生活并非一成不变的,他们在江湖上漂泊,在爱恨里纠缠,就注定有了带有传奇色彩的一生。 可老李不知道的是,这些在江湖上飘摇不定的、生活中充斥着爱恨情仇的人,最想要也许就是他所最看不中的平淡甚至于寡淡的生活。 但有一点,他清清楚楚地知道。 那就是,他今天一定要葬身在此了。 他没有太多留恋的东西,因为他认为这些寡淡的生活太过无趣,倒不如早早地死了,十八年后自己也许也会成为一个这样与众不同的人。 况且,他埋了无境山庄的少庄主,死也定是死在这群来历不明的高手手下,他已然觉得满足了。 最重要的是,王全也一定会死在他们手里。 希望一个人死并不是他的兴趣,他还不至于想要与众不同到这个地步,除非要死的那个人是他所不齿的人。 可他转念一想,又觉得王全这样卑鄙无耻的人死在这些高手剑下,岂非污了他们手里的剑。 剑,那是多么神圣的兵器。 老李从未用过剑,他只有一把极廉价的大刀,那是官家给他们发的。 至此,那把大刀还未沾染过任何鲜血,唯一的用途也只是在那些犯人们不听话的时候亮出来吓唬他们的而已。 不,也许不只是这个,如果他记得不错,他还曾用这柄大刀切过隔壁大婶送给他家的一个西瓜。 只可惜,那柄刀切起西瓜来还不如普通的菜刀好使。 只因他并不知道,不同的刀有不同的用途,要切西瓜必是得用切西瓜的刀才成,不能用杀人的刀。 但是,切西瓜的刀却未必不能杀人。 但这个道理他不太懂,他只觉得兵器要好,至于要好到什么程度,他还不清楚。 但有一点他可以肯定,那就是,楚修翳手里那把剑,绝对是一把极好的兵器。 不只是因为上面精美的刻工,镶嵌的宝石,更是因为上面散发出的凛冽涔冷的气息,还有只是扫上一眼,就令人顿时生出敬畏之心的庄重之感。 是的,那把剑看起来古朴又庄重,那些宝石并未使它显得庸俗,反而将它衬得更为高贵精致。 这样神圣的兵器,是绝不能被那样污浊腥腻的血液所玷污。 第七十七章 玄铁面具 楚修翳并不知道一个普普通通的狱卒会生出这些感想来,他若是知道这些,便会对这个狱卒另眼相看一些。 但,也只是另眼相看些而已,却不至于让他放过老李的性命。 若是他们这些狱卒害的是其他人,他也许会勉强考虑。 但偏偏,那个人是夜锦衣。 也正因为是夜锦衣,楚修翳才会有这么好的耐性让他们带他来找尸体,否则,在他刚知道真相的时候,就会让整个东京大狱的人为夜锦衣陪葬。 所以,这一路上他都只是垂着眸子看着脚下的路,他什么都不愿意说,也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他的目光是涣散的,他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 这样的情况只在他的生命中出现过两次,第一次是他亲眼看着玉展颜抱着玉琅玕跳崖的时候,另一次就是现在。 他也不知道,他很快就会感受到第三次。 “人呢?” 前面的一声冷喝让他头脑中稍稍有了些思绪,他的目光也即刻清明起来,他猛地抬头,快步向前走去。 那声冷喝是押着老李的黑衣人发出的,不只他这样叫出来,就连一旁的王全也冒着冷汗惊呼着,并且惊恐地看向面色平静的老李。 只因,在火把的映照下,一个大坑出现在他们的面前,大坑的旁边还散落着几把沾了泥土的锄头和铁锹。 但很显然,这样的一个大坑是用来埋人的,而不是已经埋了人的。 所以,只要是眼睛不瞎的人,应该都看得到这个坑里除了坑,什么都没有。 楚修翳一声不响地看着那个大坑,眸色平静,但这平静,却更令人感到来自死神的绝望的恐怖的气息。 “人呢?” 站在楚修翳身边那个叫云郯的黑衣人已然感觉到来自楚修翳身上的冰冷至极的寒意,他上前两步,拿过火把朝那大坑里照了照,确认什么都没有,又看向老李问了同一个问题。 老李平静道:“我们那天走的时候并没有将他彻底埋了。” 王全已是冷汗涔涔,他抬手指着老李颤声道:“你,你······” 老李又道:“因为我们在埋他的时候,出现了一匹狼。” 剩下的话不用再多说,因为所有人都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 没有人在一匹饿狼出现的时候,会不顾自己的性命,而去保全一个死人的尸骨。 因为一个死人纵使不被一头饿狼吞得骨头都不剩,也会在地里被虫蚁啃噬,最终腐烂,化为尘土。 这样说起,一个死人其实还不如被饿狼吃了,这样起码能让一匹狼饱腹。 王全已经颤抖地话都说不出了,因为害怕。 他在心里咒骂老李这个笨蛋多嘴,因为他笃定没有任何一个人在知道自己的朋友被狼啃得骨头都不剩的时候,还能放过那些害死他的人。 他本来以为他也许还能侥幸活下去,但现在,他确定他没有活路了。 也因为这个原因,他的双腿开始不停地打摆子。 不得不承认,王全不单单是个混蛋,还是一个极为聪明的混蛋。 但那个老李面色却没有丝毫的变化,他并非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到临头,而是他的确对死亡这件事情没有丝毫的畏惧。 但他有些遗憾,遗憾自己还没亲眼看到大闺女嫁出去。 楚修翳的睫毛轻颤了一下,接着他突然笑出声来,这笑声还很是爽朗。 此时此刻,这笑显得极不合时宜。 但却并没有人觉得奇怪,站在他周围的人也并未因为这爽朗的笑声放松一口气,反而站的更加笔直,也更加安静。 他们知道这笑意味着什么。 如果一个人愤怒到笑出来,并且这个人还是一个无所畏惧的高手的时候,那么你就得知道,很快就有人脑袋要搬家。 很快,是多快呢? 楚修翳的笑声刚落音,还没有人看到他的剑,就有两颗头颅从两个人的脖子上径直飞出去,滚落到那个坑里去了。 因为这剑的速度太快了,以至于头颅飞出去之后,才有鲜血从脖颈的砍断处喷溅出来,那两个没有头颅的身体这才缓缓栽倒在坑里去。 王全和老李甚至还没有意识到死亡的到来,自己的脑袋就已经与身体分离,生命也已经走到了尽头。 但楚修翳若仔细些看,就能看到老李未阖的眼睛里还带着惋惜之色。 没人知道,他是在为楚修翳的无悯剑惋惜。 因为他们的血,脏了这柄好剑。 但老李也永远没机会知道,楚修翳本是不屑用无悯剑杀他们的,然而,无悯剑是玉展颜送给他的,他必要用玉展颜送给他的剑为夜锦衣报仇,才不算辜负了这剑。 空气又安静下来了,只是这夜色之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的味道,还有楚修翳周身掩藏不住的阴鸷气息。 云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他只是瞥了那两个人的头颅一眼,只这一眼他扫到了一旁的铁锹和锄头。 突然,他的脑子里闪出了一个猜想,紧接着他又拿起火把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这大坑的周围。 过了一小会儿,他猛地抬头看着楚修翳,道:“门主。” 楚修翳略有些颓然地抬头,目光凄然地看着他。 云郯目光炯炯道:“夜公子的脸上有张玄铁面具。” 夜锦衣的左脸上戴着一张玄铁面具,认识他的人都知道这件事情,这并不是一件值得浪费口舌的事情。 但当一个人为了一件不值得浪费口舌的事情开口时,那么证明这件事情,不只值得浪费口舌,还值得浪费脑子。 楚修翳的眸光先是一滞,只是片刻,他也扫了一眼他们周围的土地,紧接着他本是无神的眼睛顿时又闪烁起来。 夜锦衣的脸上戴张面具,这不是稀奇的事情。 稀奇的是,会有一匹狼不仅将一个人吃的骨头都不剩,衣服吃的也不剩,还将一副精绝的玄铁面具也给吞入腹中。 世上绝不会有如此稀奇之事,除非,那匹狼是饕餮附体。 所以,他是不是可以猜想,夜锦衣的尸身其实并没有被狼吃了,而是被人带走了。 世上也绝没有哪个人在看到一具尸体的时候放着挖好的坑不用,而是将那尸体带走。 除非,那个被认为已经是死人的人,并没有死。 楚修翳的眼睛,又忽地泛出光彩来。 楚修翳突然看到地上散落的几株土茯苓,那茯苓是被连根拔起的,似乎是几天前就被扔在这里的,上面的浆果和须根已然干裂。 很明显,这周围并没有土茯苓生长,挖这个坑的人也不会有闲心将这些土茯苓从土里连根拔起扔在一旁。 土茯苓,是一种药材。 这个季节能找到的草药虽少,但还是会有药农上山采草药,民生多艰,可见一斑。 楚修翳对这些本不感兴趣,但如今他竟然庆幸民生的多艰了,他不在别人的生活艰难,他只在乎夜锦衣的死活。 如今,有很大的可能性,夜锦衣是被上山采药的药农救走了。 楚修翳半蹲在地上,抬手将那几株干枯的土茯苓放在掌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找周围采药的人家。” “是。” 第七十八章 姐姐? 天已大亮了,却没有太阳,因为这是冬天,冬天是很少见到太阳的。 即使有,也很难驱散人们身上的寒冷。 小草披了件小棉袄就出来了,她还未跨出房门的时候,就听到院里劈柴的声音和鸭子嘎嘎嘎的声音。 她走出房门后,便看到烟囱已经冒出了烟,因为她爷爷早在她起床就已经把米汤煮上了。 在厨房外面正在劈柴的人就是她的爷爷。 小草的爷爷已经很老了,满脸满手的皱纹,腰也有些驮了,但看起来身子还很硬朗。 他将斧头挥起,又重重地落下,大木桩上的柴火就被劈成了两半。 他听见小草出来,就抬头吆喝道:“小草,去厨房把窝头热上。” 说罢,他就在手心啐口唾沫使劲搓了搓,又挥起斧头来。 “咔嚓。” 又一根木头被劈成两半。 “哎。”小草边应着,边把棉袄穿好,又熟练地把自己的头发编成一条辫子,又用一条红色的破旧的细绳在发尾处扎好。 小草洗了手,便揭开锅盖,将箅子架在锅上,又从木柜里拿出几个干硬的窝头放在箅子上,最后又将锅盖盖回去。 这一切做完之后,小草就打了一盆热水端进了里屋。 里屋是小草住的地方,屋里只放了一张竹床,一个几张板凳搭的简陋的床,还有一张破旧的布满刻痕的木桌,那木桌上还摆着几篮子草药。 他爷爷并不住在这里,厨房旁边有一间柴房,柴房里堆满了柴火和他们爷孙俩采的草药,还放了一张床。 夜里,他爷爷就住在柴房里照看那些草药,还有他们养的鸭子。 但,小草还是住在那张板凳搭的床上。 只因为,此时此刻有一个人正一动不动地躺在房间的那张竹床上。 竹床的旁边还卧着一只毛发发亮的狼,但是小草一直以为它是只狗,唤它小黑,还因为它不会汪汪叫而疑惑了很多年。 小草将热水端在竹床旁边,将里面的热毛巾捞出来拧干,仔仔细细地给床上的那个人擦拭脸颊,擦完脸后,小草还不忘将那人的手也擦得干干净净。 擦罢,小草下意识地搭上那人的手腕,避开这人手腕处的割痕,小心地探那人的脉搏。 这个人的脉搏很微弱很微弱,微弱地像是像大海里投了一块石子一样几乎无法被人感知到。 但若非是这投入无垠大海的小小石块发出的动静,单凭这人如死人一般寒冷的温度和感觉不到的鼻息,小草和她爷爷早就已经把这人埋了。 小草坐在床边,扫了一眼床边放的一样东西,又看看床上的人的苍白面容,歪着头在思考着什么。 床边放的是一张面具,一张左脸戴的面具,一张漆黑的玄铁面具,一张泛着森冷气息的面具。 可是床上躺着的这个人面容却是清秀柔和的,而且是很好看的,这是此时这人脸上的苍白所掩饰不了的。 这人的头发浓密乌黑,披散在枕头上,犹如一片黑色的锦缎。 小草下意识地摸摸自己的脸,她的脸并不是那种清秀温柔的,而是那种朴实健康的,她的面颊上还有两坨潮红,看起来跟高原红一样,但却让她看起来更有活力。 小草不明白,床上这个人长得这样好看,为什么要戴着一张恐怖狰狞的黑色面具。 她伏在床前,看着那人的面容,轻声道:“姐姐,你快些醒吧。” 然而,没人回应她,因为那人的眼睛还是紧阖,甚至连呼吸都没有。 是的,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女子。 小草和她爷爷刚将她带回来的时候一直以为她是个男人,但是当小草想要帮她擦身子的时候,才发现这个人的胸口裹着厚厚的几层纱布。 一个男人是不会在胸口裹上纱布的,会这么做的只有女子,而且是女扮男装的女子。 小草很好奇,在这个姑娘身上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为什么要扮成男人的模样,又为什么会被人埋在荒郊,还被折磨成这个模样。 “小草。” 小草的爷爷在门外叫她,她听到之后,忙应了一声跑出去。 小草的爷爷正将劈好的柴火往厨房搬,见小草跑出来,侧头道:“吃完饭,我去山上采药,你去街上买点药,那姑娘手脚上的伤只靠我们的草药没办法治。” 小草犹豫道:“爷爷,可是我们哪里来钱给姐姐抓药?” 她爷爷听到这个问题低头沉吟一会儿,便将手里的柴火放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递给小草:“你把这个当了,给这姑娘抓药,可得记住,这玉佩是那位姑娘的,你可不许乱用这钱。” 小草看着那块刻着两个文字的玉佩,点点头但又面露难色道:“可是这玉佩是姐姐随身带的东西,要是当了,会不会······” 小草的爷爷无奈地叹口气:“这也没办法了,这玉佩再贵重,能贵过一条人命?” 那块玉佩,本来价值连城,若是将它当了,许是能够这爷俩吃穿不愁好几年。 况且,这年头,命其实是很贱的。 但这爷俩并不懂得这个道理。 是以,刚吃完饭,将她爷爷送上山,小草就将门户锁好,拿着那块玉佩往街上赶,因着担心那姑娘出什么事情,小草还不忘将小黑留在里屋。 才走出没多少时间,小草就忍不住将那块玉佩拿在手里看。 这玉佩是在那女子的身上找到的,是一块白色的半圆形玉珏,通体晶莹,色泽温润,上面还刻着两个字,那两个字小草不认识,因为她不认得字。 小草从来没见过这样贵重的东西,但她知道,这块玉佩一定很珍贵很珍贵。 因为她觉得只有珍贵的东西,才配地上那位姐姐。 但也因为知道这玉佩的珍贵,她才很是犹豫,犹豫要不要将这玉佩给当掉。 她爷爷说的没错,玉佩再珍贵也没有一条命重要,可是,如果那位姐姐将这玉佩看得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呢。 小草猛地拍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道:“你在想什么呀,要是不当了这玉佩,姐姐就没命了。” 虽是这样说着,她也并没有再将玉佩放回怀里,而是一直拿在手里。 迎面走过来一个男人,那男人穿着一身孔雀蓝的锦袍,手里还握着一柄剑。 平日里,小草并不会去注意路上的行人,可是此时走过来的这个男人却和常人不大一样。 他的面容俊俏又冷睿,却又溢着深沉的痛色和疲倦; 他的身子笔直,像是傲立苍穹的一颗伟岸的大树,仿佛任何事情都不能将他击倒; 他的手里握着一柄剑,那剑镶嵌着宝石和美玉,还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却泛着冷森森的光泽。 这样的男人,像是来自天上的神君,又像是来自地狱的恶魔。 小草有些看痴了,因为她长这么大从没有见过这样俊俏的男人,也没有见过这样漂亮的剑,所以她停下了脚步,先是仔细看了看那把剑,又抬头端详了那男人的脸。 那男人显然也注意到她了,因为这条路上只有他们两个人,想要注意不到也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但只一眼,那男人就停住了脚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小草,不,是小草手里的玉佩。 楚修翳和自己手下的人分开找了整整一夜,却还是没有夜锦衣的下落,他很疲倦,不只是身体的疲倦,还有灵魂的疲倦。 这种疲倦,几乎让他整个人都颓废下去。 他低垂着眸子走在路上,像是一个游魂一样。 只因他的心底,溢满了绝望与痛楚。 可是,他看到了一个小姑娘,不,是一个姑娘手里的一块白玉珏。 见到那块玉佩让他顿时清醒过来,也让他精神振奋起来,他像是突然又拥有了无穷的精力,又变得像他平时一样冷傲敏锐。 他猛地大步走到小草的面前,紧皱着眉头直接扯过小草手里的玉佩,也不管小草因着他这突然的动作发出的惊呼,只是仔细检查着那玉佩。 他看到玉佩上的两个字,琅玕。 看到这两个字后,他突然就笑出来了,笑的很开朗,他甚少这样开心过。 小草见玉佩被他夺了去,忙跳起来抢过玉佩警惕地后退几步:“你,你······要干什么?” 楚修翳忙紧追两步,冷声问:“这玉佩,你哪里来的?” 他的话还没有问完,小草就撒腿朝着她来的方向跑开了。 看着小草的背影,楚修翳嘴角涔冷勾起,轻声道:“跑的了吗?” 小草一口气跑回了家里,一进屋她就抵着门喘着粗气,小黑听见动静从里屋跑出来,见是小草,便温顺地蹭蹭她的小腿。 小草深呼了一口气,蹲下身子摸摸小黑的头,另一手还不停地抚着胸口。 “小黑,吓死我了刚才,呼。” 她又重重地呼了一口气,这才又扶着门站起来,因为刚才的惊吓,她现在的腿有些发软。 她有些艰难地走进里屋,走到床边坐定,将那女子的手抬起,检查着她手腕上的伤口,那伤口虽然这三天里都敷有草药,但却还是有些化脓,再加上这天冷得厉害,小草很担心这女子的手脚会保不住。 小草看着那女子,带着哭腔道:“姐姐,你什么时候才能好起来啊?” 卧在一旁的小黑不知什么缘故,突然站起来警惕地竖起耳朵来。 小草疑惑道:“小黑,怎么了?” 她的话音才刚落,就有一个男人如同鬼魅一般地落在里屋中央,他的脸色冷的厉害,却又带着一些令人看不懂的情绪,但可以肯定的是,他的目光是定在床上那人的身上的。 来人,除了楚修翳,还会是谁? 楚修翳本来是不确定夜锦衣在不在这里,但现在他看到床上躺着的人,还有枕边的玄铁面具,他心里就没有任何疑问了。 因为,床上躺着的人,的的确确是夜锦衣。 小草惊地连话都说不囫囵了,她指着楚修翳结结巴巴道:“你是······你是······鬼······” 楚修翳道:“是人。” 说着,楚修翳就面无表情地朝着那竹床走去,准确是说,是朝着竹床躺着的夜锦衣走去。 小草忙跳起来挡在竹床前面,看着小黑大声道:“小黑,咬他!” 楚修翳扫了一眼吓得缩在一旁颤栗的狼,冷笑了一声。 那本是狼,但你若是将一个狼当成狗来养,那这匹狼就会连狗还不如。 小草见小黑缩在一旁不敢出来,先是在心里暗骂一声,又忙抄起一旁的板凳挡在前面,强装镇定道:“我告诉你,你要是敢伤害姐姐,我就······”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她发现楚修翳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难看,变得灰败起来。 楚修翳停下脚步,干涩问道:“姐姐?” 小草不明白他问的这是什么意思,只是死死地挡在床前,不允许楚修翳靠近,但嘴上说的却是:“你不就是想要那块玉佩吗?我······我给你,但你拿了玉佩就得赶紧走。喂,听见没有?” 楚修翳真的像是没有听到小草的话,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夜锦衣的脸,一步一步地往前走,他走的很慢,也走得很艰难。 姐姐? 夜锦衣是女的? 那夜锦衣就绝对不会是玉琅玕。 但若不是玉琅玕,那会是谁? 楚修翳不敢再想下去,虽然他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但他害怕,害怕这次又是自己的奢望,他怕这次自己又是满怀欢喜却又被残忍的现实浇下一盆冷水,让他冻得心里直发颤。 他害怕那种感觉,他不想再经受第二次了。 所以他死死地皱着眉头,想要克制自己,因为他怕自己流下眼泪。 楚修翳垂着眸子,冷声道:“让开。” “我~” 我不~ 但小草的那个“不”字没来得极说出口,因为楚修翳已经定点了她的穴道,此时的她,只能保持着抱着板凳的姿势,一动也不能动,只剩下一双眼睛气愤又担忧地盯着楚修翳。 楚修翳将小草推到一旁,才缓缓地坐在床边,安静地看着夜锦衣。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没有戴着面具的夜锦衣。 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彻底地怀疑夜锦衣的身份。 玉琅玕和玉展颜长得很像,但再像的两个人也会有不同的地方,比如,玉琅玕的左眼角是有一颗很小的痣的,比如,玉展颜长得比玉琅玕清秀地多。 此时此刻,若他还不傻的话,也就能看的到夜锦衣的左眼角,并没有什么痣。 楚修翳的手已经开始颤抖了,也已经开始伸向夜锦衣的衣领。 小草站在原地看着这一切,惊地眼泪都要落下来了,但她什么都做不了,只能使劲地想要说话,从嗓子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楚修翳刚将夜锦衣的衣服揭到肩膀处,他就停住了,因为他看到夜锦衣靠近左胸的地方有很深的一个刀口。 刀口很深,伤疤却很浅很窄,不是很多年的伤,绝没办法显出这样的伤疤来。 但楚修翳偏偏记得,十年前的绝崖之上,玉展颜亲手将一把匕首刺进了她自己的胸口,那是一柄淬了毒的匕首,会留下很深很短的疤痕。 楚修翳的眼角已经有眼泪落下来了,恰好落在那道伤疤上。 楚修翳猛地闭上眼睛,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又突然睁眼,直接将夜锦衣的衣服扯开。 这一扯,夜锦衣的胸膛就彻底暴露在了他的面前,只一眼,他就立刻扯过棉被盖在夜锦衣的身上。 小草没有再使劲地发出声音了,不是害怕,而是惊呆。 因为她看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目光温柔地看着那位姑娘,眼角却不停地有眼泪滑落下来,无论如何也止不住。 第七十九章 姐姐没死 楚修翳的大脑是一片空白的,却不是因为惊惧,而是因为激动,一种无法言说的激动。 他思念了整整十年的人,此时此刻就在他的面前。 他的双手还是颤抖的,他轻轻伸手扶起夜锦衣的身子抱住,他的大掌扣在夜锦衣的后脑,手指滑进夜锦衣的墨发里。 楚修翳的动作看起来很轻,像是怕伤到夜锦衣,但却又很重,因为他无法抑制自己已然决堤的思念,他只想把夜锦衣揉进自己骨血里,这样他们就永远不会再分开。 他留着眼泪,将嘴唇凑在夜锦衣的耳边,轻喃道:“我不会再让你离开我了,没有任何一个人能伤害你,没有任何人能抢走你,没有任何人······” 他的声音轻柔,脸上带着清浅的笑意,像是在哄一个小孩子,却又带着莫大的恐惧,他害怕夜锦衣会再次离开他。 他在克制着自己,他想让自己尽量看起来平静一些,他不愿意自己在夜锦衣面前有任何失态的软弱的举动,可是,他失败了。 话音刚落,他的眼角就滚落下一颗豆大的泪珠,滴在夜锦衣的衣领上。 突然,楚修翳猛地抱紧夜锦衣,将脸埋在夜锦衣的颈间,嚎啕大哭。 小草呆呆地站在一旁看着,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也开始发红,她只觉得这一幕让人看了心里很难受。 但起码她知道了楚修翳并不会伤害夜锦衣,反而跟夜锦衣有着极为亲密的关系,因为那种充斥着怜惜的心疼的目光是做不了假的。 十年,整整十年的思念与压抑在这一刻突然决堤,让楚修翳突然失控,再也克制不住。 没人能明白这种煎熬压抑整整十年的痛苦,只有楚修翳他自己。 他死死地抱着夜锦衣,不愿意松开,似乎夜锦衣是他垂死之际能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 楚修翳又开始发抖了,却不只是因为激动,还有害怕,漫无边际的害怕让他手指发凉,后背渗出冷汗。 他害怕,害怕夜锦衣会离开自己。 他记得初见夜锦衣时,她的平静,也记得自己误伤夜锦衣时,她的漠然,以及自己认定她是玉琅玕时,她当时眸中一闪而过的颓然。 若是他早些发现这些端倪,若他聪明一些,早些认出夜锦衣,那么现在会不会不一样,他会带着夜锦衣走,离开这个充斥着是非恩怨的武林,那么现在夜锦衣不会是这个样子。 楚修翳的血液开始倒流,他的额头不停地渗出冷汗。 他出现在这里这么久了,他抱着夜锦衣这么久了,可是夜锦衣却是一丁点动静都没有,而且,为什么她的身体会这么凉,毫无温度,像死人一般。 楚修翳动作僵硬地抬起手去探夜锦衣的鼻息,手就顿在半空中。 因为夜锦衣此时鼻息全无。 他刚刚被补好的心又像是突然下起坚硬锋利的冰刀,让他冷地发颤,痛地抽搐。 他几乎快要发疯,失而复得的喜悦已经让他快要承受不住,然而紧接着而来的得而复失的痛苦更是让他几乎崩溃。 况且,这样跌宕的起伏并不是一个普通人能够轻易承受住的。 他看着夜锦衣的目光忽地变得绝望又痛楚,几乎快要涣散,他也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了。 “唔······”小草明白楚修翳此时此刻必定认为夜锦衣已经死了,她拼命发出声音想要提醒楚修翳。 楚修翳终于缓缓抬起头,他看了一眼小草,只是微微抬手隔空解开了她的穴道。 他的眸子仍然是无神又冰冷的,只因他的灵魂快被痛苦掏空。 小草忙道:“姐姐她没死。” 她急着提醒楚修翳这一点,就连手里的板凳都没放下,她还保持原姿势站在原地,面色很是焦急。 楚修翳的眸子紧缩,猛地抬头看向小草。 小草点点头:“姐姐她真的没死。” 说罢,小草忙跑到床边,握着夜锦衣的手腕看着楚修翳道:“你摸,姐姐还有脉搏的,真的,我不骗你。” 楚修翳僵硬地低下头看着夜锦衣的手腕,只是这一眼却看到夜锦衣手腕上崭新的刀痕,那刀痕很齐整,也很准,恰好挑断了夜锦衣的手筋。 他又紧蹙着眉头看向夜锦衣的另一只手腕,相同的刀痕,相同的位置。 楚修翳的心抽痛起来,他的眼眶又发疼发烫。 展颜,是谁这么对你? 不论是谁,我都要他百倍奉还。 楚修翳一手小心地抱着夜锦衣,另一只手探向她的脉搏。 嗒~ 嗒~ 嗒~ 楚修翳感觉到了,他感觉到夜锦衣的脉搏了,虽然这动静微弱地像游丝,他还是感觉到了,夜锦衣的脉搏虽然弱的出奇,可是却不乱。 他的心因着心境的大起大落难受地发疼,他又将脸埋在夜锦衣的颈间,似乎只有夜锦衣才能抚平他的所有伤痛,只有夜锦衣才能让他心安。 小草缓缓起来去,轻手轻脚地走出去,她该让他们两个单独地待一会儿,虽然夜锦衣依然跟活死人一样没有醒过来。 楚修翳并没有带夜锦衣离开自己,因为他认为这里是最安全的地方。 无境山庄也好,王诜也好,卫卿笑也好,他都不愿意让他们找到她,因为他们只能带给她灾难和痛苦,他不愿意夜锦衣受伤,他只想让夜锦衣属于自己一个人,他只想让夜锦衣醒来看到的是自己。 这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也是一种偏执的爱。 楚修翳承认,他是一个自私的人,也是一个偏执的人,但即使所有的人都否认他,他也要跟夜锦衣在一起。 余生,他要守护夜锦衣。 没有任何人能将他们分开,没有任何人。 就连死亡也不能。 云郯带着无极门的手下就守在这所简陋的农舍周围,他们绝不会让楚修翳出事,但让楚修翳安全他们最起码要做到的是保护好夜锦衣。 他们是聪明人,他们明白这个道理。 但是小草和她爷爷的生活并没有因为楚修翳的到来有什么改变,但不得不说他们的伙食变好了,因为楚修翳派人买了最好的饭菜和药草回来。 因为楚修翳不愿意夜锦衣受任何委屈,一丝丝都不能。 因着这个缘故,小草和她爷爷这几天吃到了他们这辈子吃过的最好吃的饭菜。 小草仍是跟夜锦衣住在一个房间,不过她晚间很少再躺回床上睡觉,而是披了件毯子坐在板凳上靠着墙壁上凑合着。 因为楚修翳一天到晚都守在夜锦衣的床前,寸步不移。 夜锦衣找到了没错,可是她却一直没有醒,这样的感觉让楚修翳很失分寸,他总觉得自己如今拥有的一切是不真实的。 夜锦衣明明是在他面前的,但他觉得夜锦衣随时会离开他。 这种离开是永久的那种离开,是阴阳相隔的那种离开。 楚修翳派出了无极门的大多门徒去找一个人,一个能起死人而肉白骨的人。 那人他曾在洛阳千日楼见过的,叫闻人落雪。 第八十章 倾斜的天平 天明了又暗,暗了又明,却始终没有太阳。 卫卿笑就坐在夜锦衣房门前的石桌上发呆,他已经坐在这里不吃不喝好几天了,连新长出来的胡茬也没有剃。 他的眼神木然,眼睑下带着乌青,他看起来颓然又落魄,那个风雅又清魅的摽梅宫宫主似乎并不是这个人。 他的身上披了件绣着金线云纹的月白色披风,显然这披风并不是他自己披上去的。 一个什么都不在乎的人若是突然在乎起什么,那他会变成一个死脑筋,还是顶犟的那种。 若是想不通,他绝对不会做其他的任何事情。 这一年的第一场大雪已经过去,天也越发冷了。 任子钰搓着发红的手,踏进子期苑的内苑,嘴里还不停地呵着气。 若非德叔天还没亮就去无境山庄请他,他是绝不会起这么早的,也绝不会在这个时间来子期苑,更不会特意来见卫卿笑。 但如果他不来这里,他怕卫卿笑在这石桌旁坐成一尊雕像,坐成一副骷髅。 任子钰并不是非常待见卫卿笑这个人,他甚至想不通夜锦衣那样儒雅沉稳的人为什么要结交卫卿笑这样放荡的花花公子。 可是,他只知道一点,卫卿笑对于夜锦衣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 任子钰不在意卫卿笑的死活,却在意夜锦衣的感受,虽然夜锦衣没有找到,但他仍然有义务来这里见卫卿笑。 任子钰在卫卿笑对面的石凳上坐定,道:“不吃,不喝,不睡,恐怕我大哥还没找到,你就先死了。” 卫卿笑没有说话,仍然是低垂着眸子,但任子钰肯定的是,卫卿笑并没有睡着,而且是在听自己说话的。 任子钰道:“你以为你坐在这里,就能救得了我大哥吗?” 卫卿笑依然没有说话,甚至连眼睛都不眨。 任子钰终于皱起了眉头,却不是因为卫卿笑此时的反应。 凭卫卿笑和夜锦衣的交情,凭卫卿笑的脾气,卫卿笑绝不会在夜锦衣失踪后就干坐在这里。 但是卫卿笑的的确确地这里坐了好几天,所以,任子钰可以是不是断定他大哥没有出事。 任子钰突然松了口气,眉头倏然松动,他又抬头看了卫卿笑一眼。 既然夜锦衣没有出事,那卫卿笑又为什么看起来这么颓然,跟身在无境山庄的任啸决差不多。 任啸决其实并不像卫卿笑看起来这么颓然的,毕竟他要比卫卿笑老成稳重地多,他像平时一样处理事务,他像平时一样地走路说话。 可是,任子钰还是感觉到了任啸决的颓败,那是从心底从眼睛里散发出的衰颓,他知道这也是因为夜锦衣。 因为他们没有一个人相信夜锦衣会自己从狱里逃走,一直以来夜锦衣的循规蹈矩让他们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 所以,短短几天的时间,任啸决就像是突然老了十岁。 任子钰一直认为任啸决从没将夜锦衣放在心上,所以才会一直为难夜锦衣,可是他发现自己错了,而且错的离谱。 人只会因为自己最在意的人而突然地衰老,并且这种衰老是精神上的衰老。 但卫卿笑的精神并没有衰老,他看起来要更严重一些,他似乎因为什么事情突然被抽干了灵魂,只剩下一副空空的皮囊。 任子钰好像突然从卫卿笑身上看到了曾经的他,曾经那个误以为夜锦衣从来不在乎自己,从来不信任自己而做了许多错事的他。 他做了那么多错事的目的简单到不能再简单,他只想得到自己大哥的肯定罢了。 而卫卿笑想的也很简单,他只是想走进夜锦衣的心里罢了。 因为夜锦衣已然走进了他心里,这让他觉得不公平,似乎一杆无形的天平突然间倾斜了。 任子钰道:“你以为你这么折磨自己,我大哥就会回来吗?” 这句话本来跟他说的上一句话是一个意思,只是变了一种说法而已,但卫卿笑却因为这句话微微抬起头来。 这对任子钰来说,已经足够。 任子钰继续道:“我曾经很怨恨我大哥,因为他似乎从来不相信我,他将所有的事情都埋在心里,连让我成为他左膀右臂的机会都不给我,却将这个机会给了沈渊。他连让我成为他值得信任的亲人的机会都不给我,却将这个机会给了我大伯和容师父。我觉得不公平,觉得怨恨,我想不透他为什么有眼无珠,看不到我这个对他最好的弟弟。” 卫卿笑的睫毛轻颤了几下。 任子钰苦笑道:“其实我错了,我们都错了。” 卫卿笑终于开口了,有些艰难道:“为什么?” 他的嘴唇干裂地厉害,因着几天没有喝水没有说话,他发出的声音像是寒风吹过稀疏的枯叶,干涩又沙哑。 任子钰道:“他从没有错待任何一个人。他没有给予你不是因为你不值得,而是因为他知道一个人若是拥有的太多,危险也就越多。况且,即使他给了你什么,他也绝对不会说。” 卫卿笑的手突然抖了一下,任子钰的话像是突然击中了他的命门,让他有些无法面对自己,也无法面对夜锦衣。 任子钰道:“你对他的了解应该比我更多才是,起码,你知道他是谁,而我,这整整十年,都没有弄清楚这个问题。” 任子钰明明还很年轻,可是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眼眸也是说不出的荒凉,似乎他也突然间衰老了。 任子钰不再说话,只是径直站起来拉着卫卿笑往外走。 他的话只是让卫卿笑醒过来而已,但是要他恢复平日的模样在,只靠这些话是不够的,他需要让卫卿笑看到一些东西,给他迎头一击,让他彻彻底底地从颓废和失望中解脱出来。 无境山庄的声誉并没有因为那件事情有任何影响,所以它的生意也在照常运行,除了庄上有一半的人都在寻找夜锦衣的下落。 他们都明白,这个山庄最重要的人除了任啸决就是夜锦衣。 没有了任啸决,还有夜锦衣,还有任子钰,还有沈渊,可是没有了夜锦衣,这些人就全部垮了,这个山庄也全部垮了。 他们本来不相信这一点的,卫卿笑本来也是不相信这一点的。 可是,直到任子钰带他直接去了无境山庄。 任啸决看起来的确还是往日的样子,稳重又谨慎,并且带着震慑人的威严,但他的眼睛却是苍老了很多,他的动作也慢了下来。 他没有任何表情,但看到他的人都明白,这不过是在掩饰他心里的不安与恐惧罢了。 容翎出乎意料地没有跟在任啸决身边,而是跟沈渊一起去了机杼城。 容翎本来是一个心神足够沉静的人,因为只有心境够稳的人,才能忍受地了孤独寂寞以及无边无际的等待。 而如今,他的心显然乱了,乱的已经没有办法安安静静地待着,他必须给自己找一些事情让自己从这种烦乱中脱离出来。 山庄里的人都不愿意去提夜锦衣,他们看似跟平常没有异样,可是偏偏是这不可思议的正常,让旁人窥见了他们心底深处的恐惧。 一个人只有最恐惧的时候,才会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来欺骗别人,也欺骗自己。 这个山庄里唯一没有掩饰这种恐惧的只有沈莫离和沈莫弃。 他们还太小,他们学不会像大人那样去逃避问题,他们只会用最简单的方式来发泄自己心底的害怕。 “我要大伯,大伯什么时候回来······” 第八十一章 枷锁与温床 彼时,沈莫离和沈莫弃就扑在上官若仪的怀里哭闹着,显然他们也知道夜锦衣出了事情。 卫卿笑的眉头越皱越紧,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可是他强忍着没有让眼泪流下来,他心里愧疚,除了愧疚还是愧疚。 在其他人都在为夜锦衣担忧痛苦的时候,他在干什么,他在因为夜锦衣对自己和楚修翳的不同而钻牛角尖,把自己弄得不人不鬼。 他的愚蠢直接让他忽略了夜锦衣的安危,只因楚修翳的一面之词,他就相信夜锦衣没有出意外。 但是,现在夜锦衣一直没有消息,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任子钰显然已经看出了他的变化,他道:“我知道你现在想去找我大哥,但如果你想最快见到他的话,就留在这里。” 卫卿笑苦笑道:“留在这里。” 他的声音里终于带了一丝感情,这让任子钰知道他终于不只是个空空的皮囊了,他的灵魂又回来了。 任子钰道:“你要相信一件事,无论我大哥是什么身份,只要他是安全的,他最终都会回来,因为这里是他的家,这里有他的亲人。” 卫卿笑没有再说话,因为他知道任子钰说的是正确的。 曾经夜锦衣为了任啸决不惜冒险去绝崖山庄取血如意,曾经夜锦衣宁愿自己待在牢里也不愿意将任子钰做的事情说出来,这就是最好的证明。 还有什么比这个家更令夜锦衣留恋的吗? 显然没有。 仇恨是夜锦衣的枷锁,而这个家却是夜锦衣的温床。 他累的时候就一定会回来的,任子钰坚信这一点,卫卿笑也一样。 任子钰道:“现在你只有三件事情要做。” 卫卿笑问:“什么?” 任子钰道:“洗澡,吃饭,睡觉。你深知我大哥不喜欢你现在的模样。” 卫卿笑低下头:“对。” 任子钰嘴角得意地勾起,他的确是很年轻的,曾经他身上拖着一副重重的枷锁,可是如今那副枷锁已经除去了,他不必再装作老成的模样。 他得意的时候已经可以不再掩饰自己的喜色,他已经可以想笑就笑,想哭就哭了。 他知道,这才是夜锦衣想看到的样子,也是最接近他自己的样子,不必因为任何人的看法而改变。 任子钰把卫卿笑安置在虞宁的院子里,因为那里有夜锦衣以前住的房间,他笃定卫卿笑是会乐意住在那里的。 事实上,他判断的很正确。 因为在夜锦衣待在牢里的那段时间,卫卿笑每晚也都会住在夜锦衣的房间,如今在夜锦衣失踪的时候,他也更愿意住在夜锦衣待过的房间。 卫卿笑洗完澡之后抬手拿起搭在屏风上的衣服,清一色的白袍子,因为这里只有白袍子。 卫卿笑唯一一次见夜锦衣穿其他颜色的衣服还是在摽梅宫的时候,夜锦衣突然晕倒在温泉里,落花夫人帮他换的就是卫卿笑的红袍。 他还记得自己和夜锦衣在灵岩山腰的时候,夜锦衣远远地往山下走,像是绽放在山间雾气中的红梅。 “哥。” 卫卿笑突然记起也是那个时候,夜锦衣突然走火入魔,嘴里一直叫的是这个字。 如果他记得不错,在东京大狱自己和夜锦衣同榻而眠的那一晚,夜锦衣梦里叫的也是这个字。 可是,卫卿笑清清楚楚地知道,玉琅玕只有玉展颜这一个妹妹,是没有哥哥的。 那么,夜锦衣叫的是谁? 卫卿笑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怪自己太过多心了,许是夜锦衣太思念玉展颜了,所以他才有些分不清自己是谁了,才会把自己当成玉展颜的。 反正归总不可能夜锦衣才是玉展颜的,卫卿笑这样想。 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最先否定掉的这个猜想才是真相。 不是玉琅玕太思念死去的玉展颜,所以把自己当成了玉展颜。 而是玉展颜太思念死去的玉琅玕,所以把自己当成了玉琅玕。 一个人用情至深的时候,总是会把自己变成深爱的那个人。 这个情字,却不单单是指爱情。 夜锦衣就是那个用情至深,把自己丢在幻想里不肯出来的人,他不愿意承认自己是玉展颜,他更想自己是玉琅玕。 因为他太爱自己的哥哥,他只想让自己的哥哥活着,就算死的是自己也无所谓。 这才是他每次遇到危险时走火入魔会看到玉琅玕的原因。 玉琅玕不只活在夜锦衣的心里,还活在他的执念里。 木桶里的水有些凉了,卫卿笑才擦干身子穿好衣服走出去。 他知道,他不禁洗去了自己的污垢,洗去了自己的疲惫,还洗去了自己心里的负担。 卫卿笑走出房门的时候看到虞宁收拾好他的脏衣服打算拿去洗。 这不是他第一次见到虞宁,早在他第一次来无境山庄的时候,他们就打过照面,当时他还因为虞宁对夜锦衣的关心而心酸了许久,所以,他知道如今的虞宁也必定在担心夜锦衣。 此时是寒冬,滴水成冰,更何况卫卿笑是一个晚辈,他自然不能让虞宁去给他洗衣服。 所以,他忙走过去接住虞宁手里的衣服道:“伯母,这些我自己来。” 虞宁缓缓抬起头,看向卫卿笑,卫卿笑这才发现虞宁的眼眶也是红的。 不用问,卫卿笑就知道虞宁是为夜锦衣而哭的。 卫卿笑忙道:“夜锦衣他不会出事的,伯母你不要太担心。” 卫卿笑也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没什么作用,可是此刻此刻除了说这些废话,他着实找不到其他的话来安慰虞宁。 因为连他自己都在担心夜锦衣的安危。 虞宁像是没有听到这句话,她只勉强看着卫卿笑笑道:“锦衣不在,我也闲着,就顺道把这衣服洗了,我这老婆子其他的也做不了,只能做这些小事了。公子你是锦衣的朋友······” 虞宁那句话没再说话,因为突然的哽咽。 即使她没有说完,卫卿笑也明白她的意思。 夜锦衣不在,但卫卿笑在这里,卫卿笑又是夜锦衣的朋友,虞宁是把卫卿笑当做夜锦衣来看了。 准确地说,虞宁并不是在给卫卿笑洗衣服,而是当做在给夜锦衣洗衣服。 若是平日里,卫卿笑遇着这种情况早就甩脸离去,因为他平生最讨厌做别人的替代品,可是,今时今日,他觉得荣幸,他并不觉得生气,反而觉得温暖却又难过。 他为虞宁对夜锦衣的关心而温暖,却又因为虞宁对夜锦衣的担忧而难过。 卫卿笑点点头,柔声道:“好,伯母不要太劳累。” 虞宁闻言,微红的双眼露出了不同的情绪,那是感激。 卫卿笑将衣服递给虞宁,松开手,却有什么东西从那堆衣服里落了下来。 那是卫卿笑的玲珑骨扇,骨扇上还挂着一颗红色玉石穿成的扇穗。 之前,卫卿笑的骨扇上并没有这个扇穗,扇穗上的那颗红玉珠子本是他从小带在身上的,只不过那颗珠子他三年前的时候送给了赵浅予。 如今,这颗珠子又回到了他手里,不过是代表着他和赵浅予的那段过去已经随风飘散了。 卫卿笑的面色很平静,他只是弯腰捡起了自己的扇子,握在手里。 不知何故,虞宁还没有走。 卫卿笑下意识抬头,却看到虞宁先是红着眼睛盯着他手里的扇子,又抬头盯着他,脸上的神情很复杂,惊惧、疑惑、激动。 虞宁颤抖着抬手指向他,他的衣服就全部散落在地上。 “你,这颗珠子是哪里来的?” 卫卿笑看了看自己扇子上的那颗珠子,柔声道:“我从小带在身上的。” “你……” 第八十二章 我不需要 炭火燃的正旺,屋子里很暖和。 小草已经坐在板凳上靠着墙壁睡着了,楚修翳依旧是坐在夜锦衣的床边。 四天了,整整四天了,他在等,在等闻人落雪的消息,更是在等夜锦衣醒。 屋子里的烟气有些大了,楚修翳悄然起身,将窗户半开。 等他转过身的时候,屋子里已经多了个人。 “云郯让我告诉你,闻人落雪在洛阳。” 说话的是个女人,一个戴着绿色面纱的女人,一个身材窈窕的女人,更是一个有一双翦水秋瞳的女人。 那双眼睛明亮美丽又多情,是每个男人梦中情人才有的美眸。 如今,这双美眸并不是看着楚修翳,而是看着床上的夜锦衣。 除了苏酒儿,没有谁会有这样漂亮的眼睛。 楚修翳只是瞥了她一眼就又坐回夜锦衣的身边,给夜锦衣掖了掖被角。 苏酒儿缓步走向夜锦衣,端详了她许久,才苦笑道:“她,是展颜,不是琅玕。” 楚修翳道:“不错,她是展颜。” 苏酒儿低头道:“我也曾疑惑过,琅玕怎么会那么冷淡,原来,她并不是琅玕。” 楚修翳不再说话,只是抬手抚摸着夜锦衣的脸颊,动作轻柔。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炭火燃烧噼里啪啦的声音。 另一旁的小草一直没有醒,因为苏酒儿进来的时候就已经封了她的穴。 许久之后,楚修翳道:“你计划有变吗?” 苏酒儿提高声音道:“为何要变?” 没等楚修翳开口,苏酒儿指着夜锦衣轻笑一声:“如果她不是玉展颜,你就会放弃杀楚钟岳吗?” 楚修翳道:“不会。” 他本来柔和的眼神冷漠地块要结出冰来,因为苏酒儿提到的那个人。 苏酒儿道:“那你为什么还要问我?我欠玉家的,我一定会还,无论现在活着的是琅玕还是展颜。” 楚修翳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苏酒儿冷笑道:“彼此彼此。我为了琅玕不惜让玉无痕死,你为了展颜不惜背叛自己的父亲,我跟你都是卑鄙无耻······” “呃~” 苏酒儿的话没有说完,因为楚修翳已经扼住了她的脖子。 楚修翳道:“你是在跟我说话吗?苏酒儿,你因为玉无痕不准玉琅玕娶你怀恨在心,不惜跟我爹他们勾结谋害玉家。如今你倒是把自己当成一个圣女来为武林除害,口口声声仁义道德了。莫说是玉琅玕死了,他如果知道这件事,就算活着也不会原谅你。” 楚修翳每说一句话,苏酒儿眸里的痛色就深一分,等到楚修翳松开手,苏酒儿就无力地跌坐在地上。 苏酒儿的手颤地厉害,因为恐惧,发自内心深处的恐惧。 事实上,这种恐惧这十年里都充斥着她的生活,让她夜不能寐,每晚都在噩梦中惊醒。 她与玉琅玕青梅竹马,可惜玉无痕却偏偏不准玉琅玕和她成亲,她是太自私了,她是太着急了,她是太愤怒了,所以才会在偷听到楚钟岳他们的计划后选择沉默,只是私下里找到了楚修翳做了笔交易。 她要楚修翳救下玉琅玕,而楚修翳要她引开玉展颜。 她只是想要让阻止自己和琅玕在一起的玉无痕消失罢了,这样就永远不会有人阻碍他们了。 她最后投靠楚修翳,要给玉家报仇,不过是为了减轻自己的罪责,不过是减轻自己的愧疚,的确,她比楚修翳错的更为离谱。 楚修翳是无能为力,而她呢,却是自作自受。 楚修翳已经不屑去看她,只是冷声道:“离开不离开是你的选择。” 苏酒儿猛地抬头道:“不,我绝不离开无极门。” 楚修翳冷笑道:“很好,你现在可以走了。” 苏酒儿闻言,果然艰难地起身,她先是看了一眼夜锦衣,才打算离开。 楚修翳的声音在苏酒儿背后响起:“你来这里只是为了看躺在这里的是谁?” 苏酒儿顿住脚步,道:“他们在查邪神殿。” 说罢,苏酒儿便跨出房门。 楚修翳听到那句话,微微闭上眼睛思索着。 当日,白华带人追杀宫酌独和宫繁羽之时,是鬼宿、柳宿和星宿出现救走了宫酌独,也是因为他们使出的炎天阵法才让楚修翳怀疑夜锦衣是邪神。 他既然能够猜的出来,那么白华那样一个老谋深算的人又怎么会看不出来。 既然他们连这个都猜出来了,那么必定也会知道当年的二十八宿卫是藏身在邪神殿的。 所以,楚钟岳的下一个目标不只是无极门,还有邪神殿。 可是,当年参与此事的神剑门、亦览山庄、寒月山庄都已经覆灭,温九凤也当着众人的面宣布天音阁不再介入武林之事,如今便只剩下楚钟岳的青岳山庄了。 一个青岳山庄想要一口气扳倒如今江湖上最负盛名的两大杀手门,显然是不可能的事情,楚钟岳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才会联合华山派和峨眉派等门派要在来年的武林大会一举铲除邪神殿与无极门。 这场博弈,越来越激烈,也越来越复杂。 楚修翳深吸一口气,睁开眼睛,下意识地看向夜锦衣,却发现夜锦衣正在看着他。 是的,夜锦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睁开了眼睛,此时,正一眨不眨的盯着楚修翳。 楚修翳显然慌张了,他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怎么样才好,他高兴地快要说不出话来,也难过地快要说不出话来。 他差点以为夜锦衣醒不过来了,如今终于夜锦衣醒过来了,可她看向自己的目光为什么那样苍凉又那样悲伤。 夜锦衣很早就醒过来了,在苏酒儿走进来的时候她就醒了,只是她不愿意睁开眼睛,她想重新回到自己的梦境里去。 那个梦很长很长,梦里她遇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梦到了小时候的玉琅玕,还梦到了小时候的楚修翳。 梦里她的父母和哥哥很疼爱她,梦里楚修翳他们三个一起打闹嬉戏,梦里她拥有一切,拥有自己想要的一切,可是醒来之后她就一无所有了。 不仅一无所有,夜锦衣还听到了更残忍的真相,原来苏久言是知道楚钟岳他们的计划的,却因为恨着玉无痕不肯让玉琅玕娶她,所以一直选择沉默,选择冷眼看着绝崖山庄覆灭。 天知道她是怎样克制着自己,才没有立马跳起来要了苏酒儿的命。 但有一件事情她是清楚知道的,那就是楚修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可是她知道了以后,内心居然没有太大的波动,反而平静地出奇。 此时此刻,楚修翳就小心地扶起她,眼眶发红,轻柔道:“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夜锦衣微微抬眸,眸光冰凉地瘆人,伏在楚修翳耳旁,低声沙哑道:“你在这里,我就不舒服。” 楚修翳的脸色先是一僵,又马上露出柔笑,他像是自动忽略了夜锦衣的这句话,只是安慰道:“明天我们就去洛阳,闻人落雪一定有办法治好你的。” 夜锦衣道:“我不需要。” 她的语气平淡又没有任何感情,让这句本是赌气的话听起来真的像是她不需要一样。 事实上,她认为自己的确不需要。 夜锦衣问:“我睡了多久。” 楚修翳道:“七天,你睡了整整七天。” 夜锦衣微阖上眼睛,低喃道:“七天。” “令人内力暂封一个月,且一个月中不可沾染朱砂、砒霜、生马钱子或者生狼毒这四样药。如果服了,就算不提这四样药的毒性,也会令人如活死人一般沉睡七日。” 夜锦衣记起姬陵对自己说过的话,才思及当日自己中的毒应当就是这些,所以才会像死人一样躺七天。 楚修翳小心道:“颜儿,我们明天去洛阳,好吗?” 夜锦衣突然猛地睁开眼睛,眸光似冷剑一般射向楚修翳,像是要把楚修翳的脸戳出一个窟窿来。 “你叫我什么?” 她的声音比刚才更为冷淡,更为沙哑,也更为阴鸷。 楚修翳哑然,他知道自己触碰到了夜锦衣的逆鳞,夜锦衣一直以来逃避的就是自己的身份,尤其是楚修翳口中的“颜儿”。 她又道:“我说,我不需要。” 夜锦衣深吸一口气,又闭上眼睛,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半晌后她才重新开口:“这,是哪里?” 楚修翳扶着她,道:“东京城郊,你被这家人救了。” 夜锦衣这才睁开眼睛看向靠在墙角的小草,掀开被子想要下床去。 “啊。” 夜锦衣的脚才刚刚沾到地,整个人就不稳地往下倒,若非楚修翳抱紧她,她就要跌倒在地上。 夜锦衣这才发现自己身体的异样,她的手腕和脚腕疼地厉害,连着四肢都发软无力,一点力气都用不上。 她瞥到了自己脚腕和手腕上的刀疤,那几道疤恰好覆在她的经脉上,让她不仅站不起来,连拿东西都会费劲得厉害。 她被人挑断了手脚筋? 意识到这个问题,夜锦衣的目光涣散开了。 方才她醒过来还能冷厉地同楚修翳说话,可是如今她像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变得乏力又脆弱。 她什么都不怕,却怕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变成废人的滋味她在十二年前双腿坏掉只能以轮椅代步的时候就尝过,她不想再尝试,可是如今,她手脚经脉尽断,还和废人有什么区别。 楚修翳看出了她的内心的挣扎与绝望,他比她更痛苦,如果知道事情会发展成这个样子,当初无论夜锦衣说什么,他都会把夜锦衣从牢里救走的。 一念之差,就让夜锦衣成了这个样子。 楚修翳抱住夜锦衣,轻声安慰道:“一定会好起来的,相信我,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夜锦衣轻笑了一声,像是失去了力气,只是低着头不停地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她在嘲笑自己,嘲笑自己又成了一个废人。 楚修翳的下巴顶着她的发顶,一遍一遍重复道:“我会保护你,我会保护你,没有人能伤害你,没有人。” 夜锦衣无力道:“楚修翳。” 楚修翳低头看向她,轻柔道:“我在。” 夜锦衣抬头,嘲讽地看向他,道:“伤害我的人从来只有你一个。” 楚修翳的脸色再次灰败起来,他最怕夜锦衣受到伤害,也最恨伤害夜锦衣的人。 可是如今,夜锦衣说,他才是那个唯一伤害他的人。 楚修翳觉得可笑,更觉得悲哀,他心里猛地一抽,突然疼地厉害。 但他也很清楚,夜锦衣这样说不过就是要他生气,要他难受,要他离开。 可是,他绝对不会,他绝对不会离开夜锦衣。 楚修翳稳了神色就将夜锦衣打横抱起放回床上,又给夜锦衣盖好被子。 楚修翳和衣躺在被子外侧,恰好将被角压地严严实实的:“想睡的话就再睡会儿,不想睡的话,我就陪你说说话。” 夜锦衣阖上眼睛,平躺着不说话,但她没有睡着,她已经睡了整整七天,自然没办法睡得着。楚修翳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所以他面朝夜锦衣,一直睁着眼睛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心里却依旧难受地厉害,梦境的美好与现实的残酷让她痛苦地发颤,加上她的手脚经脉尽断,让她更是无措。 她不能就这样废了,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王诜已经被放了,无境山庄没有被牵连。” 楚修翳看着夜锦衣的侧脸,轻声说出这句话,他猜想刚刚醒来的夜锦衣恐怕还是在担心这件事情。 事实上,夜锦衣并不担心这件事情,因为她知道凭任子钰的才智,一定能将这件事情彻底解决。 她只是害怕无境山庄的人没有自己的消息,会以为自己出了什么事情,他担心任啸决,担心容翎,担心虞宁。 第八十三章 诡异的木盒 早上起来,夜锦衣只喝了小半碗米粥,她虽然很久没有进食,但却仍然感觉不到饿,而是反胃地难受。 楚修翳走出了房门,因为云郯已经雇了一辆上好的马车来。 马是千里马,车是四轮车,车里面宽敞的很,短榻上铺着软枕和锦被,短榻前还放了一张矮桌,矮桌上放了书册、笔墨和杯盏。 楚修翳特地上了马车朝里面看了看,他担心旅途劳累,夜锦衣的身子受不住,因此对这些小事都不得不更上心一些。 小草站在里屋的雕花屏风旁边守着,因为夜锦衣正在沐浴,撒了些香料的热水没过了她的肩膀,她便微微后仰,将头靠在木桶的边沿。 小草的家里本没有这样大的木桶,更没有这样的屏风。 只因夜锦衣起床的时候,随口说了声身子黏的不舒服,楚修翳便立马派人将这些买了回来。 小草心里很是震撼,觉得夜锦衣只是随口说了一声,楚修翳便将所有的东西都买了回来,楚修翳待夜锦衣是真的好。 夜锦衣特地将两只手臂也泡在水里,许久之后她才将手臂抬起,仔细地看着自己手腕的刀痕。 她伤口周围的伤疤本来已经要结痂了,但她却伸手直接将快要愈合的伤疤给用指甲狠狠刮开,伤口又有血丝渗出来。 小草惊呼道:“姐姐!” 夜锦衣听到姐姐那两个字动作一顿,她微微侧头,朝小草伸出手,柔声道:“小草。” 她的声音醇和轻柔,却依然是男人的声音。 也正是这男人的声音,才让夜锦衣整整十年都隐藏地很好。 若非小草见过夜锦衣的身体,恐怕她也要以为此刻此刻跟自己说话的人是一个俊美的男子了。 小草犹豫着将手放在夜锦衣的手心,小心道:“姐姐?” 夜锦衣笑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留着这些伤痕吗?” 小草摇摇头,她只觉得不留疤自然是最好的。 夜锦衣道:“因为伤痕能让你铭记过往,而过往会让你更加强大。” 夜锦衣说的这些话小草自然是不懂,她也不需要懂太多。 夜锦衣也没有期望小草明白自己说的是什么,她说完这句话之后就松开了小草的手,微微阖上了眼睛。 等到水温热,热气也慢慢散去,夜锦衣才从水里出来。 衣服是小草帮她穿好的,因为她的手脚依旧是没有力气,连穿衣服都显得费力。 她依旧是穿着月白的男式袍子,跟她平时无异,头发也依旧用了一根白色的发带松松地系在发尾。 只是,她没有再戴那副玄铁面具。 那副玄铁面具说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不让人认出她罢了。 如今,楚修翳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她再戴着那面具意义却不大了。 楚修翳走进来的时候,夜锦衣依旧是坐在桌前,她的手抚着那张面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楚修翳握住她的手道:“我们该走了。” 夜锦衣道:“我想请你帮我做件事情。” 楚修翳道:“你说就是,我们不需要这样生······” 生份。 他的话还没说完,夜锦衣便开口道:“我义父不知道我还活着。” 夜锦衣的话只说了一半,但楚修翳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点头道:“好,我派人通知他们。” 说罢,楚修翳就直接将夜锦衣打横抱起,朝外面走去,小草也跟在他们的身后走出去。 楚修翳才刚刚抱着夜锦衣走出房门,小草的爷爷就立马迎上来跪在他们面前:“两位贵人留步。” 小草见状,忙跑过来去扶他:“爷爷,你这是做什么?” 夜锦衣道:“二位救了我的性命,我应该报答才是,老人家这是何意?” 小草的爷爷在地上重重地磕了几下,恳求道:“我这孙女父母走得早,自小就跟着我,眼看我老小儿也活不了多久了,我要是走了,小草她就无依无靠了。只求二位贵人将小草带走,给她碗饭吃,那我,我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二位。” 夜锦衣看了一旁擦眼泪的小草一眼,道:“小草对我有恩,我一定待她如亲妹妹一般,老人家宽心。” 小草的爷爷闻言,忙抬起头看着夜锦衣,惊喜道:“贵人愿意带走小草?” 夜锦衣道:“救命之恩,涌泉相报。” 楚修翳没有说话,只是将夜锦衣抱到车上,又转过身来走到正在抹眼泪的爷孙俩身边,将几个金锭子放在小草的爷爷手里。 “我们会照顾好小草,也请老先生保重。” 说罢,楚修翳就坐在车前,拉好马缰,等着小草上车。 小草的爷爷忙站起来别过脸去,催促道:“小草,你快走吧,别让二位贵人等急了。” 小草摇摇头:“爷爷。” 她爷爷忙朝着屋里走,厉声道:“你快走。” 小草这才依依不舍地站起来往马车走,没走出两步就回头看了看她爷爷,只是她爷爷一直将脸别在一旁。 夜锦衣坐在车里,低垂着眸子,纵使窗边的帘子被铁钩挂起,她也没有往外看一眼。 比起生死,离别算得了什么。 只要知道自己担心的那个人是好好地活着,纵使离别,纵使余生孤独地活着,又算得了什么。 等到小草也上了车,楚修翳才微微拉开车门前厚厚的棉布帘子,对夜锦衣道:“云郯他们会去无境山庄,我们先走。” 夜锦衣闭着眼睛,嘴唇翕动,只一个字:“好。” 夜锦衣自然也没有想到,在她走后不到一个时辰,无境山庄会发生些什么。 彼时,一个漆黑的散发着奇异香味的木盒子就摆放在任啸决的书桌上。 那个盒子,不知道是谁人放在无境山庄的庄门口的,守庄的侍卫发现后便将这个盒子呈给了任啸决。 一个盒子自然不可能无怨无故地出现在无境山庄门口,然而它的的确确出现了,而且出现地诡异。 谁也不敢贸然打开它,即使是任啸决。 所以此时此刻,任啸决的书房里除了他自己,还有站着容翎,任子钰,沈渊以及卫卿笑,他们都面色严峻地站着,一句话不说,因为他们在等一个人。 “笃。笃。笃。” 沉闷有力的,有节奏的,铁拐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过去。 一个穿着青布衫的瘦老头拄着铁拐缓慢地从外面走进来,他灰白的头发编成辫子缠在自己干瘦的脖子上,像是缠着一棵枯树的老藤。 除了机杼子,没人是这个打扮。 机杼子见众人都看着他,便将目光定在任啸决的脸上,笑呵呵道:“何时我老机杼也有这么大派头了?” 任啸决面色冷峻,没有答话,倒是容翎面色铁青地迎上来,抱怨道:“你这老机杼,怎么才来?” 老机杼将自己的铁拐指指地,笑道:“你们的两条腿是肉做的,我的两条腿是铁做的,比得着吗?” 卫卿笑一直站在一旁观察着这个老头,他之前只听夜锦衣说过机杼子是个有趣的老头,最爱喝花雕酒。 今日一见,果然是很有趣,连说起自己残废的双腿也这样不在意。 能达到这样境界的人少之又少,虽然他知道机杼子这一双铁拐杖并不比人的双条腿慢,不仅不慢,还很结实,更能杀人。 卫卿笑正这样想着,机杼子已经拄着铁拐走到了他的面前。 机杼子用铁拐指了指卫卿笑,看着任啸决道:“这就是你那失踪了二十多年的儿子?” 任啸决未答,卫卿笑垂下眸子,倒是任子钰听到这句话神色僵硬,沈渊也低下头去,脸色很是不好。 所有人都想不到,那个放荡不羁的摽梅宫宫主会是还在襁褓时便被盗走的任家大公子任子期。 谁人也想不到,他的身上会有一颗血色的小玉珠子,那颗玉珠子就是当年任子期出生时任啸决亲手给他戴上的。 夜锦衣也绝对不会想到,自己看作是表哥的人会突然之间成了自己义父的亲儿子。 连卫卿笑自己都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当年任家失踪的孩子,但自己身上那颗珠子的确是从小带在身上的,也的的确确是任家的东西。 况且,任子钰也有一颗一模一样的珠子。 卫卿笑心里的悲哀已经大于震惊,他只是突然明白了落花夫人为什么会那样对待自己,为什么要强迫着自己给玉家报仇,甚至不惜伤害自己。 原来自己并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 原来自己是被掳走了这么多年。 怪不得落花夫人在听到他提起无境山庄的时候会那样吃惊,那样失措。 原来,这些都是有原因的。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该如何来面对这一切,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夜锦衣。 第八十四章 带血的面具 卫卿笑的脑袋一片空白,有些云里雾里的,头胀的难受。 幸而,站在这里的人都是江湖中人,看惯了这些是非跌宕,见多了世事无常,早已经能够泰山崩于前而不改其色。 此时,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机杼子笑道:“跟锦衣小子比,差了点。” 闻言,任啸决的眸子的面色一沉,而任子钰的嘴角勾出一丝笑意,沈渊也把头抬起来,脸上带着说不出的得意。 卫卿笑猛地抬头看向机杼子,紧蹙了眉头。 机杼子笑道:“就差在这里。” 卫卿笑敛了眸子,道:“谢前辈指教。” 卫卿笑知道机杼子说的是什么意思,夜锦衣跟他最大的不同就在于夜锦衣能忍,夜锦衣根本不在意别人是怎么贬低自己,或是怎样侮辱自己,听到这些不如别人的话保不准还会回敬对方一个微笑。 但卫卿笑做不到,他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也是一个不能够接受自己被贬低的人,这样的一个人是做不到隐忍的。 如今做不到,以后自然也做不到。 谢前辈指教,也仅仅是谢前辈指教,并非就是汲取这些教训。 有些话就当耳旁风,刮过去便罢,他本不必太在意。 任啸决终于开口道:“机杼,你来看这盒子有什么问题?” 任啸决一句话终于把交谈的内容拉回正轨,机杼子这才将目光从卫卿笑身上收回来,拄着铁拐朝着任啸决的书桌走去。 他在桌旁站定,端详了那木盒子许久,才抬头看似惊讶道:“你们叫我来就是为了看一个破盒子?” 容翎道:“是让你来看这个盒子有什么问题。” 所有人不敢动这个木盒子,只是担心这个盒子会有什么机关暗器。 老机杼抬手敲敲那木盒子,沉吟道:“问题?那这问题可就多了。” 沈渊上前一步,道:“什么问题?” 老机杼挤眉道:“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这个破盒子除了劈柴烧,或许只剩下一个作用。” 闻言,众人心里都松了一口气,但却又马上紧张起来。 盒子若没有问题,那便是里面的东西有问题了。 盒子里,到底装了些什么东西。 任子钰道:“什么作用?” 机杼子扭头看着任子钰,笑道:“装骨灰。” 众人的脸色顿时阴沉了下去,连心也沉了下去。 提到骨灰便不可避免地想到死亡,如今能与死亡扯上关系的人只有一个。 夜锦衣。 依旧没人敢去打开那个盒子,因为他们害怕里面的东西正好证实了他们的猜想,他们宁愿逃避。 机杼子环视一周,看到众人黯淡下去的脸色,突然大笑几声:“锦衣小子一失踪,你们都愣怔了,老朽开个玩笑罢了。” 说着,机杼子就猛地往前走了两步,将双拐架在自己的胳肢窝支撑着,抬手就将那木盒揭开。 木盒揭开的瞬间,他的脸色也顿时变得很难看,本是浑浊的双眼更是无神至极,像一双死人的眼睛。 他说的没错,这的的确确是一个破盒子,木盒老旧,木质疏松,雕刻粗糙,铁环生锈,除了劈掉当柴烧,就只剩下一个作用。 但却并不是用来装骨灰,却是装了比骨灰更为可怖的东西。 盒子里躺着的是一副面具。 一副漆黑的玄铁面具,一副沾染了血迹的玄铁面具。 那面具上的血已经干涸,但那团团的血渍以及隐隐能闻到的血腥味却还是让人感知到了来自死亡的可怖的气息。 机杼子的双手已经颤抖了,他尽力克制着自己的颤抖去抚着那副面具,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面具。 尽管他的手已因为常年的炼器而长出老茧,变得粗粝,可是他的手指触碰到那面具上雕刻的细小纹络还是觉得熟悉不已。 这副面具,是他亲手所炼。 这幅面具,是他亲手交给夜锦衣的。 这幅面具,是夜锦衣左脸上带的那副玄铁面具。 可是,如今,这幅面具离开了它的主人,沾染着血迹躺在这个不知从而来的盒子里,传递着一个令人心颤的讯息。 夜锦衣出事了。 老机杼含着热泪拿出那副面具双手递给任啸决,他的面色沉痛,悲哀,方才幽默的模样一扫而空。 任啸决眸光黯淡地接过那副面具,可他的面色却很平静,平静地出奇,只是沉默地抬起袖子擦拭着上面的血渍。 他擦得很用力,也很认真,他的眼神很专注,仿佛他的生命中只剩下这一件事情可以做。 越是在意的人,才越是会逃避,而且逃避地不着痕迹。 容翎不可思议地盯着任啸决手里的面具,他明明是最稳重的人,却在看到那面具的时候忍不住背过身去,一拳打在一旁的柱子上。 夜锦衣是他的徒弟,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他对夜锦衣的疼爱与看重又何尝比任啸决这个义父少过半分。 沈渊看到面具上团团黯淡血渍的瞬间,就双腿一软,扑通跪倒在地上,头猛地伏在地上。 他欠夜锦衣太多,夜锦衣说过让他用余生的忠诚来还,可是他的余生还在,夜锦衣呢,夜锦衣在哪里? 任子钰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已经跑了出去,所有人都看到了,却没有一个人去拦。 所有人都沉浸在自己的悲伤里,在这种最脆弱的时候,没有人有能力去顾忌别人。 只有卫卿笑一个人握着自己的扇子站在原地,眸光明明灭灭,没人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除了他自己。 当一个人在意的人出了问题,他会变得不理智,不仅不理智,还会反应迟缓,不仅反应迟缓,还会变得愚蠢。 一个人要想坚不可摧,那就得不在意这世间的任何东西,没人能做到这个,除非他不再是一个人。 而此时此刻站在这里的,都是有血有肉有泪的人。 突然,卫卿笑开口道:“送面具来的人是谁?他的意图又是什么?” 没人回答他的这个问题,许是他们根本就没听到他的这个问题。 卫卿笑又道:“如果夜锦衣真的死了,他们又有什么必要把这面具送来,难道是要我们知道夜锦衣的确死了。即使我们知道了又有什么作用?我们不能报仇,什么都做不了。” 沈渊突然站起来,指着卫卿笑的鼻子,大声道:“少庄主死了,你很开心吧,你放心,就算少庄主在,他也不会和你争什么,你用不着在这里冷言冷语。” 卫卿笑轻笑道:“冷言冷语?你从哪里听出我冷言冷语?” 他瞄了一眼任啸决手中的面具,沉声道:“我只想告诉你,送这面具的人很可能只是要让我们相信夜锦衣已经死了。” 闻言,任啸决的眸光有一丝变化,容翎猛地转过身来,道:“你想说,夜儿可能没死,只是有人故意来骗我们。” 卫卿笑道:“不。” 容翎皱住了眉头,不解地看着他。 卫卿笑站定,环视站在书房的几个人,一字一句道:“不是可能没死,是一定没死。” 夜锦衣一定没有死,他也绝对不会相信夜锦衣死了。 他本来一直在担心夜锦衣的安危,可是看到这个面具之后,他心里突然安定下来,他有预感,夜锦衣没死,绝对没有死。 卫卿笑神色黯然地走回虞宁的小院子,他才刚刚进门,虞宁就立马迎了上来,抓住他的手臂,急切道:“怎么了?子期,那边发生什么了,怎么你去那么久?” 卫卿笑低头看着虞宁握在自己手臂的手,有些愣住,显然他还没有习惯自己现在的身份,也还没有习惯来自一个母亲的关怀。 因为,曾经的他一直以为,母爱这种东西,是自己所不配拥有的。曾经,他是多么羡慕夜锦衣有那么多人关怀。 如今,虞宁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的关心,反倒让他没有办法面对了。 卫卿笑笑了笑,反握住虞宁的手,柔声道:“没什么事。外面冷,进去吧。” 说着,他扶着虞宁往院子里走,他的脸上带着坦然的笑,因为他知道虞宁的目光一直是落在自己脸上的。 那是一个母亲看向一个儿子的目光,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让一个母亲的心落空。 纵使,他如今还不能肯定,自己就是任啸决和虞宁的儿子。 他还必须得回摽梅宫一趟,他要知道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谁的孩子,他要知道自己到底是叫卫卿笑还是叫任子期。 虞宁发现了他脸上的一抹愁色,却没有说出来,只是慈爱笑道:“我做了你最爱吃的糖醋排骨和炒血鸭,快洗洗手吃饭吧。” 卫卿笑的脸色有片刻地僵硬,片刻之后,他就笑道:“好,我正好饿了。” 这顿饭,卫卿笑吃的食不知味。 他最喜欢吃的是鱼、虾、蟹这样的菜,而糖醋排骨和炒血鸭这样的菜,是夜锦衣最喜欢吃的。 而且,夜锦衣似乎最吃不得的就是海鲜。 卫卿笑发现自己无论是什么身份,似乎都逃不了做夜锦衣替代品的命运。 他并没有生气,反而觉得他如果是夜锦衣该多好。 可惜他不是,他如今更想做的是找到夜锦衣。 如果找到夜锦衣,他或许会对夜锦衣说:“快回来吧,娘亲做了很多好吃的在等你。” 卫卿笑突然觉得如果他真的是任家的孩子也不错。 虽然他与夜锦衣不再有血亲关系,但他们却可以一起叫虞宁娘,一起叫任啸决爹。 这听起来就很幸福吧,夜锦衣,我们以后还是兄弟,他在心里默默想。 “子期,你在想什么?” 虞宁一边麻利地收拾碗筷,一边低着头问,桌子中央的烛火映出她带着细纹的苍白脸庞和夹杂着银发的双鬓。 卫卿笑抬眸道:“我想去找锦衣。” 闻言,虞宁的动作一顿,眸光复杂地看着卫卿笑,如果卫卿笑看得还算清楚,虞宁的眼眶里蓄满了泪水。 半晌,虞宁才抬手抹去眼泪道:“好。可是你要答应娘,如果找不到锦衣你也一定要回来。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孩子,不能······” 虞宁没有把话说完,就端着碗碟低着头匆匆走出去。 人在压抑不住自己情绪的时候,会选择逃离。 卫卿笑垂下眸子,看着自己骨扇上的那枚玉珠子,喃喃道:“夜锦衣,如果我找到你,你会怪我抢走了你的东西吗?” 第八十五章 谁是你妻子 大雪将至,天格外阴冷。 远处酒家的旗幡在大风中飞舞,隐隐能看到红色旗帜上的四个大字——莫问酒家。 夜锦衣正微阖着眼睛端坐在榻上,小草在旁边给她沏茶水。 茶快煮好了,咕噜咕噜地泛着热气。 “吁~” 车子停了,楚修翳掀开布帘柔声道:“锦衣,我们在这里先歇歇脚吧。” 夜锦衣这才睁开眼睛,掀开窗边的帘子朝外看。 外面路旁是一家两层小楼的酒馆,酒香四溢,小院子种着几株梅树,只是梅花还未开放。 酒馆的店门大开,只是远远看去,里面似乎没什么人,显得极为清冷。 夜锦衣拉上帘子,道:“好。” 小草闻言,先将东西收好,下车站在车旁等候,而楚修翳就钻进车里抱起夜锦衣走下车去。 才刚刚被抱下车,夜锦衣就感觉到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在自己的脸上,留下一片水渍。 楚修翳抬头看看天,道:“下雪了。” 小草忙将手里的披风盖在夜锦衣的身上,道:“哥哥和姐姐先进去吧,我把这马车赶到院子里。” 楚修翳只微微点了点头,就抱着夜锦衣大步走进院子里。 楚修翳的前脚刚刚踏进店门,就有一个瘦削的男人弓着身子迎上来,笑道:“呦,客官好,请问二位要些什么?” 楚修翳往这酒馆里扫了一眼,便见这店里一共摆了七八张桌子,却并没有一个客人,桌子老旧,像是用了很多很多年。 店里的左边是柜台,柜台旁还有一个丰腴的妇人,手上扎了块红头巾,正在低着头专心地打着算盘,听见有客人来连头也没抬。 夜锦衣只微微扫了一眼,便道:“烫一壶酒,再上几样家常菜就好。” 这瘦削的男人闻言,便将手里的巾子搭在肩膀上,应道:“得嘞,二位稍等。” 说罢,那男人就忙小跑着往柜台后面的一个门跑去,想来那里应当就是厨房。 楚修翳抱着夜锦衣走到一个角落的位置,又将夜锦衣身上的披风取下来叠起盖在夜锦衣的腿上,这才在夜锦衣身边坐定。 他握住夜锦衣的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一边轻轻搓着,一边问道:“冷吗?” 夜锦衣未答,只是环视这酒馆,轻声道:“以前这条路上没有这家店。” 楚修翳依旧是握着夜锦衣的手,抬头扫了一眼道:“好像是没有。” 夜锦衣道:“只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这里就多了家店。” 夜锦衣这话听起来本就像是食客的好奇之问罢了,但那个一直在打算盘的胖女人就突然抬起头看向他们二人。 那女人突然笑道:“二位公子说的不错,这家店是新开的。” 夜锦衣看向那胖女人,这才发现那个胖女人虽然身材臃肿,但脸却长得不错,一双丹凤眼风情万种,可见年轻的时候也是一个迷惑众生的美人。 岁月不止是一把杀猪刀,还是一把猪饲料。 夜锦衣只抬头回敬一个微笑,便又低下头去。 不多时,小草就跑进来了,她明明只在外面待了一小会儿,但肩膀上和头发上却已经落了大片的雪花。 小草拍拍自己身上的雪花,一边往自己手上呵几口热气,一边找楚修翳和夜锦衣的位置,看到他们之后,忙跑上去道:“哥哥姐姐,外面下大雪了。” 闻言,夜锦衣往窗边瞄了一眼,果然见外面的雪花纷纷扬扬,只一小会儿的功夫,外面的栏杆上就落下了一层雪花。 夜锦衣将目光收回来的时候,却看到那个胖女人一直盯着自己,神色很是怪异。 正在此时,瘦男人将酒菜端了上来,他一边将酒菜上桌,一边扫了外面一眼,笑道:“看来这雪今个儿是停不了,不知道三位要不要订房间?” 楚修翳看了夜锦衣一眼,点头道:“好,三间房。” 瘦男人忙笑道:“好,我马上就去准备去。” 等把酒菜全摆上桌子,那瘦男人就走到门边把门给关上,嘴里还念叨:“这么冷的天,怕是没什么客人了,门开着客官怕是要被吹病。” 说罢,他才快步走上楼梯,似是去给夜锦衣三个人收拾房间。 楚修翳看了一眼桌上摆的酒菜,拿起筷子给夜锦衣夹了一碗,又直接端起碗,夹了菜送到夜锦衣的嘴边:“饿了吧。” 楚修翳这句话才刚刚说完,他就感觉到夜锦衣的目光凉凉地扫过来。 夜锦衣道:“我不饿。” 楚修翳道:“不饿也要吃,老不吃东西怎么行。” 夜锦衣垂下眸子道:“我说我不饿。” 楚修翳放下碗筷,问:“真不饿?” 夜锦衣不再说话,直接把眼睛闭起来。 楚修翳见夜锦衣不说话,便看向一旁吃的正香的小草,道:“小草?” 小草正将一根鸡腿塞到嘴里,听到楚修翳叫她,忙抬头含糊应道:“嗯?” 楚修翳道:“你去外面站着。” 小草闻言,瞪大了眼睛看着楚修翳,又看看夜锦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仍是站起来打算往外走。 夜锦衣突然睁开眼睛,看着楚修翳道:“你做什么?” 小草听到夜锦衣开口,忙停下脚步,等着夜锦衣救自己。 楚修翳拿起筷子,夹了青菜放在自己碗里,敛眸冷声道:“不是不吃吗?那就等你什么时候吃饭,小草什么时候进来。” 夜锦衣冷笑一声:“你威胁我?” 楚修翳抬头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道:“是。你用你的生命威胁我,我为什么不可以用别人的生命威胁你?” 说罢,他抬头扫了小草一眼,道:“小草,你先出去。” 小草看夜锦衣似乎没有丝毫妥协的意思,只得委屈地点点头,转身往门外走。 “等等。” 夜锦衣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小草闻言,忙转过身来快步坐回凳子上睁大眼睛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没有再说话,只是缓缓拿起筷子,安静地将楚修翳放在夹在自己碗里的菜吃掉,她的双手无力,所以只能将手肘放在桌子上支撑着,小口小口地吃。 楚修翳这才微微露出了笑容,抬手给夜锦衣倒了杯热茶。 夜锦衣没有看那杯茶,只看向小草,柔声道:“小草,帮我倒杯酒。” 闻言,楚修翳的脸色顿时变得铁青。 小草看了看楚修翳,抿了抿嘴唇,犹豫着倒了杯酒放在夜锦衣的面前。 楚修翳低头道:“你一定要这样?” 夜锦衣浅笑道:“哪样?” 她的笑很柔和,完全看不出来赌气的模样,倒是很像在跟自己的朋友闲聊。 她端起桌上的酒杯,因为手腕的伤,她的手有些发抖,酒洒在手指上她也不在意,她只是对着杯沿轻轻抿了一口,又道:“你把我当成以前的夜锦衣,就会觉得这些稀松平常。” 楚修翳道:“你不是。” 夜锦衣笑道:“怎么不是?” 楚修翳道:“在我眼里你不是,你是我的妻子。” 小草只是默默地吃饭,没有开口说话,她知道她不应该插话,也应该当做听不到。 夜锦衣道:“谁是你的妻子?” 夜锦衣的眼里带着清浅的笑意,语气很平淡,听起来就像真是在问楚修翳这个问题。 楚修翳盯着他的眼睛,沉声道:“你。” 夜锦衣又笑了,只是这一次她没有再跟楚修翳辩驳,只是费力地拿起酒壶给楚修翳倒满一杯,笑道:“楚兄,我敬你。” 说着,她就仰头直接把自己手里那杯饮尽。 他们之间的气氛顿时因为夜锦衣的这句话变得很怪异,说不出的压抑与沉闷。 “笃笃。” 小草正打算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却听到突如其来的敲门声。 胖女人朝着楼上叫道:“赵福生,赵福生,下来开门。” 她的话音刚落下,那个叫赵福生的瘦男人就忙走下楼梯,边走边应:“来了来了。” 赵福生刚打开门,就有两个人跨进来,夹杂着雪花的风也吹进来。 第八十六章 一炷香 那两人都披着雪白雪白的斗篷,像是自雪中而来的仙人。 等到两个人进来,赵福生忙把门又关上,跟在他们身后道:“二位要些什么?” 其中一人应道:“几样家常小菜,再准备一个房间。” 夜锦衣本是背对着他们,听到这句话后神色微变。 楚修翳发现夜锦衣神色的异常,也注意着那二人的动向,他只觉得那个男人的声音有些熟悉,却想不起来是谁。 赵福生笑道:“好的,二位稍等。” 说罢,赵福生就又向柜台后面挂着布帘的那个门跑去。 那两个人在夜锦衣他们对面的桌子坐下,顺道摘下了身上的斗篷。 楚修翳只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便看到来人是一男一女。 那男子面如冠玉,剑眉星目,身上自带一种清冷孤傲的气质,而那女子,则透着小家碧玉的恬淡。 楚修翳没有见过那个女人,但是那男子他却是见过的,尤其是男子手里握的那柄明晃晃的冷剑,更是惹人注目。 剑,是月华寒剑。 握剑的人,便正是月华公子温九凤。 跟在他身边那个貌美的女子,自然是温九凤的妻子关雎。 温九凤根本没有注意到这桌的楚修翳与夜锦衣,只是温柔地抬手理了理关雎的头发。 楚修翳下意识握紧了无悯剑,又朝正瞧着他的夜锦衣笑了笑,他正打算起身,却被夜锦衣握住了手。 夜锦衣笑着摇摇头,自己却站起来缓步走到温九凤与关雎身后,笑道:“多日不见,未曾想在这里见到二位。” 温九凤与关雎一同扭过头来看着夜锦衣,面上却带了些疑惑,像是并不认识夜锦衣一般。 夜锦衣并不觉得奇怪,一个人若是突然间带了面具,其实是很容易被认出来的,但一个常年戴着面具的人若是有一日摘掉了面具,反而不容易被认出来了。 因为他的脸对于其他人而言,是陌生的,甚至对于他自己来说,也是陌生的。 但很明显,站在夜锦衣面前的两个人都是聪明人。 温九凤就沉吟了一小会儿,就试探问道:“夜锦衣?” 夜锦衣点头道:“正是。” 温九凤紧蹙眉头道:“你没死?” 夜锦衣笑了笑,没有回答,因为他实在是不大喜欢回答一些废话的问题。 温九凤又道:“我听闻你死了,所以才来这儿。” 夜锦衣道:“温公子如今已经见到我了。” 温九凤道:“是,我的确见到你了。” 夜锦衣道:“那公子可以放心了。” 温九凤点点头,脸上却突然露出一丝冷笑:“如果他不在这里的话,我可能会放心。” 温九凤的目光错过夜锦衣,落在正在安静喝酒的楚修翳身上,顿时变得冷厉无比,只一眼,他又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笑道:“他在这里,又有何妨?” 温九凤道:“你说宫酌独前辈是被楚家害死的。” 夜锦衣道:“不错。” 温九凤道:“你说楚钟岳当日派白华是为了害我父亲。” 夜锦衣道:“不错。” 温九凤道:“你说会助我一臂之力,让我为父亲报仇。” 夜锦衣道:“不错。” 闻言,楚修翳的眸光有一丝波动,面上却依然平淡。 温九凤语气突然变得阴冷无比,道:“可是,如今,你却跟楚修翳在一起。” 夜锦衣道:“是。” 温九凤道:“那我是不是可以怀疑你和他们本就是一伙的。” 夜锦衣道:“你有理由怀疑。” 温九凤微露诧异,道:“不打算辩驳?” 夜锦衣道:“我若辩驳,温公子是否相信?” 温九凤道:“不信。” 夜锦衣笑道:“温公子既然不信,我何必辩驳?” 温九凤哑然。 夜锦衣又道:“想必温公子千里迢迢地来东京找我,不过就是为了看我夜锦衣是否活着,是否守信,当初答应温公子的是否可以做到。” 温九凤道:“不错。” 夜锦衣道:“可温公子既然不信我夜某,我是死是活又有何区别。” 温九凤默然片刻,抬头冷笑道:“不错,你既然不值得相信,是死是活又有何区别。既无区别,你死了也无大碍。” 冷窒锋利的杀气朝夜锦衣逼来。 下一秒,寒剑出鞘,冷光闪动。 “铛。” 只一瞬,楚修翳就已闪到夜锦衣的面前,手里的无悯剑挡住了月华剑的剑锋。 剑锋相撞,两剑皆发出龙吟之声。 温九凤看着面前的楚修翳,轻笑道:“楚少庄主动作很快。” 楚修翳冷声道:“月华公子动作也不慢。” 温九凤扫了一眼一步未动面色淡定的夜锦衣,道:“你早料定他会出手。” 夜锦衣浅笑道:“在下惭愧。” 温九凤道:“如今看来,你的确和他们狼狈为奸,却不知你意欲何为?” 温九凤没有等夜锦衣的回答,只是径直盯着楚修翳道:“早听闻楚少庄主无悯剑的厉害,不知今日能否领教?” 楚修翳微微抬眸道:“请。” 话音刚落,楚修翳就已向后跳开一丈多远,运起剑势,温九凤亦迎上去,将要起招。 夜锦衣明白,他们这一场比试是很难分出输赢的,因为各自心里都有负累,有负累就无法静下心,无法静下心,在气势上就弱了三分。 楚修翳出招胜在稳,狠,而温九凤使剑胜在快,准。 若想要分出个胜负,还是有些难度。 楚修翳和温九凤已经过了十几招,依然是平手。 温九凤虽能看出楚修翳剑招中的一些破绽而出剑,却都能被楚修翳迅速出招化解。 楚修翳虽然一直在防守,但却游刃有余,甚至让人怀疑他的破绽是故意露给温九凤的。 小草早已经被二人的打斗吓得躲在一旁的柱子后面发抖,连头都不敢露出来。 站在柜台后的那个胖女人却很沉得住气,依旧是埋头在打算盘,而且不慌不忙,丝毫没有因为这打斗受到任何影响。 夜锦衣自然注意到那胖女人,只是微微露出一丝笑意而已。 这个江湖上,深藏不露的人大有人在,她着实不需要太过惊讶。 “客官,您的菜来喽。” 一声吆喝从那挂着布帘的小门传来,接着赵福生便端着盘子走过来,却看到这店里的打斗。 赵福生竟没有诧异,一边将菜上桌,一边笑呵呵地看向打斗的两人,道:“二位公子好兴致。不过小心些,别弄坏桌椅喽。” 最后那句,赵福生特意对着楚修翳和夜锦衣提高了声音,像是在提醒。 赵福生对着关雎,和善笑道:“得嘞,这位夫人,我这就去给你们收拾房间去。” 说罢,他就又将手里的毛巾搭在肩膀上,小跑着上楼。 夜锦衣低头笑了笑:“有趣。” 她的话音刚落,就觉得嗓子又开始痒的难受,她想咳却不敢咳,只能死死地咬着嘴唇,将那声咳嗽憋回去,也将涌到喉咙的血给生生咽了下去。 剑术之争,失之毫厘,差之千里,此时她的一举一动都极有可能断送掉楚修翳的性命,她明白。 夜锦衣下意识扶住桌角站稳,又侧头看向关雎,这是她见到温九凤夫妇二人后第一次认真地观察关雎。 此时的关雎正皱着眉头看着楚修翳和温九凤的比试,手将帕子攥得紧紧的,看起来很是为温九凤担心。 夜锦衣笑道:“温夫人,觉得谁会赢?” 关雎侧头,柔笑道:“我不懂武功,不知道夜公子怎么看?” 夜锦衣扫了楚修翳一眼,道:“楚修翳会赢,不过······” 夜锦衣刻意卖了个关子。 关雎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笑道:“他要赢也并不是很容易,不过······” 夜锦衣又卖了个关子。 关雎倒是很有耐心地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道:“只要我大声说一句,我饿了,或者我困了,楚修翳马上就会赢。” 当一个男人手里拿着一柄心爱的女人送的剑,那么能操控这柄剑的不只是那个男人,还有他心爱的女人。 这一点,夜锦衣比卫卿笑知道地更深彻。 关雎问:“那你怎么不喊?” 关雎没有问夜锦衣为什么,倒是又让夜锦衣对这个女人刮目相看。 夜锦衣道:“如果楚修翳赢了,温九凤就输了。” 关雎低下头,轻声道:“是。” 夜锦衣侧头看着她道:“那依你看,温九凤输了之后会怎样?” 关雎不言语,只是低着头在思索,面上却渐渐显露出愁色。 夜锦衣道:“对于温九凤而言,让他输还不如让他死。” 关雎点头:“不错。” 夜锦衣摇头道:“错了。” 关雎猛地抬头看向她:“错了?” 夜锦衣转身正对着关雎,一字一句道:“那是因为你在这里。” 关雎道:“因为我在这里。” 夜锦衣道:“因为你在这里,温九凤决不允许自己输,可惜,他碰上了楚修翳,所以他又必输不可。不过······” 关雎不得不说,夜锦衣已经将吊人胃口的本事练得炉火纯青。 但她还是忍不住问:“不过什么?” 夜锦衣朝关雎明媚一笑,轻笑道:“我可以送他一个台阶下。” 关雎道:“什么台阶?” 夜锦衣动作缓慢地从自己的腰间拔出一柄匕首,接着很是迟钝地将这柄匕首架在了关雎的脖子上。 出乎意料的是,关雎竟然没有躲开,眼看着夜锦衣很慢很慢地把匕首架在她的脖子上。 她瞥见了夜锦衣腕上的伤口,更见夜锦衣的手抖地厉害。 关雎压低声音道:“你不能用武?” 夜锦衣亦是轻声道:“不能又如何?” 关雎道:“你伤的很重。” 夜锦衣轻笑道:“那又如何?” 关雎道:“姑娘,你不要冒险。” 夜锦衣侧头,道:“姑娘?” 夜锦衣并没有想到关雎会看出自己并非男人,但她并没有再追问,只是朝着正在打斗的两个男人,提高声音道:“住手。” 夜锦衣觉得头晕,尤其是两个打斗的人在她面前晃的时候,让她觉得头更是晕,眼也花地厉害。 温九凤果然停住了,就在他停住的那一瞬间,楚修翳的剑就恰好停在离温九凤喉咙不足一寸的地方。 温九凤冷飕飕地盯着夜锦衣,厉声道:“你放开她。” 楚修翳也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夜锦衣,因为他心里清楚夜锦衣是知道自己能赢的,却还是要用这种手段结束比试。 他不明白夜锦衣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锦衣轻笑一声,手就猛地松开,匕首咣当掉在了地上。 楚修翳皱眉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若我不喊停,你们还要打多久?” 楚修翳道:“一炷香。” 夜锦衣点点头,笑了:“一炷香。” 她又猛地抬头盯着楚修翳,道:“可是,有人撑不过这一柱香的时间。” 楚修翳道:“谁?” 夜锦衣缓缓伸出手,指向楚修翳,又慢慢划向温九凤,接着指向关雎,最后落在她自己身上,她笑了笑,声音极轻道:“我。” 楚修翳听到这个字的瞬间,脸色突然变得很苍白,他手里的剑忽地落在地上,他也猛地闪到夜锦衣身前抱住了她。 因为夜锦衣在说出那个字的瞬间,已经晕倒过去,她嘴角渗出的血丝红的夺目。 温九凤也在楚修翳的剑落在地上那一瞬,快速闪身到关雎面前,紧紧握住关雎的手:“没事吧。” 关雎柔笑摇头:“我没事。” 关雎复又低头看向面色苍白如纸、已经昏倒在楚修翳怀里的夜锦衣,喃喃道:“原来她早知道自己要撑不住了,才这么做。” 第八十七章 人非木石 温九凤和关雎早已经回房间歇息,彼时,关雎正窝在温九凤的怀里思考什么,温九凤也是紧皱着眉头。 关雎微微抬头,将温九凤的眉头抚平,问道:“夫君,你在想什么?” 温九凤握住关雎的手,看着桌上的烛火道:“夜锦衣,他究竟是什么人?” 关雎道:“我大致猜到了。” 温九凤猛地扶住关雎的肩膀,道:“你猜到了?” 关雎点头道:“她或许就是当年的玉家小姐,玉展颜。” 温九凤惊讶道:“夜锦衣是男人。” 关雎又躺回温九凤怀里,道:“她是个女子,第一眼见她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温九凤道:“你早知道了?” 关雎点头道:“嗯。” 温九凤撩起关雎一缕发放在鼻间,道:“怎么不告诉我?” 关雎道:“知道的太多反而会影响判断。” 温九凤沉吟道:“可是,即使她是个女人,也不可能是玉展颜。” 关雎道:“因为传言玉展颜十年前就死了吗?” 温九凤点点头,下巴顶在关雎的发顶,轻声道:“不错。父亲亲口告诉我,当年他们亲眼看到玉展颜兄妹俩跳了崖,她绝对不会还活着。” 关雎道:“可夜锦衣的确是玉展颜?” 温九凤道:“为什么?” 关雎蹙眉道:“夫君之前告诉我,楚修翳只是与玉展颜订了亲,却未成婚,可是在玉展颜死后,楚修翳为她立了‘爱妻玉展颜之墓’,还发誓终生不嫁。” 温九凤抬头,轻叹一声:“不错,我虽对楚家所做的事情不齿,却对楚修翳的痴情敬佩地很。” 关雎道:“我记得夫君也说过楚修翳是一个爱剑之人。” 温九凤点点头:“不错,那柄无悯剑可以称得上他的心头宝。” 关雎道:“可是他今天丢下了自己的剑,只因为夜锦衣突然间昏倒。” 温九凤突然紧皱了眉头,默然半晌,才盯着关雎的眼睛,缓缓道:“所以,夜锦衣果真是玉展颜?” 关雎道:“只有玉展颜才会令楚修翳方寸大乱,也只有玉展颜有找楚家报仇的理由。” 温九凤缓缓点点头,沉吟道:“不错,只有玉家后人才会对当年的事情那样关心。” 关雎道:“所以夫君大可以相信,夜锦衣绝对会帮我们报仇。” 温九凤道:“可她与楚修翳青梅竹马,若她为了楚修翳放弃报仇……” 关雎道:“夫君放心,她不会放弃。” 温九凤道:“雎儿怎么知道?” 关雎道:“因为我跟她一样是女人,若是你们也站在女人的角度思考问题,也许很多的疑惑早就明了了。” 温九凤柔笑一声,伸手让关雎枕在自己胳膊上,道:“你说得对,我若是像你这样聪明,或许能看清楚很多问题。” 关雎不再说话,只是抱住温九凤的腰身,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闭上了眼睛。 温九凤抬头看了她一眼,也躺下去,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轻声道:“睡吧,我在这里。” 窗外冷月高悬,屋内烛火闪烁。 直至夜半,夜锦衣才醒来。 她才睁开眼睛,就看到楚修翳伏在床头睡着了。 她的嗓子还是痛地厉害,整个人很是乏力,连坐起身来都很困难,她索性也就不再尝试坐起来,而是侧身面对着楚修翳。 楚修翳看起来睡得很不舒服,他明明生生地高大,却蜷坐在地上,只是手搭在床沿上稍微枕着睡会儿。 他的面容依旧冷峻,却苍白憔悴了许多,与十年前相比,楚修翳已不再青涩,而是稳重又沉静,脸部线条冷硬很多。 夜锦衣看到楚修翳眼睑下的乌青,她也很清楚自从找到自己,楚修翳一直没有好好睡过一觉。 夜锦衣翕动嘴唇道:“你何苦?” 她说出这几个字,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嘴唇一张一合。 说罢,她微微抬头,费力拉过一件斗篷小心盖在楚修翳身上,生怕吵醒楚修翳,她的动作很轻很慢。 做完这些动作,她又重重躺回去,大口呼吸着。 对于普通人而言再简单不过的动作,对于此时的她来说,已是她身体能承受的极限。 “展颜,展颜。” 她才刚刚躺下去,就听到楚修翳在唤她,她下意识看过去,却发现楚修翳并没有醒,而是在梦呓。 楚修翳像是做了什么可怕的噩梦,眉头皱的紧紧的,眉宇间的惶恐和绝望令人无法忽略。 如果夜锦衣没有看到,她绝对不会相信如今的楚修翳也会有这样脆弱不堪的模样。 而且,那绝望无助的模样竟然是因为她。 他原来真的还爱她。 那她呢? 夜锦衣背过脸去,她的心里堵得发慌,想要克制自己不去想这件事情,可是脑海里充斥的全是楚修翳紧蹙的眉头,苍白的脸庞。 夜锦衣最终还是扭过头看着楚修翳,她犹豫着,伸手想要抚平楚修翳的眉头,可是她的手还未触到楚修翳就停住了。 不仅停住了,而且还在颤抖着。 夜晚是一个人最容易动情的时候,就算是她也不例外。 人非木石,孰能无情。 可是偏偏此时的夜锦衣最不能触碰的东西就是情。 她的脖颈处又不停地涌现出红色的蛊虫,那些蛊虫肆意地游窜,啃噬她的血肉,让她痛的发抖。 夜锦衣的脸色又白了一分,她看了楚修翳一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并且快速翻身面朝里侧,将整个身子蜷缩起来,甚至忍不住咬住了自己的手背。 她想以这种方式来减轻痛苦,可是这却让她体内的蛊虫更加肆虐。 楚修翳的声音不停地回荡在她的耳边,让她根本没有办法静下心来,反而痛地更厉害,即使是这样她也只是紧咬着下唇,努力不让自己发出一丝声音。 “展颜!” 身后的楚修翳突然大叫一声,从噩梦中惊醒过来。 夜锦衣显然已经意识到楚修翳醒来这件事,只是一瞬,她就已经闭上了眼睛,面色平静地像是睡着了一般,只有微微蹙着的眉头能令人看出她的痛苦。 楚修翳睁眼的瞬间先是猛地抬头看了一眼夜锦衣,确认她还在自己身边,这才深呼一口气,抬手抹去了额头上渗出的冷汗,但他脸上的惶恐还没有完全褪去。 他身上的披风因着他起身的动作滑落下去,他下意识侧头看去,看到身上的披风先是一愣,之后又笑了。 他脸上本来的恐惧因为这个笑容顿时消弭干净。 楚修翳将披风捡起来轻手轻脚地放在一旁,又起来坐在床边,看夜锦衣是否睡得安稳,见夜锦衣的面色很是平静,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锦衣依旧在装睡,卫卿笑说的没错,夜锦衣是一个能忍的人。 即使此时她已经被蛊虫折磨地快要昏死过去,她还是可以面色淡定地闭上眼睛,丝毫不让楚修翳发现自己的异常。 实际上,被子下面,她的手死死地握着自己的手腕,因为疼痛,她又将腕上的伤口抓破。 楚修翳并不知道夜锦衣此时在跟体内的蛊虫做着这样的抗争,他只是下意识地给夜锦衣掖了掖被角,又抬手帮夜锦衣理了理脸颊旁边的发丝,顺势将温热的大掌覆在夜锦衣的脸颊。 “你心里明明是有我的。” 楚修翳的声音很轻,也很飘渺。 “你要永远逃避下去吗?” 他的声音染上了浓重的哀愁与惶恐。 楚修翳深深叹了口气,又看向夜锦衣,无论他平时有多么冷厉,或是多么痛苦,当他看向夜锦衣的时候,目光总是温柔地能化出水来。 他看了夜锦衣许久许久,才慢慢俯下身去,微闭上眼睛,将嘴唇印在夜锦衣苍白的双唇上。 他的动作很轻,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保持着这样的姿势许久。 他自然没有看到在他吻下去的那一瞬间,夜锦衣的睫毛轻颤了一下。 夜锦衣感觉到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滴在自己的额上,那温热很快消散,变得冰凉,她的心也猛地揪紧,身体的痛楚也更为强烈。 楚修翳在流泪,因为心里抑制不住的酸楚,这种酸楚在他靠近夜锦衣的时候反而更为强烈。 夜锦衣知道只要她想,她随时可以拥有楚修翳,随时可以从这无穷无尽的恩仇中脱离出来,随时可以跟楚修翳一起离开,去过他们想要的日子。 只要她回应楚修翳。 可是她没有,她仍旧一动不动地装睡,只是承受着极限,忍耐着身体强烈的疼痛和心底刀割般的苦楚。 楚修翳终于起身,他又重新蜷坐在地上,伏在夜锦衣的床头安静地看着她,过了很久很久,他终于感到疲惫,又阖上了眼睛。 而夜锦衣的枕边早已经潮湿一片,可她仍旧没有将眼睛睁开,或许是她觉得只有闭上眼睛才能勉强从现实中脱离出来。 如果后半夜没有听到房门从外面被打开的声音和轻缓的脚步声,她也许今天晚上都不会睁开眼睛,不过片刻之后她又将眼睛闭上。 夜锦衣觉得奇怪,凭楚修翳的内力,绝对不可能在有人闯进来的时候还没有醒过来,只是片刻,她便明白了原委。 绝对不会有人在知道房间里住着绝顶高手的时候还会贸然闯进来。 除非,他们确定这个高手不会对他们造成任何威胁。 事实证明,夜锦衣的猜想是正确的。 “那个男人的武功不弱。”是一个女人的声音。 “武功再高的人遇上我的迷药,也得任人摆布。”夜锦衣认出这是赵福生的声音。 “不用管他,将床上那个带走。”女人道。 “那个是女人?”赵福生道。 “不错。”女人道。 第八十八章 一个时辰 那女人的话音刚落,夜锦衣就感觉到自己被人拦腰抱起,那人的身上有油烟的味道。 只有厨师或者跑堂的小二身上才会有油烟的味道,夜锦衣确定这是赵福生,而那个女人应该就是一直在柜台后打算盘的胖女人。 赵福生抱起夜锦衣之后,就同那胖女人一同走出房门,走前还不忘将门关好。 夜锦衣将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便见赵福生他们带着她下了楼梯,又走到白天胖女人坐的柜台处。 只见那胖女人将柜台后面最高那一层酒架上的一坛子酒移动开来,地板就慢慢收起来,露出一个地窖的入口。 夜锦衣只是惊叹,没想到这里竟会是密道的入口,她在赞叹这两人心思缜密的同时,不禁慨叹这地板未免太结实了,那胖女人整天坐在这里,竟然也没将这地板坐穿,再像一个肉球一样滚下去。 等那地窖的入口完全露出来,那女人便点着一盏灯走下去,赵福生也抱着夜锦衣走下去。 地窖里堆放着大大小小的酒坛子,散发着浓郁的酒香味。 他们穿过摆放齐整的酒坛子,就到一扇木门的前面,胖女人将那木门打开,他们便走了进去。 那房间里铺满了稻草,墙壁上点了一圈灯盏,房间的角落里摆着一张桌子,令夜锦衣惊奇的是,这房间里还有一个人,不过那人却是昏倒在地上。 直到赵福生走过去,将她也放在地上,夜锦衣才看清昏迷在地上的不是别人,而是关雎。 胖女人道:“今天你好福分。” 赵福生冷笑道:“是吗?” 胖女人道:“那个女人是月华公子温九凤的妻子,这一个是楚家少庄主心尖上的女人,我想天下怕没有几个人有胆动她们。” 赵福生道:“所以呢?” 胖女人笑道:“越是这样有名气的人,越是在意名声,要是这两个女人失节,那两个男人必然会抛弃她们。” 赵福生道:“你认定天下的男人都跟乔虹山一样?” 乔虹山。 夜锦衣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个名字,觉得这个名字隐隐有些熟悉。 胖女人突然恶狠狠道:“不是吗?” 赵福生道:“你要这样认为,我也没有办法。” 胖女人媚笑道:“那么我就不打扰你了,好好享受吧。我希望明天早上,那两位公子能看到这个惊喜。” 说罢,那个胖女人就扭动着水桶腰走出去,很识相地把木门给咔嚓关上。 赵福生回头看了夜锦衣和关雎一眼,并没有朝他们走过来,而是走向那张点着蜡烛的小木桌,坐定,开始喝酒。 赵福生喝酒并不快,他一小杯一小杯地喝,而且不时扭头看看夜锦衣和关雎的动静,以至于一坛子酒他喝了整整两个时辰。 桌子上的蜡烛燃尽,赵福生也恰好将那一坛子酒喝完。 赵福生这才起身,朝她们两个走过来,看起来他并没有喝醉,每一步走地稳稳当当。 他在夜锦衣和关雎的面前来来回回踱了许久,才在夜锦衣面前半蹲下身子,抬手伸向夜锦衣的衣领。 就在此时,夜锦衣突然睁开眼睛。 赵福生因着夜锦衣突如其来的动静猛地后退,道:“你没中迷药?” 夜锦衣未答,因为答案不言而喻。 赵福生道:“这么多年,你是第一个。” 夜锦衣道:“是吗?” 赵福生起身,笑道:“不错,你看看,这个店才开了短短几个月而已,来过这里的女人已经不下三十个。” 夜锦衣轻笑道:“怪不得这里除了酒香味,还有这么浓的脂粉味。” 赵福生突然指着墙壁上的殷红,狞笑道:“知道这些血是怎么留下来的吗?是那些女人留下来的,我放她们一条生路,她们偏偏撞墙寻死。” 夜锦衣扫了一眼墙壁上不下二十处的团团血迹,道:“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赵福生道:“没什么目的,就是看到你们被蹂躏后又被自己丈夫抛弃,心里快活。” 夜锦衣道:“你们的爱好很独特。” 赵福生冷笑道:“你怎么说都可以,反正你马上就要失身在我手里。” 说着,赵福生就伸手打算来扯夜锦衣的衣服:“那婆娘说你是个女人,现在,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夜锦衣道:“婆娘,你是说杨柳姬?” 闻言,赵福生的手就顿在原地,他的表情变得很是僵硬,他猛地抬头道:“你怎么知道?” 夜锦衣道:“如果你有时间,不如听我讲个故事。” 赵福生轻笑一声,盘腿在夜锦衣对面坐定,道:“你说。” 夜锦衣道:“十四年前,金陵发生了一件大事,名属云中四侠之首的乔虹山惨死,传闻凶手是他的妻子杨柳姬和杨柳姬的情夫。” 闻言,赵福生的面色果然有些变化。 夜锦衣道:“杀死乔虹山的的确是杨柳姬和她的情夫,不过这背后却有一些渊源。” 赵福生道:“什么渊源?” 夜锦衣道:“听说在那之前,金陵出了一个采花盗,害了很多良家妇女,杨柳姬正是其中之一。出事后,乔虹山觉得自己妻子失节,有损颜面,便休了结发妻子杨柳姬。” 赵福生道:“所以呢?” 夜锦衣道:“后面的还用我说吗?一个女人受了伤害,就想让所有人都来尝尝这种痛苦,所以,我现在才会在这地窖里。” 赵福生缓缓摇头,不过片刻,他的表情就变得凶狠起来:“她是杨柳姬不错,可我并不是杨柳姬的情夫。” 夜锦衣道:“哦?” 赵福生道:“我只觉得她可怜,帮她报了仇罢了。” 夜锦衣笑道:“先生高义,在下佩服。不过······” 赵福生道:“不过?” 夜锦衣道:“我还有个故事,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意听。” 赵福生沉吟半晌,抬头道:“请。” 夜锦衣道:“长安有个彼岸阁,彼岸阁这五年里出了万两黄金悬赏邪神殿主的人头,五年来,去取邪神殿主人头的不下百人,可惜这些人都没有再出现过了。” 赵福生的脸色顿时发白,连嘴唇都有些颤抖。 赵福生道:“那些人自然是死在邪神手里了。” 夜锦衣道:“不,他们没死。” 赵福生道:“没死?” 夜锦衣笑道:“三年前,号称‘追命刀’的赵清峰在长安乱柳镇与邪神决斗,从那之后这个人就跟那些找邪神决斗的人一样从世上消失了,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夜锦衣抬眸,阴冷的盯着赵福生道:“可是,今天,他又出现了。” 赵福生镇定道:“是吗?他在哪?” 夜锦衣道:“就在此地。” 赵福生笑道:“就在此地?” 夜锦衣重复道:“就在此时。” 赵福生轻笑道:“难不成你想说我是赵清峰?” 夜锦衣未答。 赵福生大笑两声,像是听到了极为好笑的笑话:“如果我是赵清峰,我会在这个黑店里做个跑堂?我会来做个采花贼?哈哈哈,真是好笑。” 夜锦衣却没笑,她只认真道:“你自然不是‘追命刀’赵清峰,而是个废人赵清峰。” 赵福生猛地抬眸,眼睛里迸溅出愤恨的火焰,他狠戾道:“你说什么?” 这个江湖上,无论曾经的英雄如今有多么落寞,他们都不愿意承认自己是废人。 夜锦衣轻笑道:“你的内力尽失,你的追命刀如今只能用来切菜,就连你的人都成了为杨柳姬卖命的一条狗,不是废人是什么?” 赵福生猛地扼住夜锦衣的脖颈,厉声道:“你到底是谁?” 夜锦衣笑了笑:“我知道我今天必定要葬身在此,我不怕死,可有一个女人她在镇外的观音庙等我,她是个可怜人,被丈夫抛弃,这么年来放不下心结,一直折磨自己。如今我就要死了,只求你帮我带句话给她,让她好好活下去。” 赵福生的手越来越无力,到最后竟然自己跌坐在地上颤抖起来。 三年前,乱柳镇。 清明时节梅雨纷纷,路上一个行人也没有,不只因为梅雨天气,也因为街中间的泥泞中,站着两个男人。 其中一个黑衣男人脸上带着黑色蝠纹面具,将自己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他头发未束,披散在身后,整个人犹如从地狱中出来的夺命阎罗。 他的手里握着一把漆黑的剑,一把极为普通的剑,剑尖上蓄满了雨水,正顺着剑身一滴一滴地流下去。 另一个青衣男子低着头,看着插入地下几寸的刀,沉默了许久。 黑衣男人道:“万两黄金不是那么轻易能拿到的。” 青衣男人道:“我知道我今天必定要葬身在此,我不怕死,可有一个女人她在镇外的观音庙等我,她是个可怜人,被丈夫抛弃,这么年来放不下心结,一直折磨自己。如今我就要死了,只求你帮我带句话给她,让她好好活下去。” 黑衣男人笑道:“没想到追命刀赵清峰也是一个痴情种,不过,我从不帮人带话。” 青衣男人的脸上溢满失望,他闭上眼道:“那,你便动手吧。” 黑衣男人将剑插回剑鞘,背过身道:“给你一个时辰时间。” 那青衣人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又拼命点点头,拔出地上的刀朝着镇外跑去。 不过,他再也没有回去。 赵福生抬手指着夜锦衣,颤声道:“邪神?” 夜锦衣道:“别来无恙,赵清峰。” 赵福生苍白着脸,道:“别来无恙。” 夜锦衣道:“追命刀是把三年当做一个时辰过吗?” 赵福生道:“你现在要我这条命?” 夜锦衣未答,只是笑着看向赵福生,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赵福生低着头许久,才猛地从腰间拔出一柄刀,抬头对夜锦衣道:“这条命我欠了整整三年,是该还给你了。” 夜锦衣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话音刚落,赵福生手里的刀就朝着自己的脖子砍去,却在刀要碰到他脖子的瞬间,他忽地扭转了刀锋的方向,朝着夜锦衣砍去。 第八十九章 描眉的女人 关雎觉得自己脑袋很沉,脖子也僵地厉害,她下意识伸手去摸温九凤,却触到一片冰冷,死人身上那种骇人的冰冷。 她猛地睁开眼睛,就看到赵福生栽倒在地上,睁大了眼睛看向她。 “啊!” 关雎惊呼一声,猛地向后退去,后背死死地靠着墙壁。 “他死了。” 关雎听到这声音,猛地扭头,便看到夜锦衣靠在她一旁的墙壁。 夜锦衣的脚边有一把刀,一把沾血的刀。 关雎又去看赵福生的尸体,却发现赵福生的身上并没有刀伤,只有眉心扎了一根细小的针罢了。 显然,那根针才是导致赵福生死亡的原因。 但,那血迹是哪里来的。 关雎又看向夜锦衣,才发现她脸色苍白地靠着墙壁,额上似乎渗出了汗珠。 关雎道:“你怎么了?” 夜锦衣道:“没事。” 关雎环视四周道:“这是哪里?我们为什么会在这里?是你杀了他?” 夜锦衣道:“现在不是问这些的时候。” 关雎道:“那?” 夜锦衣道:“你醒了,说明他们也醒了。” 关雎道:“他们?”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直起身子,将脚边的刀捡起来,递给关雎。 夜锦衣道:“如今,只有麻烦你了。” 关雎道:“我?” 风雪在夜半的时候已经停了,此时,暖阳在天边挂着。 天,却更冷了。 屋顶上白雪融化成水,正顺着房檐往下滴。 这一晚,楚修翳却睡的格外沉,自然不只是夜锦衣的缘由。 如果不是温九凤直接拎着剑闯进房间,楚修翳还不会醒。 如果不是温九凤,他也许还没有发现本应该躺在身边的人已经不见了。 温九凤怒气冲冲地进来,看到空无一人的床铺和手攥着被角沉默的楚修翳,又立马皱起了眉头,停住了脚步。 温九凤道:“夜锦衣也不见了?” 温九凤已经不需要说太多,楚修翳也不需要回答。 因为事实已经摆在了他们的面前——夜锦衣和关雎都不见了。 关雎只是一个弱女子,夜锦衣虽然武功高强,可是在这段时间她也只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所以绝对没有她们其中一个带走另一个人的可能性。 那么,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们都被人掳走了。 几乎是同一个时间,楚修翳和温九凤一同冲出房间。 莫问酒家的店门已经打开了,店里收拾地干干净净,正在等待着下一批客人的到来。 杨柳姬正如往常一样坐在柜台后面的木凳上。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打算盘,而是在描眉。 杨柳姬以前是个漂亮的女人,漂亮的女人尤其爱美。 即使在这十四年的的时间里,她本不堪一握的纤腰已经变的比水桶还要粗,她脸上的细纹要用很多胭脂才能勉强填平,她也没忘记保养自己的脸蛋。 她刚放下手里的炭笔,就看到楚修翳和温九凤齐刷刷从二楼跑下来。 杨柳姬道:“二位公子这是······” 她的话没说完,因为楚修翳的无悯剑已经架在她堆满肥肉的脖子上,锋利的剑锋很快在她的脖子上划出一道血痕。 杨柳姬媚笑一声,并未惊惧,反而抬手沾了脖子上殷红的血,缓慢地涂在自己的嘴唇上,像是在涂唇脂。 温九凤厉声道:“我夫人在哪里?” 杨柳姬道:“公子的夫人自然是一直跟公子在一起,我怎么会知道?” 楚修翳道:“你果真不知道?” 杨柳姬道:“我果真不知道。” 楚修翳道:“那你就是一个没用的人了。” 杨柳姬没有答话,因为她不知道楚修翳说这句话的目的是什么。 楚修翳道:“没用的人就不必活着。” 说罢,楚修翳后退几步,手里的剑也离开杨柳姬的颈部,却是一瞬,他就猛地朝着杨柳姬的喉咙刺去。 杨柳姬道:“我要是死了,二位公子就再找不到你们夫人了。” “铛。” 温九凤迅速出剑,剑身横起挡出了无悯剑的剑尖。 温九凤道:“她不能死。” 楚修翳瞥了温九凤一眼,道:“你以为不杀她,她就会说吗?” 杨柳姬笑道:“公子的确聪明,不过若我死了,她们也会死,若我活着,也许你们还有机会见到她们。” 楚修翳道:“我最后问你一次,她们在哪。” 杨柳姬不慌不忙地拿起桌上放的一面小镜子仔仔细细地检查了自己的妆容,抬手将方才涂在嘴上的血迹涂均匀,才又媚笑着瞥了温九凤和楚修翳一眼。 “啪。” 杨柳姬涂着血红蔻丹的手指拨动算盘上一个珠子,别有深意地笑了笑。 杨柳姬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两位公子,我只是怕你们见到那两位姑娘,也许会觉得她们活着还不如死了。” 这次,楚修翳没有出手,温九凤的寒剑却已经抵着杨柳姬的喉咙。 温九凤双目猩红,咬牙道:“她们在哪?” “咔嚓~” “啪~” 从地下的某个地方传来罐子破碎的声音,而且一直没有停。 温九凤和楚修翳对视一眼,直接一脚踹开杨柳姬。 只一瞬间,杨柳姬就像是一个大肉球一样被踹到一旁,力道之大,致使杨柳姬的身体直接撞断了店内的一根柱子。 这一撞,似乎整个屋顶都开始在颤抖了。 温九凤半跪在地上,敲击着地板。 “笃笃笃。” 声音清脆,且有回响。 温九凤道:“在下面。” “哈哈哈哈。” 杨柳姬费力地从地上爬起来,抬袖擦去嘴角的血迹,即使如今的她已经狼狈地很,她却仍然笑的很得意。 杨柳姬狂笑道:“没有我,你们别想下去。” 楚修翳瞥了杨柳姬一眼,又将目光放在脚下的地板上,他沉声道:“是吗?” 只一瞬,他就迅速出掌朝着地板运起内力。 “咔!” 柜台旁的地板因为强大的气流冲击被掀开,断裂的木片朝着四周迸溅开来。 地板顿时破开一个大洞,还有很多的断木板哗啦啦地朝下面掉。 “啊~” 下面传来一声尖锐的女声,在这炸裂声中显得很微弱,可是温九凤却听到了。 那声音,他再熟悉不过。 第九十章 害死他的人 没有丝毫犹豫,温九凤就迎着炸裂开来的木屑灰尘径直跳下地窖。 地窖下,早已狼藉一片。 破碎的酒坛子浸泡在酒水里,连着上面炸裂落下来的碎木片漂在上面,整个地窖显得混乱不堪。 在这片混乱中,温九凤看到捂着耳朵蜷缩在角落的关雎。 杨柳姬笑的越发猖狂,她拖着摔伤的腿朝楚修翳走来,狞笑道:“我劝你不要下去,否则你一定会后悔。” 楚修翳连看都没有看杨柳姬一眼,就从这断口处跳了下去。 楚修翳先是看到抱着关雎的温九凤站在一片废墟之中,又看到一扇门,一扇亮着灯光的门。 他踩着酒坛子的碎片和流淌的酒水缓慢地朝那扇门走过去,就看到靠在墙角安静地看向他的夜锦衣。 即使受了伤,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夜锦衣看向楚修翳的目光也仍然沉静地出奇。 楚修翳根本没有去看地上的尸体,因为夜锦衣手臂上的殷红太惹人注目了,尤其是在夜锦衣白色衣袍的映衬下。 夜锦衣道:“你来了。” 楚修翳尽力扯出一个笑,道:“我来了。” 夜锦衣道:“关夫人呢?” “她没事。” 楚修翳走到夜锦衣身边,从自己的衣角扯下一片布料包扎在夜锦衣手臂的伤口上。 夜锦衣道:“杨柳姬呢?” 楚修翳道:“杨柳姬?” 话语间,杨柳姬已经一拐一瘸地走下来。 没有人拦她,因为她他们都觉得她只是一个疯狂的女人罢了。 杨柳姬一眼看到倒在地上的赵福生,她猛地跑过去抓起赵福生的尸体,却看到赵福生眉心的那枚针。 那本是一根银色的针,却被毒液淬得显出漆黑的颜色。 那根针也仅仅只是没入赵福生的眉心一厘左右,就已经要了赵福生的命。 夜锦衣想说,若是赵福生没有去杀心,他本是不会死的。 夜锦衣道:“不必看了,他死了。” 杨柳姬红着眼睛看向她,道:“你杀了他?” 夜锦衣道:“如果三年前他没有因为你一去不回,我也许会放他一马。可惜,我不大喜欢不守信用的人。” 杨柳姬颤声道:“三年前?” 夜锦衣勉强站起来,在楚修翳的搀扶下绕着墙壁走了一圈,这才停下来,指着墙壁上的血迹冷笑一声。 夜锦衣道:“杨柳姬。” 杨柳姬拼命摇头:“我不是杨柳姬。” 夜锦衣依旧冷声道:“杨柳姬。” 杨柳姬松开赵福生的尸体,惊惧地向后退去:“我不是杨柳姬。” 夜锦衣道:“到底有多沉痛的过去才能让人变成这个样子?” 杨柳姬没有说话,只是目光呆滞坐在原处。 温九凤抱着关雎走到门口,安静地看着此时小屋里的情况。 夜锦衣道:“赵福生根本没有碰过那些姑娘。” 杨柳姬猛地抬头,看着她,争辩道:“不可能!” 夜锦衣冷笑道:“不可能?赵福生他什么都不需要做,只要简单一句话,就可以葬送她们的清白和性命。可惜,就算他没碰,就算他只是简单地说了一句话,也足以让那些丈夫相信他们的妻子失节。” 杨柳姬笑了:“不错,他做或没做又有什么分别,我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夜锦衣道:“即使你害死了无数和你一样的女人。?” 杨柳姬笑道:“不错,要怪只怪她们命不好。” 夜锦衣道:“你好像一点都不难过。” 杨柳姬道:“我为什么要难过?” 这次换了夜锦衣不再说话。 杨柳姬抬头环视他们几个人,冷笑道:“死了一个赵福生,还有许许多多的赵福生可以让我利用。至于我,我相信你们中没有一个人会动手杀我。” 夜锦衣道:“不错,我们四个没有一个人会动手杀你。可是,不代表没人能杀你。” 杨柳姬道:“谁?” 夜锦衣指着赵福生的尸体道:“他。” 杨柳姬先是一愣,又立马挣扎着站起来,笑道:“他?赵福生,一个死了的废人罢了。” 夜锦衣道:“赵福生是废人,可赵清峰不是。” 杨柳姬道:“赵清峰,他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夜锦衣道:“不错,他早在三年前就死了。” 杨柳姬道:“你似乎很喜欢说废话。” 夜锦衣道:“那,是谁害死了赵清峰?” 杨柳姬挑眉道:“邪神。” 夜锦衣摇头:“不,害死他的人叫杨柳姬。” 夜锦衣挣开楚修翳的手,朝着杨柳姬缓步走去,她伏在杨柳姬耳边低语了什么。 杨柳姬的脸色越来越难看,也越来越绝望。 关雎盯着杨柳姬,轻声道:“她现在好像一种人。” 温九凤轻声道:“死人?” 关雎点点头,伸手抱住了温九凤的脖子。 杨柳姬突然伸手把赵福生的尸体揽在自己怀里,头埋在赵福生肩膀,痛哭道:“赵清峰,你混蛋,你给我醒醒。” 夜锦衣嘴角微勾,这才起身,后退一步。 夜锦衣走到楚修翳身边,轻声道:“走吧。” 楚修翳点点头,直接将夜锦衣拦腰抱起,朝着外面走去,温九凤也抱着关雎跟在他们后面。 原地,只剩下杨柳姬死死地抱住赵福生的尸体哀嚎。 小草在那炸开的地窖口来来回回走了好几趟,才看到夜锦衣四人从那地窖走出来。 等到他们上来,小草忙迎上去看着那地窖口,道:“你们,怎么在那里面?” 夜锦衣道:“没什么,走吧。” “啊~” 地窖下面传来凄厉的叫声,像是嫠妇最绝望最哀怨的悲泣。 小草犹豫道:“那下面······” 夜锦衣回头扫了一眼那地窖,道:“两个死人而已。” 她的话才刚刚落音,那地窖下面就已经冒出火光来,因着地上淌的酒成了最好的燃料,那里面不一会儿就被火焰席卷。 团团热气和火光从那断裂口往上冒,伴随着腾腾热气的还有浓烈的酒香味道。 夜锦衣道:“走吧。” 楚修翳点点头,抱着夜锦衣就往外走,小草亦跟在他们身后。 “等等。” 温九凤放下关雎,拦在他们身前。 温九凤道:“夜锦衣,你曾经答应我的事情如今还算数吗。?” 夜锦衣道:“自然算数。” 温九凤道:“好,我信你。” 温九凤牵起关雎的手,道:“我们在天音阁等你消息。” 夜锦衣点头道:“来日方长,后会有期。” 温九凤道:“后会有期。” 因着路上的冰雪才刚刚消融,路滑的厉害,所以楚修翳将马车也赶得很慢。 马车里很暖和,夜锦衣依旧是闭着眼睛在调息,一路上,她似乎只有这件事情可做,没有人打扰她,她就绝对不会睁开眼睛,也不会说话。 小草正在给夜锦衣手臂上的伤口换药,她刚揭下之前缠上去的纱布,就有些血肉被纱布带起。 小草忍不住轻嘶一声,再去看夜锦衣,却发现夜锦衣反倒一点动静没有,像是感觉不到这疼痛一样。 夜锦衣虽不说,小草却知道夜锦衣必然是很疼的。 在这种情况下,小草除了陪夜锦衣说话来缓解她的疼痛以外,似乎找不到其他的方式。 小草轻声道:“姐姐,洛阳跟东京比如何?” 夜锦衣这才将眼睛睁开,只是眸子里却多了一片萧瑟与沉寂。 她微微张开嘴唇,停顿许久之后,才轻声道:“其实没什么不同,只是跟东京相比,洛阳少了些浮华,多了些血腥。” 小草道:“血腥?” 第九十一章 医者仁心 楚修翳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等他们赶到千日楼的时候,得到的却是闻人落雪在几天前就已离开的消息。 楚修翳的腿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迈不开步子,只是站在千日楼的门前看着路边停着的马车。 马车里坐着的是他这一生最重要的人。 可是,如今他却连救她都不能够。 朱贵握着小茶壶,也看向那马车,他想起闻人落雪走前说的话,无奈地摇摇头。 闻人落雪离开千日楼那日,雪下得正大,路上行人匆匆,都急着赶回家去。 人在天气寒冷的时候,尤其渴望家的温暖。 闻人落雪坐在靠窗的位置,看着外面纷扬的雪花,喝完一壶烫好的杜康酒,就将一锭银子放在桌上,起身打算离开。 朱贵忙道:“闻人先生且慢。” 闻人落雪扭头道:“朱掌柜还有何事?” 朱贵道:“先生要走?” 闻人落雪道:“正是。” 朱贵看着外面的大雪道:“风雪留客。” 闻人落雪道:“风雪的好意我领了,可朱掌柜的好意我却不能领。” 朱贵道:“楚公子还有几天就到了,闻人先生真的不打算救人。” 闻人落雪道:“不救。” 朱贵道:“医者仁心。” 闻人落雪道:“朱掌柜难道不记得人们叫我什么?” 朱贵道:“毒医。” 闻人落雪道:“医者仁心,可我的心早被毒药淬了几十年,就算有心恐怕也只是一颗歹毒的心。” 朱贵道:“闻人先生何必如此决绝?” 闻人落雪道:“我也不是非不救,除非。” 朱贵道:“除非?” 闻人落雪道:“我的一位朋友生死未卜,在确定他还活着之前,我谁都不救。” 朱贵道:“若是先生那位朋友已遇不测?” 闻人落雪道:“那以后你们就不必叫我毒医,那个医字从此就去了吧。” 说罢,闻人落雪就拂袖而去,转眼消失在茫茫的风雪里了。 朱贵叹气道:“这样的人,不成佛,便成魔。” 如今,便如闻人落雪说的那般,即使是楚修翳来了,闻人落雪也不会出现,更不会救他带来的人。 朱贵道:“楚公子,有负重托,我实在惭愧。” 楚修翳道:“多谢朱掌柜,我,先走一步。” 他这才朝着马车走去,朱贵看着他萧索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 听到楚修翳坐回马车上的动静,夜锦衣这才将眼睛睁开。 可是楚修翳仍旧是一句话没说,甚至没有像往常一样掀开帘子看她,只是沉默着赶车。 即使如此,夜锦衣也比任何人都清楚,闻人落雪谁都可以救,就是不会救楚修翳带来的人。 但是,当这个人是她的时候,情况会完全不同。 闻人落雪不但不会不救,还会拼了老命地让她活着。 小草轻声问:“不是找大夫给姐姐看病吗?怎么哥哥什么都没说?” 夜锦衣道:“可能是那位大夫不在家。” 小草道:“那怎么办?姐姐伤的这么重,要是找不到他,姐姐······” 小草握着夜锦衣的手,看着夜锦衣腕上清晰的伤痕似是要哭出来。 她虽然不懂武功,可是却知道被挑断了手脚筋的人不仅难以行走,就连重物都不能提,跟风烛残年的老人无异。 可是夜锦衣明明还年轻,要是余生都这样活着,那必定会很痛苦。 夜锦衣道:“你放心,那位大夫自己会来找我们的。” 小草道:“我们去请他都不来,他会自己找我们?” 夜锦衣道:“对。” 小草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这位大夫是个怪人。” 小草道:“我真想知道这怪人是什么样子。” 夜锦衣道:“我倒希望你永远不要见到这个人。” 小草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因为他不仅怪,还很可怕。” 小草道:“可怕?” 夜锦衣没有再说话,因为她知道即使她说了小草也不会明白。 有些男人的可怕不是一句两句话就说的清楚的,尤其是一个心里受过重伤至今未愈的男人。 小草见夜锦衣没有说话,就掀开小帘子看看外面的风景,又扭头问道:“姐姐,我们现在是去哪里?” 夜锦衣看着外面倒退的景物,轻声道:“我的家。” 小草笑了,兴奋道:“姐姐的家,是不是很漂亮?” 夜锦衣又闭上眼睛,喃喃道:“对,很漂亮。” 夜锦衣还记得绝崖山庄后花园有一个月心湖,月心湖的周围种着很多很多的贴梗海棠,那海棠开的是红色的花,每到一二月份,月心湖周围就被一片殷红所覆盖。 有时候风吹来,就会有无数红色的花瓣落在湖面上,随着湖水的涟漪起伏。 她曾想过,一个人是不是就如同这落花,逃不脱被流水驱逐的命运。 月心湖的旁边有一个幽静的长廊,长廊中间是一个迎客厅,每到夏季,她总喜欢坐在迎客厅的木栏上给湖里的鱼喂食,或是趴在栏杆上看玉琅玕在海棠树下练剑。 她十六岁生辰的时候,他的父亲就是在迎客厅宴客,可是那一天她等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却也等到了自己一生都忘却不了噩梦。 那个噩梦让她明白,人的命运的确如流水逐落红一般无可奈何。 可她不愿意向命运低头,她要证明给所有人看,她就是那个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人。 马车终于停在了绝崖山庄门口,从里面走出来迎接他们的人正是跟着姬陵来到西京的楚云棠。 夜锦衣并不感到奇怪,无论姬陵有多喜欢楚云棠,他都不会轻易地带楚云棠去邪神殿,他还没有到被感情冲昏头脑的地步。 楚云棠似乎对夜锦衣的到来也并不惊奇,见楚修翳抱着夜锦衣下车,她只小心翼翼道:“哥,琅、琅玕哥哥,你们回来了。” “嗯。” 楚修翳只随意应了一声,就抱着夜锦衣跨进庄门,楚云棠和小草也急忙跟在身后。 楚修翳轻声道:“山庄里守卫的都是无极门的人,你不用担心。” 夜锦衣没有回答,倒是楚云棠慌忙跟上来,问道:“哥,有没有找到闻人落雪?琅玕哥哥的伤治了吗?” 楚修翳脚步一顿,下意识去看夜锦衣的面色,见夜锦衣的脸色很平静,他反而心里梗地更难受。 他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抱着夜锦衣朝里面走。 楚云棠见楚修翳没有回答,只得站在原地跺跺脚,见小草从后面赶上来,她忙拉住小草:“姑娘,你是?” 小草看着前面的楚修翳和夜锦衣,小声道:“丫、丫鬟。” 楚云棠了然点头道:“那,我哥他们找到毒医了吗?” 小草摇摇头。 楚云棠诧异道:“没有?” 小草道:“没有。” 楚云棠在原地走了几个来回,道:“闻人落雪不是一直在千日楼吗?怎么会没有找到?早知道我就应该派人把他带到这里看住,没找到他,那琅玕哥哥怎么办······” 小草见楚云棠一直在念叨着,便忍不住走上去,小心翼翼道:“小姐,厨房在哪里?” 楚云棠停下来,道:“厨房?你饿了?那里有厨娘的,我带你去拿吃的就是了。” 小草忙摇摇头,指指手里的药,道:“我给姐姐煎药。” 楚云棠道:“哦,在这边,你跟我来。” 小草点点头:“谢谢小姐。” 楚云棠往前走几步,突然定住了脚步,猛地扭头看着小草,道:“你刚刚说给谁煎药?” 小草道:“姐姐。” 楚云棠道:“哪个姐姐?” 小草道:“哥哥抱着的姐姐。” 楚云棠诧异地话都快说不利索:“哥哥抱着的姐姐?你说我哥抱的那个?” 第九十二章 笑你太自信 小草点点头。 楚云棠道:“你叫她姐姐?” 小草又点点头。 楚云棠道:“她是女的?” 小草思索了一下,点点头。 姐姐? 除了玉展颜,楚修翳还会对第二个女人这么好吗? 显然不会。 那么,那个一直被他们误认为玉琅玕的人,很明显就是玉展颜。 楚云棠猛拍了一下脑袋,她指着一个方向,急忙道:“厨房在那边,你自己找一下,找不到的话就问丫鬟,我先走了······” “哥,展颜姐姐,你们等等我······” 说着,楚云棠就忙跟着楚修翳方才走的方向跑去。 楚云棠停在了玉展颜曾经的房间门口,果然看到楚修翳和夜锦衣在里面,她犹豫着跨进去。 夜锦衣正坐在椅子上,而楚修翳正拿过小毯子盖在夜锦衣的腿上。 楚云棠小心唤道:“哥。” 楚修翳头也未抬:“嗯。” 楚云棠看着夜锦衣道:“我有事想要跟展颜姐姐说。” 闻言,夜锦衣抬眸看向她,楚修翳也侧头皱眉看着她。 楚云棠见两人的反应,忍不住跺脚道:“哎呀,我只是想问一些关于姬陵的事情,你们这么看着我做什么?” 楚修翳站起来,拿起火折子点起桌子上的檀香,道:“你问吧。” 楚云棠撇嘴道:“哥,你先出去嘛。女孩子说话你在这,怪别扭的。” 夜锦衣一直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 夜锦衣轻声道:“你先出去吧。” 楚修翳没有忽略夜锦衣脸上的笑意,虽然只是一瞬,却也被他捕捉到。 只是一丝笑意而已,却让他觉得很满足。 楚修翳看向楚云棠叮嘱道:“展颜身子不大好,你不要在这里打扰她太久。过一会儿记得把窗子开一点,不要让屋子里烟气太浓。” 说罢,他又对夜锦衣道:“你要是乏了,就叫云棠去叫我,我在书房。” 夜锦衣点头道:“好。” 楚云棠直接将楚修翳推出房间,抱怨道:“哥,你什么时候也这么啰啰嗦嗦的,快出去了你。” 等到把房门关上,楚云棠这才勾回头来看着夜锦衣,只不过方才脸上的笑意已经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疑虑与警惕。 夜锦衣没有看楚云棠,只是自顾自地倒杯水,轻轻地抿了一口。 楚云棠绕着房间走了一周,在夜锦衣的梳妆台前停住脚步,手指搭上桌面,透过梳妆台的镜子看着夜锦衣的侧身。 楚云棠道:“展颜姐姐觉得这里跟十年前比有变化吗?” 夜锦衣头也未抬:“跟以前一样。” 楚云棠道:“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夜锦衣道:“修翳一直派人打理这里吧。” 楚云棠道:“不,这十年来,是我哥亲自打理这个房间。” 夜锦衣笑道:“所以呢?” 楚云棠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哥他对你情深义重。” 夜锦衣淡然道:“我知道。” 楚云棠道:“我不知道展颜姐姐你是怎么从那场意外中活下来的,我只知道,你这次回来必定是为了报仇。” 夜锦衣道:“不错。” 楚云棠道:“既然你是为了报仇,那你打算怎么对我哥哥?” 夜锦衣道:“你高估我了,我还没有动你哥的能力。” 就算她是邪神殿主,却还没有强到能动无极门主的地步,所以她自认为还没到谁对谁怎样的境况。 楚云棠道:“那意思是,你不会杀我哥。” 夜锦衣道:“暂时不会。” 楚云棠道:“暂时不会?” 夜锦衣道:“世事无常。” 楚云棠道:“也对,我哥对你而言还有价值,所以你暂时不杀他,等到利用完了,再弃如敝屣或是使点阴招害我哥。” 夜锦衣道:“价值?” 楚云棠猛地扭过头,盯着夜锦衣道:“你敢说你不是在利用我哥的感情?让我哥替你做事情?然后再来伤害我哥?” 夜锦衣道:“你有理由怀疑。” 楚云棠道:“你承认了?” 夜锦衣轻笑一声,没有回答。 楚云棠皱眉道:“你笑什么?” 夜锦衣道:“笑你太自信。” 楚云棠道:“什么?” 夜锦衣轻笑道:“你哪里来的自信觉得你哥值得我利用?” “你——”楚云棠一时之间说不话来,但她看了一眼夜锦衣被毯子遮的严严实实的腿,笑道,“你觉得我不该有这个自信吗?” 夜锦衣道:“哦?” 楚云棠道:“之前,在我不知道你身份的时候,的确觉得无境山庄少庄主武功谋略都不差,是个厉害的人物。可是,今非昔比,你已经被人挑断了手脚筋,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还何谈报仇。除了依靠我哥,你还有其他的办法吗?” 夜锦衣沉吟片刻,道:“好像是没有。” 楚云棠道:“我哥对你痴心一片,当年也的确是我们楚家对不起你们,以后我哥照顾你都是应该的,我也会把你当亲姐姐看,我只希望你不要伤他的心。” 夜锦衣道:“伤他的心?” 楚云棠没有说话,只是一眨不眨地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笑了笑,扶着桌子站起来,她腿上盖的毯子也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在地上,她并没有顾及,而是缓步朝楚云棠走过去。 她跟楚云棠错身而过,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许久之后,才缓声道:“你大可放心,我绝不会伤他的心。” 楚云棠看着夜锦衣认真的表情,面色终于缓和了一些,却又听到夜锦衣开口。 夜锦衣道:“不禁不会伤他的心,他的那颗心,我碰都不会碰。” 楚云棠道:“你——” 夜锦衣打断她的话,道:“你说的没错,我手脚筋尽断,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除了依靠你哥,我也许再没有其他的路可选。可是我不得不告诉你,与这条路相比,我可能更乐意选择死。况且,我还并没有走到山穷水尽的那一步,我与你哥势均力敌,从来就谈不上谁放过谁?谁又依靠谁?你哥救了我,我以后自然会还他的这个人情,哪怕用命来换都没问题。所以——” 夜锦衣盯着楚云棠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所以,请你日后莫再提利用感情这几个字。利用感情这种招数,恐怕没人比你父亲做的更好。” 楚云棠哑然,许久之后,她才深呼一口气,道:“你真这么决绝?” 夜锦衣道:“决绝吗?” 楚云棠道:“不决绝吗?” 夜锦衣道:“什么是决绝?” 楚云棠道:“你现在这样就是决绝。” 夜锦衣道:“不,还不够。” 楚云棠道:“不够吗?我觉得有过之而无不及。” 夜锦衣笑道:“决绝有时候是依靠恨意来支撑的。” 楚云棠道:“你不恨我哥?” 夜锦衣道:“不恨。” 楚云棠道:“可你明明说——” 夜锦衣道:“不恨不代表爱。” 楚云棠道:“那是什么?” 夜锦衣道:“你不必知道,或许你以后会明白,但我希望你永远都不要明白。因为——” 楚云棠道:“因为什么?” 夜锦衣道:“我不希望你和姬陵走上我们这条路。” 楚云棠这次终于沉默了,她没有再去追问,她不想知道其中的含义,因为她明白,夜锦衣和楚修翳的这条路是用无数鲜血铺垫出来的永无回头的路。 无论这条路到底是怎样的,那都沉淀了太多悲痛遗憾的过往。 她不想与姬陵也走到这一步,永远都不想。 楚云棠早已经出去了,夜锦衣还是呆呆地坐在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那张充斥着冷漠和衰老气息的脸。 纵使她不愿意承认,纵使她也才二十多岁,她却觉得自己的心早早地衰老了,连痛恨一个人,热爱一个人都做不到。 这,是件可悲又可怜的事情。 第九十三章 欲擒故纵 楚修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悄然出现在她的身后,抑或者,楚修翳一直都没有离开。 楚修翳没有说话,夜锦衣也没有,空气安静地出奇。 楚修翳抬手拿过梳妆台上的梳子,敛眸给夜锦衣梳头发,他的动作轻柔,梳得很仔细,也梳得很慢,像是借此在逃避些什么。 长久的沉默之后,楚修翳终于开口,手里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楚修翳黯然道:“你刚才的话,都是真心的?” 夜锦衣道:“嗯。” 楚修翳的手顿住了,眸里也划过一丝失望。 一个“嗯”字不是他想要听到的答案。 “不是的,那是为了气云棠才说出来的。”他想听到夜锦衣这样开口,就算是骗他也好,起码让他在这种谎言里停留些片刻,不要太痛苦。 然而,夜锦衣连骗他都不愿意。 抑或是,夜锦衣连骗他都懒得做。 “不恨不代表爱。” “那是什么?” 夜锦衣没有回答楚云棠的问题,可是楚修翳却是知道答案的。 不爱也不恨,没有任何的牵挂和感情,相忘于江湖。 可是,相忘于江湖却比夜锦衣恨他让他更为不安。 楚修翳苦笑一声,又继续梳着夜锦衣的头发,他低头道:“你这样,我很难过。” 夜锦衣无言。 她没有想到楚修翳会这样将自己的悲伤和脆弱赤裸裸地说出来。 有太多太多的人习惯了在自己在意的人面前隐藏情绪,或是难过、或是失措、或是惊慌,如果楚修翳选择用这种方式或是跟她吵闹,她也许会选择视而不见,也许会心安理得一些。 但是,当一个从不轻易说出的痛苦的男人对你说:“我很难过。” 那么你不得不相信,你是真的伤害到了这个人。 夜锦衣没有预料到这种情况,也不知道如何去应对,她只是透过镜子看着楚修翳垂着眸子仔细地给自己梳发。 他梳得很认真,像是把心思完全放在了梳头发这件事情上,可是夜锦衣知道,他的眼睛有的只是一片虚无,给她梳头发不过是一种机械性的动作,甚至都不用大脑思考。 楚修翳将梳子放回梳妆台,垂眸道:“你好好休息。” 说罢,他便径直快步走出去,看也未看夜锦衣一眼。 夜锦衣看着镜子里楚修翳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门口,她才回过神来,将自己的领口拢了拢。 小草端着药走过来,就看到楚修翳从夜锦衣房间快步走出,脸色很不好的样子。 小草道:“哥哥,你怎么了?” 楚修翳停住脚步道:“没事。” 他又扫了小草手里的药碗,道:“这是给锦衣熬的药?” 小草点点头。 楚修翳道:“你进去吧,看着她把药喝完,她打小就不好好喝药。” 小草道:“嗯,放心吧哥哥,我先进去了。” 说罢,小草就端着药碗走进房门。 楚修翳并没有离开,他不停地在檐下徘徊,他是想离开,却始终放不下屋子里的人。 他知道他需要冷静,他知道夜锦衣不会轻易放下心结,他不能够心急,也不能够强求······ 可是······ 云郯快步走进来,看到楚修翳,忙走到他身侧压低声音道:“门主,已经按你说的做了,无境山庄的人一定会相信夜锦衣已经死了。” 楚修翳扫了一眼房门,道:“我知道了。” 云郯也朝那方向看了一眼,道:“听说闻人落雪不见了,需不需要我带人去找他?” 楚修翳沉默一会儿,抬头道:“不必。” 云郯道:“不必?” 楚修翳重复道:“不必。” 说罢,楚修翳就转身朝着院门走去,沿着石子路,不知不觉他就走到了月心湖旁的长廊上。 在这个季节,长廊周围的树木花草都已经凋敝,一片萧瑟的模样,让人心里也生出莫大的伤感来。 楚修翳手抚着木栏杆,微微抬头深呼一口气。 他记得十二年前,就是在这里,玉展颜坐在轮椅上亲口对他说要取消婚约,却被他拒绝掉。 他知道那时候的玉展颜是不想连累他,不想成为他的负累,可是如今的夜锦衣已经绝情到连让他承受一切负累的机会都不给。 他知道夜锦衣的实力,他也知道夜锦衣绝对不会留在他的身边,可他不允许,他还有什么办法能留住夜锦衣,似乎除了让她永远依靠自己再别无他法。 他要留住夜锦衣,所以他不惜让夜锦衣下半辈子都拖着一副虚弱不堪的身体活着。 武功废了又如何,不能行走又如何,他更想看到这样的夜锦衣,这样她就永远没法离开他,这样她就永远要依靠他。 他会照顾她一辈子,他愿意做她的腿,她的手。 只要有他在,就绝对不会让夜锦衣受到一点伤害。 楚修翳这样在心里对自己说。 晚间,绝崖山庄陷入一片黑暗和冷寂。 夜锦衣并没有入睡,只是躺在床上盯着床帐上的花纹,她的眼睛布满血丝,一眨也不眨。 这张床,她已经十年都没有躺过,即使被褥,软枕,床帐都是崭新的,可她还是有一种回到过去的错觉。 可惜,物是人非。 无论她怎样做着不切实际的美梦,每眨一次眼,她就会想起曾经发生的一切。 她不是不想睡,而是不敢睡,只要她闭上眼睛,就会想到玉无痕临死前的模样,就会想到自己当年抱着玉琅玕尸体的情景。 不,不只是这些,在这里,曾经枉死了百余无辜之人。 她不敢将蜡烛吹灭,只要房间陷入黑暗,她似乎就能看到许许多多的冤魂朝自己走来,她害怕,她不安。 自始至终,她潜意识里都觉得那场灾祸是自己引起的。 她觉得自己是罪人。 这种负罪感让她寝食难安,甚至每晚都在噩梦里惊醒。 “嘶嘶嘶~” 一条黑色的小蛇不知从哪里游弋到她的床上,在她的耳边嘶嘶地吐着信子。 夜锦衣侧头扫了这条小蛇一眼,便掀开被子,披上一件厚厚的斗篷下床吹灭了蜡烛。 “果然是你。” 闻人落雪坐在围墙上,状似无意地用手指绕着自己的白发,看着墙角下被黑蛇引过来的夜锦衣,轻笑一声。 月光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更像一个清逸的仙人。 夜锦衣道:“果然是我。” 闻人落雪道:“不过看你现在的样子,这样活着的滋味怕是不好受吧。” 夜锦衣道:“的确不好受。” 闻人落雪道:“不过还好,你遇见了我。” 说着,闻人落雪就从围墙上跳下来,从头到脚看了夜锦衣一眼,又将目光锁定在夜锦衣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上,又摸了摸自己光洁的下巴。 闻人落雪道:“看样子,我今天要是不来,你明天早上可能就猝死了。” 夜锦衣道:“你如果是我,也会害怕阖上眼睛。” 闻人落雪点点头:“不错。” 说罢,他又环视四周,道:“如今的绝崖山庄从厨娘到管家全是无极门的人,楚修翳又对你看得这么紧,我要是带走你,明天早上这里上上下下怕是要乱成一锅粥。” 夜锦衣道:“也许还等不到明天早上。” 闻人落雪轻笑一声道:“乱就乱吧,人就是要多尝尝失去的滋味才会懂得珍惜,这叫欲擒故纵。” 说着,闻人落雪就揽着夜锦衣的腰,飞身跃出墙头。 冰冷的海水,涔冷的月高悬,烟气缭绕之中,一座孤岛被一片海水包围在中央,而三面是千丈悬崖,悬崖之上悬下百余条腕粗的玄铁链固定在孤岛四周。 水上停泊着若干小船,甚至还有一些船在夜色之中赶到小岛,还有一些匆匆离去。 岛上有一座巨大的宫殿,却有乌鸦盘旋,几乎遮蔽了岛上方的天空,显得阴沉一片,只有宫殿中的灯火若隐若现。 那是一个极大的宫殿,外层尽是各路机关,房间呈网状分布,六个方位都有进出的通道,通道上却不似里面那样金碧辉煌,反而阴森狭窄,时时有蝙蝠飞过,只有昏暗的火把灯光照明。 六条通道交汇处是整个宫殿的正中央,一个足以容下千余人的大殿,处处饰以白色纱幔和透明水晶帘,而东面的正位设着羊脂玉榻,榻上铺着狐裘,显得甚是奢华,台阶下的两侧铺着珍贵皮裘,专供人跪坐。 只是偌大的宫殿静悄悄的,显得死寂,但这大殿的正中央却站着二十多个男人。 这二十个男人皆穿着黑色袍子,披着黑色的披风,此时他们正笔直地站在大殿的两侧,面容冷峻,像是结上了一层寒霜。 除了这二十余人外,大殿正中央还有一个男子,不过他却比这二十多个人年轻了许多,面容还很青涩。 他们都在等一个人,一个对他们而言,等同于自身性命的人。 显然,那个年轻的男子并没有其余人那样沉得住气,他的表情漠然,却是不停地在大厅中央徘徊,时不时看向大殿进门的方向。 “咔。” 大殿的门终于从外面被推开。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射过去。 第九十四章 不是似乎 夜锦衣,就在此时进来。 她的目光本来冷寂又幽深,如同沉积千年的冰雪,可在她走进来的那一刻,她的目光突然变得柔和又慈祥。 因为,站在这里的人不仅是她的朋友,更是她的亲人。 “恭迎主人。” 本是站地笔直的二十多个黑衣人见到夜锦衣走进来的那一刻,突然屈膝半跪在地上。 任谁也不会想到这二十余铁骨铮铮的汉子会一起对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叩拜。 可是这些男人偏偏只会对这个人叩拜。 夜锦衣的眼眶有些发红,顿在门口没有继续走进来的勇气。 近乡情怯,她无时无刻不在挂念着与自己一同坚守了十年的人们,可是如今果真见到了,她却又不知该如何面对。 闻人落雪从她后面走上来,扶住她的胳膊道:“走吧,他们都在等你回来。” 夜锦衣点点头,在闻人落雪的搀扶下缓步朝这些人走去。 而这二十多个男人的脸色却越来越难看,眉头也皱的越来越紧,而他们本来都是不轻易显露出任何情绪的人。 他们的心在这整整十年里早已经变得坚硬如铁,唯一能影响他们的就是正在朝他们走过来的夜锦衣。 他们是最亲近她的人,也是最了解她的人,所以他们如今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夜锦衣的不对劲。 何时,他们的主人脸色会这样苍白,呼吸会这样短促,身体会这样虚弱,连行走都需要有人搀扶了呢? 他们没有问,也不敢去问。 一直在站在大厅中央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的姬陵忙迎上来,扶住夜锦衣,道:“阿姐,这些日子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会有传闻说你出事了?” 夜锦衣还没来得及回答,闻人落雪就抢先道:“你这个阿姐的确是出事了。” 姬陵忙道:“阿姐,你到底出什么事了?” 夜锦衣微笑着摇摇头,就朝前又走了两步,看着依旧半跪在地上的黑衣人,柔声道:“起来吧。” 没有人站起来,因为他们的心情沉重地厉害。 夜锦衣笑道:“怎么?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跪在前面的影虚道:“属下,没有保护好主人。” 夜锦衣伸手扶住影虚的手臂,道:“是我大意了,跟你们无关。” 夜锦衣又抬头看着跪在大厅里的所有黑衣人,提高声音道:“兄长们若是还不起来,那锦衣只能一起跪着了。” 说着,夜锦衣身子一矮,正要跪下去,却被影虚的大掌猛地扶住。 夜锦衣看着所有人重复道:“起来吧。” “是,主人。” 也就在影虚起身的那一刻,他看到了夜锦衣手腕上的刀伤,若非他看到这伤口,他恐怕还不知道夜锦衣如今怎么会这么虚弱。 夜锦衣捕捉到影虚的目光,将手收回宽大的袖中,宽慰道:“一点小伤而已,有闻人在,就算我现在快死了,他也能给我救回来。” 抱臂站在一旁的闻人落雪闻言,挑眉道:“我可没这么说。” 夜锦衣笑道:“若是救不回来,你们杀了他就是了。” 闻人落雪忙道:“且慢,我能救,能救,被挑断手脚筋罢了,我再给你接回来。” 闻人落雪此言一出,本来面色已经平静下来的宿卫一个个又紧皱着眉头围过来,就连姬陵也忙走上来,打算抬起夜锦衣的手臂检查伤口。 他们中没有一个人不知道被挑断手脚筋意味着什么。 那代表着手脚尽废,从此武功尽失。 他们什么都可以接受,偏偏这一点不能够接受,只因夜锦衣是他们的希望。 闻人落雪感觉到来自夜锦衣的眼刀,忙拉过夜锦衣往大殿里侧走,边走边道:“我给你们主人看病去了,都不要打扰,天亮之前,我保准还给你们一个活蹦乱跳的夜锦衣。” 挂满白色轻烟纱帐的密室,处处透着瘆人的寒气,纱幔无风自动,如同白色的波浪轻翻,看起来迷蒙缥缈,却也令人感到无尽的死亡气息。 掀开层层的白色纱幔,夜锦衣看到一张冰床。 那张冰床上此时此刻正躺着一个人,一个男人。 那个男子看起来还很年轻的样子,面色也很红润,身上还带着浓郁的异香,像是在沉睡。 绝没有任何人能想象到躺在这里的这个年轻人早已是个死人,并且已经死了整整十年。 夜锦衣走过去,坐在冰床的边沿,动作轻柔地握住那死去男子的手,小心翼翼道:“哥,我回来了。” 闻人落雪也坐在床沿,抬手搭上夜锦衣的脉搏,只片刻,他就猛地抬眸,盯着夜锦衣道:“你是被挑断了手脚筋,可是内力却不会有任何影响。” 夜锦衣敛眸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可你现在内力全无,跟普通人无异。” 夜锦衣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最重要的是,你似乎中了催情蛊毒。” 夜锦衣抬眸道:“不是似乎。” 闻人落雪道:“所以说,你的确是中了催情蛊。” 夜锦衣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你为了报仇已经不惜对自己下这种毒手?” 夜锦衣道:“救人而已。” 闻人落雪道:“我没听说有人听说为了救人而中了催情蛊。” 夜锦衣道:“你刚才不就听到了。” 闻人落雪道:“内力尽失也是为了救人。” 夜锦衣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你以前内力不弱。” 夜锦衣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不仅不弱,江湖上内力在你之上的怕是也没有几个人。” 夜锦衣道:“是。” 闻人落雪道:“这些内力是你这十年来依靠忘川吟不断挑战武林高手才修成的。” 夜锦衣道:“是。” 闻人落雪道:“可你现在为了救人不顾大局,内力尽失。” 夜锦衣道:“救人而已,何谈不顾大局。” 闻人落雪起身背对着夜锦衣,道:“那你觉得你现在还有价值吗?” 夜锦衣道:“你治好的我的手脚,我自然就有了价值。” 闻人落雪道:“你以为你可以靠忘川吟短期内提升内力?” 夜锦衣道:“我还没有那么自负。” 闻人落雪道:“那你何谈价值?” 夜锦衣道:“治不好我,你的价值又在哪里?” 第九十五章 未亮的灯盏 楚修翳很早就醒了,或者说他一整夜都没有阖上过眼睛,他的眼睛里一样是布满血丝,但他的眸子却依旧冷锐,丝毫看不出疲倦。 他并非不累,而是不敢放松自己的神经。 自从夜锦衣重新出现之后,他才意识到只有夜锦衣在身侧的时候他才能睡得安稳,他是怕自己睡过去醒来,夜锦衣就不见了。 他不只一次地渴望过醒来后夜锦衣就躺在臂弯酣睡的生活,可是,这些现在对他而言,全都只是奢望。 他的床很大,可是他只是躺在床的边沿,给里侧留了很大的地方,那是给夜锦衣留的位置。 他相信,总有一天,夜锦衣会成为自己的枕边人。 天蒙蒙亮,楚修翳就迅速起身,打开房门走出去。 一炷香的时间后,楚修翳已梳洗完毕出现在夜锦衣的房门外。 他知道这个时间夜锦衣也许还并没有起床,可是他却想站在这里,他想让夜锦衣打开门走出来看到的人是自己。 他想在夜锦衣打开门走出来的时候,微笑着对她说:“早上好,昨晚睡得好吗?” 他想无论什么时候,夜锦衣先看到的人都是自己。 他想,只要他这样做,他们总是会回到从前的。 这是一种有些幼稚的想法,像是少男少女热恋时心里的小心思,可是如今楚修翳也想这么幼稚下去。 患得患失,这个本不该出现在他身上的词语,却解释了如今他这些称得上奇怪的行为。 楚修翳的嘴角突然勾出一丝柔和的笑意来,他甚至想好了夜锦衣会有怎样的反应,他想着以夜锦衣的脾气,可能也只是会不冷不热地对他回了个“早”字,亦或是连看他都不会看一眼。 即使如此,又怎样,他还是会对她付出自己的一切。 天又亮了几分,天边已经出现了晨曦,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夜锦衣的房间里很安静,没有一丝动静,连灯都没有亮。 楚修翳面上的笑意却一点点消退下去,眉宇间也结了寒霜。 房间里的灯没有亮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因为很少会有人会在睡觉的时候还点着灯。 可夜锦衣就是这少部分人,至少在绝崖山庄的这段时间她是一个不能够独自在黑暗中停留的人。 可如今,灯灭了。 这代表什么? “嘭。” 楚修翳眸子紧缩,突然抬脚猛地踹开房门,不知为何,门根本没有上锁,与其说是踹开了房门,倒不如说是他用脚推开了房门。 床上空无一人,被褥还算整齐,桌上的蜡烛还有长长的一截。 很明显,夜锦衣不在房间。 楚修翳扫了一眼房间后方的窗户,迅速破开窗户跃出去。 夜锦衣的房间后面就是后花园,花园里种植着成片成片的常青树,在草木凋零的寒冬,茂盛苍翠的常青树给这里增添了几分生机勃勃之意。 可此时,它们有了更重要的作用。 楚修翳跃出窗户,穿过一条甬道,就看到树下倒下的几个人。 那些是绝崖山庄的丫鬟,更是无极门的杀手,她们本来应该在这里秘密保护夜锦衣,可是如今她们一个个皆倒在了地上,没有了意识。 准确地说,她们已经死了。 她们的眼睑下面一片乌青,眼珠凸起,眼角还有乌黑色的血迹,很明显都是中毒而死。 夜锦衣去哪里了? 夜锦衣是自己离开的还是被人带走的? 如果是被人带走,那么带走的人到底是谁?又会不会伤害她? 楚修翳的脑袋里突然冒出诸多的疑问,一时之间压地他喘不过气来,让他没有思考的余地。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找到夜锦衣。 而此时此刻,夜锦衣却出现在绝崖山庄的听风台上。 她安静地看着绝崖山庄开始热闹起来,下面的人也突然之间忙碌紧张起来,她知道,他们所有人都在找自己。 “昨晚我去的时候顺道处理了埋伏的几个爪牙,你应该还不知道吧。” 若非闻人落雪告诉她,她兴许还不知道自己的房间周围被楚修翳安插了人。 是为了保护她,还是为了监视她? 有区别吗?兴许没有。 夜锦衣冷笑一声,靠着木栏杆坐了下来,头靠着身后的栏杆微微阖上眼睛,听着下面的吵闹。 “哥,你冷静一点,她武功不弱,绝对不会出事的。”这是楚云棠的声音。 “让开。” 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如既往的沉稳,夜锦衣根本不用去想,就知道这是楚修翳在说话。 “哥哥,我求你找找姐姐吧,她的身体很虚弱,我害怕她出事情。” 这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应该是小草吧,夜锦衣想。 “身体虚弱,恐怕是装的吧,你也许还不知道,你那位姐姐武功有多高强。”楚云棠争辩道。 “哥哥,姐姐她真的病的很重,她一定是出事了。”小草哀求道。 夜锦衣微眯着狭长的眸子,思索着自己该以何种方式出现在众人的面前,又不使楚修翳怀疑昨晚发生的事情。 楚修翳虽然对她处处忍让,却不代表楚修翳本身的多疑和谨慎就因此而消退,况且楚修翳能在这几年的时间里创建出无极门,也绝对不仅仅是因为他的武功高强而已。 夜锦衣扫了一眼手里的药瓶,那是闻人落雪送她回来临走前留下的。 “女人跟男人相比,最大的优势就是柔弱。只要你在他面前戴上一副楚楚可怜的假面,他只会恋你疼你,根本顾不得其中的破绽。”闻人落雪当时便是这样告诉她。 她道:“我只懂得戴阴狠、暴戾、冷静的假面,你所谓的楚楚可怜,我没有。” 闻人落雪便把药瓶抛给她,道:“吃了它就会了。” 夜锦衣道:“这是什么?” 闻人落雪道:“化骨散。你不想让他们知道你的伤已经好了,就大可以用这个法子来瞒住他们。” 的确,夜锦衣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自己的手脚筋已经恢复,就算她一向谨慎,也难免露出些马脚来。 因此,这个时候,她不得不依靠些其他东西制造出自己已然重伤的假象。 也许,闻人落雪交给她的化骨散会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这样想着,夜锦衣就将瓶子里的药丸倒出来吞下去。 第九十六章 最好的回答 时隔月余,卫卿笑又出现在了摽梅宫前。 两个月前,他是这里的宫主。 如今,他站在这里,却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这里明明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门口枯黄的叶子如今已经全部凋零,树木变得光秃秃的而已,可他却觉得这里陌生地紧,像是从来没有来过一般。 他是谁? 他这二十六年来从来没有想过的问题,却在这些时日时时萦绕在他的心头。 他到底是摽梅宫宫主卫卿笑,还是无境山庄大公子任子期? 他纠结,他迷茫,他不安。 即使落花夫人真的对他不好,即使如今虞宁很疼爱他,可他却也不希望事实真如虞宁和任啸决说的那样。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他这十年来为了报仇所做的一切又算什么。 “宫主,你终于回来了。”门口的小宫娥看到他马上笑着迎上来。 卫卿笑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点头应道:“嗯。” 说着,他就踏着宫门前的台阶走上去。 一百零八阶,他走过无数次,却是头一次觉得这路这么漫长,走的这样艰难。 他走进了大殿,就看到独自一人坐在正殿的落花夫人。 落花夫人正在泡茶,她平日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会一个人泡茶,她觉得泡茶能让人的心神安定下来,她尤其喜欢在敞亮的地方泡茶。 卫卿笑走到大殿的中央,停住了脚步,他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安静地站着。 他的心里有无数个疑问,此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落花夫人没有抬头,手里的动作也依旧未停,她道:“我不是吩咐了不许进来吗?” 卫卿笑没有回答,他的眼眸平静地像是幽深的潭水,他的面容依旧魅雅倜傥,浑身却透着萧瑟的气息。 他似乎已经不再是最初那个玩世不恭放浪不羁的卫卿笑了。 他的身上隐隐有了些夜锦衣的影子,落寞孤独,平静的面容下实际上是脆弱痛苦的灵魂。 落花夫人察觉到气氛不对,下意识抬头看去,见来人是卫卿笑,她的眸里划过一丝惊讶,片刻之后,她又低下头去,冷声道:“你怎么回来了?琅玕呢?” 卫卿笑还是没有说话,这次不是他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如何回答。 琅玕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知道,他也在找夜锦衣,他甚至不知道夜锦衣现在是死是活。 所以,他没有回答。 没有听到动静,落花夫人蹙起黛眉来盯着卫卿笑,有些紧张道:“说,琅玕怎么了?” 卫卿笑这一刻突然极度怀疑自己的的确确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了,天下有哪一位母亲不关心自己的孩子,张口闭口就是其他的孩子呢? 二十六年来,落花夫人从未给过他好脸色,更从未这样关心过他。 卫卿笑终于开口,道:“他失踪了。” 落花夫人猛地站起来,道:“你说什么?” 卫卿笑面无表情,重复道:“他失踪了。” “啪。”落花夫人面前的茶杯被狠狠地摔在卫卿笑的脚边,茶水溅湿了他的靴子,留下一片水渍。 落花夫人沉声道:“你不是在保护他吗?怎么会失踪?” 卫卿笑道:“我不知道。” 落花夫人冷笑道:“你不知道?你一直跟他在一起,现在他失踪了,你说你不知道?我要你还有什么用?” 卫卿笑抬头惨然一笑,道:“难道我在母亲眼里就只有保护夜锦衣的作用吗?” 落花夫人道:“你什么意思?” 卫卿笑道:“难道母亲从来都不在意我这个儿子经历了什么?出了什么事情吗?” 落花夫人这才认认真真地看向卫卿笑,若非卫卿笑说出来,也许她还没有发现卫卿笑回来后整个人都有些不大对劲。 至于哪里不对劲,落花夫人却说不上来。 落花夫人缓步走向卫卿笑,道:“儿子,你怎么了?” 儿子。 卫卿笑突然觉得这两个字如今对他而言是多么的讽刺。 卫卿笑道:“我没事。” 落花夫人点点头,沉吟片刻,又道:“琅玕到底出了什么事情?怎么会失踪?有没有危险?” 卫卿笑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他这一笑,眼眶都有些发红。 他微微抬起头,笑着看向落花夫人道:“母亲果真是三句不离夜锦衣。” 说罢,他也不管落花夫人此时的脸色有多么难看,只是从腰间抽出自己的骨扇,举在落花夫人的面前。 骨扇上,系着一颗红玉珠子。 那珠子,血红,惹人注目。 看到那颗珠子,落花夫人的表情很复杂,令人看不分明。 即使只是短短的一瞬间,落花夫人这复杂的神情就已经落在了卫卿笑的眼里。 也是因为这短短的一瞬间,就让卫卿笑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很多时候,不需要言语,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就已经给了人最好的回答,即使他连问题都还没有问出来。 只此短短一瞬间,落花夫人就已经面色如常,甚至还带了些笑意,道:“卿笑,怎么了?” 卫卿笑将骨扇收回腰间,微笑摇头道:“没事,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我会去把夜锦衣带回来,母亲放心。” 说罢,卫卿笑就转身,打算离开。 落花夫人忙唤道:“卿笑?” 卫卿笑没有回过头来,但却是停住了脚步。 他微微低着头,面上没有丝毫表情,心底里却是一团乱麻,纠缠地他快要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的情绪到达了奔溃的边缘。 落花夫人又试探道:“卿笑?你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先休息休息吧。” 卫卿笑深吸一口气,扭过头来,盯着落花夫人一字一句道:“母亲养我二十六年,我找到母亲的外甥,也就算是报答了母亲的恩情。此后,我不会再介入当年的事情,也希望母亲不要再去找我。” 说罢,卫卿笑大步跨出大殿,头也未回。 落花夫人看着卫卿笑的背影,眉头拧的紧紧的,等到卫卿笑的身影消失在大殿门口,落花夫人突然冷笑一声,眸里的情绪阴冷又诡谲。 “我养了你二十六年,你以为你逃得出我的手心?利用不了你,那就毁了你。” 落花夫人突然轻笑一声,又缓步坐回桌前,提起茶壶的柄,将青花瓷的茶杯添慢,缓慢地轻抿一小口。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落花夫人的动作突然停住,面上显出几丝担忧和犹疑来,她放下杯子,提高声音道:“来人。” 落花夫人的两个贴身婢女忙从暗处走过来,低头道:“夫人,有何吩咐?” 落花夫人抬眸道:“有两件事情,需要你们亲自去做。” 第九十七章 我们的秘密 楚云棠倚着夜锦衣门外的廊柱一直未动,眼睛一眨也未眨,像是在思考着什么重要的东西。 站了许久之后,她朝屋子里扫了一眼,房间里站着几个侍女,楚修翳和小草守在夜锦衣的床侧。 她不知道楚修翳无极门主的这一层身份,也就并没有看出来那些侍女各个身怀绝技,更不知道房间的周围埋伏了多少高手。 楚修翳已经待着这个房间里几天了,几乎是寸步不离地守在夜锦衣的床前。 不出意料的,楚修翳并没有向夜锦衣提当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夜锦衣又是如何出现在听风台上?是被人掳走的,还是自己上去的? 楚修翳越是相信夜锦衣,就越是让楚云棠感到不安。 情爱是一种惑人的毒药,她绝对不能看着楚修翳饮鸩止渴。 “楚姐姐,你怎么不进去?是不是不舒服?”小草端着空药碗从房间走出来,见楚云棠面色有些凝重,忍不住开口问道。 楚修翳正在开窗户,听到小草的话,下意识看向楚云棠。 楚云棠面色阴沉道:“没事,你去忙吧。” 说罢,楚云棠径直朝着院门走去,小草看着她的背影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父亲,玉展颜还活着,如今已是无境山庄少庄主,此时她在绝崖山庄,请父亲早做打算。” 楚云棠看着桌面上的字条,将笔放下,又在桌前徘徊了许久。 也是在此时,她想到了姬陵,如果她对夜锦衣不利,姬陵会站在哪一边。 其实这个问题想都不用想,姬陵一定会站在夜锦衣那边,他们拥有共同的敌人,也就拥有共同的利益,站在一个立场是毋庸置疑的事情。 楚云棠知道这个道理,所以她有些犹豫,犹豫着到底要不要把夜锦衣就是玉展颜的事实告诉楚钟岳。 即使不告诉又如何,夜锦衣迟早是要找楚钟岳报仇的,她的身份也迟早会暴露在人前。 早暴露和晚暴露又有什么区别? 结果总归是一样的。 这样想着,楚云棠拿起桌上的字条,走到门外的连廊上,打开檐下挂的鸽笼,将里面的信鸽取出,又将那张字条系在鸽子腿上。 “你在做什么?” 楚云棠正打算将鸽子放走,就听到身后冷厉的声音,她突觉地后背一凉,只得抱着鸽子僵硬地转过身来。 看到身后的人,楚云棠心虚道:“哥。” 楚修翳扫了她手里的信鸽一眼,直接走到她的跟前,拿过信鸽上的字条展开。 楚云棠已经做好了楚修翳大发雷霆的准备,所以她一直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足尖,等着楚修翳的责骂。 出人意料的是,楚修翳一直没有说话。 楚云棠忍不住偷偷抬头看去,只见楚修翳的面色一直很平静,只是垂着眸子看着那张字条,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不知道是楚修翳早已经做好了准备,还是对这件事情不在意。 楚云棠小心翼翼道:“哥,我错了,你别生气,我以后再也不这么做了。可是,你只要一遇见玉姐姐的事情,整个人都变得不对劲了。她是回来报仇的,你和她不会有结果的,你为什么又一定要伤害自己。” 说着,楚云棠握住楚修翳的胳膊,道:“哥,你听我一句劝吧,我不告诉爹,但是你也······” “云棠。”沉默着的楚修翳突然轻声开口。 楚云棠应道:“嗯?” 楚修翳抬起眸子盯着楚云棠,道:“姬陵是不是会向楚家报仇?” 楚云棠没有想到楚修翳会突然把话题扯到她的身上,她愣了一下,才低头道:“是。” 楚修翳道:“你喜欢他吗?” 楚云棠小声道:“喜欢。” 楚修翳道:“那我介入过你们的事情吗?” 楚云棠的声音更小了:“没有。” 楚修翳一字一句道:“那我希望,你也不要再管我和展颜之间的事情。” 楚云棠猛地抬头道:“可是,哥······” 楚修翳道:“我知道你怕我受伤害,事实上,是我伤了她。” 楚云棠摇头道:“不,哥,你欠她的早已经还清了。” 楚修翳道:“永远都还不清的。” 楚云棠道:“哥哥,就算是这样,但你明明知道她不会再······” 楚修翳猛地打断楚云棠的话,道:“不,她是属于我的,这辈子都只属于我一个人,总有一天,她会回心转意的。” 楚云棠颓然地后退几步,道:“如果那一天不会来呢?” 楚修翳斩钉截铁道:“那一天一定会来。” 楚云棠深吸口气,看了一眼一旁的枯树,又扭头看着楚修翳点头道:“好,希望那一天可以到来,因为我也希望哥哥和展颜姐姐可以幸福。” 说罢,楚云棠便转身离开。 楚修翳站在原地,目送楚云棠消失在连廊的尽头,又低头看着手里的字条和信鸽。 他沉默了许久,也保持着这个动作许久,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他将那张字条又系回在信鸽的腿上。 他走到栏杆旁,看着阴沉的天空,手抚着信鸽的羽毛,轻声道:“你说,她失去了一切,是不是就会回到我身边?”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信鸽,道:“如果她能依靠的无境山庄和邪神殿统统覆灭,那么她的余生是不是只能依靠我?” 他轻笑一声,目视前方,眼神却很涣散,看到的像是一片虚无,他喃喃道:“她只能依靠我,这是我们的秘密。” 说罢,他将信鸽托在掌心,举在前面,道:“去吧,快下雪了,希望你好运,也希望我好运。” “扑棱扑棱。” 他的话音刚落,那只鸽子就拍打着翅膀飞走了。 楚修翳看着那只鸽子渐渐消失在视线里,这才扭过头来,却看到小草站在身后看着自己,他的眸色顿时阴沉下来。 小草见楚修翳突然转过身来,想离开又来不及,只得结结巴巴道:“哥哥,我、我什么都没听到?我什么都不会对姐姐说的?” 楚修翳敛着眸子,缓步走到小草面前,轻声道:“你既然什么都没听到,又能对展颜说什么?” 小草惊慌道:“我、我······” 楚修翳突然笑了,他转头盯着一旁空掉的鸽笼,只说了一句:“展颜她现在身体不好。” 说罢,他就与小草错身而过。 第九十八章 讨厌你的接近 小草死了,死在楚云棠的门前。 若非夜锦衣问起小草,若非一旁的侍女闪烁其词,若非楚修翳闭口不言,她也许还没有发现小草出了事情。 夜锦衣已经站在小草的尸体前许久了。 不论小草是怎么死的,不论小草到底是被谁杀的,她都有理由相信小草的死因跟自己有关。 小草的伤口在腹部,伤口窄且深,明显是被利刃刺的。 况且这个山庄上上下下都是无极门的人,怎么可能有人会冒着危险潜进来杀一个没有价值的小姑娘? 那么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小草是被山庄里的人杀死的。 而山庄里的人全部听从楚修翳的命令,根本就没人会毫无缘故地杀了小草。 那么,只可能是楚修翳要小草死。 楚修翳为什么要杀了小草? 除非,是小草发现了什么不知道的秘密。 那么,到底是什么秘密呢? 小草又是为什么死在了楚云棠的房间前? 这中间有太多太多的问题困扰着夜锦衣了。 夜锦衣不知道答案,她也不想知道。 此时的她沉浸在内疚之中,她后悔将小草带在自己的身边,如果当日小草没有跟自己离开,那么现在小草应该跟自己的爷爷一起生活地很开心。 纵使生活清贫,也总比这样枉死好了太多太多。 夜锦衣将白布扯过来,盖住了小草的身体,缓慢地转过身来,看着一直站在身后的楚修翳。 夜锦衣道:“是你杀了她?” 楚修翳道:“不是。” 夜锦衣冷笑一声,点头道:“她只是个无辜的孩子。” 说罢,她就垂下眸子,打算离开。 楚修翳猛地扯住她的胳膊,沉声道:“你不相信我?” “是。”夜锦衣挣开楚修翳的手,楚修翳的手就顿在半空。 夜锦衣沁凉如水的眸子盯着楚修翳阴郁的眼睛,只一个单调的音阶,就表明了她决绝到残忍的态度。 她收回自己的目光,拖着沉重的步子朝门外走去,她觉得这里沉闷地令人作呕,尤其是楚修翳在的时候。 在听到那个字的瞬间,楚修翳的手终于无力地垂下去,他看着被白布盖住的小草的尸体,听着夜锦衣缓慢又沉重的脚步声,慢慢敛住眸子。 没有比最爱的人不相信自己更痛苦的事情了。 夜锦衣可以讨厌他,可以排斥他,但唯一不可以的就是——不信任他。 信任,他们之间本来最为坚固的东西,如今,怎么看不到一丝痕迹了呢? 楚修翳缓慢地扭过头去看着夜锦衣的背影,倏然,他大步跨上去,伸出手臂揽住夜锦衣的肩膀,将夜锦衣的后背和自己的胸膛贴地紧紧的。 他微微低头,将下巴抵在夜锦衣的肩窝。 夜锦衣一动也不动,只是目视前方,但是眼里却一丝情绪也没有,她像是一个没有情感的木偶,感知不到楚修翳传递给她的感情。 “不是我杀的。”楚修翳喃喃开口,话语中带了些难以察觉的委屈。 夜锦衣的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一瞬间之后,她握住楚修翳的手臂,将自己从他的禁锢中脱离出来。 “无所谓。” 短短三个字之后,她就松开楚修翳的手臂,跨出房间的门槛,头也未回。 楚修翳看着夜锦衣的身影越来越远,他伸出手想要去抓住些什么,却也只是顿在半空中,看着夜锦衣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残忍。 夜锦衣,你真的很残忍。 夜色已至,夜锦衣捧着一本孙子兵法坐在书桌前,她的目光虽然是定在书上的,可心思却已经不知道飘到了哪里。 她盯着某一页某一段的某一个字盯了一炷香的时间,她的眼睛也只是眨动了几下罢了。 烛火越来越暗,摇曳地越来越厉害,她也没有去拨动灯花。 下一步,她该怎么走? 一直潜伏,等着最好时机的到来? 还是主动出击,监视着楚钟岳的一举一动? 即使有温九凤、宫酌独可以作证,可以似乎还是没有办法咬定当初的事情就是楚钟岳所为,说不定还会给楚钟岳机会进一步地将更大的罪责加注在崆峒墓的头上。 她该赌吗? 她可以赌,但是她不允许自己去赌。 她隐姓埋名,韬光养晦的这十年,似乎是她人生里最失败的十年了。 这十年里,她的武功的确有了很大的提升,邪神殿在江湖上的名气的确越来越大,她对武林小心的掌控越来越多。 可是这些只是让她有了报仇的资本而已,当真的开始要实行报仇这件事情的时候,她觉得自己还有很多的东西没有顾忌到。 可是,事实上,即使她做好了准备,神剑门、亦览山庄、寒月山庄还是迟早要被无极门除掉,就算没有无极门,楚钟岳也会杀人灭口。 有些事情,注定是她无力去阻止的。 可是,此时,只有一点是她可以肯定的。 那就是她绝对不能让楚修翳一直跟在她身边,这样对他们两个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只会更快速地让她暴露,让她所有的计划都付之东流。 而她也很清楚,楚修翳绝对不可能轻易离开她。 “嘭。” 房间的门从外面被踹开了。 夜锦衣下意识抬起头看过去,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楚修翳一只手握着酒坛子,一手扶着门的边沿,他的脚步很是虚浮,摇摇晃晃的,很明显是喝醉了。 “啪。”楚修翳的手一松,酒坛子就摔在了地上。 夜锦衣依旧坐在原地保持着捧书的姿势未动,甚至又将目光定在书上,她已然是将对楚修翳的无视发挥到了最大。 而她此时的漠然与冷淡显然也惹怒了楚修翳。 楚修翳并非是没有脾气的,相反,他并不是一个好脾气的人,他生气的时候也是他最容易杀人的时候。 可在夜锦衣面前,他已经尽量将自己身上的暴戾之气隐匿地干干净净。 他不想伤到夜锦衣,可是这并不代表他不会因为夜锦衣过分的举动而发怒。 而此时,他发怒了。 他猛地大力将门关上,三步并作两步地跨到夜锦衣的书桌前,隔着书桌直接伸手钳住夜锦衣的下巴,让夜锦衣的脸逼近自己的脸,也让夜锦衣不得不将目光放在自己身上。 “你很讨厌我?”楚修翳咬牙问道,口中浓烈的酒气呼在夜锦衣的脸颊上,让夜锦衣忍不住皱住了眉头。 “我不讨厌你。”夜锦衣轻声道。 楚修翳闻言,面色稍稍有些缓和,他正打算松开对夜锦衣的桎梏,却在听到夜锦衣接下里的一句话后,忍不住又加大了力道。 “我只是讨厌你的接近。” 夜锦衣的话语明明是很轻柔的,说出来的话却足以让楚修翳的心底一寸一寸地结冰。 “你讨厌我的接近?”楚修翳闻言,太阳穴的位置突突地跳着,像是没听清夜锦衣的话,他轻笑着又问了一遍,只是他的笑怎样看都带着阴沉的味道。 “是。”夜锦衣抬眸,幽深的眸子盯着楚修翳的,一字一句道。 闻言,楚修翳突然松开了夜锦衣的下巴,他又笑了,笑得很大声,笑的很畅快,笑的眼泪地流下来了。 这次,他不再是因为高兴而笑,而是因为心底深处的痛苦。 夜锦衣没有任何反应,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楚修翳,眸光越来越黯淡。 “那你就讨厌吧。”楚修翳突然不笑了,只一瞬,他的表情变得阴冷又漠然,整张脸都像是覆了一层寒霜,他脸上因为喝酒而出现的红色像是霜上淡淡的一层血。 他快步绕道书桌,走到夜锦衣身侧,直接握住夜锦衣的手臂,将她一把捞到怀里,另一只手猛地扣住夜锦衣的后脑勺,直接对着夜锦衣苍白的嘴唇吻了下去。 血的味道,咸咸的。 酒的味道,苦苦的。 血腥的味道混着酒味在两个人的口齿之间蔓延着,滚烫的气息在两人脸颊周围萦绕着。 因为楚修翳已经不是在轻柔地吻着夜锦衣,而是在发疯地啃咬着夜锦衣的唇瓣、舌头,他像是一个发疯的野兽,要把夜锦衣整个人生吞入腹。 他的嘴唇滚烫,而夜锦衣的嘴唇冰凉。 夜锦衣因着楚修翳突如其来的动作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嘴唇上突如其来的疼痛让她忍不住蹙紧了眉头。 她的手臂曲起抵在楚修翳的胸前,想要将楚修翳推开,却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使上半点力气,反而让楚修翳把她抱地更紧,越来越大的力度几乎搅碎她的骨头。 夜锦衣拼命的挣扎没有起作用,她只得也咬住楚修翳已经探进她口中的舌头,甚至也像楚修翳一样拼命地啃咬着他的唇瓣。 两个这样纠缠的人,总是避免不了伤痕累累,这伤不只在唇上,还会在心里。 他们的嘴唇在滴血,心里也在淌血。 没人能知道他们的痛苦,只有他们自己。 没人能解救他们,只有他们自己。 除了用这种方式来发泄痛苦,他们也许再也找不到别的办法。 楚修翳终于放过了夜锦衣的嘴唇,却是直接沿着夜锦衣的脖子一路咬了下去。 他的另一手也不再扣着夜锦衣的脑袋,而是直接扯开夜锦衣领口,露出她白皙的锁骨和肩头,也让他再次看到了夜锦衣左胸口的那道疤。 那道夜锦衣当年在绝崖之上一心求死自己刺下去的伤口。 纵使十年过去,楚修翳也记得当时眼见着玉展颜将匕首刺进心窝时自己到底有多么绝望,那把匕首不只插在夜锦衣的心头,也像是插在他的胸口。 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也死了。 现在,玉展颜又出现了,他的心田像是被注入了甘泉,他的心又活回来了,他整个人不再是死气沉沉的,而是真正成为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可是她夜锦衣偏偏用这么残忍的方式折磨自己,难道她当真以为自己的心是铁打的,感觉不到痛苦吗? “放手。”夜锦衣的手依旧抵在他的胸前,费力地想要阻止他。 可是一个女人根本不可能拦得了一个醉酒的男人,而且这个男人根本就是一头负伤的绝望的野兽。 楚修翳死死地握住夜锦衣的手臂,也忽略了夜锦衣手臂上未愈的伤口,他只是朝着夜锦衣左胸口的那个伤疤狠狠地咬去,像是要不痛死夜锦衣不罢休一样。 夜锦衣,你身体上的伤,却是我心底里的伤,我也是会疼的,你明不明白? 夜锦衣因着这剧烈的疼痛忍不住深吸一口冷气,甚至忍不住红了眼眶,豆大的泪珠落下来,滴在楚修翳的发间。 她自然看不到,动作慢慢轻柔下来,不再啃咬她,而是轻吻着那道伤口的楚修翳也早已经泪流满面。 第九十九章 前车之鉴 “楚修翳,你放过我吧。”夜锦衣的双手突然垂下去,她不再挣扎,因为她知道她挣扎不开。 她双眼含泪仰头盯着房梁,连声音都带了哀求和无助:“我们没有结果的,从十年前的那一晚开始,我们的命运就注定了。” 闻言,楚修翳的动作顿住了,他的脸色也苍白下来。 “我隐瞒身份,我有家不敢回,你以为我是怕死吗,我是怕用玉展颜的身份面对你,我害怕想起以前的事情,害怕重新喜欢上你。可是我知道我不能,我们不可能在一起,我们没有一个人可以忘掉十年前发生的事情,这样只会让我们更加痛苦,只会让我们作茧自缚。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做?如果你知道,就告诉我,我到底该怎么做?”夜锦衣的眼泪顺着眼角躺下去,沾湿了她的鬓发。 她的目光充斥着莫大的悲伤与纠结,她眼眶中蓄满的泪水将这痛苦不断地放大。 她的心底压抑痛苦,她的那颗心快要被这种让人窒息的痛楚撕裂。 可即使如此,她的嘴角还是勾着笑意。 这笑意却让人更觉察到她的绝望与无助。 楚修翳突然冷笑一声,他抬起头,将大掌覆在夜锦衣的侧脸上,大拇指轻轻拂去夜锦衣脸上的泪珠,纤长的手指滑入夜锦衣的发间。 他盯着夜锦衣沁水的眸子,带着隐忍的情绪,一字一句道:“我绝不。” 整整十年的等待,整整十年的苦楚,让当年的爱恋已经不只只是爱,还是一种强烈的执念和支撑他生命的存在。 夜锦衣眼眶的泪珠滚落下去,手指尖也慢慢凉下去,手腕上伤口撕裂渗出的血顺着她的指尖一滴一滴地滴在地上,在青石地面上晕出一朵朵血红色的花。 楚修翳伏在夜锦衣的耳边,轻声道:“你只能属于我。” 说罢,他朝着夜锦衣的脖子狠狠咬去,直到血腥的味道充斥着鼻腔,他也没有松开。 他要在夜锦衣的身上留下自己的印记,他要让所有人知道夜锦衣只能属于他楚修翳。 “疯了。”夜锦衣的脸上挂着泪珠,目光空洞盯着一片虚无,嘴角带着一丝苦笑。 人生在世,一定要尝到这样苦涩的味道吗? 不知为何,她的眸子突然间有了焦距,像是突然看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眼神慢慢恢复了神采。 “啪。” 楚修翳突然松开夜锦衣,晕倒在地上。 夜锦衣趁机将自己的衣领拢紧,阴冷地看着突然出现在房间的人。 “你真像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闻人落雪从房梁上跳下来,盯着夜锦衣,缓步朝她走去。 “你是在说我,还是在说他。”夜锦衣扫了昏倒在地上的楚修翳,又看向闻人落雪,眸光突然阴鸷起来。 “你是聪明人,何必明知故问。”闻人落雪轻笑一声,又道,“走不出去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在情爱里沉沦的人,注定可悲。” “这是你的前车之鉴?”夜锦衣不甘示弱,同样是冷笑一声,声音带着莫大的嘲讽。 “是。”短短一个字,不带任何情绪。 夜锦衣没有想到闻人落雪会回答地这么干脆,但她的面上仍旧是毫无变化。 她曾说过,闻人落雪是她的朋友。 不错,闻人落雪的确是她的朋友,却是最像敌人的朋友。 他知道她的弱点,或者说,他知道他们所有人的弱点,因为自始至终,闻人落雪都是那唯一一个可以置身事外的人。 若说这一切都是一场可悲的闹剧,那么闻人落雪就是这场闹剧之外的一个看客。 一个悠闲自得的看客。 这样的一个人,注定是一个可怕的存在。 “到底是谁可悲?这个问题并不重要。”夜锦衣猛地抬眸,盯着闻人落雪一字一句道,“重要的是,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是的,闻人落雪绝不应该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 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闻人落雪绝对没有理由突然出现在这里。 可他此时的的确确出现在这里,甚至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她与楚修翳最脆弱最痛苦的模样。 这不得不令夜锦衣对他起疑。 这是巧合? 不,这绝不是巧合。 “是了,我似乎打扰了二位,春宵一刻值千金,如果你能叫醒他的话,那你们继续。”闻人落雪指指地上的楚修翳,嘴角勾了勾。 他才刚走到门口,就又转过身来,道:“不过,我提醒邪神大人,你的身上有催情蛊,如果不想死的太惨的话,就不要轻易玩火。” “等等。”夜锦衣突然开口,让闻人落雪停住了脚步,又转过身来。 待到闻人落雪转过身来看着她,夜锦衣才迈开步子走到闻人落雪跟前,道:“小草,是你杀的?” 闻人落雪凝神想了想,挑眉道:“小草?是谁?你的丫鬟?死了?怎么死的?” 这个回答很完美,避开了夜锦衣设的陷阱。 可是仅仅这样,就能排除闻人落雪的嫌疑了吗? 不,并不能。 小草的死太突然了,而且这绝不是意外,反而告诉夜锦衣,杀害小草的人一定有什么秘密,这个秘密也一定跟自己有着莫大的关系。 而闻人落雪绝对不能够被排除在外。 夜锦衣敛眸道:“没什么。” 夜锦衣突然收住了话题,闻人落雪自然没有接着问。 她想结束一个话题的时候,就不可能再回答别人的问题,就算这个话题是由自己先挑起的。 她永远保持着最主动的话语权,这一点,是闻人落雪一直知道的事情。 “既然没什么,我就走了。”闻人落雪说着,就将手搭在门把上,打算开门。 “等等。”夜锦衣又开口,这次闻人落雪没有回过头来,只是保持着手搭在门环的姿势不动。 “你还没有说,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夜锦衣继续往前走,直到闻人落雪的背后。 她的声音不知为何染上了一层冷意,令人背后发凉,只可惜这个人是不包括闻人落雪的。 “怎么才能让楚修翳离开你?为这件事情,伤透了脑筋吧。”闻人落雪微微低头,嘴角勾起似有若无的谑笑。 夜锦衣抬眸,盯着闻人落雪的后脑,盯着他一头雪白的头发,没有开口说话。因为她清楚,闻人落雪这样说,那么一定是想好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办法。 但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地帮助她,包括闻人落雪。 那么,闻人落雪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些什么? 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但却不是现在应该思考的问题。 如今的重中之重,就是闻人落雪说的,怎样才能让楚修翳离开自己。 “你想怎么做?”夜锦衣冷声道。 “不是我想怎么做,而是你想怎么做。”闻人落雪道。 说罢,闻人落雪扭过头来盯着夜锦衣苍白如纸的脸,道:“被催情蛊折磨的滋味不大好受吧,可即使是这样,你还是忍不住去靠近楚修翳,忍不住想起你们之前发生的事情。痛苦着,却又不敢被他发现,一个人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不得其法,最终只能是输的最惨的那个人罢了。” 夜锦衣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因为她没有想到闻人落雪会看出她现在身体的异样,如果现在她拉开衣襟,遍布她身体的蛊虫就会暴露出来。 那里不再是一两条的蛊虫,而是无数条,在她皮肤下啃食游走,纠缠成一团,像是乱麻一样,就像是此时她的内心,已经乱的不能再彻底了。 即使是这样,夜锦衣还是抬头,道:“这,还是前车之鉴?” 闻人落雪颓然地点点头,涩然道:“不错,前车之鉴。” 夜锦衣道:“你还是没有说,我该怎么做?” 闻人落雪扭过头,拉开门,道:“什么都不用做。”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夜锦衣的视线里,犹如暗夜的鬼魅,令人无法寻其踪影。 夜锦衣看着面前充斥着诡异、沉寂的夜色,看着天空中慢慢有白色的东西落下来,不用去想,她也知道那是雪花。 下雪了。 所以,这个黑夜才会冷得那么不同寻常,一直让人冷到心底最深处,冷到全身发抖。 即使是最烈的酒,也无法驱散这种骇人的寒冷。 因为这种寒冷,才令人察觉到心里的恐惧与痛楚。 “咔。”夜锦衣将门合上。 第一百章 疼吗 雪下了一夜还没有停,雪花铺了满地,人走在地上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夜锦衣扫了一眼还在床上昏睡的楚修翳,就披了件大红色的狐裘斗篷朝后园缓步走去。 她知道后园有她的墓碑,她也知道在她盗血如意那晚,她的墓碑被毁了,只因毁了那墓碑的人就是她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来看看那块墓碑。 才步入后园,她就停住了脚步,因为她的墓碑前站了一个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卫卿笑。 他的脸已经有些苍白,头发上和肩膀上已经落了大片的雪花,看起来太过颓然。 只有那熟悉的红色,才让他看起来稍微有了一丝活人的气息。 大雪里,他像一个雕像一样站的笔直。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在这里站了多久? 他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锦衣心里冒出许多的疑问来。 似乎是听到身后的动静,卫卿笑缓缓转过身来,看到身后的夜锦衣时,他的眸子倏然紧缩,眸中的情绪怪异莫名。 是他眼花了吗? 夜锦衣果然没死? 他该怎样说出他的真实身份? 看到卫卿笑脸上的情绪之后,夜锦衣不着痕迹地蹙了眉头。 他们两个就这样在漫天大雪中对视着,没人移动半步。 许久之后,夜锦衣才缓步走到卫卿笑跟前,抬手抚落他头发上的雪花,解下身上的斗篷披在他身上。 她并没有去看他眼里一闪而过的讶然,也并没有去问卫卿笑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冷么?”夜锦衣一边系着斗篷上的带子,一边抬头盯着卫卿笑的眼睛问道。 恍如隔世。 卫卿笑脑海里突然就蹦出这四个字来,他像是反应不过来此时发生的事情,过了半晌,他才僵硬地摇摇头。 夜锦衣自然不会知道,她给卫卿笑披上斗篷的瞬间,令卫卿笑想起一个人,一个久远记忆里最重要的人。 “你······” “你······” 长久的沉默后,两个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住了。 卫卿笑僵硬地笑了笑,道:“你的面具被送到无境山庄,我还以为你死了。” 夜锦衣蹙眉道:“我的面具。” 显然,她并不知道楚修翳把她的面具送到了无境山庄,也并不知道楚修翳刻意制造出她已经死了的假象。 此前,她一直以为无境山庄的人已经知道了自己还活着的消息。 直到此时,她才发觉,自己似乎有些太过相信楚修翳了。 可是,楚修翳为什么要这样做?她不明白。 夜锦衣并没有解释这件事情,她只轻声道:“我没死。” 就算这已经是摆在卫卿笑眼前的事实,夜锦衣还是忍不住补充了一句。 夜锦衣不喜欢说废话,但有时候即使知道那是废话,她还是忍不住要去说。 也许,这短短的三个字就能带给卫卿笑莫大的安心。 卫卿笑点点头:“嗯。” 他们之间又开始了沉默。 恍如隔世。 夜锦衣脑海里也突然冒出这四个字。 她突然觉得自己只是假死了一段时间,再次醒来很多事情都已经发生了改变,这种感觉让她很不舒服。 她敢肯定,在这段时间里,卫卿笑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所以此时的他才会这样异常。 她有直觉,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卫卿笑并不是她之前认识的卫卿笑。 就算人是,心思也早也不对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夜锦衣没有去问,她知道若是卫卿笑想说,他会自己开口告诉她的,她不愿意去逼问卫卿笑。 所以,夜锦衣只淡淡道:“我还有一段时间才会回东京,你先回苏州吧,有时间我会去找你的。” 说罢,夜锦衣就打算转身。 她并非不想跟卫卿笑多待一会儿,只是此时的卫卿笑让她觉得无比陌生,让她无所适从,让她没有底气继续交谈。 这种陌生尴尬的感觉让她抑制不住的难受。 她怎么了?她为什么要难受? 她想不明白,她也不想去明白。 人生在世,糊涂一点并不是什么坏事。 “我不会再回苏州。”夜锦衣才刚刚转身,卫卿笑就猛地扯住她的胳膊,又将她拉到自己跟前。 不对,卫卿笑的情绪不对,非常不对。 这突然冷硬的话语让他们之间的气氛变得尴尬,不只尴尬,还有压抑,令人无法承受的压抑。 “随便你去哪里。”夜锦衣淡淡瞥了卫卿笑一眼,挣开卫卿笑的手,后退两步。 她想要逃离这种诡异的气氛,她更想卫卿笑马上在她面前消失,因为这种压抑的气氛已经让她有些情绪失控。 怎么了?到底怎么了? 他们之间的对话何时变得这样?针锋相对? 夜锦衣深吸一口气,快步转身离开。 卫卿笑抬眸,盯着夜锦衣的背影,他没有动,因为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夜锦衣活着就已经是上天对他最大的恩赐,他还能奢求些什么。 眼看着夜锦衣的身影就要消失在后园的门口,卫卿笑突然迈开步子,大步朝夜锦衣走去。 “别走。”夜锦衣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并且离自己越来越近,她还没来及转身,她的身子已经被卫卿笑从背后环住。 “我有事情要跟你讲。”卫卿笑醇和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那就说。”夜锦衣微微侧头,不耐烦道。 “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夜锦衣的眸子猛地一缩,太阳穴的位置也突突跳着。 什么叫我不是我母亲的孩子? 这句话什么意思?夜锦衣不懂,或者说,她刻意不想去懂。 “我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才说出这句话,卫卿笑的声音变得干涩沙哑。 闻言,夜锦衣的心里像是突然开了个大窟窿,无论如何都补不起来,心里翻腾的悲伤的浪潮从那窟窿倾斜而下,硕大的雨点砸下来,淹没了她的希望,毁了她生命里的一丝阳光。 卫卿笑之于她,是什么样的存在。 以前她其实并不知道,就算知道也只是一个模模糊糊的感觉,但是现在她明白了。 卫卿笑是他这条孤独的复仇之路上唯一一个同行者。 就算她有多么不希望卫卿笑介入这件事情,但她下意识认为卫卿笑和她是同一种人,即使仇恨附加给她的痛苦要比卫卿笑强烈地多。 可是,现在卫卿笑说,他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 怪不得了,怪不得卫卿笑会突然变得这样奇怪,这样陌生。 他们两个,再也不是所谓什么同行者,就算能维系这层关系的血缘都成了一个笑话,一个谎言。 “抱歉。”夜锦衣低头道。 “为什么?”卫卿笑的额头抵着夜锦衣的肩膀,久久不愿意起来,或许是夜锦衣的身上有令人眷恋的气息,抑或是夜锦衣能带给他温暖。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我脑袋里竟先是为我们并不是表兄弟,而感到遗憾,却并不是为我姨母做的一切感到羞愧,也并不是,为你这么多年受的苦感到内疚。我,为我的自私感到抱歉。”夜锦衣这些话说的断断续续,也说得很认真。 她很少将话说的这样艰难,她也很少承认自己的错。 可是,现在她却打心底里看不起自己,也从心底里觉得对不起卫卿笑。 卫卿笑没有说话,却将夜锦衣抱地更紧了。 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将自己内心的想法说的这样透彻,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这样直白地说出自己的过错。 当一个人的的确确这样做了,你有理由相信,你对他而言,是一个重要的人。 卫卿笑突然觉得知足了,认识夜锦衣这么久,他似乎第一次听到夜锦衣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并且说的是她心里真真切切想的东西。 他以为,他这辈子都只能靠猜去了解这个奇怪的人了。 卫卿笑抬起头,将夜锦衣的身子扳正面对着自己。 他知道,他不可以再拖了,他必须告诉夜锦衣自己是任家的孩子,他要让夜锦衣知道,就算他不是落花夫人的儿子也没关系,他们依旧是兄弟。 他们现在可以叫同一个人爹,可以叫同一个人娘。 他会永远陪在夜锦衣身边,永远保护着她的。 只是,他沉浸在这样急切的心情里出不来,忘了思考他如今对夜锦衣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情感,忘了思考他为什么会慢慢地开始毫无保留地爱护夜锦衣。 他甚至感觉不到,他对夜锦衣的感情已经不再单纯地是什么兄弟之情了。 “我······”他才刚说出一个字,就停住了。 因为他看到夜锦衣裸露的肩膀上清晰的牙印,那牙印很深,如今还红肿着,足以见留下这个牙印的人用了多大的力道。 卫卿笑不是小孩子,他知道这个牙印意味着什么。 如果不是这个牙印,他也许还没有去思考夜锦衣嘴角清晰可见的伤口是怎么回事。 夜锦衣和别人有了肌肤之亲。 当这个念头出现在卫卿笑的脑海里,他有很长的时间都回不过神来,甚至直接愣在原地,看着夜锦衣脖子上的咬痕发呆。 密密麻麻的咬痕、吻痕,在夜锦衣白皙的脖颈上清晰可见。 卫卿笑突然有些怀疑今天的雪花是不是太大了,迷了自己的眼睛,才会让自己这么久才发现。 他没有去问夜锦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而是僵硬地抬手触摸着夜锦衣遍布咬痕的皮肤,轻声道:“疼吗?” 疼吗? 这次,换夜锦衣愣住了。 第一百零一章 唇角的伤口 她从未想过有人会问她这个问题,因为从没有人问过她这个问题。 在她遍体鳞伤的时候,只有人会说:你为什么要折磨自己?抑或是你这样做是何苦?再或者你对自己都下得了手,够残忍。 一个人若是可以好好地活着,又为什么要去选择折磨自己? 难道她真的不知道那样做是只会让她心里的负担更重,受的伤更多? 可是她有选择吗? 她毫无选择,她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再没有其他的办法,就算已经满身伤痕,她也不能再回头了。 但为什么从来没有人问过她:痛苦吗?累吗?疼吗? 就连一直说爱她的楚修翳说的也永远是:你为什么这么残忍?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的心是铁打的吗? 他们总喜欢站在受害的那一方指责她的冷血,她的无情,她的残忍。 可是,在这江湖上生存,谁又不是伤痕累累,谁又不是残酷命运的受害者。 他们都是一样的,凭什么所有人都会认为她是一个没有感情,察觉不到痛楚的人,凭什么所有人都将过错推在她的头上,凭什么从来没有人设身处地地为她想想。 她也想过平淡的生活,她也想要美满的家庭,她也想有儿女承欢膝下,她也想脱离这种尔虞我诈的江湖生活。 可是,她不能,因为命运已然错待了她,让她没有资格去选择那种生活。 那么,她的悲伤、无助该向谁诉说? 不,她的心不是铁打的,她的身体也不是铁打的。 她会痛苦,她会内疚,她会害怕,她的心还没有坚强到变成一块冰冷的石块。 她挨了鞭子会疼,受了剑伤会疼,小小的蚊虫叮咬她也会疼,她是一个人,活生生的人,不是神。 可她偏偏叫邪神,生生地迷惑了所有人,也迷惑了自己。 可是,卫卿笑突如其来的这句“疼吗”,好像突然唤醒了她麻木的神经,麻木的身体,也唤醒了她麻木的灵魂。 若非卫卿笑的发问,她几乎快要忽略掉自己脖子上和嘴唇上火辣辣的痛楚。 卫卿笑抬手轻轻触了她嘴角破了皮的伤口,让她忍不住轻嘶一声:“疼。” 卫卿笑闻言,微微一怔,又倾身抱住她,轻声道:“你也许有了心爱的姑娘,心爱的人对自己做这些你会觉得很幸福。可是,适可而止总是好的。这些伤,总是有人看了要心疼的。” “你心疼吗?”夜锦衣不知道怎么的,脑袋一热,这句话就脱口而出。 她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话刚出口,她就后悔了。 “你是我兄弟,我当然心疼。”卫卿笑揉揉她的脑袋,笑道。 说罢,卫卿笑松开她,拂去她肩上的雪花,扶住她的肩膀,问道:“她呢?” “她?”夜锦衣不明所以。 “敢在你夜少庄主脖子上留下牙印的姑娘,一定是个不凡的女子,都不给我引见引见吗?该不会是怕我给你抢了去吧。我虽然风流,可是总归没有无良到去抢兄弟的女人。” 闻言,夜锦衣眸子倏然紧缩,面色有一瞬苍白。 也是在她晃神的这片刻时间里,背后突然响起低沉的男声:“卫公子来了,怎么也不打个招呼?”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夜锦衣的后背突然僵硬。 她不用回头,也知道来的人是楚修翳。 可是,她暂时还没有预料到卫卿笑和楚修翳相见后会有怎样的后果,她只希望楚修翳不会将她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否则她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卫卿笑。 她与卫卿笑已经不是兄弟了,若是连朋友都做不了,她会觉得遗憾。 至于为什么遗憾,她想了很久也没有想出原因来。 或许是她的朋友太少,也许说起来都是她潜埋在心底的孤独感在作祟罢了。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夜锦衣也看着卫卿笑的眉头越皱越紧,渐渐的,卫卿笑的手从夜锦衣的肩膀上滑落下去。 一柄红色的伞撑在夜锦衣的头顶,楚修翳也站在了夜锦衣的身侧。 卫卿笑先是扫了一眼楚修翳,在看到什么东西的时候猛地一颤,复又看向夜锦衣,讽刺笑道:“你该不会告诉我,那是他留下的?” 夜锦衣没有回答,也无话可说,因为此时的辩解都是无用的。 她还没有忘记昨晚情急之下,她也咬了楚修翳的嘴唇,而且那伤口绝对没有这么快消退下去。 两个人嘴角上都有伤痕,怎样看都暧昧不清,无论如何都解释不清,那,她又何须解释? 没有人回答卫卿笑。 然而此刻,没有回答就已经是最好的回答。 况且此时,夜锦衣低垂着眸子面色苍白,而楚修翳的嘴角勾着似有若无的笑意。 卫卿笑哀戚地后退几步,指着夜锦衣,冷笑道:“夜锦衣,你和他在一起,?你是不是忘了,他是你的仇人,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他还是·····” 他还是个男人。 这句话到了嘴边,卫卿笑却生生给咽回去了。 他仰头大笑几声,又猛地盯着夜锦衣道:“你知不知道你突然消失,无境山庄因为你的死讯变成了什么样子,你又知不知道我为你担心受怕了多久,可是,你呢?你在干什么?你和楚修翳在一起,你的心是死的吗?” 夜锦衣睫毛轻颤,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嘴角勾起一丝苦笑。 而楚修翳微眯着长眸危险地看着卫卿笑,不时有阴鸷嗜血的情绪流露出来。 要察觉到这种杀气并不是一件难事,但卫卿笑此时的愤怒和悲痛却只让他将注意力放在夜锦衣身上,而忽略了空气中隐隐的火药味。 夜锦衣眸光一冷,猛地抬头,盯着卫卿笑道:“我为什么失踪?这也许要问问你心尖上的人了?” 闻言,卫卿笑眸里闪过一丝犹疑,他冷冷道:“什么意思?” 夜锦衣抬脚朝卫卿笑走了两步,盯着他的眼睛,道:“你不如问问长公主,买通狱卒给我下药这种把戏,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 卫卿笑垂眸道:“琳琅?” 只一瞬,他就看着夜锦衣,坚定道:“不,绝不是琳琅,她一心要救你和王诜,她绝不会那么做。” 夜锦衣笑了笑,又退回伞下,道:“我说了,你不如亲自去问问她,我想,她应该不会对你这个情人撒谎。” 第一百零二章 用人勿疑 卫卿笑的眸中闪过一丝凄惶,这种惊恐的感觉在夜锦衣坚定地说出那些话的时候更甚。 夜锦衣无缘无故从狱中失踪这件事本就很蹊跷,他不是没有想过其中的缘故。 可是,他从未把怀疑的目标放在赵浅予身上,毕竟赵浅予曾亲自求他救出夜锦衣和王诜,他不相信赵浅予会做这种事。 但夜锦衣一直以来也希望王诜能善待赵浅予,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诬陷赵浅予。 如果幕后的人不是赵浅予,夜锦衣又没有撒谎,那么中间到底有什么隐情? 或者说,其中还有什么人在操纵着这一切。 不,卫卿笑相信这其中一定会有什么误会,一定。 他抬头看向夜锦衣,但见夜锦衣依旧是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他知道就算自己辩解也没有任何作用。 他道:“你放心,这件事情我一定会查清楚,给你一个交代。” 说罢,他的目光定在楚修翳身上,沉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什么关系,但请你照顾好他,否则我绝不会放过你。” 楚修翳勾勾嘴唇:“锦衣的事不劳卫公子费心,不过,你大可相信,我会保护好锦衣。” “好。”卫卿笑点点头,就马上转身离开,没有再看向夜锦衣。 他的步子迈地很大,很快,因为他的心乱成了一团麻。 什么时候他也变得这么卑微,什么时候他也会这样仓皇地离开,什么时候他却连夜锦衣都不敢面对了。 他没有尝过这种滋味,所以他并不清楚这是怎样的一种情绪。 他只觉得一股苦涩的味道从心底蔓延开来。 苦,真的很苦。 眼见着那红色的身影消失在眼前,楚修翳才道:“你故意让他走,是怕我杀了他?” 夜锦衣敛眸道:“难道你打算杀了他?” 楚修翳道:“是。” 夜锦衣道:“原因。” 楚修翳道:“若是我的手下眼不瞎的话,他应该是抱了你。” 夜锦衣转身道:“哦。” 她才刚迈出两步,就扭头道:“你应该知道他有喜欢的人,还有,他救过我的性命,你应该不会去动我的恩人吧?” 楚修翳道:“不会。” 夜锦衣突然笑了笑,错过楚修翳看向自己那块早已被修缮的墓碑,道:“你觉得,我还会信你吗?” 楚修翳脸上的肌肉因着她这句话变得僵硬,眸子里本来明亮的光彩突然黯淡。 夜锦衣怀疑地不错,他的确会马上派人处理掉卫卿笑,因为卫卿笑自始至终都和夜锦衣的关系太过亲密了,这让他没有安全感,好似夜锦衣马上就会投入卫卿笑的怀抱一样。 就算,卫卿笑一直以来都以为夜锦衣是个男人。 但是,谁又能够保证男人不会对男人产生感情。 楚修翳不能保证,他也不能够去赌。 所以,他发誓一定要让卫卿笑永永远远地消失。 夜锦衣又道:“你有手下,难道我就没有?若是我得不到卫卿笑的消息,后果,恐怕不是你承担地起的。” 闻言,楚修翳冷笑一声,道:“你在意他?” 夜锦衣淡淡道:“在不在意没什么干系,只不过多一个朋友,也许赢你的机会就大一分,何乐而不为?” 楚修翳道:“你一直把我当敌人?” 夜锦衣道:“不,是对手。同为杀手组织,邪神殿和无极门总有一天要争一个高下。” 楚修翳紧盯着夜锦衣,道:“除此之外呢?” 夜锦衣道:“除此之外,我不会忘记你救我的恩情,这份情我一定会还你。” 楚修翳道:“什么时候还?” 夜锦衣道:“那要看你。” 楚修翳道:“你打算怎么还?” 夜锦衣道:“这也要看你。” 楚修翳道:“那就现在。” 夜锦衣道:“现在?” 楚修翳道:“没错,就现在。” 夜锦衣道:“好。” 听到这个字的瞬间,楚修翳直接丢下手里的伞,死死握住夜锦衣的手臂朝后园外走去。 他的脸绷地紧紧的,刀削似的侧脸更显得坚毅冷峻,他步子迈地很大,走得很快,夜锦衣几乎是被他拖着走的,甚至努力地在挣开他的钳制,因为他钳制夜锦衣手臂的力道很大,以至于夜锦衣一直皱着眉头。 可即使是这样,楚修翳也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夜锦衣挣扎着蹙眉道:“你做什么?” 楚修翳猛地转身,直接将夜锦衣按在墙壁上,双手死死地按住夜锦衣的手臂,咬牙道:“你不是要还恩情吗?那就用你的人还。” 闻言,夜锦衣的眸子猛地一缩,她全身的血液几乎要凝固起来,连指尖都变得冰凉。 楚修翳已经去扯她的衣领,这种情况下,若是她够聪明,就应该装作晕倒,先躲过去。 可是她突然变得迟钝,只是双眼呆呆地目视前方,嘴唇轻轻张开,连开口阻止都忘记了。 “咳咳。”楚修翳的身后传来一身轻咳。 楚修翳的动作只是稍稍一顿,连头也未抬,就冷声道:“滚出去。” “哦,看来病人已经痊愈了,那在下就告辞了。”身后的人谑笑道。 楚修翳闻言,猛地拢紧夜锦衣的衣领转过身去,还不忘严严实实地挡在夜锦衣的身前。 此刻坐在二人身后石桌处的正是闻人落雪,他手肘支在石桌上,手指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还饶有意味地勾起一丝笑意。 楚修翳警惕地盯着闻人落雪,冷声道:“闻人先生之前离开时,不是曾说过不救吗?怎么?如今改变主意了?” 闻人落雪凝眉想了想,道:“那看来我是来错了,那在下告辞就是。” 说罢,他就缓缓起身,打算朝着门外走去。 “慢。” 听到楚修翳的话,闻人落雪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又转过身来盯着楚修翳,道:“你身后那位公子看起来很虚弱,必是得了重病,我敢肯定,若是没有我,他活不过今晚。” 夜锦衣闻言,微微眯起眸子,不明白闻人落雪心里在盘算着什么。 楚修翳道:“闻人先生未免危言耸听。” 闻人落雪笑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楚公子既然不信,那在下还是告辞好了。” 说着,他又打算转身离开。 “先生且慢。”楚修翳蹙起眉头,猛追两步,叫住闻人落雪,闻人落雪垂下眸子,生怕楚修翳看出自己眸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见状,夜锦衣忍不住低头咳了两声。 她自然知道闻人落雪就是在故意吊楚修翳的胃口,这是闻人落雪的老把戏。 因为他们都可以肯定,楚修翳绝不会对夜锦衣不管不顾,无论闻人落雪说什么,楚修翳都会毫无保留地相信。 楚修翳急忙走到闻人落雪跟前,道:“先生说锦衣活不过今晚?” 闻人落雪点头道:“不错。” 楚修翳看了夜锦衣一眼,道:“锦衣身子虽然虚弱,但绝没有到病入膏肓,无药可救的地步。” 闻人落雪道:“若我看得不错,刚才楚公子好像要对夜公子,咳咳,行夫妻之事。” 楚修翳冷声道:“是又如何?” 而夜锦衣微微皱起眉头,因为她已经觉察到闻人落雪到底要用什么方法让楚修翳离开她。 那的确是一种不错的方式,可是,不知为什么,她却有些犹豫。 闻人落雪点头道:“楚公子行事坦荡,我很佩服。可是我不得不告诉楚公子,夜公子如今什么都可以做,就是这件事情不行,不仅不行,还会直接殒命。我想,楚公子也不想清早醒来发现身边躺着的是一个死人吧。” 夜锦衣冷飕飕地看了闻人落雪一眼,手在袖中猛地握紧。 楚修翳眼里划过一丝怀疑,他沉声道:“为什么?” 闻人落雪笑了笑,并没有直接回答楚修翳的话,而是缓步走到夜锦衣面前,柔声道:“那就要问问夜公子是怎么被下了催情蛊的。” 第一百零三章 忘川志 楚修翳第二天清早就带着所有人撤出了绝崖山庄,除了夜锦衣和闻人落雪。 一切发生地太过突然,却也在意料之中。 雪停了,天却很冷。 夜锦衣和闻人落雪就坐在迎客厅看着结冰的湖面,一边煮着茶。 闻人落雪抬手给夜锦衣倒杯热茶,道:“他们一走,这里果然清净了许多。” 夜锦衣敛眸道:“是,清净许多。” 闻人落雪道:“你一点都不觉得奇怪?” 夜锦衣道:“奇怪什么?” 闻人落雪道:“楚修翳带着所有人离开,连招呼都没跟你打。” 夜锦衣道:“没有什么可奇怪的。” 闻人落雪道:“你早料定他会这么做?” 夜锦衣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泛着热气的茶盏,送到唇边,轻轻吹了吹。 这问题她本就不需要回答,因为她和闻人落雪心里都清楚,在楚修翳得知她中了催情蛊以后,必定会马上离开。 因为楚修翳比任何人都怕她死去。 若是得到夜锦衣的爱,需要付出的代价是夜锦衣的生命,那么这份爱不要也罢。 夜锦衣可以不去爱他,但是他不会放弃对夜锦衣的爱。 因为,爱这种情感,本就是一个人的事情而已。 闻人落雪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杯子的边沿,突然抬头沉声道:“你果真内力尽失?还是为了瞒住楚修翳故意使的障眼法。” 夜锦衣慢悠悠地放下杯子,盯着闻人落雪道:“你想知道?” 闻人落雪冷飕飕道:“废话。” 夜锦衣轻笑一声,没有回答,只是凝眸盯着栏杆外结冰的湖面。 时间越来越久,她脸上的笑意也慢慢消失,只一瞬,她的面色突然变得冷锐又阴鸷。 与此同时,她缓慢出掌对着湖。 她出掌的速度极慢,一点没看出要用什么内力的模样,却像是缓慢地想要抓住什么遗失的东西。 闻人落雪满怀希望地跟着夜锦衣动作看向湖面,可是,那湖面一丁点动静也没有。 闻人落雪收回自己的目光,眸中划过一丝遗憾,他低头道:“你果然是内力尽失。当年,几大门派联合要来拿这忘川志,谁也没想到,最终得到它的人会是你。可是我更没想到,你依靠忘川吟得来的内力如今尽数失去。” 夜锦衣缓缓收回自己的手,端起杯盏,在鼻尖一嗅,道:“你再看。” 闻言,闻人落雪先是扫了夜锦衣一眼,见夜锦衣面色平静,便带着疑惑看向那湖水,只一眼,他的嘴角就慢慢勾起笑意来。 因为,满池的寒冰已尽数融化,一片枯叶还在湖面上微微荡漾。 令寒冰破裂容易,可是在短短的时间内让湖面的寒冰尽数融化,这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实际上,闻人落雪具体是并不是夜锦衣的功力到底有多深,此刻,他才意识到,夜锦衣的内力绵柔深厚,超出了自己的预想。 夜锦衣手虽是拿着杯子的,目光却一直定在闻人落雪的脸上,见他眸中一闪而过的喜色,夜锦衣的黑眸又幽深了许多。 这世界上其实是没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的,也许除了你的父母,可是有时候你的父母也未必会全心全意不求回报地对你。 没有人会是例外。 可为什么闻人落雪一直会对夜锦衣的事情这么上心,单单是因为玉无痕曾经救过他,所以他就将这恩情报答在夜锦衣身上吗? 可是,当年救夜锦衣那一命,以命抵命,这恩情也早就还清了才对。 夜锦衣当然不会以为闻人落雪对自己有男女之情,因为闻人落雪的心里早已经有了一个人,一个占据他生命的人,一个让他一夜白发的人,也是一个死人。 就因为是一个死人,所以才令人不敢去挑战闻人落雪这个男人。 你可以打败一个活生生的人,因为她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也许可以找到她的弱点,可是你怎么同一个死人比较。 她活在闻人落雪的心里,而你只是活在闻人落雪的眼前。 曾经有无数个女人想来尝试着赢那个死去的女子,可惜她们的下场都很惨烈。 所以,夜锦衣才会说闻人罗雪是一个可怕的男人。 幸而,夜锦衣冰不在那些对闻人落雪有意的女子之列。 闻人落雪猛地转过身来,握住了夜锦衣的手腕,没一会儿,他就松开,道:“我把脉一向不会错。” 夜锦衣道:“你把脉从未错过。” 闻人落雪道:“我当日的确探到你内力尽失。” 夜锦衣道:“你说的没错。” 闻人落雪道:“可是你现在明明有内力,不仅有,还深厚地可怕。” 夜锦衣道:“是的。” 闻人落雪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你难道猜不出?” 闻人落雪道:“你封了自己的经脉,像当年玉庄主做的那样。” 夜锦衣道:“差不多。” 闻人落雪道:“以你现在的功力,能否打败少林十八铜人?” 夜锦衣道:“不能,恐怕要少几个才行。” 闻人落雪道:“那烈风九侠呢?” 夜锦衣道:“勉强对付。” 闻人落雪道:“青龙七怪?” 夜锦衣道:“一炷香时间。” 闻人落雪又道:“那楚修翳呢?” 夜锦衣道:“平手。” 闻人落雪讶然道:“平手?” 夜锦衣道:“也许我还会落下风。” 闻人落雪皱眉道:“不可能。” 夜锦衣道:“如果他记着我们之间的情谊,也许会手下留情。” 闻人落雪道:“难道楚修翳的功力会比你更高?” 夜锦衣低头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低声道:“不错。” 闻人落雪道:“从何得见?” 夜锦衣道:“你以为他是凭借什么十年间就建立起无极门的?” 闻人落雪闻言,不再说话,低头做沉思状。 “茶凉了。”夜锦衣放下杯子,扫了闻人落雪一眼,就缓缓起身离开。 她走到长廊的尽头,又扭过头来,道:“让阿陵和玄武卫留在绝崖山庄吧,这里,确实有些冷清了。” 说罢,只一瞬,她就消失在了长廊的尽头。 一炷香时间后,夜锦衣站在了未央楼顶楼的大殿中央。 未央楼本是绝崖山庄藏书的地方,除了藏书,自然也藏了很多的珍宝,所以,才有了三十六道极难破解的机关。 珍宝很多不错,可是珍宝自然也分个三六九等。 在未央楼里,最贵重的自然是绝崖山庄的挚宝血如意。而那柄血如意早在几个月前就被夜锦衣盗走去救任啸决。 其余的,自然不提也罢。 也是这个缘故,没人再惦记着未央楼的宝物。 可是,几乎没有人知道未央楼的挚宝并不只有血如意。 夜锦衣扫了一眼空着的红木架,那里本来是放血如意的地方,以前这木架总是被擦地干干净净。 如今,没了那血如意,这木架子上落了许多的灰尘。 只此一眼,夜锦衣就错开目光,径直朝里侧走去,停在了一面墙前面。 那面墙是这里唯一一面干净的墙,墙角没有摆放任何东西,墙上也没有挂着任何字画。 这本来没有什么奇怪,可是夜锦衣却知道,这面墙上少了一样东西。 少了一幅画。 一幅她的画像。 一幅藏着忘川志的画像。 当日,她给玄武七卫的命令是:带回血如意和她的画像。 可是闻人落雪给她的盒子里只有一柄血如意而已,而除了他们,就只剩下楚修翳能进的了这未央楼,也只有楚修翳一个人会去在意她的画像。 因此,答案不言而喻。 楚修翳也练了忘川吟。 这并不是夜锦衣想要看到的结果,不是因为她有匹敌的对手,而是因为确如外界所言,忘川吟是种邪门的功夫。 有了忘川志,你的确可以拥有至高无上的功夫,可是你也会沦为它的傀儡。 总有一天,你会因为它丧失心智。 事实上,当年,她双腿坏掉,并不是因为寒疾,而是因为玉无痕得知她偷练忘川吟,担心她坠入魔道,封了她的经脉。 可惜她当初年少,内心潜埋的野心太大,以至于她看不懂自己父亲的爱。 等她明白过来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晚了。 她的父亲已经永永远远地离开她了,而她也在这条坠入魔道的路上越走越远。 “呼。” 夜锦衣深呼一口气,转身颓然地靠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头埋在自己的膝盖之间。 第一百零四章 酒和女人 黄昏。 天色阴沉,无雪。 即使时间不大对,天气不大对,但千日楼的客人仍然很多。 来这里的客人大多是为了喝酒,因为千日楼的酒一向比这里名厨烧的菜更吸引人。 天冷的时候,人们总是喜欢喝酒的。 但夜锦衣不同,她非但不喜欢喝酒,对喝酒这件事情简直排斥地很。 她自然没有忘记,自己几次陷入险境都是因为自己喝了酒的缘故。 所以,在大多数客人叫了两斤肥牛肉一坛烧酒喝地痛快的时候,她一个人坐在二楼的角落里点了一壶铁观音,看着窗外行色匆匆的行人,耳朵听着楼下食客的交谈。 今日的她破天荒没有再穿白色的衣袍,而是穿了件黑色的长衫,墨发也不是用发带松松系住,而是用银色发冠束在发顶。 她的右手摩挲着青花瓷杯,左手按着放在桌上一柄的长剑,周身气息涔冷,令人不敢靠近。 上茶的小二是个明眼人,过来给她上完茶和几样小菜就慌忙退到一边去,没敢再过来。 这年头,随身带剑的大都是些不好惹的主。 但也不乏有些人因着这个缘故随身拿着一把剑来滥竽充数,明明连三脚猫的功夫都没有,却敢凭着手里的一把剑耀武扬威。 有些运气不好的家伙,凭着一把剑让别人以为自己武功极高,结果真碰上高手,被别人一剑毙命。 这种人,夜锦衣是见过的。 夜锦衣并不是一个擅于用剑的人,她带着一柄剑也不过是为了防身而已。 所以为了避免自己也被当成高手,她才坐在了角落。 夜锦衣虽不爱喝酒,却很爱待在酒馆。 酒馆和青楼是她最喜欢去的地方。 在尘世中漂泊、无家可归的人也是需要慰藉的,能够慰藉这些人的无外乎两样东西。 酒和女人。 有的人喜欢喝酒,却不喜欢女人,找这种人自然要在酒馆。 喝酒不只能暖身子,还能壮人胆,更能让人吐真言。 你若是想看什么好戏,最好去酒馆,那里演的戏大多比戏子演的真,比说书人讲的生动。 有的人喜欢女人,却不喜欢喝酒,找这种人自然要在青楼。 夜锦衣虽不喜欢女人,但有时候却很佩服女人。 色字头上一把刀,在这个江湖上,不知道有多少英雄好汉躲过了明枪暗箭,却没躲过美人的温柔刀。 自然还有人,不但玩女人,还嗜酒如命,在他们眼里酒和女人本就是绝配,是英雄的标配。 就像一代奸雄曹孟德,不但有着“铜雀春深锁二乔”的色心,还有“煮酒论英雄”的野心,虽然被称为奸雄,但英雄两个字的确实至名归。 这类人,不但美人的枕边风吹得动,甘醇的酒香也能使唤的得动。 有会玩的自然也就有不会玩的,不会玩的人很少出现在这两个地方,但也没有找他们的必要。 因为对酒和美人都不感兴趣的人,多半是乏味寡淡的人,他们的嘴也许比死人的嘴还要牢靠,你若是想从他那里听到什么消息,简直比登天还难。 也许,夜锦衣是第四类人。 她如今出现在这里,不过是要找那些嗜酒如命,又对江湖传闻很感兴趣的人。 在做一件事情之前,先知道舆论走向,是她的一个习惯。 她之所以会离开绝崖山庄,出现在这里,甚至已经打算离开洛阳,不过是因为江湖上发生了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也知道,每当江湖上发生一件事情,那么在之后的很长时间里,这件事情都会成为江湖中人酒桌上的谈资。 虽然谈论这些事情的人往往跟那些事情半毛钱关系都没有,甚至只听到了一点皮毛而已。 但能拿一件大事跟别人高谈阔论,显得自己已经进入了武林主流,他们已然觉得很自豪。 此时,楼下的一个酒桌上,就有两个穿青衫的男人在大声胡侃,周围的客人倒也很给面子,比听说书还认真。 其中尖嘴猴腮的矮个子猛地将桌子一拍,道:“其实呀,泣血剑被盗,贼人岂不是明摆着的吗?还需要查什么查?” 另一个满脸横肉的大高个,挑眉道:“难道你知道是谁偷走了泣血剑?” 矮瘦子抱臂一哼:“那当然。” 胖高个儿道:“那你倒是说说。” 瘦矮子坐下来,将面前的一盅酒喝光,道:“你可知道,那泣血剑本来是沧浪谷主鬼御亲手所炼兵器,可谓是当今武林兵器谱第一神器。” 胖高个道:“我自然知道。” 瘦矮子道:“后来沧浪谷主西去,他的两个徒弟就出了沧浪谷,皆成为当今世上的炼器名家。” 旁边桌子一直安静听着二人谈话的一个白面书生听到此处,急声道:“那两个徒弟可就是如今无境山庄的机杼子和御剑山庄庄主辛炼子?” 似乎是觉着自己被人抢了风头,那瘦矮子忍不住瞪了白面书生一眼,那白面书生慌忙噤声,低着头吃着盘里的花生米。 瘦矮子接着道:“话说辛炼子和机杼子出谷之后却因为鬼御留下的这把泣血剑反目成仇,兄弟二人皆成立了自己的门派。而那把泣血剑则是落在了辛炼子的手里,成为了御剑山庄的挚宝。” 说罢,那瘦矮子突然就不说话了,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夹了块肥牛肉大口嚼着。 见状,胖高个儿忙道:“没了?” 瘦矮子眉毛一挑,道:“没了。” 胖高个儿道:“说完了,你还没说盗走泣血剑的是谁呢?” 瘦矮子放下筷子,慢条斯理地自己倒了杯酒,像是不打算继续说了一样。 “还用说吗?他的意思就是偷走的人是机杼子了。”那白面书生又忍不住开口。 闻言,周围的人都拍掌做恍然大悟之状,只有那瘦矮子忍不住扭头又狠狠地瞪了白面书生一眼。 “呵呵~” 二楼突然传来一声轻笑,在楼下众人的窃窃私语中反倒显得很清晰。 “谁在笑?笑什么?给我下来。”那个瘦矮子被白面书生抢了话,本来心情就不好,听到楼上有人在发笑,更是觉得不爽,直接猛地一拍桌子站起来。 夜锦衣这才不慌不忙地提起自己的剑,缓步走到栏杆旁,俯视着楼下的瘦矮子。 瘦矮子一看到他手里的剑,脸色马上缓和了许多,连语气都温和了许多:“不知道阁下为何发笑?” 夜锦衣道:“我并非是在笑你。” 瘦矮子道:“那阁下在笑什么?” 夜锦衣道:“既然不是在笑你,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瘦矮子哑然,只得猛地坐回板凳上别过脸去不说话。 夜锦衣看向抬头惊奇地看着自己的白面书生,道:“小兄弟,不如我告诉你啊。” 那白面书生显然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巴道:“啊?” 瘦矮子闻言,猛地扭过头来盯着夜锦衣,冷笑道:“不告诉我却要告诉他,难道你是在笑他?” 夜锦衣笑道:“不错,我就是在笑他。” 瘦矮子又不说话了,闷着头不停地给自己灌酒。 白面书生迟钝地指着自己的鼻子,道:“笑我?那、那,先生笑我什么?” 夜锦衣直接跃过栏杆,飞身落在白面书生的面前,笑道:“笑你不明事理。” 白面书生结巴道:“我、我没······” 夜锦衣打断他的话,道:“我问你,要是有一个穷鬼,省吃俭用砸锅卖铁地攒了几块铜板,正跟别人炫耀,手不稳一个铜板给掉地上了,穷鬼手慢,所以让你把铜板给捡到给炫耀上了。你就说吧,你明不明事理?” 白面书生不明白夜锦衣的话,还是结巴道:“那我、我怎么知道那铜板是他的?而且,一块铜板有什么要炫耀的?” 那瘦子突然一拍桌子,起身指着夜锦衣吼道:“你说谁是穷鬼?” 夜锦衣转身拱手道:“为了顾及阁下的面子,在下尽力说的委婉,没想到阁下此地无银三百两,自己承认了,浪费在下一片好心。” “哈哈哈~”旁边的食客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瘦矮子脸一红,龇牙道:“你······” 夜锦衣反倒正色道:“先生当真对这件事情清楚地很?” 瘦矮子眼珠子一转,道:“哪件事?” 夜锦衣道:“泣血剑失盗之事。” 瘦矮子道:“那当然。” 夜锦衣笑道:“那阁下可知道,泣血剑长什么样子?” 瘦矮子面色一紧,却仍不慌不忙道:“那当然。” 夜锦衣道:“阁下既然知道,那怎么不跟大家说说?” 瘦矮子大摇大摆坐回凳子上,道:“方才可有人说我是穷鬼,说我是故意炫耀,现在要我讲,在下不奉陪了。” 夜锦衣抬手将一锭金子放在瘦矮子的面前,道:“现在呢?” 瘦矮子扫了一眼那金锭子,眼都直了,他缓缓拿过夜锦衣手里的金锭子,顺道咬了下,发现那锭子咯牙地紧,心里反倒一喜。 他将金子揣到自己的怀里,起身对夜锦衣拱手道:“公子既然要听,那在下就说说。那泣血剑通体血红,因此叫做泣血剑,剑身雕刻着龙纹,剑柄上还镶着一颗硕大的红色宝石。此剑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夜锦衣笑笑,道:“阁下见过泣血剑?” 瘦矮子仰头,道:“那当然。” 夜锦衣道:“那阁下所说都是真的了?” 瘦矮子道:“那当然。” 夜锦衣道:“若是错了呢?” 瘦矮子道:“不,绝不会错。” 夜锦衣道:“不,错了。” 瘦矮子道:“什么错了?” 夜锦衣将手里的剑横在瘦矮子面前,沉声道:“泣血剑是这个样子。” 闻言,一旁的白面书生忍不住仔细端详着夜锦衣。 瘦矮子脸色一白,道:“少骗人,你又没见过泣血剑,怎么知道泣血剑是这个样子?” 夜锦衣笑道:“看这话的意思,先生其实也不能确定泣血剑到底是什么样子?” 瘦矮子道:“时间久了,有些记不清了,反正跟我方才说的差不多。” 夜锦衣将手里的剑打了个转,道:“不,泣血剑是这个样子。” 瘦矮子似乎急了,扯着嗓子道:“你怎么知道,难道你见过。” 夜锦衣道:“见过,因为我手中的这把,就是泣血剑!” 第一百零五章 黑雪盗 此言一出,周围嘘声一片。 有的食客凑上来想看看这把剑到底是什么样子,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泣血剑? 虽然,他们中没有一个见过泣血剑。 有的食客直接退后一步,躲在柱子后面只露出个头。 泣血剑的威力,江湖上人尽皆知。 这把剑不是泣血剑也罢,若是泣血剑,他们当然得躲得远远的,免得惹祸上身。 瘦矮子盯着许久,才结巴道:“不、不,怎么可能?你这把、这把剑平平无奇,怎么可能是泣血剑?” 他口上虽这么说,但双腿却在打摆子,他自然没有见过泣血剑,所以他心里不得不做好面前这把剑就是泣血剑的准备。 万一,他今天就是这么点背呢? 夜锦衣道:“你方才说泣血剑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瘦矮子咽口唾沫,犹豫着点点头:“这,江湖人尽皆知。” 夜锦衣冷笑一声,猛地抽开剑鞘,只一瞬,这柄剑就已经架在了瘦矮子的脖子上。 夜锦衣道:“那我就给你看看,这柄剑是不是杀人不见血。” “别!好汉饶命!” 瘦矮子直接双腿一人,跪在了夜锦衣的面前,但夜锦衣的剑尖也跟着贴在了他的脖颈上。 冰凉的金属质感让瘦矮子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情急之下,他忙看向一旁的胖高个儿,连声音都带着哭腔:“兄弟啊,你别愣着了,快救我,你不是武林十大高手之一吗?” 闻言,夜锦衣的目光冷冷地扫向那胖高个儿。 那胖高个儿早已吓得脸色发白,他见夜锦衣已经看向自己,忙对着瘦矮子摆手道:“那个,你、你是不是听错了,我说的是乌林村十大糕点师傅之一,你别弄错了。那个,我先走了,我还得回去发面呢,要不然明天客人吃不上了。你,保重啊。” 胖高个儿的话音刚落,他的人就已经出了千日楼的门,转眼就消失在长街的尽头。 白面书生盯着门外,又长大嘴巴,道:“好灵活的胖子。” 夜锦衣道:“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候,狗熊说不定也能跑地比马快。” 瘦矮子眼睁地大大的,目送着胖高个儿离开,竟连出声叫住他都忘了,等到胖高个人不见了人影,他才颓然地跌坐在地上,狠狠道:“骗子。” 夜锦衣收回剑,将剑身猛地插入瘦矮子面前的地板,只一瞬,剑身就没入地面一半。 “咦——”周围的人惊呼。 瘦矮子也忍不住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盯着剑身:“这、这······” 夜锦衣半蹲下身子,脸上带着柔和的笑意,缓慢道:“这是不是泣血剑?” 瘦矮子目光呆滞,一个劲地点着头:“是!是!这就是泣血剑!” 夜锦衣又道:“你之前见过泣血剑没有?” 瘦矮子忙僵硬地摇头:“没有!” 夜锦衣道:“真没有?” 瘦矮子使劲点点头:“绝对没有!” “那好。” 夜锦衣将剑柄轻轻一提,剑身就从地面上被拔了出来。 他不慌不忙地将剑插回剑鞘中,道:“那你记得,你现在见过了。” 瘦矮子点头如捣蒜:“我记得了。” 夜锦衣又道:“那你记得,你不仅见过了泣血剑,还见过偷走他的黑雪盗。” 瘦矮子一愣,仔细看了夜锦衣一眼,点头道:“黑、黑雪盗,我记得了。” 夜锦衣缓缓站起来,道:“曾被黑雪盗用泣血剑架在脖子上,只这一件事就足以作为你下半辈子的谈资了。我向来大方,不用谢我。” 瘦矮子面色惨白,如今连一句话也不敢说了,他生怕他说错一句话,他的脑袋就要搬家。 夜锦衣笑了笑,从怀里掏出一个金锭子抛给站在柱子下面哆嗦的店小二,道:“弄坏了地板,抱歉。” 说罢,他就转身,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下走出千日楼。 店小二一转身,就看到了朱贵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后,正眯着眸子看着夜锦衣的背影。 小二忙将银子捧给朱贵,道:“掌柜的,之前没听说过黑雪盗这个人啊。” 朱贵接过那锭金子,在掌心抛了抛,道:“那么现在,你就知道了。” 清晨是一天中最冷的时候,路边泥坑里的污水结成冰。 马蹄踏过,就能听到“咔嚓咔嚓”的脆响。 夜锦衣骑在马上,有些昏昏欲睡。 就算天冷地厉害,冷风像刀子一样割着她的皮肉,她依旧想要睡过去。 八只马蹄的声音响地轻缓又有节奏,像一只催眠曲一般。 加之,旅途上的人总是容易困顿的。 夜锦衣一个人自然用不着骑两匹马,她还没有占着茅坑不拉屎的习惯,而一匹马自然也没有八只蹄子。 但夜锦衣的确听到八只马蹄的声响,而且这八只马蹄踩在地上的声音都有些细微的不同。 因为夜锦衣的后面,还有一个人正骑着一匹马跟在她的身后。 夜锦衣自然不能确定这个人只是巧合与自己同行,还是真的在跟着自己,即使这个人已经跟了她整整一夜。 一路上,那个人都只是安静地跟在夜锦衣身后,夜锦衣停的时候他也停,夜锦衣加快速度的时候他也会加快速度。 夜锦衣没有去问他是谁,没有去问他为什么跟在自己。而那个人一路上都没有说话,只不过中间快速下马窜进密林处方便了一下罢了。 无论那人到底是什么企图,夜锦衣都并不觉得反感。 漫长的旅途有一个人作陪并不是一件坏事。 虽然,这个人一路上都太过沉默。 夜锦衣的手一直按在剑柄上,指腹有意无意地摩挲着剑柄处雕刻的纹路,她半眯着眼睛,嘴角勾起愉悦的笑容。 她觉得自己要发财,发大财。 她手里的这柄剑不过五十两银子,可是经过昨天之后,这把剑在其他人的眼中已经是无价。 她相信,将会有很多人为了这柄剑来找自己。 这就足够了,她就是她要的效果。 不过,身后这个明目张胆跟了自己一夜的人,也是为了这柄剑吗?如果是为了这把剑,他是想要得到这把剑,还是抓到他这个黑雪盗呢? 可是,两个答案都被夜锦衣否定了。 晨雾中,前方路口的一个小酒馆慢慢出现在夜锦衣的视线中。 不多时,夜锦衣就到了小酒馆的门口,她没有下马,只是扭头看着身后的人,笑道:“小兄弟,可否赏脸,与在下共饮一杯。” 那人脸胀地有些发红,在他白净的脸上显得越发显眼,他结结巴巴道:“啊,我、我不会喝酒,喝茶,行吗?,你昨天帮了我,我请你。” 夜锦衣笑道:“当然可以,我也不会喝酒。” 那人穿着一身白色的儒衫,手上还拿着一本书,即使坐在马上,他也没放下手里的书。 闻言,他慌忙点点头,扶正了自己头顶的帽子,就笨拙地下马。 虽是一副儒生的模样,他说话却总是结巴,尤其是在夜锦衣同他讲话的时候。 第一百零六章 财富的声音 难道这个白面书生仅仅是因为夜锦衣昨天多管闲事,不留心帮了他就跟着她。 不,夜锦衣自然不会这样认为。 况且,她本就没有帮这个白面书生,甚至可以说是利用这个书生达到自己的目的。 夜锦衣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她清楚,很多问题的答案时间会告诉她,她并不着急。 夜锦衣抬手将茶杯凑到自己唇边,安静地看着坐在对面抱着一碗阳春面狼吞虎咽的白面书生。 人饿了的时候吃东西总免不了急了些,这并没有什么。 只是,即使在吃面的时候,这个书生也依然没有放下手里的书,仿佛那书是他的命根子一般。 也许世界上真有这么好学的书生,只是面前的这个书生却并不大像。 夜锦衣道:“小兄弟,在下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白面书生抬起头来,抹了抹嘴巴,咧嘴道:“我姓唐,唐诗的唐,单名一个辞字,辞旧迎新的辞。” 夜锦衣笑道:“唐辞。” 唐辞道:“那大哥你叫什么名字?”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杯子,道:“黑雪盗。” “······” 闻言,唐辞愣了愣。 夜锦衣笑了笑,道:“昨天你听过的,我姓黑,命雪盗。” 唐辞摸摸头,道:“你本命就叫黑雪盗?怎么起了这个名字,听起来盗贼似的。” 夜锦衣指了指桌上的剑,道:“我本就是盗贼,这个名字很适合我。” 唐辞瞥了一眼那柄剑,问道:“这把真的是泣血剑?” 夜锦衣勾唇道:“对。” 唐辞道:“那大哥为什么要偷泣血剑?不怕御剑山庄的人来找你吗?” 夜锦衣道:“泣血剑毕竟是武林挚宝,应该能卖不少钱吧。再者,不只御剑山庄的人,江湖上的人都会以为泣血剑是被机杼子拿走的,没人会想到是我。” 唐辞道:“可是大哥昨天不就已经暴露了吗?” 夜锦衣道:“不暴露怎么能让要买这把剑的人知道泣血剑在我手里。” 唐辞道:“可是这样,御剑山庄的人自然知道不是机杼子偷走的,那你如何脱身?” 夜锦衣道:“等他们知道的时候,这把剑我就已经出手了,他们只会去找买走这把剑的人,而不会找我。” 唐辞道:“大哥真聪明。” 夜锦衣笑道:“小兄弟谬赞。还没有问小兄弟,你对这把剑有没有兴趣,你如果要买,我可以便宜点。” 唐辞忙摆手道:“我是一个书生,不会武功,要这剑有什么用,而且我也没有钱买。只不过小时候喜欢听书,听到江湖上的事情就特别着迷,总想着能有一天能出来见见世面。昨天我才刚从家里出来,没想到就遇见了大哥和这把泣血剑,当真是觉得幸运。” 夜锦衣点点头,道:“是,是很幸运。” 夜锦衣嘴角一勾,因为她发现唐辞说话不结巴了,不但不结巴,还将话说的滴水不漏。 有一阵风从门口挂着的布帘处吹过来,让正对着门口坐的唐辞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只因,这个时候,有一个穿着青布短衫的彪形大汉掀开布帘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六个跟他一样打扮一样身形的男人。 天气冷得很,但这七个大汉却只穿了件单衣,还将左袖子脱下别在腰间的袋子上,露出左臂上狰狞的青龙纹身来。 “小二,烫七壶好酒,再来七盘切羊肉,快点,咱哥们儿急着办事。”其中一个大汉朝小二吆喝了一声,然后这几个大汉就挑了靠近夜锦衣们的桌子坐下,不忘将手里的大刀拍在桌子上。 不多不少,一共七把刀。 刀柄上皆是用青色麻布缠起,刀身上也带着青龙图案,而且刀背上挂着七个铜环。 七个大汉走起路来,这些铜环就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 普通人并不会觉得这叮叮当当的声音悦耳,他们只会觉得这声音恐怖,像是来自地狱的召唤之音。 可是夜锦衣却觉得这声音异常好听,很像是铜钱在袋子里碰撞的声音,那是财富的声音。 如果她的眼神还算不错的话,那几个大汉进来到现在,已经瞄了自己手里那柄剑不下十次。 主顾来了,生意自然就来了,生意来了,还怕得不到财富吗? 夜锦衣面上很平静只是不慌不忙地给唐辞倒杯水,叮嘱道:“天冷,喝点热茶暖暖身子。” 唐辞使劲点点头,趁着去拿水的功夫直接从夜锦衣的对面挪到了夜锦衣的身旁,因为旁边那几个大汉总让他觉得浑身冷飕飕的,忍不住要冒冷汗。 夜锦衣轻笑一声,拍拍唐辞的肩膀,状似无意道:“其实我要这泣血剑也实在没什么用处,我靠的是飞檐走壁的功夫,带着这么一把剑,反倒碍事。你认识的人多,帮哥哥我注意点,要是有人买这个剑,记得告诉我一声。” 唐辞不明所以,呆呆道:“啊?我······” 夜锦衣打断他的话,叹气道:“本来这剑是要卖给百里行的,你也知道他剑术极好,要是有了这泣血剑,估计没多少日子就可登顶。可是,他小子看我手头紧,想趁机敲我一笔,你就帮帮我的忙,这年头谁不想多赚一点,你要是觉得为难的话,那我就还回去找百里行好了,有点钱总比都没有得好。” 唐辞摸摸自己的头,虽然愣怔,但他还是顺着夜锦衣的话点点头:“哦,好,我试试看。” 夜锦衣和唐辞的声音并不小,况且那七个大汉就坐在他们旁边的桌子上,更是将这话听地一字不漏。 一个大汉站起来,朝夜锦衣抱拳,道:“敢问这位兄台,你方才所说的百里行可是坠星剑百里行?” 夜锦衣瞥了这大汉一样,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大汉道:“坠星剑百里行是我们几个的老朋友,方才听到兄台提起,就想着来问上一问。” 夜锦衣冷哼一声:“切,谁跟那个一毛不拔的家伙是朋友,要不是谈生意,我才懒得搭理这种人?” 闻言,大汉眼眸闪过喜色,他扫了夜锦衣手里的剑,道:“兄台是想卖出那柄剑吗?” 夜锦衣道:“卖与不卖,又与你何干?” 大汉道:“若是我们想买下这柄剑呢?” 第一百零七章 七万两 夜锦衣道:“那得看你买不买地起?” 大汉道:“百里行出价多少?” 夜锦衣慢悠悠地伸出一根手指。 大汉道:“一万两?” 夜锦衣道:“不错,一万两。” 大汉道:“我们出两倍的价钱,两万两。” 夜锦衣摇摇头,道:“不,若是你们买,两万两绝对不够。” 大汉皱眉道:“那你要多少?” 夜锦衣道:“七万两。” 闻言,唐辞没忍住,将刚喝下去的水给喷了出来,不小心呛到了嗓子一直咳个不停。 又一个大汉猛地一拍桌子,指着夜锦衣吼道:“七万两?你怎么不去抢?” 夜锦衣笑道:“我也知道你们青龙七怪出不起这七万两,所以这生意不做也罢,我自然能找到出价更高的买主。” 说着,他看着自己面前站着的大汉,拱手:“龙一大侠,我看这生意就算了吧。” 龙一皱眉道:“你们知道我们是谁?” 夜锦衣挑眉道:“除了青龙七怪,还有谁有这么大的魄力?还有谁有这强壮的身板,不惧寒冬?” 龙一道:“你既然知道我们是谁,还这么漫天要价?” 夜锦衣道:“正因为知道你们是谁,所以我才敢这么漫天要价。” 龙一皱眉道:“哦?” 夜锦衣笑道:“江湖传言,百里行和青龙七怪是死对头,不知是真是假?” 龙一道:“我们七个曾经杀了他师父。” 夜锦衣道:“所以江湖传言不虚?” 龙一道:“不虚。” 夜锦衣笑道:“那就是了,若是我将这柄剑卖给了百里行,他必定第一时间找你们报仇,可是若我将剑卖给了你们,就是一下子保住了你们七个的命,按一条命一万两银子算,七万两再合理不过。” 龙一道:“一条命一万两?” 夜锦衣站起来,用剑柄轻轻拍带着自己的掌心,不慌不忙道:“难道七位的命不值这个数?” 龙一不说话了,这个问题无论怎么答似乎都不对。 若是答不值,岂不是自轻? 若是答值,单单一柄剑就要了他们七万两银子。 七万两,对他们而言,并不是个小数目。 就连百里行所答应的一万两,都未必在他们的承受范围内。 龙三走到龙一身边,对夜锦衣拱手道:“这柄剑自然值这个数,但是我们又怎么知道阁下手里这柄剑是泣血剑?” 夜锦衣轻笑道:“几位难道不是笃定我手里这把正是泣血剑,所以才跟了我一路?” 龙二握着自己的拳头,发出嘎嘣嘎嘣的声音,他咬牙道:“你早知道我们跟了你一路?” 夜锦衣笑道:“如果不是怕七位追地太辛苦,我又怎么会走这么慢?” 龙三道:“你早知道我们跟了你一路,也早知道我们与百里行是死对头。那我们大可怀疑你手里那柄并不是泣血剑,你也并不认得百里行,你刚才所说的一切都只是为了得到七万两银子而已。” 夜锦衣忍不住多看龙三一样,她实在没有想到,青龙七怪虽然长得头脑发达四肢简单的模样,但实际上心思缜密地很。 夜锦衣抬手摩挲着自己光洁的下巴,沉吟道:“你说的也对,做生意最重要的就是一个信字。那几位不妨说说,你们怎样才可相信我手里的是泣血剑?,” 龙三道:“你刚才说将剑卖给我们,可以保住我们七个人的命? 夜锦衣道:“不错。” 龙三道:“你的意思就是百里行有了泣血剑就绝对可以杀了我们七个?” 夜锦衣道:“不错。” 龙三道:“你可知道,若我们出手就是七个人一起上,绝不会一个一个上去,绝对不会给百里行留一丝机会?” 夜锦衣道:“我知道。” 龙三道:“所以,百里行一次可以杀了我们七个?” 夜锦衣道:“是。” 龙三道:“那你怎么证明这一点?” 夜锦衣闻言,挑挑眉尾,兀自徘徊了几圈,扭头扫视青龙七怪一眼,便笑了。 龙一道:“阁下笑什么?” 夜锦衣道:“我只是想到了该怎么证明百里行用这把剑能一次杀了你们七个。” 龙一道:“阁下请讲。” 夜锦衣抚着剑鞘,敛眸笑道:“我用这把剑跟你们七个比试,若是我赢了你们,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闻言,青龙七怪均皱起眉头,思考着此事是否可行。 过了一会儿,龙一才抬头道:“若这把就是泣血剑,你怎么保证你不会杀了我们?” 夜锦衣笑道:“诸位放心,我从来不会跟钱过不去,你们要是死了,岂不是断了我自己的财路?” 龙一看了看身后的六个大汉,与之眼神交流了一番,便扭过头来盯着夜锦衣道:“好。但若这不是泣血剑,你死了也怪不得我们。” 夜锦衣笑了笑:“那自然。” 夜锦衣觉得很庆幸,庆幸今天来的人是青龙七怪,不是烈风九侠,更不是少林十八铜人,否则她绝对没有信心可以赢。 但也正因为是青龙七怪,她才敢设下此计。 正如她之前同闻人落雪说的那般,一炷香,对青龙七怪她只需要用一炷香的时间搞定。 所以一炷香后,她握着那柄普普通通的剑,站在酒馆外斜睨着倒在地上的青龙七怪,嘴角勾起一丝笑。 七把钢刀齐刷刷被斩断,四十九个铜环散落一地。 夜锦衣将剑插进剑鞘,笑道:“不知道各位现在相信了吗?” 不信。 他们有不信的机会和理由吗? 自然是没有的。 所以龙一费力站起来,道:“这的确是泣血剑。这柄剑,我们要了。” 夜锦衣闻言,轻轻朝着龙一伸手,道:“那,银子呢?” 龙一干咳一声,道:“我们出来的匆忙,还未带银子,不如阁下先等上两日,我们一定将银子带过来。” 夜锦衣道:“我不赊账。” 龙一道:“难道我们七兄弟,阁下信不过?” 夜锦衣道:“不是信不过,只是做生意还是小心些好,七万两不是小数目,这柄泣血剑也不是普通的东西。” 龙一道:“那阁下想?” 夜锦衣道:“三天之后,带上七万两银子来着,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龙一为难道:“若是阁下在这三天将剑卖给了他人呢?” 夜锦衣笑道:“我说过,做生意讲究的就是一个信字,我既然说了卖给七位,就绝不会食言。” 第一百零八章 自相残杀 做生意从来都是买家和卖家一起才能完成的事情。 夜锦衣作为卖主自然不会爽约,可是不代表买家会履行承诺。 三天后,夜锦衣却并没有赴约,并非因为她不想去,而是已经没有赴约的必要。 只因,买主已经不会去了。 “泣血剑只有一把,可是你们却有七个人。” 只此简单的一句话,就已经断送掉了七个人的性命。 一柄恐怖的武器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人们因为这剑武器而产生的渴望、恐惧。 当泣血剑还不确定能落到青龙七怪手里的时候,他们的敌人是百里行,然而当这件事情确定下来的时候,他们的对手就成了另外的六个人。 在僧多粥少的时候,你如何去保证平日里善良谦逊有礼的僧人们不会争夺? 没人能够保证。 只短短几天的时间里,像青龙七怪一样来争夺这柄剑的人已经有很多,不过很可惜的是,他们全部走了青龙七怪的老路子。 还没有得到这把绝世的武器,却就已经因为这柄武器而丢掉了性命。 这本就已经是一件可笑的事情了。 更为可笑的是,没有一个人会想到自己不惜拼尽性命也要得到的东西,不过是一柄普普通通的铁剑罢了。 夜锦衣打心底为他们悲哀,然而她表达此种心情的方式也仅限于把那些人埋葬了而已。 虽然,挖坑填土的人都只是唐辞。 此时,夜锦衣也只是抱臂站在一旁看着唐辞一个人吭哧吭哧地在那里挖坑,即使大冷的天,唐辞已经是满头大汗,她也无动于衷。 地上躺着四个女人,她们穿着紫色的裙子,用紫色的面纱遮着面,她们说话行走的时候都显得别样地风情万种,温柔可人。 可是,如今她们已经死了,直挺挺地躺在这里,身上裸露的皮肤显出乌黑的颜色,身上还有一些毒物在爬着,瘆人至极。 在遇到夜锦衣之前,她们还是互相关怀帮助的好姐妹。 可是在看到那柄剑的威力之后,她们本来是用来对付敌人的毒虫就开始用来对付自己人。 她们的死不但间接证明了夜锦衣手里那柄剑的厉害,还证明了不只男人之间没有永恒的友谊,女人之间也没有,更证明了女人也是有野心的,而且女人的野心一点都不比男人小。 唐辞已经把坑挖好了,他走过来蹲在那四具尸体的旁边,思虑了许久,瞄了沉默着敛眸的夜锦衣一眼,就犹豫着向其中一个女人的面纱伸去。 “你做什么?”夜锦衣突然开口,缓步走到唐辞的身边。 唐辞把手伸回来,道:“我想看看她们长什么样子。” 夜锦衣扶额道:“听我一句劝,别看。” 唐辞抬头,道:“为什么?” 夜锦衣干咳一声,道:“这四位呢,就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四妙人’,她们的容貌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令世人为之捶胸顿足。所以,你还是不要看得好,免得丢了魂。” 唐辞抿了嘴唇,道:“我还没有见过那么美的人呢,没事,我就看一眼。” 说着,唐辞就伸手去摘其中一个女人的面纱。 夜锦衣见状,忙背过头去,看着枯树叉上的一个鸟窝,顺道吹了个口哨。 “呕~~~呃~~~呕~~~” 听到这声音,夜锦衣才不慌不忙地扭过头来,就看到唐辞半跪在地上吐地厉害,像是要把两天前吃的东西都给吐出来一般。 其中一个女人的面纱已经被唐辞给扯掉,露出她那张‘惊天地泣鬼神’的脸蛋。 她的脸上布满脓包和毒疮,有些破开的脓包口上还有干涸结痂的脓水,况且她的脸上此时还是乌黑的颜色,更是令人觉得可怖和恶心。 夜锦衣笑道:“都说了不要看。” 唐辞一边半跪在地上大喘气,一边断断续续道:“她怎么长······那个鬼样子,不,简直比鬼还、还难看。” 夜锦衣道:“难道你见过鬼?” 唐辞拿出一块帕子擦擦了嘴,这才起来,却不说话了。 夜锦衣道:“四妙人练的是毒功,身体内的毒无法排出,全部聚集在脸上,所以才长了这么多的脓包和毒疮,其实她们之前应该也是清秀佳人吧。” 听到“清秀佳人”这四个字,唐辞浑身一哆嗦,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唐辞沉默了许久,又忍不住看向夜锦衣道:“你果真是想要做生意吗?” 夜锦衣道:“自然。” 唐辞道:“那你为什么还要让他们自相残杀呢?他们死了,这生意你不就做不成了吗?” 夜锦衣挑眉道:“他们自相残杀是真,但他们互相若是没有怨念,怎么会单凭我一句话就反目。况且,我可没有想让他们自相残杀。” 唐辞道:“这几天,一共来找你的有六批人马了。” 夜锦衣点头:“对。” 唐辞道:“他们的价钱出的一个比一个高。” 夜锦衣道:“好像是。” 唐辞道:“那你到底要对方开多高价才罢休?” 夜锦衣道:“多高价?” 唐辞道:“你故意让他们自相残杀,然后以此为噱头抬高价钱。有越多的人为争夺这柄剑而死,这柄剑的价钱也就会被抬地越高。” 夜锦衣点点头:“想不到小兄弟你这么聪明,这都逃不过你的眼睛。” 唐辞道:“他们出的价钱已经够高了。” 夜锦衣笑道:“傻小子,没有人会嫌钱多的。” 唐辞道:“你这么做,以后会惹来祸端的。” 夜锦衣笑了笑,道:“以后是以后,现在我们还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唐辞道:“什么?” 夜锦衣用下巴指指地上的四具尸体,道:“当然是埋了她们,不然一会儿会引来大批的毒虫。” 唐辞闷声道:“哦。” 说罢,他就打算去拖那些尸体,想要把她们丢进坑里去。 夜锦衣皱眉道:“等等。” 唐辞手一顿,抬头道:“嗯?” 夜锦衣抬手拉住唐辞的衣领,直接把他整个人往后一扯,抬脚踹向那几具尸体。她的力道很大,脚一抬,地上的尸体就被踹进挖好的大坑里去了。 “都说了她们练的是毒功,还敢碰她们,不怕死吗?”夜锦衣斜睨了唐辞一眼,边靠着旁边一颗枯树站定。 等到唐辞把那土坑填平,夜锦衣才看了看渐渐暗下来的天色,道:“天快黑了,该走了。” 唐辞拍拍手上的尘土,道:“是该走了。” 夜锦衣瞪了他一眼,道:“那还不走?” 唐辞“哦”一声,就拿起旁边自己的包袱转身走,走了两步,却没听见夜锦衣的动静,就下意识回头看,却发现夜锦衣却依旧是倚着那棵树,而且还微微阖上眸子。 唐辞皱眉道:“不是要走吗?” 夜锦衣道:“是你走不是我走。” 唐辞又勾回来,道:“黑大哥,你不一起走?” 夜锦衣听到黑大哥这三个字,忍不住轻嘶一声:“别叫我黑大哥,我长得又不黑。再者呢,你和我本来就是萍水相逢,你一个清清白白的书生,要是被我一个贼给连累了,那下半辈子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唐辞道:“这一路上的确是有很多人找你,可他们大多是来买泣血剑,并没有什么危险啊。” 第一百零九章 臭不可闻 夜锦衣道:“记不记得四妙人死前说了什么?” 唐辞侧头想了想,道:“御剑山庄的烈风九侠已经从无境山庄撤走?” 夜锦衣道:“我问你,他们为什么会撤走?” 唐辞道:“按理说,辛炼子是怀疑机杼子拿走了泣血剑,所以才派了烈风九侠去无境山庄守着。如今烈风九侠撤了,难道是说御剑山庄已经知道了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道:“对。” 唐辞猛地抬头道:“难道御剑山庄的人已经知道了泣血剑在你这里?” 夜锦衣道:“应该是。” 唐辞睁大眼睛道:“那接下来?” 夜锦衣道:“接下来,来我找的不只有要做生意的,还有烈风九侠。” 唐辞紧张道:“那大哥你岂不是会很危险?” 夜锦衣道:“本来不危险,现在就有点危险了。” 唐辞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本来我一个人甩开烈风九侠绰绰有余,但要是他们抓了你来要挟我呢,你我虽然萍水相逢,但我也断不能为了点钱财就弃你不顾不是。但我要是为了你回去,肯定会落到烈风九侠手里。所以呢,在他们找来之前,你先走吧。” 唐辞闻言,低下头想了想,这才抬头朝夜锦衣笑了笑:“大哥说的是,我不会武功,跟大哥在一起待着恐怕要连累大哥了,那我就先走了。大哥保重,后会有期。” 夜锦衣点点头,应道:“后会有期。” 听到夜锦衣的话,唐辞对着她拱手一笑,就转身出了林子,跨上马离开。 夜锦衣微眯着眸子,盯着唐辞越来越远的背影若有所思。 天色已暗,月明星稀。 夜锦衣坐在旅馆靠楼梯的角落里喝茶,天已经不早了,她本该回房间里休息才对,可她总是有些害怕,害怕自己睡的太早,错过一些好戏。 除了她之外,这个旅馆里还有八个客人。 其中,有一对年轻的小夫妻,一对年迈的老夫妻,三个正在划拳喝酒的农夫和一个已经喝醉了趴在桌子上酣睡的中年人。 那个年轻的妻子似乎怀有身孕,左手一直掐着腰,还微微挺着肚子,旁边的丈夫一脸宠溺地看着她。 那对年迈的老夫妻正在抹眼泪,听他们跟店掌柜的对话,似乎是他们唯一的儿子被征兵了,如今家里就剩他们老夫老妻相依为命。 那三个农夫一边喝着酒一边抱怨着这个冬天太过漫长,因为对于穷苦的家庭而言,冬天无疑是最难熬的时候。 那个醉汉虽然是趴在桌子上睡觉,但是手里还死死地握着一个酒瓶子不肯松手。 门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而且越来越近。 没多久,几个提着剑的男子就大步跨了进来。 领头的是一个穿着黄色衣袍留着络腮胡的中年男人,其余的都是穿着清一色白色袍子的青年男子。 许是他们身上涔冷的杀意太过明显,以至于本来笑呵呵迎上去的店掌柜一看到那几个男子手里的冷剑就忍不住后退了几步,直接跑到后厨躲了起来。 那几个男子一进来朝着这不大不小的旅馆扫了一眼,只这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坐地笔直不慌不忙喝茶的夜锦衣。 没多大功夫,这几个男人就把夜锦衣团团围住。 黄衣男人道:“你就是黑雪盗?” 夜锦衣抿了口茶,头也未抬,只不慌不忙道:“怎么,青岳山庄也对泣血剑感兴趣?” 黄衣男人面色一紧,道:“你······” 夜锦衣抬眸笑道:“想问我怎么知道你们的身份?实话告诉你,也只有青岳山庄的人身上才有这股子腐臭味,臭不可闻。” 男人面色一冷,一柄剑就架在了夜锦衣的颈上。 男人道:“我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反正,今天青岳山庄就要除掉你,为武林除害。”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又是为武林除害,楚钟岳还能不能找点新鲜的借口了?就算要杀了我,也得让我知道我到底怎么惹了你们青岳山庄?” 男人道:“一个要死的人,不用知道那么多。” 夜锦衣正色道:“难道你不怕我手里的泣血剑?” 男人道:“我的确怕泣血剑,可惜你手里这把不过是柄破铜烂铁。” 夜锦衣道:“哦?你怎么知道我手里这把不是泣血剑?” 男人冷笑道:“庄主······” 像是想起了什么,这男人只说了两个字就马上噤声,像是怕不小心说漏什么。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杯子,冷笑道:“既然被你看出来了,那我就认命。不过,死之前,我想提醒你一件事情。” 男人冷声道:“别耍花样。” 夜锦衣笑了笑:“你没发现这里有什么不同?” 男人厉声道:“没什么不同。” 夜锦衣笑了笑,道:“不,我劝你还是仔细看看,否则你可能丢了性命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死的。” 闻言,那男子和周围的男人对视一眼,看了看这店里的情状。 他们并不是傻子,所以,只一眼,他们的面色就变得极为难堪,像是有人把冷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一样。 他们进来之前,这店里包括夜锦衣在内,一共有十个人。 除了躲的没见人影的店掌柜和被他们钳制的夜锦衣,这店里还有八位客人。 此时,这八位客人聊天的依旧在聊天,喝酒的依旧在喝酒,划拳的依旧在划拳,像是根本就没有看到这边的情况。 那个喝醉了趴在桌子上的中年人此时还阖着眼睛,不停地叫着“拿酒来,拿酒来,酒”。 这些本是很平常的情状,此时,却显得格外诡异。 因为他们从没见过有哪个普通人遇到这种事情还能平静成这样。 围着夜锦衣的白衣人一个个面色凝重,一个个警惕地看着那奇怪的八个人,而那八个人像是没有感觉到这灼人的目光,仍旧是在做着自己的事情。 空气中,诡异的气氛越来越浓重,阴郁的杀气肆意流窜着,在这寒冬更是惊地人浑身发颤。 黄衣男人死死盯着夜锦衣,道:“这是你的人。” 夜锦衣挑眉道:“很明显,不是。” 男人道:“那他们是谁?” 夜锦衣道:“不知道。” 男人道:“不知道他们是谁没关系,只要不是你的人,那我们杀了你,也不碍他们什么事。” 说着,这男人就转身对着那八个人拱手道:“几位英雄好汉,不管诸位是哪门哪派,大家各走各路,今日我们要在这处理一个人,还希望各位不要插手。在下谢过诸位了。” 说罢,他见那八个人根本没有搭理他的打算,便转过身来跟旁边的几个人对视一样,就握紧手里的剑,打算朝夜锦衣下手。 突然,他的身后传来娇滴滴的女声:“在下谢过诸位了?这位公子的脸倒是挺大,这么一句话就想打发我们?” 黄衣男人面色一紧,猛地转身,却发现说话的人是一个怀有身孕的女人。 那女人缓缓起身,还不忘亲了旁边的“夫君”一口,才扶着腰挺着肚子缓步走到黄衣男人面前。 夜锦衣也饶有意味地看向这女人,之前她曾见过很多很多假装怀孕的女人,但是都没有这个女人演的像。 至少,这么长时间了,夜锦衣还没有在她身上发生任何破绽,若不是这女人身上阴森诡谲的气息,她差点就要以为这女人当真是一个孕妇了。 第一百一十章 杀人的手段 黄衣男人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那女子咯咯一笑,道:“我只是一个坏了孕的女人,方才那个是我的夫君。” 那个老婆婆指指身旁的老头,笑道:“我只是个牙都快掉光的老婆子,这个是我家老头子。” 那三个农夫便碰杯,便笑呵呵道:“我们不过是下地干活的农夫罢了。” 然后其中一个农夫指着趴在桌子上脸通红的男人,笑道:“那个,不过是一个嗜酒如命的醉鬼罢了。” 闻言,黄衣男子的面色又紧了几分。 女子一笑,道:“连这都看不出来,你说你们是不是傻子?” 那个趴在桌子上的酒鬼也猛地笑道:“傻子,傻子。” 他眼睛还是闭着的,笑完之后又猛喝了两口酒,又栽倒在桌子上,甚至还打起了呼噜。 黄衣男人突觉的后背发麻,浑身都觉得瘆地慌,以他的经验,这八个人绝对不是什么好惹的茬。 夜锦衣感觉到黄衣男人的恐惧,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怎么,几个普通人就让你不敢动手杀我了?” 夜锦衣这样一说,更让黄衣男人怀疑这八个人是夜锦衣的人,下手更是有所忌惮。 他心里虽然这样想着,嘴上却不以为然道:“不敢?还没有什么事情是我不敢做的。” 说着,他就跟身旁的几个白衣人对视了一眼,之后白衣人就统统转身护在黄衣男人背后,警惕地看着那八个人。 而黄衣男人则看着夜锦衣冷笑道:“你放心,不管谁在这里,今天你都的非死不可。怪就怪你闲疯了,拿着一柄假的泣血剑招摇撞骗。” 夜锦衣道:“虽然我没骗过你们青岳山庄的钱,但是你们却要杀我。罢了,你们青岳山庄一向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过,你想杀呢,就快些动手,我不敢肯定你再这么磨蹭下去还有没有机会杀了我。” 黄衣人道:“放下,我现在就送你上路。” 话音刚落,他的剑就朝着夜锦衣胸口刺去。 “呲——” 刀剑刺进血肉的声音。 “噗——” 鲜血喷溅的声音。 黄衣男人的剑尖抵在了夜锦衣的胸膛,却也只是停在夜锦衣的衣袍外,没有再深入下去,虽然只要一瞬间,夜锦衣的心脏就会被这柄剑给刺穿。 黄衣男人不是不想刺穿夜锦衣的心脏,而是不能,因为此时此刻,一副冰冷的鸳鸯钺正格在他的脖颈上,让他不敢再动弹。 他微微向下扫了一眼,就能看到鸳鸯钺上泛出的寒光,还能闻到从自己后面飘来的浓烈的酒味,这令他忍不住颤抖。 他的确经过大风大浪,可是不代表他不怕死,况且,这是他头一次被人用武器架在脖子上。 他的身后一群白衣人已经倒在血泊里了,他们的眼睛睁的大大的,但眸里有的只是警惕,却没有恐惧的情绪。 或许,这也只是因为杀他们的人动作实在太快,连让他们察觉到死亡带来的恐惧的机会都没有给他们。 握着一副鸳鸯钺格在黄衣人脖颈上的正是那个一直趴在桌子上的醉鬼,此时的他不但丝毫看不出醉意,还清醒地令人惊叹。 他一双略有些浑浊的眸子泛出冷厉的精光,一双布满老茧的手握着一副上好的鸳鸯钺稳稳在停在黄衣人的皮肤上。 他开口,发出破锣般的声音:“现在,你还要送谁上路?” 闻言,黄衣人的手就缓缓垂了下来,剑尖也从夜锦衣的衣袍上滑落下来。 “咦,你们杀人能不能不要这么残忍,血淋淋的真是恶心。”那个怀孕的女子依旧是挺着肚子,一只手捂着眼睛抱怨着。 站在他身旁的男子甩了甩手里的三节鞭,道:“我这三节鞭下去直接打中他们的喉咙,一击毙命,可没有见血,那血肯定是他们弄得。” 那三个农夫将手里的棍子猛地往地上一杵,另一周拍拍胸脯,道:“五哥,我们哥仨这一棍子下去,直接敲了他们的后脑,也是一击毙命,顶多是有个乌青,也绝对没有见血。二姐和三哥那鹰嘴钩下去,那血才往外冒呢。” 老太婆抱臂冷哼道:“谁让他们穿白的跟吊丧似的,给他们添点红看起来喜庆一点。” 闻言,夜锦衣突然冷笑一声,她庆幸自己今天没有穿白色的衣服,不然岂不是也要被添点红了。 那女子闻言,忙拍拍手偶笑道:“二姐说的有些道理,但我觉得黄色的添点红色才好看呢?” 说着,她看向自己身旁的男人,道:“你说是不是?” 男人将三节鞭玩自己腰间一别,随口应道:“是是是。” 听到男人这样说,那女子又看向黄衣人身后的“醉鬼”,道:“大哥,你怎么还不动手?你要是不动手的话,那我就来喽。” 说着,那女子就将自己衣服下面的褥子一扯,她的手里就多了一根鞭子,然后一块叠了几层的棉布就落了下来。 那醉鬼柔笑道:“我不是不动手,我是在想着,要怎么动手?是我用刀子把他的皮给割下来带回去做人皮面具好呢?还是你用鞭子给他浑身抽个稀巴烂好呢?再或者,让他们三个给他乱棍打死?” 他们的口气很轻松,像是在谈论着今天的天气,抑或是明天该吃些什么?任谁也想不到,他们在讨论用哪种方式杀死一个人。 那女子笑了笑,道:“大哥,你怎么尽想些可怕的法子,依我看把他扔锅里炸了或者是扔火里烤了不就是了?他是青岳山庄的人,说到底,我们也得给楚钟岳一个面子不是。” 那女子的笑声如银铃一般好听,说话甜甜的,任谁也想不到她的心肠已经被淬地这样恶毒。 那黄衣男子本来就怕地发抖,一听他们的对话,后背直接被冷汗浸湿,一个不小心,屁股没把住门,屎尿一起从下身涌了出来,一股恶臭也顿时蔓延开来。 “呀!”那女子见状,忙向后跃开。 其中一个农夫冷哼道:“青岳山庄的人怎么都是怂蛋,也用不着那么麻烦了,直接用刀子给他划个两三百下,到时候自然就痛死了。” 听到这句话,黄衣男人的眼睛突然有了焦距,他像是突然想起来了自己的手里还是一把剑,只一瞬,他就将反刺过来,却不是刺向身后的“醉鬼”,而是刺向自己。 他已经丧失了尊严,若是死也死的痛苦,那他就算死也会死的不甘心。 “咣当。” 第一百一十一章 太客气了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地上的尸体,道:“六个。” 夜锦衣道:“那就是了,我本来只用杀六个人,现在却要杀八个人,你们让我费力多杀了两个人,还说是帮了我?” 中年男子不明所以,道:“八个人?” 夜锦衣转身,伸出手指一个一个点了他们八个人,道:“你们,不是八个人?” 中年男子一愣,又忙笑道:“公子不要误会,我们的确是来帮公子的。” 夜锦衣道:“哦?” 中年男子朝四周看了一眼,道:“在下无极门分门主袁惊越,奉门主的命令前来保护公子。” 夜锦衣道:“哦。” 说罢,她就又坐回凳子上,不慌不忙地擦拭着手里的剑。 那女子又忍不住开口道:“我们门主特地让我们来保护你,你居然还这么不识趣。”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我并没有让任何人来保护我,你们要是想走,现在就可以离开。” 女子狠狠跺脚,道:“你······” 中年男子忙厉声阻止:“四妹,住口!” 女子闻言,又冷哼一声,伸手将衣服下塞的褥子扯出来,撒气似的扔到一旁,背过脸去不再说话。 中年男子赔笑道:“公子这样说······” 夜锦衣站起身道:“你们若是真的要帮我,就把这些尸体给我拖出去埋了,今天晚上我还要在这店里留宿。” 中年男子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蹙眉道:“公子放宽心,我们这就去。” “啊!杀人啦!救命啊!” 店掌柜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后厨过来,看到一地的尸体,就开始大叫,像是怕别人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人似的。 更令人惊讶的是,这掌柜叫完了还不跑,像是怕别人不来杀人灭口似的。 拿着三节鞭的男子眸子一冷,转眼就移动到店掌柜跟前,手里的三节鞭眼看就要甩向店掌柜的喉咙。 “我说了,我今晚要在这里留宿。” 夜锦衣的声音冰冷又具有震慑力,以至于男子将鞭子甩出去以后猛地扭转方向,甩向了一旁的门框。 “咔嚓。”门框顿时断成两截。 那掌柜的瞪大了眼睛看着这一变故,吓得一动也动不了。 “各位还要让这些尸体在这店里待多久。”夜锦衣抬起杯子,冷声道。 没多大功夫,八个人连着地上的尸体都从这店里消失了,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只剩下桌上剩的酒菜和地上的血迹证明他们来过。 夜锦衣瞥了一眼已经僵硬站在原地的掌柜,道:“掌柜的,若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你这死了人,就快些把这里打扫干净。” 掌柜愣怔了许久,才发抖地点头道:“我······我这就收拾。” 说着,店掌柜就忙拿着扫把和抹布走过来打算去处理地上的血迹。 夜锦衣见状,这才点点头,提着剑起身打算往外走去。 掌柜忙道:“公子,您不是要留宿吗?” 夜锦衣闻言,忍不住皱了眉头,扭过来看着店掌柜。 店掌柜忙解释道:“公子,你要是走了,一会儿他们再拐回来杀了我可怎么办?我一个本本分分做生意的,那只有送死的份了。” 夜锦衣道:“三炷香后,我会回来。” 说罢,夜锦衣抬脚就跨出了店门。 这个旅馆并不大,位置也偏僻,平日的客人也并不多,所以这个旅馆里的厨师、跑堂、打杂的和掌柜都是一个人。 因此,这个店掌柜打扫起店面来也是得心应手。 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清洗干净,桌上的盘子已经被收走并且洗干净摆进了橱窗里。 除此之外,他还不忘算着时间做了几样小菜,烫了一壶酒摆在一个桌子上。 他把时间算的刚刚好,夜锦衣前脚刚踏进店门,他后脚就将最后一盘菜端上桌。 因此,夜锦衣回到旅馆的时候就看到一桌子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壶酒,而店掌柜就坐在桌子旁边笑盈盈地看着她。 见她走进来,店掌柜忙迎上来道:“公子,今天你救了我,这桌酒菜就当是我谢您的。” 夜锦衣朝着桌子上的东西扫了一眼,笑道:“这就太客气了吧。” 掌柜忙摆手道:“不不,这是应该的,公子坐下来尝尝。” 夜锦衣道:“不,我的意思是你我只是萍水相逢······” 掌柜忙道:“正因为是萍水相逢,公子你救了我的性命,我就该有所表示。” 夜锦衣道:“不错,你我萍水相逢,我就救了你,你只用一桌子酒菜就表达了谢意,是不是有点太客气了。” 掌柜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得愣住:“啊?” 夜锦衣笑了笑,道:“我帮人呢又不白帮,你这桌子酒菜自然是还不了我的人情的。”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于是试探问道:“那公子想让我怎么还?” 夜锦衣道:“你这店里可有锄头,可有铁锨?” 店掌柜先是一愣,然后点头道:“有。” 夜锦衣道:“拿出来。” 虽是不明白夜锦衣有什么用意,但店掌柜还是点点头,走进后院拿了一把锄头,一把铁锨过来。 夜锦衣又问:“这方圆几里可有人烟?” 店掌柜想了想,道:“我这店开的偏,几里也就我这一家店。” 夜锦衣扫了他一眼,道:“那现在你就去还我这个人情。” 掌柜瞪大眼睛,道:“怎么还?” 夜锦衣道:“带上锄头和铁锨,出门左拐两里地的小树林里,挖坑填土。” 掌柜诧异道:“啊?什么?” 夜锦衣笑道:“现在离天亮还有几个时辰,掌柜你最好快些去,如果天亮之前你处理不好,被人发现些什么,你这条命还是要送出去的。” 被人发现什么?那里究竟有什么? 店掌柜自然不懂夜锦衣在说什么,他只听到自己的命还是要送出去这句话双腿就开始哆嗦,忙拎着锄头和铁锨拔腿就往外跑。 夜锦衣看着店掌柜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才走到门口关上店门,转身踏上楼梯找了一间客房走了进去。 夜很长,她自然不会待在下面干等,她需要休息,才能面对明天的更多变故。 而这一夜,注定有人会无眠,不仅无眠,还会过得非常刺激。 第一百一十二章 守株待兔的兔子 店掌柜站在密林中看着眼前的景象忍不住长大了嘴巴,幽凉的月光透过稀疏的枝丫洒下来,恰好照亮里了地上的一堆尸体。 不多不少,正好十四具。 其实夜锦衣撒了谎,他应该谢谢那八个人的,因为她本来要杀十四个人,如今却只用杀八个人。而那八个人不止替她杀了六个人,还帮她把尸体全拖到这个林子里,着实替她省了很大的事。 为了感谢他们,夜锦衣特地让他们死的不那么痛苦,这八个人全部是被一剑封喉,几乎还没有察觉到死亡的来临就倒在了地上。 不过,与这八个人的交手让夜锦衣明白了一件事情。 无极门的实力已经超出她的预想。 与青龙七怪交手她用了五成功力才打了一炷香的时间,而与这八个人交手她用了七成功力打了快三炷香的时间。 况且这八个人还不算是无极门中最厉害的杀手。 当然,无极门是她暂时不用去考虑的敌人。 如今,她只希望楚修翳不要再派人跟着她,否则她不仅要多杀几个人,还有可能被打乱计划。 那店掌柜只扫了这几具尸体几眼,就拿起锄头开始挖坑。 他的脸上丝毫没有惊惧的神情,反而平静地很,挖坑的时候还忍不住哼着小曲,看起来很得意的样子。 没挖几下,他就忍不住透过林子的缝隙看向自己家的那个旅馆,看到旅馆一楼亮起的灯火,只一眼,他就像拥有了使不完的干劲,挖地更欢快了。 夜锦衣已经关好了房门,他没有去点灯,而是直接去床上躺好。 他没有去解自己的衣服,更没有放下手里的剑。 和衣而睡,佩剑而眠,这也许是许许多多武林中人常年养成的习惯,也许这还并不是一种习惯,而是为了保命不得已的做法。 因为你根本无法预料到,会不会在某个你酣睡的夜晚,你的脑袋就已经搬家。 不止如此,夜锦衣还特别习惯平躺着抱臂而眠,那种手臂压迫着心脏的感觉让她时刻处于一种压抑警惕的状态。 她虽然已经闭上了眼睛,但脑袋却清醒地很。她并非不想睡,而是不能睡,只因她在等人。 她在等烈风九侠。 鬼知道她等御剑山庄的这九大高手已经等了多久,她只希望烈风九侠快点根据自己这一路留的线索找到自己,否则她不确定她会让多少人因为自己手里那把假的泣血剑丢掉性命。 不错,她沿途做的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将烈风九侠引过来。 她从千日楼开始就已经盘算着这一切,先是通过那个瘦矮子和众多食客的嘴巴向外传递出泣血剑在黑雪盗手里的消息,然后有越来越多的人得到消息,为了这柄所谓的泣血剑而争夺,甚至不惜丢掉性命。 有越来越多的人为这把剑丢掉性命,那么人们就越是相信他手里这把是真正的泣血剑,那么她离自己的目标也就越来越近。 当听到烈风九侠已经从无境山庄撤走的消息后,她就知道她的计划已经成功了一半,接下来她只要乖乖地等着,做那只守株待兔的兔子就好。 她不仅要见到烈风九侠,还一定要见到辛炼子,只有这样,她才能开始自己的下一步计划。 起风了,半开的窗户咣当咣当地拍打着窗柩,一股冷风灌进来,让她感觉到一丝冷意。 她掀开被子,起身去关窗户,但她的手才刚刚碰到窗户,她整个人就顿在原地。 冷风吹在她的脖颈上,让她的皮肤泛起鸡皮疙瘩来,她忍不住吸了一口凉气,却不止因为这刺骨的寒风,还因为此时此刻,有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什正抵着她的后腰。 月光透过半开的窗户洒下来,铺下一地寒霜,地上的两个人影清晰可见。 “你就是黑雪盗?”冰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这几天来,问这个问题的人已经太多了太多了,每次夜锦衣给的都是肯定的答案。 今天夜锦衣突然懒得承认,她笑了笑,刻意细着嗓子,回了句:“你猜?” 身后的人冷声道:“劝你别耍花样。” 夜锦衣又细着嗓子,道:“没耍花样。” 身后的人道:“我再问你,你偷走泣血剑到底有什么目的?” 夜锦衣道:“卖钱喽,你该不会不知道有很多人为了这把剑出了高价?” 身后的人道:“剑在哪里?” 夜锦衣道:“我的手里。” 只一瞬,夜锦衣的右手已经空空如也,因为那把剑已经被她身后的人抽走。 身后的人道:“现在呢?你要开多少价?” 夜锦衣道:“被人用刀抵着还能谈生意的人,一定是个傻子,因为他不懂有钱没命花的悲哀。” 身后的人道:“那你是不是傻子?” 夜锦衣笑道:“很明显,不是。” 身后的人冷笑道:“所以现在我可以拿走这把剑?” 夜锦衣道:“自然。” 身后的人轻笑一声,直接出手点住了夜锦衣的穴道,向后跃开一步,地上就只剩下夜锦衣的影子。 “嘎吱。”那人打开了门正打算离去。 夜锦衣终于不再细着嗓子说话,她冷声道:“卫卿笑,穴道解开,你去哪我都不拦着?” 那人的手还没有完全脱离门框,听到这声音后,他动作一滞,又跳回了房间里。 “咔嚓。”门又被快速关上。 那人快步走到夜锦衣跟前,待接着幽凉的月光看清夜锦衣的脸,他皱眉道:“怎么是你?” 月光下,不仅夜锦衣的脸清晰可见,卫卿笑的脸也完全暴露出来。 卫卿笑一手拿着自己的玲珑骨扇,一手握着从夜锦衣手里夺过的剑,瞪大眼睛看着夜锦衣,似乎还没有反应过来夜锦衣怎么会是黑雪盗。 片刻之后,他朝着夜锦衣笑了笑,道:“难道我不解开你的穴道,你就能拦住我?” 夜锦衣斜睨他一眼,直接闭上了眼睛,不去搭理他。 卫卿笑见状,忙出手解开了夜锦衣的穴道,又抬手将窗户关好,道:“我开玩笑的,站在这里吹冷风要生病的。” 说着,卫卿笑摘下身上披的那件大红色的狐裘披风,披在夜锦衣身上,柔声道:“冷不冷?” 夜锦衣未理他,只从他手里夺过那把剑,径直坐回床上去,用被子将自己裹地严严实实的,只露出一个脑袋来。 卫卿笑见状,也跟着坐到床上去,问道:“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成了黑雪盗的?” 夜锦衣斜睨他一眼,道:“我若不做这黑雪盗,烈风九侠现在恐怕还在无境山庄守着吧。” 卫卿笑凝视着他,道:“你这么做该不是要为了转移御剑山庄的注意力,帮无境山庄化解危机?” 夜锦衣道:“不然?” 卫卿笑扫了他手里那柄剑,道:“所以,这把也并不是泣血剑。” 夜锦衣道:“你说呢?” 卫卿笑想了想,道:“你这么做,的确是能把御剑山庄的注意力引过来,但如果你真被烈风九侠找到,你却又拿不出泣血剑来,岂不是更坐实了机杼子偷走泣血剑?” 夜锦衣道:“到那个时候,我自然有办法找到真正偷走泣血剑的人。” 卫卿笑随意唔了一声,就抬手来扯夜锦衣的被子。 夜锦衣扫了他一眼,道:“你做什么?” 卫卿笑打了个呵欠,道:“不早了,该睡觉了,你总不能一个人霸占一床被子吧。” 夜锦衣瞥了他一眼,把被子裹地更严实了:“你现在有两个选择,去隔壁床上盖着被子睡,或者在这里躺地上睡。” 卫卿笑撅着嘴巴,道:“你忍心让我睡地上?” 夜锦衣裹着被子,往床上一趟,道:“随你便。” 见状,卫卿笑轻哼了一声,直接坐到一旁的凳子上,支着脑袋阖上眼睛。 第一百零三章 自煎何太急 一炷香后。 夜锦衣从床上坐起来,看着卫卿笑道:“你一定要在这屋里睡?” 卫卿笑直接伏在桌子上,迷迷糊糊道:“你一个人在这,万一烈风九侠来了怎么办?” 夜锦衣像是想起了什么,拧眉道:“我忘了问你,你为什么要来找黑雪盗?” 卫卿笑这才缓缓起身,揉揉眼睛道:“跟你目的一样,抓到黑雪盗不是就洗清了机杼子的嫌疑吗?” 夜锦衣道:“不,我想问的是,这件事跟你有什么关系?” 闻言,卫卿笑的面色有些紧张,他朝夜锦衣笑了笑,状似轻松道:“你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无境山庄有难,我自然要帮上一帮。” 夜锦衣摇头,道:“不,依你的脾气,这件事情发生后,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去告诉我这件事情,而不是一个人来找什么黑雪盗。” 卫卿笑支吾道:“我······” 夜锦衣冷声道:“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卫卿笑这才起身,缓步走到夜锦衣的床前,坐定。 他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道:“有件事情我之前就想告诉你,但······” 夜锦衣打断他的话,道:“什么事?” 卫卿笑僵硬一笑,道:“我、我,任啸决是我父亲,虞宁是我母亲。” 夜锦衣突然感觉大脑一片空白,明明清楚不过的话语一时之间她却有些消化不了。 她失笑道:“什么意思?” 卫卿笑按着夜锦衣的肩膀,一字一句道:“我是任家丢的那个孩子。” 闻言,夜锦衣突然沉默了,她低垂着眸子不去看卫卿笑。过了好大一会儿,她才轻笑一声,重新躺回床上,背对着卫卿笑一动不动。 卫卿笑心里突然有些害怕,夜锦衣的这个反应让他从心底里产生一种强烈的恐惧,他心里有一种预感,一种夜锦衣要与自己疏离的预感。 夜锦衣是不是在害怕他的出现会让夜锦衣失去在无境山庄的一切?卫卿笑的脑海里突然蹦出这个念头来。 他忍不住抬手碰了碰夜锦衣的肩膀,犹豫道:“你怎么了?我······” “你睡床上吧。”夜锦衣突然闷声开口。 卫卿笑一愣,涩涩道:“不了,我不去隔壁,我就在这屋待着。” 说着,他就打算起身,接着坐凳子上撑一晚上。 夜锦衣猛地坐起来,掀开被子,道:“躺下。” 卫卿笑看着床外侧空出的一大块地方,才明白过来夜锦衣说的是让他睡在这个床上。 他心里莫名一喜,忙脱掉靴子躺在床上,面对着夜锦衣。但夜锦衣给他盖好被子后,又翻身对着墙壁那侧,开始不说话。 卫卿笑心里有些发虚,他忍不住将手搭在夜锦衣手臂上,犹豫道:“你,你是不是在怪我会夺走了你的东西?我,你放心,我这个人一向漂泊惯了,要是真有一天待在山庄里也许还会憋屈得慌,我从没有想过夺走你的东西,以前是什么样,现在就还是什么样,而且爹和娘也一直等你回去。” 见夜锦衣依旧沉默,他忍不住往夜锦衣身旁凑了凑,柔声道:“如果说真有什么变了的话,那也只是我们两个从今以后都是亲兄弟了,永远都······” 他的话突然停住了,因为夜锦衣猛地翻身转过来抱住了他。 若是他的耳朵没有问题的话,夜锦衣此时在抽泣。 卫卿笑有些不知所措,他从来没有想到夜锦衣也会这样哭,在他印象里,夜锦衣永远是坚强又冷静的一个人,她绝不会这样脆弱。 可是,现在,夜锦衣的确是在哭,卫卿笑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她的悲伤,她的苦楚。 卫卿笑心里有些难过,他忙抬手拍拍夜锦衣的后背,焦急道:“怎么了?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如果你真的没有办法接受的话,那我以后再也不回无境山庄了。二十多年了,我已经习惯摽梅宫······” “闭嘴。”夜锦衣突然闷声道,还将卫卿笑抱的更紧了。 卫卿笑手一顿,将夜锦衣揽到自己怀里,小心道:“好,我闭嘴。” 夜锦衣像是在努力克制自己的情绪,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声道:“抱歉。” 卫卿笑讶异道:“什么?” 夜锦衣道:“我替我姨母给你道歉,这么多年,你跟亲生父母骨肉分离,背负着不属于自己的仇恨,你受的苦,你受的伤我都看在眼里。而我霸着本该属于你的东西这么多年,我像是一个小偷,抢走了本该属于你的幸福,你的家人。我······” 夜锦衣忍不住开始哽咽,她有好长的一段时间说不话来,因为内疚,因为心疼。 她没有忘记落花夫人是怎样对待的卫卿笑的,她也没有忘记卫卿笑因为催情蛊受了多大的苦,她更没有忘记自己现在得到的一切本来都应该是卫卿笑的。 若是当年卫卿笑没有被落花夫人掳走,那么现在的她根本不可能坐在无境山庄少庄主的位子上,更不可能得到任啸决的器重和虞宁的关怀。 若是当年卫卿笑没有被落花夫人掳走,那么这些年卫卿笑会生活在安定美满的家庭里,他会有慈祥的父亲和疼爱他的母亲陪着他,而不是······ 这一连串的复杂情绪让她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卫卿笑,她甚至不敢去看卫卿笑的眼睛,她只糯糯道:“如果可以,我希望我能够补偿你。你要的,我能做的,我一定会去做。虽然,我知道,这些伤痛本来是弥补不了的。” 她从来就是一个爱憎分明的人,她可以去为了仇恨毁灭一切,也可以为了恩情去做一切事情。她不想去欠别人的,更不想欠卫卿笑的。 她一直低着头,卫卿笑一低头就可以看到她的发顶,和她因为抽泣耸动的肩膀。她这种脆弱到不堪一击的形容,着实太令人心疼。 卫卿笑无奈地叹口气,大掌扣住她的后脑,将她按向自己,柔声道:“别傻,傻子是会传染的。” 夜锦衣猛地推开他,低着头道:“你才傻。” 卫卿笑笑了笑,道:“对,我很傻。我早就应该知道你这个傻子一定会把所有的责任推到自己身上,却还是怀疑你是不是因为我的出现夺走了一切才这样难过。我不止是一个傻子,还是一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傻子。现在呢,我们两个都是傻子了,本是两傻子,自煎何太急?” “你根本不懂我在说什么。” 夜锦衣低着头,正打算翻过身去,却卫卿笑拉住胳膊,又转了回来。 卫卿笑道:“我懂。我想告诉你,这些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谁都无力去改变,而且这些根本不是我们的错,所以你无须去自责。再者,我一点也不觉得遗憾,若是没有之前发生的事情,也许我还不懂得去珍惜现在我所拥有的一切,也许我还并不能遇到你。曾经,我的确是伤痕累累,可是现在我得到这一切已经弥补了那些伤痕,我已然觉得幸运和满足。所以,我也希望你不要去介怀,如果你真的要弥补我,那以后就好好地待在我的身边,我们一家人再也不分开。” 说罢,他猛地一拍脑袋,有些尴尬地自嘲道:“我怎么会说出这么肉麻的话,真是······” 正说着,他又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夜锦衣,揶揄道:“你该不会被我感动哭了吧。” 第一百零四章 吃错药了 夜锦衣没有回答他的话,只是又缓缓翻身面对着墙壁那侧。 卫卿笑忍不住抬起上身,谑笑道:“你该不会真的哭了吧,来,让我看看,早知道这招这么管用,以后骗女孩子我也用这些话。” “你才哭了。”夜锦衣没扭过头来,只是倔强地争论了一句,但声音却闷闷的,很明显是在哭。 卫卿笑闻言,笑着伸出手附在夜锦衣的右脸上,轻轻将夜锦衣的脸扳过来。 接着外面微弱的光,卫卿笑还是可以看到夜锦衣略有些红肿的眼睛和眼角的泪渍,只一眼,卫卿笑就愣住了。 “喂。”卫卿笑抬手擦去夜锦衣脸上的泪痕,闷闷道。 “干嘛?”夜锦衣抬起手臂拂落卫卿笑的手掌,皱眉不解地看向他。 “你要是个女子,我一定娶你。”卫卿笑看着夜锦衣沁水的眸子,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夜锦衣一愣。 卫卿笑似乎意识到自己方才说话有些冒失,马上松开夜锦衣,仰面躺好,闭着眼睛自言自语道:“幸好你不是。” 夜锦衣皱眉道:“你吃错药了?” 卫卿笑没有回答她,只是翻身朝着外侧不说话,像是睡熟了一般。 夜锦衣见卫卿笑没了动静,这才闭上眼睛,许是着实太困了,没多大功夫就睡熟了。 她应该是要谢谢卫卿笑的,如果不是卫卿笑在这里,她今晚绝对是睡不着的,她将自己的神经绷地太紧了,连睡觉这件平常的事情都要思考是否可以去做。 她活的太累了,她也希望自己活的不那么累。 许久之后。 “其实。” 寂静的房间里,突然响起醇和的男声。 卫卿笑突然睁开眼睛,小心翼翼地翻过身来看着已经睡着的夜锦衣,轻声道:“其实,就算你是个男人,我也愿意娶你的。” “但你好像喜欢楚修翳。”卫卿笑又轻声开口,话语中带了些颓然和失落,“就算他是你的仇人也无所谓,就算他是你妹妹的未婚夫也无所谓,你一定很喜欢他。唉,我到底在说些什么?” 说罢,他悄悄起身,用胳膊肘撑着自己的身体,上半身附在夜锦衣的上方,接着轻轻抬手慢慢翻开夜锦衣的衣领。 借着微弱的月光,他还隐隐能看到夜锦衣脖子上的咬痕,这么多天过去了,那痕迹还是没有完全褪下去。 卫卿笑轻叹一声,慢慢俯下身子在那咬痕的地方来回舔了一下,像是野兽在舔舐着自己同伴的伤口。 夜锦衣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但却没有醒过来,只是下意识抬起手臂翻了个身。 她这一个翻身,直接让自己的手臂勾住了卫卿笑的脖子,将卫卿笑按回到床上去了,她自己一半的身子压到了卫卿笑的身上,额头紧贴着卫卿笑的脸颊,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卫卿笑的脖子上,令卫卿笑不自在地轻咳了一声。 卫卿笑微微侧头,见夜锦衣没醒,这才压低声音沙哑道:“夜锦衣,不要以为你是个男的,我就不敢对你怎么样了,你睡觉能不能老实点?” 若是夜锦衣没有睡着,她也许就能看到卫卿笑这个平日里厚脸皮的浪荡公子此时不知为何羞红了脸,跟一个刚出阁的小媳妇似的。 但却也正因为她没醒过来,所以她才又下意识地蹭了蹭卫卿笑的脸颊,让卫卿笑的脸涨地更红了。 卫卿笑身体还是保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头却扭到床的外侧去,不停重重地吐着气,像是快要窒息了似的。 “卫卿笑,冷静冷静,你是一个男人,你不可能喜欢一个男人的,你刚才那都是玩笑话。对,没错没错,夜锦衣他是你兄弟,你不能这么禽兽,睡觉睡觉睡觉。” 卫卿笑嘴上这么安慰自己,却又不由自主地扭过头来,把夜锦衣搂到自己怀里,还下意识地给夜锦衣掖了掖被角。 这一夜,注定很漫长。 对某些人而言,这一夜不仅漫长,还异常煎熬。 天蒙蒙亮,一缕晨光才刚从天边钻出来,旅馆的门就开了。 旅馆的掌柜就在这个时候回到店里,他将手里的锄头和铁锨丢在墙角,就开始坐在凳子上抹汗,他庆幸自己的动作够快,总算在天大亮以前把那些尸体给埋完,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大致休息了一下,他就忙钻进后厨去准备饭菜,他还没有忘记自己的旅馆里现在还有位重要的客人,他须得好好招待才是。 许是饭菜的香味太有吸引力,他才刚把饭菜摆上桌,打算去叫夜锦衣下来用饭,夜锦衣就自己下楼了。 夜锦衣下楼梯的速度很快,几乎踩着楼梯台阶蹦下来的,看起来好似在躲着什么人似的。 见状,店掌柜忙道:“公子,你怎······” 店掌柜的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一个穿着大红色袍子的男人跟在夜锦衣后面下了楼梯,他的脚步也很快,面色焦急,像是在追夜锦衣似的。 更重要的是,他的右眼窝一片乌青,先是被谁揍了一拳似的。 店掌柜指着卫卿笑,对着夜锦衣结结巴巴道:“公子,这、这是······” 夜锦衣径直快步走到桌前坐定,冷声道:“仇家。” 店掌柜“哦”了一声,就忙识趣地退出去。 卫卿笑闻言,快步走到夜锦衣对面坐定,一只手揉着自己的眼睛,一边大声抱怨道:“昨晚是你先动手的。” 卫卿笑觉得委屈,昨天明明是夜锦衣自己睡觉不老实抱住他的,偏偏今天早上夜锦衣一醒发现他抱着夜锦衣,直接一个拳头就招呼上来了。 对,没错,今天早上,他是被一记拳头给叫醒的。 他觉得很冤枉,虽然这一整夜他的确是把夜锦衣抱地紧紧的,而且差一点就忍不住对夜锦衣做出些什么。 夜锦衣抬眸冷飕飕地扫了他一眼,将手里的剑“啪”地往桌子上一拍,冷声道:“你继续说。” 卫卿笑轻嘶一声,指指自己乌青的眼窝,扯开话题道:“你看你下手多重,我还要靠脸吃饭,要是我脸毁了,你养我?” 夜锦衣直接将筷子也拍在桌子上,但却尽力扯出一个微笑,柔声道:“过来,我给你揉揉。” 卫卿笑见夜锦衣态度突然有了转变,半信半疑地撅着嘴巴往夜锦衣这边凑了凑,还不停地嘟囔着:“你看,这么大的乌青。” 夜锦衣阴冷笑,道:“哦,的确是很大的乌青。” 闻言,卫卿笑得意地闭着眼睛,道:“揉揉。” 夜锦衣咬牙笑着,道:“好。” 说着,她就猛地挥出了拳头。 第一百零五章 风情万种的女人 店掌柜正在厨房里给夜锦衣泡茶,就听到大堂里传来一声惨呼。 他忙提着茶壶跑出去,就看到卫卿笑左手捂着自己的左眼,右手拿着一柄扇子格在夜锦衣的脖子上,而且那扇子柄上不知怎么地还弹出数支明晃晃的利刃。 现在,他相信卫卿笑的确是夜锦衣的仇家了。 卫卿笑捂着自己的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夜锦衣,冷声道:“夜锦衣,你怎么跟个女人似的蛮不讲理?” 夜锦衣没理他,只是安安静静地用膳,连冰冷的利刃正贴着自己的脖子都不在意。 店掌柜见状,忙给夜锦衣添了热茶,殷勤道:“公子,这是刚泡的新茶,你尝尝。” 夜锦衣随意支吾了一声,就端起杯子将茶一口饮尽。 店掌柜见夜锦衣把茶水喝了,这才转身打算离开,却在走到卫卿笑背后的时候,眸光一冷,猛地转身将手里的茶壶往卫卿笑脑袋上一摔。 “啪。” 血水混合着茶水顺着卫卿笑的头发流了下来,茶壶的残渣也碎落一地,有些碎渣还被血水黏在了卫卿笑的头发上。 卫卿笑显然没有意识到会半路杀出程咬金,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就感觉到后脑一阵剧痛,晕眩地站不住脚,直接啪地倒在地上。 “唰。” 一柄冷剑格在了店掌柜的脖子上。 夜锦衣显然也没有预料到店掌柜会突然对卫卿笑下手,等她意识到这件事情,第一反应就是拔出自己的剑。 夜锦衣先是皱着眉头扫了一眼已经昏倒在地的卫卿笑,又冷冷地看向店掌柜,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店掌柜忙举起双手,颤声道:“公子,我就是一个开旅馆的小百姓啊。” 夜锦衣道:“他,你怎么解释?” 店掌柜忙道:“公子,你昨天救了我的性命,我虽然是个普通人,但知恩图报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方才这个男人眼看要伤了公子你,我总不能无动于衷。再说,公子,这个男人不是你的仇家吗?” 夜锦衣无奈地收回自己的剑,抬手揉揉眉心,道:“我知道了。” 说罢,他就蹲下身子扶起卫卿笑,抬头问道:“有没有金创药和纱布,酒也行。” 店掌柜先是一愣,又忙道:“有的,有的,我现在就去拿。” 远处传来马蹄哒哒的声音,如果夜锦衣听得不错,来的是九匹马,听到这声音,他的眉目间突然浮出一丝喜色来。 烈风九侠,终于等到了。 店掌柜也听到了这声音,忙道:“公子,这来的是什么人?” 夜锦衣笑了笑,道:“没什么,来找我的人。” 店掌柜一听,面色越发焦急,道:“公子,既然是来找你的,那你就快些躲一躲吧,我听着,来的人不少啊。” 夜锦衣道:“不必,他们既是来找我的,我出去见他们就是。劳烦掌柜你先帮我照看好这个男人,不要让他死了。” 掌柜道:“我看公子还是不要去了吧。” 夜锦衣道:“该面对的总是要面对的。” 掌柜笑了笑,道:“但公子如今怕是去不了了。” 夜锦衣正想问为什么,却突然觉得脑袋一阵眩晕,眼前的东西变得越来越模糊,紧接着,就倒在了卫卿笑身上。 那店掌柜见夜锦衣已经晕倒,忙蹲下身子来扶起夜锦衣,往大门口冷冷扫了一眼,就快步朝着后院走去。 尘土飞扬,九匹马停在了旅馆前面。 九个头戴斗笠,身穿暗紫色短袍的男人从马上跳下来,站在了旅馆的门口。 只一眼,他们就看到了倒在地上的卫卿笑,除此之外,店里再无其他人。 “搜。” 其中一个人一声令下,九个人全部窜到了这旅馆的各个角落搜索着。 半山腰,一所精致的竹楼矗立。 凭外面挂的大红色的灯笼和窗沿上垂下来的红色帷幔依稀可以看出这楼阁的主人是一个女人。 房门紧闭,窗户半开,隐隐有浓郁的烟熏味道从里面飘散出来。 桌面上,鎏金的小香炉上方一缕青烟升起,馥郁的味道在房间里四散开来。除了这个鎏金的香炉,桌子上还有一身男人的衣服和一张人皮面具。 靠近这个桌子的,是一张梳妆台,梳妆台上有一张崭新的铜镜,铜镜里映出一张人脸,一张美艳的女人脸。 此时,这个美艳的女人正从梳妆盒里拿出一支流苏金钗斜斜地插在自己的发间。 梳妆台旁是一张雕花镂空架子床,垂下的红色纱帐被银钩子松松勾在一旁,床榻上铺着鸳鸯戏水的云纹锦被。 更重要的是,这个床榻上此时躺着一个人。 这个人,双目微阖,一动也不动。 夜锦衣自然并没有真的晕过去,迷药这种东西对他而言已经是家常便饭,那茶喝下去他就已经察觉出有问题。 可他仍然装晕被店掌柜带到这里,不过是因为好奇,他很好奇这个店掌柜到底是什么人,更好奇为什么黑店总是让自己碰上了。 如果没有被带到这里,她也许还没有发现那个看起来是个四五十岁男人的店掌柜竟是一个女人,还是一个年轻美艳的女人。 年轻的女人很多,漂亮的女人很多,可这样娇媚惑人的美人儿夜锦衣着实还没见过几个。 这样精致魅惑的女人就算是只是坐在那里不动,对男人而言也已经是一种无形的诱惑,更是行走的媚药。 如果被带到这里的是个男人,也许他早就把持不住了。 不过可惜,夜锦衣并不是个男人,更不喜欢女人。 那女人缓缓抬手,将自己的衣衫往下褪了一下,白皙的香肩微露,几缕发丝缠在她的颈子上,更是彰显出风情万种的魅力。 女人又对着铜镜侍弄了许久,才缓缓转身走到床边坐下,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缓缓抚上夜锦衣的脸颊。 夜锦衣并没有打算睁开眼睛,只是这女人刚一靠近,就有一股浓郁的脂粉味扑面而来,让她忍不住轻咳了一声,索性就将眼睛睁开了。 那女人显然没有想到夜锦衣会这么快醒过来,手微微一顿,却是片刻之间就冷静下来,手在夜锦衣胸前的衣襟上游走着,娇声道:“公子,你醒了。” 夜锦衣侧头看了看周围,又重重躺下去,盯着女人明知故问道:“这是哪里?你是谁?” 第一百零六章 赛贵妃 “奴家赛贵妃,这是奴家的竹楼。”女人菱唇微启,蹦出这几个字来。 闻言,夜锦衣挑眉道:“赛贵妃?难不成你姓赛,是宫里一位贵妃。” 赛贵妃掩鼻一笑,尽显娇羞之态:“公子说笑了,奴家姓赛,名贵妃。” 夜锦衣笑道:“赛贵妃,赛贵妃,跟杨贵妃的沉鱼落雁之貌相比,姑娘的美貌也许更赛一筹。” 赛贵妃笑道:“公子缪赞。” 夜锦衣话锋一转,冷声道:“那敢问赛姑娘把我带到这里,到底是什么意思?” 赛贵妃忙解释道:“公子方才明显是要跟人去拼命,我自然不能看着公子你去送死。” 夜锦衣道:“你认定我会输?” 赛贵妃道:“不,我知道公子武功高强,但奴家只是有些担心,万一公子受了什么伤,那奴家要担心的。” 说着,赛贵妃就微微颔首,两颊腾起红晕来。 夜锦衣挑眉道:“就算受伤,那也是我的事,姑娘担心什么?” 赛贵妃咬了下唇角,才娇羞抬头,含情脉脉地看着夜锦衣,柔声道:“从公子昨日救了奴家起,奴家、奴家就已经芳心暗许。” 说着,赛贵妃就微微抬起素手扯住夜锦衣的衣襟,娇嗔道:“公子难道看不出?” 夜锦衣嘴角不着痕迹地一抽,拂掉赛贵妃的手,笑道:“姑娘是不是误会了,我昨日只是怕掌柜的死了,没人给做饭罢了。” 赛贵妃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道:“无论如何,奴家就认定公子了。难道公子,你对奴家一点情谊也没有?” 说着,赛贵妃的眸中竟还泛出泪花来,梨花带雨的模样颇惹人怜爱。 夜锦衣摇头,道:“没有。” 赛贵妃闻言,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黛眉微蹙:“公子,你······” 夜锦衣道:“你把我带到这里来,就是为了表明心迹?” 赛贵妃像是不明白夜锦衣怎么突然问出这个问题,愣怔了一下,才点点头:“是。” 夜锦衣无奈地闭上眼睛,轻声道:“无聊,我竟还浪费时间来这一趟。” 赛贵妃没听清,忙道:“公子说什么?” 夜锦衣睁开眼睛,道:“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杨柳姬那家店更有意思一些。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先走了。如果我记得不错,密道在楼下书架后面?” 这句话说得本身没有什么问题,可是落到赛贵妃的耳朵里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意思。 杨柳姬,更有意思。 这些字眼足够燃起一个女人的胜负欲和妒火。 话刚落音,夜锦衣就掀开被子,稳稳当当地站在地板上。 赛贵妃睁大眼睛指着她,道:“你,不是喝了那杯茶?” 夜锦衣笑笑道:“我的确喝了那杯茶,茶里也的确有迷药,只是不是每一个人都对迷药有反应?” 说罢,夜锦衣就拿起床边的剑,转身打算离开。 赛贵妃忙抓住夜锦衣的手臂,有些激动道:“公子何必这么绝情?难道公子口中那个杨柳姬会比我更美吗?” 夜锦衣凝眉想了想,想起杨柳姬手臂上和脖颈上颤抖的肥肉,又扭头扫了玲珑有致的赛贵妃一眼,道:“你比杨柳姬美的不是一丁点。” 赛贵妃摇头道:“那公子为什么还要走?” 夜锦衣柔和笑道:“你的确比她美,但这跟我要走有什么联系吗?” 的确没有什么联系。 可是这话落到赛贵妃的耳朵里就成了:你的确比她美,可是我还是要去找她,就算你比她美,我也还是喜欢她。 女人心思多疑难测,由此可见一斑。 赛贵妃哑然,只是用涟水的美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夜锦衣。 在此之前,从来没有哪个男人拒绝过她,但面前的夜锦衣,是第一个,这让她从心底里升起一股不服输的斗志来。 她发誓,要彻彻底底地俘虏夜锦衣。 夜锦衣没有再看她,只是快步下楼去,在来时她就已经记清了这座小楼的位置。 这栋小楼在一个半山腰上,而赛贵妃的那所旅馆就在山的那边,顺着山腰的羊肠小道就可以轻松回到那所旅馆。 她只希望,烈风九侠还在那里,而卫卿笑还没有出什么意外。 一炷香后,夜锦衣重新出现在旅馆的门口。 值得庆幸的是,烈风九侠正坐在店里等她,他们似乎笃定她一定会回来似的。 夜锦衣看到他们,就勾起唇角,拱手道:“诸位是在等我?” “不错。” 夜锦衣道:“诸位知道我一定会回来?” “是。” 夜锦衣道:“为什么?” “有人告诉我们,你很想见到我们,所以你一定在等我们。” 卫卿笑? 夜锦衣下意识认定是卫卿笑告诉他们的,也是这个意识让她想起了卫卿笑这个人。 夜锦衣抬头朝店里扫了一眼,见地上茶壶的碎渣早已经被打扫干净,而卫卿笑却不见了踪影。 夜锦衣道:“在谈正事之前,我想问问诸位有没有见过我的朋友?” “摽梅宫宫主?” 夜锦衣点头:“不错。” “被人带走了。” 夜锦衣皱眉道:“谁?” “几个女人。” 夜锦衣道:“女人?” “不错。” 夜锦衣道:“什么时候?” “就在你回来之前。” 夜锦衣道:“你们为什么不阻止?” 静悄悄的,没人回答她的问题。 夜锦衣也知道自己问这个问题是多此一举,烈风九侠本就是来找自己的,卫卿笑出什么事情他们绝对不会插手。 夜锦衣抬眸扫了对面的九个人一眼,直接往后跃出几丈,朝着自己回来的相反方向追去,转眼就消失在旅馆门口。 见状,九侠其中一人眯起眸子,道:“看来少庄主看错了人,这个黑雪盗也不过是个胆小怕死之辈。既如此,也不必与他客气。” 说着,他就握紧剑柄,厉声道:“追,夺回泣血剑。” 一瞬间,九个人就移形换影般冲出旅馆。 “啾啾啾啾。” 本来气氛压抑紧张的旅馆突然变得静悄悄的,只剩下柱子上鸟笼里的一只翠绿色的鸟儿在叽叽喳喳地叫个不停。 烈风九侠前脚刚出旅馆,赛贵妃后脚就从后门走进来。 看样子,她似乎很早就到了这里,或许是紧跟在夜锦衣回来的也说不定。 她先是扫了门口一眼,这才缓步走到柱子旁,抬手打开鸟笼。 “扑棱扑棱。” 笼子刚被打开,那只鸟就快速扑闪着翅膀绕着房梁飞了几圈,紧接着一个猛子朝着开着的门飞了出去,很快消失在蓝天白云之间。 赛贵妃看了看手里那枚刻着“琅玕”二字的玉佩,又眺望着遥远的天边,得意笑道:“你飞的出我的掌心吗?” 第一百一十七章 我在,他在 对于夜锦衣而言,追上带走卫卿笑的人并不是一件难事。 几个女人带着一个昏迷的男人注定走不了多快,加之,夜锦衣对自己的轻功还是有些信心的。 是以,不到一盏茶的时间,夜锦衣就已经拦在她们前面。 烈风九侠说的没错,带走卫卿笑的的确是几个女人,而且是几个带着面纱的女人。只是,其中有一个女人的眉眼夜锦衣觉得似曾相识。 着紫红色罗裙的女人骑在马上持剑指着夜锦衣,冷声道:“什么人?让开。” 夜锦衣抬剑指了指趴在一匹马上的卫卿笑,道:“那个,是我的朋友,还烦请各位放开他。” 紫衣女子回头扫了卫卿笑一眼,又冷眼看着夜锦衣道:“你可知道他是什么人?” 夜锦衣道:“摽梅宫宫主。” 紫衣女子道:“摽梅宫的人带自己的主子回宫,难道公子还要阻拦?” 夜锦衣挑眉道:“你们是摽梅宫的?” 紫衣女子道:“自然。” 夜锦衣道:“恰巧,落花夫人是我姨母,你总不会不认得我?” 紫衣女子闻言,仔细看了夜锦衣一眼,就忙摘下面纱,跳下马半跪在夜锦衣的面前,道:“夜公子,奴婢星如。” 夜锦衣沉吟道:“星如?我记得你,你好像还有个姐姐月如。” 星如点头道:“夫人得知公子失踪,派了姐姐去寻公子,没想到奴婢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夜锦衣抬头扫了趴在马上依旧昏迷的卫卿笑一眼,就朝着卫卿笑走去,道:“你回去禀告我姨母,我没事,还有,等事情处理完,我和卫卿笑一起回去。” 星如忙起身拦住夜锦衣,道:“公子不可。”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不可?卫卿笑平日几年几月的不回家,也没见我姨母这样挂念他?今个儿是怎么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么巴巴地盼着他回去了?” 星如犹豫道:“公子,这······奴婢奉命行事,公子不要为难奴婢。” 夜锦衣笑道:“为难?不如你告诉我,你接到的命令是什么?” 星如犹豫地低下头,没有回答夜锦衣的问题。 夜锦衣将手中的剑抽出,指着星如的喉咙,厉声道:“说!” 星如闭着眼睛,像是做了很大的决心,才艰难道:“追杀卫卿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夜锦衣没有想到自己得到的答案会是这样,她只察觉到有些不对劲,却想不到落花夫人竟然已经容不下卫卿笑了。 她到现在才发现,卫卿笑也许只是落花夫人的一颗棋子,当落花夫人发现这颗棋子已经不受自己掌控的时候,她的选择不是放弃,而是彻底摧毁这颗棋子。 没人知道,夜锦衣在知道卫卿笑就是当年被落花夫人掳走的那个孩子后,到底想了多少理由来帮落花夫人来开脱这些罪责。 她总想着落花夫人一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才会抢走别人的孩子,才会这么对待卫卿笑。 可是当星如明明白白的告诉她,落花夫人下的命令是彻底除掉卫卿笑的时候,她心里突然涌出一股难以描述的悲痛和愧疚。 她替落花夫人感到羞愧,更替卫卿笑感到难过和失望。 所以,夜锦衣颓然地收回自己的剑,扶着额头在原地快步徘徊着,才猛地扭头看着星如,像是要确定些什么:“这是我姨母亲自下的命令?” 她不死心,她再给落花夫人一个机会,或许是因为她不愿意去相信,不愿意去相信疼爱自己的落花夫人实际上是那样恶毒的一个人。 星如紧蹙着眉头,看着夜锦衣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说话,但最终还是无法躲开夜锦衣溢满悲伤和渴求的目光。 她只得哽咽道:“是,夫人亲自下的命令。” 夜锦衣突然笑了,她的手按着自己的额头,像是尽力想要自己冷静下来,可她把手放下去的时候,星如却能清楚看到她眼里快要溢出的泪花。 夜锦衣猛地快步走向驮着卫卿笑的那匹马,直接将卫卿笑从马上拉了下来揽到自己怀里。 她的动作很轻,声音却像是结了寒冷:“告诉你家夫人。我在,他在。他死,我死。” 她的话音刚刚落下,小路拐角的地方就出现了几匹朝这里飞驰来的马匹。 不多不少,正好九匹。 骑在马上的人都穿着暗紫色的袍子,戴着斗笠,斗笠宽大的前沿正好遮住了他们的脸。 不多不少,正好九个人。 夜锦衣没有抬头,却在听到沉重的马蹄声后,冷声道:“滚。” 星如自然也看到那几个人,她也知道这些人绝对不会是夜锦衣的朋友,可是如今她们在这里根本起不了任何作用,也许还会成为夜锦衣的负累。 虽然,她如今已经不能确定夜锦衣会不会在意她们的死活,确切地说,在意摽梅宫人的死活。 所以,她快速跃上马匹,对身后的几个女子命令道:“撤。” 她的话音刚落,她们的马匹已经跃出丈余。 夜锦衣后面的人马还没有走远,前面的人马就已经追到了她的身前。 “吁——” 缰绳猛拉,烈马嘶鸣,前蹄腾上半空。 一阵烟尘飞扬,几乎挡住了这条路的视线。 夜锦衣已经抱着卫卿笑向后退出丈余,避开了飞扬的尘土。 烈风九侠跳下马,走到夜锦衣面前,道:“方才我们似乎忘了问你一个重要的问题。” 夜锦衣敛眸道:“什么?” “你是不是黑雪盗?” 夜锦衣微微抬头,笑了笑:“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是与不是,又有什么关系?反正诸位不是一定认定了是我偷走了泣血剑,说到底,何必这么较真?” “别跟我们打机锋。” “我们只问你,偷走泣血剑的人是不是你?” “让青龙七怪和四妙人自相残杀的人是不是你?” “泣血剑在哪里?” “你到底是谁?” ······ 九个人几乎是一个接一个地发问,一大堆的问题朝着夜锦衣砸过来。 有时候,人们总会下意识觉得话多的人一定不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因为厉害的角色大多是那种城府极深又足够稳重的人,这样的人,大多不多话。 可是,夜锦衣知道,面前的烈风九侠就是例外。 这些人习惯在要跟你打架之前向你砸出一大堆的问题,先让你心烦意乱,乱了心智,再趁你不备,慢慢攻克你的弱点。 先不提他们的话到底能不能让你心烦意乱,烈风九侠的内功极高,但是这颇具内力的几嗓子就已经能让你被震得脑子痛,缓不过劲来。 夜锦衣知道这一点,但她却没有避开,她不会什么屏蔽外界声音的功夫,更不是一个聋子,她无法去躲避,岂非只能接受。 再者,她自认为这点小小的内功,对她而言暂时还造成不了什么伤害。况且,她也并没有打算要跟烈风九侠打,她知道自己暂时还不是烈风九侠的对手。 不过,在烈风九侠开口之前,她下意识地捂住了卫卿笑的耳朵。 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已经遍体鳞伤,她怎么能够忍心让他再受到伤害,哪怕是一点,就连一丝丝的伤害不能允许。 第一百零八章 谁喜欢我 夜锦衣道:“你们想知道答案?” “何必明知故问?” 夜锦衣道:“我会回答这些问题,但却不是告诉你们?” “你······” 夜锦衣抬眸,冷声道:“我要见辛炼子。” “就凭你,也想见庄主?” 夜锦衣道:“就凭我知道泣血剑在哪里,我就应该见到你们庄主。再者,这里距离御剑山庄也不远,不过半日路程而已。” “难道不带你见庄主,我们就没有办法让你说出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你们当然有办法,只不过你们烈风九侠一向光明磊落,应该不会选择屈打成招这种手段吧。” “未必。” 夜锦衣又笑了:“那我可要告诉各位,在下不才,身子弱得很,要是被关起来毒打什么的,可能我一个不小心就咽气了。我死了倒是没什么,但泣血剑也就永远找不到了,这才是真真的大事。” 其中一人道:“好,我们带你见庄主。” 又一人忙道:“大哥,你不能答应他。” 那一人皱眉道:“难道你现在还有其他的办法吗?难不成真的屈打成招?” 说着,那人就看向夜锦衣道:“我带你去见庄主,但你最好别耍花样。” 夜锦衣笑了笑,道:“好。就算为了九侠,我也绝对不耍花样。” “不,半日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若是你想逃走,时间也充足地很,我们还是小心些好。” 夜锦衣看了一眼还在昏迷的卫卿笑,道:“我带着一个昏迷的人,要逃走也着实艰难的很。” “确实艰难,不过······” 夜锦衣道:“不过你们若是还不放心的话,大可把我绑到御剑山庄去。” “你愿意?” 夜锦衣道:“大丈夫能屈能伸,有什么不愿意。不过,我有个条件。” “什么?” 夜锦衣揽住卫卿笑的肩头,道:“这个人必须和我一起,半步都不能离开。” 已是下午,御剑山庄已在眼前。 十匹马朝着御剑山庄缓缓行进着,而夜锦衣那匹马就在另外九匹马中间。 许是觉得她已经绝对跑不掉了,烈风九侠并没有将她绑起来,只是用根绳子将她和卫卿笑的手系在了一起。 夜锦衣要逃走其实并不是什么难事,但要带着卫卿笑逃却是有些难度。况且她并不想走,不仅不想走,还急切地要见到辛炼子。 虽然此时卫卿笑已经醒了,而且清醒地很,比他平时还要活蹦乱跳,坐在夜锦衣的前面一直指着路旁的景物说个不停,但是夜锦衣的脸上却毫无喜色,幽深的眸子反倒黯淡至极,没有一丝光彩。 卫卿笑本来不是一个省事的人,这一点,夜锦衣早就知道了。 可是,此时卫卿笑的不省事已经超出了夜锦衣的承受范围。 夜锦衣也并非是经不起大风大浪的人,更何况此时卫卿笑掀起的这点也不过只是小波澜而已。 可是自从卫卿笑醒过来之后,问了她一句“你是谁”之后,夜锦衣就无论如何也笑不起来了,一路上都只是低着头不说话,只偶尔随口应了下卫卿笑的问题。 “你是谁?” “夜锦衣。” “夜锦衣是谁?” “······” “夜锦衣是谁?” “你的兄弟。” 所以,此时此刻,卫卿笑就只认得她一个人,而且他也只知道夜锦衣是他兄弟,仅此而已。 那些关于他与任何人的过往,包括与赵浅予的,包括与夜锦衣的,他已经一无所知。那些记忆的浪花,或好的或坏的,似乎都飘向了远方,不知何时才能够再随着江河流回来。 夜锦衣说不上来是什么滋味,她只感觉自己像是吞了一只苍蝇似的,恶心地说不出话来,心里也像是压了一块沉重的大石,沉甸甸的,让她不仅抬不起头,还抬不起身子。 她并非是恶心现在的卫卿笑,而是在恶心自己,那个为了自己可笑的目的,伤害了卫卿笑的自己。 “你看,前面那个地方好大,那是什么地方?”坐在她前面的卫卿笑突然扭过头来,指着不远处的御剑山庄问。 夜锦衣轻声道:“御剑山庄。” 卫卿笑道:“御剑山庄是什么地方?” 夜锦衣道:“一个山庄,做御器生意的山庄。” 卫卿笑挑眉道:“我们来这里也是做生意吗?” 夜锦衣点头:“嗯。” 卫卿笑道:“你做生意怎么样?” 夜锦衣道:“不差。” 卫卿笑咧开嘴笑了笑,道:“不差就好。” 说罢,他就转过身去,又开始朝四周张望着,此时的他像是一个不经世事的孩童,对任何的事物都保持着充沛的好奇心和精力。 突然,卫卿笑突然又扭过头去睁大眼睛盯着夜锦衣,似乎在观察些什么。 夜锦衣抬手扶住他的胳膊防止他不小心从马上掉下去,这才接着道:“怎么了?” 卫卿笑抬手捏捏夜锦衣的脸颊,皱着眉头道:“你怎么都不笑的,这半天你都没有笑过,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夜锦衣摇头:“不是。” 她的脸上依旧没有半丝笑意,平日里的她很容易就戴上一张迷惑世人的假面,或面无表情,或微笑。 可是,现在一个简简单单的笑容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不仅做不到,此时的她,甚至想要找个没人的地方哭一场。 她压抑,她难过,因为落花夫人的行径所产生的内疚,因为卫卿笑手上所产生的内疚,因为对自己极度的厌恶和鄙夷,这些并不复杂却深沉到浓烈的情绪让她有些不能自控。 若非是这么多年所培养出来的良好的自持力,她也许现在就要流下几滴眼泪来。 如果眼泪能够带走这些内心深处最为悲观的情绪的话,她并不介意多留一些眼泪,可是并没有人能够证明眼泪有这种作用。 所以,她一直以来都坚信,哭泣是无用的,眼泪只是懦夫的标志。 是以,就算能清清楚楚地感受到她的消极情绪,也甚少有人能真正看到她的眼泪。 抑或者,她的眼泪,是流在心里的。 卫卿笑盯了她半晌,又道:“不是不喜欢我,那就是喜欢我了?” 夜锦衣没有回答,因为她知道不是不喜欢不论从理论还是事实上都并不等于喜欢的。 但卫卿笑却一直睁大眼睛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那种纯净却又炽热的目光令人无法去躲避,更无法去忽视。似乎今天夜锦衣不回答这个问题,他就绝对不会罢休似的。 夜锦衣应对过许许多多的人,楚修翳那样冷漠如霜心思缜密的人,任啸决那样老成稳重内心柔软的人,任子钰那样外表乖巧心思难测的人,温九凤那样孤傲不容世俗的人,上官若仪那样温柔善解人意的人,抑或是曾经的卫卿笑那样外表风流心底却脆弱善良的人,等等。 他们有男人或女人,他们有年轻人或是老人,可是里面独独没有孩子。 而夜锦衣已经习惯于各种各样的人,却唯独不知道该怎么同一个孩子打交道,偏偏,此时的卫卿笑就是一个天真无邪不染尘埃的孩子。 他整个人就像一张白纸一样,他的眼睛就像一潭子清澈见底的水,明明是最简单的东西,却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有着令人无法抗拒的魅力。 很明显,这种魅力对夜锦衣而言,是奏效的。 见夜锦衣一直沉默,卫卿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不是不喜欢我,是不是就是喜欢我?你不说的话,我就从这马上跳下去。” 夜锦衣叹口气,道:“是。” 卫卿笑凑近了,问:“是什么?是不喜欢我,还是喜欢我?” 夜锦衣一手扶着卫卿笑的手臂,一手扶额,道:“喜欢。” 卫卿笑不依不饶道:“喜欢什么?” 夜锦衣叹气,道:“你。” 卫卿笑道:“什么我?” 夜锦衣放下手,盯着卫卿笑,道:“喜欢你。” 卫卿笑又问:“谁喜欢我?” 夜锦衣松开卫卿笑的手臂,突然盯着卫卿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卫卿笑,你是不是在骗我?” 闻言,卫卿笑先是朝着四周看了看,又朝着烈风九侠大声喊道:“喂,你们谁叫卫卿笑啊?是你吗?还是你?是谁呀?” 烈风九侠也被卫卿笑问的有些发懵,就算是老江湖,也不免被这个问题搞得一头雾水。这九个人先是互相对视了一眼,又带着疑惑盯着卫卿笑。 夜锦衣揉揉自己的额头,又猛地握住卫卿笑朝着烈风九侠乱指的手,像是放弃了抵抗,无力道:“你叫卫卿笑,忘了?” 卫卿笑闻言,先是一愣,又不好意思地摸摸自己的后脑,咧开嘴一笑,道:“我就是卫卿笑啊,对不起,我又忘了。” 说完,他又猛地一拍脑袋,指着夜锦衣道:“你刚才是不是说喜欢我啊?” 夜锦衣垂下脑袋:“是~” “谁喜欢我?” “我~” “你怎么?” “我~唉,我喜欢你。” 听到这句话,卫卿笑才又抬手愉快地捏捏夜锦衣的脸蛋,抬头大笑几声,“哈哈哈哈,我知道了。” 夜锦衣见卫卿笑几乎半个身子都扭到后面,下意识抱住他的腰,冷声道:“扭过去,别掉下来了。” “好。” 第一百零九章 滚烫的心 黑色的瓦,青色的墙,血色的门。 装饰着钢刀的屋檐发出刀锋相撞的“铛铛”声音,悬着冷箭的长廊也发出箭尖互相碰撞“叮叮”的声音。 这本会是美妙又自然的音律,可在听的人耳中,这像是来自死神的魔音。 银枪围成的栏杆在惨白的阳光下泛出惨青色的光芒,这种惨青的光芒似乎比阳光还要耀眼,也比阳光冷硬地多。 夜锦衣的脚刚跨进大门,就感到到迎面而来的冷意。 这种冷意是通过她的耳朵,她的眼睛传递到她心里去的,她没法避开,因为她必须去听,去看,去想。 她下意识将卫卿笑的手握紧地更紧了,卫卿笑的手依旧是温热并且干燥的,这多多少少给了她一丝安慰。 他们手腕上冷冰的铁链让他们无法离开彼此,但事实上,就算没有那条铁链,夜锦衣还是会握住卫卿笑的手。 她并不害怕这里,但她怕卫卿笑会害怕这里。 虽然她还不知道此时如同孩童的卫卿笑能不能察觉到这个地方无处不在的冷意,以及,这种冷意背后的杀气和血腥味。 山庄里空荡荡的没有任何护卫,甚至连奴仆也很少见。但这些泛着冷光的兵器岂非已经是最好的护卫了。 这些兵器岂非就已经代表了御剑山庄,代表了御剑山庄在江湖上的威严与震慑力。 答案自然是肯定的。 烈风九侠中有三个在前面带路,另外六个在后面照应,而夜锦衣和卫卿笑就走在他们中间。 刚穿过前院,前面的一个人就扭过头来,问道:“冷吗?” 夜锦衣道:“还好。” 那人笑了笑,道:“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来这里的人,有八成的人都会觉得冷。” 夜锦衣道:“很庆幸,我并不是在那两成里。” 那人脸上浮出一丝惊讶,道:“庆幸?” 夜锦衣道:“庆幸我的血还是热的,心还是热的。” 若非有滚烫的血,滚烫的心,又怎么能感受到这种刺骨到令人胆颤的寒意。 曾几何时,夜锦衣以为自己的心已经是块冰冷坚硬的石头,身体的血液也早就凝结成冰,她似乎早已经喜欢过着活死人般无情无欲的生活。 可是现在,她竟然会庆幸,庆幸自己还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杀人工具。 更重要的是,她似乎还并不明白自己此刻的庆幸是从何而来。 那人道:“不错,是该庆幸。” 另一个直勾勾地盯着前面,低喃道:“看来少庄主并没有看错人。” 说着,他转过头来看着夜锦衣,端详了夜锦衣许久,才道:“我突然有些怀疑。” 夜锦衣道:“怀疑什么?” 那人道:“怀疑泣血剑究竟是不是你偷走的。” 夜锦衣笑了笑,没有回答。 那人也并没有打算夜锦衣给出答案,只是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因为夜锦衣曾经说过这些问题的答案她只会告诉辛炼子一个人。 只是烈风九侠如今开始思考一个问题,思考着夜锦衣一心想要见到辛炼子到底是什么目的。 这些问题他们最开始自然就已经想到,可是现在他们想知道答案的心情更为迫切。 因为夜锦衣这个年轻人已经引起了他们的注意,或者说,神秘的人总是容易引起人的注意。 穿过前院,走过曲折的石子路,踏过雕花长廊,他们停在了一栋楼阁前面。 瓦是碧绿色的,廊柱是朱红色的,楼上飘起的纱幔是翠黄色的,风一吹来,楼上挂着的珠帘就发出温润的碰撞声。 楼阁上有一块红底的匾额,上面写着“鹿鸣苑”四个大字。 夜锦衣发觉,这鹿鸣苑也许是这御剑山庄唯一有点人气,唯一带着与刀剑的冷硬相悖的柔和感的地方。 走在她前面的其中一个人快步踏上楼阁,片刻又匆匆跑下来停在夜锦衣的面前,他只稍稍停顿,就扬手道:“庄主请你上去。” 夜锦衣道:“谢前辈带路。” 那人道:“在你上去之前,我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夜锦衣道:“前辈请讲。” 那人道:“你的确应该庆幸你不是两成里面的数。” 夜锦衣道:“哦?” 那人道:“因为那两成的人从没有活着出御剑山庄的。” 夜锦衣道:“哦。那说起来我的确应该觉得庆幸。” 话语间,夜锦衣和卫卿笑手腕上的铁链已经被解开。 夜锦衣侧头握了握卫卿笑的手,道:“你在这里,我一会儿就回来。” 卫卿笑摇摇头:“不,我跟你一起去。” 夜锦衣帮卫卿笑理了理鬓发,道:“我不喜欢不听话的人,你是不是不听话的人?” 卫卿笑忙摇头:“不是。” 夜锦衣看向烈风九侠,道:“这几位前辈会照顾好你,放心,我很快就回来。好不好?” 卫卿笑扫了烈风九侠一眼,这才不情愿地点点头:“好。” 夜锦衣朝烈风九侠拱手道:“麻烦前辈。” 说罢,她这才踏上台阶。 台阶并不多,这楼也并不高,但夜锦衣却走得很缓慢,只因她无形中感受到一股压力,那是一种强烈的震慑力,不带杀伤力却足够让人胆怯。 这或许也只是因为,此时坐在楼上的人气场着实太过强大。 踏上最后一个台阶,拐过一个雕花的檀木屏风,夜锦衣就看到坐在这楼阁上正中央的人,一个男人。 那并不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却是一个神采奕奕的男人。 他只静静地坐在那里,不说话,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你,你就已经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发出的威严和朝气。 是的,朝气。 夜锦衣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辛炼子早就是个老气横秋的老人了,可是如今她却发现辛炼子不但没有变老,反而变得比以前更有神采,而且气场也更为强大。 夜锦衣承认,坐拥江湖第一山庄,有着江湖第一炼器名家的称号,辛炼子的确有资格有理由拥有这样这样强大的气场,这样无畏的神采。 夜锦衣没有这种神采,更没有这种气场。 她的眼眸总是幽深如海,黯淡无光,只有偶尔划出一丝微弱的光彩来,她的整个人是没有神采的。 她总是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压抑又内敛,不肯轻易浪费自己的精力,更不肯轻易显示自己的气场。 她跟辛炼子,完全是两种不同的人。 一百二十章 怀璧其罪 似乎是听到声音,辛炼子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好像是发现了什么,他的眸中划过了一丝怪异莫名的情绪。 他并没有隐藏这种情绪,直接问道:“年轻人,我们之前是不是见过?” 夜锦衣道:“这是晚辈第一次见辛庄主。” 闻言,辛炼子笑了笑,眺望远方,道:“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孩子,不过那孩子是个女娃娃。” 夜锦衣自然知道辛炼子说的就是自己,十二年前,她曾跟着父亲玉无痕前来拜访过辛炼子,更是恳请辛炼子为她炼一把绝世好剑。 那一柄剑,自然就是她赠给楚修翳的无悯。 辛炼子又扭过头来看着夜锦衣,道:“你就是黑雪盗?” 夜锦衣道:“正是。” 辛炼子霍然长身而起,走到栏杆旁,俯视着楼阁下的景色,道:“之前江湖上并没有黑雪盗这个人,你第一次出现是在洛阳的千日楼,也是在那里传出泣血剑在你手里的消息。” 闻言,夜锦衣只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她深知辛炼子能做到这个位置,心思之缜密,城府之深沉已非常人所及,她若是想在辛炼子面前玩些什么小把戏,那简直是比登天还难,还不如不要去自取其辱。 辛炼子接着道:“然后就有青龙七怪为了那柄剑自相残杀的事情,再接着就是姑苏长歌、关中丧神刀、裂地刀赵麟,四妙人。也是因为这些传闻,所以我们不得不请了你来。” 夜锦衣道:“辛庄主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辛炼子转身道:“可是,所有人都忽略了很重要的一点。” 夜锦衣微笑道:“什么?” 辛炼子道:“去的那些人都没有见过真正的泣血剑。” 夜锦衣抬眸道:“所以?” 辛炼子道:“所以,青龙七怪那些人也许自己也不知道你到底有没有泣血剑。” 辛炼子的眼睛似乎有种洞悉一切的魔力,任何小心思在他的面前都无所遁形,夜锦衣知道,若非是久经江湖的人,绝非有这种能力。 事实已经赤裸裸地摆在了两个人面前,夜锦衣自然不会继续隐瞒下去,因为她还不太想死。 所以,她低头笑了笑,才又抬头看着辛炼子,坦白道:“我的确没有泣血剑。” 辛炼子微笑着点点头,又坐回桌前,道:“你可知道,泣血剑对于御剑山庄而言的意义。” 夜锦衣道:“泣血剑对于御剑山庄而言并没有什么实在的意义,它的意义是之于辛庄主你而言,或者说是之于机杼子前辈而言。” 辛炼子半眯着眼睛道:“你似乎知道地很多。” 夜锦衣说的的确没错,泣血剑对于御剑山庄而言,的确是没有什么太有利的价值。 就算没有了泣血剑,御剑山庄也依然会排在武林山庄之首,所有人更不会因为御剑山庄没了泣血剑就看低了御剑山庄。 泣血剑之所以这么重要,不过是因为这柄剑是鬼御的遗作,更是辛炼子和鬼御一直在争夺的东西。 夜锦衣道:“当年的事情,晚辈略有耳闻。” 辛炼子道:“你现在应该可以回答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传递出假消息?你知不知道泣血剑在哪里?” 夜锦衣道:“在回答辛庄主的问题之前,我想先问庄主几个问题。” 辛炼子笑道:“你在跟我讨价还价?” 夜锦衣道:“前辈应该知道,一个问问题的人首先得诚恳,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辛炼子赞许地点点头:“不错,我知道。你想问些什么?” 夜锦衣道:“听庄主的意思,庄主也不知道泣血剑究竟是被谁偷走的?” 辛炼子道:“是。” 夜锦衣道:“那晚辈想知道,既然庄主也不知道泣血剑是被偷走的,那为什么要在泣血剑被偷的第一时间派了烈风九侠去了无境山庄,难道庄主就那么肯定泣血剑是被机杼子偷走的?” 辛炼子道:“你应该知道,谁最有动机偷走泣血剑?” 夜锦衣道:“机杼子的确是最有可能偷走泣血剑的人。” 辛炼子道:“那你还有什么疑问?” 夜锦衣道:“庄主和机杼子多年师兄弟,应该很了解机杼子的为人。” 辛炼子闭眼道:“这世上,绝不会有人比我更了解我师弟。” 夜锦衣道:“那庄主岂不是很明白,机杼子要拿到泣血剑,绝对不会用偷这种方式。” 辛炼子冥思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道:“是,我很明白。” 夜锦衣道:“事实上,庄主也知道泣血剑绝对不是机杼子偷走的。” 辛炼子道:“不错。” 夜锦衣道:“那现在,庄主可以回答我的问题了。” 辛炼子闻言,又端详了夜锦衣一番,这才低下头,用粗粝的指腹摩挲着自己左手拇指上的一个紫玉扳指。 他的手很粗糙,满手的老茧,满手的伤痕,骨节也很粗大,这双手实在不像是一庄之主的手。 夜锦衣却很清楚,常年炼器的人,手的确是这个样子的,他们的手整日握着铁锤,拉着风箱,握着刻刀,久而久之,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他们的手虽粗粝,炼起兵器来却精细地很,一点也不比姑娘绣花的手差,他们对自己的手也看重地很,所以他们从不留指甲,那会影响他们对刀的手感。 夜锦衣之所以这么清楚,是因为他曾见过无数次机杼子的手,也见过机杼子闲暇时就会拿着一个很精致的玉制小锉刀在磨着自己的指甲。 虽然,很多年以前,机杼子的手就只能用来拄着他那把又重又硬的铁拐,再也炼不了兵器,但修指甲的习惯却未来没有改过。 许久之后,辛炼子才缓缓抬起头,负手站在栏杆前,缓声道:“你可听过一句话,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夜锦衣没有说话,因为她大致明白了辛炼子的意思。 辛炼子道:“我师弟的确不会偷泣血剑,但他的心里几十年来都打着泣血剑的主意,偷与不偷,又有什么差别?” 夜锦衣道:“所以,无论这剑是不是机杼子带走的,辛庄主都一定会找机杼子。若非是我传出泣血剑的消息,烈风九侠现在也许还在无境山庄。” 辛炼子敛眸道:“不错。” 说着,辛炼子转身道:“你也许想不到,天下第一庄主原来是如此卑劣的一个人。” 夜锦衣还是没有说话,她知道辛炼子的初衷也许并不是要置机杼子于死地,因为她很明白辛炼子对机杼子并非毫无情谊。 “师弟”二字,岂非已经是最好的证明。 夜锦衣道:“我现在可以回答庄主的问题了。” 辛炼子微笑道:“你已不必答了。” 夜锦衣也笑道:“我知道辛庄主心里已有答案。” 辛炼子点头,道:“你是无境山庄的人。” 夜锦衣微笑着点点头。 辛炼子接着道:“你一直传出假的消息,引人去为了泣血剑争夺,不过是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借此化解无境山庄的危机。” 夜锦衣道:“辛庄主在我来之前,应该就知道了。” 辛炼子道:“不错。” 夜锦衣道:“可庄主还是选择让烈风九侠撤出无境山庄。” 辛炼子道:“因为你闹的动静太大了,我还不愿意让世人说我是非不分,冤枉他人。” 不错,这一点,夜锦衣承认,但她还不能完全赞同。 她是在刻意把这件事情闹大,她刻意让更多的人知道泣血剑在黑雪盗的手里,她的目的其实也就是让辛炼子迫于舆论的压力放弃对无境山庄的施压。 一百二十一章 年轻人 辛炼子是第一庄主不错,正是这样的人,就越是在意世俗的目光。 他承认,他还不能免俗,他也并不会以此为耻,因为这就是人之常情。 而且,他为自己敢于承认自己的缺点而骄傲,因为这世间能承认自己缺点的人本就不多,这样的人,算的上是勇敢的人,应得到世人的敬佩。 而辛炼子这样身份的人,更应该因为有这样的勇气而被敬佩。 所以,夜锦衣一直以来都很敬佩辛炼子,也是这种敬佩,才让她选择用这种方式来见辛炼子。 她之所以不赞同辛炼子的话,只是因为她还不相信辛炼子仅仅是在意世俗的目光才让人撤出无境山庄。 但辛炼子刻意在隐瞒些什么,夜锦衣自然也不会去问,有很多话的确不适合在这种情况下说,到了该说的时候,夜锦衣相信辛炼子会自己开口。 夜锦衣道:“但是我知道,我这样做,并不能让辛庄主彻底放过机杼子。” 辛炼子道:“看来你还不算太天真。” 夜锦衣道:“所以我可以回答庄主第三个问题。” 辛炼子的眸光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但他的稳重还是让他看起来极度平静,他不慌不忙地捋着胡子道:“你知道泣血剑在哪里?” 夜锦衣笑了笑,道:“我想,如果我找到泣血剑,是不是就可以让庄主不再为难无境山庄了?” 闻言,辛炼子又多看了夜锦衣一眼,他虽然看了夜锦衣很久,但这次却看得格外认真,像是要透过夜锦衣的这幅皮囊看透里面到底是怎样的一颗心,是怎样的一个灵魂。 夜锦衣的脸上一直带着淡淡的自信的微笑,似乎一点也不察觉不到辛炼子探究的目光,目光中反而更带着耀眼的光彩。 因为,这场博弈,她胜券在握。 辛炼子突然道:“你好像很有自信。” 夜锦衣道:“我一向很有自信。” 辛炼子道:“你的自信从何而来?” 夜锦衣道:“实力。” 辛炼子摇头:“不。” 夜锦衣:“不?” 辛炼子道:“你应该二十多岁了。” 夜锦衣道:“过了明春,二十七。” 辛炼子道:“二十七,还很年轻。” 夜锦衣道:“我并不觉得我年轻。” 辛炼子道:“哦?” 夜锦衣道:“从一个人的年龄来判定他的能力是件愚蠢的行为。” 辛炼子道:“我并不觉得愚蠢。” 夜锦衣道:“这是庄主的问题。” 辛炼子道:“我如今五十有二,你觉得我还有几年好活?” 夜锦衣道:“这也是庄主的问题。” 辛炼子道:“你如今二十有七,还有几年好活?” 夜锦衣道:“三年,也许还到不了三年。” 辛炼子道:“一个人若是知道自己死的早,也许就会老的早,你是不是这种人?” 夜锦衣道:“也许是。” 辛炼子道:“所以你觉得自己已经不再年轻?” 夜锦衣道:“是。” 辛炼子道:“可我不得不告诉你,你还年轻,你那可以称之为自大的自信都来自于你的年轻。” 夜锦衣道:“是吗?” 辛炼子道:“你最好相信,年轻人多听听老人家的意见没有坏处。” 夜锦衣道:“一个老人家总是喜欢靠他的经验让年轻人信服。” 辛炼子道:“所以说,你不信?” 夜锦衣道:“我不信。” 辛炼子道:“你怎样才会相信?” 夜锦衣道:“永远都不会相信。” 辛炼子道:“年轻人不要太固执,这样不会招人喜欢。” 夜锦衣像是不打算在这个问题上跟辛炼子多加纠缠,她只淡淡道:“庄主也说过,泣血剑对庄主而言很重要。拿回泣血剑和除掉机杼子哪个更重要,庄主心里有分寸。” 事实上,这一句才是她胸有成竹的最大原因。 辛炼子无论怎么痛恨机杼子,都不可能拿泣血剑来赌,因为他还赌不起。 辛炼子原地徘徊了一阵,才笑着转身道:“你只是为了告诉我泣血剑在哪里?仅此而已?” 商人一向不做亏本生意,夜锦衣庆幸自己也做了十年的商人,才能明白辛炼子现在在想些什么。 夜锦衣道:“当然不是。我来是为了告诉庄主,一个月时间,我一定将泣血剑完好地送还给御剑山庄。” 辛炼子道:“看来你不只是个年轻人,还是一个喜欢做赔本生意的年轻人。” 夜锦衣笑了笑:“我不觉得我在做赔本生意,能换机杼子前辈后世平安,能换我无境山庄一时安定,我觉得足够。” 辛炼子明显因为夜锦衣这句话有些诧异,他抬手倒了杯茶,推到夜锦衣面前道:“年轻人,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夜锦衣道:“庄主不是已经知道了。” 辛炼子摇头笑道:“你应该知道我问的是什么?” 夜锦衣坐到辛炼子对面,抬手将茶盏送到嘴边,不慌不忙地喝了小口,又将杯子放回桌上,道:“晚辈无境山庄夜锦衣。” 辛炼子手一顿,道:“前些日子江湖盛传无境山庄少庄主突然失踪,不知那位少庄主可就是年轻人你?” 夜锦衣自嘲一笑:“我只是义父的养子罢了,称不上什么少庄主。” 若是平日,夜锦衣也许会对自己的这个身份不以为意,也许会笑着说:正是晚辈。 可是,她听到那个问题的瞬间想到了在楼下等她的卫卿笑,她知道,究竟谁才应该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 她突然开始强烈地排斥无境山庄少庄主这个身份,她不希望,再有人叫她什么少庄主。别人越是这样叫她,她心里的内疚和痛苦就更深一层。 当然,这样的一句话,总是会被人误以为是客套。 夜锦衣心里有些烦乱,她直接切断话题,道:“总之,一个月内,我一定找回泣血剑。” 辛炼子敛眸思虑了许久,才微微抬头,道:“好。” 夜锦衣这才长身而起,朝着辛炼子一揖,道:“那晚辈告辞。” 说着,她就迅速转身打算离开。 “年轻人。”辛炼子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夜锦衣并没有回头,她只是安静地站着听着辛炼子接下来的话。 辛炼子用手指点着桌面,道:“你这样的人,是需要对手的。” 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令夜锦衣蓦然紧缩,她嘴角勾了勾,道:“我什么都缺,就是不缺对手。” 说罢,她就快步下楼去了。 辛炼子低头看着杯子,许久才缓缓道:“年轻人。” 一百二十二章 请君入瓮 漆黑的密林,燃着一堆篝火,也正是因为这堆明亮的篝火,让周围越发显得黑暗。 夜锦衣依靠着一棵粗壮的树,盯着面前熊熊火焰发呆。 她的右手握着一柄普普通通的剑,左手握着卫卿笑的手,而卫卿笑靠着她的肩膀正在酣睡,他们身上披着的狐裘披风和燃起的火堆多多少少为他们驱散了寒冷。 他们本应该住在旅店才对,可是如今夜锦衣只要看到偏僻的店家就总是会想起杨柳姬和赛贵妃这两个女人,她并不怕事,却很怕麻烦,她已不愿意去惹更多的麻烦。 荒郊野外也许会有野兽的出没,可是与恶人相比,这些野兽又算得了什么。 不远处响起狼啸,夜锦衣下意识松开自己的剑,抬手捂住卫卿笑的耳朵。 卫卿笑睡得很熟,清浅缓慢的呼吸声响在夜锦衣的耳畔,但偏偏是这呼吸声让夜锦衣找到了一丝安慰,一丝满足。 因为,她的心里是没有任何把握的。 从泣血剑失窃开始,她就已经怀疑是楚钟岳知道了自己的身份,目的也不过是通过泣血剑失盗的事来给无境山庄施压从而逼自己现身。 她刻意放出黑雪盗的消息不仅是为了引来烈风九侠,更是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确。 当日旅店里青岳山庄那些人的出现已经证明了这件事情的幕后黑手正是楚钟岳,因为只有偷走泣血剑的人才知道自己手里这柄剑是假的,也只有楚钟岳会为了计划的顺利进行来除掉这个半路横插一脚的黑雪盗。 但是,很明显,楚钟岳是主谋,来实施这件事情的却另有其人。 泣血剑是御剑山庄的挚宝,一定被保护地极好,可是却仍被偷走,这并不是说御剑山庄防守不够,而恰恰证明了偷走泣血剑的人武功之高,以及对御剑山庄的了解之深。 但夜锦衣不了解御剑山庄,她还并不能想到究竟是谁偷走了泣血剑,以及为什么要帮楚钟岳。 此时,她只能从青岳山庄开始下手查起。 夜锦衣已经很疲惫了,但高度的警觉让她毫无睡意,反而让她比平日更为警惕周围的一切,因为她没有忘记楚钟岳做这些的目的就是为了引自己出来。 楚钟岳既然能想出这样的方法对付她,那也一定能够想到她会先来御剑山庄与辛炼子交涉,也许御剑山庄的周围早已经埋伏了许多青岳山庄的人,为的就是等自己。 这些等到她的人,也一定会找时机下手。 也许在明天,也许在后天,但也许就在今晚。 风吹过干枯的枝丫,发出嘶哑的呜咽声,令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一层说不出的落寞与悲凉。在这呜咽声中,还有细碎的脚步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而且越来越近。 夜锦衣眸色一暗,直接抬手点了卫卿笑的睡穴,便握着自己的剑站了起来。 也许是笃定夜锦衣逃不出这包围,来这里的人没有可以去掩饰行踪,窸窸窣窣的声音很是清晰。 夜锦衣知道自己无处可逃,因为此时的她像是无尽黑暗中唯一一盏明灯上的飞蛾,她看不见黑暗中的蝼蚁,可是蝼蚁看得到她,不禁看得到,还很清晰。 渐渐的,越来越多的人影从密林中显现出来,而且越来越清晰。 人群中,夜锦衣发现了一个熟悉的面孔——白华。 她早应该想到的,除掉她的这件事情,楚钟岳一定重视的紧,也一定会派他的心腹来。 白华的目光一直定在夜锦衣的身上,他的眼神阴郁又冷窒,而且泛着浓重的杀意。他握着一把重刀,走过满地湿润的落叶和泥土,站在了夜锦衣的面前。 白华阴冷笑道:“玉展颜?” 夜锦衣冷笑一声,没有回答。 白华并没有在意,又笑道:“若不是得到可靠消息,我还真不敢相信我面前这位一表人才的公子哥会是曾经那个残废小姐玉展颜。” 夜锦衣只是勾着嘴角敛着眸子,手指有意无意地点着剑柄。 气氛太过压抑,剑拔弩张的气氛被这种表面的礼貌交涉所掩盖,即使这样也能让人感受到空气中流窜的杀意。 自然没有人注意到一旁被点了睡穴的卫卿笑突然轻颤了一下睫毛。 白华继续道:“年轻人果然是年轻人,只要放下一个小小的饵,你就乖乖地上钩。十年前你活了下来,你以为十年后的今天,你还逃地出去吗?” 夜锦衣这才微微抬眸,扫了周围的人一眼,轻笑道:“今天来的都是青岳山庄的高手,看来楚钟岳很看得起我。” 白华道:“那是自然。庄主得知你玉小姐还活着,那可是茶不思饭不想,冥思苦想几日才想出请君入瓮这么一招,没想到玉小姐果然是来了。” 夜锦衣道:“计谋不错,只是······” 白华眸子微眯,泛出阴冷的光,他道:“只是?” 夜锦衣道:“只是,他派来的人偏偏是你。” 白华道:“哦?” 夜锦衣笑道:“若是派了别人来,我兴许还能留他一条命,但来的偏偏是条狗。我这个人,向来不喜欢狗,打狗也从不看主人,所以,我想这条狗今天兴许是回不去了。” 白华闻言,面上却无怒色,反倒笑道:“玉小姐依旧这么伶牙俐齿,但今天晚上风有些大,玉小姐还是小心些,不要闪了舌头才好。” 夜锦衣这才抬手抚着剑鞘上的纹路,不慌不忙道:“楚钟岳派了这么多高手来,难道真的不怕全军覆没,日后青岳山庄成了一个空壳吗?” 白华道:“年轻人总是这么自信。” 夜锦衣笑了笑:“血如意失窃,宫酌独被杀,楚钟岳该不会还没想到原因吧。” 白华道:“本来没有想到,但知道玉小姐还活着的消息后很容易就想到了。不过我们还并不知道玉小姐你究竟是无极门的?还是邪神殿的?” 夜锦衣道:“现在知道这个问题还有作用吗?” 白华道:“没有。因为用不了多久,无极门和邪神殿就会被各大门派联合铲除。” 夜锦衣道:“既然没有,那就用不着知道了不是。” 白华笑了笑,道:“不错。” 夜锦衣抬头看了看繁星闪烁的天空,轻声道:“今晚好天气。” 白华也抬头看了看天空,道:“好天气岂非正适合杀人。” 夜锦衣点点头:“不错,好天气的确适合杀人。” 白华道:“我想我们的叙旧已经够久了。” 夜锦衣道:“的确够久了。” 白华笑道:“适当时间的叙旧并不是什么坏事,因为在杀死一个猎物之前,我习惯同她说说话,这样才能让她感受到渐渐深入骨髓的恐惧。你觉得我这习惯如何?” 夜锦衣道:“是个好习惯。我现在不仅恐惧,还很想呕吐。” 白华得意地勾起唇角,连灰暗的眸子都迸发出异样的神采,他道:“人在害怕的时候是会想要呕吐的,不必疑惑。” 夜锦衣道:“我想我害怕并非是因为恐惧。” 白华挑眉道:“哦?” 夜锦衣道:“我看到苍蝇的时候一向会想要呕吐,尤其是那种刚从茅坑里出来的绿头苍蝇,简直让人想把隔夜饭都给吐出来。” 一百二十三章 蓝色漩涡 白华闻言,笑道:“既然你现在这么不舒服,那我就替你结束这种痛苦。你死后,我立马送你后面的那个一起上路,这样你们黄泉路上也有个伴。” 夜锦衣道:“那你惨了。” 白华道:“惨了?” 夜锦衣道:“你若是要杀我,兴许我还能满足你的心愿。可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想要杀我身后的这个人。” 白华瞥了卫卿笑一眼,道:“怎么,他是你的情哥哥?那真是可惜了我们修翳少爷对你一片痴心。” 夜锦衣笑道:“你的废话说够了没有。” 白华道:“够了,自然是够了,我已经迫不及待送你上西天。” 话音刚落,白华的刀鞘就已经直直插入一旁的树干,他的刀已经只劈夜锦衣面门,钢刀上闪出的寒光晃地人睁不开眼睛。 夜锦衣没有往后退,因为她的身后是还在沉睡的卫卿笑。 她丢开剑鞘,剑身一横,向前一跃,直接挡住了白华的大刀。 夜锦衣手里的剑只是柄普普通通的剑,但有很多人总是以为有好的兵器才能够去杀人,所以他们穷尽一生都在寻找那些武林至尊的兵器。 譬如青龙七怪,譬如姑苏长歌,譬如关中丧神刀,譬如裂地刀赵麟,再譬如四妙人。 他们之所以会相信夜锦衣手里那柄剑就是泣血剑,不过是因为他们笃定只有一个拿着泣血剑的人才打得败他们,他们都已经忽略了剑是握在人的手里的。 他们还明白不了打败他们的是夜锦衣,而非所谓的泣血剑。 但夜锦衣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直接用了这柄普通的剑去挡白华的刀,剑锋与刀刃相撞,迸溅出耀眼的火星。 白华的刀极重,他用的力道也极大,所以夜锦衣的剑锋刚迎上白华的刀,她就感觉到剑身一震,震地自己虎口发麻。 白华笑道:“无境山庄少庄主并不会用剑,你武功再高,拿着一柄剑也不过是徒增负担罢了。” 他的话音刚落,他手里的刀就猛地一转,唰地隔开夜锦衣的剑,直接将夜锦衣手里的剑一甩,没入了泥泞的土地里去了。 夜锦衣不得不承认,面前的白华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无耻混蛋,可是在武功的造诣上却超出了很多人。 白华用刀用了近三十年,刀就是他,他就是刀,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手里的刀。 而夜锦衣虽然武功高强,可她不懂用剑,即使有武功支撑,这柄剑在她的手里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可是,没那柄剑刚刚好,她会让白华后悔告诉自己这一点。 她抬头朝白华笑了笑,嘴角勾起的笑阴冷又诡异,她没有给白华反应的时间,就已经双臂张开,腾空而起。 见状,白华脸上的笑收敛殆尽,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的确已经思虑地很是周密了,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忘了一件事情。 当年受了重伤的玉展颜是怎么活了下来,又是怎么安安全全地活到了现在,还跟无极门和血神殿有了关联。 他的脑海里突然蹦出了一样东西:忘川志。 当年失踪的那部忘川志去哪里了?玉展颜会不会已经练成了忘川吟,所以才会这么无所忌惮? 想到这个可能,白华脸上的肌肉有些颤动。 半空中的夜锦衣头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披散开来,在夜风中四散飞舞,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一个来自地狱的罗刹,浑身发散着诡异阴暗的气息。 更为诡异的是,她的左眼角的地方不知为何出现了一个焰形印记,那印记散发着幽蓝色的光 芒,那光芒越来越大,几乎将夜锦衣整个人都笼罩进去。 白华见状,命令道:“上。” 他的话音刚落,周围几十余人抽出冷剑,一起朝半空中跃起,手里的剑齐刷刷朝着夜锦衣刺过去,而白华也飞身而起,直接飞到夜锦衣头顶,倒着往下冲去,手里的刀直直朝着夜锦衣的头颅砍去。 此一击,不成功,便成鬼。 夜锦衣周身的蓝色光晕中像是滋生出一个极大的漩涡来,几十余柄剑才刚刚没入着蓝色的漩涡,就已经不受控制,甚至还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将这些剑用力地向里面拉。 他们本是持剑朝着夜锦衣刺去,可是如今却一个一个的握着剑拼命地往外拔,有些直接不管不顾地朝着夜锦衣出掌,可是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打在夜锦衣身上,因为那层蓝色的光晕就像是实物一般,如同一层厚厚的棉花。 他们的出掌就如同打在这些棉花上,不仅没有伤到夜锦衣,反而反噬到自己,直接被反弹回来的掌力击中身体,朝着地下重重地跌去。 而白华的刀仍旧在朝着夜锦衣的头砍去。 似乎是感受到这强烈的杀意,夜锦衣猛地抬头睁开眼睛,于是白华就看到一双溢满蓝色凄迷雾气的眼睛,那双眼睛里也像是生出巨大的漩涡来,让人的灵魂都逃不出这漩涡的吸引和禁锢。 刀已经离夜锦衣的眼睛越来越近。 千钧一发之际,夜锦衣突然伸手握住了白华的刀柄,这一握,却让白华整个人似乎都被手里的剑吸引住,一种被雷电从手心流过的感觉充斥着他的身体。 更重要的是,他感觉到很多很多的东西似乎正通过自己的手心流逝着。 流逝的东西,像是灵魂,像是生命,像是精力,还有内力。 有几个人已经从半空中坠落下去了,他们并不是被自己的掌力反噬到的,更像是精力用尽落下去的。 因为他们的身体不知为什么突然变得干瘦,眼睛变得凸出,全身的血液像是突然间被吸走了似的,更重要的是,他们像是突然间没有了内力,连让自己平稳落在地上的力气都已经没有。 有的人总是喜欢把自己手里的武器看的太过重要,似乎没有了武器,他们也就没有了底气,所以他们不肯松开自己手里的东西,纵使已经知道不放手会送掉自己的性命,他们还是不愿意松手。 白华不是个傻子,他已经看出来此时的夜锦衣像是一个不知满足的饕餮,吸取着别人的生命,吸取着别人的精力,吸取着别人的内力,他若是再不松手,下场会和那些人一样。 所以他猛地松开自己的刀,还朝着夜锦衣轻轻打了一拳,让自己被反噬,恰好被打出了这个蓝色的光晕,却又不至于伤害到自己的经脉。 一时之间,几十柄剑突然从夜锦衣的身体周围被射了出去,齐刷刷地钉在树干上。 “咔嚓。” “咔嚓。” “······” 十余颗树齐刷刷拦腰折断,倒在地上。 一百二十四章 最好的把柄 夜锦衣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拔出地上的冷剑指着白华道:“你很聪明。” 白华指了指地上那些干瘦地像骷髅的人,道:“因为不聪明就会跟他们一样。” 夜锦衣道:“是的。” 白华抬手理了理衣冠,轻笑道:“那看来,我今天的确是走不了了。” 夜锦衣道:“未必。” 白华冷笑道:“都到这个时候了,你何必还这么虚伪。” 夜锦衣将剑竖起背在身后,道:“你可以走了。” 白华眸中划过一丝讥诮,他不屑地摊开手心,轻笑道:“你会这么好心?不要忘了十年前的事情也有我的份,当年,我可还杀了苏隐。” 夜锦衣敛眸道:“我知道你不止杀了苏隐,几个月前,你还杀了宫家百余口人,宫小姐被你亲手分尸。” 白华嚣张笑道:“那你还要放我走?” 夜锦衣猛地抬头盯着白华道:“只有你活着,楚钟岳才有胆子做出更多的错事,他做的错事越多,对我就越有利。” 白华嗤笑道:“你当真以为找得到他的把柄?” 夜锦衣道:“你以为我找不出?” 白华道:“难道你找得出?” 夜锦衣道:“我,就是他最好的把柄。” 闻言,白华脸上的笑意顿时消弭干净,眸中的神色越发严肃起来了。 夜锦衣接着道:“况且,今天你们的出现恰巧证明了一件事情。” 白华皱眉道:“什么?” 夜锦衣道:“楚钟岳就是盗走泣血剑的幕后黑手。” 闻言,白华眸色先是一紧,又突然轻笑起来,道:“玉展颜,你未免太会开玩笑,你该不会不知道我家庄主与辛庄主是朋友······” 夜锦衣突然冷声道:“如果我记得没错,你家庄主和我爹也是朋友。” 白华的脸色又僵硬了许多,他的嘴唇张张合合,最终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夜锦衣背过身去,冷声道:“带上你的人,滚。” 白华抬眸扫了夜锦衣一眼,才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几步,冷声开口:“走。” 听到命令,一些受了轻伤的死卫立马扶起地上像干尸一样的人打算离开。 白华眉头一皱,厉声道:“武功都没有了,还有什么用。” 说罢,他就拿起自己的刀转身大步朝着漆黑的密林走去,留下的死卫互相对视了一眼,犹豫着将被吸去了武功和精力的人丢在地上,快步跟着白华的脚步跑去,转眼就消失在密林中去。 夜锦衣转过身来,扫了一眼地上那些被废去武功躺在地上连呼吸都异常艰难的杀手,正犹豫着拔出自己的剑,却突然听到密林中又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只片刻,她就看到刚才离去的白华等人背对着她一步一步地往后退,最终又退回到她面前来,而白华等人正对着的是一群穿着白袍手持冷剑的杀手,那群杀手领头的则是一个穿着云纹长衫的年轻男子和一个面带轻纱的女子。 那个男子夜锦衣认识,是之前跟在楚修翳身边的云郯,而那个面带轻纱的女子,很明显就是苏酒儿。 云郯盯着白华冷笑道:“白护法,要走也先给我们无极门打声招呼不是?” 白华文言,猛地转头指着夜锦衣道:“你果真是无极门的,你出尔反尔。” 夜锦衣扫了云郯一眼,对白华道:“我与无极门无关,我也并不知道他们会出现在这里。” 白华道:“谁信?你嘴上说着放过我们,却留着后招,玉展颜你这个无耻小人。” 夜锦衣突然觉得有些可笑,尤其是一个无耻小人口口声声说别人是无耻小人的时候。 此时,苏酒儿突然上前一步,柔声道:“我们来这里并非是因为玉小姐,而是为了报私仇。” 白华盯着苏酒儿,冷笑道:“报私仇,我可不记得我跟你们无极门有什么私仇。” 苏酒儿又朝白华走了两步,轻声道:“白护法真的记不起来了?” 白华凝眸,仔细地盯着苏酒儿,似乎真的在辨别她到底是谁? 苏酒儿见状,缓缓摘下自己的面纱,轻声笑道:“白护法刚才不是说过,十年前,还杀了苏隐,怎么记性这么差,这么快就忘记了?” 待苏酒儿摘下面纱,白华眉头锁地更近,他猛地抬手指着苏酒儿,厉声道:“你是苏隐的女儿?!” 苏酒儿笑了笑,道:“看来白护法的记性不算太差,还记得小女子。” 白华道:“你没死?” 夜锦衣突然冷声道:“二位叙旧够了吗?够了就快些离去,今晚我还要在这里休息。” 苏酒儿走到夜锦衣跟前,握住她冰凉的手,柔声道:“展颜,他杀了我父亲,我今天一定要报仇。” 夜锦衣冷飕飕地扫了她一眼,道:“我刚才说放过他了,我要放走的人,还没有人能杀的了。” 苏酒儿像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沁水的美眸盯着夜锦衣的眼睛,摇头道:“展颜,你不可以放走他。” 夜锦衣抬手捏住苏酒儿的下巴,冷笑道:“无极门的分门主可不应该是这幅楚楚可怜的模样啊,你要杀就杀,不必来通知我了。” 苏酒儿突然后退一步,道:“展颜,我就当你答应了。” 说着,苏酒儿就从袖中拔出一并锃亮的匕首,猛地转身朝着白华走去,嘴里还喃喃道:“今天,我一定要杀了这个禽兽。” 白华未动,只是冷笑着闭上眼睛,似乎有些人他们并不太把生死当回事,可能是因为他们在刀尖上舔血太久了,对于生死已经麻木了。 眼看苏酒儿已经将匕首抬起,马上就要刺进白华的胸膛。 “但若是有人杀了我要放走的人,保不准我会不会杀了她。”夜锦衣缓缓将自己的剑插进剑鞘去了,嘴角却蓦地勾出一抹涔冷的笑意。 苏酒儿的手突然顿住,匕首也停在离白华的胸膛不到一寸的地方。 苏酒儿侧头看着夜锦衣,不可思议道:“展颜。” 夜锦衣抬脚走向苏酒儿,在她面前站定,不慌不忙道:“你杀不杀他是你的选择,杀不杀你是我的选择。” 看着苏酒儿的手丝毫没有松开匕首的打算,而且眼里的恨意和杀意还越来越明显,夜锦衣轻笑一声道:“我知道,你家主子派你来做这件事是因为笃定我不会杀你。怎么说呢?你家主子这样做就像是在告诉我,我整个人都在他的掌控中,我要做什么他都一清二楚,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所以,为了让他意识到他的错误,保不准,今天我就杀了你给他看看,我到底是敢不敢杀。” 说着,夜锦衣的剑马上就要出鞘。 但那剑并没有出鞘,因为在夜锦衣将剑抬起的一刻,云郯的剑就已经落在她的手腕上,剑鞘一转还直接打掉了她手里的剑。 云郯敛眸道:“玉小姐,刀剑无眼。” 夜锦衣瞥了云郯一眼,又笑着看向苏酒儿,道:“以前是我哥,现在是他,苏姑娘好本事。” 苏酒儿凝眉道:“展颜。” 夜锦衣微微抬起双手后退几步,讽刺笑道:“楚钟岳的一条狗而已,你们要杀就杀。” 说着,夜锦衣就转过身去,走到卫卿笑跟前,弯腰将卫卿笑架起,直接朝着密林外走去,刚走出两步,她就回过头来,看了一眼云郯,又看了一眼苏酒儿,冷声道:“今天,无极门杀了我要放走的人,我记下了,烦请二位告诉无极门主,从今以后,我与你们无极门势不两立,加一个杀一个。” 一百二十五章 剩余价值 苏酒儿目送夜锦衣走进漆黑的林子,这才冷飕飕地盯着白华,目光像刀子般撕割着他的皮肉。 她猛地举起匕首,狠狠地朝白华的喉咙刺去。 可是她这一刀并没有刺下去,一股强大的力道直接制住了她的手臂,让她忍不住痛呼一声松开了手,然后那柄锃亮的匕首就落在了泥泞的地上。 苏酒儿猛地抬头,狠狠地盯着扼住自己手腕的云郯,愤愤道:“你做什么?” 云郯道:“我想你应该听清楚玉小姐的话了。” 苏酒儿甩开云郯的手,冷冷道:“听清楚又如何?” 云郯道:“我想你也很清楚玉小姐的为人。” 苏酒儿道:“我清楚。” 云郯道:“那你就应该明白她说与无极门势不两立绝对不只是说说而已。” 苏酒儿哑然,只是沉默地盯着地下的匕首像是在思考什么。 云郯道:“那你也知道如果玉小姐同无极门成仇会有什么后果?” 苏酒儿猛地抬头盯着云郯,道:“她与无极门势不两立又如何?难不成我们还怕了她?” 云郯失望地摇头道:“我们不怕,可是有人怕。” 苏酒儿张着嘴巴,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半句话来。 她不仅说不出,更不能说,因为白华还在这里。 是的,有人害怕,楚修翳害怕,如果玉展颜同无极门为敌,那么最害怕的人无疑就是楚修翳了。可是,苏酒儿不明白,这与她要找白华报仇有什么关联,她只是想要杀了一个白华,仅此而已。 许久之后,她才又看向云郯,柔声道:“云郯,你喜欢我吗?” 旁边的白华闻言,忍不住轻笑一声,那笑中带着莫大的嘲讽与鄙夷。 云郯知道苏酒儿想说什么,他低下头去,冷声道:“我的命是主子的,我知道主子要的是什么,就算拼尽我的性命我也要帮主子拿到他要的东西,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就算是你,也不行。” 白华轻笑道:“看来你苏姑娘的美人计用的不成功啊。” 苏酒儿阴冷地瞥了白华一眼,也不再管云郯,直接拔出云郯腰上的剑朝白华刺过去,却在剑拔出剑鞘不足一半的时候就被云郯按住了剑柄,又把剑生生地摁回剑鞘里去。 云郯敛眸道:“只要有我在,这个人,你今天就不能杀。” 苏酒儿不相信似得抬头看着云郯,摇着头向后退去,嘴里一直念叨:“你,你,你怎么能这 样?” 云郯道:“我本来就如此。” 说罢,他冷冷地瞥了白华一眼,沉声道:“还不滚。” 白华闻言,瞥了气急败坏的苏酒儿一眼,露出一个嘲讽的笑,这才提着自己的刀不慌不忙地朝着阴森的密林走去。 而云郯微微抬手,只一瞬,除白华之外的白衣死卫齐刷刷倒在原地。 “撤。” 云郯只扫了一眼低着头紧握粉拳的苏酒儿,并未有开口劝慰的意思,只一挥手,带着手下迅速离开。 漆黑的密林,像是一个吞噬一切的野兽,在等待着误入其中的猎物。 苏酒儿呆愣在原地许久,这才缓缓弯腰捡起地上的匕首,拿出帕子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上面的泥土,之后藏入袖中。 她低头扫了一眼地上成片的尸体,嘴角蓦然勾起一丝冷笑,然后提起自己过长的裙摆,缓缓走出这一片血腥泥泞的地方。 鲜血浸入土地,将大地染成一片血红的颜色,血腥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着,在充斥着冷寂空气的寒冬显得尤为刺鼻。 原地的篝火还燃得正旺,噼里啪啦地炙烤着倒了一地的尸体。 但除了木柴燃烧偶尔爆出火星的声音之外,此地已经安静地可怕,也正是这噼里啪啦的声音才衬得这周围尤为死寂。 这可怖的死寂中,突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 突然,就有一个人从密林中走进这片充满着血腥和污秽的空地。 不,是一个人架着一个沉睡的人。 这里也并非是一片空地,之前是的,但如今,这里已经被染血的尸体铺满,几乎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 走进这里的人,自然是去而复返的夜锦衣。 她并没有放下卫卿笑,只是朝着地上的尸体略略扫了一眼,一眼后,她的嘴角就勾起一抹笑意。 她很满意,因为这里面并没有白华的尸体。 不错,白华的确是一个该死的人,但是就算是一个该死的人,也要去判断他到底何时死才能带来最大的价值。 她之所以不杀白华,是因为她已经看到了白华的剩余价值。 如今,她已经知道楚钟岳是泣血剑失盗之事的主谋。 而这件事情,白华已经清清楚楚地知道了。 那么,若是白华活着回去,他要做的第一件事情是什么? 自然是将夜锦衣已经知道真相的事情禀告给楚钟岳。 而楚钟岳知道这件事情之后又会如何去应对? 当一个人精心策划的阴谋被识破,为了避免计划的败露,他首先要做的就是将知道这件事的人除掉,如果这件事没有成功,他接下来要做的就是将除自己以外的计划参与者斩草除根。 那么,即使有人指出自己,但所有的帮手都已经死了,没有人证,就算有人指认,他也只会是别人信口雌黄,冤枉好人罢了。 所以,下一步,楚钟岳要做的一定是派人除掉助他盗走泣血剑的帮手,亦览山庄的事情岂非已经是最好的证明了。 只要探明青岳山庄下一步的动向,那么很容易就可以找到泣血剑失盗背后的其他凶手以及泣血剑,而她要做的就是跟着青岳山庄的人,直至查明真相。 很好,楚钟岳,我就怕你不出手。 夜锦衣的嘴角上扬,脸上的笑意越发明显,连眼睛里都迸发出得意的情绪。 正在这时,她感觉到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卫卿笑有了动静,下意识的,她快速伸手遮住卫卿笑的眼睛。 面前的景象太过惨烈,也太过血腥,若是以前的卫卿笑看到这些,夜锦衣并不会觉得怎样,可是现在卫卿笑如同一个孩童一般不谙世事,夜锦衣不能够肯定卫卿笑看到这些会有怎样的反应。 不出意料地,卫卿笑的脸在肩膀上蹭了两下,就迷迷糊糊地抬起头来,他自然是感觉到自己的眼睛被盖住了,于是下意识地将手扣在夜锦衣手背上,问道:“我的眼睛。” “别动。”夜锦衣抬起另一只手按住卫卿笑的手臂,话语冰冷地没有任何感情。 卫卿笑一愣,待辨别出这是夜锦衣的声音,才道:“怎么了?” 夜锦衣直接捂住卫卿笑的眼睛转过身去背对着那一地的尸体,道:“没事,那边有不干净的东西,我们先离开这里。” 卫卿笑挣了挣,问道:“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夜锦衣又扭头看了一眼,侧头盯着卫卿笑的侧脸,轻声道:“蛇。” 幸而,她还记得卫卿笑怕蛇。 闻言,卫卿笑的身子一颤,连声音都有些颤抖:“那、那,我们赶紧离开这里。” “好。”夜锦衣点点头,就扶着卫卿笑朝着密林中的小道走去。 星星慢慢往西边沉去,东方渐渐显出鱼肚白。 “你为什么不敢让他看看,这里到底有什么?”突然从夜锦衣身后的方向传出娇媚的女声,在这充满着阴森与诡异的林子里,这声音显得格格不入。 似乎,这样血腥的地方不该有拥有这样美妙声音的女子出现。 但夜锦衣认得这声音,也是这声音,让他心里不知从何时悬起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这才松了一口气。 夜锦衣缓缓闭上眼睛,薄唇轻启:“赛贵妃,我正打算去找你。” 只听那女子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最终那女子绕到夜锦衣身前,朝她粲然一笑道:“我就知道,你舍不得我。” 明眸皓齿,玉肌胜雪,涂着朱红色胭脂的嘴唇吐气如兰,整个人都散发着魅惑迷人的气息,这个女人,不是赛贵妃,又会是谁? 夜锦衣猛地睁开眼睛,涔冷地盯着赛贵妃,道:“我的东西,赛姑娘是不是该还给我了?” 赛贵妃叮咛一笑,从自己袖中抽出一块半圆状的白玉珏,娇声道:“公子要的是这个吗?” 见到那块玉佩的瞬间,夜锦衣的眸子蓦然紧缩,连握着卫卿笑手臂的指节都忍不住收紧。 赛贵妃将那块玉佩放在掌心,看着带字的那面,柔笑道:“琅玕?这是公子的名字吗?” 夜锦衣冷声道:“是与不是,与你何干。” 两个人只将注意力放在那块玉佩上,谁人都没有注意到在听到“琅玕”二字的瞬间,卫卿笑的呼吸有片刻停滞,手也蓦然握紧,手背上泛起青筋来。 赛贵妃猛地收起指节,将那枚玉佩紧紧地握在掌心,然后才不慌不忙地将手背在身后。 她眼见着夜锦衣的面色越来越紧张,才笑道:“公子只要松开你的手,不就是能拿到这枚玉佩了吗?” 说罢,她又将目光转到卫卿笑身上,似笑非笑道:“公子之前不是说他是你的仇家?既是仇家,又何苦害怕他看到后面的东西。难不成······” 她特地走到卫卿笑面前,加重语气道:“难不成,是这位公子你见不得血腥吗?” 夜锦衣明显感觉到卫卿笑一抖,接着他就听到卫卿笑略有些发颤的话语:“后面,到底是什么?你让我看看。” 说着,卫卿笑的手就覆在夜锦衣的手背上,想要将夜锦衣的手拿开。 夜锦衣突然冷声道:“卫卿笑,你相信我吗?” 卫卿笑先是一愣,又缓缓点点头。 夜锦衣道:“我说后面是蛇,你信不信?” 这一次,卫卿笑沉默了许久,就在赛贵妃已经轻笑着打算开口的时候,卫卿笑突然开口道:“我信。” 夜锦衣道:“既然信,那我们就离开这里。” 说罢,夜锦衣冷飕飕地扫了赛贵妃一眼,冷声道:“这玉佩你想还便还,不还改日我也自会拿回来,至于我怎么拿,那我就要好好斟酌了。保重,赛姑娘。” 一百二十六章 娶妻生子 赛贵妃忙拉住夜锦衣的衣袖,道:“至少让我跟着你,不然你又如何拿回这玉佩。” 夜锦衣头也未回,声音冷然:“腿长在姑娘自己身上。” 暗夜已消,黎明已至。 一只信鸽拍打着翅膀,不多时,就消失在夜锦衣的视线内。 卫卿笑侧头看着夜锦衣的脸庞,轻声道:“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夜锦衣转身对着卫卿笑,抬头理了理他的鬓发,微笑道:“我带你去洛阳。” 卫卿笑道:“为什么去洛阳?” 夜锦衣敛眸道:“我的一位朋友医术很好,也许能让你想起来以前的事情。” 卫卿笑闻言,眸中划过一抹异色,他忙握着夜锦衣的手,道:“我们不是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吗?” 夜锦衣道:“是,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卫卿笑道:“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先去做那些重要的事,然后再去洛阳找那位神医。” 夜锦衣抬头盯着卫卿笑的眼睛,认真道:“没有比你的事情更重要的事。” 说罢,她就收回自己的目光,去解开系在树上的马缰,丝毫没有注意到卫卿笑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眸中突然迸发出的光彩和喜色。 在她看来,卫卿笑的事情的确已经是头等大事,她骗了无境山庄十年,霸占了卫卿笑的东西十年,卫卿笑因着落花夫人的缘故受苦受难二十六年,这种充斥着胸腔的强烈的不安与自责没人能理解。 加之,加之此时卫卿笑的失忆也是她造成的。 如果卫卿笑不能好起来,那么她的余生都会在强烈的不安和遗憾中度过,纵使,她的余生已经不长了。 而青岳山庄的动向,她已经交给晴马和月鹿去处理了,她只要等待最后时刻出现去收网就可以了。 她还没有忘记自己的大事,永远不会忘记。 夜锦衣正打算上马,却被卫卿笑突然拉住手臂,她将脚从脚蹬上放下来,看着卫卿笑,问道:“怎么了?” 卫卿笑两只手都握住她的手臂,目光殷切道:“我们不去洛阳好不好?” 夜锦衣不解道:“为什么?” 卫卿笑低头道:“我还不想想起来。” 闻言,夜锦衣松开手里的马缰,语气渐渐冷起来,道:“为什么?” 卫卿笑突然上前抱住夜锦衣,声音突然变得委屈:“我昨天看到我的身上很多伤痕,我以前是不是受了很多苦?” 夜锦衣闻言,眸中的冷色渐渐化开融成一片雾霭,她缓缓抬手,轻轻拍了拍卫卿笑的后背,她并没有回答卫卿笑的话,因为她回答不出。 卫卿笑也并没有去等夜锦衣的回答,他只伏在夜锦衣的肩头,道:“你不说我也知道,我以前一定受了很多苦,不然我怎么会把以前的东西都忘记了。既然那些都是不好的记忆,我宁愿一辈子都不要想起来了,我只要记得你就好了。” 夜锦衣皱眉道:“可是······” 卫卿笑忙打断她的话,道:“你那天说了喜欢我,那你一定不希望我想起过去的事情难受,对不对?” 夜锦衣沉默了许久,才微微点点头:“是。” 卫卿笑这才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那我们不去洛阳了好不好?” 夜锦衣又沉默了许久,才道:“好。” 卫卿笑这才松开夜锦衣,将手扣在夜锦衣的肩头,咧开嘴笑了笑:“那这些天,你就陪着我好好玩,行吗?” 夜锦衣半晌才勉强挤出一丝笑意,缓缓点头道:“好。” 正在这时,像是实在忍受不了夜锦衣同一个男人这样亲密,赛贵妃快步走过来,扯着夜锦衣的衣袖,娇笑道:“夜公子,这里只有两匹马,我只好与你同乘一匹了。” 卫卿笑冷冷瞥了她一眼,抱臂道:“凭什么?” 赛贵妃闻言,并未理卫卿笑,只对着夜锦衣又笑了笑,道:“公子难道忍心我一个柔弱女子步行跟着你们吗?” 夜锦衣未答,只是跨上马,朝赛贵妃伸出手。 赛贵妃见状,脸上露出喜色,她忙伸出手来正要握住夜锦衣的手,却在她的手距离夜锦衣的手不到一寸时,卫卿笑就已经伸手握住了夜锦衣的手,并且直接跨上马,坐在了夜锦衣的后面。 赛贵妃的手还愣在半空中,她不可思议地盯着卫卿笑,正要说些什么,卫卿笑就抢先开口道:“确实不忍心,那后面那匹马就留给姑娘了,我们两个大男人就凑合着骑一匹了。” 说罢,卫卿笑直接抢过夜锦衣手里的马鞭,朝着马背一抽,马就疾驰而去,他这才朝着被抛在身后还在气的瞪眼的赛贵妃喊道:“姑娘,你还是快些吧,不然就赶不上了。” 马跑出很远的距离,夜锦衣才无奈笑道:“怎么跟一个女人计较?” 卫卿笑抱住夜锦衣的腰,整个人伏在夜锦衣的手背上,这才懒懒道:“你不说我是一个孩子吗?孩子跟女人计较,很公平。” 夜锦衣无奈摇摇头,道:“是很公平。” 许久,夜锦衣才抬手拍拍卫卿笑扣在自己腰上的手,轻声道:“卿笑。” “唔。” 夜锦衣低头道:“以后不可以抱着我说话,记得了吗?” 卫卿笑闻言,猛地将头从夜锦衣背上抬起,盯着夜锦衣的耳后,道:“为什么?” 夜锦衣道:“因为两个男人抱着,要让人误会的。” 卫卿笑道:“误会什么?两个男人为什么不可以抱着?” 夜锦衣笑了笑,道:“你现在还不懂,只要记得我的话就好了。” 卫卿笑却不依不饶,问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为什么我不能抱着你说话。” 夜锦衣敛眸道:“你以后要娶妻子的,你不可以让人以为你喜欢男人。” 卫卿笑的声音突然变得干涩,他道:“可是我的确喜欢你,你也说了喜欢我。” 夜锦衣闻言,喉头突然一紧,心里涩涩的有些难受,她心里默默叹一声,才开口道:“可你以后也一定要娶妻子的,对不对?” 卫卿笑摇头道:“我为什么要娶妻子?我为什么不能娶一个男人?” 夜锦衣苦笑道:“因为你爹你娘,应该很久以前就想抱孙子了。” 卫卿笑突然沉默了,半晌,他才涩涩道:“你说这些,就是想说我以后不能跟你太亲近,是不是?就是想说,我们两个都是男人,不能在一起是不是?” 夜锦衣没有说话,此前她并没有发觉有什么问题,许是她觉得兄弟两人如此并无伤大雅,可是她偏偏看到了赛贵妃看向她和卫卿笑时那种怪异莫名的目光。 就是那种目光让她意识到一个问题,她本来只以为女人和男人在一起会让人误解,可是此时她才发觉男人跟男人太过亲密更容易让人误解。 而且,这误解的后果要比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暧昧不清更严重。 她的确已经不在意这些琐事了,因为这么多年,她把自己当成一个男人,就连平日包扎伤口有时也是鬼宿等人帮她处理的。 可是,如今,她不能不在意卫卿笑的事情。 卫卿笑是无境山庄的大公子,他以后一定要娶妻生子,她不能让他的名声有任何影响,她不能让别人以为卫卿笑是个·····断袖。 所以,她不得不处处谨慎,即使,这对卫卿笑而言,似乎有些不近人情。 没有等到夜锦衣回答的卫卿笑,在经历长久的沉默后,嘴角突然浮起一抹嘲讽悲哀的笑意,然后,他松开了夜锦衣的腰身,开始敛眸不语。 一百二十七章 好喝的鸡汤 夜锦衣不是傻子,她自然感受到卫卿笑突如其来的疏离,可她只能选择沉默,只能选择冷漠。 因为卫卿笑已经不再是曾经的那个放纵不羁的摽梅宫宫主,而是任啸决同虞宁的独子。 大约一个时辰之后,他们才到了最近的城镇。 马才刚刚停在客栈的门口,卫卿笑就快速下马走进店里,并未同夜锦衣多说一句话,而夜锦衣目送他快步走进客栈,亦是不言不语,只沉默着下马,然后将马交给迎上来的客栈小厮。 赛贵妃也紧跟着他们停在了客栈的门口,才刚刚下马,她就挽住了夜锦衣的手臂。 夜锦衣微微皱起眉头,道:“赛姑娘······” 似乎是意料到夜锦衣接下里要说的话,赛贵妃忙打断她的话,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夜公子应该不会计较这些吧,再者,我只是挽了公子的手臂罢了。” 夜锦衣抬眸扫了一眼已经坐在店里死死盯着他们两个的卫卿笑,抬脚朝客栈门跨去,压低声音冷声道:“随姑娘的便。” 一顿饭,夜锦衣吃的食不知味,除了卫卿笑直接摔下筷子回房间休息的原因外,还因为赛贵妃一直坐在她的身旁不停地往她碗里夹菜,就差直接喂她了。 像是忍耐了许久,夜锦衣终于放下筷子,盯着赛贵妃道:“赛姑娘。” 赛贵妃也忙放下筷子,双手托腮,含情脉脉地看着夜锦衣,柔声应道:“嗯。” 夜锦衣道:“我跟姑娘只是萍水相逢,姑娘到底为什么喜欢我?” 赛贵妃想了想,笑道:“喜欢你需要原因吗?” 夜锦衣一滞,敛眸道:“不需要。” 纵使夜锦衣不愿意承认,可是她却不得不承认,因为喜欢一个人的确是不需要理由的。 赛贵妃见状,问道:“那现在,轮到我问公子你了。” 夜锦衣抬眸道:“什么?” 赛贵妃道:“公子到底为什么不喜欢我?我自认我长得足够美,我也自认我足够温柔,可以俘获一大票男人的心,可是公子为什么连一个眼神都懒得给我。还有公子口中的那个杨柳姬,公子既说她不如我,又为什么喜欢她?” 夜锦衣道:“我从未说过我喜欢杨柳姬。” 赛贵妃睁大眼睛道:“可你那天拿我跟她作比较来着。” 夜锦衣道:“因为你们都是开黑店的。” 赛贵妃哑然,像是没有想到真正的原因是这个,她有些缓不过神来,半晌她才问道:“公子还没说为什么不喜欢我?” 夜锦衣道:“你数数,这店里坐了多少人?” 赛贵妃闻言,果真抬头数了数,然后颇认真地回答道:“不包括你我,七个。” 夜锦衣笑道:“你为什么不问,我为什么不喜欢这七个人。” 赛贵妃语塞:“这······” 见赛贵妃无话可说,夜锦衣这才缓缓站起身来,柔声道:“那块玉佩我迟早会拿回来,烦请姑娘你保管好。” 赛姑娘见夜锦衣起身要离开,忙站起来道:“这块玉佩对你很重要吗?” 夜锦衣不答,因为她想起当日从玉琅玕身上解下这块玉佩的情景,也是从那天起,她每天都告诉自己她是玉琅玕而非玉展颜。 答案似乎已经不言而喻,赛贵妃忙握住夜锦衣的手,道:“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这块玉佩我就还给你。” 夜锦衣这才微微转过身来,看着赛贵妃道:“姑娘,你的幸福不应该寄托在这块玉佩上。这块玉佩对我而言的确重要,但它的价值却远远不能承担你后半生的幸福。再者······” 夜锦衣抬手拿起桌上的剑,又道:“再者,姑娘喜欢的也许并不是我这个人,而是征服一个人的快感,我猜想之前一定没有哪个男人拒绝过姑娘你。而我并不喜欢被人征服,更不喜欢有人把征服我当做一件快活的事情。” 说罢,她就快步上楼,在小二的带领下进了自己的房间。 眼见着夜锦衣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赛贵妃这才从袖中拿出那块玉佩,她盯着那块玉佩许久,才愤愤抬头,喃喃道:“我就是不信,我得不到你。你不愿意也得愿意。” 说罢,她也快步上楼去了。 整整一天,夜锦衣都没有再出过房间。 卫卿笑晚间下楼的时候便看到赛贵妃一个人对着一桌子的菜发呆,便忍不住走过去坐下,问道:“对着一桌子菜,干嘛不吃?” 赛贵妃神情有些恹恹,她有气无力道:“夜公子一整天没出房门,他不来吃饭,我也吃不下。” 卫卿笑抬头朝楼上扫了一眼,道:“他一直在房间?” 赛贵妃点点头。 卫卿笑的神情有些焦急,但又缓下神色,道:“他不下来,难道你不会给他送上去?” 赛贵妃道:“我也想,可是我怕公子不吃。” 说着,她有意无意地扫了卫卿笑一眼,然后眼睛一亮,忙道:“不如这样吧,你把这汤端给他吧,他好像挺疼你的,你送的他应该不会不喝吧。” 卫卿笑低头,道:“未必。” 赛贵妃闻言,扶额自言自语道:“那就没办法了,我就是担心,公子身体要是饿坏了怎么办?” 像是受不了赛贵妃的念叨,卫卿笑正要起身离开,才走出没有两步,又猛地转过身来,拿起那盅鸡汤快步上楼去了。 赛贵妃眼见着卫卿笑端着那盅鸡汤进了夜锦衣的房间,忍不住抿嘴笑了笑,然后也缓缓起身,走上楼去。 卫卿笑端着鸡汤走进夜锦衣房间的时候,夜锦衣正在闭目调息。 昨天那一次发力耗费了她不少精力,加之才吸收的内力与精力在她血液和经脉中涌动,像是一股又一股四窜的浪潮,让她气息有些不稳。 听到声音,她才睁开眼睛,见是卫卿笑走进来,她才下床走过去,问道:“怎么了?” 卫卿笑将鸡汤放在桌上,冷声道:“你没吃东西,给你端了鸡汤来。” 夜锦衣扫了一眼鸡汤,微笑道:“好,我一会儿就喝。” 卫卿笑闻言,直接坐了下来,打开盖子,将鸡汤倒在碗里,推到夜锦衣面前,道:“不成,我得看着你喝完才走。” 夜锦衣无奈地摇摇头,才坐下来接过碗。 卫卿笑将勺子递给她,道:“怎么,不准我亲近你,连我给你端的汤都喝不得了吗?” 夜锦衣笑着接过勺子,没有回答卫卿笑的话,只是安安静静地喝汤,只是这汤才喝了一半,她的神色就有些异样。 卫卿笑自然注意到这一变故,忙道:“怎么了,这汤不合口味,不好喝的话我再让他们做。” 说着,他就起身,打算去把这汤换掉。 夜锦衣握住了卫卿笑的手臂,然后神色如常地搅拌着碗里的汤,有意无意问道:“不,这汤很好喝,是谁做的?” 卫卿笑道:“赛贵妃让我端来的,我去问问她。” 闻言,夜锦衣眸子一紧,但仍笑着看向卫卿笑,道:“不用了,我自己问她就是了,你先出去吧。” 一百二十八章 生米煮熟饭 卫卿笑闻言,站在原地不动,只是盯着夜锦衣,神色怪异。 见他还未离开,夜锦衣稍稍抬头,问道:“怎么了?” 卫卿笑道:“没有别的话要跟我说了。” 夜锦衣道:“没有。” 听到这句话,卫卿笑径直把手里端的汤盅又重重摔回桌上,拂袖走出房门。 若非他出门之后看到赛贵妃就倚在门口,若非他看到赛贵妃脸上怪异莫名的笑意,若非他没有看到赛贵妃朝他轻笑一声便走进夜锦衣的房间,他也许还没有发现出现了什么问题。 赛贵妃走进去的时候,夜锦衣已经坐回了床上,桌上的鸡汤还剩着半碗,依旧泛着热气和香气。 才这一眨眼的功夫,夜锦衣的脸颊就已经显出不正常的潮红,额上还沁出细细密密的汗水,放在膝头的手似乎还在轻微的颤抖。 似乎预料到进来的人是赛贵妃,夜锦衣连眼也未睁,只冷声道:“我以为姑娘虽是性情中人,但绝不会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赛贵妃轻笑一声,转身关上房门,便缓步朝夜锦衣走去,顺手拿出帕子轻轻地拭去夜锦衣额上的汗水,将嘴唇凑近夜锦衣的耳朵,吐气如兰:“女人要是遇上喜欢的男人,什么都做得出来。” 夜锦衣道:“你不懂强扭的瓜不甜?” 赛贵妃笑道:“我更懂要俘获一个男人,就要生米煮成熟饭。” 夜锦衣这才微微睁开眼睛,看着赛贵妃,尽力扯出一丝笑意,道:“那看来姑娘你要失望了。” 赛贵妃挑眉道:“失望?我并不觉得公子会让我失望,还没有人能抵过媚心散的药力,难道公子现在还没有察觉出来。” 说着,她就朝着夜锦衣的脖子上轻轻呵口气,然后将手勾在夜锦衣的脖颈上,面带笑意地将自己的嘴唇往夜锦衣的嘴唇上凑。 “你以为我是男人?” 赛贵妃猩红的嘴唇距夜锦衣苍白的唇瓣还不足一尺时,夜锦衣的嘴唇微张,蹦出这样一句话来,并成功地让赛贵妃动作一顿,还猛地后退,不可思议地盯着夜锦衣。 赛贵妃皱眉道:“什么意思?” 夜锦衣笑道:“你如果发现你喜欢的原来是个女人,你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赛贵妃睁大眼睛道:“不可能。” 夜锦衣冷笑道:“你就不好奇一个男人在中了媚药的情况下为什么还会对投怀送抱的女人无动于衷?” 赛贵妃的黛眉却皱越紧,夜锦衣的这一句话好像是一瞬间击溃了她的自信心,让她的目光都有些涣散。 只一瞬,她就眸子一紧,猛地起身扯开夜锦衣的前襟,直到看到夜锦衣胸前裹的一层结结实实的白布才颓然地跌坐在床上,像是一瞬间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 半晌,她才抬手指着夜锦衣,愤恨道:“你,你这个骗子,你······” 夜锦衣闭上眼睛道:“我似乎不止一次阻止过姑娘,可是心似乎长在姑娘自己的身上。” 赛贵妃突然跳下床去,扯出袖中的玉佩摔在夜锦衣的身上,指着夜锦衣似哭似笑,神情有些癫狂:“你不是男人没错,但你绝对抵不过这药,绝对抵不过,你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夜锦衣只将玉佩拾起,死死地握在手心,才微微抬头笑道:“那,就多谢姑娘了。” 赛贵妃闻言,愤愤转身,大力将门摔上。 似乎没想到卫卿笑依然站在门口,赛贵妃出门撞到卫卿笑的时候明显一怔,但见卫卿笑脸上复杂的神情之后,像是明白了什么,才了然笑道:“你也许还不知道,里面那位是个女人,她骗了你这许久的时间,你难道不痛恨她吗?” 说罢,赛贵妃就轻笑一声,扭着自己的杨柳纤腰走进自己房门去了,走进去之前还不忘又似笑非笑地扫了卫卿笑一眼。 “哐当。” “咔嚓。” 夜锦衣的房间突然传来什么东西被撞倒摔碎的声音,闻声,卫卿笑的眸子一缩,犹豫了一下,就忙踹开了夜锦衣的房门,跨了进去。 桌上的东西都被掀翻在地上,地上到处都是杯碗的碎片还有茶水和腥腻的鸡汤,凳子也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连床上的被子也被扯在了地上。 而夜锦衣则蜷缩在墙角,衣领松松垮垮,裸露出的肌肤泛着红晕还沁出汗水来,她整个人都在颤抖,而且口中还发出破碎的呻吟。 卫卿笑一进来见到的便是这副情状,他快步走过去握住夜锦衣颤抖的手臂,疾声问:“你怎么了?” 夜锦衣的额上滚落下豆大的汗珠,恰好滴落在她轻颤的睫毛上,她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卫卿笑,颤声道:“你出去。” 卫卿笑眉头一皱,径直抱起夜锦衣,朝着门外跑去,道:“我带你去找大夫。” 纵使身体颤栗地厉害,身体的高热也越发严重起来,连眼前的卫卿笑都有些模糊,夜锦衣还是勉强保持着一丝理智,她扯住卫卿笑胸前的衣襟,抿了干涩的嘴唇,颤抖道:“你没失忆。” 卫卿笑脚步未停,他的脸绷的紧紧,连声音都染上了冷色:“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 夜锦衣将卫卿笑的衣襟扯地更紧,像是要阻止卫卿笑带她出去:“那你就应该知道,找大夫根本没用。” 卫卿笑的脚步顿住,抱着夜锦衣停在走廊上。 他微微低头,就能看到夜锦衣烫的发红的脸颊和沾湿汗水的脖颈,以及已经目光渐渐迷离的眼睛,他抱着夜锦衣的手忍不住微微收紧。 夜锦衣松开卫卿笑,反倒死死扼住自己的衣领,舒眉道:“抱我回去,帮我打点冷水来就好了,我没事。” 卫卿笑的指节猛地收紧几分,几乎要嵌入夜锦衣的手臂一般,他的眸色一冷,便快速转身抱着夜锦衣快步走回房间,顺道锁上了房门。 夜锦衣整个人几乎瘫倒在床上,身体蜷缩成一团,但嘴里仍在喃喃道:“冷水。” 卫卿笑闻言,并未离开去打水,反倒坐在床榻旁抬手轻轻拭去夜锦衣脸颊上的汗水,轻声道:“还是难受吗?” 卫卿笑的手并不冰,但对于此时的夜锦衣而言,他的手沁凉沁凉的,很是舒服。 于是,夜锦衣下意识握住了卫卿笑的手,顺势攀着卫卿笑的手臂抱住了他的脖子,沁汗的额头贴着卫卿笑的脸颊,滚烫的气息喷洒在卫卿笑的脖颈,令卫卿笑也忍不住轻颤了一下。 一百二十九章 或者抱紧我 “冷水。”夜锦衣的嘴里依旧在喃喃着,眼眸中的幽潭早已化成了一摊春水,迷离的不成样子。 卫卿笑将夜锦衣抱地紧了几分,他微微低头,凑近夜锦衣的耳畔,轻声道:“为什么不能同我在一起?” 这句话像是突然间唤醒了夜锦衣的意识,她微微睁开眼睛,猛地松开卫卿笑,向后挪了挪,迷离地看着卫卿笑似笑非笑,道:“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卫卿笑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眸中本来温柔的暖意顿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刺骨的冷意,这句话像是让他之前隐忍的怒气到底了顶点。 他苦笑一声,那笑却又带了浓烈的嘲讽,不知道是在嘲笑自己还是在嘲笑夜锦衣。 他的确没有失忆,不过是装疯卖傻想要得到夜锦衣多一点的关心罢了。 但是从他知道夜锦衣并非是什么玉琅玕,而是玉展颜的时候,心里不知道什么地方就破了个大口子,刀子哗哗地往他的心尖上扎。 他承认在他知道夜锦衣真实身份的时候,他心里是窃喜过的,窃喜夜锦衣是个女人,他们总算可以名正言顺地在一起。 可是这种愉悦只有一瞬,一瞬间之后这一丝愉悦被他心里狂涌泛滥的不安和怒气遮盖。 他不安,因为他还没有忘记玉展颜是楚修翳的未婚妻子,更没有忘记玉展颜同楚修翳曾经到底有多么亲密,他已经不止一次地想起夜锦衣脖颈上的咬痕。 他生气,因为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夜锦衣的真实身份,包括她的仇人,但唯独自己,对她最好的这个人被她蒙在鼓里。夜锦衣对他的这种太过明显的不信任已经彻彻底底地激怒了他。 尤其是此时此刻,夜锦衣把他们两个都是男人当做他们不能在一起最合理的理由,这种欺骗已经超出卫卿笑可以接受的范围。 他更愿意夜锦衣直接开口说不喜欢他,而不是以欺骗的手段来拒绝他。 卫卿笑突然觉得他像是从来没有认识过夜锦衣这个人,这个虚假至极的人,他有些冷然地后退一步,自嘲似得开口:“你果真这么讨厌我?” 卫卿笑并没有去等夜锦衣的回答,只是快速转身离开房间,留下夜锦衣一个抱着自己的膝头不停地颤抖。 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臂,指甲几乎要嵌进皮肉里去了,一道道血痕在她洁白泛出微红的手臂上显得清晰异常。 她突然间有些害怕,整整二十六年,她都没有过这种怪异莫名的感受,而此时的她像是半悬在空中,找不到落脚点,连一颗心也那样不上不下地悬着,坠地她难受。她情愿直接摔下去,就算摔地粉身碎骨,至少给她一个痛快。 她的全身上下都麻木地厉害,心里像是有一只猫在不停地挠着她的心;她的全身上下都烫地厉害,像是被放在蒸笼上快要蒸干她全身的水分,纵使此时是寒冬腊月。 “啊~”她抱着自己的头开始抽泣,这种压抑痛苦的感受让她忍不住颤抖地更厉害,也哭地更厉害。 “咣当。” 门从外面被猛地踹开,卫卿笑端着一盆冰水大步跨进来,没有经过任何思索的,突如其来的,他径直将一盆刺骨的冷水泼在了夜锦衣的身上。 “啊!” 突如其来的冰冷刺骨顿时刺激到夜锦衣滚烫的皮肤,令她忍不住惊叫一声,越发颤抖地抱着自己的身体。 卫卿笑见状,动作一顿,将手里的盆子扔在了地上。 他承认,刚才那盆冷水他是带着怒气泼下去的,可是那盆水浇在夜锦衣身上的时候似乎也浇熄了他心里烧的正旺的怒火。 因为夜锦衣这样子太过柔弱,她柔弱下来的样子总想让人把她捧在手心里去疼。可惜夜锦衣一直不懂这一点,所以她强装坚强,坚强到了让人讨厌的地步。 夜锦衣很清醒,她一直很清醒,以至于这种时候她还没有忘记要用任何非常手段来防止自己做出任何过激的行为。 殊不知,她所采用的非常手段在任何人眼中都已经是过激行为。 只一眨眼的功夫,她的手里就多出来一把锃亮的匕首,并且,这柄匕首正朝着她自己的手臂刺去。 疼痛可以让人忘记一切欲望,她一直这样认为,此时亦是如此。 只是,这柄匕首并没有刺进她自己的手臂,因为卫卿笑在那一瞬扑过来握住了匕首刃。顿时,鲜血从卫卿笑的指缝间流出,滴在夜锦衣黑色的衣袍上,顿时没有了痕迹。 夜锦衣的动作顿住,她的眼睛早已经溢满泪水和滴落在眼眶中的汗水,她只能看到一片破碎的星光,可是即使这样,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哐当。” 卫卿笑握着匕首的利刃,直接将匕首从夜锦衣手中夺走,狠狠摔在地上。 “我好痛苦,我好痛苦······”夜锦衣先是突然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只能抓着自己的衣襟,摇头喃喃道,最后连话都快说不清楚,直接变成了断断续续的呻吟。 卫卿笑眸中划过一丝痛色,没有多加思考,他就已经握住夜锦衣的手臂将她拉入自己怀里,径直抱着夜锦衣走到了窗柩旁。 他推开窗户,将夜锦衣放在窗台上,受伤的那只手扣着夜锦衣的腰身,防止她掉下去。 窗外,是一排低矮的房子,房子后面,是一条宽阔的河水,河的两岸架着一条青石板桥,站在楼上,还能听到流水哗哗的声音。 刺骨的寒风像是刀子似的透过大开的窗户割在夜锦衣的后背,也割在卫卿笑的面颊上,可他们全然像是感觉不到似的。 不知何时,夜锦衣束发的发带已经松散开来,墨发齐刷刷地垂下来,发丝在冷风中肆意飞扬着。 “你只有两个选择,从这里掉下去,或者抱紧我。”卫卿笑的话语冰冷又无情,与平日雅痞不羁的他大相径庭。 他并没有给夜锦衣选择的机会,话音刚落,他的左手就已经扣住夜锦衣的后脑,手指划入夜锦衣的发间,只稍稍用力,他就已经将夜锦衣的脸压向自己。 他的嘴唇温热,才刚刚触碰到夜锦衣的滚烫的嘴唇,夜锦衣就猛地睁开眼睛,瞳孔蓦然放大,最后化成一片破碎的星光。 卫卿笑丝毫没有给夜锦衣后退的机会,他抱着夜锦衣的力道越发地大,亲吻啃咬夜锦衣嘴唇的动作却依旧温柔至极。 他抬手遮住夜锦衣的眼睛,伏在她耳边,轻声道:“闭眼。” 鬼使神差的,或是药力使然,夜锦衣竟然乖乖闭上了自己的眼睛,整个人都松弛下来,手轻轻环住卫卿笑的腰身。 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夜锦衣已然放弃了挣扎,的确只是药力使然。 卫卿笑的嘴唇又重新覆在了夜锦衣的唇瓣上,他不再只是在夜锦衣的唇瓣上厮磨,而是缓缓伸出舌头探进夜锦衣的口中,与夜锦衣的舌头相互交缠着。 夜锦衣的手也不再是环着卫卿笑的腰,而是缓缓上移,勾住了卫卿笑的脖颈。 她心里突然有种莫名的渴望,她只想要靠近卫卿笑一点,再靠近一点,而且这种莫名的渴望已经不是她自己可以控制住的。 两人呼出的气息在彼此鼻间喷洒,充斥其间的,还有一股幽幽的梅花香味,而在此时此刻,这本是沁人心脾的梅花香却让两个人之间的气氛更为旖旎缱绻。 卫卿笑缓缓抬起那只还在不停渗血的手,之后缓缓剥开夜锦衣的衣襟。 他心里还是存着一丝疑问,他想要知道自己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谁。 纵使,他早已经明白,无论夜锦衣到底是男是女,是玉琅玕还是玉展颜,他都已经喜欢上了这个人。 他喜欢夜锦衣,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实,纵使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种喜欢究竟是从何时开始的。 直到夜锦衣胸口处裹的厚厚的纱布暴露在他的眼前,他心里某种一直盘旋不定的东西才终于落了下去。 他缓缓闭上眼睛,将夜锦衣抱地更紧,几乎要将夜锦衣整个揉进自己身体里去。 谁人也看不到,他的眼角有眼泪滑落下来。 一百三十章 为你痛,为你伤 不知为何,夜锦衣突然睁开了眼睛,只一瞬,她就拉好自己的衣领,并快速推开了卫卿笑。 她的目光并没有恢复清明,甚至还是迷离地厉害,可是她却的确推开了卫卿笑,甚至皱紧了眉头,没有丝毫预兆的。 一瞬间,旖旎缠绵的气氛被打破,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又重新跌入冰点。 卫卿笑的目光溢满失望,在温存的时候被推开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尤其在推开他的是他喜欢的人的时候。 夜锦衣看起来甚至还虚弱地厉害,但她的脑袋还算清醒,尤其是催情蛊又发作的时候,尤其是蛊虫又开始遍布她的全身开始疯狂啃噬她的时候。 她是被痛醒的,可是这痛楚对媚心散的药力并没有任何作用,她的身体还是燥热地厉害,嗓子也像是被火烧了似的疼地厉害,她还是渴望着卫卿笑的靠近。 可是,越是渴望,她痛地越是厉害。 也许是媚心散的功效,她的感觉似乎都被放大,声音气味和触感都令她异常的敏感,但如果不是这敏感的听觉,也许她还并不会注意到自己的身后是一条河流。 哗哗的河水,冰冷刺骨。 她勉强扶住窗柩,朝卫卿笑看了一眼,她只希望卫卿笑还可以读懂自己眼神中的愧疚与歉意,只一眼,她就猛地朝窗柩一推,整个人从窗台上落下去。 “不要!” 卫卿笑心猛地一紧,在夜锦衣转身跳下去的那一刻疯了似得朝着窗口扑过去,却没有抓住任何东西。 夜锦衣已经掉了下去,不,准确的说,她是勉强运了轻功落在一旁的房顶上,在脚刚触到房顶瓦片的时候还不小心一个趔趄,险些从房顶上摔下去。 卫卿笑握着窗柩的手又是一紧,他眼看着夜锦衣踩在房顶上跌跌撞撞地走,忙掠下窗子,落在屋顶上,朝着夜锦衣赶过去。 夜锦衣的眼前一片模糊,只能看到大致的方向,但耳畔潺潺的流水声却越来越清晰,这让她心里突然松下一口气来。 她身体滚烫,似乎有一股热烈在她体内四处涌窜,让她快要呼吸不过来,只有迎面刮过来的冷风让她微微好受一下。 那条宽阔的大河就在面前,夜锦衣停住脚步,纵深一跃,就跳入这晚间漆黑不见底的河流。 “扑通。” 几乎结冰的水浸没了夜锦衣整个身体,也灌满了她的口鼻,这种凉到心头的感觉让夜锦衣感觉无比舒畅。 高热难耐的感觉逐渐散去,只剩下全身酥麻的感觉已经麻痹着她全身的每处神经,让她几乎无法去思考,甚至忘记了在这刺骨的水中挣扎。 她闭着眼睛,渐渐往更深的地方下沉去。 夜锦衣呼吸越发困难,意识也越发模糊起来,她甚至忘了自己是谁,忘了自己此时在何处,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整个身体轻飘飘的,像是要飞到未知的方向去了。 也是在此时,有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奋力将她往上一拉,拉住了水面。 “啪。” 重重的一巴掌落在了夜锦衣的脸上,也是这突如其来的痛感慢慢唤醒了夜锦衣的意识。 她微微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看到的便是卫卿笑溢满怒气的脸,纵使在这无边的夜色之中,那种充斥着失望和愤怒的脸也无比清晰地落在了夜锦衣的眼中。 除去卫卿笑的脸,还有流淌着的河水,在这夜色中漆黑的河水。 卫卿笑的脖子以下全部浸在水中,头发也已经湿透,湿淋淋地搭在肩膀上,而他的手,死死地扼着夜锦衣的手臂。 “夜锦衣,就是因为我不是你喜欢的人,是不是?你告诉我,如果今天是楚修翳这么对你,你会跳下来吗?!你高兴还来不及了吧,对不对?”夜锦衣的脑袋发胀,头也昏昏沉沉的,以至于卫卿笑的这些话到了她的耳朵里,成了无数熟悉字眼拼成的一句无法理解的话。 她只知道她的最后一丝理智告诉她,无论如何都不能让卫卿笑知道催情蛊在她身上,所以她选择了最愚蠢也只最能够快速解决问题的处理方式。 但她似乎忘记了,她是并不会水的。 见夜锦衣并不说话,低垂着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抑或是还没有从刚才的事情中缓回来,卫卿笑越发愤怒地低吼道:“夜锦衣,我告诉你,你这样的人,遇到这样的事情,第一反应应该是杀了我这个要凌辱你的人,而不是选择用这种愚蠢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 夜锦衣抬手半遮着自己的脸,在冰冷的水中,她的手又开始忍不住发颤,不只因为媚心散的药力还没有尽数退去,还因为她意识到一件事情。 一件可怕的事情:如果方才催情蛊没有发作,那么她会和卫卿笑······她似乎不仅不想去拒绝卫卿笑,反而越来越渴望卫卿笑的靠近。 而那,难道只是因为媚心散的药力吗? 她不敢再想下去,想的越多,她越发痛恨自己。 她很清楚,这世界上的女人很多很多,卫卿笑和谁在一起都无所谓,但唯独不能跟她在一起。 卫卿笑自然发觉夜锦衣的颤抖,纵使心里已经因为夜锦衣突如其来的过激行为愤怒到发抖,但却仍然没有办法看着夜锦衣受到一丁点的伤害。 他开始敛着眸子,不再说话,或许是想让自己的目光避开夜锦衣脸上清晰可见的巴掌印。 那一巴掌,他只是想让夜锦衣清醒过来而已,没有人能想象到他眼看着夜锦衣跳进水里转眼不见踪影时到底是怎样的心情,他着急地快要发疯了。 当他的手触碰到夜锦衣的时候,他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松弛下来,没人会知道,那一巴掌清晰地落在夜锦衣的脸颊上时,他的心里到底有多后悔,又有多疼。 他在心里苦笑,为什么开始喜欢夜锦衣的他每次都要站在这样被动的地位,为夜锦衣痛,为夜锦衣伤,而夜锦衣,却永远在拒他于千里之外。 卫卿笑微微抬头,看着夜锦衣因为寒冷而慢慢开始泛白的指节,便拉着夜锦衣的手臂往岸边游去,正要拖着夜锦衣上岸的时候,夜锦衣却突然挣开了他的手。 第一百三十一章 这汤性凉 上岸,意味着催情蛊的暴露和媚心散的发作。 此时对于夜锦衣而言,最好的选择只能是在这寒冷刺骨的水中待着,直至媚心散药力过去,直至蛊虫慢慢褪去。 “你到底想干什么?”卫卿笑的话语中带着隐忍的怒气,他依然完全看不懂夜锦衣这个人了。 似乎从今夜开始,他和夜锦衣之间就有一些东西将要改变。 他喜欢夜锦衣,可是却没有想到一切会发生地这么突然,他已经想好了要给彼此时间来消化这一切,也给自己时间去消化对夜锦衣的感情。 而今天晚上,似乎一切都已经脱轨了,而他,似乎也失控了。 若是平日,他怎么可能用这种语气同夜锦衣说话,若是平日,他怎么可能就这样大动肝火,今天,到底是怎么了。 夜锦衣靠着岸边,头抵着岸堤,无力道:“等药力散了。” 她几乎快要虚脱了,体内的高热和河水的冰冷刺激着她的身体,媚心散的药力和催情蛊一同在她的体内发作,让她快要无法去思考,更无法动弹,只能这样在水里泡着。 在这种情况下,她并没有给自己机会去思考卫卿笑的异常,她也并不想去思考。 卫卿笑这才松下一口气,他并没有独自上岸,只是手揽着夜锦衣的肩头,他担心夜锦衣会不小心再溺水,因为这样的事情已经发生过两次了。 他的手才刚触碰到夜锦衣,夜锦衣就明显顿了一下,似乎连肌肉都完全紧绷,卫卿笑感觉到夜锦衣的这种反应,眉头又微微皱起。 夜锦衣微微侧过头来,看着卫卿笑,压抑着开口:“不要再碰我了,否则这冷水就白泡了。” 天太冷了,水太冰了,以至于夜锦衣的脸没有一丝血色,嘴唇也变得发青,但她仍然勉强笑着看着卫卿笑,如她平日里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夜锦衣挤出来的笑意,听到夜锦衣发颤的却带着打趣意味的话,那一刹那,卫卿笑的眼泪突然夺眶而出,跟他脸上还未干去的水渍混合在一起。 缓缓的,他的手松开了夜锦衣。 “你上去吧,我没事的。”夜锦衣继续道。 “我在这里陪着你。”卫卿笑勉强咧开嘴笑了笑,安慰道。 “这样泡着,必定要受寒,我病了,还有你来照顾,若是我们都病倒了,不就惨了吗。”夜锦衣说话的语气太过平淡,以至于卫卿笑无从辩驳,但他也并没有上去,只是同夜锦衣一起泡在靠岸的地方,一动不动。 “如果你一定要等着我的话,我可能现在就会给自己一刀,这样也许就不用担心那什么媚心散了。”夜锦衣的头又微微向前抵着青石河岸,手也扣着岸沿,因为冷,她的手指骨节已经泛白,但由于药力未散,她的眼睛还是烧的发红,布满血丝,却没有丝毫光彩,看向卫卿笑的目光平静无澜。 卫卿笑听到这句话的瞬间,竟也平静地出奇,但只片刻,他就果真按着岸边,手肘一撑,就落在了岸上,给岸边带出一片水渍来。 夜锦衣微眯着眼睛看着卫卿笑飞身回到自己的房间,这才缓缓撑着岸边翻身上了岸,整个人平躺着喘着粗气。 地上被她湿透的衣衫浸出一片水渍,因为天气的寒冷,青石板上很快结出一片薄冰。 她看着阴沉的夜空,嘴唇早已冻成乌青的颜色。 渐渐的,她身上的高热和痛楚慢慢褪去,但眼前阴沉的夜空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知道眼前一片黑暗,她也没有了任何知觉。 清晨的小镇逐渐开始热闹起来了,即使天依旧冷得出奇,街道上还是有不少的摊贩早早地摆起了摊子,开始了自己的生意。 客栈的门也从里面被打开了,掌柜一边招呼着店小二招待陆续下楼的客人,一边自己亲自站在门口迎接着将来的客人。 “客官,请进,打尖还是住店?”两个商人模样的人走进来,掌柜忙迎上去招呼。 赛贵妃正是在这时候下楼的,她才刚刚踏下台阶,就一眼瞥到一个人坐在角落里盯着一碗热汤发呆的卫卿笑。 冬日清晨的一碗热汤总是吸引人的,可是卫卿笑却只是看着碗里冒出的腾腾热气,一言不发,他的手指搭在汤匙的小柄上,却也是一动不动。 只不过,他却不时地回头往楼上看,似乎在等着什么人,这一瞥,就扫到了站在台阶上正笑吟吟地看向他的赛贵妃。 他明明是与赛贵妃对上了眼,却像是没有看到一般,只不经意地扭过头来,慢条斯理地喝着自己碗里的汤。 赛贵妃已经坐到了他的身侧,一旁的小二也有眼色地小跑过来站在桌旁问道:“姑娘,您要些什么?” 赛贵妃涂着红色蔻丹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她瞥了一眼卫卿笑的碗,便微微侧头笑道:“跟这位公子一样。” 赛贵妃本就长得勾人,说为倾城倾国也不为过,这盈盈一笑更是惑人地厉害,以至于这店小二只是一瞥,就被勾地回不过魂来,呆呆地盯着赛贵妃许久,这才忙小鸡啄米似地点点头,连话都有些说不清楚:“好,好,这就来,姑娘您,您稍等。” 不多时,汤就被端到了赛贵妃的面前,她用汤匙小心翼翼地搅拌着,待汤稍稍凉了一些,她这才不慌不忙地舀了一勺送到自己唇边,浅浅地尝了一口。 “这汤性凉,这么冷的天,公子不怕喝了之后心更凉吗?”赛贵妃放下手里的汤匙,试探着将纤纤素手轻轻扣在卫卿笑的腕上。 卫卿笑微微侧头,将目光定在赛贵妃的手上,脸上却没有任何情绪,似乎外界的一切都惊不起他心底的任何波澜。 赛贵妃轻轻附身,在卫卿笑耳边吐气如兰道:“公子昨晚与楼上那位可是······” 这时,一直沉默的卫卿笑突然轻启薄唇道:“与你何干?” 他的语气很淡,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情,眼里的淡漠情绪清晰可见。 但偏偏是这样不痛不痒的一句话令赛贵妃更加相信昨晚卫卿笑与夜锦衣的确是有了夫妻之实,然而也正是这一缘故,令赛贵妃将目标放在了面前的卫卿笑身上。 这世上,总是有那么一些奇怪的女人,想要等到自己等不到的东西,更想要抢走别人的东西,似乎这样的事情总是能让她们对自己的美貌亦或是魅力越发自信。 很明显,赛贵妃就是这样奇怪的女人。 她本身对卫卿笑没有任何兴趣,可是现在,这种兴趣却渐渐浓厚起来了。并非是因为她发现了卫卿笑身上的某些优点,而是因为卫卿笑现在同夜锦衣似乎已经有了某种奇妙的联系,她很乐意去摧毁这种联系。 非常乐意。 第一百三十二章 何物浇灌梅树 “你跟她关系似乎不错,可是看起来,你昨晚才知道她是个女人。你费尽心思地对她好,到头来得到的却是她的欺骗,值得吗?”赛贵妃直接将手扣在卫卿笑的手背上,细腻的指腹轻柔地划过卫卿笑的手指,带着丝丝暧昧的味道。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卫卿笑的黑眸倏然紧缩,连搅拌着羹汤的动作都蓦然停住,只因此时赛贵妃的话恰巧说中了他一直以来最怀疑的问题。 为什么似乎所有人都知道夜锦衣的真实身份,包括楚修翳,而只有他被蒙在鼓里,像是一个彻头彻脑的傻瓜一样被夜锦衣蒙骗,直到昨晚几乎已经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夜锦衣对他说的话是什么。 “两个男人,怎么可能在一起?” 这句话让他觉得自己傻的无可救药,也让他一刹那之间忍不住地痛恨夜锦衣。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样的情况下,夜锦衣还是一如既往地欺骗他,连一丝机会都不给他留。 或许,唯一的原因便是楚修翳。 那个夜锦衣曾经深爱无比,而又无比深爱夜锦衣的男人,即使经历过这么多的风风雨雨,即使他同夜锦衣之间已经有了一条无法跨越的鸿沟,夜锦衣心里最重要的人竟还是楚修翳。 这个认知令卫卿笑心里忍不住发颤,也从心底里嘲讽自己自不量力。 赛贵妃感觉到卫卿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这让她忍不住勾起了嘴唇。 “公子,您下来了,稍等,你的姜汤马上就来。” 不知何时,夜锦衣已经从楼上走下来了,因为昨夜在冷水里泡了太久的缘故,她的嘴唇苍白的厉害,连脚步都有些虚浮。她的手死死地扣着楼梯的栏杆,骨节因为用力而显出苍白的颜色。 她穿着黑色的衣袍,以至于让她整个人显得苍白的过分,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者。她的眉目低垂,只在听到店小二的话时才微微抬起头,勉强点头示意。 店小二看见她苍白的脸色,忍不住善意提醒道:“公子,你要不要先去看看大夫,这样冷的天,着了凉只喝姜汤可不成。” 夜锦衣微微抬眸道:“不必。” 说罢,她就缓步走到卫卿笑的对面,坐定,提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并没有对赛贵妃和卫卿笑之间的暧昧举动有任何反应,抑或者,是她根本就没有看到。 热腾腾的姜汤被端在了夜锦衣的面前,店小二的手还没有离开汤碗,一直黑着脸色的卫卿笑就突然开口道:“若是我记得没有错,小二,这碗姜汤是我点的。” 店小二因为卫卿笑这突如其来的一问有些疑惑,他摸着自己的脑袋问道:“方才,公子不是说,姜汤等这位公子下来再端上来吗?” 卫卿笑冷飕飕道:“我的确是这样说过,可我有说过这姜汤是点给这位公子的吗?” 店小二想了想,忙摇头道:“没有。” 卫卿笑笑了笑,道:“那烦请你把姜汤端到这位姑娘面前,昨夜天亮,姑娘家身子弱,免不了要受些风寒。” 店小二闻言,便犹豫着将夜锦衣面前的姜汤移到赛贵妃面前,然后慌忙退下去,不再多管闲事。 卫卿笑的脸色难看地厉害,尤其是在透过氤氲的热气,他隐隐瞥见夜锦衣状似嘲弄的抿唇一笑之后,他的脸色更是差劲,面上像是布满了阴沉的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狂风骤雨。 但卫卿笑的脸色愈是难看,赛贵妃面上的笑意就越发灿烂,因为她突然觉得卫卿笑原也是一个不错的男人,至少是个会照顾女人的男人,面前这碗泛着热气的姜汤岂非就是最好的证明。 她突然发觉,就算卫卿笑不属于任何人,她也想拥有这个男人。 女人的决定往往是一瞬间完成的,而且这在赛贵妃眼里,并算不得是草率的决定。 夜锦衣并不知道赛贵妃或是卫卿笑的心里到底在想着什么,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体很虚弱,纵使内力深厚,可她说到底还是一个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她会死,当然也会生病。 但很明显,现在的局势并不能允许她的身体有丝毫的差错,她必须想办法让自己的身体立刻恢复,否则她不确定她还能不能顺利地找回泣血剑。 “咳。”她的嗓子突然之间刺痛地厉害,这令她克制不住地轻咳一声,然而,也仅此一声而已,因为在她咳嗽的瞬间,她的手掌就已经合拢起来抵在了她的唇边。 她不大喜欢在人前暴露自己的脆弱,此番也并不例外,所以只是调整了气息,她就按着桌子缓缓站起,浅声道:“我出去一趟。” 这句话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跟卫卿笑交代,这句话还未落音,她就已经转身出了客栈,不多时,就只剩下一个模糊的黑色背影。 赛贵妃目送着夜锦衣离开,也感觉到卫卿笑的手越来越僵硬,她转过头来笑盈盈地看着卫卿笑,柔笑道:“难不成,你想去追她?看样子,她似乎连一个解释都没有给你,这样的人,真的配你对她死心塌地吗?” “配与不配,与你何干?”卫卿笑冷笑一声,将手从赛贵妃的手中抽出来,起身缓步上了楼梯,只剩下赛贵妃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勾起嘴唇,不知在想着什么。 街上的行人稀稀拉拉,唯有街道旁的摊贩手插在袖子里等着来光顾的客人,夜锦衣每走过一条街就能听到此起彼伏的叫卖声,而在这叫卖声中保持沉默的人却更能引起人的注意。 路旁一个戴着硕大斗笠的小贩正摆弄着手里的花枝,与其他小贩不同的是,他没有叫卖,反而在仔仔细细地侍弄着筐子里的花朵,更与其他人不同的是,他垂在胸前的头发是雪白色的。 他手里红的妖艳的梅花与他雪白的发丝更是引人注目地厉害。 夜锦衣停在了他的面前,低头看着筐子里开的正好的红梅花,轻声道:“这红梅花开的未免早了些。” 摊贩放下手里的花枝,轻笑道:“我这梅树用稀罕物浇灌,所以开的比普通的梅花早了些。” 夜锦衣微微抬眸道:“敢问先生以何物浇灌梅树?” 摊贩道:“人的精血、真气。” 夜锦衣手一顿,敛眸道:“的确稀罕。” 摊贩将筐里其中一株梅花捡出来,抬手弹去花枝上一只隐在花瓣下的虫蛹,颇为惋惜道:“只是可惜这花中了毒,花期比普通的梅花短得多。” 夜锦衣从摊贩手里接过那株梅花仔细端详着,半晌才沉声道:“什么毒?” 摊贩笑了笑,道:“你不知道?” 夜锦衣冷笑道:“我应该知道?” 摊贩道:“我以为你应该知道的。” 夜锦衣敛眸道:“这毒可解?” 摊贩道:“解铃还须系铃人,解毒亦如此。” 夜锦衣从腰间拿出颗金粒子丢给摊贩,道:“这花我要了。” 摊贩接过那枚金粒子,再摊开手时那枚金粒子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精致的药瓶,他笑道:“你既买了这花,我便把这药送与你吧。” 夜锦衣扫了那药瓶一眼,道:“解毒?” 摊贩摇头道:“虽解不了毒,解解风寒还是可以的。” 第一百三十三章 乳臭未干 说罢,摊贩直接将手里的药瓶掷给夜锦衣。 夜锦衣抬手接住药瓶,敛眸看了药瓶好一会儿,才缓缓抬头盯着摊贩,道:“先生现在除了治病救人似乎多了个癖好。” 摊贩勾唇笑道:“哦?” 夜锦衣冷声道:“先生什么时候学会跟踪别人了?” 摊贩摊手道:“大夫要治病救人,当然先得看好自己的病人。” 夜锦衣道:“是吗?” 摊贩点头道:“自然是。” 夜锦衣道:“但在下需要先生的时候可没有见先生出手相救。” 摊贩抬手摘下自己的斗笠,直视着夜锦衣的眼睛,似笑非笑道:“公子是说昨晚?” 摊贩原本被斗笠遮住的俊秀脸庞因着斗笠被放下来的动作而暴露出来,那双孤傲地如同寒江雪一般的眉眼也毫无意外地暴露了他的身份。 此人不是毒医闻人落雪,又会是谁。 夜锦衣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像是在等着他接下来的回答。而闻人落雪的话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了夜锦衣,他是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的。 闻人落雪点点头,将筐子里的梅花捡出来放在夜锦衣掌心,道:“我如果出现,岂非才是害了你?” “你若是真的中了媚心散的招,催情蛊的毒自然也就解了,卫卿笑要是愿意帮你,岂不是一举两得?”见夜锦衣的眉头微微蹙起,闻人落雪将一只梅花放在鼻间轻轻嗅了嗅,谑笑道。 夜锦衣冷冷地扫了闻人落雪一眼,道:“你果真这样想?” 闻人落雪挑眉道:“自然。” 夜锦衣看着手里的红梅花,轻声道:“当年阿瑶若是知道你会这样想,你猜,她还会不会死?” “啪嗒。” 一支红梅花落在地上,声音轻微至极,在夜锦衣和闻人落雪耳中却清晰至极。 夜锦衣的目光落在闻人落雪的手上,那支修长白皙足以与女人所媲美的手本来指间有一支开的正好的红梅花,可是此时此刻,闻人落雪的指间却空空如也。 他的手指并未合拢,他的指间像是有一件什么虚无的东西,一件即将要离他而去的东西。 而且,他的手指似乎在颤抖。 察觉到闻人落雪这细微的颤抖,夜锦衣这才将视线上移,定在闻人落雪的脸上。 闻人落雪的眉目间本来是亘古的寒冰,可是此时这寒冰正在渐渐消融,融化成一片悲伤的汪洋,这片汪洋将他整个人淹没其中,久久无法回过神来。 没有人是刀枪不入、百毒不侵的,只要他还是人,那么无论在身体上还是在心灵上,他都一定有一处致命的缺陷。 不动则已,一动致命。 而闻人落雪这一致命的缺陷,在这世界上,也许只有夜锦衣这一个活着的人知道了。 这也许是夜锦衣这十年来无法界定她和闻人落雪是朋友还是敌人的根本原因。 她和闻人落雪彼此最大的秘密都掌握在对方的手里,他们既可以是朋友,保守着彼此的秘密,也可以是敌人,将对方最重要的东西当做针对彼此最残忍的武器。 半晌,闻人落雪的眸光才恢复过来,变得清冷却带着一抹冷幽的阴鸷。 他轻笑一声,才缓声道:“公子说的是。” 夜锦衣轻颤了睫毛,半晌,才道:“我还有事,闻人先生,不送。” 闻人落雪挑眉道:“珍重。” 说罢,闻人落雪将斗笠又扣回头上,拂开袖子大步先前走去,转眼就消失在渐渐熙攘的人群之中。 夜锦衣目送闻人落雪离开,这才抬了抬手里漆黑的剑,又低头看向那株红地滴血的梅花,这才喃喃道:“究竟还有谁会对泣血剑感兴趣?” 江湖上对泣血剑感兴趣的人不是一星半点,几乎整个江湖的人都对这件武林至宝趋之若鹜,然而几乎所有觊觎泣血剑的人都在忌惮着御剑山庄的势力,因而不敢轻举妄动。 但如今,却出现一个不惧辛炼子的人敢同楚家一起盗走泣血剑,这等胆量,不得不令夜锦衣好奇,更重要的是,这背后或许有什么武林秘辛也说不定。 这秘辛,或许与辛炼子有关,或许与机杼子有关,再或者,是与鬼域有关。 夜锦衣将梅花放回篓中,抬手揉了揉眉心,这才将小瓶中的药丸倒在掌心,直接吞咽下去。 浓烈的苦涩味道,慢慢在她的口腔中蔓延开来,最后化为一抹奇异的甘甜。 丛林密密,乌云遮天,阴风沉沉。 小镇外的林子旁边有个城隍庙,许是这里的百姓并不信奉神仙,亦或是这里并不被所谓的天神所庇佑,因此这城隍庙显得破败许多。 庙外的墙角长满了密麻的野草,因着季节的缘故,青草早已变成了枯草,有些在风中萧瑟地招摇,有些早已被墙上落下的石块泥土折弯了腰,最终在冬日中化成尘土。 庙里早已变得昏暗,只剩下一堆燃起的篝火给这破败的小庙带来昏黄的火光,火光中还可看见庙中央那尊落满灰尘,沾满蛛网的石像,可那石像究竟是哪位神仙,就不得而知了。 一阵刺骨的寒风从墙上破开的大洞处刮了进来,以至于那团火焰在风中闪烁着不停,蛛网也在墙角处飘摇。 幸而,火未灭,网未破。 破败的城隍庙自然不会无缘无故地燃起一堆暖暖的篝火,唯一原因便是此时恰有人为躲避刺骨的寒风和危险的黑夜而在此落脚。 篝火旁,是几个白衣人,几个正襟危坐的白衣人。 仿佛有种无形的力量在约束着他们,让他们在这种环境中仍能坐的端端正正,且面上一丝表情也无。 风吹进来,他们的衣角拂过地上散乱的稻草,发出细微的声响,可是他们却仍旧像感觉不到冷似得,一动不动。 “噼啪。” 木柴因着火焰的灼烧微微炸裂,发出细微的破裂声音。 坐在正中央的中年男子这才微微抬手,将手边的几根木柴丢进火里,火光映在他的脸上,令那双略显浑浊的双眼多了一丝杀气和狡黠。 “毁尸灭迹,绝不能让夜锦衣找到泣血剑。”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动,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目光也越发狠戾,带着毁天灭地的阴鸷与狂傲。 “只要泣血剑没有下落,无境山庄便永远也翻不了身。” “只要无境山庄没了,夜锦衣便失了心力,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了。” “······” 白华的话音刚落,他身旁的几个白衣人便接着他的话说下去,语气亦是一个比一个狠戾。 “只是,陆家······”坐在白华身侧的白衣人面上露出一丝难色,犹豫着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只是迟疑地看着白华,似是在等白华决断。 白华狭长的眸子微眯,半晌,才不慌不忙道:“陆家那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棋子罢了。” “呜~” 冷风吹过破窗纸,发出低低的瘆人的呜咽,令人不寒而栗。 他们齐刷刷地看向抖动着窗纸的破窗,一阵沉默之后,又将目光放回在面前烧的正旺的火焰上,默不作声。 夜,很暗了。 正因为黑暗,所以才给了捕猎者最好的遮蔽,最好的时机。 第一百三十四章 生命的代号 夜锦衣坐在窗边看着楼下的街道上熙攘的人群,她的头斜靠在窗柩上,一缕发丝被微风吹起,在她眼前轻轻拂动,她的腿搭在窗子下面晃来晃去。 她像是一个坐在桥上用双脚拍打水花的孩童,带着一丝不谙世事的童真,然而,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不会想到这幅平静纯真的外表下是一个怎样苍老的心。 夜锦衣是闭着眼睛的,也许闭着眼睛能让她更好地感知到周围的一切,喧闹的声音或是微风拂面的触感。 她的手指轻抚着自己的锁骨,她的动作缓慢又轻柔,像是在抚摸自己的情人。 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在通过这只手回忆着谁带给她的感觉,那种带着花香的清风拂过一片碧绿春水的旖旎感觉。 窗户的正下方传来细微的脚步声,而夜锦衣知道这脚步声绝对不是卫卿笑亦或是赛贵妃中的任一个人传来的。因为自从那天晚上开始,卫卿笑就已经同赛贵妃厮混在一起,整日整夜形影不离的模样倒真切地让人以为他们是新婚的小夫妻。 夜锦衣并不难过,因为她知道卫卿笑对女人有多了解,她更知道赛贵妃对男人有多了解,他们在一起,绝对不会有任何一方吃亏,自然也不会有任何一方能占得了便宜。 况且,今时今日,卫卿笑与赛贵妃在一起反倒比与她夜锦衣在一起要靠谱地多。 是的,夜锦衣还并不知道卫卿笑早已知道她是个女人。 若是知道这一点,她也许就能明白卫卿笑为何对她越来越冷淡,而且与他最看不上眼的赛贵妃待在一起了。 “黑大哥,有什么事情慢慢解决,你别想不开啊。” 突如其来的,下面传来着莫名其妙的惊呼,令夜锦衣忍不住睁开眼睛,还顺道抽了抽嘴角。 窗户下面,一个白面书生正张开双臂朝着夜锦衣喊着,脸上溢满惊惧之色,似乎是以为夜锦衣有什么想不开的从这窗户上跳下去。 夜锦衣先是看了看这窗户离地的高度,寻思着自己的武功应该不会弱到从这么高的地方落下去就摔死的地步,再想着自己现在看起来莫非很像一个想不开要自尽的毛头小子。 不至于。 这是夜锦衣思考后得出的结论,想到这里,夜锦衣这才看向楼下面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唐辞,皱眉道:“小兄弟,我看起来很想活不下去了吗?” 夜锦衣的声音不大,恰好能让楼下的唐辞听清楚。 但唐辞方才的呼喊却足够惊到楼下一条街的人,只一瞬的功夫,整整一条街的人都将目光落在夜锦衣的身上,还有许许多多的人蜂拥而至。 至于他们是想要救人还是想要看热闹,就不得而知了。 夜锦衣抬手揉了揉眉心,只一瞬,她就从窗户上掠下,伴随着围观人群的惊呼声,稳稳落在地上,并在落地的一刹那就拉着唐辞快速越过人群,消失在拐角处,只留下一群人留在原地面面相觑,而后又慢慢散去。 窗台上早已空无一人,只有一只不知从何处飞来的鸽子落在窗柩上扑楞着翅膀,似是在等着主人归来。 一角绯红的衣袖从窗沿上耷拉下来,随着北风飘摇。 一只纤长白皙的手从血红衣袖中缓缓伸出,将那只白鸽轻柔地置于掌心,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洁白的羽毛。 街角的小吃铺子,散发着牛乳和包子的香味,令来往的客人驻足。 夜锦衣看着对着几屉包子狼吞虎咽的唐辞,抬手押了口茶,道:“小兄弟,你怎么会在这里?” 唐辞将嘴里的包子咽下去,才抬头擦了擦嘴角的韭菜叶,不好意思道:“那天,我跟你道别之后,就随意走了走,一边体察风土人情,一边听听逸闻趣事,没想到就在这里又遇到黑大哥你了,黑大哥你······” 像是想起了什么,唐辞朝四周看了看,将头往前伸了伸,这才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黑大哥,烈风九侠来找你了吗?” 夜锦衣笑了笑,道:“找了。” 唐辞忙仔仔细细从上到下看了夜锦衣一眼,又道:“他们没有为难你?” 夜锦衣摇头道:“没有。” 唐辞的目光扫到桌子上的那柄漆黑的剑,那柄剑安静地躺在夜锦衣的手心,跟唐辞最初见这柄剑的时候没有什么不同。 唐辞指了指剑,道:“他们也不要这泣血剑了?” 夜锦衣敛眸道:“他们可以不要自己的命,但绝不会不要泣血剑。” 唐辞皱眉道:“那······” 夜锦衣抬了抬手里的剑,看着唐辞笑道:“因为泣血剑根本不在我手里。” 闻言,唐辞愣了愣,半晌才结结巴巴道:“这柄,这不是,泣、泣血剑。” 夜锦衣撇撇嘴,道:“我连泣血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唐辞又哆嗦着手指指着夜锦衣,道:“那你······” 夜锦衣抬手拍掉唐辞指着自己的手指,不慌不忙道:“我都没见过的东西,青龙七怪、百里行、四妙人就更没见过了。” 唐辞嘴巴张得越发大了,听到这话,他忙摇摇头,道:“所以你让他们误以为这是泣血剑,出高价卖?” 夜锦衣点头道:“没人会跟钱过不去的。” 唐辞像是没缓过神来,半晌才将见到夜锦衣的始末理清楚,这一理才发现所谓的泣血剑,所谓的黑雪盗都是没有真凭实据的,空靠夜锦衣一张嘴说出来的。 这样一想,他盯着夜锦衣一字一句道:“那你也不叫黑雪盗。” 夜锦衣摇头道:“这名字难听地可以。” 唐辞这才缓缓点点头,道:“泣血剑虽不是你偷的,但你毕竟散布出了假消息,御剑山庄应该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你。” 夜锦衣有些惊讶,不是惊讶唐辞的心思缜密,而是诧异于唐辞竟不好奇自己的真实身份,这年头,好奇心不重的人真是越来越少了,因为少,所以就令人觉得稀奇。 夜锦衣挑眉道:“你不问我名字?” 唐辞低头道:“大哥这样的人,不是在江湖上有响当当的名号,就是大隐的高人,可以有很多名字,也可以没有名字。” 正因为这样,名字就变成了一种附加在生命上的一种代号。 这种代号往往只会混淆视听,没有什么实际意义。 夜锦衣明白唐辞的意思,但她心里却很清楚,名字的确只是一种代号,但有时这种代号却也往往能被人发挥出最大的作用。 就像当年的她披上一身黑色的斗篷,戴着一张蝠纹面具,提着一柄无名的剑站在那里,只说上“在下邪神”这短短的四个字,就足够让站在她对面的无名小卒腿抖得跟筛子一样。 她不得不说,名号这个东西帮她省了很多事,让她少杀了很多人。 夜锦衣没有反驳唐辞,因为唐辞这个年纪的人能体会到一层意思,就算的上聪慧了,这样聪慧的人何愁以后悟不出更多的道理。 所以,她只笑了笑,道:“你说的是,不过黑大哥这个称呼,我着实不大喜欢,我姓夜,你若是看得起我,叫我夜大哥就是了。” 唐辞沉吟道:“一叶知秋的叶。” 夜锦衣摇头道:“锦衣夜行的夜。” 唐辞想了想,也摇头道:“不,分明是夜郎自大的夜,夜大哥,你一定很自大。” 夜锦衣自然知道唐辞是在说笑,因为唐辞是个标标准准的读书人,不会不明白夜郎自大的意思,只是唐辞这一说笑,却不自觉地令她想起当年扶着她走进无境山庄大门的沈渊,那个当年为了护她杀了自己大哥的沈渊。 夜锦衣抬手啜了口茶,才笑道:“我的确自大。” 第一百三十五章 冷漠的眼睛 唐辞道:“大哥还没说,御剑山庄给大哥出了什么难题?” 夜锦衣将手指点在桌面上,抬头看着唐辞微微点了点头,道:“你确信御剑山庄会给我出难题?” 唐辞道:“烈风九侠本应该死守无境山庄,但却因为大哥散布的消息撤走,导致机杼子逃出无境山庄,这责任总要有人承担才行。” 夜锦衣闻言,指尖一顿,勾唇道:“小兄弟,一直没问你是哪里人,师从何处?” 唐辞讶然道:“我?小弟只是一个乐衷江湖之事的书生而已,老师也不过只是一个无名的夫子罢了。” 夜锦衣笑了笑,道:“那小兄弟是怎么知道机杼子逃出无境山庄了?” 唐辞摸摸头,不好意思道:“无境山庄给了机杼子容身之所,无论偷走泣血剑的是不是机杼子,御剑山庄都会怀疑他,为了不连累老东家,机杼子应该不会再待在无境山庄了吧。” 夜锦衣敛眸道:“你说的有道理,但据我所知,机杼子一直没有离开无境山庄,前些日子,无境山庄还接了一笔炼器的生意,若是机杼子不在,那单生意无境山庄是万万不会接的。” 唐辞尴尬笑笑,道:“那是小弟猜错了。” 夜锦衣笑了笑,没再说话,只握紧自己的剑,缓缓起身,朝着自己来时的那条街走去,而唐辞也起身,跟在她的身后。 夜锦衣的步子很慢也很沉,人一旦有了心事,脚步就会变得慢下来。 她当然知道机杼子已经离开了无境山庄,原因自然不是所谓的“畏罪潜逃”,也并不完全是唐辞说的不想连累无境山庄。 事实上,机杼子在无境山庄待了这么多年,谁又会在意这一刻他是不是在无境山庄,他逃与不逃又有什么区别,机杼子当然明白这个道理,所以他的离开是有其他缘故的。 至于到底是什么缘故,夜锦衣还不太清楚,她只能肯定是与泣血剑有关系的。 而且唐辞忽略了一点,他只想到了机杼子,却忘了无境庄主任啸决向来是个重情重义之人,因此制造出机杼子尚在无境山庄的假象,来给机杼子逃脱的时间这些事情,是任啸决做的出来的。 夜锦衣是任啸决的义子,她了解他,她知道他会这么做。 十年前,她跪在无境山庄门外的时候,不过是在赌,赌任啸决会不会收留自己。 而今时今日,夜锦衣笃定,她笃定任啸决绝对会尽自己所能保护机杼子。 夜锦衣是在客栈的门口遇见卫卿笑的,彼时,卫卿笑也只是如往常一般搂着赛贵妃纤细的腰肢,带着轻蔑的目光瞥着夜锦衣以及她身后的唐辞。 这种轻蔑的目光,夜锦衣早已经习惯,所以,她也仅仅是错开一步,从卫卿笑身旁走过。 “今儿早上,听说有人寻短见,往你那屋里瞅了瞅,结果没见到寻短见的人,却撞见了一只寻短见的鸽子。”她刚与卫卿笑擦肩,卫卿笑便似笑非笑地蹦出这么一句话来,让她停住了脚步。 “鸽子呢?”夜锦衣扭头盯着卫卿笑的侧脸,一字一句道。 “炖汤了。”卫卿笑不痛不痒地回了这么一句话。 卫卿笑的话音刚落,他怀里的赛贵妃就朝着夜锦衣娇笑道:“白鸽汤益气补血,又美容养颜,能让人青春永驻,夜公子平日也不妨多喝些。” 夜锦衣朝赛贵妃阴冷一笑,让后者闭上了嘴巴,这才又看着卫卿笑摊手道:“鸽子身上的东西呢?” 卫卿笑面色冷淡,语气也变得阴冷起来:“我没看到鸽子身上有什么东西。” 夜锦衣轻笑道:“果真没看到?” 卫卿笑松开赛贵妃,转过身子正对着夜锦衣,盯着夜锦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果真没看到。” 夜锦衣微微点点头,微笑道:“那,失礼了。” 说罢,夜锦衣扭头扫了一眼跟在身后不清楚情况的唐辞,轻声道:“走吧,小兄弟。” 夜锦衣与唐辞是标准的萍水相逢,说到底,他们谁都不清楚谁的底细,着实不应该如此熟络,但夜锦衣还并不想放走唐辞。 因为她之前从未见过如此聪慧的少年,此前她也从未见过如此好学的少年,好学到无论何时都会将一本书握在手里。 而更能引起她兴趣的,是那本唐辞始终握在手里的书。 她只见过剑客从不放下自己的剑,刀客从不放下自己的刀,因为剑就是他们的生命,刀就是他们的生命,剑在人在,刀在人在。 但是,她却从没见过一个书生从不放下自己的书。 除非,那本书是他的武器,承担着他生命的重量。 深夜,客栈静谧又黑暗,就连守夜的小二也早趴在楼下的桌子上呼呼大睡,连桌上的油灯已经烧到了尽头也未觉。 火焰顺着灯芯蔓延,直到最后一丝白色的绒芯被燃烧殆尽,变成灰烬落在灯油中,这盏唯一亮着的灯也完全熄灭,客栈陷入了无尽的黑暗。 黑暗中,夜锦衣就站在卫卿笑的门前,像一尊雕像一般一动不动,没人知道她在这里站了多久,连她自己也不知道。 她的呼吸很轻,很缓,若非是内力极深的人,绝对不会发觉她。 她明明是来找卫卿笑的,但此时无论如何也迈不开脚,更别提抬手扣响房门打破这深夜的寂静。 她本不是如此畏首畏尾的,若是平日,她兴许直接踹门进去亦或是像梁上君子一般破窗而入了,但是此时很明显与平日不同。 她和卫卿笑因为一些彼此心知肚明的缘故开始疏远,连像陌生人一样的客套都快做不到,所以她不得不小心谨慎。 夜锦衣微微抬头,看着面前依稀可辨的门框,又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缓缓抬脚往后退了一步。 “吱。” 黑暗中传来清晰的开门声,令夜锦衣下意识顿住自己的脚步抬起头来。 面前,卫卿笑双手扶着门框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即使在夜里,卫卿笑那张溢满冷漠的脸在夜锦衣眼中也再清晰不过。 溢满,冷漠。 当这几个字眼出现在夜锦衣脑海的时候,她身子猛地一颤,又往后退了几步。 “什么事?”卫卿笑的手未从门框上放下来,语气也冷淡至极。 夜锦衣摇摇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苦笑一声。 “为了那只鸽子?”卫卿笑的语气越发冷了。 夜锦衣摇摇头,看着卫卿笑,轻声道:“不是。” 第一百三十六章 讨厌囚禁 卫卿笑轻笑一声,直接抬脚跨出房门,后背倚着门框,漫不经心道:“那夜公子深夜来此究竟有何要事?” 夜锦衣抬眸道:“你该回无境山庄了。” 卫卿笑笑意凝在脸上,却仍旧是带着懒散的口气道:“你说什么,我没听清。” 夜锦衣重复道:“你该回无境山庄了。” 卫卿笑点头道:“哦,知道了。”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跨回房间,连身子也未转便直接抬手将门轻轻关上,将夜锦衣挡在房门之外。 夜锦衣看着又紧闭上的房门,轻声叹口气,便转过身去打算离开。 “夜锦衣。” 身后房门咣当打开,伴随着的是卫卿笑的声音。 “嗯。”夜锦衣闻声便又转过身去,看着已经站在身后的卫卿笑。 “你是不是醋了?”卫卿笑紧蹙着眉头,像是实在忍不住要解开心中的疑惑,死死地盯着夜锦衣。 在他看来,夜锦衣要他会无境山庄去兴许只是不想看到他整日同赛贵妃厮混在一起,这个想法一旦在心里生了根,就再也抹不去,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什么?”夜锦衣像是没听清卫卿笑的话,眯着眼睛问道,或是因为她没明白卫卿笑的意思。 卫卿笑抬手撩开额前的发丝,没有再重复着之前的问题,只道:“做什么要我回无境山庄?” 夜锦衣道:“你知道无境山庄如今的处境,义父他毕竟有些年迈了,你该多帮他分担一些,再者,你不吭不响地出来,宁姨必定要担心了,你这二十多年不在她身侧,如今更是该多陪陪她。” 卫卿笑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即使黑夜多多少少隐匿了他发青的脸色。 夜锦衣并没有注意到卫卿笑的脸色,只继续道:“等我处理所有的事情,就回去了。” 卫卿笑道:“给我具体的时间。” 夜锦衣敛着眸子,勾唇笑了笑,没有说话。 卫卿笑也没有等夜锦衣开口在,只道:“找到泣血剑之后,让辛炼子看清楚钟岳的嘴脸,然后逼楚钟岳出手,一步一步地把他引到你的圈套里,让他永远翻不了身,再给他最后一击,让他为之前所做的付出代价,对吗?” 夜锦衣脸上带着笑,越来越冷的笑,她点头道:“对。” 卫卿笑道:“告诉我,这些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夜锦衣道:“很快。” 卫卿笑猛地抬手扼住夜锦衣的下巴,沉声道:“什么时候?” 明明是在夜里,夜锦衣却似乎看到卫卿笑因为一些莫名的情绪而发红的双眸,她顿了一下,道:“半年之内。” 卫卿笑道:“确定?” 夜锦衣道:“确定。” 卫卿笑点了点头,松开夜锦衣,转身道:“好,就半年,半年之内,你处理完所有的事情,半年往后,我不准你再随意离开无境山庄,就算离开,也必须和我一起。” 夜锦衣勾了勾嘴角,轻声道:“我尽量。” 卫卿笑加重语气道:“我要的是确定。” 夜锦衣笑了笑,道:“不可能。” 她当然没有告诉卫卿笑这种在她看来完全是变相囚禁的行为让她浑身不舒服,似乎被人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笼子里一般,让她压抑地难受。 她讨厌囚禁。 若是她幸运,解决完所有的事情还活着的话,她只会放弃所有的一切,一个人浪迹天涯,在无人认得自己的地方终老,而不会留在无境山庄。 纵使,无境山庄是为数不多能让她心里有些慰藉的地方了。 周围的气氛变得压抑,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沉重了,沉重地令人呼吸都有些困难。 沉默,可怕的沉默。 夜锦衣终于让步,道:“如果我还活着的话。” “你一定会活着,我不会让你有事。” 夜锦衣没有去深究这句话背后的意思,她只道:“还有另一件事情,你一定要答应我。” “我答应你。”卫卿笑想也没想,就答道。 “不要回摽梅宫,永远不要回去。”夜锦衣犹豫着握住卫卿笑的手,认真道。 她忘不了那天星如对她说的话,她没有办法忽略落花夫人对卫卿笑下的毒手,以至于这些天来每晚她都做着噩梦。 梦中,落花夫人手里是一柄沾满鲜血的匕首发疯似的大笑,她的脚下是一片血泊,而卫卿笑就倒在那片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而落花夫人不放过卫卿笑的原因,夜锦衣至今没有想明白,这令她心里的不安越来越强烈,难以忽略。 “好。”卫卿笑抬手握了握夜锦衣的手。 “好,你早些休息。”夜锦衣这才缓和了神色,打算将手从卫卿笑掌心抽出来,却被卫卿笑拉住手臂,无法脱身。 正当夜锦衣疑惑着看向卫卿笑,便听到卫卿笑道:“有两件事,我想告诉你。” “第一,我跟赛贵妃什么都没有,我只是气你。第二,那只鸽子肉少的可怜,只剩下身上带的东西有用。”他的话音刚落,一张极小的字条便被放在了夜锦衣的手心。 夜锦衣看着躺在手心里那张皱巴巴的且小的可怜的纸条,再抬头时,卫卿笑已经不见了,面前的那扇门又被重新关上了。 黑暗的房间里终于亮起了一盏灯,灯光虽然昏暗,但照亮纸条上的字却是绰绰有余的。 字条虽皱,虽小,但上面的字却清晰可见。 “江南陆家。” 是的,上面只有四个字。 夜锦衣又将字条放在手心,确认是这两个字之后才缓缓坐在桌旁,抬手将字条丢在灯上,一簇火焰蓦然升起,又缓缓落下。 江南陆家。 这四个字太过简单,简单到令人不会生出任何歧义的理解,但是也同样简单到令人猜不透其中传递的具体意思。 但夜锦衣很清楚,这是晴马和月鹿所能传递给自己的最大信息量了。 江南,吴楚之地,美丽富饶,的确是出了不少的名门大家,但姓陆的却寥寥无几,然而夜锦衣要的不是寥寥无几,她要将字条上的那一个陆家唯一确定。 否则,难道要她挨个去江南的“陆家”找,直到找到对的那个,恐怕那个时候,陆家早已经出了事情,她要找的泣血剑也永远回不来了。 江南陆家,有名望者有四。 号称江南剑术第三的陆轻候是其一,此人好剑,听说极爱收集天下神兵利刃,可算得上是盗走泣血剑的最大嫌疑人。 然而,夜锦衣却知道,陆轻候与楚钟岳年轻时有些过节,一向不合,若是让陆轻候去助楚钟岳一臂之力,可能性几乎为零。 外号“花和尚”的陆清欢又是其一。 第一百三十七章 勾人的野花 之所以外号花和尚,是因为陆清欢本来是一个吃斋念佛的小和尚,结果却断不了心里的欲念,到自己四十岁的时候就还俗了,还俗那天他还特地请了青楼妓馆的美姬们跳舞助兴,狂饮三天三夜,结果就在当天,他做和尚时的主持直接被气圆寂了。 陆清欢的口头禅更是独特地紧,有些和尚喝酒吃肉美曰其名“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但这陆清欢就不一样了,天天念叨的却是“酒肉穿肠过,美女心中留”。 他虽也是姓陆,但很明显,他四十岁之前的身家还算得上是清白,人生理想也只有“酒肉美女”,因此他盗走泣血剑的动机同样几乎没有。 除此外,姓陆的还有一个女子,叫陆七娘。 这陆七娘也算得上一个奇女子,如今二十有九却未出嫁,只是在几年前其父去世之后接下了陆家的金戈镖局,并改名作木兰镖局。 木兰镖局,这名字听起来多多少少有些娘气,给人一种武馆起了个青楼名字的感觉。 正因为这个娘气的名字,却令陆七娘这么几年赚了不少的钱。 这钱不只是走镖的酬劳,还有来自彼岸阁的赏金。 有太多太多的劫镖人因着木兰镖局这个娘气名字的误导,认定了这陆七娘是一个只会玩玩绣花针的美人,加之木兰镖局向来只保大镖,他们自然是要来劫上一劫,说不定就能一箭双雕,美人和钱财一起抱回家呢。 可惜他们毕竟小看了陆七娘的本事,也忘了曾经还有一个叫花木兰这么娘气的名字但为人却并不娘气的女人存在过,是以,这么多年性命断送在木兰镖局的人也不在少数。 更巧合是,这些人大部分都在彼岸阁的悬赏令上榜上有名,是以陆七娘这些年来用人头在彼岸阁换了不少的银子。 陆七娘是一个贪财的女人,而泣血剑恰好值不少的银子。 夜锦衣差点就要以为这木兰镖局就是字条上提及的陆家,但可惜的是,泣血剑被盗的那段时间,木兰镖局恰好在运送一趟江南到东京的镖,押镖的也正是木兰镖局的总镖头陆七娘。 而最后一家姓陆的,与之前的三个相比,实在不值一提,但这样不起眼的存在,会不会是掩人耳目的最好选择。 这个陆家曾经也是武林上的炼器名家,可是在几十年前起因着一些缘故突然就开始没落,再加上沧浪谷主鬼域的出现,陆家在武林的地位一落千丈。 再到后来,就只有一些年长的人还知道这个陆家的存在,夜锦衣之所以还记得这个陆家,是因为机杼子曾经在夸耀他师父鬼域的伟大功绩时曾经嘲讽过这个陆家。 夜锦衣微微眯了眼睛,嘴唇也勾出一个极小的弧度。 陆家。 那个曾经因为鬼域的出现而渐渐退出武林的陆家。 还有比这个陆家更有动机更有可能盗走泣血剑的人存在吗? 似乎没有。 如果当年的陆家的确是因为鬼域的出现而在江湖上的地位一落千丈,那么谁又能保证陆家会不会带走泣血剑,或是想要毁了鬼域最佳出的遗作,或是造出比泣血剑更厉害的利器。 夜锦衣的眉头又皱住了。 她的确认定字条上所说的陆家就是那个没落的炼器陆家没错,可是最重要的问题出现了。 她对陆家几乎一无所知。 “如果老机杼在就好了,他兴许知道些什么。” “呼。” 这样想着,夜锦衣吹灭了灯盏,和衣躺回了床上,看着漆黑的天花板发呆。 夜锦衣是被敲门声叫醒的,她醒的时候天已经大亮,窗纸被外面的朝阳映出一层浅浅的橘色的光。 夜锦衣迷蒙着眼睛打开门,看着站在门口穿着一身红色大袍子的男人,揉着眼睛迷迷糊糊道:“怎么了?” 卫卿笑依旧是板着脸,冷声道:“我走了。” 夜锦衣拍了拍额头,依旧是懒洋洋道:“路上小心。” 卫卿笑道:“还有别的要跟我说吗?” 夜锦衣好像还没醒过来,倚着门框皱着眉头闭眼道:“有时间的话,帮我去趟伯牙居,告诉晋卿我······唔。” 夜锦衣像是触电了一般,突然将眼睛睁开,连身子都僵硬起来,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因现在她的嘴被卫卿笑的嘴唇堵得严严实实的。 她躲不开,因为卫卿笑的手扣着她的后颈,将她死死地按向自己。 卫卿笑吻的很重,但时间却很短,夜锦衣还没有完全反应过来,卫卿笑就已经松开了她,还轻飘飘道:“知道了。” 说罢,卫卿笑就潇洒地转身离开,徒留夜锦衣站在门口盯着他的背影发呆,过了好一会儿,夜锦衣这才抬袖擦了擦自己的嘴唇,转身又回到了房间。 “卫卿笑呢?” 夜锦衣和唐辞正在楼下安静地用膳,赛贵妃就快步从楼上下来,在夜锦衣身旁停住冷声质问道。 夜锦衣手里搅粥的动作未停,头也未抬,只满不在意道:“走了。” 赛贵妃像是不敢听到自己说的话,猛地按着桌面提高声音问道:“你说什么?” 夜锦衣这才放下汤匙,用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唇,不慌不忙地看着赛贵妃有些涨红的小脸,道:“他今早已经离开了。” 赛贵妃黛眉一蹙,追问道:“去哪了?” 夜锦衣道:“他有家。” 夜锦衣不慌不忙地给自己倒了杯水,轻啜一口,道:“有家的人出来久了自然要回家去的。” 赛贵妃摇头道:“不可能,有我在,他就不会回家。” 夜锦衣笑了笑,道:“所以,你才没有家。” 一朵在路旁迷惑着来往行人令其驻足的野花是注定没有家的,她们只记得要让这些行人为了她们不回家,却忘了为自己找一个家。 若是有那么一天,这些美丽芬芳的野花愿意收敛自己那惑人的天性,兴许会有一个人小心翼翼地将它带走种在自己的小院里,到那时,这些野花也许会有一个家。 可惜,越是美丽勾人的野花,越是不愿意有一个家,因为她们不愿意只有一个人看到自己的美。 她们忘记了花会凋零,美貌和青春往往只是稍纵即逝的东西。 赛贵妃一怔,但片刻又冷声讥诮道:“那你呢,你为什么不同他一起走?” 夜锦衣道:“家在那里,无论多久回去,它都在那,我何必急于一时。” 第一百三十八章 意识到衰老 让一个吵闹的人离开,好让自己耳根清净,也许抓住对方的可怜之处不放会是最好的方法。 是以,夜锦衣的话音刚落,赛贵妃一时语塞,便拂袖离开,连房钱都忘了付。 “这位姑娘,您的······”直到赛贵妃大步走出客栈,站在一旁的店小二才终于清醒过来,忙摇手打算追上去讨要房钱。 任何事情只要一跟钱这个字眼挂上钩,就算是美色的迷惑也抵不了多大用处。 夜锦衣又重新拿起汤匙,朝着店小二和蔼道:“小二哥,那位姑娘的房钱记我账上就是了。” 小二这才停住脚步,朝着夜锦衣笑了笑,道:“多谢客官,多谢客官。” “小兄弟,我打算启程去江南一趟,不知你有何打算?”夜锦衣看着碗里的粥,状似无意道。 唐辞忙抬头看着夜锦衣,倒是避开自己的问题问道:“夜大哥去江南做什么?” 夜锦衣笑了笑,道:“你不是曾问我御剑山庄给我出了什么难题,我还未回答你?” 唐辞手一顿,问道:“御剑山庄给大哥出了什么难题,莫非是找到丢失的泣血剑。” 夜锦衣点头道:“不错,找到丢失的泣血剑。” 唐辞忙道:“看大哥的意思,大哥已经知道了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放下汤匙,勾唇道:“不错,江南。” 唐辞点点头,又喝了两口粥,这才犹豫着问道:“那这一路定是凶险万分了?” 夜锦衣抿嘴笑道:“还好。” 唐辞又犹豫着坐到夜锦衣身旁,拉着夜锦衣的袖子小心翼翼道:“小弟能否同大哥一起去?” 夜锦衣扭头看着唐辞,道:“一起去?” 唐辞点点头,不好意思道:“我对武林中人一向敬仰,若是这次能为追回泣血剑出一份力,那我也算不虚此行了,再者,我对江湖上的事情多多少少也有些研究,兴许路上还能帮大哥做些小事。” 夜锦衣有意无意地扫了唐辞手里那本厚厚的书一眼,状似无意地用指尖划过唇瓣,半晌才点头道:“也好,我一向不大看书,遇到些事情也许还真的要向小兄弟你讨教一番。” 时间永远是紧迫的,你永远不知道会不会在你赶到的前一秒出现什么变故,夜锦衣深知这个道理,因此他与唐辞几乎是日夜兼程地赶往江南。 若非是几天几夜的赶路,夜锦衣也许还没有发觉,唐辞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远比自己想象地强地多。 譬如,彼时,夜锦衣正扶着一颗粗壮的树弯腰地路旁呕吐,而唐辞却仍能面色不改地帮她抚背。 夜锦衣并不是一个吃不得苦的人,在某些时候,她对自己远远会比对其他人更为严苛暴戾,但某些身体的自然反应并不是她能够控制的,比如此时胃部的强烈的收缩,几乎让她将自己肚子里的苦水全部给呕出来。 一个人如果在年轻的时候不懂地珍惜自己的身体,那么老了的时候她的身体便会以一种别样的方式来提醒她来折磨她,让她明白她已经不再年轻了,她的身体在变得越来越脆弱,并且这种脆弱不是人的意志能够改变的。 现在,夜锦衣已经完全意识到这一点了,也正是因为意识到这一点,她的胃部才会收缩地更厉害,不只因为身体的反应,更因为内心深处的的恐惧。 在你认为自己还不能衰老的时候意识到自己的衰老,这的确是一件令人感觉到彻骨恐惧的事情。 但即使是这种时候,她的右手仍然握着她的剑,唐辞的左手仍然握着那本书,他们仍然保持着最高度的警惕,因为他们谁都没有忘记有多少未知的危险会发生。 林子里传来细微的窸窣声,令夜锦衣下意识握紧了手里的剑,更是扶着粗壮的树干站直了身子。 她朝四周看了一眼,快速将剑打了个转横在唐辞身前,将唐辞护地严严实实,她从腰间拿出一块帕子擦拭着嘴唇,才不慌不忙提高声音道:“在下只是从此地经过,还烦请诸位······” 夜锦衣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一支冷箭从树林深处射过来,恰好钉在夜锦衣耳畔的树干上。 夜锦衣微微侧头,拔出那枚冷剑,瞥了一眼箭身烙印的梅花图案,轻哼一声,这才扭头看向一脸警惕的唐辞,道:“小兄弟,你知道这是哪里吗?” 唐辞凝眉想了想,道:“具体是哪里不清楚,只知道再走几里,应该就是灵岩山了。” 夜锦衣道:“你可知道,穹隆上周围有哪些门派?” 唐辞低头沉吟道:“若算上灵岩寺的话,还有寒水塘,望京门,珈蓝山庄,还有摽梅宫。” “不错。”夜锦衣将手里的羽箭递给唐辞,这才收回手里的剑,抱臂冷眼看着树林深处,她的面色一瞬间变得极冷,如同结了寒冰一般。 唐辞看到箭身上的小梅花,拍额道:“摽梅宫一向不理世事,怎么会?”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可能是因为我今天恰好穿了件红色的袍子。” 唐辞哑然,只看了看夜锦衣身上的袍子。 夜锦衣今日穿的的确是一件宽松的红色袍子,似血的红袍像极了冬日盛开的硕大梅花,灼地人移不开眼。 她本来穿的并不是这一件,却在昨晚在一家客栈买干粮的时候借了房间匆匆将一袭黑色劲装换成了这一身红色袍子,这个人似乎也从一个游荡江湖的嗜血武士变成了一位雍容华贵的公子哥。 现在唐辞觉得,这一切似乎并不是巧合。 夜锦衣道:“月如姑娘箭法如神,但若是杀错了人,怎么向落花夫人交代?” 她的话音刚落,便有几个女子从远处密密的树枝上掠下来,落在夜锦衣身前。 唐辞见有人落下来,忙拉住夜锦衣的手臂打算往后退,谁知夜锦衣却纹丝不动,只冷冷地看着突然出现的几个女子。 领头的红衣少女半跪在夜锦衣身前,低头道:“奴婢该死,公子恕罪。” 夜锦衣敛眸道:“若是来往之人都穿着红色的袍子,你岂不是要把这些人杀尽?” 月如抬头看着夜锦衣,道:“夫人命令,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夜锦衣笑了笑,道:“我之前听红杉说过,你箭法很好,可谓百步穿杨。” 正因为有百步穿杨的箭法,刚才那一箭就绝不会射在树干上,而是射在夜锦衣的心脏上。 月如又低下头去,不再说话。 夜锦衣缓缓半蹲下身子,与月如齐平,才轻声道:“卫卿笑,你们真的下得去手?” 月如沉默了许久,久到夜锦衣已经没有耐心打算站起来的时候,她猛地抬头握住夜锦衣的手,盯着夜锦衣的眼睛诚恳道:“夫人疼公子,公子若是求情,夫人也许会放宫主一马。” 夜锦衣沉默半晌,才轻声道:“你起来。” 月如缓缓站起来,依旧用这种哀求的目光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抬头看看天色,扭头对目瞪口呆的唐辞轻声道:“今天天不早了,小兄弟不介意的话,就同我去摽梅宫一趟如何?” 第一百三十九章 孑然一身的男子 摽梅宫的风景一直很别致,即使在深冬,大厅石壁上的瀑布依旧倾泻而下,池子里的鱼也仍旧在水里悠然自得地游来游去。 木桥左右两旁的两棵红梅树开的正好,妖艳却又尊贵的红色让人挪不开眼睛,却令此时的夜锦衣后脑隐隐作痛。 “公子,小心。”月如见夜锦衣双脚一软,及时扶住夜锦衣的手臂,小心提醒道。 夜锦衣抬手按着额头,低头轻声道:“夫人呢?” “书房。” 夜锦衣转身看着唐辞,微笑道:“小兄弟,我有些事情,去去就来。” 唐辞忙道:“夜大哥,你放心去就是。” 阴郁的洞宫,处处飘荡着血红的纱幔,空气中冷香的味道飘散着,却令人感不到一丝沉静,只觉得馥郁得让人心里发慌。 “我向来以为姨娘虽然严厉,但还不至于这样狠毒,连自己养了二十多年的无辜孩子也不放过。” 彼时夜锦衣幽幽地看着对面面色沉静正在安静地调制冷香的落花夫人,一字一句道。 她的语气算得上柔和,只是字眼却像是一把把冷刀,毫不犹豫地向落花夫人刺去。 卫卿笑是无辜的。 这一点夜锦衣可以肯定,一个从二十七年前就被从父母身边抱走的孩子,一个在摽梅宫受了这么多年苦的孩子,他跟外界几乎没有任何接触,他和其余人的恩怨仇杀几乎没有任何关系。 但却还是有人要害他,有人费心费力地要他死,而且,这个人还偏偏是养了他二十七年的母亲。 这,让夜锦衣无法接受。 若卫卿笑是别人家的孩子,兴许夜锦衣还能勉强劝说自己对这些残忍的事实视而不见,但偏偏,卫卿笑是任啸决的儿子,是她义父的亲生儿子。 那么,她就绝不能恩将仇报,眼睁睁地看着任啸决夫妇再次失去她们的儿子。 “我记得我让星如带给姨娘一句话,不知道姨娘记不记得。”夜锦衣微微抬眸,轻笑道。 我在,他在。我死,他死。 这或许是夜锦衣这辈子做出最重的承诺,她只希望落花夫人还记得这句话。 “展颜,你要相信,姨母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好。”落花夫人终于放下手里调香的花瓣,抬起头缓步走到夜锦衣面前,抬手扣住夜锦衣的肩膀,担忧道。 “那也请姨母相信,我说到做到。”夜锦衣抬手拂去落花夫人的手,又道,“我年少时也没有见过姨母几次,与姨母感情也算不得深厚。事实上,姨母也大可不认我这个外甥,如此一来我的死活姨母也不必挂在心上。但若是姨母还看得起外甥,那不如就请姨母相信展颜这句话,高抬贵手,放卫卿笑一马。” “你难道不想知道姨母为什么一定要杀了卫卿笑?”落花夫人皱眉道。 “若是姨母觉得答案足够说服我,让我不插手卫卿笑的事,那姨母请讲便是。”夜锦衣冷声道。 落花夫人沉吟着,许久,才微微摇着头,叹口气道:“罢了,不说也罢。” 落花夫人知道夜锦衣的脾气,她知道自己说出来的话不但不能令夜锦衣放弃保护卫卿笑的念头,也许还会令夜锦衣徒增许多烦恼,这些烦恼足以乱了夜锦衣的心神。 所以,她不能贸然说出真相,她需要等待时机。 但只有一点,落花夫人可以肯定,那就是卫卿笑这个人,她非杀不可。 “姨母这算是答应了吗?不碰卫卿笑。”夜锦衣问道。 “好,至少在楚钟岳没死之前,我不会碰他。”落花夫人在原地徘徊许久,才转身看着夜锦衣道,“姨母只希望,你不要离他太近。” 夜锦衣没有接落花夫人的这句话,只沉吟了许久,缓声道:“姨母可知道江南陆家?” 落花夫人微微抬眸道:“江南陆家?” 夜锦衣点头道:“太湖之滨,炼器陆家。” 落花夫人抬脚走到桌旁坐定,扬手示意夜锦衣坐下,一边给夜锦衣倒了杯茶水,一边道:“略知一二。” 夜锦衣接过落花夫人递过的茶水,轻声道:“姨母不妨讲讲。” 太湖之滨,桃林深处,青石碑旁,炼器陆家。 陆家最兴盛的时候便是在陆玄龄创建御灵坊之时,也是从那时候开始,陆玄龄便成为武林所推崇的炼器第一人。 至于陆玄龄先生究竟是从何处而来,无人知道,或许是,也没有人想知道,一个英雄成名之前的经历向来不大被世人所关注,这是江湖的常态。 可惜的是,陆家的兴盛时期太短,陆玄龄先生去世没多久,陆家便渐渐开始没落,江湖上的炼器之业也开始走下坡路,更是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江湖上没有再出现过一件值得人称道的神兵利器。 也正是在那个时候,鬼域出现了,跟陆玄龄一样,没有人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人们只知道鬼域炼器之术出神入化,打造出的兵器削铁如泥,是难得一见的上等兵器。 鬼域在沧浪谷去世之后,又有辛炼子和机杼子两位高徒出谷,是以,当今世上,人们推崇的只有御剑山庄和无境山庄所造兵器。 陆家,彻彻底底被世人遗忘了。 连带着陆家被遗忘的,是陆玄龄当年所创造出的辉煌历史,以及他的儿孙。 据说,陆玄龄最初在江湖上出现的时候,身边带了两个孩子,后来创建了御灵坊之后,收了一徒弟,名叫韩湘。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身边的那男娃娃名叫陆执瑟,是陆玄龄的独子,女娃娃名叫慕挽琴,是陆玄龄故友之女。 单听名字,便知这陆执箫和慕挽琴是天生一对。 而事实证明,这世界上的确没有比琴瑟和鸣更完美的事情了,两人二十岁的时候便成了亲,两年后,诞下了独子陆秋渡。 然而,慕挽琴在生下陆秋渡后没多久,就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而她的死所造成的直接后果就是陆执瑟伤心过度整日饮酒消愁,以至于陆玄龄留下的基业几乎一夜之间全部溃散,陆家也渐渐从江湖上销声匿迹。 两年前,他们的儿子陆秋渡也因病去世,如今,陆家只剩下陆秋渡的儿子陆念在世了。 算一算,陆念如今应该有二十岁了。 一个二十岁的男子,孑然一身在这世上,岂非就已经是最可怜的人了。 夜锦衣有些动摇了,她还不能去想象二十岁的陆念会有多余的心力和足够的势力去夺取泣血剑。 但此时的她似乎也不能够想象一个十六岁的女孩为了复仇在漫天大雪中在无境山庄外跪了整整一夜,忍辱负重整整十年。 可偏偏,那个女孩子的确这么做了。 所以,她又有什么理由不去相信陆念有夺取泣血剑的动机,毕竟城府和耐力是不能靠年龄来判定的。 恰在此时,她收到了晴马的传书。 “太湖。” 只有两个字,但这两个字已经让夜锦衣知道白华的动向,也让夜锦衣终于可以断定那柄失踪的泣血剑就在太湖陆家无疑。 夜锦衣敛着眸子,盘算着该如何行动,却听到落花夫人缓声道:“展颜,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打算,姨母只希望你万事小心,你爹娘,只剩下你这一个孩子了。” “好。”夜锦衣将手掌在袖中猛地一攥,轻声答道。 第一百四十章 劳生无了日 一连几天的阴沉天气似乎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暴风雨天气蓄势,以至于夜锦衣与唐辞刚出了灵岩地界,就开始狂风大作,电闪雷鸣。 夜锦衣早换回了一件黑色的衣袍,此时,她的身上披着一件蓑衣,头上戴着宽大的斗笠,骏马在泥泞的路上疾驰,雨水哗哗打在她的脸上,若非斗笠的帽檐多多少少挡住了一些雨水,恐怕她连眼睛都有些难以睁开。 “唐辞,要不要休息?”正前方是一个分岔路口,夜锦衣拉紧马缰,扭头看着也紧跟着停在身后的唐辞,大声问道。 透过密密的雨帘,夜锦衣还依稀看得到唐辞发青的脸与冻得惨白的嘴唇。 “没事,夜大哥,时间紧迫,我们还是赶路吧。”唐辞也朝着夜锦衣大声回答道,顺势抬手抹去脸上的雨水。 “也好。” 得到唐辞的回答后,夜锦衣这才点点头,朝着马身重重一鞭,骏马扬起前蹄,朝着其中一条路疾驰而去。 天气阴冷,以至于风雨渐停之后,路上的泥泞反倒因为寒冷的天气结成硬巴巴的土块,马蹄踩在上面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夜锦衣与唐辞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沿着太湖之畔安静地往那块显眼的青石碑赶去。 “沿着那片林子继续走,一个时辰就可以到陆家。”夜锦衣抬手指了指一小步路旁刻着“御灵渡”的石碑,轻声道。 唐辞跟着夜锦衣的视线看过去,缓声道:“我们该怎么去?若是贸然前行,必定打草惊蛇。” 夜锦衣敛眸道:“如今打草惊蛇还算小事。” 唐辞猛地抬头看着夜锦衣道:“难道还有别的事?” 夜锦衣策马到那块青石碑旁,低头看着小路上一直绵延到林子深处的马蹄印,沉默不语。 因着雨停了没多久,这马蹄印必定是新的。 唐辞也策马踱到夜锦衣身旁,只一眼,他便也注意到路上的马蹄印:“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知道了泣血剑的下落?” 夜锦衣没有回答,她只觉得心里有些发慌,因为在不久前她便得到晴马和月鹿的传书,信上带给了她最坏的消息。 白华等人失踪了。 毫无防备的人是绝对不会有机会躲开彼岸阁的追踪,可如今白华等人已然甩掉晴马和月鹿的追踪,是否代表白华已经发现了他们。 若是这样,情况会远比他们想象的更为糟糕。夜锦衣只希望白华的速度没他快,那么陆家也许还有一线生机。 夜锦衣又朝地上扫了一眼,半晌,她才微微缓口气道:“只有一匹马。” 一直延伸到林子深处的马蹄印,清晰又稀疏,足以令人判定这是一匹马留下的。 如果只有一匹马,那就绝对不会是白华,那会是谁?还会有谁记得这个将近在江湖上销声匿迹的陆家? “走。”夜锦衣没有再多加思考,只猛地朝马身甩了一鞭,沿着小路朝陆家赶去。 烟波浩渺的湖,偶尔拂过带着青草香味的风,荡得湖水泛开一圈一圈的涟漪,若不说湖面上飘散的青烟,这湖水还算的清澈,恰将岸上一黑一白的身影映的清清楚楚。 唐辞看了看烟雾飘散的湖面,又看向神色凝重的夜锦衣道:“夜大哥,这,我们怎么过去?” 夜锦衣低头看着延伸到湖边戛然而止的小道,又抬头看了看布满烟气因此无法看清对岸的湖面,微微弯下腰检查着岸边的情况。 唐辞见状,也低着头看着岸边,希望能找出什么有用的线索。 “看出什么问题没?”夜锦衣轻声道。 唐辞蹲下身子,抬手拂过岸边青草窝间的泥土,微微抬头道:“江南四季温暖,所以虽是寒冬,这河畔仍有翠绿的草丛,但只有这一处只有黄土,没有青草,像是有什么东西长时间压在这里。” 唐辞手指的地方,恰好是紧邻湖水的地方,所以上面的泥土上还有湖水偶尔上涨亦或是湖水拍岸留下的水,以至于泥土是潮湿的,甚至说是泥泞不堪的,但除却那一小块地方,岸上的其他部分却是布满了青草。 夜锦衣道:“你知道是什么东西?” 唐辞摇摇头,道:“不知道。” 夜锦衣微眯着眼睛道:“船。” 唐辞猛地抬头道:“船?” 夜锦衣点头道:“不错,船。船靠岸的时候留下的。” 唐辞闻言,猛地跳起来拍了拍脑袋,惊叫道:“对!是船!那我们就能过去了。” 夜锦衣抬眸道:“陆家的确不一般。” “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不是真如理,何门静此身。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湖上隐隐传来老者的吟唱,这吟唱浑厚有力,似是连湖水都因为这吟唱而微微荡漾着。 夜锦衣抱臂侧头看着湖面,轻声道:“看来这摆渡人还是饱读诗书的文人。” 唐辞也垫着脚走到夜锦衣身侧,看着湖面道:“文人?” 夜锦衣嘴角微微一抽,抬手用手里的剑柄轻轻拍了唐辞的脑袋。 “夜大哥,你干嘛打我?”唐辞忙抬手揉着自己的脑袋,满是委屈地嘟囔着。 夜锦衣指了指唐辞手里的书,叹气道:“亏你天天掂着本书,连张乔的这首诗都不知道?” 唐辞不好意思地摸摸头,微微抬头却瞧见了湖面上从层层烟雾中缓缓驶来的一艘小船,忙握住夜锦衣的手臂,指着小船道:“大哥,你,你说的文人。” 青灰色的烟雾中缓缓驶过来一艘小木舟,站在木舟最前端的是一个穿着青灰色衣服的老者,灰白的头发灰白的胡须。 若非是这老者腰间挂的鲜红的酒葫芦,他几乎就要与这青灰色的缥缈烟气混为一体了。 夜锦衣先是抬头扫了那小船及船夫一眼,又毫不在意地拍了拍唐辞的脑袋,道:“小兄弟,我以为你这结巴治好了呢?” 说罢,她便朝前走了一步,抱臂静站在岸旁,盯着船上撑杆的老者朝他们过来。 小木舟快驶到岸边时,那船上的老者便笑盈盈道:“年轻人,是要过这湖吗?” 夜锦衣道:“是,还烦请老人家能渡我们一程。” 那老者笑着捋了捋胡须,看向湖的另一边,道:“年轻人,你知道湖的那边是哪里吗?” 夜锦衣顺着老者的视线看过去,却只看到迷离的雾气,她沉吟片刻道:“我既然来此,自然知道对岸是何处?” 老者缓缓扭头,看着夜锦衣道:“既知道,还是要过去?” 夜锦衣点头道:“就因为知道,才要过去。” 老者点点头,扬手笑道:“那两位年轻人,请上船吧。” 夜锦衣拱手道:“谢老人家。” 湖不大,船却行得很慢,像是摆渡的人刻意想给船上的人留够欣赏湖上风光的时间,而实际上,这湖上也只有寥寥青烟和淡淡的青草香味,几乎看不清岸上的景物。 唐辞和夜锦衣的马被系在岸边粗壮的大树上,正低头悠闲地啃着地上鲜嫩的青草。 而夜锦衣和唐辞安静地站在船上,离来时的岸边越来越远,悠闲地看着飘过身旁的烟雾。 夜锦衣从头到脚看了这老者许久,才道:“老人家,最近可还渡过其他人?” 老者笑了笑,并未回头,仍旧撑着细长的竹竿子,轻咳一声答道:“年纪大了,记不清了。” 夜锦衣也抿嘴轻笑一声,低头看着脚下清晰的两个拇指大小的圆形凹印,仍不住抬手蹭了蹭自己的鼻尖,道:“老人家,这船很旧了。” 老者叹口气,道:“人老了,船自然也旧了。” 夜锦衣点点头,缓声道:“是这个理。” “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老者解下腰间鲜红的酒壶,往嘴里大灌一口,便又开始吟唱起来,湖面上又起了微微的波澜。 空气中除了淡淡的青草香味,慢慢溢过浓烈的酒香,酒香飘散之后,就又只剩下清新的青草味道。 夜锦衣只微微闭着眼听这老者吟唱完,才不着痕迹地轻笑一声,但这几乎微不可闻的轻笑声却传进了老者的耳朵里。 老船夫颤巍巍地转过身来,端详着夜锦衣,道:“不知年轻人在为何事发笑?” 夜锦衣睁开眼睛,拱手笑道:“老人家,失礼了,后生只是对这首诗有些疑惑。” 老船夫笑了笑,道:“年轻人,不妨说来听听?” 夜锦衣抿嘴笑道:“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敢问老人家,何为劳生?何为妄念?” 唐辞闻言,也低着头轻声念道:“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 第一百四十一章 妄念起微尘 夜锦衣并没有等船夫回答,只低头轻笑道:“这不是一个简单的问题,等老人家想明白再回答罢。” 说罢,她便抬手拎着唐辞往船身猛地一点,跃上一丈左右的河岸。 待唐辞在泥泞的岸上勉强站稳,夜锦衣才勾头看着船夫大声道:“老人家,多谢了,后会有期。” “走。”唐辞还没有反应过来,便被夜锦衣拉着手臂快速往小路另一边赶去。 “夜大哥,这,这里真的有人住吗?”唐辞看着面前破败不堪的废宅,忍不住握紧夜锦衣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步。 偌大的府邸已不复当年繁荣昌盛的模样,房顶的瓦砾早已破碎,碎裂的青石瓦缝之间布满枯草,雕砌精美的屋檐却有一半已然塌陷,大门两旁的柱子也早已失去了鲜红的颜色,布满灰尘与泥泞,看起来极像是一所废弃的大宅。 但在这一片破败之中,唯有那面鎏金大门和那幅刻着“陆府”的朱红匾额看起来还崭新地很,彰显着恢弘之气,与周围的一切都大不相符。 夜锦衣低头看了看靴子上的湿泥,又看了看打扫的一尘不染的台阶,扭头看着唐辞笑道:“我们若是从这里进,倒是失礼了。” 说罢,夜锦衣拎着唐辞直接借着门口倒塌的灯台,翻身掠过高大的青墙,落在院墙内的青石路上。 院内有数十座高大的楼阁,但却是破败的楼阁,与府门的情况几乎一致,都是屋檐墙壁残破,但大门和各个楼阁的牌匾却干干净净,像是每天都有人擦拭一般。 院子里种植了很多花草树木,院子虽显得破乱不堪,但这些花草却被侍弄地很好,花开的鲜艳无比,叶子青翠欲滴。 清风拂过,还有馥郁的花香飘过。 明明是在冬天,但这院子里的花草却令人置身暖春一般。 但却也正是因为这样大的反差,才令这里显得越发怪异莫名。 唐辞躲在夜锦衣的身后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四周,压低声音道:“夜大哥,这里会不会有鬼啊?这么诡异。” 夜锦衣抬手拂过花瓣上的露水,轻笑道:“这花种的不错。” “谢客夸奖。” 夜锦衣正低头轻嗅浅白的花朵,却听到不远处温润的男声,她抬头看去,便看到花丛边缘处一个白衣身影,待直起身来看过去,才发现站在那里是一个文质彬彬气质温和的年轻男子,只是这男子面容却甚是苍白,看起来病恹恹的,没有精神气,似乎下一秒就要倒下身去。 院落里除了花草之外其他的东西都是脏乱的,但这个男子身上的白衫白鞋却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似乎这个男子根本就不属于这里。 但夜锦衣笃定,此人就是陆家公子陆念无疑。 夜锦衣抬脚走到陆念跟前,笑了笑拱手道:“陆公子,未经允许擅自闯入贵府,失礼了。” 陆念轻笑一声,环视四周后将目光定在夜锦衣身上,道:“还有人惦记着我这一个无名之辈,是我的荣幸。我还未向公子道谢,公子怎么反倒道起歉来。” 夜锦衣抿嘴笑了笑,道:“在下夜锦衣。” “夜公子,有礼了。”说罢,陆念轻咳一声,将视线转向唐辞,犹豫道,“这位小公子是?” 夜锦衣转身看着一旁默不作声的唐辞,又看了陆念一眼,道:“这是我的朋友。” 唐辞闻言,也上前一步,低头拱手道:“小生姓唐,单名一个辞字。” 若非夜锦衣不经意间地扭头,也许他还并没有发现唐辞在念出自己名字时,眼里一闪而过的怪异情绪,也许她还并没有发现,唐辞看向陆念时脸上略有些不自然的神情。 夜锦衣很清楚,唐辞的出现本就是一个意外,她之所以会把唐辞留在身边也仅仅是对唐辞的身份抱有疑问,但她还没有认真地思考过唐辞究竟是何等身份。 但如今,她却发现,自始至终唐辞关注的东西似乎都只有一个:泣血剑。 “小兄弟,也许我还小看了你呢。”夜锦衣敛眸扫了一眼唐辞手里的书,在心里暗道。 陆念抬头看看天色,柔笑道:“天有些晚了,二位还未用膳吧,请。” 说罢,陆念便转身沿着石子路兀自缓步离开。 “夜大哥,你不觉得这些都太自然了吗?他,似乎对我们的到来一点都不觉得奇怪。”唐辞握紧夜锦衣的手臂跟在唐辞的身后,压低声音小心翼翼道。 “还好。”夜锦衣勾唇轻声道,之后,她的视线便紧跟着陆念极为缓慢的脚步慢慢移动。 陆念的身子不是一般的弱,他的脚似乎有些陂,走路不但很慢还有些不稳,除此之外,他的中气也很是不足,没走几步就要捂着胸喘口气,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模样,似乎比唐辞还要手无缚鸡之力一些。 夜锦衣只觉得陆念此时的模样倒与她自己重病之时的样子很是相似,只不过她当时的样子要更为衰颓一些,因为忍受不了自己的虚弱无能,但陆念却坦然镇定地多,完全没有一丝失落颓废的迹象。 “陆公子的身子似乎不大好。”夜锦衣定住脚步,看着陆念的后背,柔声道。 陆念闻言,转身看着夜锦衣,还顺势将袖子挡在鼻前,带着歉意道:“小生这病根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治了多年也不见好。” 夜锦衣拱手道:“抱歉,是在下冒昧了。” 陆念抿嘴笑道:“无事,公子请。” “陆公子难道就不问?”夜锦衣笑道。 陆念笑道:“问什么?” 夜锦衣敛眸道:“问我二人来此地的目的。” 陆念笑了笑,抬脚沿着甬道缓步走着,道:“这陆府几年几月的没人来,最近不知怎么的,来我这地方的人都特别多。而且,来的人都是为了一样东西。” 夜锦衣微蹙着眉头,道:“什么?” 陆念扫了夜锦衣一眼,笑道:“夜公子何必明知故问,难道你来不是为了这样东西吗?” 夜锦衣也轻笑一声,抬眸盯着陆念道:“泣血剑果真在这里?” 陆念微微抬了抬袖子,在鼻尖轻轻擦了擦,爽朗轻笑一声,然后看着夜锦衣,收敛了自己脸上温柔的笑意,认真道:“在。” 第一百四十二章 未伸出的手 这样一句明明白白的回答反倒令夜锦衣和唐辞愣住了。 有时候,太过坦率的回答反而越令人起疑。 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在一瞬间凝固了,而这片凝固的空气中唯一流动的,是危险的气息,一种与杀意相近的气息。 唐辞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书,以至于书的蓝布封面起了些细小的褶皱。 夜锦衣看着陆念带着清浅笑意的脸,脸上虽也带着柔和的笑意,但睫毛却轻颤了两下,之后,她的目光就一直没有离开过陆念的眼睛。 眼睛,向来是看透一个人最便捷的途径。若一个人要先动手,那么最先有变化的一定是他眸底的情绪。 但陆念的眸光也平静地很,像他脸上的笑意一般,自然柔和又充满善意,除此之外,夜锦衣再难看出其他的东西。 夜锦衣浅笑一声打破这凝重的气氛,道:“陆公子为人坦率,我佩服地很。” “就算是为泣血剑而来,也应该有个恰当的理由。有人想要泣血剑,然后成为武林至尊;有人想要泣血剑,从中研究出鬼域炼器的奥秘;而有的人想要泣血剑,只是想做买卖,得到一笔可观的财富。”陆念笑了笑,看了一眼夜锦衣,又看了一眼唐辞,最终又把目光定在夜锦衣的脸上,“那么二位,为了泣血剑的什么?” 夜锦衣手指一顿,抬眸道:“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我想问陆公子一个问题。” 陆念轻轻抬了抬袖子,道:“夜公子请问便是。”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公子既如此坦率,并不担心我们知道泣血剑的下落。那为什么在拿走了泣血剑之后,不昭告天下,以致无境山庄替公子背了这黑锅?” 陆念轻笑道:“夜公子方才也听到了,我对取走泣血剑的事并无隐瞒。但可惜,之前并无人来问我是否取走了泣血剑,若是有人问,我必定如实答,但既没人问,我又为什么要讲,若讲,又讲给谁听呢。” 夜锦衣不得不承认,陆念是一个与众不同的年轻人,单凭方才的对话,她就足以断定,陆念是一个值得当做对手的人,不过,却并不应该是她的对手。 夜锦衣道:“我想,我现在可以回答公子的问题了。” 陆念浅笑道:“洗耳恭听。” 夜锦衣道:“世界上既有公子这样不愿意主动说出真相的人,就有无法查清真相而凭臆测去断定是非对错的人,也就有因为随意的臆测而无辜被冤的人,自然就会有因为被冤枉而努力证明清白的人。” 闻言,唐辞的视线倏地从陆念的脸上转移到夜锦衣的身上,眼睛也蓦然睁的大大的,似乎方才夜锦衣的话让他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事实上,若说夜锦衣不知道唐辞的来路,那么唐辞也更不知道夜锦衣的来路。 甚至说,一直以来,唐辞也对夜锦衣的身份抱着极大的疑惑,因为夜锦衣这个人实在太过神秘,也太过强大,这样的一个人,无论是敌人还是朋友,都将是引以为傲的一件事情。。 但偏偏方才夜锦衣的话让唐辞似乎明白了夜锦衣是从何处而来,做这些的目的又是什么。 相比唐辞而言,陆念显得淡定地多,他只云淡风轻地抬起左手拂去落在肩上的一片叶子,看似极不在意道:“我似乎还未问公子从哪来?” 夜锦衣道:“陆公子何必明知故问。” 陆念转过身去,将左手背在身后,叹道:“我取走泣血剑,想必给无境山庄带来了许多麻烦,夜公子作为无境山庄的少当家,想必是来兴师问罪的吧。” 唐辞闻言,猛地抬手指着夜锦衣,诧异道:“夜大哥你。” 刚开口,唐辞就闭嘴了,因为他记得清楚,当初与夜锦衣重逢之时,是他唐辞自己没让夜锦衣自报家门,如今倒被夜锦衣这无境山庄少庄主的身份吓到,其实也算是他自找的。 此时此刻,当然是闭嘴最好,因为他现在只不过是一个出来见识世面的小书生,不该插太多话,那样倒令人起疑。 尤其,是在身边这两个都是绝顶聪明的年轻人的情况下。 夜锦衣笑着瞥了唐辞一眼,便看着陆念道:“我来陆家拜访一共有两件事,却独独没有兴师问罪这一条。” 陆念缓缓转过身来,疑惑道:“哦?那夜公子。” 夜锦衣抬头看看天色,拍拍肚子道:“天色很晚了。” 说罢,她便扭头看向唐辞,道:“小兄弟,你饿不饿?” 唐辞闻言,忙摇头道:“不,我还不饿。” 夜锦衣笑了笑道:“舟车劳顿,怎么会不饿?” “我,是饿了,但你们在谈正事,我······”看到夜锦衣刻意地几乎要凝固在脸上的笑意,唐辞忙反应过来,结结巴巴地回答道。 有时候谈正事是需要时机的。 若是有一顿美酒佳肴在等着你,你的肚子空空如也等着塞满,你又怎么可能专心下来去谈正事,若静不下心来谈正事,总有可能会误了大事的。 若是你贪吃又贪杯,酒足饭饱之后睡意昏昏,美酒菜肴不仅塞满了你的胃还塞满了你的脑袋,那一样是会误事的。 所以,谈正事的时机很重要,而谈正事的前提就是伺候好你的胃。 夜锦衣觉得有些饿了,她饿的时候需要吃饭,而不是打心理战,也更不是去动武。 “是在下失礼了,只顾着与二位交谈,却忘了招待客人,我住的地方就在前面,二位请。”陆念面带歉意道,不往扬手为夜锦衣和唐辞指了路,便缓缓转身在前面带路。 普通人为了做事方便总是习惯将手伸出袖子外的,而练武的人更甚,他们不仅要把手伸出袖子握紧自己的武器,有时候为了防止自己行动受阻,还会在手臂上缠着护腕,防止宽大的衣袖碍事。 但有一种练武的人,他们并不经常将手露在外面,因为他们的武器藏在宽大的袖筒中,往往在人不注意的时候给人以致命一击。 曾经,夜锦衣穿着宽大的白袍子,将自己的手遮的严严实实的,因为她的手里总会几枚细小的银针,或是浸了致命毒药的,或是浸了麻药的。 然而,在她从绝崖山庄离开之后,她就穿着黑色的劲装,因为她要用剑。 而此时,她却看到陆念的袖口足够宽足够长,以至于她从见到陆念到现在,就一直未见陆念的右手伸出过袖子。 陆念当然可能是一个左撇子,也可能是一个没有右手的人。 但她总是有些担心,那个空荡又宽大的袖子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射出什么可怕的武器,令人措手不及。 而一个人若要活得长久,就必须要对可能造成威胁的人或者物有足够的警惕,否则就会连自己如何死的都不知道。 江湖上知道这个道理的人明明很多,能做到的却很少,所以每天才会有那么多人死。 夜锦衣还没打算死,所以她的视线一直落在陆念那只长长的不知里面是否藏有武器的袖子上。 第一百四十三章 坦率的男子 饭是蒸的很软糯的白米,菜是最家常的小菜,酒是酸甜开胃的青梅酒,这样的饭菜一向是令人胃口大开的。 加之月色撩人,周围的环境又静谧雅致非常,旁边侍候的婢女又长得标致可人,唐辞忍不住多吃了一碗米饭,而夜锦衣也忍不住比平日多喝了一小杯酒,虽然平日她并不喝酒。 饭菜是摆在一个小院子里的,饭桌旁摆着一个极平常的小火炉,火炉里的碳烧的通红,不时发出细微的炸裂声,是以还不令人觉得十分寒冷。 一阵冷风吹过,刮得半开的窗户咣当作响,一旁的婢女忙敛眸快步上前关好窗子,又重新快速地站回了陆念的身旁。 夜锦衣自然知道这婢女为什么不愿意离开陆念半步,单看那婢女眸中不时透出的警惕和敌意,夜锦衣就知这婢女是把他们当做敌人了。 不仅如此,这婢女的轻功也必定漂亮地紧。 如今他们所在的这个小院落是在陆府的最角落,与那些高大壮观但此时以已破落非常的楼阁相比,这个小院落显得就太过平常普通了,甚至说有些寒碜。 三间不算宽敞的小木屋,其中两间卧房,另一间则算是招待客人的客厅,就连厨房也只是在屋檐下面搭了个简易的小棚子罢了。 院子里种着些长青的小树苗,还有一些地方直接辟成一块菜地,中间的空地上有一个茅草搭的小亭子,亭子里就是夜锦衣等人如今用饭的石桌石凳。 虽然看起来太过简单,也不够宽敞,但这个院子却整洁地很,看得出来院落的主人倒是经常拾掇。 不仅如此,与那些奢华辉煌到透着仙气的玉宇琼楼相比,这院子算是处处透着人气。 屋檐下挂着的是风干的腊肉和腌制晾干的咸菜,墙壁上还有一些野兔的毛皮,窗边柱子上斜靠着些陈旧的锄头和铁锨,不自觉地令人觉得这院子的主人兴许只是一个农家的小伙子罢了,谁又会想到此时坐在夜锦衣对面的竟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小公子。 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是从小亭子到屋子的这段路,并未铺着石子也未并修砌,只是最普通的土路,所以不论这路被走过多少遍被踩得有多实,这路上总是有一层薄薄的松软的土。 可偏偏那位漂亮的婢女姐姐从亭子到屋子外关好窗户又返回亭子走的都是这条路,偏偏今天的月亮够大够圆,月光也足够皎洁,偏偏夜锦衣的眼睛也很好使。 所以,夜锦衣只看得出那婢女来回两趟竟没有在那条布满尘土的路上留下脚印。 当然这也有两个可能性,一是这婢女是一个没有身形的美艳女鬼,另一个就是这婢女轻功太过高超,到了夜锦衣兴许都不能匹敌的地步。 可偏偏这婢女从小路走过时,月光恰将她的倩影映在路旁的花丛中,这世上是没有鬼的,就算有,鬼应该也是没有影子的罢。 因此,答案不言而喻。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筷子,看着那婢女笑道:“想必取走泣血剑的就是这位姑娘了吧。” 她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一枚飞镖就朝着她的眉心射过来,速度极快,它的轨迹明明看的见,却几乎令人无法闪避。 唐辞听到夜锦衣的话,正抬起头来看向夜锦衣口中的姑娘,谁知便瞥见了这枚闪着冷光的飞镖朝着夜锦衣射去,他还没来及呼叫出声,便见一只筷子斜斜地打过去,将飞镖撞偏,直直地射进小亭的木柱上去了。 夜锦衣一抬手,指尖便夹住了那支竹筷。 此时,那婢女的手还保持着射出飞镖的动作,而陆念的左手早已经搁在桌子上,只是面前的碗上却只剩下一根竹筷。 夜锦衣笑了笑,将手里的竹筷摆回陆念的碗上,道:“谢陆公子。” 陆念带着歉意朝着夜锦衣点了点头,便掩着口鼻轻咳一声,瞥向婢女道:“柔嘉姐姐,怎能对客如此无礼?” 陆念的面色仍是柔和的,但语气却带着一种不着痕迹的威严,令柔嘉身子微微一颤,忙半跪在地上:“公子,奴婢知错。” 陆念笑了笑,抬手虚扶柔嘉,待柔嘉起身,他才道:“柔嘉姐姐,客人问话,你答便是,若是听到了实话,便这般出手,岂不是失了风度。” 柔嘉低头道:“是,公子。” 陆念这才拿起杯子,不慌不忙地小啜一口梅子酒,才道:“那你便回答客人,泣血剑是你去偷的吗?” 夜锦衣闻言,嘴角勾了勾,只是安静地看着陆念,她实在太想知道陆念是在玩什么把戏了,因为陆念做的这一切着实令人摸不着头脑。 柔嘉犹豫了一会儿,才抬脚走到夜锦衣身旁,拱手道:“泣血剑确实是小女子盗走的,方才情急对公子出手,请公子不要放在心上。” 夜锦衣并未去看柔嘉,只敛着眸子勾唇道:“陆公子,我这一辈子见过很多人,经历过很多事,但却是第一次见到陆公子这样坦率的人。坦率到——” 夜锦衣抬眸,盯着陆念的双眸,一字一句道:“令人恐惧。” 陆念笑道:“这其中,也包括夜公子你吗?” 夜锦衣抿嘴笑道:“自然。” 陆念摇头道:“夜公子的坦率,恐怕才到了令人恐惧的地步。” 夜锦衣敛着双眸,并未去接话。 陆家接着道:“夜公子说来此是为了两件事,既不是来兴师问罪,那我倒想知道,夜公子到底有何贵干?” 闻言,唐辞的视线便落在夜锦衣的脸上,他也很好奇,夜锦衣作为无境山庄少当家,来这里却不是为了给无境山庄讨回一个公道,难道他只单单要拿回泣血剑而已吗? 夜锦衣站起身来,站在亭子的边沿,先是抬头瞄了一眼皎洁的月亮,这才缓缓转过身来看着陆念道:“陆家一向不问世事,这一次为什么会向泣血剑下手?若说是一时兴起,或是想要给武林带来什么轰动,倒是不像陆公子的作风,因此夜某更相信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陆念理了理自己的衣袖,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夜锦衣的身旁,看着院子里的夜景,笑道:“你想知道我背后的人是谁?” 夜锦衣点头道:“是。” 陆念缓声道:“一位算不得英雄的英雄罢了。” 闻言,夜锦衣轻笑一声,扭头看着陆念的侧脸带着怀疑的口气道:“算不得英雄的英雄?” 陆念道:“我从在这长大,这二十年来,眼睁睁地看着这曾经昌盛的陆家到了这步田地,若说寂寞不甘,也倒是有一些,但绝不至于去给武林造成什么动乱,所以这二十年一直过得平淡。可偏偏这位英雄是个聪明人,知道我的心结,所以我顺利成章地去帮他拿了这泣血剑。” 夜锦衣眸光一愣,问道:“那位英雄是谁?” 陆念似是对这个问题有些诧异,勾头看了夜锦衣一眼,道:“我以为你会问我,心结是什么?” 夜锦衣道:“心结,一向不是能够轻易说的出来的,我又何必要问?” 陆念点头道:“你说的不错,可我毕竟是个读书人,明白出卖朋友一向不是君子的作为,更何况那位朋友算得上是值得尊敬的英雄,你又何必要问?” 夜锦衣叹气道:“陆公子说得对。那我便来说说这第二件事。” 陆念扬手道:“请。” 夜锦衣转过身来正对着陆念,面色冷峻道:“陆公子自己也承认这泣血剑是从御剑山庄偷来的,那还烦请陆公子归还泣血剑,也好让我无境山庄洗脱这莫须有的罪名。” 陆念笑了笑,侧头盯着夜锦衣半晌,才爽朗一笑,道:“好。” “啪——” 夜锦衣还未对陆念这回答做出反应,就听到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扭过头去,便看见手忙脚乱的唐辞,于是沉声问道:“小兄弟,怎么了?” 唐辞忙弯下腰去处理碎掉的杯子,一边朝着夜锦衣摆手道:“没事,我不小心打碎个杯子,抱歉,实在抱歉。” 陆念柔笑道:“无事,一个杯子罢了。” 说着,陆念就转头吩咐柔嘉道:“柔嘉姐姐,来者是客,怎能劳烦客人,烦请姐姐打扫一下。” 说罢,陆念就朝着夜锦衣走去,似乎还打算说些什么,但他无意朝唐辞瞥去,就看到了唐辞一直握在手里的书。 “唐公子一直把这本书拿在手里,难道这书是什么宝贝?”陆念的脸上带着笑意,但语气却透着一丝危险的意味,这种意味令夜锦衣觉得奇怪。 因为即使在她向陆念问出那些尖锐的问题的时候,陆念也未曾透露出这种危险的情绪,可偏偏此时,单单因为唐辞手里的那本书,陆念的整个气场就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夜锦衣对唐辞的书更好奇了,或者说,他对唐辞这个人,也更为好奇了。 唐辞闻言,先是看了一眼自己手里的书,便慌忙站起来解释道:“不,不是的,这书是记录我路上见闻的,算,算不得什么宝贝。” “原来如此。” 第一百四十四章 独特的书 冷风呼呼地刮,夜锦衣和唐辞坐在陆家某一个楼阁的房顶上已经许久了。 陆家的院落很多,楼阁很多,房间自然也很多,可惜如今能住人的似乎只剩下方才他们所在的小院子,况且那里只剩下两个房间罢了。 于是夜锦衣便以陆家宅院颇大,随处就能找到睡觉的地为借口,带着唐辞溜了,而离开的结果就是他们现在坐在房顶上吹冷风。 “夜大哥,你真的相信陆念会把泣血剑给我们吗?”唐辞看着头顶的月亮,略微有些失神地开口。 “不信。”夜锦衣仰面躺在青瓦上,将手臂遮在眼睛上,斩钉截铁道。 唐辞皱眉道:“为什么?” 夜锦衣叹气道:“因为他们不会找一个傻瓜来做这件事情。” 唐辞沉吟道:“傻瓜?你是在说陆念。那他们是谁?难道这件事情还有别人参与进来?” 夜锦衣抬起手臂,看着唐辞,带着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陆念不是说过,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吗?” 唐辞忙点头如捣蒜,道:“对对,我想起来了。那,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夜锦衣停顿了好大一会儿,才缓声道:“顺其自然,只要陆念没死,一切就都还有机会。只是,我怕有人会等不及。” 唐辞忙凑到夜锦衣身边,压低声音问道:“谁?” “一位朋友。” 夜很深了,夜锦衣半倚在陈旧的栏杆上把玩着手里的剑,而唐辞早已经倚在一旁楼梯的角落呼呼大睡了,即使偶尔有寒冷的风吹过,也没有影响到他的睡眠。 “锦衣小子,你等着,老朽我啊,总有一天要炼出一把超越泣血的兵器,到时候,江湖上炼器就只会认我机杼子一人。等我炼出这剑来,就把它拿给你当兵器使,怎么样?”夜锦衣斜倚着栏杆,看着手里的剑,却想起了很久之前机杼子对她说的那么一句话。 她还记得,当时的机杼子心情不错,就多喝了几杯花雕酒,于是就捋着灰白的小胡子,拍着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出这句话。 若不是机杼子这样说,她也许永远都不知道表面看起来对什么都不在意的老顽童内心还有着超越他师父鬼御的理想。 只可惜,那时的她因为误以为自己失手杀了沈壑的缘故,几乎心如死灰,若非机杼子百般劝阻,她差一点就要发誓此生再不用剑了,因此自然对机杼子口中的绝世兵器没有任何的兴趣,就连对江湖中人人想要得到的泣血剑也没有任何的感觉。 但今时今日,她离那柄传说中的泣血剑这样近,她突然有些好奇泣血剑到底有着什么样的魔力,令武林中人如此向往,还令机杼子如此费尽心思地想要超越。 这一刻,她似乎也开始对泣血剑有种莫名的渴望。 这种渴望,让她的眸底也迸发出异样的神采来,她忍不住勾了勾嘴唇,手指轻轻拂过黑色的剑鞘,若有所思。 “好香的鸡腿······”一旁熟睡的唐辞突然开始梦呓,脸上还带着痴痴的笑,手也开始在面前胡乱的抓,但这一抓,恰好让他松开了手里的书。 夜锦衣缓缓转过身去,目光落在那本书上。 那本书看起来再普通不过了,蓝灰色的封面早已起了褶皱,上面还有些小小的污渍,而书的棱角也有些细微的磨损。 一阵冷风吹来,唐辞下意识地蜷缩起来,却并未醒来,反而睡得更沉了。而凄凉的冷风恰好吹过那本神秘的书,掀开了书的封面,然后一页一页地刮过去。 夜锦衣早已站在了那本书的前面,她的目光也越发深沉地落在书页上,可若是她的眼睛没有问题,便看的到这书的每一页都只是空白的纸张罢了,不过似乎这书的年代久远,纸张泛着暗黄的颜色。 但除此之外,这书再没有什么独特的地方。 或者说,这书太过独特,以至于夜锦衣也没有办法看出它的独特之处。 夜锦衣蹲下身子,抬手轻轻拍了拍唐辞的肩膀,试探着小声唤道:“小兄弟,小兄弟。” 唐辞下意识拂开夜锦衣的手,抬手揉了揉鼻子,又翻身沉沉睡去。 夜锦衣见状,抬手将那本书合上,放在唐辞的手心,这才又站回栏杆旁,望着皎洁的月亮发呆。 “沙沙沙——” 明明洁白的月亮还高悬在天空,但却有细细的雨丝落下,滴在夜锦衣的鼻尖,细密的雨丝落在园中的树叶上,发出轻微的犹如虫子啃噬树叶一般的细微声响。 “长灯有宿因,长老许相亲。夜永楼台雨,更深江海人。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不是真如理,何门静此身。”夜锦衣微微敛着双眸,抬起手指点着冰冷的栏杆,在心里默念着。 在这一片细微的雨声中,她突然踩过陈旧的栏杆,跃上最近处的房顶,借着明亮的月光在陆家的各个楼阁上施展轻功,最终跃出了陆家的院墙。 湖上寥寥的青烟在这片朦胧的细雨中早已散去,留下平静无澜的湖面倒映着天上的白玉盘,散出一片洁白又迷蒙的光晕,然后被落下的雨丝击散成一片片破碎迷离的波光。 一艘小小的木船就停泊在湖的岸边,船上面也早已支起防水的篷子来,船头点起了一站昏黄的灯,在这凄迷的水雾中显得越发明亮,明亮到带着一丝温馨的味道。 戚风吹过,岸边长草摇曳,发出沙沙的声音,那艘小木船也在水面上轻轻摇晃着,像极了一个婴儿的摇篮。 “公子是来要答案的吗?”夜锦衣才刚刚停在木船停泊的岸边,木船的小玄窗便探出一个人头来,正是白天渡他们过湖的老船夫,船夫先是咳嗽了一声,便看着夜锦衣问道。 夜锦衣顿住脚步,朝老船夫拱手道:“老人家,这么晚来此,叨扰了。” 船夫走出船舱,提过挂在船头的灯笼,笑道:“人老了,保不准哪天就睡死过去了,正是要少睡些。” 夜锦衣笑道:“老人家说笑了。” 第一百四十五章 渡船的仆人 老船夫抬头看看天,忙招呼夜锦衣道:“这外面什么时候飘雨了,小公子快些上来,莫要淋湿了衣裳。” 夜锦衣点头道:“那就多谢老人家了。” 说罢,夜锦衣脚尖一点,使力一跃,便轻飘飘地落在船头了。 老船夫笑了笑,捋着胡子道:“小公子的轻功倒是漂亮地紧。” 夜锦衣低头道:“不敢当,贵府那位柔嘉姑娘的轻功恐怕还在我之上,这夸赞晚辈实在担不起。” 老船夫闻言,扯过船上挂的毛巾递给夜锦衣,一边笑呵呵道:“柔嘉那丫头,是小蝠仙的徒弟,小公子实在没必要自轻啊。” 夜锦衣一边接过毛巾擦拭着脸上的水渍,一边自嘲道:“小蝠仙前辈算是如今武林使轻功最上乘之人,柔嘉姑娘既是小蝠仙前辈的徒弟,那在下确实是不敢比了。不过,我倒是好奇。” 老船夫爽朗一笑,道:“你想问我是谁?” 夜锦衣低头道:“小蝠仙的徒弟能来给陆念公子做婢女,那想必老人家你也一定是了不得的人物。” 老船夫扬手示意夜锦衣坐下,之后摘下腰间的葫芦,仰口喝了一大口,抬袖拭去嘴角的酒渍,才不慌不忙道:“我?我不过是几十年前陆执瑟老爷领回来侍奉陆秋渡少爷的仆人罢了,实在不是什么武林高人呐。” 夜锦衣眸中闪过一丝怀疑的情绪,半晌,才试探道:“陆秋渡前辈的仆人?” 仅仅是仆人这么轻巧吗? 老船夫像是看穿了夜锦衣的心思,笑道:“不知是何缘故,陆执瑟老爷不准陆秋渡学习御器之术,只准他练一些防身的武功,然后让他一门心思地读书,我虽只是陆秋渡少爷的仆人,但也耳濡目染,所以,对诗词也有些了解。” 夜锦衣勾唇道:“原来如此,那老人家现在倒不妨指教指教晚辈,那句‘劳生无了日,妄念起微尘’。” 老船夫低头看着桌子上摇曳的灯火,半晌才侧头看着外面的夜景,道:“或是缘分,我对这句记得尤其清楚,除此之外,别无其他。” 夜锦衣挑眉道:“缘分?” 老船夫将视线转向夜锦衣,和蔼笑道:“小公子,你可知道我叫什么?” 夜锦衣犹豫道:“这,恕晚辈——” “陆执瑟老爷给我取名叫劳生,劳生无了日的劳生,所以这一句我记得尤其清楚。”老船夫还未等夜锦衣将话说完,便笑着开口。 闻言,夜锦衣便愣住了,因为“劳生”这个名字,更因为这个叫劳生的老人那双浑浊双目透出来的沧桑和突然涌出的悲哀。 有时候,知道地太多,明白地太多,就会感受到这种溢满沧桑的悲哀,或是为自己的生命而悲哀,或是为他人的生命而悲哀。 夜锦衣低下头,似有体会道:“陆家从当年的兴盛繁荣到如今的这步田地,确实······” “公子,你还太年轻了,江湖上恩恩怨怨的事情远没有你看的那么简单。”夜锦衣的话才说了一半,那船夫就又笑着打断了。 夜锦衣突然觉得自己面前的这位老人实在是有些深不可测了,因为能这么轻易看透自己心里想法的人实在不多,能看透的必定是久经沧桑洞察世事之人了罢。 “陆家如今的模样确实令人唏嘘。”老船夫通过茫茫的夜色看向陆府所在的方向,微微叹气道。 “既如此,老人家······”夜锦衣也看向陆府的方向,然后又看向老船夫。 为何不离开? 夜锦衣的话以及没有说完,因为老船夫又一次地明白了她的心思。 夜锦衣不得不慨叹,遇上一个聪明人,连说话都变得轻松了许多。 “我的命是秋渡少爷的,秋渡少爷死了,那便是陆念少爷的。陆家既如此,那我便更不能走,我这一老头子虽然什么也不会,但还好这条命还在,还能替陆家把把大门,渡渡船。”说着,老船夫突然看向夜锦衣,眸光也变得冷厉起来,“所以,我决不允许任何人做出伤害陆家的事。” 夜锦衣脸上的笑意有些僵硬,她缓了缓神色,道:“老人家误会了,我来此只想取回泣血剑罢了,除此,再无其他。” “何谓取回?”老船夫冷笑一声,冷不丁问出这样一个令人觉得诧异的问题。 夜锦衣微微一愣,才道:“江湖众人皆知,泣血剑是御剑山庄的宝物。” 老船夫谑笑一声,道:“江湖众人皆知,泣血剑是鬼御所炼,鬼御临终之时,也并未交代过这泣血剑究竟是留给谁人,所以辛炼子和机杼子才会因为这柄剑而兄弟反目,因此这泣血剑是御剑山庄之物恐怕并无实据。” 夜锦衣轻笑道:“就算事实如老人家你所言,但如今辛炼子因为泣血剑失盗之事为难我无境山庄,若是我不将泣血剑带回去,那······” 老船夫摇了摇头,似是对夜锦衣的话不是很赞同:“公子心里难道不是很清楚,要解无境山庄的困境其实根本就不需要大费周章地找回泣血剑,公子来此,恐怕是另有目的。” 夜锦衣一愣,抬手微微遮住鼻子轻笑出声,半晌,才微微抬眸瞥了老船夫一眼,道:“就算如此,老人家又如何?” 老船夫笑着摇摇头,道:“我只是一个糟老头子,什么也做不了。但我既与公子有缘,不免就要奉劝公子一句,还是早些离开陆家为好。公子若是离开,我必定在此等着公子渡公子过湖。” 夜锦衣笑道:“那晚辈若是不离开呢?” 老船夫抬头看了夜锦衣一眼,似是瞥见了夜锦衣眼底的嘲讽,只得无奈摇头道:“那恐怕我再没机会渡公子过湖了。” 夜锦衣站起身来,看着湖面上渐渐泛起的青烟,回头看着老船夫,道:“老人家,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请你渡我过这湖,但,却不是现在。” 老船夫无奈叹口气,摇头道:“既如此,我也无法了,只能请公子珍重。” 夜锦衣敛眸道:“走之前,我想向老人家你打听一个人。” 老船夫抬头道:“谁?” 夜锦衣抬手指了指船舱底部的两个似铜钱大小的凹痕,敛了神色道:“留下这两个凹痕的人。” 第一百四十六章 幕后主使 细雨在夜间就早早地停了,以至于天放晴之后,竟没有半分落过雨水的痕迹。 唐辞醒来的时候,便看见夜锦衣斜倚着褪了颜色的栏杆,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夜大哥。”唐辞站起身来,理了理略有些凌乱的衣襟,揉了揉惺忪的睡眼,站在了夜锦衣的身侧。 “睡的好吗?”夜锦衣的眼睛甚至都未眨一下,脸上的表情冷若冰霜,说出的话平淡到没有一丝情绪。 “还好。”唐辞舒舒服服地伸了个懒腰,回答道。 夜锦衣转过身来,扫了唐辞一眼,道:“那就走吧,取了泣血剑之后,我们便离开这里。” 唐辞闻言,有些木然地点点头,应道:“好。” 陆家虽然早已经没落,但那些寻常武林世家该有的地牢和密室这种地方,陆家也一样没少,所以,对于陆念带自己来的这个长的几乎看不到尽头的石屋,夜锦衣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他们三个人举着火把从这幽深的地方走过,才带给这本是漆黑的地方一丝丝光明,粗糙坚硬的石壁上虽然隔一段距离就有一盏灯,却并没有点亮,倒是结了不少的蜘蛛网。 每看到硕大的蜘蛛在密布的蛛网间爬行,夜锦衣就忍不住打个冷颤,额头上也沁出细密额汗珠来。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夜锦衣突然就想起了卫卿笑,想起了同卫卿笑一起在天音阁密道的情景,当日他们虽然还不熟悉,但彼此之间相处地还算愉快,但今时今日,他们又为什么走到了这样尴尬的境地。 夜锦衣觉得有些头疼,不仅因为那些瘆人的蜘蛛,更因为此时恼人的处境。 密道里很安静,以至于只剩下他们三人的脚步声在这绵长的地方回荡着,偶尔,夜锦衣会听到前面陆念的咳嗽声。 “陆公子,只怕我来此一趟会给陆家带来祸端。”夜锦衣微微抬头,看着前面陆念略显羸弱的背影,轻声道。 陆念闻言,竟轻笑出声,半晌,才开口道:“陆家如今上上下下也不过三个人罢了,何来祸端?” 夜锦衣看着脚下的台阶,边走边道:“陆公子曾说背后有人推波助澜,如今陆公子将泣血剑给我,难道就不怕——” “怕他们杀人灭口吗?”陆念又笑了,直接转身看着夜锦衣,“你已经知道泣血剑在我这里,我也把这泣血剑给了你,他们若要杀人灭口岂不是有些太晚了吗?” “可公子至今还没有说出幕后之人是谁?只要公子你还活着,就有说出真相的机会,而只有死人才不会说出这一切。”夜锦衣面色凝重道。 “夜公子,你觉得只要泣血剑回到了御剑山庄,还有谁会关心幕后主使吗?再者,就算我说,你以为别人会信吗?”陆念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笑话,突然就笑出声来,而且忍不住弯下腰去剧烈地咳嗽。 夜锦衣的面色越发严峻,连声音都带了一丝沉重的味道:“我关心。” 还未等陆念做出反应,夜锦衣又道:“你之所以觉得没人会相信,是因为幕后主使在江湖上算是数一数二的英雄好汉,有一定的地位和名声。若是我猜的还不错,这个人,就是青岳山庄的庄主楚钟岳。” 陆念皱住了眉头,看着夜锦衣道:“你——” 夜锦衣打断陆念的话,道:“提醒陆公子一声,青岳山庄护法白华已经在赶来陆家的路上,而且很快就要到这里。若公子还算信得过我,就和我们一起离开这里。” “你说的不错,但可惜,我们不是快到这里,而是,已经到了这里,而且,还在你之前。” 空荡漆黑的密道里忽然传来浑厚响亮的男声,令夜锦衣的心头突然泛起一阵寒意,仿佛整个人突然之间跌进了冰窟窿,冷地她牙齿打架。 陆念看着夜锦衣随之变化的神色,举着火把缓缓后退,一边退一边叹息道:“夜公子,在下恐怕要令你失望了,这泣血剑对陆家而言意义重大,我不能把它给你。” 在陆念缓缓后退的过程中,本来隐匿在黑暗中的白华也渐渐出现在他的身后,昏黄的灯光没有给白华的脸增添一丝柔和,反而令他的脸看起来更为狰狞可怖。 唐辞在听到白华的声音那一刻,就慌忙抓住了夜锦衣的衣袖,身体颤抖个不停。 夜锦衣眼见着白华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容,终于忍不住叹口气,道:“看来是我来晚一步,陆公子,冒犯了。” “我倒想看看,事到如今,夜锦衣你还有何招数?”白华忍不住露出狂傲的笑意,看着夜锦衣的目光也像是在看一只无路可走的困兽。 夜锦衣脸色露出衰颓的神色,她苦笑一声,道:“我还有何招数?事到如今,我倒想问问你白大护法,想要如何处置我?” 白华冷笑道:“本应该就地杀了你,但奈何我家庄主念着故友,一定要我将夜公子请回去叙叙旧。” 夜锦衣轻笑一声,面露不屑道:“那如此看来,我竟要谢谢楚庄主了。” 白华得意道:“那是自然。” 夜锦衣抚摸着手里的剑,缓声道:“我想白护法是不是忘了之前发生的事,所以才会如此狂傲。” 白华闻言,双手一颤,险些连手里的刀都有些拿不稳,只警惕地看着夜锦衣。他还没有忘记,夜锦衣的功夫有多么的邪门。 陆念似感觉到白华气息的变化,淡然道:“白护法看起来似乎很害怕。” 白华侧头道:“陆公子还是不要小看你面前这个人,她若是出手,我们必定不是对手。” 陆念敛着眸子,带着嘲讽的口气道:“夜公子既然不好惹,你却为何还要惹?难道就不怕死?” 白华带着冷森森的笑意,附在陆念耳边,道:“那是因为我知道陆公子一定有办法让他没有出手的机会。” 陆念也笑道:“你说的不错。” 夜锦衣的右手已经扣在了剑柄上,眼看着就要将冷剑拔出鞘来。 白华见状,忙疾声道:“陆公子,你还在等什么?!” 第一百四十七章 “咣当——” 唐辞只感觉脚下突然一空,还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仰面从地上突然出现的陷阱掉下去,他正打算呼救,就看到夜锦衣快速揽住他的腰身,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 “咣当——” 又一阵巨大的声响传来,上方的机关已然关闭。 “夜大哥,你好像早有准备。”唐辞捂着自己的胸口喘着粗气,待勉强直起身来,拉着夜锦衣的衣袖道。 “这些武林世家的机关实在没有新意,除了陷阱还是陷阱,想不防着也不行。”夜锦衣松开唐辞,仔细察看着周围的情况。 他们所在的地方似乎是一个四拐八扭的山洞,但山洞的上方却有不少细小的缝隙,从缝隙透出的光堪堪照亮了这个偌大的山洞。 “到底是低估了白华的能力。”夜锦衣抬头看看上方早已关闭的入口,无奈地摇摇头。这一次,她着实是算错了一步,白华在她之前到达陆家实在是出乎意料。 不,这还不是最出乎意料的地方。 白华明明先她一步到达陆家,却没有对陆家的人动手,兴许这才是最令她想不到的地方。 是的,她想不通,白华这么做的目的到底是什么?难道仅仅是害怕他对付不了夜锦衣,所以留着陆念做帮手吗? 那陆念呢?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帮助楚家偷走泣血剑,还说出泣血剑对陆家而言至关重要这样的话。 夜锦衣低下头正在盘算着,却瞥到地面上铜钱大小的小凹痕,那凹痕很深,大约有半寸左右,除却这凹痕,地面上还有极浅的脚印。 夜锦衣看了看方才自己留下的脚印,与自己的脚印相比,那些脚印实在太浅,若非仔细看,几乎看不出痕迹。 “唐辞。”夜锦衣侧头看向唐辞,突然开口。 唐辞正在查看山洞四周的情况,听到夜锦衣的轻唤,便转过头来疑惑道:“啊?怎么了,夜大哥?” “抱歉,连累你了,你放心,我一定会带你安全离开这里。”夜锦衣的面色很平静,说出的话也淡然地很。 “夜大哥,这算什么?这本来就是我自己要跟来的,而且,这样的经历是我在书塾永远也体会不到的,能跟着夜大哥你走一趟,也算不枉此行了。”唐辞不好意思地摸摸头,走到夜锦衣身边劝慰道。 “嗯。”夜锦衣似乎心思根本不在这上面,轻声一应,便低着头循着地面上延伸到另一个洞口的小凹痕走去,唐辞见状,也慌忙跟在夜锦衣的身后往前走。 “夜大哥,难道有人在我们之前掉进这陷阱了。”唐辞也注意到地上的脚印,猛地抬头看着夜锦衣问道。 “看看就知道了,走吧。”夜锦衣沿着地上的脚印缓慢地走,但脸上的表情却显得越来越轻松,但她却没有发现,在她身后的唐辞,脸上的表情却越来越凝重。 夜锦衣沿着这脚印走到一个相对较为昏暗的山洞口,正打算踏进去,却迎面挥过来一棒子,刹那间,还隐约听见一个男人的声响。 “你这臭小子,敢跟老朽玩阴的,让你尝尝我这无影铁拐。” “夜大哥,小心!” 情急之下,夜锦衣直接挥手用手臂挡住了迎面劈来的铁拐,待看清对面出手的人,忍不住松开铁拐痛呼出声:“你也知道这是无影铁拐。” 机杼子听到夜锦衣的声音,只觉得异常熟悉,待定睛看到夜锦衣的脸,忙放下铁拐,惊喜呼道:“锦衣小子,怎么是你,你怎么跑这来了?” 夜锦衣握着已经肿胀起来的手臂,半跪在地上低头缓了许久,半晌,才费力地抬起头来看着面带喜色的机杼子,皱眉道:“我虽根据你的铁拐印断定你在这里,却没料到你下这种狠手。若是再慢一步,我恐怕离死就不远了。” 夜锦衣在唐辞的搀扶下,才勉强站起身来,缓了口气,敛眸费力道:“唐辞,这就是机杼子。” 唐辞本来神色还算正常,偏偏在听到夜锦衣这句话后,猛地抬头瞪着机杼子,眸中的愤恨再清楚不过了,就连手都开始有了些细微的动作。 他松开夜锦衣,抬脚朝机杼子走了两步,拱手道:“机杼子前辈,久仰。” 机杼子闻言,得意地捋着胡子应道:“年轻人,你这年纪就见过大名鼎鼎的机杼子,也足以成为下辈子的谈资了。” 夜锦衣本来痛地紧皱眉头,听到机杼子的这句话却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她正打算抬头嘲笑机杼子一般,却看到唐辞的右手突然翻开左手一直握着的书,只一瞬,一张白纸便如一张巨大的锋利刀片一般朝着机杼子飞去。 机杼子的无影铁拐本就是这江湖有名的神兵利器之一,受这一拐就已经算是极大的创伤,加之唐辞的动作太快,几乎令人看不清楚,以至于夜锦衣虽然看到了唐辞的行动,却来不及出手,只勉强用左手挥剑格在唐辞的脖颈上。 机杼子同样看到唐辞的动作,看却没有要出手的意思,就连脸上不大正经的笑容也没有改变,眼看着锋利的纸张已经滑到了自己的眼前,才猛地抬手,用手指夹住了那片薄薄的纸张。 机杼子的动作明明看起来很慢,却在白纸伤到他之前稳稳地将纸片夹在手指间。 看着唐辞眸底划过的失望,机杼子笑了笑,将那张纸在空出的手中把玩着,语气带着淡淡的讽刺:“锦衣小子虽不认得你,我却认得清楚,你莫不是我那犟驴师兄的儿子?” 唐辞冷笑一声,连眸底的情绪都变得狠戾,与之前的他判若两人:“话那么多做什么?要杀要剐随你便就是了。” 机杼子大笑两声,将手中的白纸丢在地上,看着唐辞,道:“我师兄只有你这么一个儿子,我若杀了你,岂不是要他绝后。” 说罢,机杼子朝前走了两步到夜锦衣跟前,抬手拍拍夜锦衣的肩膀,笑道:“锦衣小子,怎么你一点都不吃惊?难道你早知他的身份?” 夜锦衣扫了唐辞一眼,手里的剑仍是格在唐辞的肩膀上未松,她低头自嘲笑道:“只猜出并非常人,却未想是辛炼子前辈的儿子。” 说着,夜锦衣猛地收回剑,背在身后道:“既如此,你也必定不叫唐辞。” 唐辞冷笑一声,敛眸道:“辛慈。” 夜锦衣笑道:“小小年纪,隐忍至此,令人佩服。” 机杼子捋着胡子连连摇头,唏嘘道:“出手如此狠戾,我可没看出你哪里心慈啊,我的乖侄儿。” 辛慈闭上眼睛,冷声道:“前辈还是别乱认亲的好。” 机杼子笑道:“侄儿,我想你还不知道,我与你父亲情同手足,若不是为了那柄泣血剑,我与他本不至此。” 第一百四十八章 亡妻挽琴 “锦衣小子,我还没问你,怎么跟我这侄儿在一起?”机杼子找了个还算干净的角落舒舒服服地坐好,瞥了瞥坐在另一个山洞口的辛慈,问站在身旁的夜锦衣。 夜锦衣盘坐在地上,紧闭着双眸,略有些不耐烦道:“不是有句话叫相逢是缘?” 机杼子闻言,拿起拐杖轻轻敲了敲夜锦衣的膝盖,眯着眸子道:“锦衣小子,这才几日不见,你说话就这么没大没小?” 夜锦衣瞥了机杼子一眼,这才解开自己的护腕,掀开衣袖,露出已经肿胀发紫的手臂,咬牙道:“若是你,你会对把你伤成这样的人轻声细语吗?” 机杼子看到夜锦衣手臂上的伤,忙扼住夜锦衣的手腕,惊呼道:“我看你挨了一拐还站的好好地,还以为你没事,怎的成这样了?” 夜锦衣皱着眉头倒吸一口气,道:“机杼子前辈,你是太低估你的铁拐,还是太高估我的骨头?” 话语间,辛慈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走到二人的身旁。 察觉到辛慈的到来,机杼子拄着拐杖站起来,挡在夜锦衣面前,笑眯眯道:“乖侄儿,我与你老爹有什么恩怨是我们的事,与你们这些晚辈无干,所以,叔父劝你还是别乱动手的好,免得叔父生气同你动手。” 辛慈冷笑道:“那我还真怕叔父你不同我动手。” 机杼子胡子一颤,指着辛慈哆哆嗦嗦道:“诶?我说你这小子怎么还不听劝呢?” 辛慈未接机杼子的话,只错身而过,半跪在夜锦衣的跟前,随手扯下从衣角上扯下一块料子就打算给夜锦衣包扎伤口。 夜锦衣笑了笑,道:“多谢,小兄弟。” 辛慈低头包扎伤口,只冷声道:“你大可不必为这个老头卷入到这场风波中,我父亲也绝不会因为这个老头为难无境山庄上下。” 机杼子闻言,胡子气地乱颤,便猛地将铁拐往地上一杵,气呼呼道:“辛慈小子,礼数还是要讲的,你一口一个老头成何体统。” 夜锦衣瞥了机杼子一眼,忍不住勾唇笑了笑,便看着辛慈的发顶,道:“本来是不用管的,奈何我欠这老头很多人情,若是不管,倒总觉得良心不安。” 说罢,她抬头环视了山洞的四周,又道:“小兄弟,如今我们都被困在这山洞里,泣血剑也落在陆念手中。令尊既和机杼子前辈同属鬼御前辈门下,此时就该联手对付外人。否则,岂不是落了个鹬蚌相争渔人得利的下场?” 辛慈抬头盯着夜锦衣的黑眸,道:“你说的是有道理,但夺回泣血剑之后呢?你当真以为我可以对付你们两个人?” 夜锦衣摇头,道:“不,你应该记得,我此行的目的是夺回泣血剑归还御剑山庄,无论此次是谁要争夺泣血,我都要这泣血剑完好地归还辛家。” 辛慈道:“你保证?” 夜锦衣勾唇道:“我保证。” 辛慈听了夜锦衣的话,敛着眸子半晌不说话,然后突然抬头扫了机杼子一眼。 夜锦衣见状,勾头看着突然沉默下来的机杼子,缓声道:“老机杼,你没意见吧。” 机杼子闻言,才缓过神来,盘腿坐在夜锦衣的身旁,他先是扫了辛慈一眼,才看向夜锦衣,面色也凝重起来,:“我受任庄主收留才苟且活到今日,这件事自然不能连累无境山庄,你要将剑给御剑山庄,我没意见。但时至今日,你们难道就没有想过,陆念为什么要偷走泣血剑?” 夜锦衣点头道:“话说回来,我还没问你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你查出了什么线索?” 机杼子道:“我离开无境山庄后,去了沧浪谷,然后就在我师父那老人家的遗物里,发现了这个东西。” 说着,机杼子从胸前掏出一个小小的羊皮卷,然后小心翼翼地展开,摊开在自己的手掌心。因着外面的天色已暗,山洞里也显得越发黑暗,只看得清那羊皮卷上画的是一个人的小像,再细看,就什么也看不清了。 夜锦衣见状,摊开左手掌心,蓦地在手心腾起一簇火苗来,恰好照亮了那张小小的羊皮卷。 因为年代久远,这画卷泛着浅黄的颜色,上面的油料也有些褪色,但却还能依稀辨认出这羊皮卷上画的是一个端坐在树下抚琴的女子。 夜锦衣皱眉道:“这是什么?” 机杼子道:“你看画卷下面刻的小字。” 闻言,夜锦衣和辛慈一同看向画卷的最小面,才看到那里用刻刀雕着一行小字,在看到那行字的瞬间,两人不约而同皱紧了眉头,对视一眼。 “念亡妻挽琴韩湘笔” “这里的挽琴莫不是陆执瑟前辈的发妻慕挽琴夫人?”夜锦衣猛地抬头看向机杼子。 机杼子点点头,道:“应该没错。” 辛慈道:“慕挽琴明明是陆执瑟的妻子,那这韩湘又是怎么回事?” 机杼子叹口气,并未答话,许是不知道答案,许是不愿意去回答。 夜锦衣低着头一直端详着那张羊皮卷,许久才抬头道:“你说,这羊皮卷是在鬼御前辈的遗物中发现的?” 机杼子捋着胡子,叹道:“不错。” 夜锦衣又道:“你刚才说,陆家兴许与这泣血剑有什么关系?” 机杼子又点点头,道:“不错。” 辛慈也敛着眸子,面色甚为凝重,半晌,他才抬头看了一眼机杼子,又将目光转向夜锦衣,一字一句道:“假设,我师公鬼御,就是画这幅画的韩湘。”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只有外面传来的细小的虫鸣声。三个人都面无表情,看着那张小小的羊皮卷不说话, 从山洞的缝隙处刮来丝丝的凉风,令人忍不住心里泛寒。 半晌,机杼子才开口打破沉默,道:“师父是在四十五年前收养了我和师兄,然后带我们去了沧浪谷隐居,但却因着炼器之术名声大噪。” 辛慈道:“而在此之前江湖上没有知道鬼御这个人是从何而来,是何身份?” 夜锦衣道:“也是在同一时间,慕挽琴夫人去世,陆玄龄的弟子韩湘失踪,陆家开始没落。” 三个人又沉默下来,因为他们突然间发现这件事情已经没有最初他们想的那样单纯了,而这柄泣血剑似乎有着超乎他们想象的意义存在着,而陆家也远没有他们认为的那样简单。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紧张又诡异的气息,每个人的心里都突然变得沉甸甸的,似乎压了一块巨大石头一般喘不过气来。 “你们猜的不错,鬼御就是我太祖父的徒弟,韩湘。” 幽暗的山洞口亮起了一盏灯,在粗粝的洞壁上映出一个略显瘦弱的身影,而陆念就站在洞口看着他们,脸上的神色晦暗不明,令人看不清楚。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乎意料的人 “这么放心地带我走,不怕我趁机逃跑?”夜锦衣看着走在前面掌灯的陆念,冷声问道。 陆念轻笑一声,道:“机杼子和辛炼子的儿子都在我手里,况且,你受了伤,我也想知道,你会不会逃?若是逃,又是否逃得出去?而且——” 夜锦衣睫毛微微一颤,眉尾一挑:“而且?” 陆念转过身来,嘴角带着自信的笑意,道:“你若是知道你接下来会看到什么,恐怕就算我赶你走,你也不一定会走。因为这世上,的确没有人能逃过它的诱惑” “那我倒想知道,我接下来会看到什么?”夜锦衣也笑了,像是觉得陆念这莫名的自信未免来的太可笑。 陆念低着头轻笑一声,又转过身去,继续往前走:“夜公子实在不该掺和到这件事来,毕竟,这只是我陆家与鬼御一门的事情。” 夜锦衣道:“我也不想多管闲事,可惜只要楚家插手的事,我就不得不来掺和掺和。” 陆念道:“看来夜公子与楚家的恩怨纠葛着实很深。” 夜锦衣道:“我也想平平静静地度过这一生,可惜命运却总是不令人如愿。就像陆公子你,明明可以远离世事,却因为前辈们的恩怨不得不来趟这趟浑水。” 陆念冷笑道:“你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因为你根本就不知道我陆家与鬼御又怎样的恩怨?” 夜锦衣道:“许是。这事除了陆公子你,恐怕就再没人知道了。” 陆念道:“难道你就不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那张小像又是怎么回事?” 夜锦衣摇头道:“不想。” 陆念挑眉道:“哦?” 夜锦衣道:“因为我也并不想让别人知道我和楚家到底又怎么样的恩怨。” 陆念道:“好罢,夜公子这边请,我的另一位客人在等您。” 金碧辉煌的地下密室里,金线绣成的纱幔一角沉沉地垂在地上,玉座上奉的宝剑射出的血色光芒在金色的华帛上显得诡异又沉重。 两个男人站在台子下面,看着那柄带着慑人气势的剑,却没有一人敢走上去触碰,或许也正是坚信他们不敢去那这柄剑,这剑的主人才会放心地将他们留在此地。 白华盯着剑身,眼眸中迸发出强烈的渴望,却因着身旁另一个人的存在而不得不谨慎地敛去神色,小心翼翼道:“我实在看不出这泣血剑有什么魔力,能让天下人为之争夺不休。” 他身旁的男人沉声道:“它的魔力,不是已经在你眼里了吗?” 白华闻言,尴尬一笑,道:“少爷这是什么意思?” 男人道:“它的确有着了不得的本事,能让一向稳重的白华护法也险些失了分寸。” 白华微微侧头,看着男人坚毅的侧脸,笑道:“难道,少爷您就对这柄泣血剑不动心?” 男人冷笑一声,转身正对着白华,一字一句道:“我会用自己的实力来得到天下,而不是靠一把剑。” 白华低头道:“少爷雄心,令人钦佩。” “楚修翳。”二人的身后传来生冷的声音,令楚修翳后脊梁猛地一紧,似连手指都猛地凉了一节。 夜锦衣看着站在面前同白华正交谈的楚修翳,眸中划过一丝失落的神情,同时也划过一丝欣慰。 在这大厅之前,她以为出现在这里的人会是卫卿笑。 因为她总是因为,以卫卿笑的性子,说不定不会乖乖听她的话回无境山庄,而是会悄悄地跟着她来此地。可当出现在面前的人是楚修翳时,她心里的感觉总是有些奇怪。但她突然有些欣慰,因为若是突然有什么不测,卫卿笑总算不用跟着她一起在这里受苦受难。 可是当看到出现在这里的人是楚修翳,她的心里就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害怕楚修翳再带走她,她害怕楚修翳在对她好,她害怕余生都逃不过楚修翳的掌控了,而这种害怕也不过是因为她对自己没有信心,怕再如几十年前一般,无可预料地喜欢上楚修翳。 陆念先是看看楚修翳和白华,又侧头扫了一眼夜锦衣,才道:“不曾想,无境山庄的少庄主和青岳山庄的少庄主是认识的。” 白华冷笑一声,挑眉道:“岂止是认识,我家公子与夜公子可是熟的很。” 夜锦衣眉心一皱,盯着楚修翳冷声道:“楚修翳,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夜锦衣明白,楚修翳无极门主的身份是江湖上大多数人所不知道的,这大多数人还包括楚钟岳与白华,但夜锦衣时明明白白知道的。 所以,她坚信,楚修翳出现在这里,一定有着什么打算。 楚修翳未答话,只是微微垂下眸子,避开夜锦衣的视线。纵使,他是那样的肯定,如今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与夜锦衣未来可以毫无阻碍地在一起。但,他还是害怕,害怕夜锦衣会为了他现在做的事情不再原谅他。 白华见楚修翳未答话,以为是楚修翳觉得对不住夜锦衣,便走到夜锦衣跟前,嘲讽道:“若非是少爷传信,我们竟还不知道你玉大小姐还活着,也多亏了少爷是做大事的,不计较这些儿女情长,我们才有机会找到你。如今你已成了瓮中之鳖,我们少爷自然要来照顾着,省得你再给跑了。” 闻言,楚修翳的手掌在袖中暗暗握紧,陆念的脸上浮出一抹一色,而夜锦衣的眸光一瞬间变得冷厉至极。 夜锦衣抬眸看向楚修翳,轻笑道:“我怎么说楚庄主怎么好好地向无境山庄出手,原来是楚公子您传的信,果然是父子情深。” 白华笑道:“这其中自然少不了陆少爷的功劳,没想到陆少爷这么轻易地就从御剑山庄带走了泣血剑。” 陆念轻扫白华一眼,道:“泣血剑本就是我陆家之物,就算千难万险,也必定地取回来。” 白华笑道:“那是。” 夜锦衣闻言,看向正前方高台上奉起的泣血剑,稳了稳心神,便道:“江湖谁人不知,这泣血剑是鬼御先生遗物,若说不是辛炼子前辈的,那也必定是机杼子前辈的,怎的就成了陆家之物。陆家没落了这几十年,难不成已经沦落到要靠别人的东西来东山再起的地步。” 第一百五十章 陈年旧事 “药可以乱吃,但话不能乱说。我不管阁下是夜公子也好,玉小姐也好,最好都听听我这句劝告。”陆念抬眸扫了夜锦衣一眼,眸中溢出一丝阴鸷又嗜血的意味。 “陆公子说泣血剑是陆家的,辛炼子和机杼子说泣血剑是鬼御的,每人都有一个说辞,难道我说这泣血剑是我的,你们也信?若是说这话,须得给个真凭实据才是。”夜锦衣抱臂看了一眼楚修翳,复又敛眸道,“我想,楚公子和白护法兴许也很想知道这其中的故事。你们如今算得上是一条船上的蚂蚱,若是不愿意坦诚相见,怕是看不到你陆公子的诚意罢。” 陆念敛眸道:“我已经取走了泣血剑,这难道不是诚意?” 夜锦衣大笑一声,冷声道:“谁人不知,陆家基业败在陆执瑟的手上,若说陆执瑟不满鬼御抢走了陆家的风头,所以留下遗言要后辈抢走泣血剑,我们也不是不能理解,陆公子实在不需要编这么谎来框我们。” 陆念长眸一眯,连语气都有了变化:“夜公子,你可以对我的做法不耻,但莫要羞辱我祖父。” 见状,一直沉默的楚修翳突然抬脚走到陆念面前挡住了夜锦衣,拱手道:“既如此,陆公子何不说出这其中的缘故,也省的这其中生出诸多的误会,也算是为陆执瑟前辈正名。” 陆念抬头看向楚修翳,许久,才抬脚走向大厅的正中央,站在白玉座前,抬手轻抚着泣血剑雕着云纹的剑鞘,叹息道:“你们可知道,这剑为何名做泣血?” “因为这剑,是洒了我祖母的血,才炼成的。” 清冷的声音在空荡的大殿上响起,空气中似乎已弥漫着鲜血的味道,那种悲戚的感觉令夜锦衣心头猛地一颤,忍不住后退一步。 也正在此时,楚修翳快速移到夜锦衣身前,握住了她冰凉的手。 陆执瑟与慕挽琴,一个才识斐然,一个知书达理,夫妻两个青梅竹马,在成亲之后也同样是举案齐眉相濡以沫,在许多人的眼里,他们必然算得上天作之合。 而陆执瑟的炼器之术受其父陆玄龄亲传,大有青出于蓝之势。 若是一切都如这般发展下去,兴许就不会有后来陆家没落之势,可惜,事情的发展往往不尽人意,十全十美兴许也是这世界上最可望而不可即的东西。 只因,陆玄龄带回了一个名叫韩湘的男子。 除了陆玄龄,再没人知道这韩湘是从何而来,他们只知道这韩湘亦是天资聪颖,与陆执瑟可谓是不相上下。 私下里,两个兄弟也总是在一起比试。 这本无伤大雅,可惜,陆执瑟过于争强好胜,为了让自己的父亲刮目相看,也为了赢过师弟韩湘,经常私下里琢磨炼器之术,力求能炼出一柄震惊武林的绝世武器。 一个男人若是为了自己的理想开始不要命地拼搏,那就少不得要放弃一些东西,从那之后,慕挽琴就经常独守空房,甚至整日整月地见不到陆执瑟的人。 但偏偏那位叫韩湘的年轻人对输赢之事看的淡然地多,只求顺其自然,见慕挽琴因着陆执瑟的缘故黯然神伤,便经常寻些有趣的东西逗慕挽琴开心。 而慕挽琴与韩湘便与许许多多的痴儿怨女一般,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而两人之间生出的情愫却也最终被陆执瑟发觉。 幸运的是,陆执瑟纵然因着兄弟和妻子的双重背叛而悲痛欲绝,但仍念着往日的情谊,并未将这件事情声张,而是放慕挽琴和韩湘离开陆家,只留下他与慕挽琴的儿子陆秋渡。 从那之后,陆执瑟在炼器上越发投入,在江湖上的名声也越来越大,一度有超过自己父亲陆玄龄的势头。 而韩湘纵使对慕挽琴有情,但在炼器方面的造诣和陆玄龄多年的悉心培养却不允许他将毕生都放在儿女情长之上,况且师兄陆执瑟在炼器上的突飞猛进也的确给了韩湘不小的打击。 韩湘,纵使心境淡然,但终究不能够完全放弃对炼器的追求。 他几近成为了第二个陆执瑟,开始彻夜研究炼器之术,力求能有更大的突破,胜过师兄陆执瑟,就这样,慕挽琴竟步了自己的后尘,终日以泪洗面。 又十个月后,慕挽琴已将临盆,却在这个时候,江湖上传来陆执瑟的独子重病久治不愈的消息。母子连心,骨肉亲情,纵使慕挽琴离开陆家,但心里对儿子陆秋渡的挂念却未少过半分。 但因为韩湘一连几天将自己关在石室中不出,而她又太过担忧儿子陆秋渡,是以慕挽琴只身一人挺着大肚子回到了陆府。 这一回不打紧,要命的是韩湘出关之后看到的却是空空如也的家,加之江湖上已传言陆执瑟炼出的阵灵剑乃是这世间第一神器,他便以为慕挽琴是因着这个缘故而回到了陆执瑟的身边,当即便拎着自己还未炼成功的虚冥剑去了陆府。 就此,兄弟二人反目成仇,并展开生死决斗。 却正是在二人决战千钧一发之时,身怀六甲的慕挽琴不知从何处跑来,迎面挡住了刺向陆执瑟那一剑。 也正是那一剑,成就了韩湘,也正是那一剑,虚冥成了泣血。 饮血的剑突然释放出不可阻挡的威力,直接劈断了陆执瑟手里的阵灵剑,斩断了陆执瑟的右臂。 一战成名,但那一战之后,世间没有了慕挽琴,没有了陆家,也没有了韩湘和虚冥,有的只是鬼御和泣血。 “所以,鬼御的确是韩湘无疑。”夜锦衣点点头,可说出这句话后,她却发现这个发现其实对自己而言,是毫无用处的。纵使知道了陆家与泣血剑的关系,但这个故事的揭开是没有办法改变如今这个局面的。 陆念敛眸道:“祖父遗命,无论如何都要拿到泣血剑,祭奠我祖母在天之灵。” 他转过身来,死死地盯着夜锦衣,一字一句道:“所以,谁都不可以拿走泣血。” “果真——”楚修翳微微抬头,看向玉桌上泛着淡淡光泽的泣血剑,勾起一抹别有意味的笑意,冷笑道,“谁都不能拿走泣血剑吗?” 陆念察觉到异样,眉心一皱:“你——” 陆念这话才开了个头,就闭上了嘴巴,因为一个冰冷的物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不知何时,白华已悄然移到陆念身后,用手里的刀钳制住了陆念,这才让他说不出话来。 “你们——”夜锦衣也才刚刚发声,就同样是说不出话来,因为楚修翳已然抬手点住了她的穴道,她除了狠狠地斜睨着楚修翳外,已别无他法,她已完全看不透楚修翳在这件事情中扮演的是何种角色。 楚修翳垂眸道:“别怪我,父亲的命令,我不能违抗。” 白华大笑道:“少爷无须自责,若不是少爷处处求情,这丫头还活不了这么久,让她活到今时今日,已经算很便宜她了。” 陆念眸光冷鸷,苍白的面容因着愤恨泛出微红的颜色,他的语气也像是结了冰一般:“你们恩将仇报,算什么侠义之士?” 白华笑道:“陆少爷,我记得你最开始就说过我们算不得什么英雄,你既然知道,现在何必又说出来?明明知道,却还是栽在我们手里,岂不是更让人贻笑大方?” 陆念冷声道:“你们究竟是什么目的?” 白华扫了夜锦衣一眼,得意笑道:“就如这丫头之前说的,只有死人才是最可靠的,万一哪一天你陆公子一不小心把事情说了出去,你陆家惹麻烦事小,但若是让我们青岳山庄也被连累,那岂不是冤枉的很。但若是只把你陆家剩下的这三个人灭了,那我来这一趟也很是不划算,所以索性将计就计,借你陆公子的手擒到这位玉小姐。你可是不知道,我们为了这位玉小姐废了多少心,就连让你取走泣血剑嫁祸无境山庄都是为了逼这位主现身。所以,你若是怨,就怨她吧。” 陆念轻笑一声,嘲讽道:“青岳山庄不愧是名门大派,使得一手好计谋,我自愧不如。只可惜——” “只可惜?” 第一百五十一章 只有我一人 只一瞬,白华的脖颈上就多出一个血窟窿,汩汩地往外冒着血,鲜红的血迹顺着他的衣领径直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 陆念的右手已经收回了袖中,他的动作太快,以至于没人看到他是如何出手,又是何时出手的。 白华惊恐地看着陆念,想要说话,却咯出一大口血来,想是他自己也想不到面前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手能够如此狠绝。 他无力还手,只得一只手紧紧地按着脖子上的血窟窿,一只手握着刀柄支着地半跪下来。 楚修翳瞥了白华一眼,勾勾嘴唇,道:“小看陆公子了。” 陆念抿唇道:“无耻之辈,本应有这样的惩罚。” 说罢,他转身面对着楚修翳,指着夜锦衣,冷声道:“放开她。” 楚修翳看了看夜锦衣,笑道:“陆公子现在还有心情担心别人?” 上一秒他的嘴角还带着似有若无的温润笑意,下一秒,他的面容立马狠戾又冰冷,话语渗出冷血嗜杀的意味。 “好好招待陆公子。” 此话一出,夜锦衣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以她对楚修翳的了解,楚修翳绝对不是跟白华一起来此的。他的身边一定有无极门的人在,但若是无极门的人在,今日的陆念是否还能逃过这一劫。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夜锦衣垂下眸子,长睫投下的阴影笼在下眼睑上,令在她身旁的楚修翳已然猜不透的心思。 一时间,从大厅粗壮的雕花红柱后闪出数十名黑衣人,将站在原地的陆念团团围住。 陆念的面容顿时冷峻起来,警惕着黑衣人的动静,藏在袖中的手似乎也慢慢有了动作。但半跪在远处的白华似乎还未看清如今的局势,只见陆念被人围住,面上便忍不住露出一抹喜色,甚至用刀尖支着地勉强站直身子,谑笑道:“陆公子,事到如今,你还是束手就擒吧,念着往日的情分,我白某一定让你死的痛快。” 陆念嗤笑道:“情分?互相利用的情分吗?” 黑衣人似乎已经等不及要取陆念的性命,因此他们并没有给陆念太多喘息的时间,直接拔出剑一同向陆念发起攻势。 陆念身法很快,以至于躲开了黑衣人最初几轮的攻势,但无极门众人的攻势一样不容小觑,以至于几个回合下来,陆念的速度已经渐渐慢了下来。 但即使是这样,陆念仍旧没有出手。 “噗——” 夜锦衣不知为何突然呕出一口血来,血丝顺着嘴角汩汩地流着,她的额上也慢慢渗出了细密的汗水,但即使是这样,她仍旧是不在意似的垂着眸子,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楚修翳看向夜锦衣,很快明白了原委,眸光渐冷的瞬间,他已抬手狠狠钳住了夜锦衣的下巴,他脸上的肌肉紧绷,似是隐忍到了极致:“用内力冲穴,要的是你自己的命。” 夜锦衣这才缓缓抬眸看向楚修翳,眸子里的情绪不知道是怨恨还是委屈,只让楚修翳觉得无法直视,不敢面对。 这一眼,倒是让楚修翳垂下了眸子,只解开了夜锦衣的哑穴。 “你要说什么?”楚修翳抬手拭去夜锦衣嘴角的血迹,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夜锦衣轻咳一声,道:“这一切都是你的计划?” 楚修翳手一顿,干笑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夜锦衣冷声道:“故意把我活着的消息传给楚钟岳,让楚钟岳利用泣血剑的事情对无境山庄出手。父亲的命令,不能违抗?什么时候你也会用这个做借口了?” 楚修翳将手滑到夜锦衣的肩膀,苦笑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巴不得你永远留在我的身边,所以只能设计让他以为你死在这里了,那他以后就再不会为难你了。” 夜锦衣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楚修翳,道:“果真是这样吗?你真的以为我会相信?无论如何,你把无境山庄牵扯进来这件事,我不允许,更不原谅。” 楚修翳冷笑一声,不敢相信似的后退几步,看着夜锦衣苦笑道:“无境山庄在你眼里就这么重要?” 夜锦衣道:“重要如何?不重要又如何?” 楚修翳拔出手里的剑,笑道:“重要的话,那我就一定要毁了无境山庄。不重要的话,那你就离开无境山庄,兴许我会给他们一条活路。” 夜锦衣苦笑道:“你究竟是为了什么?” 楚修翳大笑两声,颇有些癫狂的意味:“为了让你能依靠的只有我一个人。” 话音刚落,他就迅速旋身,朝着陆念刺去。 若是楚修翳铁了心要置无境山庄于死地,那么就不单单是泣血剑的问题,他铁定是会杀了知道泣血剑在这里的所有人。 如果事件失控,那么陆念、辛慈、机杼子这些人都难逃一死,无境山庄难以证明自己的清白,那么最终造成的后果仍旧是被御剑山庄为难。 她不能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决不能! 想到这里,夜锦衣心口一疼,只得加大了运功的力度,试图再一次冲开穴道,只是这一次她被反噬地也更为严重,鲜血更是不停地顺着她的嘴角往下流。 无极门的黑衣人已经停手观战,因为楚修翳已经和陆念打斗开来。而此时的陆念似乎开了窍,趁着无极门的人放松的空档,已经飞身跃到玉台之上,抽出了那柄令人胆颤的泣血剑,紧紧地握在左手,警惕地看着楚修翳。 无悯虽然比不过泣血剑,但仍是这江湖上屈指可数的兵器,加之楚修翳的武功深不可测,即使陆念泣血剑在手,胜负恐怕仍然难断。 夜锦衣只朝那厢瞥了一眼,见陆念暂时没有太大的危险,便闭上眼睛专心运力想要冲开自己的穴道,一边运行真气护着自己的经脉,以防被反噬。 除此之外,几乎所有人都在关注着楚修翳和陆念的打斗,以至于他们忘记了一个看似不能构成威胁实则却是一个大威胁的人。 白华一只手捂着脖子上的伤口,一只手握着刀缓步轻声绕到了夜锦衣的身后,他虽然受伤,但脑子却依旧是灵活至极的。 他已经清醒地意识到楚修翳对夜锦衣仍有感情,不仅不会杀了她并且还会保护她,若是留着夜锦衣,必然后患无穷。 当然此时他更清醒地看到夜锦衣就在这里,毫无还手之力,若是错过这个除掉夜锦衣的好机会,以后恐怕就再也没有了。 他的手已经抬起,他的刀也已经挥起来。 “噗呲——” 刀尖入肉的声音清晰无比,但却仍旧比不过无悯剑和泣血剑剑刃相撞的铛铛声来的更引人注意。 夜锦衣的眼睛已经睁开,她不可思议地注视着面前,却像是看着一片虚无。她垂下眸子,只勉强看到穿过自己身体正往下滴着鲜血的刀尖。 “滴答滴答——” 她似乎听到血滴在地上的声音,闻到浓烈的血腥闻到,再抬头,就看到打的正酣的楚修翳,她深吸一口气,感觉身体的穴道通畅了许多,但却无力至极,以至于她双腿一软,直接扑通一声半跪在地上。 第一百五十二章 毁灭的爱 “玉展颜,我这就送你去九泉之下跟玉无痕见面。”白华冷笑一声,抽出血红的刀刃,又猛地一扬手,快速将刀向夜锦衣的脖颈上挥去。 “噗——” “噗——” “咣当——” 白华的刀落在了地上,因为他面前的人已经是楚修翳,而原本手上跌倒在地上的夜锦衣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闪到了他的身后。 两柄剑一前一后刺穿了白华的身体,以至于白华只不可思议地看了楚修翳一眼,就口吐鲜血倒在了地上。 他的眼睛虽还是睁着的,但人却已经死了,只是死不瞑目罢了。 饶是他心机再重,都不会想到自己会死在楚修翳的剑下。 楚修翳神情复杂地看着夜锦衣,准确地说,是此时身受重伤,不仅口吐鲜血,连腹部都是ru -湿一片的夜锦衣。 他太过专注地注视着夜锦衣,以至于忽略了自己是在和陆念打斗的过程中突然抽身跃过来的,没人知道他瞥到白华的刀挥下的那一刻是这样的惊惧,也没人知道那一刻他几乎忘记了自己的生死。 他是忽略了这一点,但陆念却没有忽略。 纵使楚修翳是为了救夜锦衣才放松了警惕,陆念却仍然没有放过楚修翳的打算,在这一空档,陆念已经飞身跃到了楚修翳的身后。 无极门的人没有动,不仅因为杀手没有感情,更因为楚修翳曾下过死命令不准人帮,加之他们对楚修翳有足够的信心,坚信陆念这个文弱的书生奈何不了楚修翳,是以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只是握剑站在原处,连声音也没有出。 夜锦衣亦没有动,亦没有出声提醒楚修翳,她并非没有看到陆念,而是因为此时她的心底也已经开始在思考楚修翳到底该不该死。 此前,她从未想过自己会有这种念头,可是如今,她甚至开始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出剑杀了楚修翳。 因为她发现楚修翳对她的爱太强势太恐怖,这样的爱太具有毁灭性,这样的爱甚至差一点就摧毁了她所爱所要守护的一切。今天楚修翳做的一切就已经证明了这一点,他费尽心思地要毁掉无境山庄竟只是为了让夜锦衣只剩下他可以依靠。 她不需要这样的爱,她不需要。 可拥有这样强烈爱意的楚修翳,是否就该永远消失呢? 她犹豫了,连着看向楚修翳的目光都变得恍惚又漠然。 明明只是一瞬间的时间,她却就已经像是过了一辈子,思考了许许多多的事情。 陆念已经飞身到了楚修翳的身后,只令人讶异的是,陆念并非是用左手的泣血剑,而是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一样东西从他敞开的袖口中弹出来,速度极快,但此时夜锦衣终于看清楚,陆念一直以来握在右手的只是一支笔,一只像劲矢一般锋利细瘦的银笔。 此时,那只寒光粼粼的银笔已经朝着楚修翳的后颈射去,且,绝无闪避的可能。 “从今之后,你我就是死别。”夜锦衣在心里默念,连带着嘴角都勾出一抹苍凉的笑意。 “铛——”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物什挡住了陆念的银笔,并且径直将陆念的笔按原路弹回了陆念的手中。 陆念皱住了眉头,夜锦衣皱住了眉头,就连楚修翳也在皱眉之后猛地转身将手里的剑刺向陆念,陆念讶异之余,已经用左手出剑挡住了楚修翳的攻势。 夜锦衣快速抬手接住从自己面前划过的东西,才发现方才挡住那支笔的不过是一张薄薄的纸张罢了。 她侧头,便见辛慈和机杼子出现在大厅左侧的门口。 “锦衣小子,还好你留了记号。”机杼子走到夜锦衣身旁站定,捋着胡子看着陆念和楚修翳打斗,还颇有些享受。 夜锦衣将那张纸摊在掌心,看着辛慈道:“方才是你?” 辛慈接过那张纸,没有说话,只安静地看着陆念和楚修翳打斗。 夜锦衣垂眸道:“小兄弟,方才那人,你不该救的。” 辛慈将那页纸重又放回书中,不在意道:“我只怕他死了,没人能牵制住陆念,你们毕竟太小看泣血剑的实力了。” 夜锦衣抬起下巴指了指一旁站着的无极门人,道:“方才那人若是死了,他的手下一定会跟陆念拼到底,我们倒也可以坐收渔翁之利。如今你虽救了他,但他的手下可不是那种知恩图报的人,怕是一会儿要来同你纠缠。” 夜锦衣的话音刚落,那数十余无极门人果然就已经将他们团团围住,似是将他们当做了敌人。 机杼子捋了捋胡子,看着黑衣人,轻笑道:“年轻人,可要懂得知恩图报才行,我们方才可是救了你们主子的性命。” 其中一个黑衣人冷声道:“主人有令,今晚出现在这里的都得死,上。” 说罢,这些黑衣人便对机杼子和辛慈展开围攻,但唯独把夜锦衣辟在他们外面,唯恐伤到这个人。 夜锦衣已顾不得许多,只能抬手紧紧捂着腹部冒血的伤口盘坐在地上吸着冷气,白华那一刀直接从她的后背刺穿到身前,饶是她功力再强也承受不住这样的伤害,加之方才躲避白华那最后一击又使了太大力气,以至于伤口血流不止,让她有些晕眩。 “难不成我今日就要命丧于此了吗?”她苦笑一声,将头埋在自己的膝间,手也加大了力道想要缓解一些疼痛。 “年轻人。” 听到这声音的瞬间,夜锦衣猛地抬起头来,纵使头晕目眩,但还是能辨认出面前的人正是陆家外渡船的那个老人。 此时,那个叫劳生的老人半蹲在夜锦衣身前,正担忧地看着她。 “老人家,你怎么会在这里?”夜锦衣费力地坐直身子,因着失血过多,声音都变得无力至极,似乎下一秒就要断掉气息一样。 “小公子,你答应过要我渡你过湖,年轻人要守信才是。”渡船老人皱眉道。 夜锦衣抬眸扫了正在打斗的人,无奈笑道:“在下之前还算的上守信,可如今,我凶多吉少,怕是要失信于老人家你了。” 老人也侧头看向那一群人的混战,又回头看向夜锦衣,道:“我家公子从小体弱,这二十年来也算是久病成良医,若是他能抽身,公子你或许有救。” 第一百五十三章 死人的价值 夜锦衣瞥向陆念,轻声道:“如今要陆公子抽身恐怕很困难。” 渡船老人道:“如今倒是有两个法子能结这个死局。” 夜锦衣蹙眉,道:“两个法子?” 渡船老人笑道:“最省事的法子就是我假装挟持公子你,这样一来那位楚公子兴许就停了手,死局便解了。” 夜锦衣低下头,微微摇头道:“我已欠了那个人许多,只望此后不再与此人有任何瓜葛,亦不想再利用他半分,这法子,恐怕——” 渡船老人听到这话,心中已明白了八九分,于是便缓缓站起身,道:“公子有情有义,无事,我还有这第二个法子可用。” 夜锦衣抬头,问道:“敢问老人家,这二个法子——” 话未说完,夜锦衣已愣住,因为方才站在自己面前的渡船老人已经快速移到陆念的身旁,径直从陆念身前一闪而过,徒手夺过了陆念手中的泣血剑,之后在陆念与楚修翳的身侧站定。 陆念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只见一道黑影闪过,自己的左手便已空空如也,只得快速向后跃出一大步站定,这才看清方才夺走手中泣血的竟是那个不起眼的渡船老人,便忍不住皱眉道:“劳叔,你——” 劳生在陆府已有几十年,陆念听父亲陆秋渡说起过劳生是刚出生就被陆执瑟捡回来的,是以几十年来一直跟在陆秋渡的身边做仆人,陆秋渡死后,劳生就一直在陆家外的湖上渡船,以这种方式来守护陆家。 劳生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仆人罢了。 至少在这之前,陆念是这样认为的,但方才劳生所做的实在是出人意料,以那样快的速度夺走自己手中的泣血剑,这样的功力绝非常人可有的。 那么,这位叫劳生的老者究竟是何来历?又究竟是敌是友? 劳生已经跃至陆念身侧,语气冷静又沉重:“少爷,你左手虽比右手好使,但毕竟不经常用剑,纵使泣血剑在手,但总免不了要吃亏。” 陆念抬头扫了眼神冷厉的楚修翳,笑道:“劳叔,这是陆家的事,我不希望连累你,再者,这泣血剑难以控制,恐生祸端。” 劳生笑了笑,不屑地扫了楚修翳一眼,看起来颇有信心道:“少爷,我活着就是为了守护陆家,这泣血剑也将是为守护陆家而继续存在。不要担心,少爷,这一切都会在今晚结束的。” 夜锦衣看着面前的局势,面色才微微缓和了一些。 劳生的出现是今晚最大的意外,她虽然还不能够断定劳生究竟是谁,但方才劳生的步法和招式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劳生并不是一个一般人,且武功兴许还在他们这些人之上。 如今,有劳生来牵制着楚修翳,那么今天的情况就不算太差。 夜锦衣缓口气,一边静下来聚气凝神减缓血液的流失,一边注意着面前的情况,就在这个时间,她瞥到了地上白华的尸体。 白华的尸体躺在人群之外,身上两个轻易的伤口泛出的血液早已经凝结干涸,只在他白色的衣袍上留下了大片的血迹,他的身下同样是大片通红的血迹,看起来他整个人就像是倒在血泊中一般,血腥又残忍。 更令人瞩目的,是白华那双睁的大大的眼睛,眼睛里的情绪究竟是愤恨还是不甘?夜锦衣看不大分明。 今晚,白华的死一样是个意外。 不是夜锦衣觉得白华不该死,而是觉得白华不应该死的这样轻易,死的这样不合时宜。她本来已经打算活捉白华,将白华带给身处邪神殿的宫酌独处置,这样兴许还能给痛失家人的宫酌独一点慰藉,可没想到白华今天就已经死在了这里,这让她觉得可惜。 可正因为白华死了,她才发觉一个死人也可以有很大的价值。 夜锦衣用剑撑着地勉强站起身子,费力地朝白华的尸体走去,之后脱力似的跌坐在白华的身侧。 她抬手掀开白华胸前的衣襟,便见白华的胸前塞着一片小小的锦帛,不过因着方才其中一剑恰好穿过这片锦帛,锦帛上有些许破损,并且已被鲜血染红。 她拿起那张锦帛,轻轻翻开,虽然锦帛上已染了血,但上面的字迹却清晰可见,虽然没有署名,但夜锦衣却可以断定这是楚钟岳给白华的传书。 看完书信之后立即销毁是一个不错的习惯,可惜这个习惯白华并没有,因为他自傲,对自己所做的事情太有把握,所以他不屑。但也正因为他自傲,他的野心太大,所以这些该销毁的东西他也绝不会销毁,他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这条后路白华还没来得及用,但他却因着这个缘故断了楚钟岳的后路。 夜锦衣将锦帛收到自己怀里,然而只是一个简单不过的动作却让她觉得晕眩无比,她忍不住用手支撑着地,费力地抬头看向楚修翳。 也正是看向楚修翳的这个瞬间,她想起了一件至关重要的事情。 楚修翳,也是练了忘川吟的。 此时此刻,泣血剑在劳生的手里似乎已经发挥出了更大的威力,楚修翳已经渐渐有些不支,若是楚修翳被逼到绝路,唯一自救的方式就是忘川吟。 但楚修翳练就忘川吟这件事,决不能被人知道。 就连楚修翳是无极门主这件事,都不能被任何人知道。 单单一柄泣血剑就已经要在这武林上掀起腥风血雨了,若是再多出一个忘川志来,这江湖是不是会永无宁日?当年那些觊觎忘川志的人,又是不是会卷土重来? 如今这里的人都不过只将楚修翳当做青岳山庄的少庄主罢了,他们还并未深想,但若是深想,其中又会生出多少事端来? 夜锦衣侧头看向辛慈与机杼子,眉心又不自觉皱了皱。 辛慈年少,所在的御剑山庄也以炼器为重,他手里那本诡异的书虽厉害,但他的武功却算不得上乘。 机杼子年迈,这么多年也仅仅是躲在机杼城里隐世罢了,加上他那双腿已不大中用,所以纵使有那双威力极强的铁拐,他亦是打斗地异常吃力。 而无极门的杀手向来身法诡异,速度极快,加上这以十敌二的攻势,辛慈和机杼子已经渐渐处于下风,并且随时都有可能陷入危险的境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 孰轻孰重 这些想着,数十枚银针已经出现在夜锦衣的指间,她缓慢站起,用剑身指着地站稳,待头部的晕眩稍稍缓解片刻,才看准无极门众人移动的步法。 只一瞬,原本与辛慈和机杼子打斗的无极门众人已经定在原地,动也不能动。 “住手。”夜锦衣凝眉紧盯着眼神已经有了些许变化的楚修翳,冷喝出声,只是这一声冷喝就令她不小心扯到伤口,忍不住弯腰深吸一口气。 楚修翳停住了,劳生也停住了,他们都看向夜锦衣,眼神复杂。 夜锦衣费力抬头,吃力道:“楚修翳,如今是四对一,你确定还要打下去吗?” 楚修翳冷笑道:“难道你觉得我会输?” 夜锦衣道:“赢的彻底就是输的彻底,就算你杀了这里的所有人,你想到达到的最终目的也永远不会实现。与其两败俱伤,不如就此放弃,也许他日再见,我们还是朋友。” 楚修翳轻哈一声,不可置信地后退一步,自嘲一般开口:“哈?朋友。” 夜锦衣皱眉道:“认清现实未尝不是一种明智的选择。” 机杼子也忍不住开口道:“楚少庄主,老朽我跟你们青岳山庄无冤无仇,你们何苦设计来害我?你难道不知道这样做得罪的不只是无境山庄,还有御剑山庄和陆家?” 辛慈瞥了机杼子一眼,冷声道:“你这般说,岂不是怂恿他杀了我们,省的我们将这件事情捅出去给他带来麻烦?” 机杼子闻言,忍不住瞪了辛慈一眼,抱怨道:“辛慈侄儿,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要插嘴,我那犟驴师兄没教过你吗?” “你——”辛慈皱着眉头想要反驳,却想起此时他们的处境,便收了声安静地站在那里。 这四人之中,只剩下劳生还握着泣血剑挡在陆念身前,而陆念则安静地看着夜锦衣,作为一个听到之前楚修翳和夜锦衣谈话的人,陆念自然明白楚修翳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夜锦衣罢了。 陆念只是好奇,在场的这些人中,究竟有谁知道这个名为无境山庄少庄主的夜锦衣其实是一个女人,还是楚修翳心尖上的女人。 楚修翳冷笑一声,恨恨道:“得罪又如何?总有一天,你们这些所谓的名门正派都会彻彻底底地从江湖上消失?” 一直不出声的陆念终于开口道:“楚公子,青岳山庄怕就是这江湖上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 闻言,夜锦衣仿若无意地拭去额上的汗水,这才又开口道:“楚修翳,青岳山庄一定要为今日的事付出代价,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 这每一句话都不难理解,但偏偏连到一起却让人不大明白其中的意思。 青岳山庄的确设计盗走了泣血剑陷害无境山庄,还试图杀了陆念灭口,他们的确是要为这件事情付出代价没错,但何谓孰轻孰重,你应该分得清? 其余人不懂,但楚修翳明白。 若是今天的这些人活下来,夜锦衣大可以让这些人作证来指控楚钟岳,这样一来,她便可以趁机提起当年的事情为玉无痕和姬容平反。 只要当年的事情水落石出,那么青岳山庄必然覆灭,背负了几百条人命的楚钟岳也必然没有活路。 相比起夜锦衣回到他身边,楚钟岳身败名裂永远消失这个结果才是他楚修翳最想要的。况且,只要楚钟岳这个最大的阻碍消失,夜锦衣就总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的。 不错,孰轻孰重,他分得清,他的理智还没有完全丧失。 所以,他抬头看了夜锦衣一眼,带着轻飘飘的笑意,冷声道:“好,我走。” 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夜锦衣就已出掌逼出了无极门众人身上的银针,穴道刚解,这些人就已经快速跃到楚修翳身后,警惕地看着包括夜锦衣在内的五个人。 楚修翳垂眸沉默了一会儿,才抬手沉声道:“撤。” 说罢,他又看了夜锦衣一眼,复又看向机杼子和辛慈,冷声道:“治好她的伤。” 他的话音刚落,他与无极门的其他人就已经消失在这个金碧辉煌的大厅中了,只剩下夜锦衣等五个人和白华一具尸体在原地。 “唔——”夜锦衣紧捂着腹部弯腰呕出一口血后,就直接倒在地上站都站不起来。 “锦衣小子,你没事吧。”机杼子见状,忙拄着拐杖到夜锦衣身侧。 辛慈也忙跑到夜锦衣身旁扶起她,凝眉道:“夜大哥,你怎么样。” 陆念听到机杼子和辛慈对夜锦衣的称呼,才思及兴许这两个人也并不知道夜锦衣其实是个女人,便在心里思忖着说话还是小心些为好,暂且替夜锦衣保守这个秘密,兴许能用这个换一个人情。 劳生看向陆念,忍不住开口道:“少爷,这次若非夜公子,陆家便要遭受灭顶之灾,请你救救夜公子。” 陆念抬脚走向夜锦衣,搭上她的手腕,片刻之后,轻声道:“夜公子以内力冲穴伤了经脉,更重要的是白华那一刀伤了她的内脏,这几天都必须好好调养,外敷内服,才能勉强保她无事。” “勉强无事?”辛慈忍不住挑眉看向陆念,似是对陆念说的这个结果甚是不满意。 “辛公子若是觉得我医术不行,可带着夜公子去别处,不过最近的医馆也要骑马跑上一个时辰,加上路上颠簸至极撕扯伤口,我只希望你们找到人救命的时候夜公子还没断气。”陆念柔笑着看向辛慈,说出的话却丝毫不留情面。 见夜锦衣面色越发苍白,嘴唇已毫无血色,连说话的力气都已经没有,机杼子将铁拐狠狠往地上一杵,冷声道:“辛慈小子,你若是有力气吵架,倒不如将锦衣小子抱回房里,也好让陆念公子诊治。” 闻言,辛慈这才勉强敛了面上的怒气,抬臂抱起夜锦衣,然后便打算跟着劳生出了这密室的大厅。 “等等。”夜锦衣按住辛慈的手臂,猛地地咳嗽一声,血气又弥漫开来。 辛慈忙停住脚步,问道:“夜大哥,怎么了?” 陆念也顿住脚步,看向夜锦衣,不知她要做些什么。 “那柄刀。”夜锦衣费力地指着地上的一柄沾满血的刀,使力道,“那柄刀,帮我收起来。” 那柄刀,正是白华的佩刀。 陆念弯腰,捡起地上那柄刀,又将它小心地插入到剑鞘之中,这才走到夜锦衣身前,道:“你放宽心,我替你收着。” 他的话音刚落,夜锦衣就昏睡过去。 见状,陆念又看向劳生手里的泣血剑,接着扫了辛慈一眼,便叮嘱道:“劳叔,泣血剑就劳烦您先保存,省的某些人打它的主意。” 劳生闻言,顿了片刻,才低头答道:“是,少爷。” 辛慈自知那句话是说给自己听,便忍不住开口道:“夜大哥未痊愈之前,我不会同你争那泣血剑,你大可放心。” 陆念抿唇笑了笑,道:“那自然最好,请吧,辛公子。” 第一百五十五章 非礼勿视 冷月高悬,夜色寂寥。 众人还没有从方才的危险中缓过神来,加上如今夜锦衣情况甚不乐观,以致周围环绕着压抑沉重的气氛。 陆念坐在房间的桌旁,听着外面传来的缓慢的沉重的又略显杂乱的脚步声,其中还混着铁拐击在地上浑厚有力的“笃笃”声。 夜锦衣就躺在他身边的床榻上昏睡,内脏受损加上失血过多,致使夜锦衣处于昏厥状态,极难感知到外界所发生的一切。因此,夜锦衣也绝对不会知道在她身旁的陆念此时正在思虑着要不要救她。 救她,并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内脏受损也大可以服以汤药加上内力调息来医治,但无论要进行何种诊治,帮夜锦衣包扎伤口止血是首要。 伤口在身体上,和衣必然无法上药缝合。 陆念并不能完全算一个江湖儿女,自小他爹教他的就是孔孟学说,因此他给自己的定位是一个书生,既是一个书生,那么他就不能完全摒弃男女授受不亲的观念,更是秉着非礼勿视这样的思想来要求自己。 所以,他还没有说服自己来帮夜锦衣处理伤口。 但很明显,若是再不尽快帮夜锦衣止血,夜锦衣的性命恐怕就保不住了。 陆念站起身,缓步走到门前,想要叫柔嘉进来帮夜锦衣包扎,却又在手触碰到门框的时候顿住,他回头看了一眼面色苍白的夜锦衣,又转过身来。 他活了整整二十年来,这二十年来,他从不参与江湖上的事情,以至于江湖上几乎没有人知道陆家还有他陆念这个人存在,他为的就是韬光养晦,能有一天可以完成陆执瑟的遗愿夺到泣血剑。 若非情非得已,谁会愿意隐姓埋名,甚至变成另外一个人来伪装自己。 如果他是这样,那面前的夜锦衣呢,是否也是如此。 他又坐回了夜锦衣的身旁,因为他只相信自己,因为他不能确定柔嘉会不会暴露夜锦衣的身份。 “陆念,你治伤就治伤,做什么要把门锁上?夜大哥怎么样了,他若是有事,我绝不放过你。”门外的辛慈已经耐不住性子狠狠地拍打着房门,似是极不放心陆念。 陆念眉心一皱,冷声道:“疑人勿用,用人勿疑,辛公子还是安静些地好。” 门外又传来机杼子的声音,之后,才又重归于安静。 “得罪了。”陆念看着夜锦衣低喃一声,紧接着便从枕边扯过一块白色锦帕,仔仔细细地蒙在自己眼前,这才循着记忆解开夜锦衣的衣衫,又拿过手旁备好的药洒在夜锦衣腹部的伤口上。 幸而,他还记得那一刀所刺中的位置,因此,他上药的位置还算的上准确。 只是,药性太强。 “嘶——” 他才将药粉洒在夜锦衣的伤口上,夜锦衣就已痛呼出声,缓缓睁开眼来。 纵使陆念此时眼睛上蒙着白布,什么也看不到,可是听到夜锦衣的声音,还是心虚地背过身去,连声音都有些发抖:“你放心,我没看。” 夜锦衣费力地坐起来,瞥了一眼窗外的人影,又看向陆念,便明白了原委,于是轻声道:“多谢,陆公子。” 陆念仍旧背着身子,低着头道:“药虽是上好了,但须得缝合才可。” 夜锦衣费力地呼吸着,道:“我自己来就是了。” 说罢,夜锦衣便倚着床榻,拿过一旁的针线,直接扎进自己腹上的伤口,却是连一声也未吭,只是她的牙齿却狠狠地咬着嘴唇,几乎要把发白的嘴唇咬出血来。 陆念虽未看,却察觉到夜锦衣的气息有些不对,但却连一点声音都听不出,便忍不住开口道:“你又不是关公,逞什么英雄,痛就要喊出来。” 夜锦衣将手握拳顶在自己唇边,缓了口气,才勉强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稍微正常一些,她唇边带着费力的笑意,说出的话也轻巧地可怕:“这算不得什么痛,你别紧张。” 的确,这跟当日她坐在毒池里,受万千毒虫啃咬相比,与她身中蛊毒,受蛊虫在血肉间啃噬游窜相比,的确已经算不得什么痛楚了。 陆念脸有些发红,连声音都越发不自在,只道:“你哪里见我紧张?” 夜锦衣一边缝合着伤口,一边费力道:“你没紧张,是我在紧张,怕我一个没留神就归天去了。” 陆念皱眉道:“你们这些人,整天挂在嘴边的就是生生死死的话,也不觉得晦——。” “啊!”夜锦衣突然轻呼出声,声音颤抖地厉害,可就只有这一声,夜锦衣就立马咬住了嘴唇,倒吸了一口凉气。 纵使有足够的忍耐力,可身体承受痛苦的能力也总有个极限,纵使拼命掩饰痛苦,可是也总是有那么一瞬间失了分寸,将痛苦暴露出来。 陆念眉头皱地更紧了,忍不住放缓声音道:“你有没有事?” 夜锦衣按着伤口,微微摇了摇头:“没事。” “确定没事?”陆念忍不住又开口询问,他的语气虽然正常,但握药瓶的手却在止不住地发抖。 夜锦衣瞥到陆念发抖的手,停住了手中的动作,头向后仰靠着身后的床栏,闭着眼睛深呼了一口气,才道:“陆念,你看过《法华经》吗?” 陆念手一顿,抬眸道:“父亲去世后,我有三年的时间每晚为他诵经,《法华经》亦在其中。” 夜锦衣勾唇看向陆念,柔声道:“那我考考你,如来愍诸众生,有种种性、种种欲、种种行、种种忆想分别,后面是什么?” 陆念凝眉想了想,道:“历劫缠绕无有出期,乃为此大事姻缘现世,敷畅妙旨,做殊胜方便,俾皆得度超脱登正觉。” 夜锦衣点点头,道:“不错,然后呢?” 陆念低头沉吟道:“此诚济海之津梁,而烛幽之慧炬也。善男子,善女人······” 见陆念的面色缓和下来,声音也趋于平稳,夜锦衣这才又继续缝合着伤口,且一直咬着嘴唇不敢发出一丝声音来。 “其为快适欣慰,有不可言。” 陆念的最后一个字刚落音,夜锦衣便将手里的线剪断,沉沉地呼了口气,瘫倒在床榻上。 她闭着眼睛,额头上的汗水如瀑布一般浸湿了枕头,见陆念背完了最后一句,便道:“你记得不错。” 陆念闻言,道:“你没事了吗?” 夜锦衣笑了笑,拭去额上的汗水,宽慰道:“应该死不了。” 陆念这才解开眼睛上蒙的帕子,一扭头便见夜锦衣满脸的汗水,又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只得无奈地摇摇头,顺手用手里的帕子拭去夜锦衣脸上的汗水。 “你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又与楚家有着怎样的瓜葛?”陆念看着夜锦衣的脸庞喃喃道,许久之后,才缓缓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六章 渡过此劫 “柔嘉姐姐,烦请你帮夜公子的药熬好端来。”陆念刚跨出房门,便将袖中写好的药方递给柔嘉,柔姐接过药方,便独自一人去厨房煎药。 门外,辛慈与机杼子冷着脸色与陆念对峙着,而劳生则紧握着泣血剑站在陆念身后。 陆念理了理衣袖,轻声道:“今天我累了,不想与二位纠缠,我与你们既不是敌人,亦不是朋友,你们大可不必如此。” 辛慈抱臂道:“是不是朋友,怕不是你说了算的。” 陆念挑眉道:“哦?” 辛慈看向劳生手里的泣血剑,道:“泣血剑乃是我御剑山庄之物,不论你是不是被利用,你偷走泣血剑都是事实。这件事,你若不给御剑山庄一个交代,我决不罢休。” 闻言,机杼子瞥了一眼辛慈,冷岑岑道:“侄子,说话还是注意些分寸,泣血剑是你师公鬼御之物,可算不得是你御剑山庄的东西。” 辛慈皱眉道:“你——” 陆念轻咳一声,打断二人的争执,道:“我说了,我今天累了,不想提泣血剑的事情。二位若是有时间,不如去照顾着里面那位公子。” 说罢,陆念侧头扫了劳生一眼,柔声道:“劳叔,我们走。” 见陆念对泣血剑的事情毫不在意,辛慈便忍不住跟上去理论,却被身后的机杼子拉住胳膊:“侄儿啊,你与那位陆公子年纪相仿,但怎么就只懂得装傻充愣,不学学人家的稳重。” 辛慈勾头狠狠瞪机杼子一眼,跺脚道:“谁是你侄儿,别乱认亲。” 机杼子摇头道:“得,随你,我得进去看看锦衣小子有无大碍,要是他出了岔子,我要十个泣血剑都没用。” 说罢,机杼子就拄着拐杖匆匆跨进房间里去,辛慈心里虽不满,但也跟在机杼子的身后去探望夜锦衣。 夜锦衣还是老样子,在给自己缝完伤口之后就脱力倒在床上,昏睡不醒,她像是有什么未解的难题,即使在睡梦中,眉头也依旧蹙的紧紧的。 机杼子站在窗前看着夜锦衣苍白的脸色,面色凝重地捋着自己花白的胡子,半晌,才叹了口气,忧心忡忡道:“不成,不成,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得想些法子才成。” 这样想着,他瞥了旁边一样面色凝重的陆念一眼,试探道:“辛慈小子,老朽求你点事。” 辛慈闻言,略有些诧异地抬起头来,斟酌许久才应道:“你打什么鬼主意?” 机杼子放下手里的铁拐,坐在窗前,叹气道:“我与你父亲是因着曾经的事情有些过节,但这些过节与无境山庄无关,更与锦衣小子无关。如今锦衣小子有难,老朽恳求你帮他一帮,助他渡过此劫。” 辛慈抱臂徘徊了几步,勾头看着夜锦衣,沉吟道:“如今楚家的人已经离开,危机已经解除。若是为了泣血剑的事情,我大可以回去跟我父亲解释这与无境山庄无关,一切都是楚家在捣鬼。除此之外,我不懂还有什么难题要解决。” 机杼子皱眉道:“无境山庄的危机看似解除了不错,但锦衣小子的危机怕是还远远没有结束。” 辛慈道:“什么?” 机杼子低头思虑许久,才抬头看向辛慈道:“你之前应该听过无境山庄少庄主无缘无故失踪,甚至可能已经遇害的传闻。” 辛慈点点头,他自然知道这个传闻,所以才会在知道夜锦衣就是无境山庄少庄主的时候有些诧异。虽然,他从一开始就已经看出夜锦衣这个人身份不凡。 机杼子接着道:“说起来那件事情发生的很蹊跷,锦衣小子无缘无故地失踪,他的面具又无缘无故地被人放在无境山庄门前,让我们都误以为他死了。” 辛慈闻言,倒是找到了一个重点,忍不住问道:“面具?” 机杼子也像是想起来什么,便看向夜锦衣的脸庞,沉吟道:“说来也怪,自从锦衣小子十年前进无境山庄那天起,就一直戴着面具,从未离身。我只当是他脸上那道疤未消,所以才要面具遮挡,现在看来锦衣小子这脸不但没疤没病,还长得蛮俊朗,难道是怕哪个姑娘对他上心?” 辛慈也看向夜锦衣的脸,只不过他得出了一个与机杼子不大相同的结论,那就是只有刻意要隐藏身份的人才会对面具这种东西执着,夜锦衣脸没有受伤却要带着面具,兴许不过只是要隐藏身份罢了。 那么,夜锦衣究竟是谁,除了无境山庄少庄主,他还有怎样不为人知的身份。 然而,辛慈并没有将自己心里的这个疑问提出来,只问道:“之后呢?” 机杼子道:“之后,子期说锦衣小子尚在人间,只不过暂时不能回无境山庄,再接着,就发生了泣血剑失盗,你老爹闲的没事派烈风九侠去无境山庄的事情。” 辛慈点头道:“这些事情是都不错,但其中有什么联系,又跟夜大哥的劫难有什么关系?” 机杼子叹口气道:“我也说不准,总觉得锦衣小子一直多灾多难,这次泣血剑失盗的事情似乎也只是为了引锦衣小子出来。” 辛慈凝眸道:“就算是这样,我又能帮你什么?” 机杼子摇头道:“当然是帮我传信给无境山庄,告诉他们锦衣小子在这里,让他们来接我们回去,省的这小子在外面又出什么意外。在我看来,日后只有锦衣小子能继任庄主的大任,至于那个突然蹦出来的任子期,不成不成,想想就不成。” 辛慈道:“只听说无境山庄有位任二公子叫任子钰,哪里又蹦出个任子期出来?” 机杼子闻言,似是察觉到自己说的有些多,忙摆摆手看起来很是不耐烦的模样:“唉,中间的事情太复杂了些,就不多跟你讲了。” 辛慈笑了笑,抱臂倚着一旁的柱子,道:“你倒是处处替任啸决考虑,我爹跟你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师兄弟,怎么也没见你来帮帮我爹,反倒处处给我爹添堵。” 机杼子冷哼一声:“你爹?得了吧,道不同不相为谋,如今我叫他一声师兄已经算是客气,你还想我去帮他?你倒不如现在蒙头大睡一觉,许是就梦见我去帮他了呢?” “你——”辛慈抬手指着机杼子,面色不佳。 机杼子揉揉额头,叹气道:“辛慈小子,别你你你你的,看在这次找到泣血剑也有老朽我的功劳这份上,就说说,这忙你帮不帮?” 辛慈顿了许久,才没好气道:“夜大哥帮了我,我当然要帮他。” 机杼子这才松开额头,喜笑颜开道:“这就对了,我得让容翎过来,否则锦衣小子倔起来不回去,我可管不了。你可不知道,从小到大,只有他义父和师傅管得住他。” “来人啊!”两人正在交谈,却听到外面传来的呼喊声,声音明显是一个女人的,而这里应该只有柔嘉一个女子在。 因此,听到这声响,辛慈和机杼子对视一眼,就快速闪出房门,只剩下机杼子一个人留在房间里守着夜锦衣。 第一百五十七章 不祥之物 昏黄闪烁的烛火前,陆念在仔仔细细地擦拭刀上的血迹。 他手里那柄刀,很明显是精钢所制,即使看起来年代久远却依旧锋利无比,但许是因为沾了太多的血气,刀在烛火下泛着阴冷的光芒。 这柄刀,正是白华的佩刀。 陆念不明白夜锦衣为什么要他把这柄刀收起来,但他虽不懂,还是听了夜锦衣的话来保管这柄刀。 手帕已经沾满了血污,刀身也露出了它的本来面貌,光洁的刀身映着旁边男人的身影。 陆念看着刀上折出的影子,缓声道:“劳叔,你说,陆家今后,该何去何从呢?” 站在陆念身后沉默的劳生终于开口道:“公子,江湖纷扰跌宕,不如从此隐退,我想老爷在天之灵也定不愿再看到公子身陷险境了。” 陆念将刀小心翼翼地放在桌面上,看着面前的烛火,道:“隐退,也未尝不可。但,那柄泣血剑,又该何去何从呢?” 说着,陆念站起身来,走到劳生跟前,接过劳生手里的剑,叹气道:“祖父遗愿,要我们拿到这柄剑,祖母死于此剑,我自然要听从祖父的话。但,如今,御剑山庄和机杼子都为了这柄剑而来,就连楚家也开始打这柄剑的念头。” 劳生低头道:“这柄剑,的确是不祥之物,留在身边只会惹来祸端。” 陆念抚着剑身上的纹路,叹道:“是啊,古往今来的神兵利刃,又有哪件不是不祥之物?可惜,世人大多不明白这个道理。” 劳生道:“如此看来,少爷对此剑无心。” 陆念凝眉道:“无心又如何?世人贪婪,他人得到泣血剑恐怕要生出祸端来,但这剑,又绝不能再给机杼子亦或是辛炼子,他们毕竟是鬼御的后人。否则,祖父在天之灵,恐难心安。” 劳生道:“那少爷为什么不把这剑,交给一个可以托付的人?” 陆念沉吟道:“可以托付的人?” 劳生点头道:“那位夜公子虽然是无境山庄之人,但与机杼子实则并无瓜葛,如果少爷将泣血剑交给他保管,我相信他也一定能少爷的苦心。” 陆念闻言,却沉默着不说话了。 他自然明白,夜锦衣已经知道了当年陆执瑟和鬼御之间的纠葛,也就明白了他一定要拿到泣血剑的理由。 陆念相信夜锦衣会理解自己的一片苦心,也定然不会在自己将剑交给她之后又拿给机杼子,可是—— 可是,这柄剑,是不祥之物。 无论江湖上的人如何宣扬这柄剑的威力,无论这柄剑是不是有令人称霸武林的能力,都只有切身体会过的人才知道,这剑只会引起争夺,有争夺就有杀虐,有杀虐就有血腥。 既是这样不祥的东西,若是交给夜锦衣,又会不会给夜锦衣带来杀身之祸。 陆念有些犹豫,所以他并没有立刻回应老生的话,只缓声道:“可即使我们想将这柄剑交给夜锦衣保管,御剑山庄又如何会答应,毕竟泣血剑已在御剑山庄待了几十年。” 劳生摇头道:“即使待了几十年如何,这剑总是有一个原本的主人。少爷不需要担心,这事就交给我办吧。” 陆念转身看着劳生,皱眉道:“交给你办?” 他并非是不相信劳生,劳生毕竟已经在陆家待了这几十年,他的忠诚陆念是看在眼里的,否则也不会再紧要的关头出手相助。 只是,劳生毕竟只是陆家的一个家奴罢了,无论他武功多高,有多深藏不露,这一点总归是无法改变的。 既如此,一个家奴如何能解决这件牵扯到三方势力的事情? 劳生抬手按着陆念的肩膀,睁大眼睛道:“少爷,你放心,我虽只是一个下人,但这件事我一定能办到,而且,只有我能办到。” 这句话太过坚定真诚,陆念发现自己似乎除了点头之外,再没道理做其他的事情。 “来人啊!”外面响起柔嘉的惊呼声,陆念面色一紧,跨出门外,劳生亦是匆忙跟在陆念身后奔了出去。 柔嘉站在厨房的灶台旁抚着胸口缓气,灶台上是给夜锦衣熬的汤药。除了面色有些惊慌之外,柔嘉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受伤。 辛慈皱着眉头正打算询问柔嘉,陆念和劳生也已经从另一边匆匆赶过来了。 “柔嘉,怎么了?”陆念看到柔嘉,急忙询问道。 柔嘉指了指夜幕中的一个方向道:“有人刚刚闯了进来,但只问了一句话就走了。看身形,再根据他的声音,很像是之前的楚家少庄主。” 陆念手一顿,复又问道:“他问了什么?” 柔嘉揉揉额头,道:“他问夜公子怎么样了?” 辛慈上前道:“只问了这一句话?” 柔嘉点头道:“对,只问了这一句话。” 陆念点点头,沉吟道:“看来楚修翳之前一直没有离开陆家,方才才算是真正离开了。” 辛慈拍了拍脑袋,疑惑道:“奇了,楚修翳为什么对夜大哥的事情这么上心,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缘故?” 陆念见辛慈似乎起了疑心,忙道:“他既走了,想必就不会再来了。但柔嘉姐姐一人在这里,多少还是有些危险,辛公子,方便的话你就在这里照看一下。” 辛慈挑眉道:“那你呢?” 陆念低头轻笑一声,道:“我与劳叔去外面看看,也好让大家放宽心。” 闻言,辛慈抬脚走到灶台前,直接拿起一旁的蒲扇对着熬药的炉子扇火,边扇边道:“方便方便,你要是能把泣血剑给我,我就更方便了。” 陆念笑了笑,抬脚同劳生一同往庄外走去。 “把泣血剑给夜锦衣,到底是不妥。”才走出陆家大门,陆念就轻声开口。 劳生问道:“为何?” 陆念顿住脚步,回头看着劳生道:“夜锦衣和楚修翳的关系绝不一般,否则,楚修翳又怎么会对夜锦衣的事情如此上心。而楚家又的确算不得什么正派,若是阴差阳错之间,泣血剑落到了他们手里,那岂不是弄巧成拙。” 劳生低头想了想,也点头道:“公子说的不错,看来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第一百五十八章 巧合 夜锦衣一向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因此,才在床上待了几天,就趁着身边只有柔嘉的时候劝了许久,兀自下了床,走了出去。 辛慈这几天几乎是寸步不离地跟着陆念,估摸是怕陆念带着泣血剑自己悄悄溜了,抑或是想要软磨硬泡让陆念让出泣血剑。 而机杼子则闲来无事就在陆家大宅里游荡,按辈分来说,陆念的曾祖父陆玄龄算的上是他的师公,因此即使鬼御和陆执瑟之间有着一些纠缠,倒不妨碍他瞻仰一下陆家曾经可以被称之宏伟的府邸。 因此,他们并不是一直待在夜锦衣的身边,而柔嘉也算的上一个好说话的人,是以,夜锦衣没花多大工夫就出了陆府,就走到了劳生所在的湖边。 劳生坐在船上喝酒,一见捂着伤口颇为艰难走到岸边的夜锦衣,忙走下船来扶住夜锦衣的手臂:“公子伤还未好,怎么就出来了?” 夜锦衣凝眉笑了笑,道:“没事,小伤而已。况且,想到一些事情,在下就无论如何要来见老人家一面。” 劳生低头也笑了一声,之后便抬头看着夜锦衣道:“看来夜公子是对我的身份,有些疑问了。” 夜锦衣道:“我确实有很大的疑问。” 劳生扶着夜锦衣在船上坐下,又给夜锦衣倒了杯水,道:“我当日告诉公子,我叫劳生,是陆秋渡老爷从小跟到大的仆人,这些都是实情,我并无虚言。” 夜锦衣道:“老人家你也许并没有瞒我,只是有些事情我却忘了问。” 劳生似是意料到夜锦衣要说些什么,只笑道:“公子想问下什么?” 夜锦衣稍稍停顿了一下,似是在组织语言,之后才缓声道:“虽然有些唐突,晚辈却不得不问老人家一句,令尊令堂是何人?” 劳生闻言,并未感到惊讶,只拿起腰间的酒猛灌一口,待酒下肚,他才道:“这么多年,对我的身份有疑问的不止你一个,可是他们最终都没有猜出来,因为他们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告诉我,你是怎样想到这个问题的?” 的确,有谁会去在意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谁会去问他父亲是谁?母亲是谁?可偏偏有时候,这些看似不经意的问题正是问题的突破口。 夜锦衣似乎已经得到自己要找的答案,嘴角勾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她抬手抿了口杯子里的茶,道:“老人家是从小就跟着陆秋渡前辈的,更是在陆秋渡前辈去世后保护着陆念公子,若说主仆之情,也不是不可能。只是老人家你对泣血剑的掌控却对陆念公子要更为熟练,而且似乎也对陆家和鬼御前辈的旧事有所了解,若单说是一个仆人,恐怕解释不通。而且,当中有一点很重要的地方,一直被人忽略。” 劳生凝眸道:“什么?”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杯子,一字一句道:“慕挽琴夫人死的时候,正是将要临盆之时。” 一阵冷风从湖上刮过,带起湖上的袅袅青烟,远方偶尔传来两声寒鸦的叫声,令人觉得戚惶。 劳生的手有些发抖,有些时候纵然知道事实究竟是怎样的,但却仍会在别人说出口的那一刻震惊不已,伤痛不已。因为有些过往只能放在记忆力,藏在心里,一旦被摆在明面上,就会令人痛苦。 “老人家。”夜锦衣没有再说下去,看到劳生因为以前的事情哀恸,这并不是她的目的,她只是想要知道当初的真相,借以解决今日陆家和鬼御一门的死局。 劳生低下头来,朝着夜锦衣摆摆手,半晌,颤抖着声音道:“无事,小公子,你继续说就是了。” 夜锦衣皱了皱眉,见劳生执意,只得放轻声音道:“因为慕挽琴夫人已死,因此没有人会想到那个还没有出世的孩子。但或许就有那么一种巧合,那个孩子并没有死,而是被陆执瑟救下来,安置在陆秋渡身边。” 劳生仍旧是低着头,语气也是说不出的颓然:“小公子,你相信这种巧合吗?” 夜锦衣自嘲一笑,道:“相信,因为,我还活着,这就是一个巧合。” “不错,我的确是那个差点未能出世的孩子。”劳生终于抬起头来,但浑浊的双目却布满血丝,“但有的时候,活着却未必有死了好受。” 夜锦衣没有办法继续对这句话解读,只得无奈答道:“是。” 纵使劳生不说,夜锦衣也知道以陆执瑟内心的怨恨,劳生这么多年过得一定异常艰难,兴许是在陆执瑟给他创造出的强烈的不安和负罪感中生活下来的也说不定。 陆执瑟临死前也要留下遗愿让后世夺了泣血剑,就可见他对慕挽琴死在鬼御手里这件事怨恨有多深,这样一个满怀仇恨的人,你让他如何好好地对待仇人和爱人一同生下的孩子。 只可惜,劳生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半辈子,心里只有对陆家的歉疚,满心满脑子都是守护陆家,他对那些残忍的对待兴许也当做合理的惩罚来看罢。 现在看来,“劳生无了日”这个叫劳生的名字的确满是讽刺,令人悲哀。 “这件事情,陆念知道吗?”夜锦衣叹了口气,问道。 劳生摇头道:“少爷什么都不知道,就连陆秋渡老爷也不知道。” 夜锦衣敛眸道:“如今,御剑山庄铁了心要拿回泣血剑,而陆念也一定放手。这个死局,你有想好如何去解吗?” 劳生点头道:“如今,只有我亲口向机杼子和辛炼子表明身份,说出当年的隐情,兴许才能让他们放弃泣血剑。” 夜锦衣沉吟片刻,亦是点了点头:“如今,兴许也只能为难老人家你了。” “为了陆家,这些已算不得什么。只是——”劳生突然面露难色,看向夜锦衣,似是有难言之隐,“如今,有一事求公子。” 夜锦衣抬手道:“老人家请讲。” 劳生紧皱眉心,语气沉重了许多:“泣血剑被江湖各路争夺,而陆念公子羽翼未丰,更不愿他再身陷险境,因此,这泣血剑断然不能留在陆家。” 夜锦衣沉吟道:“老人家的意思,要我保管这泣血剑?” 劳生点点头:“不错。” 夜锦衣笑了笑,道:“老人家信得过我?” 劳生道:“公子此番既能冒险来这里,就足以说明公子是个有情有义之人,我相信公子值得陆家托付。” 夜锦衣蹙眉道:“但这泣血剑毕竟太过重要,万一——” “如今,我便如实相告。陆少爷面上担心公子与楚家有联系,所以不愿意将这柄剑交给公子你,但我看得出来,陆少爷只是怕这剑在公子你的手上,给公子带来麻烦,因此不忍心如此。但如今,陆家只剩下陆念少爷一人,他断不能再出差错。而夜公子你早已可以独当一面,武功谋略亦是同辈中的佼佼者,若有你在,泣血剑断断出不了差错。在公子看来,我也许的确是太过自私了一些,可我着实是没有办法了,还请公子成全老小儿。”说着,劳生便已经扑通一声跪倒在夜锦衣的面前。 第一百五十九章 毛头小子 陆念到夜锦衣房间的时候,夜锦衣还没回去,只见到空空如也的房间和桌面上满满的一碗汤药。 跟在他后面的辛慈见状,惊呼道:“夜大哥哪里去了,该不是被姓楚的掳走了吧。” 陆念摆手道:“应该没有,我们没走远,有什么动静我们听得到。” 辛慈皱眉道:“那——” “我们分头去找一找,兴许她出去散步了也说不定。”陆念微蹙着眉头,刚说完这句话,就快步往房间外面跨,却在刚出了房门的瞬间停住了脚步。 辛慈也正在往外面冲,却见前面的陆念猛地停下脚步,便道:“你做什么突然停下来,也不打声招呼。” 辛慈的话刚说完,一抬头,便见夜锦衣就站在台阶下面看着他们二人,于是立马迎上去扶住夜锦衣,抱怨道:“夜大哥,你伤没好就不要出去,万一出了差错的话那个机杼子老头又要唠叨我的。更重要的是,我也要担心的。” 夜锦衣无奈地摇摇头,苦笑道:“初见你时,只当你是愣头青的小书生,怎么原来是个油腔滑调的混小子。” 辛慈揉揉脑袋,不好意思道:“没办法,我那九位叔叔说的,出来行走江湖得先学会装傻充愣。” 夜锦衣笑道:“我倒没想到,大名鼎鼎威风凛凛的烈风九侠也会给晚辈出这种注意。” “你的伤怎么样了?”两人正交谈地开心,陆念突然开口冷声道。 夜锦衣似是有些讶异,勾头看向陆念,淡淡一笑,道:“好多了,多谢陆公子。” 陆念敛眸道:“还是好好修养的是,别总把自己当成关公。” “多谢陆公子挂念。”夜锦衣无奈地摇了摇头,但一瞬间便敛了神色,抬头看着陆念道,“陆公子,我有事想与你商议,可否借一步说话。” 陆念瞥了辛慈一眼,犹豫着点点头,扬手道:“这边请。” 夜锦衣听到陆念的话,便侧头看向辛慈,道:“小兄弟,我与陆公子有要紧事说,你先——” “只要你不跟他合起伙来争夺泣血剑,你们说什么都行。”辛慈挑挑眉尾,转身便朝着院门走去,转眼就消失在夜锦衣的视线里。 见辛慈离开,夜锦衣这才抬脚跟在了陆念的身后。 “你若是为了你身份的事情来找我,那就用不着说了。”陆念按着面前陈旧的竹栏,侧头扫了夜锦衣一眼,接着道,“我如果想告诉别人你的身份,就不会一个人去帮你疗伤了。” 夜锦衣一愣,待明白了陆念的意思,才无奈笑道:“陆公子以为我要说这件事情?” 陆念皱眉道:“难道不是?” 夜锦衣笑道:“陆公子你知道的也不外乎两点,第一,我并非男人,第二,我与楚修翳关系匪浅。难道陆公子认为单凭这两点就能对我有所威胁吗?” 陆念哑然,只在心里默默盘算着,才思及这两点兴许在夜锦衣看来并算不得什么大事,那也就没有必要放在明面上同他谈。他正想追问夜锦衣到底要说些什么,却又听到夜锦衣接下来的话。 “但如果陆公子想知道的更多,我也愿意如实奉告。” 陆念手一顿,连带着太阳穴的位置也突突跳的厉害,他还没有来得及思虑这句话,嘴巴就迫不及待地蹦出两个字来:“当真?” 刚说出这句话的瞬间,陆念便后悔了,他后悔自己方才着手太过急躁,已然在夜锦衣面前失了分寸。 夜锦衣看起来面色却仍旧坦然,只轻轻点头道:“当真。” 陆念转身正对着夜锦衣,试探道:“那,你,究竟是谁?” “你应该也听说过,十年前绝崖山庄玉家惨遭灭门的事情,只不过,有些应该成为死人的人因为某些巧合还活着罢了。”夜锦衣的话说的很轻巧,眸子里的情绪却怆然。 陆念道:“你是玉家的人?” 这样想着,陆念将手负在身后,踱着步子沉吟道:“玉家同楚家相交甚好,并且有姻亲关系,你是玉家的人,又与楚修翳的关系不一般。” 陆念停住脚步看向夜锦衣,眸子里尽是诧异:“我听说玉无痕有个女儿叫玉展颜,跟楚修翳是定了亲的。” 夜锦衣沉默着不说话,只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她的长睫突然颤动了两下。 有时候不问就是最好的疑问,不答也已经是最好的回答。所以,陆念没有再问,夜锦衣也没有再接话。 沉默的气氛令人尴尬,终于,陆念开口打破这沉默,道:“你既然不是要同我说你身份的事情,那又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夜锦衣道:“受一位老人家所托,请求陆公子让我来保管泣血剑。” 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陆念的眉头皱的紧紧的,面色也难看的厉害,他的声音冷厉又严肃,带着突如其来的威严与压迫:“是劳叔让你来的?” 夜锦衣缓声道:“劳生前辈忠心为主,令我敬佩,因此——” “够了!”陆念冷喝一声,涔冷的眼神直直扫向夜锦衣,“夜锦衣,你跟楚家有姻亲关系,之前的事情是你与楚修翳串通好的也说不定,如今也敢来让我把泣血剑交给你?万一你居心叵测,让我如何跟列祖列祖交代,让我如何面对天下豪杰?” 夜锦衣面色未改,竟也抬头直勾勾地看着陆念,道:“之前发生的事情难道还没有让陆公子看清楚事实的真相?” 陆念猛地甩袖背过身去,冷冷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也不想明白。” 夜锦衣像是没有听到陆念的话,只大声道:“如果十年前的事情与楚家没有干系,我又为何同楚家为敌,楚家又为什么要置我于死地。我与楚家的确关系匪浅,因为我一定要楚家为他们当年所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随你与楚家是什么关系。”陆念似是到了忍耐的极限,还未等夜锦衣将话说完,就大步离开。 “陆念你给我站住!”一声冷喝,成功地让陆念停住了脚步。 夜锦衣按着腹部的伤口,也未管又冒出的血渍,只快步走到陆念的跟前站定,盯着他的眼睛道:“想知道楚家为什么要对玉家下手吗?因为我爹那时得到了一本书,那本书叫忘川志。就是那本在天下人看来无所不能的忘川志,它没有给玉家带来幸运,只带了惨遭灭门的灾难。” 夜锦衣抬手握拳揉了揉发胀的额头,顺势遮住已然泛红的双目,只是她的语气依旧冷厉,未尝有退让的意思:“你才二十岁,没有必要为一柄没有血肉的泣血剑断送自己的性命。” 陆念似是被夜锦衣吓到了,愣怔了一下,又突然冷笑出口:“夜公子不过觉得我年纪太轻,武功资历远不及你,因此觉得这剑在我这里就不安全,在你那里就可保无虞。可即使如此——” “就算你武功天下第一,单凭你一人,你以为可以抵得上几个楚家?!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不知所谓!”夜锦衣几乎是怒吼出声,连她自己也没有想到,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劝说如何发展成了一场争吵,况且,她与陆念几乎算的上是陌生人。 陆念没有说话,只是紧皱着眉心,似乎是没想到夜锦衣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更没想到夜锦衣的情绪会突然失控。 夜锦衣闭上眼睛缓了缓情绪,但眉目间仍尽是疲惫,她放轻声音道:“我知道你心地善良,不想这柄剑给无辜的人带来麻烦。但你相信我,我会保管好这剑,也绝不会让我自己因为这柄剑受到伤害。” 陆念只安静地看着夜锦衣,思虑了许久,半晌,他才涩涩道:“你保证?” 夜锦衣闻言,猛地睁开眼睛,看着陆念郑重地点了点头:“我保证。” 陆念又紧接着道:“你发誓?” 夜锦衣抬手道:“我发誓,若有负所托,天——” “够了。”陆念忙出声打断夜锦衣的话,嘲讽道,“你们这些人,动不动就拿天打雷劈来立誓,若真出了事情,就算你被天打雷劈又能如何,罢了。” 说罢,陆念抬手指指夜锦衣衣衫上的血迹,道:“夜公子还是早些养好伤,否则,我断然不会把泣血剑交给一个连自己都照顾不好的人。” 夜锦衣闻言,笑道:“自然。” 不知为何,两人突然相视而笑,并肩站在楼阁上大笑起来。 第一百六十章 两批人马 从那日起,不过四五日的光景,陆家之外就有了动静。 劳生和柔嘉进来禀告的时候,夜锦衣和陆家正在下棋,短短几天时间,他二人却已经像是相交多年的挚友一般熟络了。 陆念手里捏着一枚棋子,正在思虑着如何落子,见劳生匆匆走进来,便微微侧头面色淡然道:“劳叔,出了什么事?” 劳生的面色如常,但柔嘉的脸色却不大好,听到陆念询问,她便抢着道:“外面来了两批人马。” 陆念手顿在原处,勾头道:“两批人马?” 柔嘉看了看坐在陆念对面的夜锦衣,犹豫着没有说话,只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夜锦衣看着柔嘉的模样,笑道:“能让柔嘉姑娘有所顾忌,难道外面其中一路是无境山庄的?” 这时,劳生终于发话道:“不错,一批是容翎先生带领的无境山庄人马,另一批——” “看来,是御剑山庄来要东西了。”陆念笑了笑,将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 劳生点头道:“不错,另一批,是辛炼子亲自带领的御剑山庄人马,他们已经到了对岸。” 夜锦衣不自觉皱紧了眉头,看着面前的陆念,道:“他们怎么找到这里的?” “当然是我让他们来的。”正在这时,机杼子笑着跨进门来,得意洋洋地坐在夜锦衣身侧,抬手拍拍夜锦衣肩膀,笑道,“我若是不让你师父来,你怎么肯乖乖回无境山庄去?你若是不乖乖回去,你义父思念儿子的心病又如何医得好?” 夜锦衣扫了陆念一眼,又看向机杼子,皱眉道:“那叫辛炼子来,也是你的主意?” “什么?难不成我那犟驴师兄也来了,他怎么来的?”机杼子本来还正得意地捋着胡子,听到夜锦衣的话,却差点没把自己的胡子揪掉,老脸也皱成了桃核的模样,就差没跳起来。 夜锦衣眨眨眼道:“这不是要问你?” “你不必问他,是我传书让父亲来的。”辛慈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倚靠在门边,甚是不屑地扫了机杼子一眼,冷冷道。 机杼子闻言,忙站起身来,拄着铁拐到辛慈身旁,气的话都快说不囫囵:“辛慈小子,你你你,我让你通知无境山庄,你你你。” 辛慈斜睨了机杼子一眼,嘴角不着痕迹地勾了勾,道:“你只让我通知无境山庄,又没让我不通知御剑山庄。” 说罢,辛慈又忍不住补充道:“万一你们仗着人多,就这么抢走了泣血剑,那我岂不是很亏,自然要提前做好准备,以防万一。可是想一想,好像也就只有我爹压得住你,就只好将他老人家请过来了。” 陆念摇了摇头,笑道:“罢了,该来的总是要来。既然有客人来了,那自然要去招待,劳叔。” 说着,陆念微微抬头看向劳生,就连夜锦衣也一齐将视线投在劳生的身上,似乎他们三人之间在有着什么秘密的交流。 劳生与他二人的目光交汇,了然地点点头:“我这就去招待客人。” 说罢,劳生便看向机杼子和辛慈,道:“机杼子先生,辛慈公子,来的客人都是二位相熟之人,未免引起误会,不如请二位同我一起去迎客。” 机杼子忙摆摆手,摇头道:“不去不去,我可不想看见我犟驴师兄那张臭脸。” 夜锦衣将手里的棋子丢进棋笥,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机杼子身后,劝道:“老机杼,人是你招来的,这事便交给你了。” 机杼子闻言,猛地转过身去,指着夜锦衣,手指也哆嗦个不停:“锦衣小子,你,你——” “十坛花雕。”夜锦衣面色冷然,嘴角却勾着一个弧度。 机杼子抱臂侧过脸去,不屑道:“别想贿赂老朽。” “十坛窖藏女儿红。” 机杼子猛地转过头来,指着夜锦衣道:“当真?” 夜锦衣将手背在身后,不着痕迹地轻笑道:“当真。” “好,我去。”说着,机杼子抬脚就打算往外跨去。 辛慈见机杼子被几坛子酒轻轻松松地收买,又见夜锦衣微笑着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忍不住打一个寒颤,快速摆手道:“我不去,我要在这里盯着你们俩,省的你们背着我做什么交易。” 夜锦衣无奈摇头道:“我们若是私底下做了什么交易,难道你就能知道?再者,我也没打算让你去。” 这时,陆念也缓缓站起身来,看向夜锦衣,柔声道:“今天恐怕就是你我分别之日,当日你要我保管白华的剑,现在不妨就随我去取来。” 夜锦衣点头道:“也好。” 辛慈见状,也忙跟在夜锦衣旁边,警惕道:“我也去。” 陆念颔首道:“辛公子随意便是。” 烟波浩渺的湖,亦如机杼子初见时的模样,待船缓缓驶向对岸,对岸的人马也渐渐在薄雾中显现出来。 待船越发靠些岸,机杼子便看清岸上正伫立着看向湖面的正是多日不见的容翎和任子钰,他们的身后是数十无境山庄的骑士,而另一侧,则是他最不想见到的辛炼子,即使多年不见,辛炼子的脸在他印象里还是出奇的臭,一副高不可攀的模样令他隐隐发呕。 船停了,但船却并未靠岸,离岸边还有约莫一丈左右。 机杼子下意识看向劳生,疑惑道:“老哥,还未靠岸,怎么停了?” 劳生在船头静立了一会儿,才回答道:“岸上人多,倒不如这里清静一些。” 说罢,劳生便直接将一只手靠在嘴边,朝着岸上吆喝道:“辛庄主,可否来船上共饮一杯?” 机杼子闻言,朝岸上轻飘飘地扫了一眼,复又讥讽道:“得了,老哥哥,你就别白费力气了,我师兄那臭脾气,看到我在这里估计避都避不及,又怎么会上来喝酒呢?” 谁知,他的话刚落音,岸上的辛炼子就使力一跃,如燕子般掠过湖面,稳稳地停在船头上。 机杼子见辛炼子上了船,便冷哼一声,兀自背过身去看着湖面不言语,而辛炼子似乎也未有同机杼子交谈的打算,只拱手向劳生问道:“老兄叫我来这船上,不知有何事?我儿辛慈又在哪里?” 劳生一边撑杆,一边笑道:“令公子正在府上做客,自有我家少爷在招待。如今叫辛庄主上来,是想与二位谈谈泣血剑的事情。” 辛炼子将手负在身后,颇具威严之色:“我儿信上提及泣血剑正在贵府,我来此自然是要带回泣血剑,借以宽慰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 这时,机杼子突然扭过头,对着辛炼子破口大骂道:“你违背师父意愿几十年,如今倒想着来宽慰师父了,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 辛炼子冷飕飕地扫了机杼子一眼,淡然道:“你的格局太小,看不清局势,我不怪你,但如今,你来这里难道就不是为了泣血剑?” 机杼子失声道:“你······” 劳生见两人之间的关系愈发紧张,火药味也越发浓烈起来,便笑道:“二位莫急,我知道二位为这泣血剑争了大半辈子,如今,不如我就来给二位论一论,这泣血剑究竟该是谁的?” 说着,劳生又将船往芦苇深处摇了摇,渐渐的,岸上的人已经渐渐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 任子钰看着渐渐没入朦胧雾气中的船只,侧头看向容翎道:“容师父,会不会有古怪?机杼子前辈他······” 容翎凝眸看着青烟泛起的湖面,面色沉静,只微微摇头道:“应该不会,我们就在这里,直到锦衣出来。” 任子钰点了点头,也安静地注视着湖面,似乎会在某一个瞬间,夜锦衣也会驾着船从迷蒙的青烟中驶出来。 第一百六十二章 老成的年轻人 寒冬的山路越发冷寂,加上越向北方,天气也越发寒冷,一路上,夜锦衣也只听到马车的轱辘转动声和车外哒哒的马蹄声音。 “大哥,你在想些什么?”任子钰朝手上哈了口气,将夜锦衣的药递给她,却见夜锦衣看着手里的剑发呆,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夜锦衣缓过神来,接过药碗,顺口答道:“没事。” 她接过药碗将里面的汤药一口饮尽,之后便抬手轻轻将车上的窗帘拉开一道缝,看着窗外满目凋零的景象,想着之前在陆家发生的事情,忍不住叹了口气。 任子钰看着夜锦衣,抬手为夜锦衣披好披风,小心翼翼道:“大哥?” “嗯。”夜锦衣只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并未回头。 “你是不是还在怪我?”任子钰低着头,终是忍不住将这个疑问问出口来。 闻言,夜锦衣诧异地勾头看着任子钰,像是不明白任子钰为什么突然问出这个奇怪的问题。 任子钰皱着眉头,犹豫道:“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我当日陷害你的事情生气,那件事的确是我的错,你如果生气,大可说出来,不要这样——” 夜锦衣又看向窗外,摇头道:“大哥没有生气,再者,那件事也并非全部怪你。” 任子钰摇头道:“如果不是我,你怎么会出意外。这些伤,是不是在狱里添的?” 说着,任子钰就握住夜锦衣的手腕,掀开了夜锦衣的袖子,将她晚上的刀疤露了出来。 夜锦衣看到自己腕上的刀伤,似乎有些失神,半晌,才垂下眸子抬手抚着那条长长的刀口,喃喃道:“是啊,狱里留的,你若是不说,我都快忘了。” 她的眸里突然闪过一丝阴鸷的冷光,因为她想起了自己手脚筋尽断的那些日子,那时的她与一个残废几乎没有任何分别。如今,纵使手脚筋已经恢复,但是却也仍旧给她的身体造成了无法挽回的损伤,她的功夫因着这些伤已变得大不如前。 也是因此,她想起了给她造成这些伤害的人,但却不是面前的任子钰,而是当时买通狱卒给她下毒的赵浅予。 她是不相信赵浅予要害死她,卫卿笑自然也不相信,但是现在却还没有人将这件事情查个水落石出,她必须要回到动静找到要害她的凶手,让他们付出应有的代价。 但如果真的是赵浅予下的手,夜锦衣却又不确定她会不会因为王诜和卫卿笑的缘故放过赵浅予。 见夜锦衣的眸光冷得可怕,任子钰便以为是夜锦衣想起以前的事情无法释怀,便下意识去拔夜锦衣手里的剑,却被夜锦衣死死扼住手腕:“你做什么?” 任子钰皱眉道:“大哥的苦因我而起,我没有办法改变这一切,只能剁下自己一只手来向大哥赎罪。” 夜锦衣叹口气道:“子钰,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这伤,也不是因为你得的。” 任子钰却因着这句话流下两行清泪来,直接扑到夜锦衣怀里,哽咽道:“大哥,是我不懂事,你原谅我。” 夜锦衣无奈笑了笑,抬手揉揉任子钰的发顶,宽慰道:“傻小子,说什么呢?兄弟两个说什么原谅不原谅的话,男子汉不准哭了。” 正在这时,坐在车外面驾车的机杼子听到里面的动静,突然掀开帘子看着车里的两个人,揶揄笑道:“兄友弟恭,兄弟情深,甚好甚好。” 夜锦衣冷冷地扫了机杼子一眼,冷嘲道:“晚辈自然不敢步前辈的后尘。” 闻言,机杼子眉心一皱,也没反驳,直接将车前面的帘子扯上,安心驾车去了。 任子钰这才又问道:“那大哥,刚才是在叹什么气?” 夜锦衣抬手拍拍任子钰的肩膀,叹道:“只觉得我认识的这些年纪稍轻的男子,怎么每个都老成又稳重,每个都是满怀心事满腹牵挂,完全不像是他们这个年龄的人。” 夜锦衣又想起了陆念那个灿烂的笑容,当那种本应该在年轻男子的脸上时常出现的爽朗笑容出现在陆念脸上的时候,夜锦衣的心里竟是说不出的诧异与心酸。 因为陆念一直看起来都太过于谨慎小心,又因着老一辈的旧事给了自己太大的压力,更因为泣血剑带给他的重责让他不敢放松自己,以至于他有了太深的城府太重的包袱,以至于夜锦衣差点忽略了陆念还在正应该意气风发的年纪。 若不是那个笑容提醒她,她就真的要忘记了。 何止陆念,就连姬陵亦是如此。 恢复记忆前,他因着记不起以前的事情而对外界的事情格外的敏感格外地脆弱,因此他把自己包在一个茧里,那样强烈地排斥着外人的接触。 恢复记忆之后,他又因着自己身上背负的仇恨而痛苦,因着与楚云棠的感情而踌躇不定,是以他变得越发沉默寡言,越发心事重重,越发的不爱笑了。 夜锦衣是真的不懂,为何自己遇见的这些年轻的男子们,心里都是这样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以至于过早地遗失了自己本该有的单纯和快乐。她为他们而遗憾,而心疼,但她却无力改变这一切。 任子钰只当夜锦衣是在拿方才的事情打趣自己,于是便反驳道:“大哥十六岁的时候不也是跟现在一样,老成又稳重,满怀心事满腹牵挂吗?” 夜锦衣皱了皱,看向任子钰,像是有些不相信似的问道:“是吗?” 任子钰点点头:“是,大哥跟以前一模一样。” 夜锦衣听到这句话,又沉默起来,直接闭上眼睛靠着车厢假寐。 在她的记忆里,从她无境山庄的那天起,就处处小心,一则怕自己身份暴露,二则是怕自己做事会有何纰漏。因此,她每天都不得不越发谨小慎微,而且也变得越发不露声色。她不敢笑更不敢哭,她怕太多的情绪会暴露自己,更怕自己哪天失控做出些什么错误的决定。 因此,她活的异常疲累。 有时候,就连静坐着不动也会耗掉她不少的心力。因为,她的心里自始至终都悬着一块大石,稍有不慎,她就会被那块大石砸的粉身碎骨。 她忽然意识到,原来自己这十年来,也从没有放肆地笑过,放肆地哭过,那种发自内心的灿烂的笑容早已经在十年前就从她的脸上彻底消失了。 车轮碾压过干裂的土地滚滚向前,而他们距离东京也越发近了。 “快到了吧。”卫卿笑斜倚在冰冷的石榻上,漫不经心地翻着手里的书卷。 一旁的德叔将手里的毯子盖在卫卿笑的身上,低着头算了算,道:“约莫还有两天。” 卫卿笑将手里的书啪地一声合上,翻身坐起来,认真问道:“往年冬天,她都做些什么?” 德叔想了想,回道:“主子身子不大好,又怕冷,所以往年冬天主子都待在这里不出去,大多是看看书,或者去找驸马下下棋,就连无境山庄的事务也一应交给任二公子和沈渊公子做,若是有是十分紧急的事情,也是庄上派人给主子送过来处理。” 第一百六十三章 最大的骄傲 无境山庄跟夜锦衣离开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只是庄门外本是枯黄的树叶如今已经全部凋零,就剩下光秃秃的树枝,略显荒芜萧瑟。 众人已经下马,只有夜锦衣一个人坐在马车上,掀开布帘,看着无际山庄红底黑字的牌匾不言语。 任子钰回头看了夜锦衣一眼,道:“大哥,你怎么了?” 夜锦衣稍稍垂下眸子,道:“无事,只是离开太久,突然有些不习惯。” 容翎走到马车旁,朝夜锦衣伸出手,道:“无论去了哪里,这里都是你的家,有什么不习惯。” “是,师父。”夜锦衣低头笑了笑,便将手放在容翎的手心小心跳下地马车。 夜锦衣知道容翎说的没错,平日里她也并不是没有离开过无境山庄这么久,只是这一次,她是以死人的身份离开,又以活人的身份回来,因此总是觉得有哪些地方不一样了,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清楚。 “恭迎少庄主。”庄门口的侍卫看到夜锦衣,先是一愣,又忙躬身迎接道,夜锦衣点了点头,便在任子钰的搀扶下跨进庄门。 夜锦衣走进大堂的时候,任啸决正在安安静静地看书,容翎和任子钰并没有跟上来,是以夜锦衣独身一人走到大堂中央,半跪下身子,道:“义父,孩儿回来了。” 任啸决连头也未抬,只随意摆了摆手,目光仍是放在书上,道:“回来了?起来吧。” 夜锦衣站起身来,走到任啸决的身旁候着,许久之后,像是实在忍耐不住,她终于犹豫着小声道:“义父,书拿反了。” “哦。”听到这话,任啸决竟没有显露出半分尴尬,只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将书放在桌上,勾头扫了夜锦衣一眼,只一眼,他的视线就又落在放反的书页上。 “瘦了。”任啸决又抬手拿起书,状似无意地小声喃喃道,之后便站起身来将书放在书架上。 夜锦衣只隐隐听到任啸决说了些什么,但是却并未听清,因此便问道:“义父方才说什么?” 任啸决将书放在书架之后便转过身来,扯过一旁挂着的帕子仔仔细细擦了擦手,又抬头扫了夜锦衣一眼,道:“饿了吗?虞宁做了你爱吃的饭菜,过去看看吧。” 说罢,任啸决便大步跨出房门,朝着虞宁所住的小院走去,夜锦衣见状,也跟在任啸决的身后走上去。 虞宁平日里甚少出自己的院子,从前她因着孩子丢失的事记恨着任啸决不愿与之相见,如今卫卿笑回来,她对任啸决的态度总算有些缓和,但仍不愿意别人叫她任夫人,更不愿意再搬去与任啸决同去。 但有一点,任啸决总算能时常踏进这院子与虞宁一同用膳。 虞宁并不知道夜锦衣回来的消息,以至于她踏出房门看到夜锦衣的时候还不小心打碎了手里的盘子。 “宁姨,小心。”夜锦衣见状,忙大步走过去想要弯腰替虞宁收拾地上的碎片,但还没蹲下去,她就已经被虞宁握住了手。 虞宁紧紧地握住夜锦衣的手,仔仔细细地端详着眼前的人,似乎生怕自己认错了人,待确定站在自己面前的人的的确确是之前被人传言出了意外的夜锦衣,她便颤抖着双手,老泪纵横:“锦衣,你回来了。” 夜锦衣忙点了点头:“是,宁姨,我回来了,让你担心了。” 虞宁打量着夜锦衣,手也摸了摸夜锦衣的手臂,含着眼泪嗔怪道:“这两个月你去哪了,怎么瘦了?” 夜锦衣闻言,面露难色,不知道该如何向虞宁解释这其中发生的一切。正在此时,任啸决也走到夜锦衣身旁,看着虞宁道:“她一直在外颠簸,如今好不容易回来了,你便做些她爱吃的。” 虞宁的厨艺精湛,加上本来就已备好了些饭菜,是以任啸决和夜锦衣坐在桌前待了没多久,虞宁就已经将饭菜端上了桌。 夜锦衣看着满桌的饭菜,笑道:“两个月没吃宁姨做的饭,我倒是真的想了。” 说着,夜锦衣习惯性地去夹菜,但却瞥到对面正襟危坐的任啸决,就默默放下了筷子不敢出声说话。 她与任啸决算是义父子的关系,可是这十年来她都大多与虞宁住在一起,吃饭也在一处,他们父子二人几乎从来没有一起用过膳。因此,如今任啸决在这里,反倒让她有些不自在,甚至说,有些害怕。 虞宁正在给夜锦衣盛饭,却看到夜锦衣一直在偷偷瞄任啸决,便忍不住提醒任啸决道:“你不如还是早些回书房去,一会儿若是有事情处理,容翎他们怕是又找不到你。” 任啸决像是没有听懂虞宁亲口下的逐客令,只抬手给夜锦衣夹了一大块鱼肉,沉声道:“容翎在院门外守着,今晚没人打扰。” “你。”虞宁看到任啸决夹到夜锦衣碗里的鱼肉,忍不住皱紧了眉头,拿起筷子将那块鱼肉夹了出去,微嗔道,“锦衣从不吃鱼,这是之前给你做的,你爱吃就以为谁都爱吃?” 说着,虞宁直接抬手将桌子上夜锦衣吃不得的菜全给撤了下去,只剩下一向不露声色的任啸决皱紧了眉头以及夜锦衣将头埋得越发低了。 夜锦衣总觉得这顿饭气氛有些古怪,正想着如何开口化解这尴尬,却听到对面的任啸决冷飕飕地开口:“难得你还知道我爱吃鱼。” “······”夜锦衣闻言,忍不住勾了勾嘴唇,只抬手夹了一根青菜默不作声地扒拉着碗里的米饭,一边听着虞宁气恼地反驳任啸决,而任啸决只是冷冰冰地回应着。 “孩子两个多月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在外吃没吃苦,好不容易回来吃顿饭,你倒好,待在这里摆脸色,你说这饭谁吃的下?” 任啸决冷冷一抬眸,抱臂道:“我是夜儿的义父,想跟自己儿子一起用膳,这个要求看起来很过分吗?” “平日里也没见你和孩子这么亲,今天倒是怎么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咳咳——”夜锦衣正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一边听着虞宁和任啸决的拌嘴,结果听到虞宁那一句把任啸决当做黄鼠狼的形容,忍不住想要笑出声来,但一粒米饭却恰好呛到了自己,一时间忍不住咳个不停。 “你看你,都是因为你,孩子才呛到的。”虞宁一边着急地帮夜锦衣顺气,一边将所有的错都推到任啸决的身上。 而任啸决一时有理也说不清,只将目标放在夜锦衣身上,颇带着严父的气魄,严肃道:“吃饭要细嚼慢咽,你现在这模样,成何体统。” 待勉强好了些,夜锦衣忙抬头道:“是,义父,夜儿知错。” 虞宁听到任啸决的话本就有些不乐意,如今又听到夜锦衣着急忙慌地道歉,更是觉得生气,直接将筷子往桌子上一拍,道:“好好吃个饭,你跟孩子发什么脾气。” 任啸决拧眉道:“我何时发了脾气?” 夜锦衣见情况似乎有些脱轨,忙又将手拢在唇边清了清嗓子,抬手将菜夹到虞宁的碗里,状似无意道:“感觉义父来了之后,宁姨要比以前爱说话了,也越发有精神了,不似从前那般总是神情恹恹。” 任啸决见夜锦衣出声解围,也抬手夹了菜放在虞宁的碗里,紧接着又夹了一大块肉放在夜锦衣的碗里,顺势道:“夜儿,多吃点。” 夜锦衣也忙点点头,夹了一块肉放在任啸决的碗里,道:“义父,你整日处理庄中事务,辛苦了,也多吃点。” 一时之间,这父子二人像是变了个模样,如普通人家的父子俩一般开始吃饭,倒是让一旁的虞宁有些摸不着头脑,还因为夜锦衣方才说的那番话在任啸决面前有些下不来台。 夜锦衣手顿住,抬起头来看向虞宁,认真道:“宁姨,可有酒?我与义父还从未畅饮过。” 虞宁蹙了蹙眉,道:“喝酒伤身,你才刚回来——” 此时,任啸决也摆了摆手,宽慰虞宁道:“无事,我们父子俩有分寸。” “好吧。”虞宁叹了口气,虽然不愿夜锦衣多喝酒,但还是听着两人的意思,去取了两坛酒来。 “义父,这十年来,你对夜儿悉心教导,夜儿都看在眼里,这一碗酒,我敬义父。”夜锦衣给自己倒了满满的一大碗,直接对着任啸决,一口气给自己灌了下去。 “锦衣,你慢点喝。”虞宁在一旁有些担忧,不停地劝着。 任啸决看着夜锦衣略显坚毅的脸,那张如今终于不再戴着面具示人的脸,于是直接提起酒坛子对着夜锦衣,沉声道:“这十年里,你从没让我失望过,孩子,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骄傲。” 说罢,任啸决竟直接提起整个酒坛子往自己的嘴里灌去。 这十年来,夜锦衣头一次听到任啸决对自己这样的肯定,刹那间只觉得万般滋味涌上心头,险些要涌出热泪来,有一瞬间,她差点就要以为站在自己面前的是玉无痕。 只是,玉无痕和任啸决,一个是慈父,一个是严父,除此之外,二人爱子之心别无二致。 见任啸决提着坛子喝的痛快,夜锦衣也同样第一次毫无顾忌地拎起手边的酒坛子直接往嘴里灌下去。 出奇的,这次,虞宁竟没有出声阻止他们,只安静地看着这两个人喝酒,眼里也涌出泪花来,眸中的情绪竟是出人意料的喜悦之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卫卿笑赶到无境山庄的时候已经是二更天,他在子期苑终是等不到夜锦衣,便孤身一人策马回庄,到无境山庄的第一时间他便跑去了虞宁所住的小院。 令人诧异的是,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光顾的小院子,今日,外面却守着容翎和几个守卫。 卫卿笑迎上去,拱手问道:“容师父,你怎么在这里?” 容翎用下巴指了指小院里面,道:“锦衣今日回来,同庄主和夫人在里面用膳,庄主交代,有事也不准叫他。” 卫卿笑无奈笑了笑,道:“我来接锦衣回子期苑,不知道能不能进?” 容翎笑道:“当然能,大公子请。” 任啸决武功虽高强,但酒量却不大好,加上这酒烈性十足,是以一坛子酒下去他就已经迷迷糊糊地趴在桌子上了。 夜锦衣亦是如此,他平日里一向认为喝酒误事,对于酒这种东西也是能忌则忌,今日直接给自己灌下去一整坛下去,也是一时之间头晕目眩,只得一直迷迷糊糊地支着脑袋闭着眼睛。 卫卿笑一进去就看到任啸决趴在桌面上,而夜锦衣一只手支着脑袋迷迷糊糊地傻笑,面色通红,却还在不停地对着一旁担忧的虞宁安慰道:“宁姨,没事,我,我没醉。” “娘。”卫卿笑眉心一皱,大步跨进房门,走到虞宁身边扶住摇摇晃晃的夜锦衣,询问道,“爹和锦衣怎么了?” 虞宁自责道:“他们爷俩高兴,多喝了点酒,谁知就倒下了,我该拦着的。” 说着,虞宁抬手拍拍卫卿笑的手臂,叮嘱道:“子期,你在这里照顾他们一下,我去打点热水给他们擦擦脸。” 卫卿笑侧头看了眼夜锦衣通红的面颊,点头宽慰虞宁道:“娘,你放心,我在这里看着他们。” 等到虞宁出去,卫卿笑才把夜锦衣揽到怀里抱紧,低喃道:“你总是不让人省心。”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来日绮窗前,寒梅着花未?”夜锦衣闭着眼睛抬手紧紧抓着卫卿笑胸前的衣襟,迷迷糊糊地念着这几句诗,两行清泪就从她的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声音也随着哽咽。 卫卿笑嗓子里似是突然被堵了一块棉花,梗地他说不话来,虽是如此,他仍然抬手紧紧握住夜锦衣的手,双目泛红。 在另一旁趴着的任啸决突然将头埋起,他看起来虽然还很清醒,但眸子里的波光已经醉成一片涟漪,双目混沌似是没有焦距一般,但幸好他还能勉强看清自己面前的人,见是卫卿笑站在这里,任啸决突然大笑一声,抬手指了指醉的几乎快要不省人事的夜锦衣,话都有些说不清楚。 “子,子期,这十年,十年来,我把夜儿当成,嗝,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 此言一出,似是有一片惊雷在卫卿笑的脑子里炸开,轰轰隆隆地让他脑壳发疼,他几乎有些怀疑醉的是自己还是任啸决了,否则怎么会幻觉听到这样的话来。 什么叫我把夜儿当做自己的亲生女儿?难道任啸决也知道夜锦衣的身份?亦或是夜锦衣早就告诉了任啸决自己的身份,却唯独瞒着他卫卿笑? 卫卿笑的疑问立刻就解开了,因为任啸决下面的话马上就说出了口。 “可是她,心里却装着太多的事,不肯相信我这个父亲,不肯相信无境山庄。你,子期你,要替爹照顾好她,知道没,啊?儿子。” 卫卿笑眉头皱地很紧,以至于他的头也越发痛越发胀了,他仔细揣摩着任啸决话里的意思,点头道:“是,爹,我一定照顾好锦衣。” “好好~”说着,任啸决又趴在桌子上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方才的事情发生的有些突然,以至于卫卿笑还没有理清楚方才的任啸决到底是醉了还是清醒的,但有一点,无论任啸决是不是清醒的,他知道夜锦衣是女子这件事总归是无法改变的。 卫卿笑松了口,因为这些日子他不止一次地想过,未来有那么一天,他该如何向任啸决解释夜锦衣的身份,替夜锦衣解这个围,但如今看来,这些似乎都已经没有必要了。 任啸决对夜锦衣并非无情,他对她的父爱恐怕比他对卫卿笑还要深一些。这样,卫卿笑总算不担心,任啸决会不会为难夜锦衣了。 “子期,怎么抱着锦衣?”虞宁从外面走进来,见卫卿笑正抱着夜锦衣,一边将盆子放在一旁,一边状似无意地开口问道。 卫卿笑直接抬手将夜锦衣打横抱起来,柔声道:“娘,我带锦衣回子期苑,你照顾爹吧。” “子期,我照顾锦衣就成了,快把她放下来,子期,子期。” 出奇的,这次卫卿笑就像是没有听到虞宁的话,直接抱着夜锦衣就跨出房门去了,步履匆匆,转眼就消失在小院中。 谁也没看到卫卿笑在转身离开的瞬间,嘴角勾起的弧度,只因他突然间发现,原来虞宁也是知道夜锦衣的女子身份的,否则又为何要阻拦自己带夜锦衣回去,不过是怕自己发现夜锦衣的女儿身罢了。 夜锦衣喝醉酒后算的上老实,只是一声不吭地蒙头大睡,除了她的手死死地握着一柄漆黑的剑不松手外,其余的还并没有让卫卿笑觉得不可控制,因此他才能安安静静地坐在床边给她用温水擦拭脸颊和手。 正因为他头一次这样耐心又仔细地给夜锦衣擦拭双手,他才看到夜锦衣手腕上的刀口,那刀口长约一寸多,但见疤痕的深浅就判定这一刀是用了多少的力。 这样的一刀,便直接可以挑断夜锦衣的手脚筋,令她武功全失。 卫卿笑鼻间一算,险些抖出两滴眼泪来,他握着夜锦衣的手,对着沉睡的夜锦衣轻声道:“这是在狱里得的?还是其他地方?” 夜锦衣自然听不到卫卿笑的话,也无法做出回应,只是下意识地翻了个身,却又因为腹部还没好全的伤口忍不住轻嘶一声,蜷起身子,将手扣在自己伤口的地方。 卫卿笑看着夜锦衣的动作,睫毛轻颤了一下,莫非,身上又添了其他的伤吗? 这样想着,卫卿笑抬手就要去解夜锦衣的衣服,想要确定夜锦衣的腹部是不是有什么重伤,又是不是要上药?因为他知道夜锦衣这个人想来不把自己的伤痛轻易地告诉别人。 一柄冷剑格在了他的脖子上,也停住了他的动作。 “卫公子,照顾主子的事交给我们就是。” 冷冷的犹如地狱里恶魔的声音在卫卿笑的耳畔响起,他转过身去才见到站在身后的有三个人,是之前这里夜锦衣的贴身护卫,只是在夜锦衣离开的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从未见这三个人出现过,如今却出现得这样凑巧。 鬼宿见卫卿笑转过身来,便“唰”地将剑收回剑鞘,冷声道:“平日里主子醉酒,必定要好好睡上一宿,不得任何人打扰。现在,不如请卫公子也去歇着,等明日主子清醒了,再来也不迟。” 第一百六十五章 合作 在伯牙居发生爆炸之后,王诜也仍旧住在伯牙居,而赵浅予平日里也只有王诜唤她来的时候她才偶尔去一两次,平日里她也大多住在公主府。 王诜牢狱之灾那段时间的夫妻患难,并没有让王诜对赵浅予多一份珍惜,反倒令王诜愈发讨厌驸马的这个有名无权的身份。 因此,无论什么时候到公主府,那里也都只有女主人,而无男主人。 朱砂和青硫候在赵浅予的房门前守着,却被突然出现在房门外的卫卿笑吓了一跳,忙压低声音:“卫公子,你怎么来了?” 里面的赵浅予听到门外的动静,点了灯,在房间里问道:“怎么了?” 朱砂见状,忙匆匆走进房门,去伺候赵浅予穿衣,而青硫则站在原地听着灯笼,有些警惕地看着卫卿笑。 这毕竟是三更天,一个大男人就这么闯进了公主府,而且这个男人还是公主的老相好,偏偏公主又像是在守活寡,她们这些做丫鬟的不得不谨慎一些。 卫卿笑抬眸看着里面的人影,轻声道:“我来这里,只是想问你几句话,问完就走,你不必惊慌。” 赵浅予以为卫卿笑又是要提起当年的旧事,便走到窗前,透过窗子看着外面卫卿笑朦胧的身影,叹息道:“前尘往事,不过是过眼云烟,今生今世,我只认晋卿一人,你又何必执着?” 卫卿笑抬眸道:“锦衣回来了。” “什么?夜公子回来了,他还好吗?” 卫卿笑听着赵浅予的话,觉得她的话语里倒是满含欣喜,内心也开始思虑着是否真的是夜锦衣搞错了,因为赵浅予的高兴并不想作假,但想着以夜锦衣的谨慎应该不会拿此时开玩笑,于是又追问道:“锦衣两个月前的失踪,是不是和你有关?” 屋里的人开始沉默了,半晌,里面才响起赵浅予发涩的声音:“你以为是我害了夜公子?” “既不是,卫某就告辞了。”只一瞬,他便转身越过房顶,一转眼,就已掠过院墙,消失不见了。 “嘎吱——”窗户打开了。 赵浅予抬头看着沉寂的夜空,双眸却是有些泛红,最终也只是沉沉地叹了口气,复又关上窗户。 屋里的灯,熄灭了。 夜锦衣过了午时才起床,起床之后待她辨清自己躺在子期苑,这才缓缓起身,顺手将手里的剑放在枕边。 推开门,她便看到鬼宿、星宿、柳宿齐刷刷地站在门外候着,她并没有感觉奇怪,只是抬手揉了揉还在隐隐发疼的额头,顺口问道:“宫酌独怎么样了?” 自从他们将宫酌独从白华的刀下救回来之后,夜锦衣就一直把宫酌独安置在邪神殿养伤,如今她再次提起宫酌独,也只是因为她得到了白华的刀罢了。 白华的刀没有白华,兴许只是一柄扑通的刀。但白华的刀若是没有了白华,却可以治好宫酌独的心病,而且让这个痛失家人的老人永远地效忠夜锦衣。 柳宿道:“老样子。” 夜锦衣点点头:“把白华的刀给他送过去。” 柳宿应道:“是。” 夜锦衣又道:“近日,关中有没有什么消息?” 鬼宿道:“楚钟岳失了白华这个心腹自然心痛,不过也正因为这个缘故,如今他事事都交给楚修翳去办。而且,楚修翳通过彼岸阁给你送了一封信。” 夜锦衣侧头道:“信上说什么?” 鬼宿道:“楚修翳希望你能和他合作。” 夜锦衣轻笑一声,道:“合作?你们觉得我应该和他合作吗?” 鬼宿道:“楚修翳身份复杂,同他合作风险太大,可是按他信上写的,却又觉得同他合作未尝不是一种正确的选择。” 夜锦衣道:“那就说说,他是如何说服了你们?” 鬼宿道:“最重要的一条,就是白华的死,楚钟岳不得不相信楚修翳,这样一来楚修翳就成了那个唯一能在楚钟岳面前使障眼法的人。第二点,现在楚钟岳也不能够确定你究竟是无极门的人还是邪神殿的人,因此他对这两方都有顾忌。第三点,正因为他有顾忌,所以他联合几大门派清缴无极门和邪神殿的行动就会提前,并且一定在明年武林大会之前。” 夜锦衣敛眸道:“何以见得?” 鬼宿道:“因为做了贼,所以尤其心虚。楚钟岳也害怕你在武林大会上当着各大门派的面拆穿他,所以就一定会在那个时间之前行动,让你永没有开口的机会,这样才能保证他无事。” 夜锦衣点头道:“你的意思是,趁着他如今只有楚修翳可以依靠,制造出无极门和邪神殿被清缴的假象,让他放松警惕,然后我们再给他迎头一击。” 鬼宿道:“不错。” 星宿道:“而且,为保万无一失,楚修翳已经谎称你在争夺泣血剑时死在了陆家,所以——” 夜锦衣笑了笑:“他希望我近日无论如何不要出面?” 星宿道:“不错。” 夜锦衣道:“要我听他的话也不是什么难事,我只希望他看好他的妹妹,不要去打扰姬陵,否则这一次就真的功亏一篑。” 鬼宿道:“这样看来,你答应和他合作了?” 夜锦衣理了理自己的衣衫,笑道:“为什么不呢?我们有共同的敌人,相互利用有何不可?” 星宿道:“但让楚钟岳那个老狐狸相信无极门和邪神殿覆灭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夜锦衣抬手拍拍星宿的肩膀,道:“放心,这些交给我,他只要演好儿子的角色就可以了。” 鬼宿道:“你的心情似乎很好。” 夜锦衣抬头看看晴朗的天空,伸了个懒腰,长舒一口气道:“为什么不呢?这个冬天纵使难熬,但也很快就会过去。” 鬼宿也看向天空,点头道:“是啊,很快就会过去。” 夜锦衣看似心情极佳,朝着院门外大声喊道:“德叔。” “主子,有何吩咐。”德叔听到夜锦衣的声音,忙快步走进内苑,站在台阶下等着夜锦衣的吩咐。 “德叔,劳烦你去机杼城走一趟。”夜锦衣将手负在身后,思虑了一会儿,才开口道,“让机杼子派人给我送几把上好的剑来,最好再送一副精美的剑架,免得让他炼的好剑受了委屈。” 德叔忙点头道:“是,老身这就去。” 夜锦衣想了想,又叫住了德叔:“且慢。” “主子还有何吩咐?” 夜锦衣抬手揉揉眉心,叮嘱道:“若是那老机杼不肯,就告诉他,子期苑地窖藏酒千坛,我准他全部搬走。” 这时,一向稳重的鬼宿和星宿倒是突然失声道:“全部搬走?” 夜锦衣略显讶异地看向二人,点头道:“怎么?你们也喝酒?” 鬼宿和星宿此时却又一起摆手,异口同声道:“不喝不喝不喝。” 夜锦衣倒是有些看透二人的心思,无奈笑了笑,道:“放心,晋卿派人送过来的菖蒲酒我没放在地窖里,老机杼想搬也搬不走,我又不大饮酒,改天你们便把它喝了吧。” 第一百六十六章 撩拨 温水泛起的热气氤氲,水面上的花瓣随着夜锦衣梳洗的幅度而摇曳着。 她的头还是有些晕,昏昏沉沉的,泡在热水里这种感觉更甚,她的骨头也像是散了架一样,让她整个人瘫软地倚着浴桶的边沿。 她虽然已经昏睡了很久,但在热水里浸着还是免不了要觉得困乏,毕竟有那么一句话叫做:饱暖思***。 但不足一炷香的时间,她便睁开了眼睛,因为卫卿笑站在门外不停地拍打着房门,一边拍一边喊着:“夜锦衣,我给你做了梅花羹,你要不要尝一尝,不吃的话我就给吃光了。” 这种拍门的力道,这种说话吊儿郎当的口气简直和她初见时那个浪荡不羁的卫卿笑一模一样。夜锦衣忍不住抽了抽嘴角,大声道:“知道了,马上出去。” 听到这话,卫卿笑反而拍门拍的更厉害了,还不停地叫嚷着:“你在里面干嘛呢?怎么这么磨蹭?” 这样说着,卫卿笑上身稳稳地,双手端着梅花羹,腿却是猛地一用力直接踹开了房门,结果就愣在原地。 幸而,夜锦衣留给他的只是一个裸背。但即使只有一个裸背,也足够引人联想,尤其是在卫卿笑已经知道夜锦衣是个女人的情况下。 三枚银针朝着卫卿笑射过去,卫卿笑猛地一跃,那三根银针便从他的腿下射过去,直接穿过内苑的院门,钉在外院中间的一个粗壮的大树上。 但即使是这样,他手里的梅花羹还是拿的稳稳当当,一点也没洒出来。他才刚落在地上,就猛地转过身去,有些急躁道:“你在洗澡怎么也不说一声?” 夜锦衣将身子往水里沉了沉,冷声反问道:“你要踹门怎么也不说一声?” “那我出去了,你快些出来吃东西吧。”说罢,卫卿笑先走出去将梅花羹放在院里的石桌上,又过来闭着眼睛将门关上。 夜锦衣抬手捡起水面上飘的梅花瓣,又扫了一眼手腕上疤痕,喃喃道:“年末了,天牢里又有多少死囚要行刑呢?温九凤,若是不让你安安心心报了仇,你又能不能安稳度过这一年呢?” 没人回答她,因为她的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从浴桶里出来的时候,水还是温的,待她擦干身子,穿好衣服,整理完毕才缓缓推门走出去,结果还没走下屋檐下的台阶,她就又被突然出现在身前的卫卿笑拖回了房间。 卫卿笑把夜锦衣按在椅子上,从旁边的架子上扯过干净的毛巾,一边帮夜锦衣擦干还在滴水的头发,一边责怪道:“天冷,你就这样出去,也不怕头痛。你若是又病了,我可不打算管你。” 夜锦衣握住卫卿笑的手,抬眸瞟了他一眼,挑眉道:“你怎么又像变了一个人?” 卫卿笑勾了勾唇,但手里的动作却没停,只轻声道:“变了?我哪里变了?你初见我的时候难道不是这个样子吗?” 夜锦衣无奈道:“是这样,可是——” “那就不要可是了,乖乖别动,头发擦干才可以出去。”卫卿笑一手托着夜锦衣的手脑勺,让她安分下来,又仔细地帮她擦拭头发。 夜锦衣一动也不动,只开口道:“你知道有多久没人帮我擦过头发了吗?上一次,还是我哥——” 卫卿笑抬手托起夜锦衣的下巴,盯着她的眼睛,柔笑道:“不管以前什么样子,以后都有我帮你。” “你——”眼见着卫卿笑眸中化开的春水,夜锦衣仍不住开口提醒,但话还没说完,卫卿笑就放开了她,接着给她擦拭头发了。 “昨天晚上我去了公主府,去了东京大狱。”半晌,卫卿笑的声音在她头顶冷冷地响起。 夜锦衣凝眸道:“查到了吗?” 卫卿笑不着痕迹道:“牢头说,那晚有一个人买通了他们,给你的酒里下药。那个人你应该比较熟,但却不是琳琅。” 夜锦衣蹙眉道:“谁?” “任啸云。” “原来是他,我早该想到是他。”夜锦衣自嘲一笑,摇了摇头,“抱歉,误会了公主。” “你误会的是公主,同我道歉做什么?”卫卿笑轻笑一声,顺势在夜锦衣发顶猛地一弹。 夜锦衣倒没理卫卿笑这一玩笑,只轻笑道:“误会了你的红颜,自然要同你道歉,你深更半夜地去完公主府又去东京狱,为的不就是不让我冤枉她吗?” 卫卿笑半晌没说话,倒是让夜锦衣觉得奇怪,正想扭过头去看看,却被卫卿笑猛地按住肩膀,靠着自己的耳畔轻呵一口气:“你醋了。” 夜锦衣闻言,倏地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忙站起身来打算离开,却被卫卿笑猛地拉着胳膊一扯,又重重地推倒在床上。 她还没来得及起身,卫卿笑就已经倾身而上,扣住了她的手臂,脸也直接贴在她的脸上。 夜锦衣猛地抬膝想要去揣卫卿笑,却早已被卫卿笑用大腿死死压住,只得怒喝道:“卫卿笑,你又犯什么病?” 卫卿笑轻笑一声,用鼻尖蹭了蹭夜锦衣的鼻尖,打趣道:“犯相思病,你看不出来。我听你的话乖乖回来,结果你回来连个谢字都没说,还拿银针招待我,这就罢了,你还拿你的裸背撩拨我,就算你是个男人,也要有点分寸吧。” 夜锦衣咬着牙冷冷道:“是你自己踹门的,关我什么事?” 卫卿笑笑道:“难道不管你事?” “起来啦!”夜锦衣抬手挣扎着,却无论如何也脱不开卫卿笑的钳制,倒是被卫卿笑这样压着,有些怪异的感觉,况且卫卿笑的鼻尖就挨着她的,这样暧昧又旖旎的情况着实让人难堪。 况且,这世上,并不只有男人才又情欲,一个女人若是被喜欢的人撩拨,自然也会有。 夜锦衣虽然还没有像曾经对楚修翳那般爱着卫卿笑,但这么久的相处与患难,她总归不会对面前的这个男人毫无感觉。 她承认她喜欢卫卿笑,但她还不能够分辨这是哪种喜欢,是兄弟之间还是朋友之间,抑或是她最不想看到的那种。 卫卿笑见夜锦衣果然已经有了恼意,这才稍稍抬起来一些,只是仍是将夜锦衣禁锢在自己的手臂之间,他得意地挑了挑眉,笑道:“要我起来也不是不可以,你亲我一下,我就起来。” “你做梦,去死,疯子。”夜锦衣顺手拿起一旁的枕头摔到卫卿笑的脸上。 卫卿笑倒是没躲,也没起来,只是等夜锦衣将怒气发泄一通之后,笑道:“哎,夜锦衣,你现在很像一个被纨绔子弟抢回家不愿意从了的小娘子。” “你滚开。” “我不管,反正我有时间,你要是不亲,那我们就在这里耗着。大不了被你手下那三个忠心耿耿的守卫看见,再大不了被我爹知道我俩是断袖,然后——”卫卿笑故意停住了,用余光去瞄夜锦衣的表情,见夜锦衣果然面色凝重起来,忍不住笑了笑。 “卫卿笑,你大混蛋。”夜锦衣皱着眉头,大骂道。 卫卿笑勾唇道:“我就是大混蛋,不混蛋怎么能让你乖乖听话,怎样,考虑好了没有,亲不亲?” 夜锦衣皱了皱眉心,不耐烦道:“嘴巴过来。” 卫卿笑闻言,大笑一声,附身看着夜锦衣,又用鼻尖蹭了蹭夜锦衣的,却也只是到这里为止,因为他在等着夜锦衣。 夜锦衣看着卫卿笑的眼睛,却是差点身陷进他眸中诱人的漩涡里去了,只能牙一咬眼一闭将头轻轻一抬,吻住了卫卿笑涔薄的嘴唇,然而她只轻轻一点,就打算抽身离去,却被卫卿笑抬手扣住后脑勺,并且直接被卫卿笑的牙齿轻轻咬了嘴唇,甚至让卫卿笑直接反客为主将舌头伸到了她的口中。 鬼使神差地,夜锦衣抬手抱住了卫卿笑的腰,甚至直接翻身将卫卿笑推倒在自己身下。 卫卿笑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虽说平日看起来吊儿郎当,但在男女的情事上却一点都不含糊,加上夜锦衣第一次这样主动对他,加上夜锦衣才刚刚沐浴完,若有若无的香味不时地飘进他的鼻息间挑逗着他,又加上夜锦衣还未完全擦拭干净手臂勾着他的脖子,让他越发把持不住。 更重要的是,卫卿笑发觉他对面前的这个人,已经爱的疯狂。 卫卿笑的手已经伸向夜锦衣的衣带,正打算去解开这碍事的东西,却在这时—— “少庄主,你要的剑,我给你送——。”沈渊正抱着装剑的盒子抬脚跨进夜锦衣的房间,下意识地开口,却看到床榻上拥吻的两个男人,只觉得嗓子里突然被扔了一块石头卡的说不出话来,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得迅速背过身去。 第一百六十七章 同你胡闹 “噗。” 夜锦衣猛地从卫卿笑身上弹起来,捂着胸口朝地上吐了一大口鲜血,之后,也没管这突然出现的沈渊,只错开他快速掠出房门,转眼就消失地没影了。 “喂,夜锦衣,夜锦衣,回来。”夜锦衣低头扫了一眼地上通红的血迹,就下床要朝夜锦衣追去,却被门口的沈渊拦住了去路。 卫卿笑急着去追夜锦衣,却又被沈渊拦住了路,加上方才又是沈渊坏了他的事,他免不了对沈渊没有好脸色,只冷哼道:“做什么?” 沈渊僵硬地扯出一丝笑,低头道:“敢问大公子,方才在做些什么?” 卫卿笑拍了拍手,不屑道:“你不是有眼睛吗?方才我在做什么,你没看出来?怎么说你也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该不会连这个都不懂。” 沈渊面色越发僵硬,他沉默了许久,像是才想好怎么说,一开口就已令卫卿笑的眉心皱的紧紧的。 “少庄主自十年前到无境山庄起就处处小心谨慎,严于律己,是以这十年来几乎从未出过丝毫差错。我跟着少庄主这么多年,自然不想看到他努力得到的一切付诸东流。” 卫卿笑危险地扫了沈渊一眼,冷冷道:“你什么意思?” 沈渊面色未改,只继续道:“自从少庄主遇见了大公子,整个人就变得跟以前不同了。少庄主他跟大公子您不同,他没有一个做庄主的爹来保全自己,更没有退路,无境山庄就是他的一切。所以,我恳请大公子看在庄主和宁姨的份上,放过少庄主一马,不要让他——” “你说完了没有?”卫卿笑像是已经很不耐烦了,又听到沈渊这般冷言冷语,声音也越发冷鸷,言语间眸中已有了丝丝杀意。 “没有说完。少庄主他虽看起来稳重内敛,但在儿女之事上却没有经验,更无防备之心。无境山庄的人都很想看到少庄主他早日娶妻生子,而不是同大公子你胡闹。”听到卫卿笑的话,沈渊并无退缩,反而言语越发凌厉强势。 卫卿笑冷笑一声,手轻轻一挥,玲珑骨扇就已经格在沈渊的脖子上:“我和夜锦衣的事情,还轮不到你来管,你以为你是什么?” 卫卿笑并不知道夜锦衣和沈壑沈渊的事情,但看着沈渊一口一个少庄主,眼里的关切之情当真要比任啸决做义父的都要深切,心中某个地方隐隐泛酸,便忍不住冒出火气来。况且,方才夜锦衣不知为何吐了口血,他心中担忧,更是觉得烦躁。 沈渊道:“我自然管不着,但总是有人管的着的。” 说着,沈渊就将手里的剑盒放在桌子上,转身就跨出房门,没有回头。 而卫卿笑也匆匆跑出去,寻找夜锦衣去了。 伯牙居一向清幽,隆冬时节更甚。 王诜抚琴一曲之后,便缓缓起身,抬手给坐在软垫上闭目调息的夜锦衣披了件斗篷,复又跪坐下来,看着夜锦衣苍白的面容问道:“两个月前你去了哪里,我派人找遍了东京也寻不到你?如今回来了,却病的如此厉害?你方才脖子上的红血丝到底是什么?” 夜锦衣缓缓睁开眼睛,随口扯了个谎,看似不在意道:“没事,两个月前出了些意外差点死掉,听闻苗疆蛊虫可以救命,便试了试,方才那些只是蛊虫罢了。” 王诜皱眉,试探道:“蛊虫?可有害?” 夜锦衣摇头道:“既是救命的蛊虫,又怎么会有害?你放心,没事的。” 王诜点点头,抬手给夜锦衣倒了杯茶,道:“当日的事我总觉得蹊跷,加上你又失踪,这两个月我几乎夜不能寐,幸好,你没有事情。但听说,无境山庄的大公子找到了,对你是否有影响?” 夜锦衣道:“我与卫卿笑是兄弟,何谈影响不影响,况且当初世人都说我死在了东京大狱,如今凭空出来解释起来倒也麻烦,若是能因此把少庄主的位置还给卫卿笑,也未尝不是一种不错的选择。” “也好,无境山庄的事务到底是繁忙了一些,若是你能因这个缘故精心修养一段时间,倒也很好。”王诜想了想,也觉得夜锦衣说的不错,便点了点头。 夜锦衣抬手啜了一口热茶,抬眸扫向王诜,又将杯子缓缓放下,状似无意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 夜锦衣略显为难道:“我曾经认识的一个朋友,多年未见,却听人说他犯了死罪,要在大年前处斩。律法无情,这自然不能逃脱,可是多年朋友却也无法置之不理,因此想去看他一看,也算了却一桩心愿。” 王诜闻言,沉吟道:“死囚的年前处置,往年里一向是由林英将军在处理,今年应该也不例外。” 说着,王诜抬头看着夜锦衣,问道:“你那位朋友叫什么,我帮你问问?” 夜锦衣笑道:“到了年前你的事也渐渐多起来了,这件事还是我自己解决,不过,我倒是想问问,那位林英将军为人如何?” 王诜沉吟片刻,道:“林英将军骁勇,为人也正直,但却始终没有上战场杀敌的机会,只能去处置那些死囚,因着这些缘故,最近的脾气,大了些,其余的都还好,我很敬重他。” “这样啊,那改日我去拜访拜访他。”夜锦衣垂下眸子,暗暗盘算着。 王诜像是想起了什么,道:“不过,年前处置的那些死囚大多是武功高强亦或是剽悍勇猛的贼匪,你那朋友能进里面,怕也是个不简单的人。” 夜锦衣笑了笑,道:“不简单又如何,还不如无视法令,落得如今这样要被处死的下场。” 王诜重重叹了口气,道:“是啊,若是这些有能力的人都能为朝廷尽忠,那该多好啊。你也是,有这样的能力和才华,怎么就不考虑在朝廷谋得一方席位?” “算了算了,你还不知道我,我连做个少庄主都觉得累,更别提做官了。再者,如果皇宫里那位能知人善任的话,你堂堂的左卫将军还能成一个令人仰慕的画家吗?我还是不要去趟这个浑水的好。”夜锦衣听到王诜的话,忙摆摆手,抬手又押了口茶。 “罢了,这话我每年都要问你一遍,每年你都这样答。” 夜锦衣笑道:“我若是入仕,以后恐怕就听不到你的琴声了,你也不觉得可惜?” 第一百六十八章 默契的父子 “夜锦衣,起床洗脸,夜锦衣,起床吃饭,夜锦衣,你再不开门我就踹门了。” 天才蒙蒙亮,夜锦衣听着门外的叫喊声,抬手将被子蒙到头上,烦躁地在被窝里打滚,但偏偏门外的人依旧很不识趣,未尝有停下来的意思。 “夜锦衣,起床起床起床,尝尝我给你做的早饭,夜锦衣,开门~” 夜锦衣腾地从床上弹起来,连鞋子都没穿就直接跳下床,拔过几天前沈渊送过来的其中一把剑,双眸猩红地跨到门前,“哐当”一声打开房门,直接把剑架到卫卿笑的脖子上,咬着后槽牙恶狠狠道:“卫卿笑,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搬回无境山庄去,要不然就给我闭上你的嘴巴,否则我就把你的舌头给割下来喂狗。” 卫卿笑果然听话地把嘴闭上,只轻轻抬手推开了夜锦衣手里的剑,接着又瞥到了夜锦衣的赤脚,立刻皱起眉头道:“怎么不穿鞋?寒从脚下起,这么大个人,怎么不知道照顾自己?” 说着,卫卿笑弯腰把手里的脸盆放在地上,直接把夜锦衣打横抱起移到床上去了,之后似乎也没有要离开的打算,直接坐在了夜锦衣的床榻旁看着她。 夜锦衣将被子往上拉了拉,警惕地看着卫卿笑,小心翼翼道:“卫卿笑,你又干什么?” 卫卿笑看着夜锦衣往上拉被子的动作,忍不住轻笑一声,问道:“想问你,是让我把脸盆端过来给你洗漱,还是你自己下去?还想问你,是我把饭菜端过来喂你吃,还是你自己下去吃?” “当然自己下去了,你闪开。” 出乎意料的,卫卿笑果真乖乖地站起来,站在床榻旁安静地看着夜锦衣将外袍整理好,还顺口问了句:“要我帮你吗?” “不要!” 卫卿笑见夜锦衣反应略有些大,无奈道:“我有这么让你讨厌吗?” “是,非常讨厌。”说着,夜锦衣还赌气似的将方才的剑重重地摔在桌面上。 卫卿笑抱臂倚着柱子,颇有意味地问道:“讨厌我那天还亲我?” 夜锦衣猛地转头狠狠地盯着他,争辩道:“是你威胁我在先。” 卫卿笑笑了笑,道:“夜锦衣,我告诉你,一个男人如果被另一个男人用这种条件威胁,那么他的第一反应是给那个男人一拳,并且把他往死里揍,而不是乖乖地亲他。你说,对不对?” 正说着,卫卿笑突然抬手接住了夜锦衣挥过来的拳头,还抬手捏了捏夜锦衣的鼻子,轻笑道:“在我说这句话的时候出手,我当然会防备了,你说你傻不傻?额,咳咳咳——” 夜锦衣收回自己的手,冷冷地看着挨了自己一掌的卫卿笑,一字一句道:“卫卿笑,我到底是哪里招你惹你了,让你一直这么为难我?从洛阳到御剑山庄再到东京,你不是装疯卖傻就是冷若冰霜,如今又这样。任大公子,若是我真的有对不住你的地方,你尽管说,要杀要剐我都随你,用不着这般让我难堪。” 卫卿笑没有回答,只是走到门外,将盛着热水的脸盆端进来放在桌子上,轻声道:“洗漱完,一起吃完早饭,我就告诉你,你到底是哪里惹了本公子。怎么样?” 夜锦衣冷冷地扫了卫卿笑一眼,抬手将剑放回一旁的剑架上,倒是乖乖地附下身子去洗了脸,但却并没有听卫卿笑的话留下来用早膳,而是直接跨出房门左转去了书房,理也未理卫卿笑。 直到鬼宿和星宿也进了书房,将她写好的书信带走,她也又重新走出书房,看到卫卿笑就抱臂站在书房门口等着她,她也没有任何反应,只冷冰冰地走出院门,头也未回。 “你的意思,让子期接管你的位置?”任啸决在书桌前徘徊着,只侧头扫了半跪着的夜锦衣,略显沉重地开口,另一旁站着的容翎也微微皱起了眉头。 夜锦衣低头道:“孩儿失踪的时候,有传闻说孩儿已经出了意外,如今又这样回来,对外界总是有些不大好解释。况且,现今,子期已经回来,孩儿如果还霸着少庄主的位置,总觉得良心不安,而且,孩儿相信子期必定也不会辜负义父的期望,将无境山庄发扬光大。” 任啸决定住脚步,低头看着夜锦衣道:“说起来,我还没有问过你,两个月前你究竟是为什么无缘无故从狱里失踪,其中又发生了什么?” 夜锦衣抬头看着任啸决的眼睛,道:“义父想知道?” 任啸决点头道:“但说无妨。” 夜锦衣道:“孩儿查到当日是二叔买通了狱卒给孩儿的饭菜里下了药,并且切断了孩儿的手脚筋,丢在了荒野。幸好,孩儿被一家药农所救,又碰巧遇上了一位朋友,这才得救。” 任啸决并未开口,只是面色越发凝重,容翎却已率先问道:“锦衣,往日你二叔对你也没少下过手,但你也从未向庄主提起过,今日,怎么不隐瞒了,反倒将谋杀这个罪名这么明白扣在你二叔的头上。” 夜锦衣突然变得吞吞吐吐起来,说话也开始愈发犹豫,令容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那是因为,因为······” “因为什么?”容翎追问道。 此时,任啸决终于开口,只是声音却异常冷厉严肃:“是因为你的眼里终于已经容不下你二叔了是吗?” 夜锦衣忙扑通一声双膝跪地,伏身道:“孩儿不敢。” 任啸决冷哼一声,冷冷道:“不敢,还有什么是你不敢的?公然在我这里诋毁你二叔,还试探为父对你和子期的心意,你如今这副模样,配得上坐在少庄主这个位子吗?” 夜锦衣将头低的越发重了:“夜儿知错。” 任啸决拂袖道:“从今天起,子期就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至于你,既然这般对不起你二叔,那就去好好教导子钰,就当是给你二叔赔罪。” 夜锦衣忙应道:“是,夜儿领命。” 任啸决背过身去,叹气道:“下去吧。” 待夜锦衣退出房间关上房门,容翎这才看向任啸决,道:“不愧是父子,演戏都这般有默契。只不过若是想顺着锦衣的意思,把少庄主的位置给任子期,你直接说一声就是了,反正在外人看来,这也算是合情合理。你又何必陪着你那宝贝义子演这么一出戏,好端端地让他受委屈。” 任啸决叹气道:“夜儿这般做,不过是想故意透露出容不下啸云的意思,好让我觉得他野心太大不堪大任,也借此顺理成章地拿掉他少庄主的头衔。一来可以让众人对子期做少庄主的决定心服口服,二来是在帮啸云开脱,让我们以为那些话只不过是她想扳倒啸云的幌子,从而放过啸云。” 容翎想了想,皱眉道:“那锦衣两个月前在狱中失踪的事,到底和二老爷有没有关系?” 任啸决无奈地摇了摇头,坐回椅子上,看向容翎,颓然道:“容翎啊,除了我这弟弟,我还真想不到有谁会对锦衣下死手。” 第一百六十九章 除掉无极门 夜锦衣出门的时候正碰到匆匆往任啸决书房走的沈渊,而且沈渊似乎有心事,只埋头一个劲地往前走,连夜锦衣在前面也没有发现,差一点就撞到夜锦衣身上。 夜锦衣抬手挡住了沈渊,挑眉道:“你在地上丢了钱吗?” 沈渊看到夜锦衣,忙顿住脚步,抬手不好意思地摸摸头,笑道:“没有,只是想事情想的有些出神。少庄主,你来找庄主?” 夜锦衣点点头,舒展眉头道:“是啊,来义父这里舒舒服服地挨了顿骂,爽快。” 沈渊讶异笑道:“哪里有人挨了骂还觉得爽快?少庄主,你怕是太久没挨庄主的骂,想得慌吧。” 夜锦衣勾头瞟向沈渊,笑道:“沈渊,以后用不着再叫我少庄主了。” 沈渊怔住:“什么意思?” 夜锦衣抬手伸了个懒腰,又舒舒服服地打了个哈欠,道:“从今天起,无境山庄的大小事务你找卫卿笑,不,找任子期处理。我呢,就安安分分地教子钰,偶尔呢,教他点防身的功夫,果然是想象就觉得舒服。” 沈渊听到这话,反倒没有一丝高兴的神情,粗眉反倒越皱越紧,他直接握住夜锦衣的手臂,追问道:“大哥,是不是卫卿笑那小子在庄主那里说了什么,才让庄主他——” “不是,是大哥累了,这一点,我想你比其他人要清楚地多。”夜锦衣侧头,朝着沈渊笑了笑,接着走下台阶,笑道,“况且,如此一来,我岂不是有更多的时间来帮你们教导莫离和莫弃,也有更多的时间照顾宁姨,更多的时间来陪老机杼喝酒,至于那些恼人的事情,便甩给卫卿笑去做吧。怎么?难道你不替大哥高兴?” “好了,你不是有要紧事要去找义父吗?快去吧。”说着,夜锦衣就勾头看了沈渊一眼,想起方才他正是要去找任啸决,便开口提醒道。 沈渊没有理会夜锦衣这句话,也直接跨下台阶,问道:“大哥,前两天,我替机杼子给你送剑,看到你和任子期······我想知道,你和大公子究竟······” 本来夜锦衣的面色还很正常,甚至还挂着淡淡的笑意,但却在听到沈渊的话之后,她的脸色立马冷得可怕,连语气都变得与之前不同,极为冷漠:“大公子是义父的儿子,我自当尽心辅佐,除此之外,我与大公子再无其他瓜葛。至于你那天看到的,不过是个误会罢了,既然是误会,那此后就不需再提了。” 沈渊皱眉道:“真的是这样?” 夜锦衣勾唇道:“难道你连我的话都不信了?” 沈渊立马拱手,低头道:“我信,少庄主说什么我都信。” 夜锦衣无奈地摇摇头,叹道:“不是说过了,我已经不是少庄主了。” 沈渊坚定道:“在我心里,少庄主永远只有你一个人。” 夜锦衣扭头看了一眼任啸决的房门,抬手拍拍沈渊的肩膀,叮嘱道:“好了,去见我义父吧。” 沈渊摇头道:“既然少庄主已经将误会说清了,那庄主那里不去也罢。” 说罢,沈渊又朝夜锦衣一个拱手,便转身离开了,留下夜锦衣一个人站在原地思忖着他方才那句话的意思。 一连几天时间,夜锦衣直接连子期苑都不回了,每天就待在无境山庄监督任子钰看书,任子钰又异常聪慧,所以大多时候,她是跑去机杼城和机杼子说话去了。 机杼城当初是以炼器而闻名,但如今机杼城里除了兵器恐怕最多的东西就是酒,夜锦衣向机杼子要的那几把剑直接让机杼子把他的整个酒窖给搬空了。 幸好她提前给鬼宿他们留了上好的菖蒲酒,否则现在的子期苑可以说是一滴酒都找不见。 这样一来,夜锦衣的确是清闲了不少。 加之,任啸决多年前失踪的儿子回来接任少庄主的消息已经传开,如此一来,就更加坐实了当时夜锦衣从狱中消失遇害的消息。这令夜锦衣觉得很满意,因为如此一来,楚钟岳起码至少会相信玉展颜果真已经死在了陆家。 而下面她要做的就是让楚钟岳相信楚修翳已经成功地除掉无极门和邪神殿,但这些须得一步一步来才行,况且,她暂时还不需要出手,因为需要出手的人已经在赶来东京的路上了。 “少庄主,不是,那个,夜公子,您的密信。” 彼时,夜锦衣正躺在房顶上看书,却听到下面侍卫的通报。送信的那个侍卫应当是平日里叫惯了夜锦衣少庄主,一时之间,竟也改不过口来。 夜锦衣从房顶跃下,一边从侍卫手里接过信,一边随口问道:“这信是从哪里送来的?” 侍卫想了想,道:“好像是从江南穹窿山那边送过来的。”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天音阁,温九凤,夜锦衣心里默道。 不用拆信,夜锦衣也知道这信上写了什么,无非就是楚修翳通知温九凤,说在东京发现了无极门的老巢,想请天音阁助一臂之力,剿灭无极门。而温九凤又因着温琼琚的死对楚家心存怀疑,因此传信向夜锦衣求证,顺道问夜锦衣下一步该如何做。 这些并不难猜,因为布这个局的,就是夜锦衣自己。 所谓的找到无极门老巢,自然是骗温九凤的,因为他们确确实实需要温九凤来作证,好让楚钟岳相信无极门的的确确是被铲除了。 一切都天衣无缝,只有一点,是夜锦衣于心不忍的。 夜锦衣和楚修翳的这个计划,温九凤是并不知情的,若是温九凤知道此事是假的,必然不会再相信夜锦衣。 可在这种情况下,夜锦衣必须和楚修翳合作才能尽快地扳倒楚钟岳,无极门还有价值,所以她不能够真的除了无极门,因此她不得不欺骗利用温九凤。 这世上,注定有些事情是无可奈何的,若有达到目的,少不得要牺牲一些人,因此,她不得不这样做。 毛笔一挥,一行小字跃然纸上。 “情况属实,暂且与楚修翳会合,除掉无极门。” 第一百七十章 第三种选择 夜深,夜锦衣静悄悄地从无境山庄溜出去,不多时,她就已经落在城中一处大宅旁的屋顶上,幽密的黑夜恰将她的身形隐匿起来。 下面的街道上响起了达达的马蹄声,不多时,就有两匹骏马出现在夜锦衣的视线里,骑马的是一男一女,且身形还略有些熟悉。 仔细看去,竟是突然出现在东京的云郯和苏酒儿。 云郯和苏酒儿径直策马到了那处大宅门前,又向四周张望一番,见没有异样才小心翼翼地敲了大门,接着便在出来迎接的老奴带领下进了大宅。 宅门上方的匾额在门口大红灯笼的照耀下,上面的字清晰可见。 林府。 “喂,你在看什么?”背后冷不丁想起的声音让夜锦衣一惊,险些从房顶上滑倒下去,幸好身后突然出现的人紧紧拉住了她的胳膊。 不用想,也知道突然出现的人是谁。 因为除了卫卿笑,绝不会还有谁这样无聊,也绝不会还有谁对夜锦衣的行踪如此关心。 夜锦衣冷冷地瞥了卫卿笑一眼,甩开卫卿笑的手,又重新趴到瓦片上看着林府的动静。 现如今,她与无极门是盟友没错,可是她还没有办法完全相信云郯和苏酒儿这两个人,尤其是苏酒儿,所以她不得不处处小心,甚至得时时刻刻注意着他们的行踪,即使,这一步完全是为了为了先帮无极门解除危机。 而大年前死囚的监斩官林英,则是这一步计划中最关键的人之一,绝不能够出任何意外。 “这么冷的天,不好好在被窝里躺着,你偏偏要来趴房顶。”卫卿笑也学着夜锦衣的样子趴在房顶上,只不过他并没有去注意林府的动向,而是支着脑袋看天上的星星。 夜锦衣并未理会他,只一眨不眨地观察着林府的情况,偶尔会抬头张望着四周。 “林府?究竟是什么地方?要你亲自来监视——”卫卿笑的话没说完就停住了,因为夜锦衣已经抬手点住了他的穴道,并且缓缓起身站在了屋顶上,目光愀然地盯着前方。 卫卿笑虽不能动,幸而眼珠子还可以转转,就这么一转,他看到了负手站在对面房顶上的楚修翳。 楚修翳怎么会出现在这里?是为了夜锦衣?而是为了其他的事情? 卫卿笑还并没有忘记,当初在绝崖山庄发生的事情,也并没有忘记,如果没有十年前的事情发生,楚修翳和夜锦衣现在已经早已经成亲了,甚至已经有了儿女也说不定。 他心里突然有些紧张,又联想起之前夜锦衣对自己的排斥,免不了要以为夜锦衣对楚修翳余情未了,所以心里发慌地厉害,加上就这一会儿的功夫,夜锦衣就已起身掠过街道轻飘飘地落在楚修翳的身旁,他更是心里有火发不出,只能皱着眉干着急。 楚修翳看着夜锦衣落到自己身前,又扫了一眼另一厢趴在房顶上只露出颗头的卫卿笑,试探道:“难得你如今这么相信别人,居然让他跟你一起来。” 夜锦衣负手站定,敛眸道:“他自己跟来的,与我无关。” 听到夜锦衣的话,楚修翳也并没有在这件事情上多言,只是看向那边亮着灯的大宅子,饶有意味道:“你实在用不着亲自过来,云郯做事,向来可靠。” 夜锦衣道:“我只希望苏酒儿不要毁了你手下最好用的棋子。” 楚修翳沉吟道:“苏酒儿。” 夜锦衣轻笑道:“你该不会以为你爹会相信无极门是没有人指使的一群杀手吧。” 楚修翳抬头道:“他们需要一个合理并且该死的主人,我明白你的意思。” 夜锦衣点头道:“温九凤还有几天到?” 楚修翳道:“五天。” 夜锦衣思虑了一会儿,点头道:“好。” 楚修翳侧头看向夜锦衣,道:“当日在陆家,我以为你我这辈子就是敌人了。” 夜锦衣道:“没有永远的敌人,只要我们有共同的敌人,我们还可以是朋友,只要你不再对无境山庄下手。” 楚修翳抬手扣住夜锦衣的肩膀,凝眸问道:“你跟我,这辈子难道就能有这两种可能了吗?” 夜锦衣勾头看着楚修翳,柔笑道:“不,敌人和朋友,我们之间还有第三种选择。” 闻言,楚修翳的眼眸中划过一丝喜色,他正打算揽过夜锦衣拥抱她,却在听到夜锦衣接下来的话时手一顿,面色也立马灰败起来。 “陌生人,我们还可以做陌生人。” 楚修翳推开夜锦衣,眸光冷然地后退一步,重复道:“陌生人?” “我爹和我哥的死是横亘在你我之间最大的沟壑,我们一辈子都跨不过去。为什么这么久了,你还是不明白这些?” 楚修翳猛地抱住夜锦衣,手扣住她的后脑,不停重复道:“等这一切结束,我们大可以把这一切忘了,然后我们回到从前,我一定会保护好你的,再没人可以伤害你。你相信我······” 因为距离略有些远,犹豫风声太大,所以卫卿笑只能远远地看见楚修翳抱住了夜锦衣,却无论如何听不到他们在说些什么,若是能听的到,或许此时的他并不会这么难过。 然而,即使难过,他也无能为力,只能把眼睛闭上,不去看眼前那令人心痛的一幕。 夜锦衣推开楚修翳,将手指指在楚修翳的胸前,一字一句道:“你扪心自问,这一切,你忘得掉吗?” “这十年来,我们在各自的痛苦中沉沦,在仇恨里颠沛流离。若是有一天我们可以解脱出来,我只希望我们可以过各自的生活,没有彼此、没有纠结、没有痛苦,只有安稳快乐的生活。而这样的生活,你给不了我,我也给不了你。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彼此放过,相忘于江湖。”夜锦衣的声音少有的温和,但这在楚修翳的耳中反倒成了最大的讽刺。 楚修翳猛地抬手,指着远处的卫卿笑,冷声道:“他能给你这样的生活,是吗?” 夜锦衣也侧头看向卫卿笑,停顿许久,她才摇头道:“也许能,也许不能。” 楚修翳放开夜锦衣,背过身去看着林府,冷笑道:“如今你身中催情蛊,就算这样的生活他能给你,你恐怕也无福消受。” “你说的不错,所以现如今我所想的只有如何骗过楚钟岳,我想你此时应该也在关心这件事情。”夜锦衣看着楚修翳的背影,轻声道。 “你放心,温九凤那边有我在,林英这边也绝对不会有任何差错,你只要在一旁看着收网就好。况且,这件事情事关无极门,我绝不会允许有任何纰漏。” 夜锦衣笑道:“无极门主做事,让人不放心也难。” 楚修翳没有再答话,只是迅速跃下房顶,消失在夜色中的东京小巷中去了。 夜锦衣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面上分毫表情也无,只是仍旧站在原处看着林府,没有回去帮卫卿笑解开穴道的意思。 凛冽的寒风中,她的黑袍在风中烈烈作响,她整个人也犹如站在暗夜中的索命罗刹,等待着猎物落网。 第一百七十一章 我喜欢你 直到云郯和苏酒儿从林府出来,又驾着马匆匆离去,夜锦衣这才越过街道,落在卫卿笑身旁,抬手解开了卫卿笑的穴道。 然而,即使如此,夜锦衣似乎也并没有向卫卿笑解释的打算,只站起身来打算离开。 “夜锦衣。”卫卿笑站起身子,盯着夜锦衣的背影,冷冷开口,然而夜锦衣却没有回头,只是低着头看着脚下的青石瓦片,小心翼翼地踩在上面。 “夜锦衣。”卫卿笑又唤了一声,直接快走两步,紧紧拉住夜锦衣的胳膊。 夜锦衣这才停下脚步,扭头冷冷地扫了他一眼,道:“卫卿笑,我没有时间陪你胡闹。” 说着,夜锦衣抬手想要打落卫卿笑的手,却被卫卿笑将另一只胳膊也紧紧地握住。 “玉展颜,我喜欢你。” 夜锦衣听到这句话的瞬间,蓦地皱紧眉头,她像是没听清卫卿笑的话,开口问道:“你说什么?” 卫卿笑又靠近夜锦衣一步,盯着她的黑眸一字一句道:“玉展颜,我喜欢你。” 这次,夜锦衣确定自己听到卫卿笑的话了,但她没有吭声,因为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玉展颜,我喜欢你。 她完全不知道卫卿笑是从什么时候知道自己身份的,她也不知道卫卿笑突然开口说出的这句话是真是假,她只觉得不安,而且,这种不安的感觉异常强烈。 因此,她后退了一步。 “你明明是一个女人,却偏偏要用两个男人不可以在一起这样的话来搪塞我,我问你,你就真的这么不喜欢我,还是说,楚修翳他,一直没从你心里离开过。”卫卿笑又逼近一步,眼睛死死地盯着夜锦衣,想从她那里得到答案。 方才楚修翳抱着夜锦衣那一幕,给他的刺激太大,以至于他迫不及待地想告诉夜锦衣,告诉她他早就知道她是个女子了,告诉她他已经喜欢她很久了,一直装傻充愣捉弄夜锦衣的事情他也已经做够了。 现在,他想知道夜锦衣的心意,而他已经将自己的心明明白白地摆在夜锦衣的面前了。 夜锦衣低着头,又退后了一步。 “这几个月时间虽然没有你和他在一起的几年光景长,但这一路我们之间所经历的一切,我对你所做的一切,还不够你看清楚我这个人,看清楚我的心。”卫卿笑抬起夜锦衣的下巴,让她看着自己的眼睛,认真道,“看着我的眼睛,听我说,我,卫卿笑,喜欢你。我想和你成亲,和你有很多很多孩子,和你一起变老,一起安稳地度过我们剩下的日子。无论你之前受过多少的苦难,从今以后,有我照顾你,保护你。你想去哪,我就陪你去哪?你想做什么,我就陪着你做什么?余生,我只想和你在一起。这一次,你能不能别再逃避,认认真真地看着我,回答我,你愿不愿意和我在一起?” 这一次,夜锦衣没有后退。 她安静地看着卫卿笑的眼睛,听着卫卿笑的话,沦陷在卫卿笑的温柔和爱意里,连眼角都忍不住泛红,流下两滴眼泪来。 一个人,如果能随心地去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那该是多美好的一件事情。 她突然发现,原来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已经有些喜欢面前的这个男人了,她如今可以那样决绝地拒绝楚修翳并且内心毫无波澜,兴许也是因为她的心里早已经有了另一个人的存在。 但是,卫卿笑说要同她一起度过剩下的日子,卫卿笑的余生还有很长很长,可是她呢,她的余生还有多久? 她不敢去想,更不敢去回应卫卿笑的话。 卫卿笑抬手拭去夜锦衣眼角的泪水,温柔道:“为什么哭?” “十年前那件事情之后,我以为我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夜锦衣的声音略有些沙哑,说话看起来也有些艰难,甚至有些哽咽。 但这一句话,却让卫卿笑突然笑出声来。 以为自己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一个人,但是如今,却失控地喜欢上了一个人。那么,卫卿笑是不是可以理解成夜锦衣承认喜欢自己了呢。 “我一向以为感情是负累,但一个要复仇的人,不该有任何负累。但是真当自己心甘情愿地背上这个负累,才发现有些事情根本不是自己可以控制的。楚修翳是这样,你也是这样。”夜锦衣的泪水涌地越发厉害,声音也愈发哽咽。 卫卿笑看到夜锦衣如此,心里像是被人狠狠揍了一拳似的疼地发颤,于是,他扣住夜锦衣的后脑,直接轻轻吻住夜锦衣的眼睛,吮去夜锦衣的眼泪。 “可惜,我对楚修翳的爱,换来的是满门被屠的仇恨。那你呢,我对你的喜欢,又会换来什么?是一生的痛苦,还是一瞬的死亡?”夜锦衣闭上了眼睛,因为痛苦,不只心上的痛,还是身体的痛。 也许正是满身肆虐的蛊虫,才让她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对卫卿笑的确是有感情的。 “不是死亡,不是痛苦,我们的以后,只有安稳和快乐。”卫卿笑微笑地看向夜锦衣,却只有一瞬,那温柔的笑意就凝结在他的脸上。 他眸中划过一丝惊惧和不可置信的情绪,颤抖着手轻轻翻开夜锦衣的衣领,眼睁睁地看着那些在他眼里熟悉不过的蛊虫在夜锦衣的脖子上啃噬游窜。 催情蛊。 当初,夜锦衣亲口告诉他身上催情蛊解了的时候,他并没有觉得古怪,只觉得欣喜。可是现在亲眼看到夜锦衣如今的情状,又联想到自己催情蛊解了之后那段时间里夜锦衣的虚弱衰颓,他才意识到一个严重的事情:那催情蛊不是被解了,而是被转移到了夜锦衣的身上。 怪不得那天,他吻夜锦衣的时候,夜锦衣会吐血,又怪不得,夜锦衣总是推开他,原是因为夜锦衣承受了自己本该受的苦,爱之不能,求之不得。 夜锦衣也觉得可笑,当日的他只觉得卫卿笑就算不再喜欢赵浅予,那也总会再喜欢上其他人,再加上当初的她认定自己不会对任何人动感情,所以执意把卫卿笑的蛊毒转移到自己身上。 可是,她总归是没有想到,卫卿笑喜欢的人会是自己,而自己也会失控地喜欢卫卿笑,因此,才造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你······”卫卿笑想要说话,却看着夜锦衣苍白的面容,心痛地不知道说些什么,最后,只是从背后抱住了夜锦衣,将自己的手伸到了夜锦衣的唇边,“痛就咬着。” 第一百七十二章 断命谷 “你那天找楚修翳到底是有什么事情?”夜锦衣正斜躺在榻上看书,卫卿笑就走过来坐在她的身侧,抬手给她喂了一块糕点,顺道把自己埋在心里几天的疑惑给说出口。 夜锦衣的目光仍然定在书上,语气淡淡道:“当然是有重要的事情。” 卫卿笑挑眉道:“什么重要的事情要他抱着你才能说?” 夜锦衣闻言,将目光从书上移到卫卿笑笑眯眯的脸上,停顿了半晌,直到眼见着卫卿笑的脸色越来越差,她才勾唇说了两个字:“你猜。” “到底什么事?”卫卿笑拍了拍手,将夜锦衣手里的书丢到一边,直接附身按住夜锦衣的手,勾唇,目光灼灼地看着她。 “卫卿笑,警告你不要挑逗我,否则疼的绝对不止我一个人。”夜锦衣扫了一眼卫卿笑手上深深的牙印,毫无惧色道。 卫卿笑这才站起来,小心地扶起夜锦衣,替她理了理头发,紧接着伏在她耳边,轻笑道:“我是怕你痛,不是有那么一句话说,在女人面前,心爱的男人等于行走的春,药。” 夜锦衣闻言,眸光一紧,猛地推开卫卿笑站起身来,她理了理衣袖,顺手拿起剑架上的一柄剑。 卫卿笑瞥了一眼精美的剑架和精巧的剑,又瞥了一眼夜锦衣床边挂的一柄漆黑的剑,随口问道:“怎么不把那柄剑也放在剑架上?” 闻言,夜锦衣手一顿,侧头扫了那柄剑一眼,看起来甚是无心道:“那不过一把劣质的剑,着实不配放在这精致的剑架上,更不配与这些好剑放在一起,索性直接挂在那里了。” 见夜锦衣这样回答,卫卿笑也没有再问,但见夜锦衣拿着剑似乎是要出去,忙站起身来,问道:“你去哪?” 夜锦衣道:“临近大年,听说有位大人搭了个戏台子,邀的也是有名的戏班子,唱功也都不凡得很,我去看看热闹。怎么,你也想去?” 卫卿笑忙摆了摆手,摇头道:“不了,我就不去了,不过你一个人要小心些。” “嗯。” 等待夜锦衣离开了半柱香的时间,卫卿笑才忙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门,对着院子里鬼鬼祟祟地喊着:“鬼宿、井宿两位大哥,你们在吗?” 他的话音刚落,井宿就不知从何处飞身落在他的面前,只是他的面色一如既往地冷,见了卫卿笑也只是冷冰冰问道:“卫公子有什么事?” 卫卿笑见只有井宿一人,忍不住询问道:“怎么不见鬼宿大哥?” 井宿道:“主子两个月前险些出了意外,如今自然不得不小心些,鬼宿保护主子去了,请问卫公子到底有什么事要说?” 卫卿笑从袖中掏出一封信,递到井宿面前,严肃道:“卿笑有要紧事,所以想请你传封信给你们的少主姬陵。” 东京郊外有一处幽谷,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是一个狭隘险峻的山道,因为时常有猛兽出没,地处偏远,因此平日根本无人来此,即使是药农也怕失了性命而不踏进这山谷。 因此,这山谷由此得了个令人胆寒的名字:断命谷。 但很明显,今天不是一个平常的日子。 因为这断命谷今日不但有人,而且人还不少,大约有一百来号,且个个都是看起来骁勇善战的能人。 更重要的是,这谷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些竹舍茅屋,地上还燃着篝火,篝火上还烤着羊腿鸭腿,一些人正盘坐在篝火旁喝酒吃肉。 若是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就要以为这个地方叫桃花源,哪里会想到叫断命谷。 断命谷一边的山腰上,却是有几个人隐在暗处,暗暗地注视这一切。其中一个人穿着绣着金线的袍子,手里握着刀,挺着胸脯看着下面的情状,颇有些大将风范。 他满意地看着下面的一切,不时地点点头,但又侧头看向一旁的白衣男子,疑惑道:“云郯先生,要这些死囚吃饱喝足,自然是对的,那为何要费力搭建这些竹舍茅屋?” 云郯笑道:“林将军,看戏讲究入境,若是让一群人就这么站在荒谷里,难免有些奇怪,看的也不舒畅,既然要看戏,自然是得先把戏台子搭好。” 断命谷里,除了林英和云郯口中的死囚之外,还有一个面戴绿纱的女人,她站在一间竹舍的屋檐下,看着下面的或是喝酒或是攀谈或是静坐的男人,微微勾起嘴唇,轻咳了一声,接着便抬手道:“诸位英雄,我有话要说。” 听到苏酒儿的话,那些男人竟都乖乖地涌到台阶下,仰视着苏酒儿,在他们眼里,苏酒儿俨然成了神一般的存在。 其中一个男人开口道:“姑娘将我们从死狱里救了下来,可谓是再生父母,我们这条命如今就是姑娘你的。” “不错,姑娘把我们这些死囚救出来,我们以后就听命于姑娘一人。” “是啊······”其余的人也随声附和道,毕竟,他们是即将在大年前处斩的人,苏酒儿在这个时间把他们从狱里救了出来,其意义可想而知。 但,其中倒是有些聪明人质疑道:“我们这些不过是囚犯,不知道姑娘把我们救出来究竟有何用意?” 苏酒儿笑了笑道:“我记得在救你们出来之后,给了你们一枚飞镖,还让你们小心保管。” 男人们皆从怀里掏出那枚飞镖,开口道:“不错,我们都有这枚飞镖。” 苏酒儿走下台阶,从其中一个男人的手中接过飞镖,笑道:“那你们可知道,这飞镖是什么来历吗?” “什么来历?” 苏酒儿将那枚飞镖抬起,提高声音道:“这枚飞镖,是我无极门的象征,而你们,从今以后,将是我无极门最优秀的杀手。” “无极门,江湖第一杀手门?” “那个令人闻风丧胆的无极门?” “你是无极门的人?” ······ 苏酒儿抬手,令众人安静下来,抬手道:“我若非无极门的人,又如何能将诸位从重兵把守的天牢里救出来。而无极门,需要的就是诸位这样武功高强又嫉恶如仇的英雄豪杰。” 坏人,向来不肯承认自己是坏人,即使是做了错事也会认为自己是在替天行道。因此,苏酒儿这句话恰好说到那些亡命之徒的心坎里。 死囚们听到这句话顿时心安下来,在他们看来,无极门的确是一个不错的去处。 其中一人又问道:“敢问姑娘你,是无极门的?” 苏酒儿冷冷勾唇,转身走上台阶,看着台阶下百余男子,带着睥睨众生的气势,沉声开口,令下面的人忍不住投去敬畏的目光。 “本座,无极门主,苏酒儿!” 这一声,用足了内力,可谓是响彻山谷,也让众人见识到了苏酒儿不凡的内功。 “参加门主,属下誓死效忠无极门!” 百余男子浑厚有力的声音,顿时也响彻了整个山谷。 林英听到山谷中回荡的声音,轻笑道:“还门主,这些戏做的倒是很足,不错,有意思。” 闻言,云郯并未答话,只是微微勾了勾嘴唇。 第一百七十三章 演戏 另一边的半山腰上,温九凤隐匿在草丛中,看着下面的人,又听到那句响彻山谷的“参加门主,属下誓死效忠无极门”,忍不住握紧了剑身,险些要冲出草丛去了。 楚修翳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胳膊,这才没让他窜出去,见温九凤眸中愤恨的神情异常明显,楚修翳劝道:“温公子,如今无极门的人正聚在一起,现在若是下去,我们恐怕占不了太大的优势,须得再等等才行。” 温九凤听到楚修翳的话,这才收回了脚,低下头稳了稳情绪,道:“抱歉,楚少庄主,是我太冲动了。” 楚修翳摇头道:“杀父之仇本就不共戴天,温公子现在的心情我完全可以理解。” 温九凤点点头,又看了看山谷下的情状,顺口问道:“楚少庄主是如何发现无极门藏匿之处的?” 楚修翳抱臂环视四周,道:“无极门行踪不定,这么多年,也没人找到无极门的藏身之所。但前段时间无极门又出手的时候,恰被彼岸阁搜集消息的人盯上,把消息卖给了我,我这才找到了这里。说起来,他们也算聪明,这个地方名叫断命谷,这么多年没人敢来这个地方,他们把家安在这里,怪不得没人找得到。” 温九凤冷笑道:“他们就算再狡猾,也总有这么一天要为他们曾经做的事情付出代价。” 闻言,楚修翳黑眸猛地一缩,别有意味地点点头:“是啊,他们总要付出些代价。” 另一厢,林英似乎有些不耐烦了,摇着扇子,扫了云郯一眼,催促道:“这锣都敲了许久,戏却还没开始,云郯先生,你弄这么大阵势,该不会是雷声大雨点小,糊弄本将军吧。” 云郯笑道:“将军既然已经等不及了,那这戏自然就该开始了。” 说着云郯从手中拿出了一个烟雾弹,重重地朝山谷下一丢,顿时,一缕白烟从山谷中寥寥升起。 “怎么回事?哪里来的烟雾弹?!”山谷中的人看到升起的烟雾,意识到不对,忙惊呼道。 楚修翳看到那缕白烟,眸光一紧,疾声道:“温公子,是时候出手了。” 说着,楚修翳一挥手,他身后青岳山庄的人已经朝着山下冲了下去,紧接着,他也拔出手里的剑,接着轻功掠了下去。温九凤亦是跟着跃下去,他身后天音阁的众人也立马跟着下去,准备同无极门的人厮杀。 山谷里的人虽然是囚犯,但大都是武功高强犯了重罪之后又被重金悬赏才逮捕到的能人,如今看到有危险来临,自然是一点都不含糊,直接拎起手里的刀剑就与来人拼杀起来。 这一仗,可谓是别有看透。 一边是拼了命要报仇的天音阁和铁了心要争回一口气的青岳山庄,另一边则是刚从牢狱中出来还未来得及享受自由快感的亡命之徒。 没人多说话,因为他们害怕多说一句话,自己的脑袋就会搬家。 林英看着下面激烈的战斗,却看却起劲,眼睛都快直了,还捋着胡子问道:“云郯先生,你派的人都是什么来历?武功如此不俗。” “都是手下一些练武的,不足挂齿。不过那些死囚的功夫,倒还真是一流,如果他们真的命丧断头台,那就太可惜了些。”云郯道。 林英又看了一会儿,点点头对云郯的话表示赞同:“幸好有云郯先生出了这样的主意,这些死囚武功不弱,若是真的死在断头台上,确实可惜。如今由你手下的人拿来练武,又给本将军演了如此精彩的一场戏,的确是很划算。” 云郯接着林英的话,道:“况且这些死囚本就是要处死,此战结束,我们将他们的尸体一个不少地送给将军,将军也好交差。” “好说。”林英随口应道,过了一会儿,却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道,“想我林英,年少习武,本想奋勇沙场,却无力施展,只能拿着朝廷的俸禄做些小事,就连怀念当年练兵场的景象,都得用这些死囚来演练。唉~” 云郯拱手道:“将军有此志气,一定会被朝廷重用,日后一定会得偿所愿,成就一番大业,留名千古。” 林英闻言,心情大好,爽朗一笑:“但愿如先生所言。” 再说山谷下面,温九凤被人称作月华公子,一手月华剑使得出神入化,楚修翳这么多年来专注于武学,武功更是大有提升,以他们两个对阵这百余死囚已经可以勉强打成平手,况且,还有他们带领的几十个天音阁和青岳山庄的人。 再者,温琼琚是无极门用凤离凰所杀,温九凤对无极门的人更是恨之入骨,恨不能生啖其肉,为父亲报仇雪恨。而楚修翳为了瞒过楚钟岳,也是必定不会这些死囚留下活口。 所以,这一仗,胜负在打前就注定了的。 当然,这一仗,也极其惨烈。 夜锦衣与鬼宿则站在另一隐秘处,不仅观察着下面山谷的情况,更能轻易看到林英与云郯那边的动向。 眼看着那些死囚已经撑不了多久,鬼宿才开口道:“有温九凤作证,楚钟岳必然会相信无极门已经被楚修翳他们除掉。” 夜锦衣面色沉静,轻声道:“不,还不够。” 鬼宿侧头,疑惑道:“还不够?” 接着,他便看着夜锦衣运起三成内力朝着山谷中的某人射出一枚银针,只一瞬,站在台阶上平静观战的苏酒儿就应声倒地。 苏酒儿正站在台阶上饶有意味地看着下面的战斗,只想着要不了多久楚钟岳就要被撕开伪善的面具,在世人面前露出丑恶的嘴脸来,却没想到下一秒自己就中了一枚银针,还没来得出声就没有了任何意识,直接倒在了地上。 夜锦衣缓和神色道:“她不是说她是无极门主吗?作为无极门主,门徒都已经身殒,她难道还能好好活着?我留到今天才杀她,已经给足了我哥面子。” 鬼宿闻言,并未开口,因为他知道夜锦衣说的话是有道理的。如果单单是杀了这些人就能让楚钟岳相信无极门已经成了死灰,恐怕有些不现实,除非这个“无极门”有一个合理的主人,一个有理由跟青岳山庄作对的主人。 而苏酒儿,无疑是最好的人选。 另一边的林英竟也发现苏酒儿的异常,忙指着苏酒儿,对身旁的云郯道:“云郯先生,那位姑娘难道不是你的人,怎么?” “林将军,既是演戏,你就不必当真。”云郯先是盯着远处苏酒儿的尸体沉默了一会儿,才强扯出一个笑容,回答林英。 有些时候,江湖儿女的感情,总是令人琢磨不透。 林英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 山谷下,温九凤将手里的飞镖甩给楚修翳,一边打一边问道:“这飞镖上面刻的是什么?” “无极门的图腾。”楚修翳接过飞镖,扫了一眼,之后他扫了一眼苏酒儿的尸体,提醒温九凤道,“温公子,那个女人看来就是无极门主,我们还是将她带走稳妥些。” “好。”温九凤应道。 山谷下活着的死囚已经寥寥无几,原本平旷的山谷如今躺满了尸体,鲜血也渗了慢地。除了那些死囚之外,青岳山庄和天音阁的人亦有伤亡。 夜锦衣眯着眼睛看着下面的情状,点头道:“我想,这样就够了。” “这样就够了?”鬼宿问道。 夜锦衣道:“待得越久,破绽越多,还不如,我送他们点东西,让他们离开,顺道替他们稳稳心神。” 鬼宿道:“凤离凰?” 夜锦衣笑道:“凤离凰。” 说着,她就猛地抬手,将一颗极小的物什远远地往山下一抛。 顿时,山谷里一股馥郁的香味弥漫开来。 楚修翳眉心一皱,大声提醒道:“屏息,是凤离凰。” 第一百七十四章 威胁 一炷香后,山谷里还活着的人已经尽数撤离,原地只剩下一地的尸体,大部分是死于方才的打斗,还有几个则是死于凤离凰的毒。 林英见下面的人已经撤离,正打算抬手让自己的人去收尸,却被云郯立马出声阻止:“林将军,方才我的手下在下面放了毒香,以防万一,还是稍等些时候再去收拾。” 林英闻言,点了点头。 鬼宿看向林英那一边,压低声音道:“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夜锦衣摇头道:“云郯是楚修翳的心腹,一定会拖延时间等温九凤他们离开,才会让林英的人下去收尸。” 鬼宿道:“如此看来,这个云郯倒也是个不凡的人物。” 夜锦衣没有接这句话,倒是低头想了想一会儿,冷不丁开口道:“等林英用这些尸体交差之后,你派人想办法把这些尸体运去洛阳,我还有用。” 鬼宿道:“好。” 夜锦衣这才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扫了下面一眼,满意转身道:“好了,这场戏看完了,走吧。接下来的戏台子,就该交给阿陵来搭了,但愿他,不要令我们失望。” 鬼宿脚步一顿,皱眉道:“交给少主?” 夜锦衣没有回头,只道:“作为少主,作为未来邪神殿的主人,阿陵他需要有独当一面的能力,作为叔父,你要相信他。” 鬼宿的眉头皱地更紧了:“未来邪神殿的主人?你的意思是,日后不再留在邪神殿。” 夜锦衣笑了笑,轻松道:“人人都有生老病死,有些事情,纵使我想,怕也无能为力。” 鬼宿低头道:“主人洪福齐天——” “寿与天齐?哈哈哈。”夜锦衣爽朗一笑,抬脚就大步朝前走去,一边走一边开口,“鬼宿,你是前辈,为何就看不明白,这些都是虚的。” 鬼宿抬头,目送着夜锦衣大步超前走去,很快身影就消失在丛林深处。 几天之后,楚修翳和温九凤已经带着苏酒儿的尸体回到了关中,因为冬季天气寒冷,所以苏酒儿的尸身未腐,只是隐隐有了些气味。 楚钟岳背手站在大堂中央,听着楚修翳的汇报,这才缓缓转过身去扫了一眼地上停放的尸体,复又看向半跪在地上的楚修翳。 等楚修翳将前因后果说完,楚钟岳便抬了抬手,示意道:“修翳,你起来吧。这样看来,无极门已经被你们铲除掉了,但偌大的无极门,总归不会才百余人吧,你们不觉得蹊跷。” 楚修翳抬头道:“父亲,无极门是天下第一杀手门,门徒众多,但无论一个门派有多厉害,里面有分量的无非也就那寥寥几人,其余的不过是一些虾兵蟹将,成不了气候。如今,我们突袭无极门,杀的那百余人也只多不少,父亲你大可放心。” 坐在一旁的温九凤也站起身来,拱手道:“楚庄主,无极门与我温九凤有杀父之仇,无论如何九凤也绝不会拿这件事情开玩笑。况且,那些门徒的身上有这些飞镖,最重要的是,他们使的毒香也是当初害死我父亲的凤离凰,这一点,九凤可以保证。” 楚钟岳接过温九凤手里的飞镖,喃喃道:“凤离凰?” 楚修翳也点头道:“父亲,当日绝崖山庄里,我们的人也是死于凤离凰,这些,修翳可以肯定。” 楚钟岳点了点头,却又犹疑道:“这些的确都说的通,只不过,我与无极门有何仇怨,他们要为难我青岳山庄呢?” 说着,楚钟岳将视线落在楚修翳的脸上,而楚修翳则是暗暗瞥了温九凤一眼,像是在给楚钟岳使眼色,并且,面上有些犹豫。 楚钟岳见状,笑了笑,走到温九凤身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带着长辈的口气劝慰道:“九凤,如今你父亲的大仇得报,你我都可以安心了。这一路,你也累了,就放宽心在我这青岳山庄多歇上几天,就把这当成自个的家,用不着客气。” 温九凤忙拱手道:“家父和楚庄主是多年好友,九凤也自然不会同庄主你客套,只是拙荆在家,九凤在外总是有些挂念。所以,九凤想立刻动身,回去看看她。” 楚钟岳闻言,爽朗一笑:“到底是成了家的人,知道挂念家人了。好吧,你执意如此,伯父也不好挽留,只是一路记得小心些。” 温九凤拱手道:“是,多谢楚庄主。” 等到温九凤离开了青岳山庄,楚钟岳才收敛起脸上的笑,走到楚修翳的身旁,压低声音道:“修翳,你到底有何事要同为父说?” 楚修翳抬脚走到苏酒儿的尸体前,侧头道:“父亲不是想知道无极门为何要为难青岳山庄?那父亲知不知道,这无极门主究竟是谁?” “是谁?”楚钟岳眸光一紧,死死地盯着楚修翳的脸,又顺着楚修翳的手看向那“无极门主”的脸。 楚修翳抬手揭开苏酒儿的面纱,抬头道:“父亲认识这个女子吗?” 楚钟岳朝楚修翳走了两步,将目光定在苏酒儿的脸上,看了许久却仍觉得毫无头绪,只摇了摇头:“为父并不记得见过此女。” 楚修翳道:“那父亲记不记得,当年绝崖山庄的苏隐护法有个女儿,叫苏久言,是那玉琅玕从小的相好,而且,在十年前,我们在绝崖山庄里却独独找不到这个女子。更重要的是,在近几年的时间里,此女以舞姬的身份藏匿在彼岸阁监视着青岳山庄,在我为云棠比武招亲的那一天,这个女人也出现在绝崖山庄。这些都足以证明,此女正是潜伏多年伺机为苏隐报仇的无极门主。” 楚钟岳睁大眼睛,抬手指着苏酒儿,疾声道:“她就是苏隐的女儿?” 等到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楚钟岳又仔细端详了苏酒儿的脸,半晌,才捋着胡子点头叹息道:“不错,她的确与苏隐有几分相似。怪不得,怪不得,没想到十年前,我漏杀了两个女娃娃,十年后,这两个女娃娃会成我最大的威胁。” 正说着,他像是想起了什么,忙看向楚修翳,道:“修翳,那如今无极门覆灭,依你看,绝崖山庄是否会有所行动?” “不会。”楚修翳斩钉截铁道。 楚钟岳坐回椅子上,观察着楚修翳的反应,问道:“何以见得?” 楚修翳道:“因为玉展颜和苏久言虽然分别是邪神殿和无极门的主子,但实际上,她们根本不知道对方的真实身份,更谈不上合作,况且,邪神殿这么多年和无极门也一直霸着江湖杀手门前两位各不相让。若是玉展颜和苏酒儿之间有合作的话,她们何必又要创建两个门派来故弄玄虚。” 楚钟岳点点头,眼中带着欣慰之色,放轻声音道:“你说的有道理,坐下说话吧。” “谢父亲。” 楚钟岳抬手端过桌上的茶盏,呷了口茶,不慌不忙道:“如今,那就只剩下一个没有了玉展颜的邪神殿,成不了气候,倒是让老夫松了一口气。来人,把这尸体给抬下去。” 楚修翳看着侍卫把苏酒儿的尸体抬下去,才继续道:“不,父亲,我们现在还有一个最大的威胁。” 第一百七十五章 端倪 “什么威胁?” 楚修翳道:“姬陵还没有死,当日被玉展颜从白华手下救走的宫酌独还没有死。只要他们还在,我们就不能放松警惕。” 楚钟岳道:“宫酌独未死,这的确是个问题,可是你说的姬陵,又是何人?” 楚修翳道:“父亲是否还记得之前庄上的冷寻?” 楚钟岳点头道:“我记得,棠儿喜欢的那个小子,不过说起来,我似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了。这件事情,又与这个冷寻有什么关系?” 楚修翳道:“那父亲记不记得,这冷寻是怎么来到青岳山庄的?” 楚钟岳又呷了口茶,随口道:“不是十年前从青峒墓回来时,棠儿在路边捡回来的乞丐小子吗?” 这话刚说完,楚钟岳自己就愣住了,眸中的情绪也有些不对。 楚修翳观察着楚钟岳的脸色,紧接着道:“想必父亲已经看出了端倪。” 楚钟岳缓缓抬眸,沉声问道:“姬容,是不是有一个儿子?” 楚修翳点头道:“如果我记得没错,姬容他的确是有个儿子,而且是和云棠同岁的。” 楚钟岳抬手道:“那个冷寻——” 他没有再接着说下去,因为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十年前他带着几大门派去攻打青峒墓,之后在回来时,楚云棠就捡回来一个同她年龄相当的小子。而在这段时间里,那个叫冷寻的小子又不见了人影,那还有何疑问?冷寻的身份已经摆在了他的眼前,纵使他不相信,那也不得不相信。 楚钟岳已然明白了现在形势的严峻,也没有再多纠结姬容的儿子尚在人世这件事情,只道:“那你说说,该如何处理邪神殿剩下的人,最重要的是,一定要让那个姬陵和宫酌独彻底消失,让他们永无翻身的可能。” 楚修翳道:“我觉得,在此之前,我们要先知道他们如今藏身何处?” 楚钟岳道:“看样子,你有办法找到他们。” 楚修翳站起身来,弯腰在楚钟岳耳边压低声音道:“如果我猜的不错,姬陵一定会将行踪告诉云棠,要知道姬陵在哪?只要问云棠便是。” 楚钟岳皱眉道:“你确定棠儿知道姬陵的下落?” 楚修翳退后一步道:“父亲,冷寻在青岳山庄待了十年,他对云棠的心意,父亲和我都看在眼里。因此,我可以断定,云棠必定知道冷寻的下落。” 楚钟岳的面色却未有缓和,他略显犹豫,道:“依云棠的性子······” “依云棠的性子,若是知道我们要除掉姬陵,日后必然会大闹一场。可是,她既生在我们楚家,就不得不为楚家的未来多加考虑,若是只依着自己的性子,只凭着自己的喜好,又如何成事,如何担得起楚家的大任。”楚修翳接过楚钟岳的话,一字一句严丝合缝,未漏出一丝破绽,倒是让楚钟岳在他言语间满意地点了点头。 楚钟岳站起身子,欣慰地看着楚修翳,抬手拍了拍楚修翳的肩膀,赞赏道:“棠儿是女流之辈,怎当大任。如今你羽翼渐丰,心思越发缜密,处事也很得我心,日后的青岳山庄庄主之位,非你不能胜任。修翳啊,希望你不要辜负我还有你娘对你的期望,你如今为了青岳山庄做出的牺牲我也都看在眼里,放心,儿子,这一切很快就会过去,那个玉展颜也不过只是一个不起眼的过客,最终会被遗忘。日后的你,还有更好的选择,也会得到更多。明白吗?” 楚修翳笑了笑,低头道:“谢父亲夸奖,儿子明白。” “你我是亲父子,你却总是这般客套,若是你娘在天有灵,怕是要责怪我这个做父亲的,对儿子不疼爱。” 楚修翳眸中划过一抹异色,却是笑着抬头道:“母亲若是在天有灵,一定会欣慰父亲你管教有方,更是会心疼父亲你这么多年照顾我和云棠辛苦劳累。” 楚钟岳闻言,倒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看似遗憾道:“若是你母亲还活着,那该多好?” 说着,他顺势抬手做着抹眼泪的形状,复又扯出个笑,叮嘱道:“你也累了,下去歇着吧。邪神殿的事,你也不要太着急,慢慢来。” “是,父亲。” 楚修翳缓缓转身,大步走出房门,却在过了房门的那一瞬间,嘴角勾出一个涔冷至极的笑意,口中也压低声音喃喃道:“母亲,你放心,这一切,很快就要结束了。” “大哥,你在嘟囔什么呢?”楚云棠突然从拐角处跳出来,猛地朝楚修翳的肩膀上一拍。 楚修翳心口一紧,差点就要拔出剑来,待定睛看到面前的人是楚云棠,才缓口气道:“胆子越发大了,连大哥都敢吓。” 楚云棠朝着楚修翳走过来的方向走去,口中还笑嘻嘻道:“你是我哥哥,我不吓你吓谁呀?对啦,爹在不在大堂,我去给他请安。” 楚修翳正想开口,却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上去拉住了楚云棠的胳膊,又扫了大堂开着的房门一眼,大声道:“我刚从大堂过来,父亲不在。” “不在就不在,你这么大声做什么?”楚云棠勾过头来,疑惑地看着楚修翳。 楚修翳笑了笑,松开楚云棠的胳膊,问道:“云棠,我这些日子一直在外面,还没有问你,冷寻最近怎么样了?” “冷寻,他在我们离开绝崖山庄后就一直带着一批人在那里啊。哥,他现在因为以前的事情不能释怀,一直不愿意见我,还说要找爹报仇。我好怕出什么事情,怎么办啊,哥。”楚云棠因为心里的恐惧略微有些发抖,拉住楚修翳的手臂不敢撒手。 楚修翳握住楚云棠的手,宽慰道:“没事的,如果他来报仇,不是还有我在吗?再说,就算是爹知道了他的身份,要去找他,那也绝对不会想到他会藏在绝崖山庄。况且,现今,爹还没有对他的身份起疑不是?你又有什么可担心的,我看你呀,是太闲了,所以杞人忧天。得空,多学学那些大家闺秀,弹弹琴做做女红,我看你就不会想这么多了。” “弹琴?女工?大家闺秀?我才不要,我可是要做女侠的人,我的手也是用来拿剑的,可不是用来拿绣花针的。我看你就是闲的发慌,拿我寻开心。”听着楚修翳的话,楚云棠倒是成功地转移了注意力,还不忘朝着楚修翳的手上猛掐一把,跑开了。 这时,楚修翳才敛了神色,朝着大堂的方向拱手道:“父亲。” 楚钟岳这才缓步从大堂出来,目光阴狠地看着正前方,咬牙冷声道:“修翳,这件事交给你,务必让那姬陵彻底消失。竟然敢藏在绝崖山庄,好大的胆,好,那就让他永永远远地留在绝崖山庄。” “是,父亲。” 第一百七十六章 关中来信 幽静的长廊上,俊朗的年轻人靠着临湖的栏杆默念着手里的书信,时而皱眉时而摇头。 “你阿姐的信吗?”闻人落雪拎着一壶烫好的酒走过来,一只手握着栏杆,看向平静的湖面,随口询问道。 姬陵将手里的信随意揉成一团,直接抬手抛到湖面上,随后拍了拍手,道:“不,是卫卿笑的信。” “哦?卫卿笑?”闻人落雪有些诧异,转头看着姬陵冷硬的侧脸,“按理说,你们之间无甚交际。冷不丁的,这个人写信给你,倒真是令人好奇这信上写了什么?” 姬陵侧头道:“也没什么?这个浪荡公子专程写信来大骂我一通。” 闻人落雪闻言,倒是忍不住轻笑一声:“大费周章地送信骂你一通?” 姬陵低头冷笑道:“骂我没良心,出馊主意让阿姐中了催情蛊,他倒是会得了便宜还卖乖,自己的蛊毒解了反倒来骂我无情无义。” 闻人落雪道:“我相信锦衣和姬公子姐弟情深,锦衣身中催情蛊之事,也并非姬公子所愿。卫卿笑想必也知道这一点,他写这些无非就是发泄发泄罢了,想必,他一定是要问你解催情蛊的法子。” 姬陵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是来问我解催情蛊的法子。” 闻人落雪道:“我想,如果这解催情蛊的法子简单的话,当日锦衣就不会将催情蛊移到自己身上了。” 姬陵叹口气,道:“实际上,要解催情蛊并不是一件难事,只是在于他们两个人的选择罢了。但当日阿姐没有选择,如今再把解法告诉卫卿笑,又有什么用?” 闻人落雪摇头道:“不,那只是你阿姐的选择,并不是卫卿笑的选择。况且,你阿姐这个人一向顾忌太多,你要她选,我想你也明白她会怎么做。倒不如,把这个难题抛给卫卿笑,看他怎么去解。若是解得了,自然是好,若是解不了,最多就是维持现状,也没有多大损失。” 姬陵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在细细衡量这其中的利害。 闻人落雪见姬陵踌躇不定,抬手喝了口酒,笑道:“看你如此犹豫,我倒是真有些好奇,那催情蛊的解法到底是什么?” 姬陵摇摇头,抬手揉了揉眉心,道:“其实也没什么,不提也罢。” “少主。”虚宿急匆匆地从长亭的尽头走过来,在姬陵身边站定,拱手道,“少主,鬼宿派人运过来百余具尸体,还有这封信。” 姬陵一边接过信,一边皱眉道:“百余具尸体?” 虚宿点头道:“是,是藏在运粮草的车里送过来的。送来的人说鬼宿交代过,这些尸体我们会用得上。” 姬陵展开信,从头到尾仔仔细细地看了三遍,才猛地将信一攥,笑道:“好,我知道了,把那些尸体放好,等着演戏用。” “是。” 姬陵想了想,又问道:“对了,宫酌独怎么样了?” 虚宿道:“自从见了主人送过来的那把刀,宫酌独现今似乎精神多了。” 姬陵将手里的信塞进怀里,点头道:“好,改日我去拜访拜访他,你先下去吧。” “是。” 姬陵这才侧头看向一旁默不作声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的闻人落雪,拱手道:“闻人先生,我有些事情要忙,就不奉陪了。” 闻人落雪也转过身来,温和笑道:“姬公子去忙就是。” 姬陵这才点了点,转身大步沿着长廊离开,留下闻人落雪侧身对着湖面悠闲地喝着酒。 姬陵并没有着急去见宫酌独,也没有去看从东京运来的尸体,而是急匆匆走进了书房,将房门关的严严的,抬脚走到书桌前,摊开纸张,磨好墨,提起笔,但手却顿住了。 有些事情说起来虽简单,可是要写起来却总是有些困难。况且,姬陵还未成亲,虽然他是个男子,但有些事情,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所以,他手里的笔放在纸张上方,久久没有落下去。 犹豫了许久,他终于是下定了决心,心一横,却只在一张信纸上写了两个字。 “来人,将这封信快马送去东京。” 而在东京那一头,卫卿笑整日被无境山庄繁琐的事务扰的晕头转向,想要去见夜锦衣却又被容翎盯着,不得已之下,只得随口扯了个借口,将所有的事务全部转移到子期苑去处理。 如此一来,虽是能跟夜锦衣在一处,但繁杂的事务却丝毫没有因此轻松一点。 彼时,他也只能一边皱着眉来看账本和各种要盖私章的条子,一边看着夜锦衣悠然自得地坐在一旁研究棋局。 “那个,我说······”卫卿笑放下手里的账本,支着脑袋看向夜锦衣,想要博取一些关注。 夜锦衣头也未抬,依旧凝神看着棋盘上的形势,随口答道:“嗯?” 卫卿笑道:“你把所有的事情都推给我,竟然一点也不觉得愧疚。” 夜锦衣微微抬头扫了卫卿笑一眼,不解道:“这本来就是你应该做的事,我有什么好愧疚。” 卫卿笑摊开手,向后一仰将脑袋枕在椅背上,叫苦不迭:“可是我对这些实在是不精啊,每天让我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本子,我头都大了,你还一点都不心疼我?” 夜锦衣将手里的棋子落在棋盘上,淡然道:“我心疼啊。” 卫卿笑抬手揉了揉眉心,半眯着眼睛半信半疑道:“真的?我怎么看不出来?” 夜锦衣抬手呷了口茶,面色沉静道:“既是在心里疼,又怎么能让你看出来?”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杯子,抬手看着愁眉苦脸的卫卿笑,又扫了一眼书桌上厚厚的本子:“况且,我和子钰也是从这般光景里走过来的。我开始看这些账本的时候,比如今的你小了十岁。你该不会认为,你还比不得十年前的我,亦或是比不上子钰?” 闻言,卫卿笑猛地睁开眼睛,又直起腰来端坐在书桌前,拿起账本子,信誓旦旦道:“放心,本公子这么聪明,怎么可能比不过你们?等我看完这些东西,就带你去吃好吃的。” 夜锦衣听着卫卿笑的大话,忍不住摇了摇头,但却是没有再坐在榻上独自下棋,而是缓步走到卫卿笑身后,扫了那叠厚厚的账本一眼,抬手轻柔地揉了揉卫卿笑的太阳穴,温言道:“很累吗?” “也没有很累。”卫卿笑对夜锦衣突然的温柔觉得有些意外,略微一怔,就牵起夜锦衣的手在唇边轻轻一吻,又直接揽住夜锦衣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腿上,把头埋在夜锦衣的颈窝,呢喃道,“只要你在我身边,我什么都不觉得累。” “主人,关中来信,咳。”鬼宿从外面跨进来正通报着,一抬头就看到卫卿笑和夜锦衣此时的情状,忍不住轻咳了一声。 卫卿笑见鬼宿进来,心里猛地一紧,以为夜锦衣会推开自己,然而,出乎意料的,夜锦衣只微微抬眸扫了鬼宿一眼,淡然道:“关中来信?” 鬼宿道:“是,关中来信。” 卫卿笑听到关中这两个字就觉得有些不对,直接紧皱了眉头,看向:“关中来信,楚修翳的信?他为什么写信给你?他又想做什么?信上写了什么?” 夜锦衣听着卫卿笑的一连串的疑问,并没有回答,只是抽过一旁备好的信纸,提笔在信纸上写了两个字。 “火攻。” 写罢,她便将信纸推到书桌边沿,敛眸道:“不必看了,把这封信送过去。” “是。”鬼宿上前,将夜锦衣递过去的信接住,就立马转身离开出了房门。 卫卿笑扳正夜锦衣的身子,看着她,皱眉道:“楚修翳给你写了什么,为什么不看?是怕我看到吗?” “卫卿笑。”夜锦衣难得地没有逃避卫卿笑的问题,但是却扯了个谎,她微笑着轻抚着卫卿笑的眉心,柔声道,“你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彼岸阁不在关中吗?我既然知道晴马月鹿他们要说什么,又何必去看那信。” “我只是害怕,你和他······”卫卿笑眉头没有松动,只是涩涩地笑,只是话还没说话,他的嘴唇就被夜锦衣用食指轻轻挡住了。 夜锦衣朝他笑了笑,他没来得及去回应夜锦衣,夜锦衣就已经松开了他,并且转身走了出去。 无法浇熄的爱,无处不在的蛊虫。 卫卿笑盯着房门的方向盯了许久,才拿起笔低头看向账本,半晌,他才喃喃道:“姬陵,你的信再不到······” 第一百七十七章 是可忍孰不可忍 “火攻?”听完楚修翳的话,楚钟岳坐在书桌前,面色凝重,似是在思索这一招到底行不行得通。 楚修翳道:“父亲,与无极门那一战,我们伤亡惨重,若是硬拼,恐怕是占不了上风的。而绝崖山庄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只有下山那一条路可以走。如果我们用火攻,堵住那唯一一条路,姬陵和宫酌独必然逃不掉,这样一来,可以说是以逸待劳。玉展颜的死已经让邪神殿元气大伤,现在只要他们两个一死,那邪神殿就不过成了一盘散沙,永无出头之日。” 楚钟岳道:“那绝崖山庄该如何?” 楚修翳道:“父亲,我们得到绝崖山庄已经十年,这十年来我们得不到的东西,之后也未必能再找到。可是除掉邪神殿却是不可多得机会,相比较而言,利大于弊。” 楚钟岳抬手道:“我明白,这么多年,我们翻遍了绝崖山庄,也找不到那本忘川志。而且,据白华死前的密信,玉展颜已经练成了忘川吟,很可能那本忘川志早就不在绝崖山庄了。现如今的绝崖山庄,已经毫无价值。再者,相比较起得到忘川志,除掉邪神殿不留后患才是重中之重。” 楚修翳点头道:“那我何时出发才较为妥当?” 楚钟岳凝眸道:“后天出发。” “是,父亲。” “且慢,这一次,我和你一起去。”楚钟岳唤住楚修翳,目光灼灼道。 “是,父亲。” 子期苑内。 卫卿笑匆忙从井宿的手里接过信,又快步走回房间将房门关紧,这才背靠着房门小心翼翼地将信拆开。 然而,信上只有两个字,两个令卫卿笑忍不住要破口大骂的字。 “行房。” “姬陵你小子是不是逗我,催情蛊动情则毒发,行房?这两个字亏你想得出来。” 夜锦衣正侧躺在榻上看书,卫卿笑就缓步从外面走进来,犹豫着坐到她的身边,不自在地展开骨扇朝自己涨红的脸扇了扇。 夜锦衣瞥了他一眼,问道:“你很热吗?” “不,不是。”卫卿笑放下扇子,抬手将夜锦衣额前的发丝勾到耳后,然后,才试探问道,“我有件事情一直想不通,所以想问问你。” 夜锦衣放下书,抬眸看着他:“什么?” “按理说,姬家善蛊,催情蛊对于姬陵而言,应当算不上难解。那为什么,他只告诉你将蛊毒转移的办法,却不说解蛊毒的办法。” 卫卿笑一边试探着开口,一边观察着夜锦衣的表情,果然见夜锦衣呼吸一滞,还有些不自在地抬手蹭了蹭鼻头,于是心中开始想着那个或许真的是解蛊毒的办法。 但为了避免出差错,卫卿笑仍状似无意,道:“我实在想不通,或者说是,解这个蛊毒的方法真的很难,以至于你无能为力,只能将蛊引到自己身上。” “锦衣,你告诉我,解蛊毒的办法究竟是什么?不管再难,我也一定有办法给你解了,大不了,我再把这蛊毒引我身上来,反正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卫卿笑直接抬起夜锦衣的下巴,深情又殷切地看着夜锦衣,柔声道。 然而,夜锦衣却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而且,她的脸似乎红了,带了些羞赧的形容,但仍然强装镇定道:“我也不清楚,我有急事要处理,先出去了。” 说着,夜锦衣就忙推开卫卿笑,快步走出去了。 如此一来,卫卿笑的心里有了答案,能让夜锦衣这么冷静的人这般不淡定,还如此羞赧,除了姬陵信上说的行房,卫卿笑似乎再也找不到其他的答案。 这样想着,卫卿笑倒也红了脸,忙抬手拍拍自己的额头,想让自己冷静下来:“卫卿笑,你冷静一点。” 可他嘴上却是这样说,但脸上却带着痴汉般傻傻的笑,眸光也越发的柔和了。 两天之后,楚钟岳果然和楚修翳一起带着人马出发了,然而他们此次行事也小心低调地很,生怕打草惊蛇,还未出长安的时候他们一直选择在夜里行路。 是以,他们到达洛阳境内的时候已经过去了七天。 这七天的时间,夜锦衣却没有太操心,依旧是像平日里那样修养身体,偶尔去陪陪虞宁抑或是去机杼城查看炼器的情况。 只是这七天里,卫卿笑却不知道在做些什么,从早到晚都不见人影,以至于无境山庄的人找他不见,只能把要处理的事务全部拿给任子钰看。 因此,这七天,任子钰过得甚是凄惨,每天除了睡觉吃饭就是埋在书桌前处理事务,连去找大哥夜锦衣抱怨的时间都快没有了。 幸而,夜锦衣像往常一般来看他的时候见他太辛苦,于是也在任子钰的书房里又辟出来一块地方来帮他处理。 任子钰抬手揉了揉眉心,看向另一旁的夜锦衣,叹气道:“大哥啊,卫卿笑,不是,任子期他最近在搞什么鬼啊?一个人跑的不见影,害的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 夜锦衣拿笔在本子上做着标记,头也未抬:“不清楚,我最近也没有怎么见过他。” 任子钰从书桌前站起来,走到夜锦衣身侧,抬手帮夜锦衣揉了揉肩膀,状似无意道:“大哥,你不觉得任子期他做少庄主实在是有些不靠谱吗?” 他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夜锦衣的反应,想着兴许夜锦衣能改变主意,重新回来做这少庄主,这样一来,他也许就用不着天天替卫卿笑收拾烂摊子了。 夜锦衣的确也没有让他失望,听到他的话后,凝眸想了想,道:“是不靠谱。” “所以呀。”任子钰一听到夜锦衣的话,顿时觉得有戏,忙打起精神来想一鼓作气让夜锦衣回来。 然而,他话才刚说了一半,夜锦衣就接着他的话接着道:“所以呀,你现在必须要多历练历练,免得哪天他跑了,还有你来主持大局。” 说着,夜锦衣顺手抬起自己右手边的一摞账本放在任子钰的手里,带着柔笑安慰道:“来,乖,多历练历练。” “大哥,不啊。”任子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的东西,抬头委屈巴巴地看向夜锦衣,却见她不像是开玩笑的样子,只得睁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这才放下手里的笔,微微侧身抬头拍拍任子钰的肩膀,认真道:“现在是年前,总是需要所有的账目都归总归总,所以这些日子事情才会有些多,等过了这段时间,你就是想找事情做恐怕都没有。卫卿笑一向懒散惯了,如果无境山庄以后交给他,我也不放心,所以,你就得越发努力些才是。” “大哥~”任子钰似乎还想挣扎一番,却见夜锦衣面色平淡地很,便觉得话说出来作用也不大,况且夜锦衣说的话也的确是事实,如今夜锦衣显然已经不愿意多参与山庄里的事务,而卫卿笑也的的确确是一个让人放心不下的主,所以现在的确只剩下他可以来承担这一切。 他不是不想,而是担心自己能力不够,要让人失望。 夜锦衣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又侧头看了任子钰一眼,询问道:“子钰,二叔最近怎么样了?” 任子钰想了想,道:“还是老样子,只是不能回庄里罢了。” 夜锦衣又道:“那我回来的事情,他知道吗?” 任子钰点头道:“昨天我去看爹的时候,顺口告诉他了,看样子他之前是不知道的,所以听到你还活着的时候很惊讶的样子。今早,听下人来报,昨晚我爹受了寒病倒了。” 夜锦衣敛眸想了想,道:“得空你多去看看二叔,晚些时候,我也去看看他。天气冷,让二叔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要逞强。” 任子钰点点头,道:“好,大哥,我记得了。” 正在这时,有侍卫敲了敲门,站在门口拱手道:“夜公子,大公子他请您过去一趟,说有重要的事情要找你。” 夜锦衣看了看渐暗的天色,抬手拿起账本,敛眸道:“连庄上的事都不做了,他还会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他,我不去。” 侍卫轻轻抬头扫了任子钰一眼,犹豫道:“可是,他说您要是不去,以后的事他都丢给二公子做。” 任子钰闻言,直接抬手把手边的杯子摔到地上,站起来大步在夜锦衣跟前踱着:“任子期,是可忍孰不可忍,你——” 说着,他侧头指着侍卫,冷声道:“他在哪?我这就去找他算账。” “好了,你又打不过他。”夜锦衣将手里的书放在桌面上,缓缓起身,走到任子钰身前,“我去,揍他一顿替你出出气。” 第一百七十八章 念佛 夜锦衣才刚刚走出院子就停住了脚步,抬头望向山庄中的某一个方向,走在他身后带路的侍卫扭头看见夜锦衣停住脚步,于是扬手道:“公子,大公子在那边等你。” 夜锦衣敛眸道:“我改天去看他。” 说罢,夜锦衣抬脚往另一个方向走去,头也未回,只剩下侍卫一个人站在原地摸不着头脑。 佛堂香烛烧得正旺,香炉里散出的烟气缭绕,里面供奉的佛像慈眉善目,令看到它的人无比安心。 夜锦衣很少来佛堂,她自认为自己身上的罪孽已经多的无法洗清,及时来诵经念佛也没有任何作用,所以,她索性也就不来了。 可是,今天,她却觉得自己必须要来这里一趟。 不是为了赎罪,而是为了祈祷。 绝崖山庄在这世上存在了整整三十年,虽然她没有亲眼看到她的父亲母亲曾经为了创建绝崖山庄而耗费了多少的心神,可即使这样,她在绝崖山庄生活了十六年,她在那里出生,在那里长大,在那里享受着父母的慈爱长兄的疼爱,也在那里亲眼见长了江湖的残忍与险恶。 纵使,在十年前,她才发现那里却不是真真正正的绝崖山庄。 绝崖山庄对于她,对于玉家有着不言而喻的意义,那是她永远的家。 曾经,她前往绝崖山庄为任啸决取玉如意解毒,那时,她看到与十年前一模一样的绝崖山庄,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家还在,什么都没有改变的错觉。 这十年来,绝崖山庄给了她一个虚幻的慰藉,让她在这种假象之中自欺欺人。 如今,这个世上唯一能带给她慰藉的地方也即将消失,化为灰烬。 “爹,原谅我。”夜锦衣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叹息道。 通往绝崖山庄的山道上,此时有无数黑衣人匆匆行走着,而且还在小心翼翼地注意着周围的情况,生怕出一点差错,就功亏一篑。 这不能不令人意外,毕竟自从楚修翳的人扯出绝崖山庄之后,这条山道平日里就几乎没有任何人来往。 但如果这些人是青岳山庄楚家的人,那么就会让人觉得意料之中。 楚钟岳抬头看了看山顶处绝崖山庄隐约可见的灯火,忍不住握紧了拳头,压低声音命令道:“绝崖山庄就在前面,务必小心行事。” “哒——哒——” 由远及近的马蹄声越发清晰,令匆匆赶路的黑衣人立马屏息,楚修翳微微抬手,这一行黑衣人立马隐匿在路旁的树林和荒草之中不敢出声。 渐渐的,两匹马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 马跑的并不是非常快,而且马上还挂了一盏明晃晃的马灯,是以隐匿一旁的人们还是隐隐约约能看到马上的人。 “宫庄主,绝崖山庄就在前面,姬陵少主已经在等着你了。”其中一匹马上的黑衣男子开口道。 闻言,隐匿在黑暗中的楚钟岳更是皱紧了眉头,看向另一匹马上的人。 宫酌独,你果然是被邪神殿的人救走了,可惜,你躲得过初一,却未必能躲过十五,今日,就是你的死期。楚钟岳在心里暗暗道。 另一匹马上的人的的确确是当日从白华手下死里逃生的宫酌独,他听到那黑衣男子的话,便开口问道:“这位小兄弟,连夜让我来此,不知道有什么事情?” 黑衣男子道:“邪神大人失踪,我们怀疑她已经在楚家手里遇害,事关重大,少主请先生共同商议对付楚家的方法,以免再出意外。” “什么?邪神已死!?”马上的宫酌独惊诧道。 等到,这两匹马离楚钟岳等人越来越远,马蹄声也渐渐听不到了,楚修翳这才示意手下的人从密林中出来。 楚修翳走到楚钟岳身侧,低头道:“父亲,没想到宫酌独也会在这个时间来绝崖山庄,会不会?” 楚钟岳冷笑一声:“他来了,岂不是更好。玉展颜已死,只剩下一个不成气候的姬陵,那姬陵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自然要去找宫酌独来一起拿主意。只是没想到,这宫酌独来的这么凑巧,赶着来送死。既如此,我们就把他们一网打尽,也省的日后还要再去处理宫酌独。” “是,父亲。”楚修翳点头道。 楚钟岳扬手道:“继续赶路。” 已至子时,夜锦衣仍然跪在佛前诵经,一旁烛架上的蜡烛相继燃尽,熄灭,佛堂渐渐暗了下来。 轻缓的脚步声在夜锦衣的身后响起,夜锦衣没有回头,也没有睁开眼睛,她的手不停地敲着地上的木鱼,口中一直念着佛经。 “以前怎么不知道你也念佛的?我一直以为你不信这些。”卫卿笑盯着夜锦衣的后背,之后又扫了一眼一旁布满蜡泪的烛架,抬脚走过去,又点燃了新的蜡烛。 卫卿笑跪在夜锦衣的身侧,看着面前宝相庄严的佛像,也双手合十,心里默念道:“请佛祖保佑夜锦衣她,平安健康。” 之后,他才缓缓附身,磕了三个头。 “我让人去叫你,为什么不去?” 夜锦衣手里的动作停住,缓缓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卫卿笑,面色清冷道:“明天可以去,后天可以去,为什么要今天去?” 卫卿笑从夜锦衣的手里拿过那根犍槌,问道:“这佛,你可以明天念,可以后天念,为什么要今天念?” 夜锦衣敛眸道:“也许是因为今天不是一个寻常的日子。” 卫卿笑点头道:“我也是因为今天不是个寻常的日子,所以一定要来叫你去一个地方。” 夜锦衣道:“什么地方?” 卫卿笑挑眉道:“你去了不就知道了。” 闻言,夜锦衣侧头冷冷地看向卫卿笑,一字一句道:“任大公子,现在已经子时了,有什么事不可以明天再说吗?” 卫卿笑握住夜锦衣的手,笑道:“正如你所说,现在已经子时了,就算你不睡觉,佛祖也要休息了。倒不如给佛祖一个清净之所,顺道满足我一个心愿。” 说着,他就站起身来,将夜锦衣扶了起来,也未管夜锦衣乐不乐意,就直接牵着夜锦衣的手出了佛堂。 第一百七十九章 惊喜 幽静的小河,流水淙淙,令人心旷神怡,只是寒冬季节听到这声音,却不免泛起一身寒意,夜锦衣忍不住拢了拢身上披的斗篷。 “你在玩什么?把我眼睛上的东西取掉。” 才刚刚出了无境山庄,卫卿笑就神秘兮兮地给夜锦衣的眼睛上覆了一条红绫,说是要带她去一个神秘的地方。 然后,他们便来到了这个地方。 卫卿笑搓了搓手指,一边打着火折子点燃地上提前隆好的木柴,一边宽慰道:“等一下,等一下,马上就好了。” 木柴燃烧噼噼啪啪的声音传到了夜锦衣的耳朵里,却没有让她好受一点,反而心里冷得越发厉害。 卫卿笑握住她的手,朝她的手上呵着气,一边替她搓手,一边问道:“怎么了?还是冷么?” “还好。” 卫卿笑这才绕到夜锦衣的身后,抬手扯住红绫的一端,轻声道:“我解开了。” 他的话音刚落,夜锦衣眼睛上蒙的红绫也落了下来,在红绫落下来的一瞬间,夜锦衣便愣住了。 他们的面前是一条被芦苇荡遮蔽的幽静河流,河畔旁的一处空地上有一颗高大的垂柳,柳树枝上挂着数十盏红色的灯笼和无数条随风舞动的平安带。 红色的灯笼映照着河面,河面上飘着几十盏栩栩若生的莲花灯,众多的荷花灯将一艘不大不小的船围在中央。 船头一样是点着一盏红色的灯笼,船舱垂着红色的帘子,透过帘子也能隐隐看到船舱里的灯光。 眼前的景象太过美好,美的有些不真实,美的太过温馨,一阵风吹过,水波荡漾,芦苇荡发出轻缓的呼声,却像是寒冬的乐声。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面前这些温暖到让她有些难过的景象,湿了眼眶,指尖有些发抖。 卫卿笑从背后抱住夜锦衣,握住夜锦衣冰凉的手,轻声道:“怎么了?” “这些是······”夜锦衣犹豫地开口。 “这些是送给你的。”卫卿笑将夜锦衣抱地又紧了一些,夜锦衣的犹豫让他心里又多添了一分疼惜。 对于一个女子而言,一个男人给的浪漫应该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可是这么多年里,夜锦衣一直在为难自己,一直在逼迫自己,不去接近这些事情,以至于这些看起来本应该平常的事情在她的眼中显得陌生,显得不敢接近,又显得那样珍贵。 “走。”卫卿笑轻轻拭去夜锦衣脸颊上的泪,握住她的手,抬脚走向停泊在岸边的小船。 掀开红色的布帘,船舱里面的景象就出现在二人的眼前,但这船舱似乎与普通的船舱不大一样,里面被红色的被铺的整齐又平整,还放好了酒壶,看起来倒不大像船,而是像一张温床。 夜锦衣一直陷在卫卿笑带给她的感动里没有出来,因此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的地方,只是安静地走进船舱,解下身上披的斗篷,坐了下来。 卫卿笑这才解下船舱上挂的酒壶,小心地倒进精致的杯中,递给夜锦衣,温言道:“冷吗?喝杯酒兴许会好一点。” “你平日里喝酒用酒壶灌,今天怎么学会用杯子了?”夜锦衣接过杯子,微微抬眸看向卫卿笑。 “我······”卫卿笑抬手拂去额上不知何时渗出的汗水,看着夜锦衣,面色发红,突然语塞说不出话来。 绝崖山庄。 姬陵站在大堂门口,看着天上的明月,开口问道:“楚家的人到了吗?” 虚宿拱手道:“算算时辰,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庄外。” 姬陵敛眸道:“那些尸体都处理好了吗?” 虚宿道:“全部已经按照少主的吩咐,拖到了各个房间里还有院子里各处。” 姬陵点了点头,勾唇道:“很好,现在就等楚钟岳他出手了。” 说罢,姬陵勾头看向坐在一旁紧皱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宫酌独,温声道:“宫前辈,如今我们马上就可以骗得楚钟岳,大业即成,你为什么还愁眉不展?” 宫酌独抬头看了姬陵一眼,叹气道:“当日,我见到琅玕,想着当年那场祸端他能逃出来,实在是万幸,我也终于有机会能像玉家人赎清我的罪孽。可是,却没有想到,十年之后他还是没有躲过楚钟岳的毒手,实在是······” 姬陵听着宫酌独的话,又看着他老泪纵横的模样,于是皱眉看向虚宿,问道:“虚宿叔叔,这是怎么回事?” 虚宿忙道:“方才我只想着让楚钟岳上钩,相信主人已死,所以并未把真相告诉宫庄主,所以宫庄主就误以为主人已死。” 闻言,宫酌独忙站起身来,颤抖着手道:“难道琅玕他没死。” 姬陵想了想,才犹豫道:“宫前辈,有一件事情有一个人一直想要告诉你,只是一直没有寻到机会,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现在,不如就接着这个机会,由我代替她向前辈你澄清。” “事实上,琅玕哥早在十年前就死了。现在,在世的人,是玉无痕前辈的女儿,玉展颜,她还活着。”姬陵斟酌了许久开口,因为他不能够确定,这对宫酌独而言,究竟是惊喜,还是噩耗。 不足一炷香的时间,楚钟岳等人就已经到了绝崖山庄之外,停在了庄门外一丈之外的林子里观察着绝崖山庄的动静。 已经快过子时,所以绝崖山庄里只剩下一两处楼阁的灯火还未熄灭,庄门口也只有两个侍卫在守门,而且那两个侍卫已经困顿得倚着门口的石狮子打盹。 这一切看起来都很稀松平常,没有任何古怪的地方。 “父亲,现在要不要动手。”楚修翳扫了一眼安静的绝崖山庄,侧头看向楚钟岳。 楚钟岳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绝崖山庄那厢,面色及其凝重,半晌,才沉声道:“不急,等到了丑时我们再行动。修翳,你先亲自带着几个人在绝崖山庄的外围埋上炸药包,以防万一。听到我的信号,立马开始行动。” 楚修翳道:“父亲,单凭火药和火箭恐怕还不够,如果我记得没错,绝崖山庄的油舱是在山庄的未央楼后,我想我们用得到。” 楚钟岳闻言,面上终于露出一丝喜色,他抬手拍拍楚修翳的肩膀,叮嘱道:“好,交给你,行事小心。” 第一百八十章 肆虐的火 楚修翳在绝崖山庄的暗处已经站了许久,他的周围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油气,但他却是一动未动,只看着落在地上的一个香囊。 那个香囊是十年前他在玉展颜的房间找到的,这么多年来无论去哪里他都戴着,纵使香囊的香气已经很淡了,纵使香囊外面的布料已经很陈旧了,但是他也从未想过丢弃。 但是就在方才的某一个瞬间,这个香囊突然就从他的腰带上落了下来,冥冥之中似乎注定了一般。 紧接着,他的心里就开始空落落地难受,像是突然间丢掉了什么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只是香囊吗?还是,其他什么东西?他的头突然疼地难受。 他正打算弯腰去捡,就看到无数支燃着火的羽箭朝着绝崖山庄射了过来,一只羽箭恰好落在满地流淌的油上,一时之间火苗像是流水一样蔓延开来,转眼间,那只香囊就被火焰吞噬。 楚修翳向后跃开丈余,看着燃烧的大火,面无表情,许久之后,他才抬头看向天空,泛红的双目留下两滴眼泪来:“天意?不,我不信。” “砰砰——” 突如其来的,绝崖山庄的外墙发出剧烈的爆炸声,连带着火星四溅,火花四起,火焰很快吞噬了绝崖山庄四周的围墙,绝崖山庄里侧也被逐渐蔓延的大火所覆盖。 “救命啊——” “着火了!快来救火啊——” “快救火——” 一时之间,绝崖山庄里面想起了惨烈的呼救声音,可是四周都已经被烈火包围,他们几乎是无路可逃,即使撤到了山庄后面,那里也只有千仞的悬崖罢了。 楚钟岳站在绝崖山庄前面,抬手道:“点火,把庄门前的路封死。” “庄主,少庄主方才进了里面,我们没给他信号就射了箭,他会不会出什么事情?如今再把这里的路封死,万一少庄主也被困里面怎么办?”一旁的侍卫看着绝崖山庄中漫天的火光,担忧道,举着火把的手一直没有落下去。 楚钟岳看向绝崖山庄的庄门,沉声道:“他是我的儿子,绝不会轻易出事,再者,就算出事,也是为了青岳山庄的将来,作为少庄主,这是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火把落下,一条长长的火龙盘踞在绝崖山庄门口,将绝崖山庄围的严严实实。 姬陵站在院中,看着越来越大的火势,走到静立不动的楚修翳身侧,冷声道:“我只当楚钟岳对敌人狠心,没想到他对自己的儿子也如此狠心。这么大的阵仗,他似乎也没想让你出去。” 楚修翳沉默了半晌没说话,许久之后,才勾唇冷冷一笑,道:“这或许,就是我要跟他作对的原因。” “我还在思考,我们究竟是朋友,还是敌人。如果是朋友,兴许我会带你一起离开这里。”姬陵仰头看了看天,看着因为嗅到死尸的味道而在满天火光中盘旋的秃鹰,叹了口气,“不过很可惜,我们似乎不能够做朋友了,因为我阿姐,现在应该已经跟卫卿笑在一起了。” 楚修翳的手一抖,险些让手中的无悯剑落在地上。 姬陵又侧头看向楚修翳,道:“但是我知道,以你的才智,早已经知道绝崖山庄的秘密了,如果要逃出生天,根本不需要我告诉你办法。” “绝崖。”楚修翳睫毛轻颤,从口中蹦出这两个字来,“只有绝崖一条路可走。” “你当日救我阿姐一命,如今你知道了这个秘密,我也不杀你。让你从绝崖离开,是为了替我阿姐报恩。”姬陵扫了楚修翳一眼,就已经带着身后的几个宿卫是使轻功跃到了绝崖山庄后面的悬崖尽头。 他们并无迟疑,直接从悬崖上跃了下去,悬崖枯藤密布,枯藤之间,隐隐可见藏匿其中垂到崖底的玄铁链,他们才刚跳下去,就径直握住了玄铁链,从千仞的悬崖上滑了下去。 从悬崖上往下看去,只看得到弥漫的青烟和云雾,即使是太阳当空的时候,这里也仍旧是青烟缭绕看不见底,如今到了晚间,更是觉得幽深可怖。 然而,姬陵等人似乎根本毫无畏惧,他们顺着那玄铁链划了许久,才落在悬崖壁上突出的一块石台之上,石台上连接着三根玄铁链,只是那玄铁链粗大结实几乎有成年男子的手腕那般粗,玄铁链的另一端却不知是连着青烟中的什么地方。 姬陵与身侧的人对视一眼,就踩上那玄铁链施展轻功,不多时就消失在混沌的烟雾之中了。 吊在半空中的玄铁链之下是冰冷幽深泛着瘴气的海水,人行走在上面似乎随时有落下去而殒命的危险。姬陵等人的速度很快,步子也很稳,不多时就已经停在了水泊中央巨大的孤岛上。 孤岛的边沿早已经候了十余人,他们一见到姬陵就半跪在地上,有力道:“恭迎少主。” 兴许,谁人都想不到,那个被世人寻找了多年的邪神殿,原来就在绝崖山庄的崖下。 或者来说,兴许谁人都想不到,当初玉无痕将绝崖山庄命名为绝崖山庄,并非是因为它背靠悬崖,而是因为真正的绝崖山庄是在崖底,是在不被世人所知的地方。 姬陵背负双手,仰头看向高耸不见尽头的悬崖。 站在他身后的虚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犹豫道:“少主,如果楚修翳他真的发现了这秘密······” “随他去吧,你以为他还能做些什么?”说罢,姬陵就转身,朝着孤岛上唯一一所壮观巨大的宫殿走去。 无数只漆黑的乌鸦在宫殿上方盘旋,哀鸣。 楚修翳站在绝崖的尽头,回头看着火光冲天,几乎被火焰吞噬殆尽的绝崖山庄,竟缓缓地半跪在地上,轻声道:“我的确是应该死了的,应该死在这里为你哥哥偿命,但如今我还不能够,我还不能够死。” 他缓缓站了起来,看着自己的手,冷笑道:“楚钟岳,我曾想过是否要放你一马,但如今,你逼我走到绝路,我对你,再无怜悯之心,我与你,父子之情已尽。从今之后,我报我的仇,再也不会顾忌你半分。” 说罢,他纵身一跃,从绝崖上跳了下去。 第一百八十一章 谁的责任 “客官,你慢走啊。” “来来来,再喝一杯。” 虽是大早,红袖书院却依旧热闹,有的是在此留夜或者是一口气让众女子陪酒到天亮的男人,但那些也几乎全部是昨晚上来的,打算离开的。 但却有那么一个人,偏偏在大早上走进来,而且直接叫了名叫浮香的雅妓陪着喝酒。 说是陪着喝酒,事实上,也不过是那位客人一个在喝,浮香在一旁弹奏琵琶罢了。 浮香一边弹奏琵琶一边看向那厢颓靡喝酒的男人,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看起来俊朗的男子似乎曾在哪里见过,似乎是自己曾经的客人,但是再仔细想想,却没有什么印象。 那个男子眼睛红肿,似乎一夜未眠,更重要的是,透过他松垮的衣领似乎还可以隐隐看到一些令人脸红的痕迹,那是男女欢好之后的证明。 只是,浮香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在大早上来这个地方,喝酒消愁。 “浮香,你过来。”那个男子突然抬手勾了勾手指,示意浮香过去。 浮香这便放下手中的琵琶,缓步走到那男人身旁坐定,抬手为那男子斟了一杯酒,柔声道:“不知道公子是怎么知道浮香的名字?” 那男子一笑,抬手将杯中的酒饮尽,想了想,才开口道:“清音出歌扇,浮香飘舞衣。不是你告诉我的吗?” “我告诉公子的?”闻言,浮香一愣,似是不相信那男子的话,待又细细看清男子的侧脸,她才突然睁大了眼睛,紧紧握住男子的手,惊呼道,“夜公子,是你?” 七年前,浮香第一次见到夜锦衣。 那时,上官若仪因为夜锦衣时常照顾她而心生爱慕,并送夜锦衣香囊来表明心意,夜锦衣为了打消上官若仪的念头,也为了在外人的眼里树立起一个玩世不恭放纵不羁的男子形象,于是整天留恋在红袖书院。 可事实上,她除了叫舞姬跳舞,召雅妓抚琴之外,就只是自己一个人喝酒罢了,而且喝的酒大多都酒性极弱,但她却仍旧要装的醉醺醺的模样,去逗弄那些妓子。 她的戏演的实在太好了,几乎蒙蔽了所有人。也许,就只有浮香一个人,才看得出这个表面放纵的阔公子实际上到底有一个多么痛苦又脆弱的灵魂。 在其他的舞姬给夜锦衣灌酒的时候,她会提前煮好解酒茶,在夜锦衣看起来烦闷的时候,她会安静地坐在一旁抚琴或是为夜锦衣磨墨。 也许,当时夜锦衣留恋在红袖书院,不单单是要演戏,兴许还因为浮香这个姑娘能让她暂时从那种尔虞我诈步步为营的生活中抽出身来,不至于太过疲惫。 尤其是在浮香偶然间发现夜锦衣是女子之后,出乎意料的,夜锦衣并没有想杀了浮香灭口的念头,反而突然松下了一口气。 因为,这世上,终于有了她可以不必带着伪装,可以坦诚相对的人。 浮香忙夺过夜锦衣手里的酒,扶着夜锦衣坐直身子,又忙问道:“公子,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你怎么会成这样?” 夜锦衣抬手揉揉自己发胀的额头,闭目道:“我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 “小翠,快把这碗避子汤端到牡丹的房间去,让她趁热喝了。”红袖书院的妈妈在外面朝小丫鬟吆喝着,声音传到浮香的房间里。 浮香朝门外看了一眼,又看向夜锦衣,了然道:“我马上回来,你等我。” 说罢,浮香便打开门走了出去,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将门关好。 等到浮香走了出去,夜锦衣这才睁开眼睛,缓步走到浮香的梳妆台前,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的面容,红肿的双眼,还有脖子上没有被遮盖住的青青紫紫的痕迹,她皱着眉头,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啊!” 半晌,她才缓缓抬手,握住那面镜子,狠狠地朝着地上摔下去。她自己也突然双腿一软,跌坐在地上,看着地上的碎片突然紧紧地抱着头,剧烈地发抖。 浮香早已经回来了,就坐在她的身边,担忧地看着她,但却是什么话都没有说。因为她很清楚,在某些时候,劝慰这些东西是毫无用处的,她需要自己做出决定来。 她虽然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但她却能从夜锦衣的反应上窥出一二来。 夜锦衣呆坐在那里,看着放在面前的一碗汤,一碗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碰的汤。 “如果一个男人和女人发生了不该发生的事,你觉得责任是谁的?”夜锦衣突然开口,坦荡地令人心里发麻。 浮香想了想,低头道:“浮香不清楚事情始末,不敢往下论断。只不过,古往今来,这些事情,大多是女子吃亏一些,也大多是女子要负责罢。不知道公子怎么看?” 夜锦衣抬手端起药碗,轻笑道:“如果那个女人意识清醒,亦不是被迫,但她还是跟那个男人······那你再来看,又怎么论断?” “这汤太烫了,公子晚些喝也无妨。”浮香从夜锦衣手里接过药碗,才又回答夜锦衣的疑问,道,“或是一时兴起,或是情深所至。不管怎样,浮香觉得,这些总归是两个人的责任。” “他想报恩,我没有拒绝,该推开他的时候反而去抱紧了他。错的不是他,是我。这是我的责任,而一个人总要去负责。”夜锦衣涩涩一笑,还是从浮香手中接过药碗,轻叹道,“这汤是热是凉,最终还是要喝的。” 她轻轻抬手,没有丝毫犹豫,仰头将苦涩的汤药一滴不剩地灌进口中。 “咳咳——”夜锦衣突然猛咳了几声,她咳得很剧烈,像是要把心肺都咳出来似的。 浮香见状,抬手抚上了她的额头一探,略有些惊慌道:“你额头很烫,你在发烧,我叫人去无境山庄。” “浮香。”夜锦衣握住浮香的手,拦住了她,她将手微微隆起挡在唇边,声音微弱,“我还不想回去,这几日,可不可以劳烦你。” 浮香闻言,这便明白了夜锦衣的意思,她勾过头来看着夜锦衣,见她态度坚决,只得点点头:“好,你放心养病,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在这里。” 第一百八十二章 一朝被蛇咬 红袖书院,仍旧如往常一般热闹。 “主人是在躲些什么?事还是,人?”鬼宿跪坐在夜锦衣的身侧,低头坦然问道。 夜锦衣轻咳一声,侧头扫了鬼宿一眼,并没有回答,只反问道:“你觉得我需要躲什么?” “难道卫卿笑不是主人逃避问题的原因?”鬼宿抬起头来,直视着夜锦衣的脸。 夜锦衣拿火钳搅动炉火的手顿住,她的面色平静地很,完全看不出一点反常的模样,她的语气也很是平淡:“怎么这么问?” 鬼宿道:“某天早上,卫卿笑衣衫不整地回来,一直焦急地在找主人。而主人你也恰好就待在这里这么多天,还不准任何人告诉卫卿笑你的行踪。鬼宿虽然愚钝,但还是勉强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情,也勉强能猜到主人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夜锦衣放下手里的火钳,微微后仰靠着身后的椅背,用手支着脑袋,合上双目,淡淡道:“那你说说,我到底在想些什么?” 听到这个疑问,鬼宿却不说话了。 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鬼宿的回答,夜锦衣终于睁开眼睛,看向鬼宿,道:“有时候,人总需要一点时间来静下心思考一些问题,只不过,这总是会被误以为在逃避什么。” “属下知错——” “但你猜的没有错,我的确是在逃避问题,但我想,你们应该会给我这个逃避问题的机会。”夜锦衣站起身来,走到门前,俯视着下面寻欢的男男女女,敛眸道,“但你要相信,一个逃避问题的人并不会因为这个问题而影响对其他问题的判断。” “是,主人。”鬼宿应道。 夜锦衣转过身来,又缓步走到火炉前,一边烤手一边缓声道:“我废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这炉火烧的旺起来,我想,没道理因为堵住灶膛的一块石头就让我这么久的努力白费。” 鬼宿扫了那红通通的炉火一眼,低头道:“主人有什么要吩咐?” “任啸云他当日在狱中给我下毒,挑断我的手脚筋,这些,我大可以看在义父和子钰的面子上不再追究。”夜锦衣冷冷扫了鬼宿一眼,语气冰冷道,“可是我想我这位二叔却没有这么大度会放过我,我不杀他,但是我需要他不会再说话。至少,在我完成复仇计划之前,他不能够说话。” 鬼宿点头道:“属下明白。” 红袖书院的楼下越发喧闹,浮香从门外走进来,看到夜锦衣正看着窗外发呆,于是缓步走上前去给夜锦衣披了件披风,柔声道:“公子,你身子还没好全,要多休息。” 夜锦衣转过身来,微笑着看向她,又朝着楼下扫了一眼,温声道:“今天红袖书院似乎格外的热闹。” 浮香点点头,道:“听说是前几日发生了一件大事,所以下面的客人们都在谈论,不过公子一直在养病,兴许不知道。” “哦?什么大事?”夜锦衣走到桌前,为自己和浮香倒了杯热茶,轻声问道。 浮香也走过来在夜锦衣身侧坐下,想了想道:“我听几位客人说,是洛阳的什么山庄突然在几天前的夜里着了火,被烧了干净,还有那里的主子也在大火里殒命。” 夜锦衣自然是知道绝崖山庄着了火,但他还不大清楚浮香所说的主子是哪一个,所以他顺口问道:“主子?谁?” 浮香想了想,正打算回答,下面就传来几个男人的交谈声。 “说来也是奇怪,这绝崖山庄就真这么邪门。十年前那档子事就罢了,现在就连楚修翳也死在大火里了,我看那哪里是什么风水宝地,分明啊就是凶宅。” “楚修翳好歹也是青岳山庄的少庄主,武功高强,怎么会那么轻易地死在大火里?” “武功再高强也是人呐,你没听说吗,楚钟岳在绝崖山庄找到了他儿子的无悯剑,当场晕过去了。” “不过话说过来,绝崖山庄怎么可能无缘无故地起了大火,你们就不觉得奇怪吗?” “浮香,把门关上吧。”夜锦衣放下手里的杯子,面色冷然。 浮香点点头,走过去把门关上,转身看着夜锦衣,道:“公子心里有事。” 夜锦衣摇了摇,笑道:“也不是,只是有人与我曾有交情,如今听到他的死讯,明知不会是真的,但还是······” 浮香抬手又给夜锦衣到了盏茶,宽慰道:“既不是真,公子何必难过。” “因为有人把父慈子孝这场戏演的太逼真,让人竟也会生出些许错觉来。”夜锦衣笑了笑,手轻轻转动着杯盏,说罢,她侧头看向浮香,轻声道,“浮香,若是你在同一个地方跌倒过,那你还会不会再去那个地方。” 浮香莞尔一笑,低眉道:“公子这几日一直郁郁寡欢,原来是因为这个问题。公子是想问我,一朝被蛇咬,那么之后那十年会不会怕井绳,公子的心里有这么一道坎,怎么也跨不过去。” 见夜锦衣低垂着眸子不说话,浮香了然道:“如果浮香在一个地方跌倒过,浮香之后仍然还是会去那个地方。只是,这一次,浮香会看清楚脚下的路,绝不会让东西再把浮香绊倒。我相信公子,总有一天也会重新放下心里的恐惧,踏上那个地方,我也相信公子,这一次绝对不会再次摔倒。”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夜,但无境山庄的事情却越发多起来了。 先是任啸云得了中风,口不能言,脚不能行。再接着就是卫卿笑得了风寒,一连床上躺了几日也不见好转,而夜锦衣亦是不见了踪影。 而另一边的青岳山庄,因着那柄无悯剑的缘故,楚钟岳坚信楚修翳已死,急匆匆地赶在年前为楚修翳办了葬礼,楚云棠因着楚修翳的意味和误以为姬陵已死,亦是伤心过度,大病不起。 对一些人而言,这注定是一段艰难的日子。 这对于夜锦衣而言,也注定是一段艰难的日子。她的心里像是有一团乱麻,她拼了命地去解,但却让这团麻越来越乱,她的心也越发烦躁起来。 但逃避的时间已经到了尽头,纵使她没有把这些问题想透彻,她还是不得不走出去面对一切,她已决定放弃挣扎。 有时候,随波而流未必不是一种好的选择,她没有必要事事都要逆流而行争出个所以然来。所以在除夕那一天,她终于把自己收拾地干干净净,准备回无境山庄。 第一百八十三章 相思入骨 夜锦衣又是一连几天不见,令庄上人心惶惶,但有子期苑的德叔传消息给无境山庄说夜锦衣一切安好,才令众人略略地放下些心。 实际上,相比较起夜锦衣不见的事情,兴许,卫卿笑一连病了几天不见好的事情才更是令人忧心。毕竟,谁人不知,卫卿笑是如今无境山庄的大公子,未来无境山庄的接班人。 一大早上,鹤半月就被人请去给卫卿笑诊病,他一把年纪了,天还没亮就被人拍门给吵醒,心里自然是有些不爽,于是扒着窗户探出去个头,眯着眼睛道:“不是说了,他只是得了风寒,按时吃药就没事了,我这一把老骨头,被你们这么吵才会出事情。” 来请人的侍卫皱巴着脸,为难道:“鹤先生,不是小的们想来叨扰您,但是大公子病情沉重,宁姨一时担心,也病倒了。所以,不得不来麻烦您,去瞧上一瞧。” 鹤半月闻言,披着外袍从里面走出来,抬头看看天,皱眉道:“真这么严重?” “是,大公子一直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叫夜公子,但是夜公子最近找不见人。”侍卫见鹤半月好不容易被劝了出来,忙又劝说道。 鹤半月用下巴指了指里屋,吩咐道:“把药箱提着,随我来。” 鹤半月跟着侍卫一起去了卫卿笑的房中,这才发现卫卿笑的确是病的不轻,这才卧床了几天罢了,脸就变得很是瘦削,面色也苍白如纸,眼见下的乌青也很是沉重。 而虞宁趴在一旁的桌子上休息,看起来睡的很不安稳的模样。 鹤半月见状,跟前面的侍卫轻嘘一声就静悄悄地走进去,他坐在卫卿笑的床边,手指搭上卫卿笑的脉搏,没多久,就皱住了眉头。 侍卫见鹤半月的眉头皱成了一团,忙惊慌道:“怎么了,鹤先生,大公子该不是没救了?” “嗯,没救了。”鹤半月的手还没从卫卿笑的手腕上移开,就已经点着头回答道,“这病,的确是无药可医。” 正在这时,虞宁也迷迷糊糊地醒过来,见鹤半月正在给卫卿笑把脉,忙慌慌张张地走过去,急切地询问道:“鹤先生,子期到底是怎么了?” 鹤半月听到虞宁的话,扫了旁边的侍卫一眼,眯着眼睛吩咐道:“小子诶,没你的事了,你出去忙吧。” “是,鹤先生。”侍卫闻言,忙将肩膀上挂着的药箱放在桌子上,匆匆忙忙地走了出去。 待那侍卫出去,虞宁才皱眉道:“鹤先生,这究竟是怎样了,子期为什么一直不醒?他到底是得了什么病?” 鹤半月站起来,在房中徘徊了半晌,才勾头看向虞宁,略有些犹豫道:“我要说他是得了相思病,你信是不信?” 闻言,虞宁竟没有一丝惊讶,只是蹙了眉头,低着头像是在思考些什么。 “看样子,你好像早看出了一些端倪。”鹤半月捋着自己的胡子,试探道。 虞宁犹豫着看了看鹤半月,又看了看卫卿笑,才轻声道:“这几日,因着子期病着,所以他的衣物都是我在更换,也是我在帮他擦拭身子,所以,我看到了一些东西,也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鹤半月走回床前坐定,侧头看向虞宁,道:“我是大夫,什么事情自然都会替病人保密,你说就是了。” 闻言,虞宁才缓缓抬手揭开卫卿笑的衣领,为难道:“鹤先生,你看,我想着,子期兴许是不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卫卿笑裸露的脖颈上,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吻痕和咬痕,再稍微露出来的肩膀上还有被指甲的抓痕,看起来倒是有些惨烈,但是谁又能肯定,这惨烈中是不是还有些不为人知的情意。 鹤半月只是轻轻瞟了一眼,就又半眯上眼睛,叹道:“看来跟我想的一样,你家子期得的这是相思病,相思入骨,才会成了这副模样。” 虞宁皱眉,担忧道:“那,这可如何是好?我也不知,子期喜欢的是哪家姑娘?这若说是提亲,我心里也没个主意,啸决又一向对这些个事情不大赞成,那怎么办?” “且慢。难道子期这些日子就没有在睡梦中迷迷糊糊地叫过谁的名字吗?若有,那也就不难猜了。我倒是可以给他开药让他身体恢复个七八成,但心上的病得你儿子自己来医才行。” “名字?没有。”虞宁凝眉想了想,摇了摇头,不过才过了片刻,她又不在意道,“只是迷迷糊糊中似乎喊了锦衣的名字罢了,但锦衣······” 像是想到了什么,虞宁猛地抬头,惊讶道:“莫非,子期想着的人是锦衣!” 门外,沈渊已经在那里站了许久,他听着鹤半月和虞宁的对话,眉头越皱越紧。 当天晚上,他的确是亲眼看到卫卿笑拉着夜锦衣出了庄门,但是到第二天的时候,就只有卫卿笑一个人回来,也是从那天起,卫卿笑大病,夜锦衣不见人影。 他来这里也不过是想质问卫卿笑,夜锦衣到底是去了哪里? 谁知就听到了这一惊人的秘密,这令他无所适从,也令他害怕。他就算再木讷,也知道夜锦衣和卫卿笑在一起是绝不会有好结果的,当日他去找任啸决就是为了禀明这一事情,让任啸决来处理,但却被夜锦衣的话打消了念头。 但如今,卫卿笑为了夜锦衣得了相思病,难保日后不会出了什么岔子。他作为夜锦衣的兄弟,绝对不愿意看到夜锦衣这十年来的努力因着一个区区卫卿笑化成了泡影。所以,他还没有听完后面的话就匆匆转身,朝着任啸决的书房去了。 鹤半月不知门外有人,更不知门外的人已经走了,他只是点点头道:“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你我都知道,锦衣根本就是女儿身,若是她早已经在子期面前暴露了身份,也不是没有可能。” “十年前,锦衣来到无境山庄,一身男儿装,满腔男儿音,谁能料到她是个女儿家。也是亏得你医术高,看出了端倪。但一个姑娘家受了这许多的苦也要隐姓埋名来到这里,所以,这么多年,我也顺着锦衣的意,还将她安排在我这小院里,就是不想她与那男儿们同住,暴露了身份。这么多年,我也早将锦衣当做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来看,她若是能同子期在一起,那也是再好不过。可是啸决那边,我们又如何去解释?” 第一百八十四章 终身大事 “虞宁,难道你当真以为庄主不知道锦衣是个女儿身吗?”鹤半月听完虞宁的话,不慌不忙地补了一句,令虞宁越发地惊诧。 若是夜锦衣也在这里,恐怕更是要惊掉了下巴,她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自己这隐藏十年的秘密其实在她这些最亲的人眼中,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虞宁忙道:“什么意思?” 鹤半月摇头叹道:“你仔细想想,若不是知道了这些,庄主怎么会对锦衣格外地照顾,你这么多年因着子期幼时与你失散的事记恨庄主,因此免不了忽略了很多的事情。你大可相信,庄主与你一样将锦衣当做亲生女儿一般看待,若是她与子期可以在一起,实在不失为一桩美事。只不过,你了解锦衣的性子,若是她不同意,别人再劝都没用。” 见虞宁依旧是愁眉紧锁,鹤半月摇了摇头,走到了桌旁坐下,开始写药方,一边宽慰道:“如今,你也着实不需要想太多,我先开服药给子期调养调养身子,日后的事日后再说,切不可操之过急,毕竟儿孙自有儿孙福,急不来的。” 鹤半月医术向来高明,以至于他开的药给卫卿笑灌了两顿,昏迷了几天的卫卿笑就醒过来了,只是身体却还是很虚弱,而且神情恹恹,像是有什么未解的心事。 虞宁早前听了鹤半月的话,便估摸着卫卿笑的确是因为夜锦衣才成了这副模样,于是遣散周围侍奉的婢女,坐在卫卿笑身旁,试探道:“子期,你身体一向很好,怎么这次病的这么重?” 卫卿笑面色苍白,听到虞宁的话,只是轻咳了一声,不在意道:“鹤先生不是来看过了吗?鹤先生医术高明,有没有跟娘亲说我这病是怎么得的?” 虞宁将手里的药丸小心地递给卫卿笑,轻声道:“子期,你是不是喜欢哪家的姑娘,你若是真的对她上心,我同你父亲说,向那姑娘提亲。” 虞宁一边说,一边观察着卫卿笑,果然见卫卿笑手一顿,敛着眸子不说话。 见状,虞宁便从卫卿笑手里接过那药碗,小心翼翼地吹凉里面的药,一边用汤匙搅着,一边敛眸道:“子期,锦衣在无境山庄这十年里,我一直把她当成亲生女儿来看待——” 闻言,卫卿笑果然立马抬起了头,凝眸看着虞宁。 虞宁接着道:“她这十年过得很是辛苦,我希望锦衣以后能过的自在幸福,起码不会像之前那般在人前如此辛劳。而我与你父亲已经老了,不能照顾锦衣很久,所以,我希望你日后能好好照顾锦衣,就当是完成娘的一个心愿了,成吗?子期。” 卫卿笑正要回答虞宁的话,门口就传来敲门声,来的侍卫站在门口通报道:“大公子,宁姨,庄主听说大公子醒了,叫大公子立马去见他,片刻也不得耽误。” 虞宁自然是记挂着自己的儿子身体还未好,闻言,就皱眉嗔怪道:“子期才刚醒,身子也还虚弱,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立马过去。” 只是卫卿笑听到任啸决叫他过去,忙坐起身子握住虞宁的手,宽慰道:“娘,爹既然叫我,必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我这就去,你别担心,我身体好的差不多了。” 等他好不容易劝了虞宁,才匆匆忙忙地披上了外袍,梳洗干净去了任啸决的书房,而那个通报的侍卫却站在门口张望着什么。 虞宁见状,顺口问道:“谁来了?” 侍卫忙转过身来,低头恭敬道:“不是,宁姨,我方才看到少庄主,不,是夜公子。大公子前脚走,他后脚就跟了上去。” 虞宁闻言,手一松,直接将方才手里拿的药碗给摔在了地上,她也没顾地上的碎片,只快步往前走了两步,又询问道:“你有没有看清锦衣是什么时候来的?” “这,这倒没看清,我刚才来的时候公子就站在门外的柱子后面,见了我就让我不要吭声,我也就没说。” 夜锦衣的确是回来了,她一进门就在纠结着是不是要来看看还在大病的卫卿笑,正想着就已经不知不觉地走到了这里,结果就听到了卫卿笑和虞宁的谈话。 知道虞宁早对她的身份清清楚楚,她自然是惊讶的,只不过,这并不是最能乱她心神的事情,她心里依旧是有团乱麻,她有很多的事情想不清楚,所以她只能跟着卫卿笑。 任啸决在书房等着卫卿笑,只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在任啸决身侧站着的并不是平日侍候的容翎师父,而是本应该在机杼城帮机杼子处理事情的沈渊。 虽然觉得奇怪,卫卿笑也只是略略扫了沈渊一眼,就低头道:“爹,您找我?” 任啸决头也没有抬,只是抬手指了指另一张桌子,沉声道:“你去看看上面的东西。” 卫卿笑侧头,便见那桌子上是一摞画卷,他缓步走过去,顺手拿起一幅展开,便看到上面画的是一个女子,画卷下面还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日期,想来应是那女子的名字和生辰八字。 卫卿笑只略略扫了一眼,就抬头看向任啸决,不解道:“爹,这些是什么?” 任啸决没有说话,倒是沈渊接话道:“这是庄主为少庄主挑选的大家闺秀,上面有她们的名字和生辰八字,少庄主年纪不小了,是该想想自己的终身大事了。” “你是什么东西,也可以这么跟我说话,我的事情轮到你管吗,给我滚出去!”卫卿笑听到沈渊的话,嘴角一直勾着涔冷的笑意,等到沈渊的话说完,他才缓缓抬眸,冷飕飕地扫了沈渊一眼,冷声低吼道。 卫卿笑向来不拿主子的身份压人,在摽梅宫的时候是这样,如今在无境山庄自然也是这样,可是现在他着实忍不住想要痛骂沈渊这个奴才一顿。 因为他不相信这会是任啸决的主意,也不会是容翎的主意,只会是现在在这里拨弄是非的沈渊搞的鬼。 任啸决这才缓缓抬起头来,他微微侧头吩咐道:“沈渊,你先出去。” “是,庄主。”闻言,沈渊点了点头,冷冷地瞥了卫卿笑一眼,便大步走出去,却在走到房门外的时候被候在那里的夜锦衣给捂住了嘴巴,拖到了一边。等他看清来人是夜锦衣,这才安分了下来,只是跟着夜锦衣一同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里面的卫卿笑将手里的画卷随意地丢在桌面上,直接走到任啸决的书桌前跪下,认真道:“爹,我有喜欢的人,我这辈子只能娶她一个人,还希望爹成全。” “谁?”任啸决冷冷一抬眸,扫了跪在面前的卫卿笑一眼。 卫卿笑这才抬头,盯着任啸决的眼睛,道:“我知道爹你早就知道锦衣是女儿家,既然你早就知道,为什么不能成全我和她?为什么还要拿这些画像来逼我?” 闻言,任啸决的面色平静,站在门外的夜锦衣面色平静,只有沈渊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睁大了眼睛,猛地侧头看向夜锦衣,但见夜锦衣的脸色无澜,几乎一点情绪也没有。 沈渊觉得惊诧,他实在是不相信自己尊重了十年的大哥,怎么就成了一个女孩子家,但他觉得理所当然,因为联想起之前重重怪异的事情,他发现只有当夜锦衣是个姑娘的时候,这些怪异的事情才解释的通。 可是即使是这样,他还是觉得难以接受,而且这样一来,他本来想要拆散夜锦衣的卫卿笑的做法现在却说不定可以撮合他们。 他认为卫卿笑是配不上夜锦衣的,他自始至终这样认为,无论夜锦衣究竟是男人还是女人。 第一百八十五章 柳暗花明 沈渊还陷在自己的沉思之中,或者陷在夜锦衣是女子这件事情带给他的烦恼之中,而夜锦衣却在这时抬脚跨进房门,在屋里任啸决略有些惊诧的目光中走进去,跪在了卫卿笑的身侧。 她的心越来越乱了,像是有一只野猫在她的心里不断地挠,让她心焦难耐却又不得其法,她的胸口很闷,闷地险些让她流下眼泪来。 她不是因为卫卿笑才如此,而是为了卫卿笑那句话,为了任啸决早已经知道了她是女子的这件事,到了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己这十年以来都只是像一只跳梁小丑一般滑稽又可笑,明明被人看穿了一切,却还在自以为是地完成表演。 可笑啊,何其可笑? 与这些相比,她与卫卿笑之间发生的那些荒诞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 所以,她敛着眸子,缓缓地伏在地上,语气低沉道:“锦衣自知道这十年来欺骗义父有罪,请义父责罚,锦衣可以拿命来偿。” 卫卿笑目光凄凉地看着夜锦衣,他发现在这短短的几天时间里,夜锦衣似乎又瘦弱了许多,那瘦削的肩头似乎再也扛不起任何的重负,她的语气中莫大的凄凉令人心疼。 任啸决没有说话,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夜锦衣的发顶,看着她扣在地上略微发抖的手指。只有卫卿笑仰头看向任啸决,哀求道:“爹,锦衣当年是走投无路才那样做的,你知道的,你也一直把锦衣当亲生女儿看的。爹,我喜欢锦衣,我要娶她。” “义父,大公子大病初愈,还不大清醒,胡言乱语也是人之常情,请义父不要责怪大公子。锦衣是一个罪人,一个欺骗了无境山庄十年的罪人,不求得到义父的原谅,只求义父责罚,让锦衣来偿还曾经欠下的一切。”夜锦衣的话平静无澜,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对卫卿笑的称呼也一律变成了大公子,这样的刻意生疏让卫卿笑心里猛地一颤,疼地厉害。 他知道夜锦衣在为了什么生他的气,那天晚上的确是他引诱夜锦衣在先,也是他利用催情蛊的事情逼着夜锦衣自愿和他在一起,依着夜锦衣的脾气怎么可能会无动于衷,所以那天早上醒来之后,夜锦衣就不见了踪影。 可是,当晚的他除了那样做的确已经无路可走,他想解了夜锦衣的催情蛊,他想要夜锦衣不再痛苦下去,更想要夜锦衣彻彻底底地爱上他,所以他几乎不顾后果地和夜锦衣······ 所以,才造成了今天这种局面,原本,他和夜锦衣的心已经走得很近了,可是一念之差就已经令如今,夜锦衣分明在他的面前,却让他觉得相隔万里。 再者,方才夜锦衣说的那一番话表面上为他求情,不想连累到他,而实际上的意思已经很明确,她是不愿意嫁给他的。 任啸决却是反常地没有回复这些问题,只淡淡一句:“你们都累了,先退下吧。” 之后,他就撇开跪在地上的两个人独自离去,连头也未回。 卫卿笑侧身,看着夜锦衣清瘦的面庞,喃喃道:“我知道你在为那天晚上的事情怪我,所以,不愿意嫁给我。” “我并没有生你的气。”夜锦衣语气平淡,平淡地令卫卿笑觉得有些不真实。她只是微微直起身子,盯着自己面前的地面,低垂着眸子,令人看到她眸中的任何情绪。 “你想要报恩,想要替我解催情蛊,所以才会发生那样的事情。况且,你没有逼我,是我自愿的。你今天跟义父说要娶我,也是因为宁姨方才拜托你照顾我。这些我都明白的,你并没有错,也并不需要向我道歉。”说罢,夜锦衣就缓缓站起身来。 卫卿笑闻言,待消化了夜锦衣所说的一切,就立马从地上挣扎着起来拉住夜锦衣的手,他盯着夜锦衣的眼睛,涩涩道:“你以为我是为了报恩,才那么对你?你以为我是为了娘说的话,才跟爹说要娶你?夜锦衣,你问问自己的心啊,我是这样的人吗?是一个会出卖自己感情的人吗?当天,我明明白白地问你,愿不愿意嫁给我,你回答愿意的。现在我们到底是怎么了,我们为什么要这样?” 夜锦衣没有说话,因为她知道卫卿笑说的都没错,她一直拒绝其实就是在逃避问题,或者说她还不能够完全放心地把自己交给卫卿笑。 她也痛恨自己这个畏首畏尾的模样,可是,没有办法,十年前那件事情已经让她变成了这样,她不知道该怎么去改变,她觉得无能无力。 “大哥,机杼子前辈请你去一趟。”沈渊这时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像是不知道夜锦衣和卫卿笑在发生争执一般开口。 这自然是个借口,而且是一个不真实的借口,因为沈渊自始至终都在门外听着二人的对话,他发觉了这气氛的诡异,所以他走了进来,想要帮夜锦衣从这种氛围之中摆脱出来。 “沈渊,你先出去。” 沈渊还没有完全走到夜锦衣的身侧,就被夜锦衣的这句淡淡的话语给逼停了脚步,他看向夜锦衣的侧脸,但她没有丝毫表情,没有丝毫开玩笑或是赌气的样子。 沈渊又看了卫卿笑一眼,转身退了出去,这一次,他终于没有停在门口,而是顺着台阶走下去离开了。 “卫卿笑,你根本就是卑鄙。”夜锦衣终于直视着卫卿笑,却冷冰冰地说出这一句话来。 还没有等卫卿笑反应过来,她就已经走近卫卿笑一步,手指轻轻戳着卫卿笑的胸口,皱眉道:“你的确是没有强迫,不是你不会,而是你不屑,你习惯了用各种手段让女人自愿地配合你,迎合你。所以,那晚,你根本就是故意的,你根本就是故意利用催情蛊地事情摆弄我。卫卿笑,你真的当我傻子吗?所以,你现在还可以用这种无辜的语气跟我说话,让我成了一个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耻小人了是吗?” “对,我是卑鄙无耻。夜锦衣,对于你,我没有办法不无耻。我明明知道你不会心甘情愿地跟我在一起,我明明知道你会因为那天的事情疏离我,我明明知道你把自己锁的太严实,我还是要用这种无耻的手段逼你自愿跟我在一起。只是,因为我想跟自己赌,赌我能不能得到你,能不能让你看明白我的心,能不能放下过去从此安安心心地跟我在一起。”卫卿笑直接将夜锦衣的手扣在自己胸口,目光灼灼地盯着夜锦衣。他终于听到夜锦衣稍微透露出一些心底的想法,所以他也把自己心里的话毫无保留地说出来,他想知道,夜锦衣到底能不能明白。 夜锦衣有些说不出话来了,所以,她没有再去看卫卿笑的眼睛,她抽出自己的手,就打算大步离开。 “夜锦衣你······咳······”夜锦衣才刚刚转头,就听到卫卿笑叫她的声音,可是才两声而已,紧接着的就是卫卿笑跌倒在地上的声音。 她转过身去,果然就看到卫卿笑晕倒在地上,如果不是卫卿笑此时晕倒,就凭着方才卫卿笑跟她说话的理直气壮,她差点就要忘了卫卿笑现在是大病初愈,身体还甚是虚弱。 夜锦衣犹豫着要不要离开,却在纠结了两秒之后,还是回头扶起卫卿笑,把他抱在怀里,她才刚刚抱住卫卿笑,便感觉卫卿笑的手紧紧握住了她的手,她意识到不对,正要推开卫卿笑,却被睁开眼睛的卫卿笑轻轻抬头,吻了她的唇角。 “卫卿笑,你是真的很卑鄙,很无耻。” “我是卑鄙无耻,但你如果不回头,怎么知道?” 第一百八十六章 茶水微凉 新年很快就过去了,这个新年跟往常其实并没有什么不一样,虽然多出来一个大公子卫卿笑,但是因着之前的病没有好,卫卿笑一直在休养身体,很少出去。 除此之外,任啸云得了中风,病情没有一点起色兴许也是与往常不同的一件事,只是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任啸云此人了。 因着这些缘故,庄上很多的事务还是靠着夜锦衣和任子钰在处理。 而关于那些老一辈的早就知道夜锦衣身份这件事情以及卫卿笑说要娶夜锦衣的这件事情似乎被翻篇了,在这个喜庆的新年里并没有被任啸决提及,也没有被已经知道内情的沈渊提及,更没有再被夜锦衣和卫卿笑提及。 大家似乎都像是失忆了一般,关于那个不大平常却又普普通通的一天。 一切过得都还算平静,除了,临近元宵节的某一天,子期苑来了一位客人。 夜锦衣并想不到在这些时候会有谁来看自己,但当她走进院门,看到梅树下那个清瘦文弱的背影以及那只别在那人腰间的笔的时候,却舒了一口气,心情舒坦地走了过去。 “陆念,你怎么来了?” 站在梅树下踱着步子的的确是陆念,他听到夜锦衣的声音就转过身来,看到夜锦衣还是如之前那般,他也舒心笑道:“我只是顺道出来走走看看,就想起了你在这里。” 夜锦衣侧头朝着院门口吩咐道:“德叔,帮我砌壶热茶来。” 在院门口候着的德叔闻言,忙应道:“主子稍等,我这就来。” 夜锦衣抬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陆念略显单薄的衣裳,皱眉道:“天冷,你身子不大好,要注意些。” 说罢,她就匆匆走进屋里,再出来的时候,手里就多了一件内里加了棉绒的披风。她将披风递给陆念,见陆念披好,她的眉头才略略松动一些。 陆念一边将披风往身上拢了拢,才道:“我前些日子听闻绝崖山庄着了火,又听闻楚钟岳在里面找到了楚修翳的无悯剑,断定楚修翳身殒那场大火之中,所以,顺道来你这里看看。” 他一边在夜锦衣的示意下在一旁铺了垫子的石椅上坐下,一边仔细观察着夜锦衣的反应,他自然明白夜锦衣必定早就知道了这件事,但却还是忍不住想来看看夜锦衣对此事有着怎么样的看法。 毕竟,当日,楚修翳对夜锦衣的情谊,他看的清清楚楚。 夜锦衣从进来的德叔手里接过茶盏,小心翼翼地给陆念倒了杯茶,才看似漫不经心道:“放心,楚修翳不会那么容易就死了的。” “你怎么知道?”闻言,陆念接过杯子的手一抖,里面的热水就正好洒在他的手指上,但他却像是不知道疼一样,依旧面不改色地开口。 夜锦衣却是注意到了这一变故,抬手将一方手帕递给陆念,然后淡淡笑道:“我自然有我知道的道理,不说是不想你被连累。” 陆念也微微勾唇,一边小心翼翼地擦去手指上的水渍,一边淡淡道:“也是,这些事情你知道的必定要更清楚,是我有些多虑了。” 夜锦衣像是想起了什么,猛地抬头问道:“对了,劳生前辈怎么样了?柔嘉呢?怎么没同你一起来?” 陆念闻言,眸光顿时淡了许多,说话的语气也笼上了一层淡淡的落寞:“劳叔的身体越发差了,最近又开始咳嗽,我让柔嘉留在陆宅照顾他。” 闻言,夜锦衣也有些悲伤地低垂着眸子,开始沉默不言,正因为她知道的事情要比陆念更多一些,所以才越发替劳生感到悲伤。 陆念见夜锦衣面色悲伤,正打算抬手拍拍夜锦衣的肩膀宽慰两句,却听到院门处传来几声轻咳,循声望去,便见门口站了一个穿着红色袍子的俊美男子,那男子虽然面色苍白,看起来精神不振,但是却依旧能看出他不凡的气质。 那种气质很熟悉,但是陆念却记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他微微侧头,正打算问夜锦衣那个男子是谁,就看到夜锦衣匆匆起身朝着那个男子走去,还直接解下了自己身上的披风亲手披在那个男子身上。 但那个男子似乎却不但领情,自始至终都是将目光冷冷地投向安静坐在那里的陆念,眸中的敌意明显至极。 陆念平日虽然内敛,但却也是一个不喜欢认输服软的人,他见卫卿笑的态度不大友好,于是站起身来却是朝着卫卿笑微微点头,算是打了招呼。 夜锦衣已经和卫卿笑走回到石桌这边,看到陆念站着,夜锦衣便微微笑着替他们二人介绍道:“这是我义父的儿子任子期,这是我的朋友陆念。” 因着知道陆念是一个不大喜欢提到自己家世的人,所以夜锦衣刻意略过,只说了个朋友来一笔带过。 卫卿笑倒是对陆念的身份并没有什么好奇心,只是在方才进来的时候见陆念的手放在夜锦衣的肩头,一时之间打翻了醋坛子,连夜锦衣的话都不大相接,只微微点了点头,就在石椅上坐了下来。 倒是陆念笑了笑,道:“原来,这位是夜大哥的义兄,怪不得夜大哥对任公子这般友爱。” 卫卿笑皮笑肉不笑道:“我们是义兄弟,自然是兄友弟恭,甚至时常同榻而眠,方才那披披风的事不过是不值一提的小事情而已。” 说罢,他果然就看到陆念眉心微微一皱,片刻之后,才又勉强舒展开来,他心里正在暗自高兴,却被夜锦衣在桌子下面狠狠地踩了脚。 夜锦衣虽然觉得卫卿笑言语轻佻,所以踩了他一脚,却也并没有对他说的话进行反驳,只是微微摇了摇头,一句话也没接,只是看向陆念接着之前的话,继续道:“怎么说,劳叔年纪也大了,他这一生都给了陆家,兢兢业业为主尽忠,如今老了,有你或是柔嘉在身边照顾着,我想他的心里也必定是欣慰的。” “你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劳叔的。”陆念点了点头,又看似随意地问道,“我之前曾拜托你保管一样东西,不知道那件东西还妥当吗?” 夜锦衣闻言,也是看起来很不上心地随口答道:“妥当,你放心,有我在,不会让它出什么事情的。” “那就好。”陆念欣慰地点点头。 “嘶——”两个人正在攀谈,却听到卫卿笑轻嘶一声,侧头看去,便见卫卿笑不小心将茶水洒在了手上,正皱着眉头。 夜锦衣见状,下意识地去拿手帕,却想起手帕方才给了陆念,于是直接用袖子轻柔地擦去卫卿笑手上的水渍,顺道轻轻帮卫卿笑的吹了吹。 “疼吗?”她抬头看向卫卿笑,问道。 “还好,不是很疼。” 见夜锦衣和卫卿笑之间的相处根本不像是一对兄弟,陆念下意识低下头看向自己方才被烫红的手指。 他来的时候,那水是刚烧好的,自然是有些烫,但他也因着怕夜锦衣担心,所以不曾言语。 但这正是正月间,这么冷的天,又过了这么久,茶水早就放凉了,卫卿笑又怎么会烫到手指。 陆念自然看得出卫卿笑是为了吸引夜锦衣的注意才演这场戏,但见夜锦衣担心和焦急的样子,他也并没有生出去拆穿的心思,只缓缓抬手喝下自己杯子里的茶。 第一百八十七章 化喉散 陆念早就离开了,但夜锦衣还是坐在原处垂着眸子不说话,原因自然还是那位为了陆家奉献出自己一生的劳生前辈,他那一生都太过凄凉,一生都在莫大的负罪感中度过,夜锦衣只觉得悲从中来,很快就红了眼眶。 卫卿笑见夜锦衣不说话,伏在夜锦衣身侧,压低声音道:“怎么?你那位朋友走了,你舍不得。” 夜锦衣这才抬眸,但却是扫了卫卿笑一眼,就站起身来打算去忙自己的事情。 卫卿笑见夜锦衣眼睛泛红,忍不住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宽慰道:“我方才是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夜锦衣低头道。 卫卿笑一听到这句话,就以为夜锦衣又要像那天一样说出来一些责怪自己的话来气他,于是就抢先开口道:“我平日里虽然也见你跟沈渊、子钰他们在一起,但我知道你对他们只有兄弟之情。如今突然出来一个陆念,我心里是有些不高兴,所以噎了你两句,你不要生气。” “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想到一位前辈,觉得难过罢了。”夜锦衣这才看向卫卿笑,勾唇淡淡道,但她发红的眼睛和这淡淡的语气在一起,反倒更令人心疼。 卫卿笑听到这里,才略略地松了一口气,但却因着夜锦衣此时的难过也觉得悲伤起来,他站起身来,将夜锦衣揽到自己怀里,宽慰道:“你总是要拿别人的事情来为难自己,不要想太多了,有我陪着你。” 鬼宿来的时候,夜锦衣已经早早地将卫卿笑遣开了,她也像陆念一样站在梅树下面发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鬼宿走到夜锦衣的身后,低头道:“主子,你要的东西。” 夜锦衣转过身去,就看到鬼宿手中的小药瓶,与那药瓶在一起的,是一块半圆形的玉佩,玉佩上刻着两个字“琳琅”。 她正要去拿,鬼宿却后退了一步,犹豫道:“主人,在你拿走这药之前,我想知道,这是什么药?” 夜锦衣的手顿在空中,她看着鬼宿,面色平静道:“化喉散。” 鬼宿又道:“在主人服用这药之前,我想知道,这药有什么功效?” 夜锦衣将手放下,敛眸道:“你以为,这有什么功效?” 鬼宿接着道:“我虽然还没有告诉主人,但我相信主人已经知道了今年武林大会提前两个月就举行的事情。主人又在这个时候向闻人先生取药,我是担心主人会为了复仇大业做出一些伤害自己的事情,所以,不得不问清楚。毕竟,这条路我们已经快要走到尽头,我们不希望主人再出任何差错。” 夜锦衣睫毛轻颤,淡淡道:“我不知道武林大会提前的事情。” 鬼宿闻言,猛地抬头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继续道:“化喉散只是恢复我声音的药罢了。” 鬼宿往前走了一步,将药放在夜锦衣面前,没有言语。 夜锦衣接过那药,紧紧地握在手心,抬头看向鬼宿道:“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做任何伤害自己的事情,从今天起,我会比任何一个人活的都快活。” “是,主人。” “只不过,武林大会提前,历年是从未发生过的,今年是怎么回事?” 鬼宿答道:“听消息说,是去年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血如意失窃,亦览山庄被灭门,温琼琚庄主被杀,泣血剑失盗,再加上之前绝崖山庄的那场大火。这些事情让那些江湖门派人人自危,草木皆兵,生怕一不小心就出了什么事情,所以不得不提前召开武林大会,想来是想要商量对付邪神殿和无极门的办法。” 夜锦衣点头道:“看来,这个好大喜功的楚钟岳这一次倒是聪明了一点,没有把他灭了邪神殿和无极门的事情给宣扬出去。” 鬼宿道:“这样一来,只会令人对他起疑,他自然不会这么做。” 夜幕降临,夜锦衣在房间的铜镜面前坐了许久,她看着镜子中自己的脸,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的手里还握着那瓶名叫化喉散的药,她虽然已经拿到了却还是在思考,要不要喝下这药。 十年前,她为了隐瞒自己的身份,喝下了闻人落雪配下的药,以至于这么多年她的声音与男子无异。 如今,她要喝下这化喉散,或许是觉得自己应该恢复身份,做回原原本本的玉展颜。这种心情,在鬼宿今日说出武林大会提前这件事之后更为迫切。 她以为自己至少还有四个月的时间来放松下来好好陪着卫卿笑,陪着任啸决和虞宁,但是,如今本就不多的四个月时间成了两个月,这让她的心底越发恐慌。 她并不是觉得武林大会之后,她和无境山庄之间就能改变些什么,她只是觉得没有把握。 虽然现今的一切都按着她的计划一步一步地在进行,但是世事是无常的,难保在武林大会中她会出什么意外。 到那个时候,她还想来陪伴着卫卿笑,还想在任啸决和虞宁的膝下尽孝,恐怕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所以她不得不做好完全的准备,做好自己在武林大会中丢掉性命的准备。 所以,夜锦衣不再挣扎了,她向闻人落雪要了化喉散,将那块本属于她的玉佩拿了过来,她要做回原来的她,一个不用在人前伪装的她。 这样想着,她看了看手里的药瓶,直接仰头,将药喝了下去。 第二天,便是上元节。 卫卿笑平日里就喜欢热闹,现如今病好的差不多了,就更不肯放过这个节日,于是大清早就来拍夜锦衣的房门。 只是拍了大半天,里面却没有人回答。 倒是鬼宿不知道什么落在他的身后,开口道:“主人很早就出去了,这封信,是主人要我交给你的。” 卫卿笑听到夜锦衣出去了,还让鬼宿给他留了信,以为夜锦衣又是要撇下他离开,于是忙拉住鬼宿的手臂,道:“她去了哪里?洛阳?还是长安?绝崖山庄已经被烧了,现在这里是她唯一的家,她还可以去哪里?” 鬼宿闻言,冷声道:“原来卫公子知道绝崖山庄被烧了的事情,怎么一直不见卫公子在主人面前提起过?” 卫卿笑低头,无奈笑道:“难道你要我提起,来伤她的心吗?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家,如今全没了,我知道她心里难过,却不肯在我面前显露半分,那我又为什么要刻意提起,令她失望。” 鬼宿闻言,将手里的信放在卫卿笑手里,淡声道:“主人没走,她会去见你,这信,你收好就是。” 第一百八十八章 负累 待卫卿笑走后,屋子里才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他,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傻,我们知道的事情,他必定也是知道的,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 鬼宿显然还没有适应这个声音,待反应过来,他才朝着屋里应道:“之前我的确是觉得卫卿笑不过是纨绔公子,现如今,倒是能看得上他了。毕竟,这世间,兴许只剩下他能让你放下戒备了。” “不,还有你们和姬陵,你们说我的亲人,永远都是。” “我们也是这样看主人的,所以,无论主人做怎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毫无保留地支持······” 鬼宿的话还没有说完,夜锦衣就已经打开房门走了出来,倒是令鬼宿愣在原地,只因为这么多年来,他看惯了夜锦衣的男儿装束,所以一时之间竟对夜锦衣现如今的样子有些不习惯。 如今的夜锦衣并没有穿着那件黑衣劲装,也并不是如之前的那般穿着白色的宽袖衫,而是穿了一件天蓝色的罗裙,她的墨发也不再高高束起,而是绾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发髻,发髻上无丝毫点缀,其余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披散在身后。 她的脸不似十六岁的她那般明媚,显得清淡了许多,而且眉宇间因为多年的磨砺变得异常冷淡,眸子却是如沉寂的黑夜般清冷幽深。 鬼宿仍然记得当日青峒墓毁,姬容重伤,姬陵失踪,青峒墓门人几近死伤殆尽,在他们二十八卫几近没有了希望没有了生的意念的时候,就是面前还是十六岁的夜锦衣一身素袍朝他们走来,给他们带来了希望,也带来了复仇的决心。 只可惜,姬容没能熬过沉重的伤势,在夜锦衣找到他们的第三天,就抱憾而死,却是在死前将二十八影卫托付给了一个年仅十六岁的孩子。 那时的夜锦衣,双眼寂寥冰凉,却透着一股坚毅,却也正是这股坚毅让二十八个人甘心听从于她,跟随于她,这一跟,就是整整十年。 这十年里,她那双眼睛越发冰凉无情,却又在某些时候散发出柔和温暖的光,令人分辨不出她到底什么时候是真,又到底什么时候是假。 就连这些同她最亲的人有时候也会迷惑起来,到底那个冷酷无情的邪神是她,还是那个温文尔雅的夜锦衣是她。 可是今天,鬼宿突然找到了答案。 她不是夜锦衣,亦不是邪神,她仍旧是当初那个经历了丧父之痛丧兄之痛而悲伤无助的玉展颜罢了。 时至今日,她做出这样的决定,无非是不想让自己的离开给最亲近的人留下遗憾和悲伤罢了。 夜锦衣缓步跨过门槛,抬头透过高大的院墙看向遥远的天际,眸色幽凉,她薄唇微启,淡淡道:“今天是元宵。” 鬼宿低下头道:“是,今天是元宵。” 夜锦衣缓缓侧头看向他,道:“算算日子,柳宿今天应该可以到东京。” 鬼宿道:“如果不出意外的话,中午就能到。” 夜锦衣点点头,道:“我们来东京十年,你可曾看过认真看过这里的繁华景象。” 鬼宿低着头沉吟许久,才缓缓道:“不曾看过。” “那就去看看吧,今晚,你们不必候在这里。” “是。” 待鬼宿离开,夜锦衣才缓步走下台阶,躺在石榻仰望着天空中漂浮的云朵,或是天空的光略略刺眼,她抬高手臂微微遮了遮眼睛。 “两个月。” 江湖上的消息一向传的很快速,不过半日的光景,整个无境山庄上上下下都知道了这件事情,而消息的来源竟是来自御剑山庄。 泣血剑失盗的事情过去之后,辛炼子与机杼子二位前辈似乎有了和解的心思,总是找着什么机会来表示自己的诚意。 而此番,辛炼子亲自派自己的儿子辛慈来给无境山庄传递书信,兴许就是一种示好的方式罢。 辛慈已经在堂下站了许久,这代表这他已经把书信呈给任啸决许久,可是那信上简单明了的三言两语到了任啸决那里,似乎就成了晦涩难懂的长篇诗文,等了许久,也没见任啸决把信放下,更没等到任啸决给他看座的话。 辛慈的腿有些麻了,他侧头看了看坐在旁边勾着嘴角幸灾乐祸的机杼子,忍不住瞥了瞥嘴唇默默咕哝了两句。 机杼子本是怀着看热闹的心思来的,想看看自己的侄子有什么长进没有,因此看到辛慈那副在心底里叫苦不迭的模样反倒乐呵起来,可是时间一久,他也发现出古怪来。 任啸决的眼眸一直盯在那封信上,像是在斟酌些什么,又像是在担心些什么,就连他身侧一向面无表情的容翎,神情也有了一些波动。 机杼子早前也听说了些传闻,知道此次武林大会提前主要是因为去年江湖上因为邪神殿和无极门发生的事情太多的缘故,因此几大门派不得不商议提前举行,以便商量出对付邪神殿和无极门的办法。 武林大会自开创一来,一直都是正邪两派一起参加,原因很简单,都认为自己做的才是对的,自己才是正义的那派,因此要说到孰正孰邪,自然还是有些难度的。 再者,武林大会是整个武林的盛事,自然没有道理将哪个门派排除在外。 可偏偏此次要求除掉邪神殿和无极门的,不只华山、峨眉等派以及各大山庄势力,还有曾经赫赫有名的几大杀手门。 两方意见如此统一,倒还是头一回,也令人感到稀奇。 机杼子自然也因为任啸决是对这个消息心存疑惑,所以侧头看向任啸决道:“上一年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如今正邪两派难得统一意见要除掉邪神殿与无极门,日期提前也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任啸决这才缓缓放下手里的信,抬头扫了苦着脸站在那里的辛慈一眼,淡淡道:“辛公子请坐。” 听到这话,辛慈直接连谢都忘了说,快步走向一旁坐下,顺道给自己灌了一盏茶。 容翎又扫了那张书信一眼,低头道:“是否要通知锦衣?” 任啸决面色冷然地摆了摆手,沉声道:“不必。” 机杼子听到容翎与任啸决的话,下意识问道:“此次武林大会,庄主打算带锦衣与子期同去么?” “不,锦衣在家休息,子期与我同去。”任啸决的语气一如往常的谨慎与冷淡,没有丝毫开玩笑的意味。 闻言,机杼子眉心一皱,握着铁拐的手猛地一紧。 往年任啸决参加武林大会,必然是还要带着夜锦衣同行,纵使夜锦衣戴了面具之后还戴着个连着面纱的帽子,旁人根本就看不出他长什么模样,可是只要他站在任啸决身侧,别人就明明白白地知道这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未来的接班人。 但是如今,任啸决明确表示只带卫卿笑去,这就说明了任啸决已经在彻底地架空夜锦衣了,若说当初他将少庄主的位子给卫卿笑只是因为想还自己亲儿子一个名分,那么今时今日他似乎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世人,任子期才是未来无境山庄的接班人。 想到这里,机杼子在心里叹了口气。 “那不如,在此期间,锦衣来机杼城帮我老头子处理些事情,沈渊一个到底是忙不过来。”机杼子捋了捋自己编成小辫的胡子,试探问道。 任啸决这才微微抬眸,目光沉沉地看向机杼子,他虽然有些老,但是还不傻,怎么会看不出来机杼子此番说出这些话不过是想把机杼城交给夜锦衣,为夜锦衣谋划将来。 毕竟,无境山庄与机杼城在这几十年间早就成成了不可分割的整体,纵使在机杼城加入无境山庄之前,无境山庄是有其他的产业运营,但毋庸置疑的是,再有了机杼城之后,无境山庄才算是真正地发展起来。 是以,没有机杼城的无境山庄已经算不得是无境山庄,如今机杼子话里流露出由夜锦衣接任机杼城的意思,目的就是要拉平夜锦衣和任子期在无境山庄的身份地位。 但是任啸决看似并没有生气,他只淡淡道:“若是锦衣愿意,你要他去机杼城也无妨。” 他已经完全放手,把选择的权力交到夜锦衣的手里,无非就是断定,夜锦衣绝不会愿意去机杼城,否则,他又怎么会在武林大会期间给予夜锦衣完全的自由。 因为他知道,他这个被他看做女儿的义子,有重要的事情要做,而其余的任何事情都无疑是负累,他已经不愿再给她增添负累。 第一百八十九章 坚韧的后盾 辛慈默默听着二人的对话,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又想想自己与夜锦衣相处的那段时间,总觉得那个心机深沉的男子那双苍白而修长的手并不是用来炼器的,而是来权谋的。 机杼城城主,他并不觉得夜锦衣适合这个位子,甚至说,就连无境山庄庄主的位子都未必适合他,但真要说夜锦衣应该坐在什么位子上,一时之间,辛慈却想不出来。 他见任啸决和机杼子都不再说话,于是试探问道:“夜大哥在哪里?我也有月余没见他了,想去找他叙叙旧,不知道是否方便?” 任啸决闻言,敛眸道:“今日天色已晚,锦衣的子期苑距此有些路程,不如辛公子明日再去也不迟。” 机杼子并不知道任啸决说这句话的缘由,只想到辛慈是个随性自在的小子,怕是不会安安分分地待在这里,于是随口道:“快马到子期苑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就怕锦衣小子那边没有个准备,怠慢了你小子,到时候你去给你老爹告状,我可受不起。” 辛慈笑了笑,道:“我跟夜大哥是朋友,有什么怠慢不怠慢的,倒是怕我在这里叨扰了庄主。不若,我今晚去夜大哥那厢留宿,也好让庄主安生。” 还未等任啸决开口说话,机杼子就捋着胡子笑道:“去吧,又没人拦你。” 他显然没有注意到听到这句话后任啸决与容翎朝他冷冷的一瞥,仍旧是笑眯眯地沉浸在自己明事理的自我夸奖中。 辛慈却是注意到了这一点,虽然思及其中有些什么缘故,却毕竟没有深究,加之他也的确不想夜宿在此约束地慌,只觉得夜锦衣那里会自在舒畅一些,于是忙点头道:“那我就去了,庄主,告辞。” 想来是对任啸决应邀武林大会却独独撇下夜锦衣不满,机杼子连招呼也未打就拄着拐杖起身,跟在辛慈后面嘱咐道:“你小子知道锦衣住哪里吗?不知道就慢点走,我找个小厮领你去。” 待机杼子同辛慈走出大殿,身影也已经消失在院门,容翎才低头道:“看你的意思,有意撮合锦衣与子期,否则也不会放任他二人在一处,更不会阻止辛慈前往子期苑。” 任啸决却避开容翎问的问题,敛眸道:“夜儿身在无境山庄多年,她有怎样的心思你我都清楚,如今武林大会提前,她必定会有所准备。此番任何人的打扰对她而言,都是一种负累。” 容翎想了想道:“如此看来,你并不打算阻止夜儿,似乎还想要助她一臂之力,这与你的初衷似乎不合。无境山庄以亦正亦邪自居,身在江湖却又与朝堂有所联系,为的就是明哲保身,如今夜儿此行必定会牵扯到无境山庄,如此你也当真不在意。” 任啸决道:“当年子期被人带走的时候,我心痛如绞夜不能寐,如今子期虽然找到了,但每每想起当年的情景我仍有些心悸,更不用提夜儿忍受这家族被屠之痛之恨十年,我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却明白其中苦楚。她只想报仇,而我身为她的义父,又为什么不能做她最坚韧的后盾。” 容翎沉吟道:“话虽如此,但你还是要想清楚,这件事情非同小可,况且其中还关乎那本忘川志。那些所谓的江湖正派是怎样的德行,你我都清楚,他们对绝崖山庄所做的一切就是最好的证明。” 任啸决微微摇头,抬眸看向容翎,淡淡道:“你能用这个理由说服自己去放弃夜儿吗?” 容翎一怔,眉头深锁,许久,才摇头道:“不能。” 任啸决这才缓和神色道:“你既不能,我又如何能。” 寒冬凛冽的北风似乎被东京城高大的城墙阻隔在外,因为东京城的夜晚一如往常地热闹繁华,不,比往常的夜晚要更加热闹更加炫目。 因为本是神秘漆黑的天空不时开出一朵朵耀眼炫丽的烟花,转眼间,又散成星星点点的花瓣,最后渐渐湮灭。 除此之外,大街小巷也实在热闹地紧,到处挂满了各式各样精巧玲珑的花灯,花灯山贴着字谜,到处都能看到围在花灯前猜字谜的人。 卫卿笑握着扇子在人群中穿行,他偶然瞥了一眼路旁叽叽喳喳猜字谜的路人,然后随意地笑了笑,之后又握紧扇子,双眼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 他在找夜锦衣,那个留了一封信让他来这里找的人,可是,他已经找了许久,却也不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不远处的楼阁上,两个女子凭栏而立,她们虽是在随意地聊着些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但目光却是一直放在在人群中彷徨寻觅的卫卿笑。 浮香终于收回目光,扫了一眼后面人影窜动的房门,又将视线落在面色平静的夜锦衣身上,温言道:“我想明天我兴许就成了东京城的名人。” 夜锦衣仍是看着人群中卫卿笑的身影,只淡淡笑道:“因为你不止能勾男人的魂,也能勾女人的魂?” 浮香点头笑道:“我想兴许第一次有一个大美人来青楼指名道姓要找一个妓子。” 她嘴上虽然是在调笑自己是妓子,却丝毫没有自轻自贱抑或是放浪的形容,反而面色坦然,没有半分异样。 夜锦衣闻言,却并不言语,只微微垂眸看向自己手中的酒杯。 “笃笃笃。”响起小心而轻微的敲门声。 浮香朝着门那厢一瞥,稍微提高声音道:“进。” 听到浮香的应允,被一群男人围着的丫鬟立马慌慌张张地推开门,又着急忙慌地低下头将门关上,也将那群男人带着垂涎和好奇的目光严严实实地挡在门外。 “姑娘,准备好了。”丫鬟匆忙走到浮香的身侧,低头轻声道。 浮香闻言,没有答话,只是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这才放下手里的杯子,看了一眼被一群好奇的男人堵得严严实实的门口,见那边实在吵地厉害,又看看她们楼下不算太繁华的街道,于是看了站在一旁的丫鬟一眼,淡淡道:“你留在这里,等你家姑娘回来。” 话毕,她就搂着浮香的纤腰径直从高高的楼阁上跃了下去,之后,稳稳地落在地上。 徒留那个未见过太多世面的小丫鬟张大嘴巴看着她们二人落在地上后缓缓向街道拐角处走去。 第一百九十章 同情 “公子可是在找人?”卫卿笑正在人群中越来越焦急的寻找,却听到背后陌生的声音,于是快速转过身去疑惑地看着出现在身后的神秘女子。 那女子样貌妩媚,但看起来却带着端庄稳重的气质,她身穿着浅紫色的衣裙,身披点缀着玉兰色花瓣的狐裘披风,笑容清浅地注视着自己。 见此情景,卫卿笑也隐隐猜到此女的出现与夜锦衣有着什么关联,于是,才稍微松动眉头,温声道:“姑娘,莫非认识我要找的人?” 浮香听到卫卿笑的话,笑道:“倒是有一位姑娘在等公子,不知道是不是公子要找的人。” “一位姑娘?”闻言,卫卿笑皱住了眉头,他当然知道除了自己和任啸决等人,绝不会再有其他不相干的人知道夜锦衣是个女子的,所以,他认定浮香口中的姑娘并非是夜锦衣。 于是,他笑着摇了摇头,道:“多谢姑娘,只是姑娘口中所说的人并非是在下找的那个那位。” “公子还没有去看,怎么就知道不是呢?”浮香淡淡笑道,还没有等卫卿笑回答,就已经转身缓步沿着她来时的路走去。 卫卿笑稍作停顿,却是又觉得这个女人不简单,他要自己去见的人更不简单,而从始至终他觉得只有夜锦衣这一个人会有这种能耐,于是,他收起手中的骨扇,大步跟在浮香的身后,面上的焦急之色更甚。 他不清楚夜锦衣特地将他约出来,却又要他来找她究竟是何意,他只是担心夜锦衣又要用某种看似合情合理的缘由将他拒之门外,他并不想,所以,此时,他又有些紧张与担心。 但如果他知道浮香带自己去见的人的的确确是自己想要见到的夜锦衣,而夜锦衣此时正穿着十年来不曾碰过的女子衣袍安安静静地站在河畔的凉亭等他,只为了告诉他,她已经接受了他,喜欢上了他,他兴许就会高兴地抓狂。 夜锦衣坐在凉亭临河的台阶上,小心翼翼地将自己身侧的花灯放在水面上,然后看着它们随着河水慢慢飘走,她的思绪似乎也慢慢飘走。 一阵凉风吹过,让她从久远的记忆中抽离出来,她抬手拢了拢衣领,朝着自己的掌心呵了口气,正打算站起身来看卫卿笑与浮香是否过来,却在起身的那一刻停住动作。 也许是此前她沉溺于自己的思绪,兴许是周围烟火的味道有些浓重,也许是河水的声音太过于清晰,以至于她对周围出现的一种隐隐熟悉的气息和动静竟然一点也没有觉察。 等到察觉过来,却发现有些晚了,因为她此时已经完全不能动弹。 但夜锦衣没有半分慌张,她的神情还是如平日里那般没有丝毫波澜,她只敛了敛冰凉的眸子,淡淡道:“我知道你没有死。” 夜锦衣的身后终于传来很浅很浅的脚步声,脚步声虽轻,但却带着说不出的压抑感,沉重感。待到那脚步声停住,一只大手也落在夜锦衣的后颈,那只手冰冷刺骨,让夜锦衣忽觉得太阳穴猛地刺痛,有些不自觉地吸了口冷气。 “你怕我?”熟悉的声音从夜锦衣的耳后传来,温热的气息并未让她觉得舒服,反而让她的身体越发紧绷,虽然她并不想如此。 “我们的合作很愉快,所以我不懂,你的突然出现代表着什么?”夜锦衣错开他的话题,轻声道。 夜锦衣身后的人终于缓步走到夜锦衣跟前,站在夜锦衣下方的台阶上,弯腰抚摸着她的脸颊,他的眸光很柔和,柔和地快要化出水来,他的话语很轻柔,像是在春风中轻轻飘落的一支羽毛:“我只是想起,十三年前的那个冬天,发生了一件事情。那应该是我和你从认识起印象最深刻的第一件事情,我知道你一定不会忘记。” 夜锦衣抬眸看着面前的人,面前这个本应该早早地同自己成亲,与自己一起有儿女承欢,但如今却与自己越走越远的男人,他明明是姓楚的,可是无论如何,夜锦衣都无法狠下心去除掉他。 原因,或许,就是那件事,那件久远的,本应该被他们遗忘,可是无论如何被无法被遗忘的事情。 夜锦衣不愿意去想那件事情,所以她闭上眼睛,略带颓然道:“我不记得了。” 楚修翳突然笑了,他的笑容颓然又狂热,让人有些无所适从,他的眼神痛苦而冰凉,但抚摸着夜锦衣脸颊的动作却依旧无比轻柔,像是抚摸着自己此生唯一的挚宝。 “你怎么会忘记呢?在那件事情之前,你从来都对我不屑一顾,甚至在我苦苦哀求你陪着我的时候,你心里记挂的竟是一个来路不明的陌生人。”楚修翳冷笑一声,他不想记起来,但偏偏因此此前楚钟岳对自己的赶尽杀绝,将那些尘封的记忆一一打开,让他连最起码的冷静理智都做不到,他猛地盯紧夜锦衣,声音急促道,“可是在那件事情之后,你说你喜欢我,你会永远陪着我,就算全世界就放弃我,你也会陪着我!” 他的情绪明显太过激动了,声音都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发泄而变得颤抖。 “是,我说过。”夜锦衣像是不打算再逃避这个问题,她猛地睁开眼睛,也同样紧紧盯着楚修翳发红的眼睛,她似乎也不再向平日那般从容,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急促的感觉。她知道楚修翳为什么会突然提起这些,她知道以往的痛苦已经将他逼到了快无法退却的地步,所以她看到楚修翳此番情状,只是想流泪,想很久很久之前那样抱着楚修翳流泪,但是她不能,她再也不能。 楚修翳轻笑道:“所以你说的那些话只是因为同情我,你说要嫁给我也只是同情我。因为你知道我不是楚家的儿子,我是一个不知道亲爹是谁的野种,我母亲甚至被他的丈夫楚钟岳活活掐死,我在自己的仇人身边活了这么多年,我叫自己的仇人叫爹叫了这么多年。全是因为你知道了这些,所以你才要跟我在一起,你从没爱过我,你只是在同情我,你只是在同情我,是不是?” 夜锦衣没有回答,她只是在流泪,她只是不住地流泪,她以为自己已经不会再为眼前的这个人流泪,已经不会再为眼前的这个人心疼。 可是,事实证明,人很多时候的感觉都是错误的。 当她听到楚修翳只是用一种淡淡的自嘲的语气说出这些埋藏心底多年的痛苦时,她的心竟然比十三年前知道这些事情的时候更加难过,但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在为楚修翳而心疼,还是因着楚修翳误解自己曾经对他的感情而为自己心疼。 等不到夜锦衣的回答,楚修翳突然松开了抚着夜锦衣脸颊的手掌,抬头朝着天空冷笑一声,随即看向夜锦衣,抬手解了她的穴道:“正因为你知道这些,所以可以毫无顾忌地利用我,利用我除掉楚钟岳是不是?” “是。利用你除掉楚钟岳,毕竟——”夜锦衣突然站起身来,平视着楚修翳,目光灼灼,语气森森道,“他是你我共同的敌人。” 楚修翳的脸色变得越发难看,夜锦衣的反应太过漠然,而他又太过沉溺于自己的情绪中,甚至没有发觉夜锦衣仅仅是承认利用他除掉楚钟岳而已,至于是否是因为同情他而要嫁给他,夜锦衣一字未提。 他那样定定地看着夜锦衣,看着她冷厉的双眸,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一动也不动,即使一抹鲜艳的红色携着一股浓重的杀气正快速地朝着他袭来。 他依旧不愿意动,他觉得疼痛也许能让自己从这么多年的奢望里面彻彻底底地清醒过来,他巴不得现在一柄冷剑直接刺穿自己的心脏,让自己痛地永永远远地清醒过来,反正,面前的这个自己深爱但却无比冷漠的女人也不会因为自己的伤或者死而心痛。 他这样想,他也的确这样做了。 所以,即使那柄利器的锋芒已经闪过他的眼角,他也没有移动半步,反而闭上了眼睛。 可是,他才刚刚闭上眼睛,一阵冰冷却又带着一丝丝温暖的躯体就已经扑到了他怀里,这种熟悉的触感让他刹那间清醒过来,大脑还来不及反应,他的手已经去接自己面前的利刃。 第一百九十一章 爱才会 卫卿笑没有想到夜锦衣会突然挡在楚修翳的身前,他绝不会想到夜锦衣会这么做,否则他死也不会去对楚修翳下死手,可是他眼睁睁地看着夜锦衣在那一刹那不要命地去挡自己的骨扇,那一刻,他有些茫然了。 为什么呢? 明明那么痛恨他,却还是不要命地要保护他? 楚修翳也绝不会想到夜锦衣会突然挡在自己面前,他绝不会想到夜锦衣会这么做,否则他一定会躲开或者反击,可是他此时看着卫卿笑手中骨扇的利刃刺在夜锦衣的后背,鲜红的血迹很快染透了她蓝色的衣衫,他觉得迷茫又无助,他甚至感觉不到自己手心被划破的疼痛。 为什么呢? 明明只是同情他,却还是不要命地保护他? 夜锦衣伤的并不重,因为卫卿笑在看到夜锦衣闪过来的时候已经立马在收招数,而楚修翳在感觉到夜锦衣挡在自己身前的时候已经迅速身后握住了骨扇,阻止了利刃的进攻,所以那利刃刺进夜锦衣的肩头不足半寸。 但是,连她夜锦衣自己都是迷茫的,刚才她所做的一切甚至没有经过大脑的思考,几乎是下意识的,习惯性地抱住了楚修翳,将自己挡在他和危险之间。 她为什么会这样做?她凭什么要这样做? 她迷茫,她比她们二人要迷茫地多。 所以失神的她推开失神的楚修翳,正打算后退,却脚一软险些摔倒,却被身后的卫卿笑稳稳扶在怀里。 她刚靠在卫卿笑的怀里,后背的刺痛感就猛地袭来,尤其是在伤口的地方,这疼痛感好像也唤醒了她,她立马站直身子,握住卫卿笑的手,朝着凉亭外快步走去,连一丝丝停留的欲望也没有,似乎这么有什么她害怕的东西。 卫卿笑在被夜锦衣握住手的那一刻有些发愣,却是突然反应过来,猛地反握紧夜锦衣的手,带她快步走出了凉亭,之后,朝着喧闹的街道走去。 两个人都没有回头,三个人都没有开口。 直到卫卿笑和夜锦衣的身影早已经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楚修翳才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沾满血的手。 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许久,直到另一只温暖的纤细的手轻轻握住他的手,将一方白色的帕子轻轻地缠在他的手掌心,他才微微抬眸扫了面前出现的女人一眼。 那是一个看起来温柔恬静的女人,但楚修翳之所以没有任何特别的反应,并非是因为她是一个温柔恬静的美人,而是因为他曾看见过夜锦衣同这个女子一起出现过。 在红袖书院,他曾见过这个女人。 那时,他还不曾认出夜锦衣的身份,那时,这个女人在夜锦衣的指示下曾拿着一柄匕首朝自己刺过来。 除此之外,在自己这几日对夜锦衣的观察中,夜锦衣大部分时间是同这个女人在一起的。 因为这些原因,楚修翳没有杀她的欲望,但他冷笑一声,道:“又是一个因为同情而感情泛滥的女人?” 闻言,浮香为楚修翳包扎伤口的动作一顿,她抬眸看向楚修翳,温声道:“公子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已经证明在公子的心里,锦衣姑娘反而恰恰不是公子口中所说的那种人。” 楚修翳眸色一沉,没有开口说话,只是冷冷地看着浮香又低下头去仔细地给自己包扎伤口。 浮香自然知道楚修翳沉沉的目光是落在自己发顶的,她只安安静静地包扎好伤口,温言道:“同情不会让人心甘情愿地献出自己的生命,爱才会。” 说罢,她才站直身子,朝着楚修翳淡淡一笑,步履轻缓地离开,但她的耳朵却是一直听着自己身后的动静。 她并不想走,可是不得不走,因为她知道身后的那个人此时最需要的是安静,也许他需要一个人的陪伴,但却不是自己的陪伴。 子期苑依旧太过静谧,即使在这样一个喜庆的日子里,已然看不到任何过节的气息,除了门口挂着的两盏红灯笼让它比往日增添了一抹暖色。 卫卿笑踹开大门的,以至于闻声前来的老奴被这逼人的气势下了一跳,只在重新锁好苑门之后又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里,不敢有丝毫过问。 即使在卫卿笑这样凌人的怒气下,夜锦衣也依旧没有一点表情,除了微微蹙着眉头,任凭卫卿笑径直把她摔在房间的床上,让她跌落在柔软的被子上。她的脸几乎埋在被子上,以至于根本看不清楚她脸上的情绪。 “夜锦衣。”卫卿笑将她丢在被子上后就只是冷冷地站在那里俯视着她,他紧盯着她背后的伤口许久,最终只是启唇淡淡地吐出这三个字而已。 只这不冷不热的三个字,卫卿笑就已经转身大步跨出房门。 辛慈闻声从外苑的厢房闻声出来,才刚刚走进内苑的垂花门,就看到冷着一张脸走出房门的卫卿笑,于是立马快步走上去,冷色质问道:“你怎么在这里?夜大哥呢?” 卫卿笑在台阶上站定,冷飕飕地瞥了辛慈一眼,冷声道:“这个问题应该是我问你,这里是子期苑,未经主人的允许,你是如何进来的?又是凭借着什么胆量,质问这个地方的主人。” 辛慈不屑轻笑一声:“据我所知,子期苑是夜大哥住的地方,什么时候你成了这里的主人?” 卫卿笑淡淡道:“该不会没有人告诉你,夜锦衣只是一个冒牌的少庄主,而真正的少庄主另有其人。” 辛慈略略一想,皱眉道:“你······” 他正打算反驳些什么,却又知道卫卿笑说的的确没有错,况且他已经早从机杼子和任啸决的对话中得知夜锦衣被架空的事情,如今面对着所谓的少庄主卫卿笑,自然有些理亏,所以不打算再同卫卿笑争辩,只不服气道:“我只问夜大哥在哪里?问完我就走,决不叨扰任少庄主。” 闻言,卫卿笑随手打开骨扇,冷冷道:“不知道。” “你和他同住在这里?如何会不知道?”辛慈皱眉道。 “奇了,莫非我跟夜锦衣的手上就该系条线,她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他在哪里我就都知道吗?”卫卿笑冷淡挑眉道。 辛慈见问不出什么来,于是不耐烦地拱手道:“既然你不知道夜大哥在哪里,那我就走了,今晚打扰了,抱歉。” 话音刚落,他便立马翻上院墙出了院门,不见了踪影。 第一百九十二章 机缘巧合 见辛慈离开,卫卿笑这才又敛住了情绪,眉心一皱,立马转身又进了房门去。 夜锦衣依旧是刚在的姿势伏在锦被上,只是脸埋在被面上,眼睛也阖着,看起来是睡着了的形容。 卫卿笑见状,轻声叹了口气,缓步走过去给她盖好被子,只露出受伤肩头,这才拿过床榻旁的金创药小心翼翼地为夜锦衣上药。 他的手指才刚刚触碰到夜锦衣的肩膀,就明显感觉到夜锦衣的身体轻微抖动了一下,这一抖,让卫卿笑立马停住了手里的动作。 “抱歉,弄疼你了。”卫卿笑微微垂下眸子,又重新为夜锦衣处理伤口,不过力道比方才更轻一些。 “是我自作自受。”夜锦衣缓缓睁开眼睛,只是盯着面前的棉被,淡淡开口,言语中令人听不出此时的她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卫卿笑听到夜锦衣与平时相差极大的声音,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过了半晌,才轻声道:“我是说······刚才。” 他看到夜锦衣挡在楚修翳身前的那一刻,心里又痛又恨,这种强烈的恨意和怒气一直持续到他们回到子期苑,是以脑子里溢满怒气的他重重地将夜锦衣摔在床上,连她肩上有伤都忽略掉了。 可是当他清醒过来,只觉得比起方才看到那一幕的恨意,他更加痛恨自己对夜锦衣做的事情,所以他在辛慈走后立刻勾回身来看夜锦衣,他甚至迫不及待向夜锦衣道歉。 他甚是心疼,尤其在听到夜锦衣的回答时。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夜锦衣真实的声音,娇柔中透着一股不服输的坚毅果断,即使那股坚毅果敢一如往常,但还是不能掩盖她身为一个女子的柔弱。 若是平常卫卿笑还能仗着夜锦衣男子般的声音认为夜锦衣永远是那个最坚强最不可打倒的存在,那么此时,他就已经完全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因为在夜锦衣开口说话的那一刻,他就完完全全地意识到夜锦衣实际上也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需要被保护的柔弱女子而已。 这样穿着女子衣袍用娇柔声音同他说话的夜锦衣,更让他想要倾尽一生去呵护。 “我也是说刚才。”夜锦衣缓缓坐起身来。 卫卿笑见状,连忙扶着她未受伤那边肩膀,将她揽到自己怀里。 “抱歉,让你担心了。明明知道我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我的命经不起这样的玩笑,还是任性地去救楚修翳。我不单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自己。以后,这样的事情绝不会发生了,我发誓。”夜锦衣抬眸看向卫卿笑,她的眼里分明泛着泪光,但其中的坚定却是无比清晰。 卫卿笑不知道夜锦衣说出这句话究竟是带着怎样的情绪,他不能确定夜锦衣说出这句话是不是因为被楚修翳伤透了心的赌气之言,他只觉得夜锦衣说出这句话的神情很陌生,很奇怪。但他仍旧抱了抱夜锦衣,温声道:“好,我相信你。” 可惜,他忘了,并不是所有的誓言都算数的。 很久以后的卫卿笑再回想起他和夜锦衣的这番对话,回想起夜锦衣说出这番话时怪异的神情,回想起自己那句“我相信”,都只觉得自己蠢得透顶,他只觉得夜锦衣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 “我今晚本想去见你,没想到会这样扫兴,今晚的街市应该很热闹,可惜不能陪你去看了。”夜锦衣好像是不想在纠缠在这个问题上,她匆匆从卫卿笑的怀里坐直身子,盯着卫卿笑的眼睛笑了笑,还带着一丝惋惜又俏皮的神情。 卫卿笑抬手理了理夜锦衣脸颊上的发丝,安慰道:“没关系,以后每年的元宵节,我都陪着你去看热闹。” 过了一个时辰,卫卿笑才终于帮夜锦衣清洗好身上的伤口,又为她换好了干净的中衣,抱着她重新躺回床上。 卫卿笑见夜锦衣只是安静地伏在自己的胸口不说话,于是轻轻抚过她的头发,轻声问道:“你在想什么?” 夜锦衣道:“在想一些很久以前发生的事情。” 卫卿笑微微抬头,道:“我能知道吗?” 夜锦衣从卫卿笑的胸口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淡淡道:“你想知道吗?” 卫卿笑道:“想。” “大约十三年前,楚修翳和他父亲有段时间在绝崖山庄做客,有一天,楚修翳在后山被人追杀,恰巧被我发现。机缘巧合,帮他挡了一剑。我们得救之后,我们的父亲就给我们订了亲。”夜锦衣的表情很淡,语气也很淡,她只是微微敛着眸,将当年发生的事情很简单地说了一遍。 之所以简单,是因为她完全省略了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有些事,她并不想瞒卫卿笑。但有些事情,却是非瞒不可,因为那是她和楚修翳之间的秘密,无关情爱的秘密。 卫卿笑闻言,挑了挑眉:“机缘巧合?” 还是像今天这样不假思索? 卫卿笑没有问出下半句,因为他知道夜锦衣明白她想问什么。 夜锦衣的确知道卫卿笑再问什么,可是她知道卫卿笑未必需要自己的回答,因为她深知卫卿笑只会出轻轻触碰自己的伤口,但绝不会去在伤口上狠狠地撒盐。 但当年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去救楚修翳,到底是不是因为同情,这个答案,只有她自己知道。 十三年前。 大雪纷飞,天寒地冻,天地白茫茫一片,只剩下鲜艳的红色点缀其间。 “我记得前几天,久言姐姐的手指不小心冻伤,哥哥送了一瓶药给她,应该还没用完,我去找她拿。”十四岁的夜锦衣在雪地里跑的很快,因为有一个人正站在后花园的雪地里等着她回去。那个人,她之前从没见过的,但她希望能常看见他。 可是才跑出没多远,她却听见了来自院墙外有些微弱的呼救声,那声音听起来有些远,似乎是后山传来的。而且,那呼救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正是楚修翳的声音。 她并未多想,只当是楚修翳一个人去后山玩不小心跌伤了,所以她忍不住勾起唇角在心里偷偷骂了句“笨蛋”后,就立马转了方向朝着后山跑去。 然而,她慌慌张张地跑过去,听到的却是“也不知道谢清歌是与哪个野男人生了你这个野种,让我们庄主养了你这个畜生十几年。如今就这么便宜地杀了你,让你和你那不守妇道的娘去地府团聚,你真该好好感谢我们庄主的仁慈”,她看到楚修翳脸上的表情由绝望转为决绝的恨意。她的心口疼地厉害,她只想跑过去紧紧地抱住楚修翳好让他不那么难过。 第一百九十三章 残忍的复仇者 若非她突然出现拖延了时间,若非恰好经过的苏隐杀了那个刺客,也许现在所有的事情都会是另一番模样,也许楚修翳早就死了,也许连她也早就死了。 她还记得他们回去时,楚修翳的面上一点血色也无,眼睛无神宛如一个将去的老人,是她握住了楚修翳的手,面色坦然地看着赶来询问目光闪躲的楚钟岳。 她说:“还好苏隐叔父及时赶到,只不过那个刺客当场暴毙,什么话也没问到,很难查到幕后主使。楚伯父,您,是不是与何人有过节?” 她说:“修翳哥哥方才被吓到了,现在还没缓过神来,休息休息就好了。” 她当时已经挨了一剑,正躺在他父亲玉无痕的怀里面色苍白地喘着气,一只手却还是紧紧握着楚修翳的手。 楚修翳这才微微抬起头,看向带着狐疑的眼光看向他的楚钟岳,他慢慢走到楚钟岳的跟前,颤抖着双手握住楚钟岳的袖子,艰难道:“爹,我······没事,我只是······有些害怕。” 他们表演的天衣无缝,看起来就像完完全全没有听到过那刺客说的话一样。 过了很多年,夜锦衣才突然间明白楚修翳在获救之后没有逃走反而回到楚钟岳身边的原因,她只慨叹仇恨的力量竟能让人忘却生死。 楚修翳是逃过一劫没错,可注定楚钟岳会派人来杀他第二次、第三次······ 那时的夜锦衣似乎早预见了这一点,所以她哀求自己的父亲说:“爹,我想嫁给修翳哥哥。” 楚钟岳最终还是因为山庄联姻所能带给他的巨大利益而暂时留下了楚修翳。 但夜锦衣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楚钟岳的野心已经不仅仅是联姻能够满足的,而要靠血洗整个绝崖山庄才能得到。 这许多年来,她痛恨楚修翳,不是因为亲眼看到他刺伤了自己的哥哥,而是因为楚修翳为了报仇,为了取得楚钟岳的信任,为了有足够的时间和能力杀了楚钟岳,竟放弃了救绝崖山庄的机会。 只要楚修翳在那晚之前,将楚钟岳的计谋告诉自己,那么一切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做楚钟岳那个最听话的“儿子”,选择了做一个放弃所爱的复仇者。 楚修翳曾问她为什么不能忘记过去,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这个问题的答案楚修翳不该去问她,而是该问自己,因为夜锦衣不过是做了和他当年相同的选择而已。 夜半,卫卿笑已经睡熟,夜锦衣却还是睁着眼睛伏在他的胸口。 过了一会儿,夜锦衣才轻轻将头从卫卿笑的胸口抬起,缓缓坐起身来,看着从枕下拿出的玉佩发呆。 “怎么了?”夜锦衣才刚刚坐起来,卫卿笑的手臂已经揽在她的腰间,迷蒙着眼睛看着她。 “有一样东西,我想送给你。”夜锦衣抬手抚着卫卿笑的脸颊,轻声道。 “什么东西?”卫卿笑的瞌睡似乎突然醒了大半,他从被窝里坐起来,将头枕在夜锦衣的肩膀上,轻笑道。 夜锦衣将手里的玉佩放在卫卿笑眼前,轻声道:“这个。” 莹白温润的玉佩,上面刻着“琳琅”这个字,那两个字好像是突然刺到了卫卿笑的眼睛,让他突然紧盯着夜锦衣的脸颊,面上的表情也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夜锦衣的目光放在那块玉佩上,以至于她并没有发现卫卿笑的异样,她只淡淡地回忆道:“我哥哥四岁生辰的时候,我父亲得了块好玉,当时恰好我快出生。我父亲便请人将那块玉做成了两块玉佩,上面刻了我与我哥哥的名字。” “琳琅?”卫卿笑凝眉道,他见过另一块玉佩,自然知道上面是琅玕两个字,可是夜锦衣的名字却并不叫玉琳琅,而是叫玉琅玕。 “在做这玉佩的时候,我父亲便为我想好了名字,叫琳琅。却在我出生那天,父亲见我母亲愁眉不展,为安慰我母亲,便改叫我展颜。所以,琳琅就成了小名,只有我父母偶尔叫。”说着,她侧头看向卫卿笑,却见他的神情怪异,眼睛似乎还泛了红,所以忍不住皱住了眉头,轻声问道,“怎么了?” “我一直在找你。”卫卿笑紧盯着夜锦衣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什么?”夜锦衣皱眉道。 “是你给了我那支红梅花,要我等你回来。” 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夜锦衣和卫卿笑都待在无境山庄,与任啸决夫妻同吃同住。 这样的景象,在过去的怎么多年里从没有过,倒是让虞宁有了些感慨,觉得总算有了个家的样子,所以与任啸决的关系也有些很大的缓和,并从住的小院子里搬去和任啸决同住。 这样一来,夜锦衣和卫卿笑倒是在虞宁的小院子里住的自在了些。 只不过,卫卿笑因为庄上的事情而忙地焦头烂额,而夜锦衣却因此得下空来,每日陪在任啸决和虞宁身侧,偶尔去机杼城帮机杼子处理些事务。 无境山庄似乎陷入了短暂的安宁和睦中,在无境山庄之外的武林,却越来越热闹,而江湖众人所谈论的中心,便是一个月后的武林大会。 这么多年来,武林大会头一次被提前,而且所针对的还是江湖上两个最大的杀手门,这令人们对武林大会的到来越发期待。 他们惧怕无极门和邪神殿,却又很想见到这两个神秘杀手门的真面目,更想看到几大门派和两大杀手门的大战。 而没有这种心情的,兴许只有一向清心寡欲不爱谈论世事的少林寺,和自以为已经除掉无极门和邪神殿的青岳山庄。 “爹,今年的武林大会我们也要去吗?”楚云棠走进书房的时候,楚钟岳还正在悠闲地在躺椅上喝茶,似乎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安心地多。 楚钟岳见楚云棠进来,立马放下手里的茶杯,坐起身来握住楚云棠的手:“去,如何不去?” 楚云棠凝眉道:“爹,可是我哥才走没多久。我们还是不要······” 楚钟岳将手落在楚云棠的肩膀上,宽慰道:“女儿,我知道你哥哥去了,你心里不好受,爹也是如此。可是你要明白,日子还是要继续过下去,即使只剩下你我父女二人,我们也不能颓废下去,让旁人看了笑话。” 楚云棠看着楚钟岳的面庞和头发,却突然发觉自己的父亲也有些老了,她的鼻子突然有些发酸,她突然发觉原来那个热热闹闹的家,如今只剩下自己和日渐衰老的父亲。 第一百九十四章 破釜沉舟 “爹,你后悔吗?”楚云棠轻声问道。 楚钟岳闻言,略略一愣,干笑道:“棠儿,爹后悔什么?” 楚云棠低头道:“先是玉伯父一家不在了,后是哥哥不在了,就连父亲身边的白叔父也不在了。所发生的这一切,爹不后悔吗?” 楚钟岳低低地叹口气:“棠儿,你不懂,人生在世,要得到自己想得到的东西,必须付出代价,这,没有后悔与不后悔可言。” 楚云棠皱眉道:“可是,爹到如今,又得到了些什么?” 楚钟岳不言,因为他突然间发现,自己这么多年的算计和权谋,除了得到越来越深刻的孤独外,一无所获。 尤其是在他认定自己已经除掉无极门和邪神殿之后,他突然间觉得自己时日不多的余生似是没有了方向。 他摇了摇头,因为他认定是自己老了,才会有这种愚蠢的想法。 所以他按着楚云棠的肩膀,沉声道:“云棠,爹从没有后悔过。” 说罢,他便转过身去背对着楚云棠,冷声道:“棠儿,好了,时候不早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 楚云棠闻言,站在原地许久,才面色忧愁地缓缓退出房间。 关中依旧萧索,尤其是在寒风凛冽的冬天。 但在这冷瑟的关中,依然有温暖如春的地方。譬如,彼岸阁。 此时,彼岸阁的议事房中相对而坐的却是作为敌人的楚修翳和姬陵,他们都只是不慌不忙地饮着热茶,面色甚是泰然。 “你和楚钟岳是父子,你明明没死,楚钟岳却连你的尸体都没找就公布了死讯,让人不得不认为这是一个陷阱。”姬陵放下手中的茶杯,冷然道,“我应该问你为什么要诈死骗楚钟岳,还是应该问你和楚钟岳有何阴谋?” 楚修翳嘴角冷冷一勾,道:“你阿姐难道没告诉你答案?” 姬陵低头,道:“我阿姐只说,我们邪神殿与你无极门是一条船上的,所有有可能阻碍扳倒楚钟岳的事情,你都不会做。我阿姐说的话,我自然相信。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和自己的父亲为敌?” 楚修翳放下杯子,敛眸漠然道:“这个问题,你可问过你阿姐?” 姬陵道:“问过,阿姐没有回答。” 楚修翳这才微微抬眸,道:“她不会回答的事,我一样不会回答。” 姬陵见楚修翳的确不想回答这个困扰自己许久的问题,也并未深究,他只是缓缓站起身来,站在窗前,道:“如果据我阿姐说的,你也想扳倒楚钟岳,那么这个时间,你本不该在这里。” 楚修翳冷冷一笑道:“那,我该在哪里?” 姬陵转过头看向他,道:“距离武林大会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我以为你应该在为这次大会做准备了,因为没有人会比你更了解青岳山庄的实力。” 楚修翳道:“按姬少主这般说,似乎姬少主也不该在这里。不过一个月的时间,姬少主要做的,难道不是做好万全之策,以求武林大会上万无一失?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姬陵面色漠然至极,声音冰冷:“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时刻注意敌人的动向,是取得胜利的第一步。” 楚修翳轻笑一声,道:“你离开楚家不过几个月的时间,却像是变了一个人一般。既然如此,那我倒要提醒姬少主,曾经姬少主答应过我一件事情,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姬陵闻言,眉心一紧,嘴唇蠕动了许久,但一个字也没有吐出来。 楚修翳见姬陵没有回答,于是站起身来,走到姬陵跟前,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姬陵,你曾答应过我,要在所有的事情发生之前,带我妹妹云棠离开。” “啧啧,恬不知耻。”晴马从房间外经过,径直走向站在楼梯口照看着楼下情况的月鹿,忍不住抱臂揶揄道。 “你在做什么?”月鹿冷冷地瞥了晴马一眼,问道。 晴马将手搭在栏杆上,顺手拎过月鹿手里的酒喝了一大口,才不慌不忙道:“有些人与我们是仇敌,却还想让我们的少主做他家姑爷。恬不知耻,恬不知耻。” “话说回来,武林大会日期将近,我们这么多年的筹谋也算是快有了结果。我们明明已经等了十年,我本该高兴,可到了这个时候,我却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滋味。”晴马又对着手里的酒壶喝了一大口。 月鹿敛着眸子没有接话,似是也有所感慨。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冷不丁问了句:“主人近日如何?” 晴马想了想,答道:“主人在无境山庄待了十年,与庄上众人难免有些感情。如今她不准我们去打扰她,只想用剩下的这些时间在那庄主膝下尽孝,我们做兄弟,自当理解。” “主人已经做好破釜沉舟的准备了。”月鹿闻言,沉默许久才淡淡说出这句话。 闻言,晴马微微一愣,才叹口气道:“是啊,破釜沉舟。” 晴马面色本带了些淡淡的忧愁,却在想到一些事情的时候突然变得冷厉,与一向随和的他大相径庭。 他的眼里似是突然涌起了嗜血的情绪。 月鹿朝着他淡淡地瞥了一眼,却注意到这突如其来的变化,于是凝眸道:“怎么了?” 晴马看向他,阴鸷一笑,道:“我突然想起来,在我们破釜沉舟之前,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 “什么?” “杀一个人。” “谁?” “一个势必会挡少主路的人。” 晚间,姬陵叫了彼岸阁的四位老板一起喝酒,月鹿、火舍、水引都到了,却独独不见晴马。姬陵只当是晴马又去哪里玩乐,并没有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唯独月鹿一人,想起白天晴马所说的话,心里隐隐有一丝不祥的预感。所以在姬陵等人离开之后,他一人走进晴马的房间等着,却直到第二天早上,也没有等到晴马回来。 “月鹿叔叔,你在这里。”姬陵找了许久,才在晴马的房间找到月鹿。 此时,月鹿正坐在桌前支着头小憩,听到姬陵的声音,立马清醒过来,立马问了一句:“找到晴马了吗?” 姬陵闻言,面色划过一抹异色,他在月鹿身侧坐下,轻声道:“找到了。” “这家伙准是在哪里喝多睡着了,他向来如此,少主不要介意。”月鹿闻言,这才松动了眉头,打算起身。 “月鹿叔叔!”姬陵见月鹿打算出去,立马拉住月鹿手臂,紧皱着眉头,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月鹿勾头看向姬陵,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于是面色沉下来,问道:“少主是不是有什么话想对我说?” “晴马叔叔死了。” 第一百九十五章 真诚的借口 “你在看什么?”卫卿笑正端了虞宁刚做好的糕点走进房间,便看到夜锦衣对着一封信紧锁着眉头,于是便将糕点放在一旁,从后面轻轻抱住了夜锦衣。 夜锦衣将信收起来,笑了笑,道:“只是彼岸阁平日里报平安的消息罢了。” 卫卿笑将夜锦衣的身子扳正,正对自己,抬手揉了揉夜锦衣的眉心,道:“既然是报平安的消息,那你的眉头还皱地这么紧。” “可能是我太多心了,总觉得这信哪里有些不对。”夜锦衣也抬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又将手里的信打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 “我看看。”卫卿笑从夜锦衣的手里拿过信,也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却没有发现任何问题,于是抬手搭在夜锦衣肩膀上,宽慰道,“这哪里有什么问题。我看,是你最近太累了,爱胡思乱想。” 夜锦衣勉强笑了笑,道:“希望是这样吧。” 卫卿笑看了一眼夜锦衣,才思及似乎有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没有听到夜锦衣再提及复仇的事情了,尤其是在经过伯牙居爆炸案和泣血剑失盗这些事情之后,“复仇”这两个字似乎已被夜锦衣抛之脑后。 当然,这只是在卫卿笑自己看来罢了,他自然不知道夜锦衣和楚修翳在复仇这件事情上已经做过了怎样的筹谋,又做好了怎样的棋局来等着楚钟岳。他只觉得现如今平静的生活来之不易,他不愿意再让夜锦衣陷入仇恨厮杀的生活中。 而复仇,是让夜锦衣回到那种生活的唯一原因。 所以,他想要做的,就是让夜锦衣永永远远地忘记复仇,直到楚钟岳衰老死去。 “锦衣。”卫卿笑突然抱住夜锦衣,语气反常地认真。 夜锦衣顺手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抚道:“怎么了?” “我们成亲吧。”卫卿笑一字一句道。 夜锦衣闻言,面色有一瞬间的凝重,手上轻轻拍着卫卿笑后背的动作也停了下来,再过一会儿,她直接缓缓推开了卫卿笑。 “你不愿意?”卫卿笑皱住了眉头,因为他觉得夜锦衣现在看起来好似距他很远很远,仿佛只看得到,却摸不到。 这种虚无缥缈的感觉让他心里发慌。 “不是。”夜锦衣抬起头看着他,语气轻淡。 “那······” “我初见你时,是在西京,那时,你是潇洒不羁的摽梅宫宫主,虽然心里背负着母亲给予的复仇包袱,可是那时我所见到的卫卿笑是随性自然的,他不会因为任何事皱一皱眉头,他不会被其他任何事牵绊,他似乎永远把遇到的难题当做小事一桩。”夜锦衣抬手拂过卫卿笑涔薄的嘴唇,淡淡笑道,“可是,不知从何时起,你变得有负担了,你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容易难过。而这一切,是我带给你的。我时常在想,如果我们在一起一辈子,这种负担是不是就会跟随你一辈子。” 她想要打消卫卿笑同她成亲的念头,不过是因为她还不能够确定自己日后的生死,她不能确定自己是否可以陪着卫卿笑一起安稳地度过余生。 然而此时她所说的每一句话,虽然是借口,却是她心里最真诚无比的想法。 她怀念那个曾经无所顾忌随性洒脱的摽梅宫宫主,尤其在之后卫卿笑每次为她难过为她生气的时候。 她不想让别人成为自己的包袱,更不愿意让自己成为他人的包袱。 “不,你忘了。你我初见时,我只是一个站在雪地里冻得肢体麻木的愣小子,如果不是你,不是你放在我手里的那只红梅花,我到现在兴许都只是一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无趣之人。正因为有了你,世人才能看到那个洒脱的卫卿笑。”卫卿笑握住夜锦衣的手,他面上露出些明朗的笑意,像是在安慰夜锦衣,“是,我变了,开始变得小心翼翼,变得害怕失去你。因为我爱你。爱是压在我心头唯一的重量,它让我有了负担,但也让我觉得踏实,觉得安稳,它让我觉得我不再是像之前那般一无所有,像是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浑浑噩噩地游荡世间。而这一切,除了你,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给我。” “卫卿笑,你给我些时间。”夜锦衣如水的眸子紧紧看着卫卿笑,里面的情绪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卫卿笑皱住了眉头,不是因为夜锦衣说的这些话,而是因为他感觉到夜锦衣的手在颤抖,他知道,只有在害怕的时候,夜锦衣才会这样发抖。 “成亲这件事,让你害怕吗?”卫卿笑眼睛有些酸,他突然意识到,他和夜锦衣的每次谈话,他都会无意识地将夜锦衣逼到绝境。 他想要夜锦衣来直面这些问题,而夜锦衣这十年来已经习惯了用逃避来解决问题。每当他问的越深刻,夜锦衣就越是没有安全感,越是害怕。 可是,成亲这件事,原来也会是一件令夜锦衣逃避的问题吗? 还是说,她并非是在逃避成亲,而是在逃避成亲所带来的责任,她害怕自己无法做好一个妻子,甚至害怕自己没有时间来做好一个妻子。 想到这里,卫卿笑的黑眸猛然紧缩,他突然找到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你还是要报仇?!” 正因为要报仇,所以将自己的生命系在了刀尖上,所以无法将卫卿笑的幸福托付在自己不确定的生命上。 在意识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卫卿笑心头的压迫感越发强烈,渐渐发展成一种剧烈的钝痛。好像,下一刻,夜锦衣就要离开他了一样。 “报仇是凌驾于我生命之上的事情,我以为你是知道的。” “那至少告诉我,什么时候?”卫卿笑闻言,缓缓放开了夜锦衣的手,夜锦衣的手已经不在发抖,而他的手却逐渐冰凉。 夜锦衣自嘲一笑,淡淡道:“从十一年前到今天,报仇这件事情我不是一直在做吗?” “报仇就如同捕鱼,无论投下鱼饵多久,都有收网的那一天。我是在问,你打算什么时候收网?”卫卿笑的眉头一直皱的紧紧的,这是平素的他最不喜欢自己的样子,可是此时他却无论如何也控制不住,他急切地想要知道夜锦衣要在哪个时候为这件事情做一个结尾。 这样,他好有个准备,有个护夜锦衣周全的准备。 他紧紧的盯着夜锦衣,让夜锦衣再难逃避这个问题。 过了许久,夜锦衣才轻启薄唇:“两年之后。” 第一百九十六章 操办婚事 天已大亮,夜锦衣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她下意识地将手朝身侧探去,却只摸到平坦的被褥。 她睁开眼睛,床上不见卫卿笑的身影。 “笃笃笃。”清晰有力的敲门声传进她的耳朵。 夜锦衣缓缓坐起身来,揉了揉酸痛的腰身,顺口问道:“谁?” “少庄······夜······庄主请你过去。”传来的声音吞吞吐吐,犹犹豫豫,似乎是斟酌了许久,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夜锦衣,最终只得作罢,直接说出了来意。 闻言,夜锦衣手里的动作一顿,朝着门外模糊的身影瞥了一眼,她沉吟片刻,微微提高声音,道:“沈渊,你先等一等。” “是。” 待她收拾好走出房门,便看到沈渊在台阶下背对着房门站的笔直。 天气干冷,前些天的积雪还未化去,她刚叫沈渊走上台阶,原地就留下了个深深的脚印。 夜锦衣瞥了一眼沈渊被雪水浸湿的靴子,又将目光上移,最终将视线落在他的脸上。 “机杼城不过在后山,可听闻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你一直待在那里,连家门都未进,莫弃和莫离每天都在哭着要自己的爹。我想知道,这其中的缘由。” 沈渊低头,声音里带着莫大的疏离与客套:“机杼城毕竟事务繁杂,机杼子前辈年纪又大了,所以沈渊大笑事务都不敢有所疏忽,忙地久了也就忘记回来了。” 夜锦衣摇了摇头:“真是太忙了?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向你的一双儿女解释,他们的大伯父怎么突然变成了一个女人?” 沈渊眉头一皱,态度越发谦卑:“不是这样,少庄主误会了。” 夜锦衣笑了笑道:“无境山庄的所有人在得知他们以前的少庄主竟是个女人的时候,面上露出的都是诧异之色,就连机杼子那老儿也是一样,其中还少不了有人要骂我这个骗子欺瞒了无境山庄上上下下十年。可只你一个人不同,你是在躲着我。” 沈渊忙辩解道:“不,您误会了。” “您?”夜锦衣闻言,自嘲一笑,“无论是怎样都好,沈渊,我只随口一问,你不需要紧张。” 说罢,她仔仔细细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襟,直接跳过方才的话题,问道:“你可知道,义父突然叫我去究竟是何事?” “庄主只交代让您去,其余的并未多言。”沈渊答道。 “在此之前,谁去见过义父?” “一个时辰前,夫人送早膳时去过,在里面待了些时候。” 闻言,夜锦衣沉吟片刻,才缓缓道:“宁姨。” “如果没有别的事情,我先告退了。”沈渊见夜锦衣微眯着眼睛在思虑着什么,觉得自己在这里不甚妥当,所以拱手交代了一声,就打算转身离开。 “等等。”夜锦衣睁开眼睛扫了他一眼,缓缓走下台阶,淡淡道,“你陪我过去,正好,我有些事情要向你请教。” “是。” 一路上,沈渊都只是低着头缓缓地跟在夜锦衣身后的五步之外,每有丫鬟和侍从经过向夜锦衣问好,他还要下意识再退后两步拉远距离。 夜锦衣注意到这些日子沈渊对自己态度的变化,她明白在她决定重新做回自己的时候,她就必定要放弃一些她曾经所拥有的东西。 譬如:兄弟。 一个女子,怎么能有兄弟呢? “小姐好。”有几个丫鬟经过,毕恭毕敬地向夜锦衣问好。 自从任啸决宣布自己的义子实际上是自己义女的时候开始,所有人对她的称呼都从公子变成了小姐,除了身后那个别扭着不知道该如何相处的沈渊。 待那几个丫鬟走远,夜锦衣才停住脚步,转过身去看向沈渊:“沈渊,有件事情我想问问你。” 沈渊点头道:“是。” 夜锦衣这才问道:“你觉得,若是卫卿笑要成亲,哪家的姑娘最为合适?” 闻言,沈渊抬起头,用一种怪异又带着惊讶的眼神看着她,过了许久,他才犹豫道:“我想,兴许没有人比你更合适。” “除了我呢?”夜锦衣的神情平淡地像一潭幽深无澜的水,语气也简简单单,这反倒更令人觉得怪异。 沈渊又看了夜锦衣半晌,才缓缓道:“卫公子是性情中人,只怕不是他自己喜欢的,再好的人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多看一眼。” “嗯,我都忘了,他的确是这样的人。”夜锦衣嘴角轻轻勾了勾,但却看不出一丝开心或者欣慰的情绪,反倒是令人觉得她的表情有些淡淡的哀伤。 “好了,就送到这里吧,你回去歇着吧。”夜锦衣又转过身去,朝着沈渊摆了摆手,才缓缓朝着任啸决的书房走去,“记得把靴子换了。” “是。”沈渊看着夜锦衣的背影,生硬地应了一声。 任啸决还是像往常一样坐在书桌前看书,容翎也是依旧站在他的身侧闭目沉思,不过不同的是,任啸决此时的眉头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皱地要紧 至少夜锦衣是这样认为的,所以她才刚刚走进来,就下意识问道:“义父,出了什么事?” 容翎闻言,睁开眼睛看向她,抢在任啸决之前回答道:“出了大事。” “什么?”夜锦衣下意识皱紧了眉头。 “夫人方才来,说子期求着要和你成亲,所以她要庄主操办你和子期的婚事。”容翎抱臂道。 闻言,夜锦衣的眉头皱地更紧了。 “你们父女俩的反应还真是像啊。”容翎看了看任啸决,又看了看夜锦衣,最后缓步走到桌前,倒了盏茶递给夜锦衣,宽慰道:“喝杯茶,定定神。” 夜锦衣接过茶杯,看向任啸决,轻声问道:“那义父是如何回复宁姨的?” “你义父当然答应了,自己的儿子要和自己的义女成亲,这岂不是美事一桩。”容翎打趣道,“怎么,难道你不想嫁给子期?” “我并非铁石心肠,不愿意嫁给他。”夜锦衣放下手里的茶杯,看向容翎,又看向沉静地看着她的任啸决,最后,跪在了地上。 “我知道是义父和师父怜悯我,才让我在无境山庄安安稳稳地度过了这十年,才让我那么轻易地做到我想做的事情。不会有人比我更想和卫卿笑成亲,在你们膝下尽孝。可是,我不能。这么多年,我不曾对义父和师父说过我的身份,可是我相信,义父和师父比任何人都清楚,我是谁,我来自哪里,我要做什么,以及,我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凶险。”夜锦衣低着头,静静地诉说这一切,她的眼睛没有波澜,平静地出奇,“武林大会那一天,就是我为玉家的血海深仇做了断的那一天,我已做好了同楚家玉石俱焚的准备。因此,我无法将卫卿笑的幸福寄托在我这悬于一线的生命上。还请义父,收回这个决定。” 第一百九十七章 归,吾聘汝 容翎不说话了,只是将目光投向一直不出声的任啸决。 任啸决终于缓慢起身,走到夜锦衣面前,蹲下身子,缓声道:“夜儿,你可知道,我为什么答应你们的婚事?” 夜锦衣抬头看向任啸决,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她本以为任啸决会比任何人都反对她和卫卿笑,因为只有任啸决会这江湖恩仇看的清楚明白,只有任啸决会如此看重无境山庄的未来,不会轻易将卫卿笑的婚事托付给夜锦衣。 可是,事实却是相反的,她很想知道原因。 “你不妨把这桩婚事当做一颗定心丸,一颗给虞宁和子期的定心丸,一颗给义父的定心丸,也是一颗给你自己的定心丸。子期如此急切地要与你成亲,是希望用责任二字牵绊你,好让你在日后生死之际能顾及着他而尽力护自己周全。如今,只有你答应这门婚事,才能让他放下心来。而我与虞宁,亦是如此。你说你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决心,那么义父便恳求你,真到了那一刻,想想子期,想想我与你宁姨,万万不要弃自己的性命于不顾。” 夜锦衣在无境山庄这十年来,从未见过任啸决这样恳切地同自己说话,如今他如此放低姿态,竟然是恳求自己在性命攸关之际保住性命,夜锦衣觉得喉头一哽,眼眶发烫,想要流出眼泪来。 她正想点头,却不知为何,那一瞬竟想起了绝崖山庄那块刻着“爱妻玉展颜之墓”的石碑,于是她抬头道:“既然这是一颗定心丸,锦衣便不再反对了。只是,锦衣请义父一定要将婚期定在武林大会之后。这样,无论锦衣在武林大会是死是活都了无牵挂,否则,锦衣就是死了也难安。” 她回想起曾经楚修翳在自己的墓碑前喝的烂醉的情景,她不愿意在武林大会之前成为卫卿笑的妻子,因为她害怕武林大会之后,卫卿笑会像曾经的楚修翳一样,守着一块刻了自己名字的墓碑。 “好。” “我骗卫卿笑说,报仇之期在两年之后。所以,锦衣恳求义父和师父,不可让他知道我在武林大会的计划,就算他在武林大会上见了我,也请义父拦着他,不要让他有任何过激的行为。” “好。” 夜锦衣回到小院的时候,卫卿笑反常地端端正正站在台阶上,面上没有一丝笑意,神色严肃地看着夜锦衣,直到夜锦衣走到他的跟前,他才缓缓走下台阶,轻启薄唇道:“你,答应了吗?” “什么?”夜锦衣故意拧了拧眉心,像是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卫卿笑端详了夜锦衣一会儿,像是想来看看夜锦衣这拧眉的神态是不是在作假,然后,才又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父亲跟你说的事情。” “义父跟我说的事情?你是说让你陪义父去武林大会的事情吗?自然答应了,做少庄主这些劳心劳力的事情早些交给你,我也好早些休息。”说罢,夜锦衣从卫卿笑身侧走过,跨上台阶,正打算回房间里去。 “父亲他只跟你说了这一件事情?”卫卿笑立马握住夜锦衣的手臂,追问道。 “嗯,不然还有什么事情?”夜锦衣回头扫了卫卿笑一眼,依旧面色不改地问道。 卫卿笑闻言,面色愈发严肃地思索了一会儿,才皱眉小声嘟囔道:“娘不是说父亲答应帮我了吗?” “义父答应帮你什么?”夜锦衣挑了挑眉尾,忍不住轻声问道。 “没什么?”卫卿笑立马回过神来,抬头认真地盯着夜锦衣的眼睛,然后从胸口摸出一个香囊来放在夜锦衣手心,然后状似冷漠地开口,“里面有张字条,给你的。” “你给的?”夜锦衣看了看手里的香囊,抬眸看了卫卿笑一眼。 “不然呢?”卫卿笑脸色不知因何有些发红,他偷偷摸摸地朝着夜锦衣扫了一眼,发觉夜锦衣已经打算在拆香囊了,面色一紧,立马抬手握住夜锦衣的手。 夜锦衣抬眸,不解地看着他:“不是你给我的吗?” “你不能等我走了再——”卫卿笑正打算解释,但见夜锦衣又皱了眉心,立马松开手,还不忘背过身去,催促道,“那好吧,你看吧。” 夜锦衣无奈地摇了摇头,嘴角忍不住勾出一抹笑意来。她打开手里的香囊,取出里面的字条,等看清上面的字,嘴角的笑便凝固住了,不一会儿,那笑意就已消失殆尽。 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字。 “归,吾聘汝。” “你答应了——”卫卿笑听着背后没有声音,想着是夜锦衣还没缓过神来,于是立马转过身去,却在看到夜锦衣冰凉的目光时一愣,以为是夜锦衣根本不想嫁给他,“你还是不想嫁给我?” “卫卿笑,在你眼里,我是个人尽可夫的女人?”夜锦衣目光幽凉,语气也很平淡,但说出来的话却让卫卿笑心口一紧。 “什么?” “义父要我嫁给你,我答应了。” 听到夜锦衣的话,卫卿笑心里松了口气,正打算伸手去抱她,可在听到她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又停住了。 “但现在,我反悔了。” 夜锦衣将手里的香囊和字条轻轻放在卫卿笑掌心,轻声道:“你应该向一个身家清白的女子求亲,而不是我这个已经和别人有了婚约的人。” 说罢,她就已经踏上台阶,快步走进房门,在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她对着卫卿笑轻轻笑了笑,温声道:“不过下次跟别人求亲的时候,别再用这句话了。” 咔嚓—— 卫卿笑看着在自己面前被关上的房门,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字条,看着上面“归,吾聘汝”这几个字,眸光明明灭灭。 他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猛地将拳头攥紧,转身朝着院外跑去,眼里还不断蔓延出阴鸷嗜血的情绪来。 “任子钰!” 第一百九十八章 还有以后 “任子期,你给老子滚出来!” 任子期正在书房打理账目,便听见卫卿笑溢满怒气的声音从院子那头传了过来,他忍不住一哆嗦,急忙放下手里的账本,打算开门先溜掉。 恰逢上官若仪走进房门,看到他慌慌张张地往外跑,疑惑问道:“你做了什么,让大公子那么生气?” 任子期一边推开上官若仪往外走,一边匆匆解释道:“若仪姐姐,我晚点给你解释,我先走了,要是他来,就说我不在。” 哪知,他才刚刚跑下台阶,卫卿笑的身影就已经出现在院子门口。 任子期又一哆嗦,乖乖地停住了脚步,他看着卫卿笑带着吃人的目光朝自己大步走来,忍不住在心里默念道:“完了完了,惨了惨了,看来他提亲那姑娘是个读过书的。” 他才刚刚想到这里,卫卿笑的手就已经扼住了他的衣领,冒火的眼睛正恶狠狠地瞪着他。 即使是这样,任子钰仍旧强装镇定,不慌不忙道:“大哥,你这么着急地来找我有什么事情?为何不能好好说话,要这样动手动脚?” 卫卿笑似乎实在气急了,嘴角缓缓勾出一丝涔冷的笑意,冷冰冰道:“我还要问你,是你给我出的主意,要我用这句话来求亲。现在呢,亲没有求成,锦衣反倒生了我的气,你还问我有什么事情?任子钰,你别以为你是我二弟我就不敢揍你。” 说着,他就扬起了拳头。 “大公子,你先冷静一下。”上官若仪见状,也立马出声劝阻。 “什么?你是跟姐姐求亲?”任子钰闻言,面色一紧,立马抬手握住了卫卿笑的手腕制止住了他。 “不然?”卫卿笑咬牙切齿道。 任子钰此前不知道卫卿笑是要向谁求亲,只想着卫卿笑以往就是个花花公子,捉弄他一下也无妨。所以便将那句“归,吾聘汝”告诉了卫卿笑,那的确是一句求亲的话不假,只不过在历史上有位叫做夏姬的祸水红颜跟这句话有着一些关联,是以读过史书的人看到这句话都自然而然地想起这个女人。 如今,夜锦衣看到这句话,自然以为卫卿笑是用夏姬来羞辱自己,如何不生气。 任子钰有些心虚地抿抿嘴唇,松开了卫卿笑的手腕,低声道:“我不过捉弄你一下罢了,谁知你是向我姐姐求亲。你放心就是了,我去向姐姐解释。” “不过话说回来,大哥,你是对姐姐是真心的吗?你此前可是一个万花丛中过的花花公子,难道现在愿意收心只待我姐姐一人好,你该不会是有什么企图?”任子钰扯开卫卿笑还扼在自己前襟的手,后退一步,带着怀疑的目光看着他。 “我何时万花丛中过了?”卫卿笑抬起拳头朝着任子钰胸口轻轻一击,冷冷道,“就算我是万花丛中过,那只有你姐姐这一朵傲雪红梅能让我驻足。” 他的确是从小就生在摽梅宫不假,摽梅宫除他一个男人之外都是女子也不假,他也的确是放纵不羁惯了,可是就凭着这些就说他万花丛中过,是个拈花惹草的花花公子,未免太冤枉他。 他是一个男人,难道要他明明白白地对他们说,帮夜锦衣解蛊毒的那一晚,不仅仅是夜锦衣的第一次,也是他卫卿笑的第一次? 他不但不屑说出口,也不好意思说出口,实际上,在这件事情上,他比任何人都害羞。 “果真只有我姐姐一个人能留住你,此前我可是见你对王诜的妻子浅予公主念念不忘。你怎么能保证,以后不会三心二意、见异思迁,背叛我姐姐?”任子钰并没有被卫卿笑的话说服,仍旧在逼问卫卿笑。 卫卿笑正打算回答却想起今天是自己来向任子钰问罪的,什么时候又变成任子钰向他问罪来了,所以他挑眉问道:“任子钰,我才是你亲哥哥,你现在在替锦衣逼问我吗?” “卫卿笑,不要以为你现在姓了任,我就能把你当成哥哥,不管夜锦衣是男是女,我都只相信她。你以后最好不好做对不起我姐姐的事情,否则就算我姐姐不找你,我也会先揍你一顿为她出气。”任子钰先是从头到脚打量了卫卿笑一番,才不慌不忙地回答道。 卫卿笑还没有答话,倒是上官若仪忍不住轻笑一声,道:“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小子,就你那小身板除了揍我家莫离和莫弃,还能揍得了谁?” “你放心,我现如今心里除了锦衣之外,再容不下第二个人,不用你说,我也必然如此。”玩笑话过后,卫卿笑竟是难得地对任子钰说出自己的心里话。 任子钰摇摇头,严肃道:“大哥,不是现如今,还有以后。从今以后,你的心里只能有姐姐一个。” 彼岸阁在生意最热闹的新年却难得地闭门了几天,因着外人不知道的某个原因。 晴马的尸体被月鹿带人送去了崆峒墓旧址,因为姬容就葬在那里,而他们二十八影卫也曾发誓死后要葬在姬容身边。 “月鹿叔叔说当晚晴马叔叔本来是打算去取楚云棠的性命,那么我想害死晴马叔叔的人不外乎两个人:楚修翳或是楚钟岳。”姬陵跪在晴马的灵位前,敛眸道。 在知道晴马是担心自己因为儿女私情耽误复仇才丢掉性命的时候,姬陵在心里骂了自己几千遍。他想,如果不是他一直优柔寡断,留恋着楚云棠,晴马又怎么会因为害怕而去找楚云棠,又怎么会惨死。 “事实上,我认为,杀死晴马的只可能是楚修翳。”火舍跪在姬陵身后,盯着晴马的灵位,握紧拳头,强作镇定道。 水引紧紧握住膝下的布垫,缓声道:“我们检查过晴马的尸体,他的死法和曾经败在忘川吟下的人一模一样,主人说过,现如今练就了忘川吟的人,除了主人以外,就只剩下楚修翳。” “如果楚修翳是因为救楚云棠才杀了晴马叔叔,那么楚云棠会不会已经知道楚修翳未死的事情?若是楚钟岳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会不会有所行动?”姬陵抬手揉了揉眉心,静下心来将自己和楚云棠划开界限,才开口道。 火舍思索片刻,才道:“楚修翳和楚钟岳面上虽是父子,实际上却有着深仇大恨,楚修翳一心想要楚钟岳死,想必绝对不会将我们的谋划这么轻易地露出马脚给楚钟岳。” “不过,就算我们和楚修翳有共同的敌人,晴马的仇我们也必须报。”水引将拳头重重击在面前的地板上,狠狠道。 “这仇,我们必定要报,但却不是现在。”姬陵敛下眸子,暗暗道。 第一百九十九章 欲擒故纵 “宫酌独、温九凤、御剑山庄。”夜锦衣坐在书桌前,便默念着在面前的纸上写下这些字,之后,便盯着这些字发呆,许久之后,她才又补了几个字,“还有我。” 宫酌独和温九凤便可助她证明当年的事情是楚钟岳一手策划,而御剑山庄亦可以用泣血剑失盗事件来撕开楚钟岳的真面目,除此以外,她自己就已经是当年那桩祸事最为有力的见证者。 她要的就是让楚钟岳在已经除去她的美好幻想中慢慢醒来,看到残酷无比的事实,让他一步步地走进万劫不复的地狱。 想到这里,她松了一口气,却又在看到书桌旁边挂的一柄剑时凝住了眉心。 那柄剑看起来平平无奇,跟她让机杼子送来的那些剑无可比之处,可任谁也想不到这把外表看起来甚是平常的剑却是那柄引人武林各路人士争夺的泣血剑。而此前她突然间让机杼子送来几柄好剑,不过是想让这柄剑在其他好剑的衬托下显得无比廉价罢了。 只有看起来廉价无比的东西,才不会引起人的兴趣,就算有人真想来这里找什么剑,又怎么会舍弃摆放在剑架上的好剑,而对这把看起来的劣制佩剑感兴趣。 她当日受劳生之托,请陆念让她来保管这泣血剑,她自认她能够保管好,她也的确是做到了。可是若她在武林大会中有任何不测呢,那这柄泣血剑又该如何处置。 想到这里,她闭上眼睛,抬起手臂支着自己的额头,开始细细思虑。 “主子,子钰公子来了。”门外响起德叔的声音。 夜锦衣闻言,抬起头来,她还没来得及应声,任子钰就已经推门走进来:“姐姐。” 见任子钰进来,夜锦衣立马将桌子上的纸张收起,才起身笑道:“你怎么来了?” 任子钰虽见夜锦衣有意隐瞒他一些事情,却也没有太过在意,只走到夜锦衣身前,笑道:“姐姐,我今天来是帮一个人说情。” 夜锦衣没有反应过来,只走到桌前,给任子钰倒了杯水递给他,问道:“嗯?什么说情?” “此前,卫卿笑来找我,让我帮他想如何向心爱的女子求亲,我不知他口中的女子是姐姐,所以随口找了句话来捉弄了他,没想到惹得姐姐不高兴。他因为这件事情担忧了好几天,所以请我来这里向姐姐解释。”任子钰接过茶水,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夜锦衣的表情。 谁知夜锦衣却面色淡然,听到任子钰的话,也只是淡淡一笑:“原来你为这件事情来啊。” 任子钰因为夜锦衣的这一反应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忙道:“难道姐姐没有生气?” “卫卿笑那个家伙平日里只读些淫词艳调,哪里会有心思去读什么史书,想想就知道,那句话必然不是他自己想出来的。”夜锦衣倒了杯水,气定神闲地喝了一口,才缓缓道。 “姐姐早就知道那不是他自己想的,为什么还是要生气?”任子钰追问道。 夜锦衣笑了笑,抬手拍拍任子钰的肩膀,勾了勾嘴角:“子钰,你也跟我说过,卫卿笑是个浪荡公子,对他这样放纵不羁的人,是该耍些小手段。你若不给他些手段,他就要给你耍小聪明让你难受,与其让自己难受,还不如让他难受一会儿。” “哦~我懂了,姐姐莫非是在欲擒故纵。”任子钰仿佛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低下头傻笑了几声,“我一直觉得姐姐太过老成稳重,没想到卫卿笑出现之后,姐姐变得愈发轻松自在了。兴许,他的出现并不是什么坏事。” “连欲擒故纵你都知道了,我还以为子钰你平日里只懂得读那些四书五经,都快变成老夫子了。”夜锦衣打趣道,顺手在任子钰眉间一弹,“总有一天,你也会遇见让你愿意花费时间去玩弄小心思的那个人。” “子钰,看来,你姐姐已经遇见了。” 夜锦衣和任子钰闻声看去,却发现卫卿笑此刻正倚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 卫卿笑知道任子钰来这里帮他求情,放心不下,所以也偷偷跟了过来,却没想到偷听到这些,他本来也因为夜锦衣戏弄他的事情有些小小的生气,却在听到夜锦衣后面的话时忍不住走了进来。 他心里是很高兴的,因为此前的夜锦衣的心思从来都只放在复仇这件事情,她根本不允许自己浪费时间在其他多余的事情上面。可是她现在已经有闲心来捉弄他,来跟他玩恋人之间的那些小心思,装作发些小脾气,这让卫卿笑觉得很满足,很踏实。 任子钰见来的人是卫卿笑,于是立马善解人意地看向夜锦衣,出声道:“姐姐,我想起庄上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先走了。” 说完,还没有等夜锦衣开口,任子钰就已经拔腿跑出去了。 “子钰,你……”夜锦衣见状,打算抬脚追上去,却被卫卿笑伸出手臂揽住。 她扭头看向卫卿笑,见卫卿笑挑着眉尾看着她,她打算推开卫卿笑,却被卫卿笑握住了手:“子钰好心给我们腾地,你干嘛浪费他的好心?” 夜锦衣知道方才的话都被卫卿笑听了去,心里自然羞赧,所以见卫卿笑现在得意的样子,她忍不住狠狠踩了卫卿笑的脚。 卫卿笑吃痛叫了一声,但还是不忘握住夜锦衣的手,等到稍微缓解了一些,他便站起身来将夜锦衣打横抱到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你不是玩欲擒故纵?现在我们就看看是谁擒到谁。” 说罢,他便将夜锦衣抱进了卧房放在床上。 “大冷天的,你脱衣服干什么?”夜锦衣躺在床上支着脑袋,看着卫卿笑在床侧脱下外袍继而解腰带,忍不住提醒道。 卫卿笑停下自己的动作,弯腰看着夜锦衣的眼睛,调笑道:“你猜,我脱衣服干嘛?我不只要脱自己衣服,我还要脱你衣服。” 说罢,他便低头去解夜锦衣的衣服,却被夜锦衣扣住手,他因此又皱住了眉头看向夜锦衣的眼睛:“怎么了?” 夜锦衣抬手揉了揉卫卿笑的眉心,她认真地看着卫卿笑的眼睛,轻声道:“你附耳过来。” 夜锦衣的眼睛似是有魔力一般,将卫卿笑蛊惑地连去解去她衣服的事情都忘记了,只乖乖地附耳在夜锦衣的唇边。 “什么?” “我想你了。”夜锦衣轻声在卫卿笑耳边说,只不过简单的几个字却让卫卿笑身子一震,眉心舒展开来。 说罢,夜锦衣轻轻吻了吻卫卿笑的脸颊,然后一直吻到了卫卿笑的嘴角,最后直接吻住了卫卿笑的薄唇。 第二百章 不值一提的情谊 距离武林大会已不过十天的时间,大清早卫卿笑就被任啸决派的人叫到无境山庄去了。 德叔在房门外通报的时候,夜锦衣还正窝在卫卿笑的怀里熟睡,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变得越来越嗜睡,连德叔在外面叫卫卿笑的声音都没能把她叫醒,而曾经,她是一点微小的动静都能吵醒的人。 卫卿笑觉得这不是什么坏事,他觉得能睡得着代表着夜锦衣在他身边有足够的安全感,所以他满足地吻了吻夜锦衣的额头,之后才蹑手蹑脚地下床走出房门去。 进无境山庄之后,侍卫却并没有将他带去任啸决的书房,而是直接将他引到山庄的校练场去了。 任啸决站在校练场中央等他,等到卫卿笑走到他的身后,任啸决才慢慢地转过身来,肃然地看着卫卿笑。 “父亲,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卫卿笑觉得今天的任啸决怪怪的,于是开门见山问道。 任啸决面色严峻,依旧带着往日沉稳的声音开口:“据武林大会不过十天的时间,此次武林大会你同我一起去,锦衣留下东京。” 卫卿笑闻言,立马联想到此前机杼子说过的任啸决刻意架空夜锦衣的事情,因此焦急问道:“为什么让锦衣留下?难道父亲真的要架空锦衣?” 任啸决眸光一沉,拂袖道:“你如此沉不住气,以后如何担当大任?” 卫卿笑皱眉道:“父亲知道的,我对锦衣一向这样沉不住气。” 任啸决听到这句话,微微皱了眉头,并未再责备卫卿笑,只面色严竣道:“此次武林大会不同往日,青岳山庄联合武林其他各大门派想要铲除无极门及邪神殿,我只希望夜儿不要再参与其中。我想其中的缘故,你必定知晓。” 卫卿笑听着这话,才明白过来任啸决也许早早地就知道了夜锦衣的真实身份,若非已经知道了夜锦衣的真实身份,当初又怎么可能将少庄主的位子交付于她,还视如己出,毕竟任啸决是这样谨慎又聪明的人。 “难道父亲已经知道锦衣跟楚家……” 卫卿笑话还没说完,就已经被任啸决打断。 “我只知道她是我的女儿,亦是你未来的妻子。你只需记得,不要让夜儿去武林大会便是。” “是,子期明白。” 夜锦衣已经醒了,她习惯性地将手向身侧探去,却只摸到平坦的床褥,所以她立刻睁开了眼睛朝身侧看去,果然不见卫卿笑的身影。 她从床上坐起来,呆愣了好一会儿,她并不是在思考卫卿笑去了哪里,而是对自己越来越迟钝的反应感到不安。 她明明很敏感的,就算是针尖落地的声音,在她的耳朵里都像是杯子清脆落地的声音,为什么如今,就连躺在自己身侧的人何时离开都不知道。 是她的内力变弱了,再或者,她的身体出现了什么其他的问题。武林大会迫在眉睫,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她不能够允许自己出任何问题,绝对不能够。 所以在此时,她又想到了闻人落雪,那个总是能在最关键的时刻出现的男人,她相信,他能给自己答案。 夜锦衣缓缓起身,在房里梳洗完毕,才缓缓推门走出去。 德叔在院中台阶下候着,见夜锦衣推门出来,便道:“子期少爷有事回了山庄,让老奴转告主子,他很快回来,请主子不要挂心。” “好。” “早膳已经备好了。” “你们先用膳吧,我出去走走,若是他回来,就说我很快回来,不用去找我。” “是。”德叔点头道。 “主子。”夜锦衣刚走到子期苑门口,就听到身后德叔气喘吁吁的声音,她扭头看去,见德叔手里捧着一条狐裘披风迈着略有些迟缓却又焦急的步子朝自己赶过来,等到了自己跟前,便把手里的披风递交到自己手里。 “今天外面风大,主子身体一向不好,还是注意些好。” 夜锦衣看看手里的披风,又看看带着恳切目光的德叔,淡淡笑道:“我知道了德叔,您快回去歇着吧。” 待看着夜锦衣将披风披好,德叔才心满意足地离开。看着德叔略微佝偻的背影,夜锦衣在心里默默地叹口气。 有人挂记是好事,她只担心,若是自己彻底离开的那天到来,这些挂记过自己的人会不会伤心难过。 这样想着,她又拢了拢披风,才缓缓跨出门槛,只不过,才刚刚走下台阶,她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熟悉声音。 “将军,怎么会有个女人清早从子期苑出来?”是厉奴略有些惊讶的声音。 听到这声音,夜锦衣下意识地朝着伯牙居的方向看去,果然见厉奴指着自己正对着一旁的王诜开口,王诜也正扭头看向自己。 待看清夜锦衣的模样,王诜的目光起了不小的变化,从疑虑到呆怔再到错愕,最后又缓缓地趋于平静。 也是看到王诜的一系列变化之后,夜锦衣才想起来,王诜此前还不知道她是个女人这一事实,而她是女人这件事情似乎也只有绝崖山庄的人知道罢了,而绝崖山庄的人嘴巴向来又很严实。这样一来,今日的照面,颇有些像一个把夜锦衣假面孔戳破的意外。 厉奴的声音又响起了:“这女人怎么长的和夜公子有几分相似,莫非是夜公子的妹妹。” 王诜没有说话,只依旧用平静的目光远远地看着夜锦衣。 夜锦衣见此时已再无逃避的可能性,于是缓步走上前去,待走到王诜面前,才用一贯清淡的笑容和语气回应:“听说你此前奉命离开京都去处理一些事情,还顺利吗?” “顺利。只是想不到,才一月未见,我最好的知己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女人。”就算再迟钝,夜锦衣也能从王诜那尽量平静的语气中听到一丝怒意。 这是夜锦衣能够预料到的。 也正是听到王诜这句话,厉奴才反应过来,看着夜锦衣颇有些惊讶地开口:“夜公子?” 夜锦衣笑了笑,仿佛对这一切都毫不在意:“我无话可说,骗了晋卿这么多年,我想我是该说声抱歉。但我想依晋卿的性子,多半,不会接受我这句道歉。” “你说的没错,我们相识六年,我以为你会是我此生最值得相信的朋友,却不曾想,就连这个朋友,都是假的。试问,这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相信的。” “这世间,本就没有任何东西是值得相信的,只有自己,才不会背叛自己。”夜锦衣已经完全放弃了挽回这段友谊。 她很清楚地知道,从自己开始成为夜锦衣的时候,就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而自己要从夜锦衣这个身份脱离出来的时候,也不得不放弃一些东西。 譬如,自己曾经作为夜锦衣而与王诜之间有的这份情谊。 夜锦衣总是在想,为什么自己不是一个男人,那么失去的东西,兴许会少那么一些。 “你这样说,是已经不打算挽回了吗?”王诜很清楚夜锦衣话里的意思,那话里明明白白地就是在告诉他,她夜锦衣本来就是不值得相信的,是王诜他自己信错了人。 然而,他王诜要的不是这句话,他要的是一个解释,就算夜锦衣是一个女人,他们依旧可以是朋友。但夜锦衣反而连一个解释都懒得给,似乎在夜锦衣眼里,他们这六年的相知是那么的不值一提。 这让王诜觉得失望,无法接受。 “是的。”夜锦衣勾起嘴角,凝视着王诜的双眼,认真无比。 第二百零一章 低入尘埃的珍宝 “姑娘是不是有些过分,我家将军将你当做唯一的知己,你隐瞒我家将军六年之久,如今竟连一句解释也没有,一声抱歉就将我家将军打发了,你……”厉奴似是气不过夜锦衣此时这毫不在乎的态度,忍不住替自己家都尉鸣不平,冷声道。 “厉奴。”王诜轻轻抬手,将厉奴的抱怨打断。 他仍旧看着夜锦衣,严肃认真地盯着夜锦衣漆黑的眸子,许久之后,才缓声道:“我知道你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不在意你隐瞒身份的事情,你仍旧是我最好的朋友,这一世都不会改变。” 夜锦衣闻言,有一瞬间的动容,然而也只是那短短一瞬罢了。 她在想,为何王诜对朋友这样的情深义重,却不能对自己那尊贵非常却唯独在他面前无比卑微的妻子有一点点怜悯和疼惜。 赵浅予,只要想到那个本来高傲尊贵却甘愿放下尊严祈求丈夫疼爱的女人,夜锦衣心里就有股说不上来的滋味。 她为什么要放开卫卿笑的手,来追逐着一个不爱自己的丈夫,这样地委屈。而现如今,那个曾经最爱着她的卫卿笑,也已经离开,回到年幼时赠过她一枝梅花的那个真正的“琳琅”身边了。 夜锦衣突然觉得,这个尊贵的公主,实际上已经一无所有了。 “驸马都尉随意。”淡淡地丢下这几个字,夜锦衣缓缓地转身,却在转身之际,对上了身后赵浅予那一双浮着哀愁的翦水秋瞳。 不知是不是方才她想的太入神,竟然连赵浅予的轿子到了身后都未曾发觉,甚至连赵浅予何时已经缓步走到自己身后也没有一丝察觉。 是以,在转身看到赵浅予时,她有一丝惊诧,甚至不自觉地后退一步。 赵浅予却面色淡然,只微微错开夜锦衣,朝王诜浅浅一笑道:“听闻驸马回来,不知道此行是否顺利,路途劳累,还是早些进去歇着罢。” 王诜闻言,淡淡地点了点头,又目光殷切地看了夜锦衣一眼,方才走进伯牙居的大门。 赵浅予并没有着急进去,只是将目光从王诜的背影移到夜锦衣的脸上,她端详了夜锦衣清丽却又带些苍白颜色的面庞许久,似乎是想确认眼前这个女人果真是曾经自己口中的那个夜公子。 “多日不见,公主可好?”直到夜锦衣淡淡开口,赵浅予才停住了自己探索的目光。 她终于确定,面前的人就是夜锦衣。 赵浅予露出温婉而又得体的笑容,走到夜锦衣的面前,抬手轻轻握住夜锦衣的手,柔和道:“夜公子,我们可否谈一谈?” 显然,她还没想好该如何称呼这个已经变成女人的夜锦衣,所以她仍旧唤夜公子。 夜锦衣并未觉得赵浅予这样叫自己有何不妥,她只是没有想透赵浅予要和自己谈什么,也没有想明白赵浅予这突如其来的亲近是为了什么,所以她点了点头。 坐在佛堂外室的软榻上,透过白色的轻薄纱幔,夜锦衣隐隐能够看到赵浅予的身影。赵浅予正点燃了一炷香,虔诚地朝着那尊栩栩如生的金色佛像一拜,才将那柱香认真地插在佛像前的香炉里。 夜锦衣收回自己的目光,微微阖上双眸,轻轻嗅着萦绕在鼻间的檀香味道,忽然就感到了一丝安定。 赵浅予掀开白色的纱幔,从佛堂内室缓步走了出来,跪坐在夜锦衣的对面。 夜锦衣嘴角勾起微笑,温声问道:“公主叫我来此有什么事?” “这还是公子从狱中失踪之后我第一次见到公子,不知道公子这些日子是否安好,那日,公子又是出了什么事情?”赵浅予一边给夜锦衣斟茶,一边关切问道。 “一切安好,当日失踪也不过是一些仇家使了些手段,不提也罢。”夜锦衣将之前的事情一笔带过,从那次失踪到现在三四个月的时间,实在是发生了太多的东西,也是从那次起,她才慢慢地变回了自己始终不敢面对的玉展颜。 那些发生的事情,令她脑袋发胀,有些消化不过来。 夜锦衣刻意回避问题,赵浅予也没有再追问。只不过,她却是又冷不丁又换了个话题。 “今天见到公子,我着实有些惊讶,没想到公子竟是女子。” 闻言,夜锦衣缓缓抬眸看向赵浅予,她不明白赵浅予到底是想说什么。 赵浅予当是夜锦衣会错了自己的意,立马解释道:“公子别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驸马是个有抱负的人,是浅予的身份拖了他的后腿,他记恨我,我不怨他,但浅予只希望能有个懂他的人能陪着他照顾他,可与驸马知心的人也只公子一人。如今,我知道了公子是个女子,便觉得高兴,我想着,公子若是有意,我可替驸马向公子下聘,这样,我也放心了。” 夜锦衣的眼睛漠然地盯着赵浅予,并未对赵浅予的话做出任何反应,但她的胸腔已经烧起了一团熊熊的怒火。 这世上,怎么会有人爱的这么卑微,这么没有尊严,甚至为了让自己的丈夫高兴而去向别的女子求亲。 她生气,并不是因为赵浅予从头到尾都没有问过自己和王诜的想法,没有问过自己是否想嫁王诜又是否想娶,而是因为赵浅予的爱太盲目,盲目地可怕,甚至不介意将自己的身段越降越低,最后低到泥土里。 赵浅予,她难道不应该是高高在上被别人捧在手心里疼爱的一颗珍宝吗。 可是,想到那晚上,赵浅予能在王诜和侍妾亲近的时候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夜锦衣就又觉得赵浅予今天说的这些话一点都不奇怪。 赵浅予瞥见夜锦衣此时阴沉的有些可怕的脸色,再次会错了意,她只当是夜锦衣这样高傲的人不屑于做别人的侍妾乃至侧室罢了。 所以她慌忙解释道:“只要公子愿意嫁过来,可与我平起平坐,若是公子仍旧不满意,我可自愿叫公子一声姐姐。” 夜锦衣的面色没有任何缓和,反而更加严峻。 赵浅予凝住了眉,小心翼翼地试探问道:“公子可是还有其他要求,只要我做得到,一定全部满足公子,只要公子愿意嫁……” “公主。”夜锦衣突然开口。 “嗯?”赵浅予停下来,认真地看着夜锦衣,等着她的回答。 “您的父皇和母后知道吗?” 赵浅予笑了笑,用宽慰的口气道:“父皇和母后一向疼爱我,只要我开口,他们一定会应允的。” 夜锦衣眸光沉了沉,再次问道:“您的父皇和母后知道他们疼爱的宝贝女儿为了一个男人已经卑微至此,甚至愿意去做侧室了吗?” 赵浅予哑然,犹豫了许久才从口中蹦出一个字:“我……” “况且,公主不只看低了我,也看低了晋卿,晋卿和我之间只有朋友相知的情谊,我不愿意嫁,相信晋卿也不愿意娶。”夜锦衣的口气出奇地柔和,她轻轻起身,看着赵浅予戴着贵重头饰的发顶,轻轻摇了摇头,“公主,若是没有别的事,我就告退了。” 夜锦衣没有等到赵浅予的回答,她抬起脚转身朝门口走去。 “等等。” 夜锦衣顿住脚步,扭头看向赵浅予。 那个美丽却又脆弱的女人此时低头看着桌上的茶盏,略微颤抖地开口问道:“我只是想要他高兴,如果那个人是你,会是最好的结果,你不再考虑吗?” 赵浅予微微侧头,看向夜锦衣,露出她那双带着请求的卑微的又惹人怜爱的双眸,这样的眼神让一向冰冷的夜锦衣心头一颤,颤出些怜悯的情绪来。 夜锦衣一怔,叹了口气,狠心冷冷道:“我和卫卿笑已经定亲了。” 这次,换赵浅予怔住了,她似乎是反应许久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半晌,她朝着夜锦衣笑了笑,带着真诚的目光道:“那,祝福你们。” 也正是此时,夜锦衣才发现,原来赵浅予对卫卿笑也并非绝情,她的心底对卫卿笑是有感情的,方才赵浅予的反应就是最好的证明。 “如果你真的痛苦,也许,有个孩子,会好受一些。”夜锦衣站在原地想了很久很久,才对赵浅予说了这样一句话。 因为她找不到其他的解决方法,如今的一切都成了定局,她改变不了王诜对赵浅予的无情,也改变不了赵浅予对王诜的痴情,只能从别的地方找出路。 也许,有个孩子,能让赵浅予将目光从王诜的身上移开一些,也许这样,赵浅予才不会总是做这些伤害自己的事情吧。 也许。 第二百零二章 一去不回 温九凤来信了,信中说明武林大会当日,温九凤必然会到场,协助夜锦衣拆穿楚钟岳的真面目,纵使,在温琼琚大葬之时,他就已经当众宣布退出武林了。 收到信后,夜锦衣却没有丝毫高兴的情绪。 她还没有忘记当日在断命谷她和楚修翳合演了一场戏,那场戏不仅骗了楚钟岳,还骗了本该是朋友的温九凤。 至今,温九凤恐怕依旧以为整个无极门都已经命丧断命谷了。 这件事情,在一切尘埃落定之后,夜锦衣自然会去向温九凤解释,温九凤也许会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之后原谅夜锦衣,但如今,夜锦衣内心是被愧疚填满的。 她总是在欺骗别人,王诜、温九凤以及曾经的无境山庄上下。 她摇了摇头,抬手就将手里的信燃成了灰烬。 “我回来了。”她刚刚听到卫卿笑的声音,腰就被卫卿笑从身后抱住。 夜锦衣抬手抚上卫卿笑扣在自己腹部的手,轻轻拍了拍,问道:“去哪里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父亲有事找我,回了趟山庄。”卫卿笑轻轻低头,将下巴埋在夜锦衣的肩膀上。 “发生什么事情了吗?”夜锦衣轻声问。 纵使,夜锦衣已经猜测到任啸决已经在为她抽身参加武林大会而做准备了,这次找卫卿笑,无非是劝说卫卿笑陪同任啸决去武林大会罢了。 很明显,卫卿笑已经被任啸决说动了。 这依旧是一场欺骗,不过,这一次,连自己的义父为了自己也成了帮凶。 夜锦衣不仅在想,若是武林大会那天,卫卿笑看到她以邪神的身份出现,会是怎样的反应。她担心,这个冒失的男人为了她,会忍不住搅进那场激烈的战斗和纷争里。 可是,有任啸决在卫卿笑身边,她又相信,任啸决是有办法阻止卫卿笑任何冲动的行为的。 果然,卫卿笑斟酌着缓声回答道:“也没什么,只是父亲让我陪他去武林大会而已。” 说罢,卫卿笑松开夜锦衣的腰身,将夜锦衣的身子扳正对着自己,柔和地看着夜锦衣的眼睛:“你身体还没养好,这些日子,就留在东京好好休养。等到那边的事情一结束,我就立马回来。” “好。”夜锦衣柔声答道。 听到这个答案,卫卿笑愣了一下,他猜想依着夜锦衣的性子应该不会这么容易就妥协,却不曾想夜锦衣这么爽快地就答应。 “现如今,知道我身份的人越来越多,我若是去了,恐怕要生出许多的麻烦来。趁此机会,我也该好好调养身体了,我可不想等你回来,看到的是一个病恹恹的新娘。”夜锦衣没有给卫卿笑发问的机会,就朝前迈出一步,抱住了卫卿笑,轻声开口,解了卫卿笑心中的疑惑。 卫卿笑闻言,忍不住轻笑出声,尤其是听到“新娘”那两个字,他眼里的笑意就迸发开来了,像是寒冬燃着的一簇暖暖的火苗,烧的很旺。 “那你可记得,等我回来,要给我一个这世间最美的新娘。” “什么时候走?”夜锦衣突然开口,打破了这旖旎的气氛。 卫卿笑闻言,面上划过一丝失落:“后天,父亲说沿途要拜访几位老友,所以要提前出发。” 说罢,他低头吻了吻夜锦衣的头发,安慰道:“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你在家里好好好照顾自己,若是无聊了,就去庄上和母亲若仪她们说说话,不要整天一个人闷在家里。” “好。” 任啸决和卫卿笑出发的那天,夜锦衣骑马送他们到城门口,直到他们一行人的身影越来越远,最后消失在官道上,夜锦衣才调转马头,策马朝子期苑赶去。 任啸决和夜锦衣的表现都太过自然了,没有任何纰漏。 因此,在卫卿笑看来,这不过是一场普通的分别,而对夜锦衣而言,却是一场生离死别。 不错,若是在关键的时刻出了差错,那么这一次,就真的是死别。 纵使楚钟岳已经老了,纵使夜锦衣已然练就成了忘川吟,可是这么多年,毕竟没人知道楚钟岳的真正实力。 因为楚钟岳太喜欢借刀杀人了,这么多年,他从不亲自出手,是以,他很清楚地知道其他人的实力,但对别人而言,他却是深不可测的。 这看似胜负已定的博弈实则却难以预料最终的结果,所以,夜锦衣早已将武林大会所在的少室山当做了自己的葬身之所。 她没有回无境山庄跟任何人告别,只是如平常一般告诉德叔要出远门一趟,便轻装策马出了东京城。 有时候,见的人越多,心里的负担越重,她怕自己多看无境山庄一眼,就再也舍不得走。 这,兴许也不过是她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开脱的一个借口罢了。 马出了城门之后就走的很慢,这种缓慢的颠簸让夜锦衣的脑袋有些昏昏沉沉的,让她的心脏深处,也开始突然空落地发慌,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正在从自己心底最深处慢慢地剥离出来,撕扯出皮肉,溅出鲜红的血来。 “吁!” 她猛地拉紧了缰绳,马停了。 她回头看向被禁锢在高耸而坚固城墙里的东京城,那里明明很像一个巨大的囚笼,但为何到了自己眼里,却是这么多年里唯一可以安稳生活的故乡。 这一走,就可能一去不回。 一去不回。 夜锦衣的眼里蓦然划过一丝异样的情绪,一瞬间之后,她调转马头,朝着无境山庄的方向疾驰而去,身后扬起一路尘土来。 “锦衣,你怎么来了?” 看着突然出现在门口,额头上还挂着汗珠的夜锦衣,虞宁显然有些惊讶,她并非是不想见到夜锦衣,相反,她是很想见到夜锦衣的,但夜锦衣这很明显是很着急赶过来的样子看起来像是发生了重要的事情。 所以,她立马走上前去,用袖子拭了拭夜锦衣额头上的汗珠,又开口关切问道:“锦衣,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没事,只是想到义父和卫卿笑今天都走了,怕宁姨挂记,所以来看看。”夜锦衣看起来面色正常,还错过虞宁走到桌子前不慌不忙地倒了杯水给自己灌了下去,然后手撑着桌子缓了口气。 “半个月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没什么可担心的。倒是你,都快嫁人了,怎么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虞宁走到夜锦衣身后帮她抚背好让她顺口气,说出的话却让夜锦衣后背忍不住一僵。 若是不相干的人听到这句话,恐怕就以为夜锦衣是虞宁的亲生女儿,哪里能想得到夜锦衣要嫁的会是虞宁的儿子。 这样的话,这样嗔怪却又关切的语气,分明是一个宠爱女儿的慈母才说的出的才对。 夜锦衣正打算转身,却瞥到房间角落里的一抹鲜艳的红,心口又是猛地一疼。 虞宁,已经在准备卫卿笑和她的婚服了吗。 “宁姨,我只是顺路回来看看,我还有些事情,就先走了。”说罢,也不管虞宁是不是在身后叫她,就快速跨出房门,朝外快步走去。 等到一口气跑到庄门外,她才俯下身子大口喘着气。 “小姐,您怎么了?”庄门口的侍卫见她这反常的模样,忍不住开口询问道。 “没事。”她站直身子,侧身看向那个侍卫,用许久不曾用过的严肃语气冷声吩咐道,“庄主和少庄主不在,你们要加强戒备,听从容翎师父和二公子的吩咐,不许让庄上出任何差错。” “是。” 夜锦衣这才又抬头看了无境山庄那副高悬的牌匾一眼,然后从侍卫手里接过缰绳,跨上马,又如来时那般匆匆疾驰而去。 第二百零三章 你怀孕了 今年的武林大会与往年有些不同,以青岳山庄为首的几大门派在武林大会七天前就开始搜查嵩山周围所有的酒楼旅肆,究其原因还是因为他们对于无极门和邪神殿的忌惮。 因为在此前的几个月,他们要除掉无极门和邪神殿的声势造地太大了些,除非无极门和邪神殿的人都是傻子,否则又怎么可能这样等着那些名门正派对自己出手。 所以,为了安全起见,这些门派对来此的各路人马都进行了仔细盘查,生怕其中混进了无极门或是邪神殿的细作。 只可惜,与少林齐名的丐帮,很不巧地跟彼岸阁是生意上的合作伙伴,邪神殿众人打着彼岸阁的旗号驻扎在丐帮的领地,几乎天衣无缝。 至于无极门,这么多年的时间里,连丐帮和邪神殿联手都找不到他们的藏匿之处,这样的搜查对于他们而言也必定没有任何作用。 因此这七天的搜查最后的结果自然是一场空。 几乎所有的门派都对这样的搜查结果感到不安,因为他们清晰地意识到自己的敌人正藏匿在最隐蔽的暗处,而他们自己却在最光亮的地方。 战斗还没有开始,他们就已经占了下风。 只不过,楚钟岳却对这个结果甚是满意,在他眼里,这正好证明了无极门和邪神殿的确已经被自己铲除殆尽了。 所以他毫不担心,甚至还多喝了两杯酒。 武林大会前夜,嵩山脚下,丐帮所驻扎的林子里,一个白衣蹁跹的白发男人不知从何处走来,缓步从一群衣衫褴褛的丐帮门人中间走过,在其中一个宽敞的帐篷前停下脚步。 帐篷前守着的男人见他走来,拱手道:“闻人先生。” 闻人落雪笑了笑,问道:“她已经到了吗?” “三天前就已经来了。只不过,主人方才和温九凤等人商议事情的时候旧伤发作,少主现在正在里面照顾她。”黑衣人皱眉道,说着,他就掀开帐篷示意闻人落雪进去。 闻人落雪走进去,便见夜锦衣支着脑袋坐在桌前,眉头微微皱着。 姬陵正面色严峻地坐在夜锦衣身侧,见闻人落雪走进来,便立马站起来冷声道:“你为何才来,难道不知道如今形势严峻,我阿姐她——” “陵儿,你先出去。”夜锦衣微微抬头,先是扫了闻人落雪一眼,紧接着便开口打断了姬陵的话。 “阿姐。”姬陵不解地看着夜锦衣。 “你这样吵,闻人先生如何帮阿姐疗伤。”夜锦衣这句话说得有气无力,颇为费力,看起来的确伤的很重。 “是,阿姐。”姬陵闻言,方才有些波动的面色又重归于严峻冷淡,他又担忧地看了夜锦衣一眼,才缓步走出帐篷,在外面守着。 闻人落雪见姬陵走出去,这才走到夜锦衣对面坐下,他并不着急去把脉,只扫了一眼夜锦衣苍白如纸的面色,幽幽道:“你这模样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旧伤发作,倒像是对自己下了狠手吃了什么大增功力的药。” 夜锦衣抬眸冷冷瞥了他一眼。 “开个玩笑而已,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旧伤发作能让你变成这样。”说罢,闻人落雪便将手搭在夜锦衣手腕处,仔细诊脉。 夜锦衣也在仔细地观察闻人落雪,她只觉得闻人落雪的面色怪异地很,那样犹豫又诧异的表情她还从来没有在闻人落雪的脸上见到过。 这样的表情让夜锦衣觉得她这是得了什么不治之症,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然而,这对早已对生死不在意的夜锦衣而言,算不了什么。 所以,她皱眉道:“该不是我快死了。” 闻言,闻人落雪抬起头来,盯着夜锦衣的眼睛,严肃地冷声开口道:“不,比死更痛苦。” 夜锦衣不懂这句话里的意思,她没有再问,只是敛了面上的神情,紧紧盯着闻人落雪,她在等闻人落雪解释。 “我知道你不怕死,但如果你有了孩子,你还能坦然地面对死亡吗?”闻人落雪道。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这一刻,夜锦衣突然变得迟钝起来了。 什么叫做如果有了孩子,她怎么可能有孩子。 “你怀孕了。” “我不要这个孩子。”一直迟钝的夜锦衣却在听到那四个字的瞬间做出反应,一句冷血无情的话就已经脱口而出。 “你的胎象不稳,我会给你开副安胎药先稳住胎气。”闻人落雪像是没有听到夜锦衣那句话,只是自顾自地拿出纸笔来开药方。 “我说话你听到没有,我不要这个孩子。”夜锦衣突然站起身来朝闻人落雪低吼出声,她猛地抬手,将闻人落雪手里的笔打落在地上。 姬陵在外面听到动静,立马冲进帐篷里抱住情绪不稳定的夜锦衣,又怕伤到夜锦衣,所以他甚是小心。 “阿姐,你冷静一下。” 闻人落雪状似未闻地弯腰捡起笔,又在桌前坐定,一边写一边冷静道:“你若是不服这安胎药,必定挺不过明天,更挨不到跟楚钟岳对峙的时候。你要是真想报仇,就乖乖喝下这药,先稳住胎气。就算你不想要这孩子,明天你若有不测,这孩子自然跟你一起去死。但你若是安然无恙,倒时候再来谈要不要这个孩子。” “我知道了。” 姬陵以为依夜锦衣的性子必然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却不想,在听到闻人落雪的话之后,夜锦衣就冷静下来了,也没有再试图挣脱姬陵的控制。 “阿姐,你先休息一下,不要想太多,没事的,陵儿会陪着你的。”姬陵见夜锦衣突然就这样安静下来,心里还是有些不安,于是将夜锦衣扶到床前坐下。 闻人落雪已经将药方写好,他看了目光空洞的夜锦衣一眼,又看向面色紧张的姬陵,无奈开口道:“姬陵,你拿着药方去抓药,要快。” “你为何不去?”姬陵手仍旧是扶着夜锦衣的,他脸色虽然还是冷冰冰的,但眸中却有对闻人落雪的警惕。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闻人落雪并非是一个值得相信的人。 “难道你以为你这位武功高强的阿姐发起狂来,以你的武功,能在不伤害到她的前提下制住她吗?”闻人落雪抱臂,冷笑道。 “阿姐,我很快就回来。”听到闻人落雪的话,姬陵站起身来,面无表情地拿起桌上那张药方,快步朝外走去。他虽然不相信闻人落雪,可是很明显夜锦衣相信闻人落雪,他不得不相信夜锦衣相信的人,况且,闻人落雪的话并没有错。 他的轻功一向很快,所以不多时,就已经到了隔壁小街的医馆。 时间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姬陵仍旧没有回来,夜锦衣的脸色却因着那时情绪的剧烈波动而越发苍白起来。 在这种情况下,夜锦衣不自觉地将手抚上自己的小腹,她低头看着自己仍旧平坦的腹部许久,就有眼泪止不住地滑落下来。 她这时才明白自己近日为何越来越嗜睡,兴许便是怀孕的缘故。若是她早一些发现,是不是就不会沦落到此时左右为难的境地。 “闻人,我不会是一个好母亲的。”她这样开口。 “我知道。”闻人落雪抱臂斜倚着桌子,用看病人的寻常目光盯着夜锦衣,说着,他的目光也落在夜锦衣的腹部,“你刚才差点杀了他。” “姬陵呢?”夜锦衣突然问出这么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来。 但闻人落雪好像从这句话里寻到些什么信息,他勾了勾嘴角,问道:“怎么,害怕了?方才还说过不要这个孩子的。” 第二百零四章 他不敢赌 “阿姐,我回来了。”姬陵从外面走进来,手里是一盅已经熬好的药。 闻人落雪起身接过药盅,下意识扫了姬陵一眼,却见姬陵目光有些躲闪,看起来像极了一个做了亏心事的小孩子。 “你若是回来地再晚一些,你的外甥兴许就没了。”闻人落雪并未对姬陵的异常发问,只是快速将药倒进碗里,递给了夜锦衣。 “阿姐,你快把药喝了吧。”姬陵并没有理闻人落雪,只是催促夜锦衣将药喝下去。 眼看着夜锦衣乖乖将药喝完,闻人落雪和姬陵才退出帐篷。 闻人落雪并没有着急离开,他勾头看了看在帐篷外站定的姬陵一眼,用只有两个人的声音开口道:“药的味道不对,你在里面放了什么?” 闻言,姬陵并没有秘密被拆穿的惶恐,仍旧面色淡然道:“不过是一些安眠的草药罢了。” 闻人落雪笑了笑,像是对姬陵所做的很不屑:“你想阻止她?” “阿姐为了这一切苦心经营了十年,她受了太多苦,明天,我断不能让她再涉险。”姬陵握紧了拳头,锐利的双眸闪烁着坚定的光芒。 “是吗?只怕你做的会让她的处境更危险吧。”闻人落雪冷笑一声,便转身离开了。 姬陵看着闻人落雪的背影,拳头又攥地更近了,他扭头看了看垂下的帐篷,眉头越皱越紧。 他去取药用的时间的确是太久了,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因为他在医馆的门口,遇见了他这一辈子都不该再遇见的人。 “你没死?”楚云棠正取了医治风寒的药从医馆门口走出去,正好撞在朝里走的姬陵身上,等到抬头看到面前的人是谁,她就立马说出这句话来。 姬陵平静地出奇,他冷冷地瞥了楚云棠一眼,道:“我没死。” “那么,邪神殿根本就没有被铲除是不是,你们设计骗了我爹。”楚云棠是个聪明的女子,在看到姬陵的那一刻,她就已经在脑子里将这一切想明白了。 所谓的邪神殿覆灭,根本是他们设的一个陷阱罢了。 姬陵本来打算错过楚云棠朝里面继续走,就当做没有看到她一样,却在听到楚云棠这句话时停住了脚步。 “你以为谁都会那么好运,像我一样能死里逃生两次吗?我也希望,邪神殿覆灭是假的,这样我还不至于太恨你。”姬陵很快做出反应,他侧脸看向楚云棠,冷冷笑道,“你大可将我还活着的消息告诉你爹,只要我活着,青峒墓的仇、邪神殿的仇,我就一定会找他报。” “你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找我爹报仇是不是?”楚云棠黛眉轻皱,她伸手握住姬陵的手臂,轻声道,“你只有一个人,要怎么报仇,放弃好不好,只要你愿意放弃,我——” “你就要放弃青岳山庄,跟我一起离开吗?”姬陵又笑了,“从你将我阿姐的行踪告诉你父亲之后,我就已经对你失望透顶了。” “那你那天为什么要救我?”楚云棠依旧不放弃,她将姬陵的手臂握得更紧了。 那天,在她要被那个黑衣人杀死的时候,是一个蒙面人出现救了自己,她一直祈祷那个蒙面人会是姬陵,因为她不希望姬陵还活着。 直到今天姬陵真实地出现在她的面前,她就更加确定,是姬陵救了自己,姬陵他明明就放不下自己。 “不是我。”姬陵还不犹豫地否决,然后就快步踏进医馆。 “姬陵!你为什么不能放下呢?”楚云棠朝着姬陵的背影喊着。 姬陵没有再回头,等到他再出来的时候,已经不见了楚云棠的踪影。 他只希望楚云棠不要再纠缠自己,他更希望楚云棠能如自己所想的那样不曾将看见自己的事情告诉楚钟岳。 可是,他不敢赌。 也许就是那么不巧,楚云棠将自己没死的事情告诉了楚钟岳,说不准那个老狐狸明天又会有什么新动作,那么明天他们的处境就会更加危险。 因此,他绝对不能再让夜锦衣再陷入到危险的处境里去,况且,现如今,夜锦衣的腹中还有一个幼小的生命。 纵然夜锦衣口口声声说着不要那个孩子,但姬陵比任何人都清楚,夜锦衣这一生最想过的生活就是平平淡淡的生活,那样的生活里有她的父母,有她的丈夫,有她的孩子。 虽然玉无痕一家人已经没了,可是,如今有任啸决和虞宁将夜锦衣视如己出,有卫卿笑将她视作此生挚爱,她现在腹中又有了孩子。只要一切顺利,夜锦衣就可以过上她梦寐以求的生活。 姬陵不想拿夜锦衣近在咫尺的幸福来赌,所以,他已经下定决心不准夜锦衣出现在武林大会的现场,不跟楚钟岳有任何正面的交锋。 但是,他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夜锦衣这么多年苦心经营,为的就是可以亲手将楚钟岳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去赎罪。 夜锦衣也许情愿死,都不愿意错过明天亲手报仇的时刻。 姬陵仍旧站在帐篷外守着,眼睛一眨也不眨。 而帐篷内的夜锦衣已经睡熟,甚至已经进入了无法挣脱的美妙梦境。 梦境里,她和卫卿笑牵着彼此的手,看着她们的一双儿女在开满红梅花的雪地里奔跑。 卫卿笑睡的很沉,因此醒过来的时候还觉得头胀地厉害,他还没来得及起身,随行的一个侍卫就匆匆破门进来。 他本来脑袋就不舒服,此时见有人直接破门冲进来,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直接赤脚下床打算训斥那侍卫:“做什么?不知道这是我······” “少庄主,我们昨晚中了迷烟,庄主失踪了。”那侍卫还未等卫卿笑说完,就立马禀报情况。 听到这里,卫卿笑愣住了。 只一瞬,他便立马扯过床上的外套往身上披,一边疾声下令道:“召集我们的人马,立刻去找父亲。” “是。” “等等,这是少林的地界,将父亲失踪的消息告知少林方丈,有少林协助,兴许会更快一些。”卫卿笑叫住向外跑的侍卫,又补充道。 卫卿笑脑袋疼地越发厉害了,他这才反应过来这是中了迷香的缘故,但是,他想不明白,在这种时候,会有谁会带走任啸决。 第二百零五章 要挟的筹码 还是清晨,姬陵就和二十四影卫一同随着丐帮的队伍朝少林赶去,留下了井宿、鬼宿和柳宿等三人在营地守着仍旧昏睡的夜锦衣。 按姬陵的计划,夜锦衣这一觉可以睡到大中午,那时,就算夜锦衣醒来再往少林赶去,也来不及了,因为那时,他们和楚钟岳之间的对峙兴许就结束了。 只不过,一切总有意外。 姬陵等人前脚才离开营地,楚云棠便只身出现在帐篷门口,她看了看挡在自己面前的三个眼熟的影卫,握紧手中的剑冷声笑道:“姬陵果然骗了我,你们根本都没有死,武林大会是你们给我父亲设的一个局。” 鬼宿对于楚云棠的出现丝毫不意外,他只顺势拔出手中的剑挡在帐篷门前,冷声道:“楚小姐现在知道也已经晚了。” 楚云棠朝着紧闭的帐篷看了一眼,不屑地笑了笑:“不晚,只要你们那位主人还在这里就不晚,她牵挂的东西可比你们多得多。” 说着,楚云棠就毫无畏惧地打算硬闯帐篷。 “今天,你见不到她,以后也永远见不到她。”柳宿见楚云棠试图硬闯,便拔剑格在楚云棠脖颈上,只轻轻用力,楚云棠那细腻白皙的皮肤上就多了一道血痕,“若再往前一步,你就得命丧当场。” “你们不比姬陵,他还年轻,做事不考虑后果,难道你们也不顾后果?我父亲如今已经知道你们没死,怎么可能不做防备,今天与其说你们给了我父亲设了陷阱,不如说是我父亲给你们下了圈套。以姬陵的道行,必定难以全身而退,如果夜锦衣不出来,恐怕今天我们只能落得个两败俱伤的结果。”楚云棠面色坦然,毫无当初那个任性爽直的大小姐模样,这短短的时间里,她好像长大了。 闻言,鬼宿三人果然停住了动作,并且彼此对视了一眼,像是在思考楚云棠的话是否可信,也在思考这样的处境下,又到底该不该让夜锦衣出现。 “夜锦衣,你今日若是不出来,不只姬陵和你那些忠心的影卫无法全身而退,就连你义父任啸决也难逃一死。”楚云棠见那三人开始犹豫,便用剑格开柳宿的剑,大步朝前直接闯进了营帐。 夜锦衣本来睡得很沉,可是帐篷外的声音让她有些睡不安稳,她甚至还能隐隐约约听到外面的对话,但她仍旧没有彻底清醒过来。 直到楚云棠闯进来大声朝她喊出那句话,她便真正醒过来了,而且醒的很彻底。要是她想的没错,任啸决已经落在楚钟岳的手里了。 楚云棠看到夜锦衣睁开眼睛,正打算冲上去一剑结果了她,纵使有任啸决在手,夜锦衣暂时不敢对楚钟岳有任何动作,但长痛不如短痛,这样的好机会,她为何不杀了夜锦衣,以绝后患。 这样想着,她手里的剑已经落在了夜锦衣的肩膀上。 夜锦衣却不慌不忙,甚至缓缓起身,对着持剑朝楚云棠刺过来的鬼宿抬手道:“住手,出去。” 她笃定了楚云棠不敢杀她,就像她纠结了那么久的时间也最终没有下定决心杀楚云棠一样。果然,楚云棠的剑落在夜锦衣的脖子上许久,也没有再往下一分。 楚云棠的手,有些发抖了。 “昨晚,阿陵那么晚回来,想必是遇见了你。”夜锦衣盯着楚云棠的眼睛,缓声道。 “是。” “你也一定偷偷尾随他至此,发现了这一切都是一个圈套。” “是。” “你将我还没死的消息告诉了楚钟岳,所以他掳走了我义父,想以此来要挟我。” “没错。”楚云棠对夜锦衣这幅不慌不忙的模样感到不安,她冷声道,“若是不想那位养你十年的义父出任何差错,就——” “楚钟岳拿我义父要挟我,难道就不怕我拿她女儿要挟她吗?”夜锦衣还未等楚云棠说完,便快速抬手夺去楚云棠手里的剑,顺势将剑指在楚云棠胸口。 楚云棠哑然,她只顾着来这里告诉夜锦衣任啸决落在他们手里的这个消息,却忘了自己也成了夜锦衣威胁楚钟岳的筹码。 但她没有想到这一层,她的父亲怎么会也没有想到这一层。 “他舍得杀自己的儿子,没想到连自己的女儿也毫不在意。”夜锦衣勾起嘴角冷冷一笑,她真是不明白,这世间怎么会有楚钟岳这样暗害兄弟的朋友、逼死妻子的丈夫、和利用儿女的父亲。 “你什么意思?”楚云棠对夜锦衣的这句话很明显有些激动,难道自己的哥哥是死在父亲的手里,这怎么可能,她只当是夜锦衣在刻意刺激自己,并不相信。 “若是不想我的义父出差错,就要我做什么?”夜锦衣收回剑,顺手将剑狠狠地钉在地上,拿起挂在旁边的黑色长袍穿好,然后看向楚云棠,问道。 “放弃此前的所有计划,只要你提到当年的事情,任啸决必死无疑。” “好。” 说罢,夜锦衣便戴上那副许久不曾戴过的黑色蝠纹面具,朝外走去。 “你做什么?”楚云棠见夜锦衣打算出去,立马紧跟上去,疾声问道。 “去救我那看轻了你的弟弟,他若是知道今日被困是拜你所赐,不知会有何感想。”说罢,夜锦衣转过身来,抬手点住了楚云棠的穴道,“楚小姐,我们毕竟还是敌人,你还是待在这里最好不过。” “三炷香之后,穴道会自己解开,到时候还烦请楚小姐转告您的父亲大人,我会亲自去接我的义父,还请保证我的义父安然无恙,否则,您的父亲一定会后悔。” 待到走出帐篷一段路程,夜锦衣才停住脚步,抬头朝天空看了看。 今天是个好天气,万里无云,太阳正从天际处缓缓地升上来。 “主人,下一步该如何,我们不能弃任庄主于不顾,也断不能放弃今天的机会。”鬼宿在身后问道。 闻言,夜锦衣有一丝诧异,她以为鬼宿他们必然会劝说自己放弃任啸决,仍旧按原计划来行事,却不曾想他们此时依旧在为自己着想。 “任庄主这十年将主人视如己出,若是没有任庄主,主人这十年恐怕会更加艰难。报仇虽是我们拼尽性命也要完成的事情,但也决不能以任庄主的性命为代价。”井宿以为夜锦衣还在为如何抉择而犹豫,便拱手劝道。 “我会救义父,但我们原本要做的事情也依旧要做。”夜锦衣转过身来,看着正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三个人,郑重道,“你们现在,按我说的去做,我发誓,会让楚钟岳后悔今天做的一切。” 第二百零六章 讨回公道 武林大会伊始就不大平静。 究其原因,则是青岳山庄的人在少林山门处拦下了跟在丐帮之后的一众黑衣人,纵使丐帮掌门解释那群人是来自彼岸阁的朋友,却还是被闻讯赶来的楚钟岳认出了站在其中的姬陵。 姬陵着实跟年轻时的姬容长得很是相似,因此那些曾经见过姬容的人都不免对姬陵的身份起了怀疑。 “我曾经见过青峒墓掌门姬容,这位年轻人跟那姬容有八分相似,不知道小兄弟跟姬容是何关系。”华山剑派的封玉清捋着长长的胡须不慌不忙道。 此时姬陵等人被各大门派团团包围,他们料定这群来历不明的人已然逃不出去,所以显得甚是镇定从容。 楚钟岳是没有见过姬容的,否则又怎么可能将姬陵收在青岳山庄十年,所以此时见封玉清开口,他也并不着急开口,只是装作面色严峻的模样在一旁做观望状。 姬陵也没有开口,只仍旧握着剑冷冷看着周边正警惕地看着他们的众人。 他现在才醒悟过来,昨夜他本不应该轻易放楚云棠离开,否则也不会在没有开始的时候就陷入此时这尴尬的境地来。 “我之前也曾去过青峒墓,因此对青峒墓闻名的二十八长老颇有印象,这小兄弟身边这些人看起来倒也是很像青峒墓长老。”封玉清的师弟顾长天也在一旁开口,他分明是在不慌不忙地笑着,眼里却有丝丝杀意显现出来。 “各位怕是认错了,这是彼岸阁的人,亦是我丐帮的朋友,去过关中的人兴许都认得,这几位是彼岸阁的月鹿、火舍和水引老板,又怎么可能是青峒墓长老。”丐帮的执事长老燕南见周围的人越来越多,于是开口帮姬陵等人解围。 燕南说话间,瞥到一旁观望的楚钟岳,想到青岳山庄与彼岸阁相距不远,于是看向楚钟岳,道:“青岳山庄亦在关中,想必楚庄主也认得这是彼岸阁的当家们,并非是青峒墓旧人。” 楚钟岳见燕南将话抛给自己,于是走上前一步,看似仔细地端详着月鹿几人一番,才开口道:“这的确是彼岸阁的当家不错,只不过彼岸阁是六年前才出现在关中的,而青峒墓覆灭是十一年的事情。十一年前,也正是我楚某人和宫庄主温阁主等人杀了姬容替我兄弟玉无痕报了仇,只不过我们却没有找到二十八长老和姬容的儿子。若说贵帮的这些朋友是青峒墓当年逃掉的人,也不是不可能。” 说罢,楚钟岳将目光落在姬陵身上,见姬陵果然用愤恨的目光死死盯着自己,便觉得心中大喜,心想这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果然上钩了。 “不错,燕长老口中的这几位当家,我看起来就颇像二十八影卫中的阳天三卫。”顾长天又缓缓开口道。 看如今的形势,楚钟岳不知又用了怎样的手段让华山的人也成了他手中的棋子,只不过,这些影卫还不明白邪神殿覆灭是一个圈套这件事情又是如何被楚钟岳看穿的。 他们其中,只有姬陵一人才明白其中的原委。 “我,的确是青峒墓掌门姬容的儿子,姬陵。”姬陵见如今这样的局势,料定楚钟岳要在他们身份上大做文章,于是也不隐瞒,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身份,“他们,也的确是青峒墓的影卫长老们。” 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方才还在做看戏模样围在他们周围的武林人士皆拔出刀剑对准了他们。他们跟青峒墓没有什么仇,可是当年青峒墓掌门为了一本忘川志就害死了兄弟玉无痕一家,这在这些武林正派眼里是不能被容忍的一件事情。 姬容虽然死了,可是他的儿子和手下如今却出现在这里,无论他们出现在这里是为了什么,他们这些正派都有义务将这些余孽斩草除根,为武林除害。 中间唯一没有动手的,是仍把他们当做朋友看待的丐帮。 燕南挡在姬陵身前,将手中的手杖在地上重重一拄,厉声道:“就算他们是青峒墓旧人,却未做任何伤天害理之事,在场诸位都是武林正派人士,如今不分青红皂白就如此,未免太过分。” “燕长老如何确定他们没有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楚钟岳朝前一步,又扭头面向其余人,大声道,“诸位如今来少室山,除了为这一年一度的武林大会,更重要的是要商议联合铲除无极门与邪神殿之事。若是我说现如今的邪神殿就是曾经的青峒墓,不知道燕长老是不是还能把他们当做你的朋友。” “你有何证据?”燕南问道。 “我儿楚修翳亲眼所见,当日擅闯绝崖山庄盗取血如意的邪神殿门人用的就是青峒墓影卫的星宿阵法。”楚钟岳沉声道。 虽然这是事实,但楚修翳并未对楚钟岳说过这话,况且楚修翳现在在众人眼里已经是个死人,几乎没有人会对这句话的真假有疑问。 “那为何你当日不说?”燕南又问。 “那是因为我当日未曾想到青峒墓的人还会出现,只当那是个巧合。直到今天,我才将那件事和青峒墓联系起来,才思及站在我们面前的青峒墓长老就是邪神殿的人。”楚钟岳的语气太过笃定,令周围的人对这句话深信不疑。 “不错,在青峒墓覆灭之后,我们确实投靠了邪神殿。”月鹿从沉默的影卫之中走出来,面色淡然道。 “看来诸位今天出现在这里,是知道了武林各派要联合铲除邪神殿的事,前来应战的了?”封玉清看起来颇为和善地笑了笑,手却不自觉地握紧了手里的剑,他人虽然有些老了,剑却还未老,他相信自己若是跟一个影卫单打独斗也绝对不可能输。 姬陵见情势有些恶化,于是开口否认道:“不,我们来此是要为——” 是要为青峒墓讨回一个公道。 “是要为我邪神殿讨回一个公道。” 在人群之外,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这声音听起来并不浑厚,也并不嘹亮,反而很是柔和,却令在场的人心头一震。 听到这句话,在场的人纷纷循声望去,便见一个戴着黑色蝠纹面具的黑衣人使着漂亮的轻功朝人群而来,不多时,那黑衣人就已经落在姬陵身侧。 她才刚刚落地,影卫们便纷纷低头道:“恭迎邪神大人。” 见夜锦衣落在自己身侧,姬陵下意识退后一步,也低头道:“大人。” 而楚钟岳却是面色一紧,暗暗攥紧了拳头,他只希望楚云棠已经把话带到,而夜锦衣也能识时务地不要在这里有任何威胁到他的举动。 楚钟岳已然是在赌了,时至今日,他手里的筹码就只剩下被自己掳走的任啸决了。若是夜锦衣已经为了报仇而不顾任啸决的性命,硬是要同他楚钟岳在这里斗上一斗,那么他也就只能和夜锦衣鱼死网破了。 第二百零七章 无银帮钱如水 “莫非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邪神殿主?”人群中有人忍不住开口问道,纵使答案已经摆在众人眼前。 “正是。”夜锦衣环视人群,沉静回答道。 “没想到名震武林的邪神殿主竟然是一个女人。”人群中有人发出这样的感叹。 夜锦衣未理,只轻声笑道:“武林大会还未开始,诸位为何就聚集在这里,还拦着我邪神殿的人不放?诸位若是有任何疑问,在武林大会开始之时,在下自会向各位说明,诸位又何必在这山门处浪费时间。” “不错,武林大会马上就要开始,诸位若是有任何疑问,何不在武林大会之际当着所有门派的面问清楚,将人拦在这山门处又算什么?”燕南再次开口替邪神殿解围。 人群中还有人正欲反驳,却在看到缓缓从远处走过来的释念时闭上了嘴,甚至收敛了神色,端端正正地站好,不再说话。 “方丈师兄见有客未到,所以让老衲来山门处迎,诸位施主,还请先移步敝寺,再说不迟。”释念走进人群中,缓声道。 “是我等失了礼数,还劳烦释念长老亲自来迎,实在是罪过罪过。”封玉清走上前来,微微低头,以示歉意。 说罢,封玉清还不忘扬手道:“我等这就进去,长老,请。” 释念也没有再开口,只是又转过身,如来时一般缓步走去。封玉清和顾长天也立即领着华山门人紧随其后。 其他门派的人见状,也立马尾随华山派的人走进山门去了。 等到其余人走远,夜锦衣才对燕南拱手道:“此前对长老多有隐瞒,还望长老海涵。” “这世间哪个人没有秘密,我也未曾问过彼岸阁的人究竟是何人,算不得隐瞒,也算不得欺骗,阁下不必挂在心上。”燕南摆摆手,表示不需要将此事放在心上,又侧头见各门派都已经进了山门,也拱手道,“我与我的兄弟们也该进去了,先走一步。” “好,请。”夜锦衣笑了笑,扬手道。 等到燕南等丐帮门人也走远了,夜锦衣才转过身来,看向一直带着警惕和愤恨目光盯着自己的楚钟岳。 “楚伯父怎么不进去?”夜锦衣用礼貌谦和的口气问道,就如很久以前一般。 “那个逆子果然骗了我,你没死。”楚钟岳咬牙恨恨道。 他口中的逆子,自然是楚修翳。 “伯父都还健在,我又如何能死?”夜锦衣轻轻抬手,理了理衣袖,又道,“听闻任啸决庄主被楚伯父请去做客,还希望在今日武林大会结束时,楚伯父能将任庄主安然无恙地送回,我也会依伯父所愿,放弃我的所有计划,就此作罢。否则,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纵使鱼死网破,我也会和楚伯父斗到底。” 还没有等楚钟岳开口反击,夜锦衣就缓了缓神色,扬手道:“不早了,要那么多门派等我们,实在是不合礼数,伯父,请。” 果不其然,等过青岳山庄和邪神殿众人穿过天王殿到达大雄宝殿之外,果然见到场的人士几乎全部盯着他们。 楚钟岳自然不会以为那些人的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于是他只是向在座众人以及少林方丈微微点头示意,便带着手下的人到一旁落座。 他才刚刚坐定,不知何时已经赶来的楚云棠就穿过外围人群匆匆走到他的身侧,附身轻声说了些什么,说罢楚云棠面色如常地在楚钟岳旁边坐定,跟所有人一样看向站在大殿正中央的夜锦衣。 众人皆对邪神殿的到来而议论纷纷,他们虽不认得邪神,但却听过不少邪神的江湖传闻,传闻中邪神的最明显标志就是那副漆黑的蝠纹面具。 因此只要看到那副面具,只要感知到夜锦衣浑身上下那股子似是来自地狱的阴翳冷冰的气息,他们就能确定这就是江湖上武功高强杀人不眨眼的邪神本人了。 “施主可是邪神殿之主?”坐在大雄宝殿台阶下中央位置的少林方丈在繁杂的议论声中缓声开口,那些饶人心烦的窃窃私语便都停了下来。 “正是在下。”夜锦衣气势上未占下风。 “竟然是个女人。” “邪神怎么会是个女人?” “咦?怪哉。莫非那么多人武林高手都败在这个小女子手上。” 此前错过山门处那一闹剧的人们纷纷对这一发现惊诧不已,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名震武林的邪神大人不过只是女人而已。 “不知施主来此有何贵干?”方丈继续问道。 “那还用问,这丫头片子定是听闻我们要联手灭掉邪神殿,所以来这里砸场子。”不只是哪一门派的掌门不屑地冷笑一声,将健壮的身体猛地靠在椅背上,用轻蔑的目光看向夜锦衣。 “听闻邪神殿主武功高强,怎么会是个丫头,贫尼倒是认为站在这里的邪神是冒充的,目的是为了吸引我等的注意力,而真正的邪神定会趁我等不防备时杀出来。”峨眉掌门断念师太将拂尘一挥,狭长的眸子一眯,冷厉的目光便如寒箭一般朝着夜锦衣射去。 “定是如此,说不定那邪神就藏着我们之中,就等着我们上钩呢?”旁边有人听到断念的话,立马大声附和道。 这句话一出来,所有人都下意识地朝周围看了看,生怕邪神就藏在自己身边,而自己会倒霉地成为第一个被下手的人。 “你是谁?为何披着斗篷,鬼鬼祟祟,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人们仍在小心翼翼地在人群中搜寻,正在此时,从西南的角落里传来一声惊呼,众人的目光皆被吸引过去。 果然,方才传来惊呼的地方果然站在一个身披斗篷的黑衣人,宽大的斗篷将那人遮地严严实实,难以看到真容。而这黑衣人的周围,反应过来的人们已经拔出刀剑来,将他围地严严实实。 这人是谁,实际上夜锦衣也不知道,不过她却能隐隐猜测出来。 “看,真正的邪神出现了。就这点道行,还想在我们面前耍手段,可笑至极。” 夜锦衣循声看去,见出声的正是方才那个说自己说来砸场子的中年人,于是缓缓朝那人走了两步,温声道:“在下眼拙,不知阁下尊姓大名。” “连我老钱都不认识,还好意思自称邪神?”那穿着暗红锦袍的中年人站了起来,不屑地扫了夜锦衣一眼,然后仰头道,“无银帮钱如水就是在下。” 无银帮帮主钱如水是这武林第一首富,他的钱太多了,多地如流水一般,所以他叫钱如水,而无银帮的名字则是取自“此地无银三百两”,因为钱太多,多的都不怕人知道了。 这样看来,无银帮这个名字看起来倒像是一种变相的自夸,就像是一个身上挂满金银珠宝的人摇着戴满宝石戒指的手对别人说:本首富才没钱,本首富穷的饭都吃不上了。 夜锦衣从没有见过他,但却是知道他的,她还知道在自己看不到的钱如水的背后腰带上有两个用金链子挂着的金轮,那两个金轮正好就垂在钱如水的屁股上,。 那两个金轮的齿轮上还垂着用纤细的金丝挂着的小铃铛,钱如水走起路来,垂在他屁股后面的金轮子就会互相碰撞,那些小铃铛也会铃铃作响。 他每走一步,人们就会听到“铛—铛—叮铃铃铃铃”的声音,人们也把那叫作财富的声音。 也是这时,夜锦衣才注意到了那细小的金铃铛摇晃的声音。 第二百零八章 真正的邪神 “钱帮主的大名晚辈自然听过,现如今钱帮主既然质疑晚辈的身份,那何不用您的金轮来验证一番,又何须多费口舌。”夜锦衣的语气仍旧温和有礼,但话里的挑衅意味却是再明显不过。 “阿姐,不可。”姬陵闻言,立马低声阻止道。 “退下。”夜锦衣冷声命令道。 姬陵听出了夜锦衣话里的怒意,他自然知道他私自阻止夜锦衣参加此次武林大会必定触碰了夜锦衣的底线,也自知事情到了如今这一步,已经没有人能再阻止她,所以他和影卫们皆向后退去。 钱如水闻言,大笑了两声:“小妮子,别把有钱人都当成傻子,你以为我不知道,我若是和你打起来,那个人怕是就要趁此机会来偷袭。” 说着,钱如水抬起手,指了指角落里那个被人围住至今还一句话都未说只是在默默站着的黑衣人。 “我只与钱帮主一个人打,至于那个被你们当做邪神的人有其余那么多双眼睛盯着,钱帮主何须多虑呢。”夜锦衣也扫了那个黑衣人一眼,继而温和笑了笑。 正在钱如水犹豫之际,断念师太在一旁用激将法开口道:“难道钱帮主不想知道这丫头是不是邪神?还是说,钱帮主担心打不过那妮子,所以生怯了?” “我老钱这张脸皮是用金子做的,厚的很,输了也没什么。只不过——”钱如水突然转身面向少林方丈,带着歉意真诚道,“我们若是为了此事在此耽搁时间,到底是不妥。况且,当着方丈和诸位掌门的面,在武林大会比武还没开始的时候,我就私自和这小女子打斗,不合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如今这情形,若是不先解决邪神殿这桩事情,恐怕无法再往下进行。况且此次武林大会我们为的就是处理邪神殿和无极门之事,不如就先弄清楚邪神殿的真正意图,我们再行商议也不迟。”在夜锦衣出现在大殿前之后,封玉清就一直做观望态度,直到现在才缓缓开口,说话间还不忘看向少林方丈,似乎是在征求方丈的意见。 “只要在座诸位没有异议,两位施主请便就是。”方丈撂下这句话后,就开始合上双目,念起了阿弥陀佛。 钱如水见大家的态度都倾向于自己和那个妮子打这一仗,于是也不再犹豫,直接伴随着“铛—铛—叮铃铃”的声音走到夜锦衣对面。 “请吧,邪神大人。”他朝着夜锦衣扬了扬手,然后从自己背后的腰带解下自己的金轮,紧握在手里,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他看起来镇定自然,面上丝毫没有大战在即的凝重和紧张,似是对面前的夜锦衣不屑地厉害。 夜锦衣也淡淡应道:“请。” “请”字才刚刚落音,两张叮铃铃旋转而来的飞轮就朝她的面门飞来,今天阳光又甚好,以至于其他高手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小的太阳闪着金灿灿的光芒朝着夜锦衣急速射去,道行再浅一点的,就只能看到一道金光猛地向夜锦衣那厢窜去。 然而,那两个金轮却在距离夜锦衣面门一寸的地方突然不再往前,但却仍然在转动,看起来就像是撞在一个看不见的屏障上面。 那金轮遇到这股阻力却并未就此停下,反而越转越快仿佛想要冲破这面屏障,因为这极速的转动,两个金轮上面的铃铛声也越来越密,越来越快,像极了一种催命的声音,令人不寒而栗。 “噌——” 似乎有什么东西从金轮上飞了出去。 金轮终于不再往前,而是转了方向,飞回了钱如水的手中,只不过这金轮再回到他手中的时候已经少了些东西。 少了那些叮铃铃铃铃的金铃铛。 钱如水的面色有些难看,因为自始至终夜锦衣根本就没动过,甚至连手都没抬过,但她周身的那股内力就已经成功阻隔了金轮的进攻。 钱如水低头看了看齿轮有了些磨损的金轮,这才带着凝重和警惕的目光看向对面的夜锦衣。此时此刻,他终于能把自己口中的这个小妮子当做对手了。 “在不确定我是不是邪神之前,钱帮主最好还是把我当做邪神来看待,这样对你我都好。”夜锦衣开口了,只不过这一次语气里却有着浓郁的不屑。 她要激怒钱如水,她要让钱如水发挥出他的真正实力,她需要让所有人看到拼尽全力的钱如水在她面前不过是不堪一击的。 “钱帮主,你让她作甚?”顾长天不冷不热地开口,这话正好飘到了钱如水的耳朵里,让后者将手里的金轮握地更紧了一些。 钱如水又出手了。 这一次他总算没有轻视夜锦衣,相反他已经将夜锦衣看作了强劲的对手,他几乎用了八成的功力,将手里的金轮再次抛出。 “哇——” “呀——” 众人惊呼起来。 因为那两个金轮此时似乎幻化成了上百个闪着耀眼光芒的金轮,停滞在钱如水的面前,钱如水将手掌轻轻一推,那上百金轮就再次朝着夜锦衣飞驰而去。 “两个挡得住,这上百个怎么挡得住,我看这下,这小女子是要被打成——”一个围观的老年人正捋着胡子对身旁的小徒开口,却不想被自己的徒儿一声惊呼打断。 “呀!” “大呼小叫,成何体统。”老者不满地敲了敲徒弟的脑袋。 “师父你看。”小徒甚至没有对老者的敲打做任何反应,只是张大了嘴巴指着夜锦衣。 老者抬头看去,也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本来应该好好地站在地上的钱如水不知何时已经飞到了人群之外了,准备地说是被打到人群外面去了,而那两个金轮此时死死地钉在钱如水面前的地上。 那两个金轮已经没入地下过半,距钱如水的脚尖已不过半寸距离。 夜锦衣仍旧好好地站在原地,只有手还保持着打出一掌的姿势。 太快了。 钱如水似乎才刚刚运出内力,便被夜锦衣轻轻一掌将所有幻化出的金轮打了回来,紧接着那股内力就朝着钱如水的面门袭来,他运功去挡,然而那股从自己掌心运出的内力似乎却被融入进夜锦衣强大的内力里变成了那股强大内力流的一支,朝着自己狠狠打来。 然后他就被打出了人群,在落地的一瞬他还有些恍惚,甚至有些忘了自己是如何被打了出来,他虽然摔地很惨,但却伤地并不重,甚至还不忘在被扶起来之后揉揉自己的屁股。 毕竟,他的屁股平时只和自己的金轮接触,哪里和地面接触过。 虽然他伤的并不重,但是在旁人看来,夜锦衣云淡风轻的一掌就将钱如水用了八成功力的进攻轻松化解,甚至还将钱如水打成这样,足以见夜锦衣功力之深。 他们终于都能和钱如水一样正视夜锦衣了,而且,已经把她当做真正的邪神了。 第二百零九章 我发誓 “现在不知诸位对在下的身份还有何疑问?”夜锦衣将手收回,背在身后,淡淡道。 “没有了,没有了,知道你是邪神了,要说什么就快说吧。”钱如水一边揉着屁股坐回椅子上,一边带着抱怨的口气催促道。 他现在也明白过来,夜锦衣是在杀鸡给猴看,而自己俨然就是那只可怜的鸡。 “你说自己是邪神,那么那个人又是谁,他若不是心里有鬼,又怎么会不敢以面示人?”断念师太用手里的拂尘指了指那个披着斗篷的神秘人,盯着夜锦衣问道。 “那位是谁,恐怕师太要问他自己才行,在下如何知道。”夜锦衣轻笑一声,说罢也不管面上有了怒意的断念师太,径直走到少林方丈的面前,微微点头道,“方丈,各大门派要在武林大会商议联合铲除我邪神殿的事在下早有耳闻,因此在下今日才会出现在这里。” 方丈还未开口,顾长天就冷哼一声道:“看来邪神大人是要就此事找我们这些小门小派问罪了?” “非也。”夜锦衣扭头否认了顾长天这一猜测,紧接着仍旧用谦和的口吻对方丈开口道,“今日出现这种局面,皆是由于邪神殿不好介入武林之事,未曾及时向各大门派解释的缘故,所以才会令诸位对邪神殿有了误解。我出现在这里,只是想当着诸位的面,还我邪神殿一个清白。” “众人皆知,邪神殿在这十年的时间里,其实力已超过血残门,成为和无极门并肩邪派之首的门派,这难道还有假,你还有什么可解释的?” “就是就是,邪神殿乃邪派,我们这些正派与他们正邪不两立,这其中又怎么可能有误解。” “恐怕是听到我们要联合攻打邪神殿,所以害怕了,才来这里扯谎,想让我们放他们一条生路。” “此言有理,哈哈哈哈哈。” 人群中又传来嘈杂的声音。 少林方丈凝眉道:“诸位施主,请肃静。听完邪神施主的解释,诸位再议论不迟。” “若是邪神殿的确罪大恶极,我们自然不会放过他们。但若是其中的确有误会,我们便不能冤枉了无辜。”紧挨着少林长老们坐着的御剑山庄庄主辛炼子也紧接着沉声开口,令人群安静了下来。 说罢,辛炼子将目光移到夜锦衣身上,微微点头示意夜锦衣继续。 夜锦衣亦点头示意,她缓步走到楚钟岳身前,站定。她这一行为让楚钟岳心口一紧,忍不住按紧了身侧的桌角。 夜锦衣在面具下勾了勾嘴唇,才缓声道:“听闻各大门派要联合铲除邪神殿是楚庄主的主意,起因是楚庄主认为一年前杀了绝崖山庄百余人并盗走血如意的是邪神殿,是吗?” 楚钟岳缓缓松开桌角,稳了稳神色,才沉声道:“不错,我儿楚修翳亲眼所见,偷袭绝崖山庄的人使的正是星宿剑法。” 夜锦衣笑道:“那既如此,楚庄主还请令郎出来对质。” “邪神大人莫非不知,楚少庄主在年前就已病逝,你如今说这话岂不是故意令楚庄主伤心。”楚钟岳还没说话,封玉清就已经出声来呵斥夜锦衣。 “那既然如此,那看来是没有人证了。”夜锦衣低头似是在思索着什么,继而又抬起头看向楚钟岳,问道,“那物证呢?” “血如意已被你们盗走,哪里还有物证,你何必明知故问?”楚钟岳大掌将桌子一拍,恨恨道。 夜锦衣冷笑一声,转身面向其余人,问道:“那楚庄主是人证物证都拿不出了,既然人证物证皆无,各位怎么就能听了楚庄主一面之词,咬定是偷袭绝崖山庄之事是邪神殿所为呢?” 你分明就是知道人证物证都没有才敢这么在这里耍赖! 楚钟岳在心里低吼道,但他面上也只是露出一丝难堪的神色罢了。夜锦衣刻意避开十年前的事情不提,他若是跟夜锦衣在这件事情上争执不下,最后也只能是他自己吃亏而已。 封玉清看出了楚钟岳面上的难堪,于是开口解围道:“就算不提绝崖山庄血如意失盗的事情,你们邪神殿仍旧十恶不赦,就算这件事情跟你们无关,那又如何,邪就是邪,这是改变不了的。” “封先生口口声声说邪神殿十恶不赦,那敢问封先生,邪神殿如何就十恶不赦了?”夜锦衣闻言,转身走到封玉清面前,问道。 “这么多年来,死在你邪神手上的人有多少,就不用我多说了吧,这难道还不能说明什么?”封玉清抚着胡须得意洋洋道。 “死在我手上的人的确不少,然而,那些死在我手上的人皆是为了钱财来取我性命的,他们技不如人反倒丧命在我的剑下,又与我何干。”夜锦衣谑笑道,“难道你们正派人士遇到此类情况,会束手就擒甘愿死在对方剑下吗?” “你······”封玉清被夜锦衣的话生生噎到了,他瞥到一旁的丐帮,又笑道:“可是,你自己就是邪神,却让自己的手下高价放出邪神的悬赏令来。你们这么做不过就是让那些接了悬赏令的人出高价买下你自己的踪迹消息,从而达到敛财的目的,而那些接了悬赏令的人不过是跳进了你们的陷阱里罢了。如果他们知道了彼岸阁属于邪神殿,恐怕会死不瞑目,变成厉鬼来找你报仇。” “敛财是我们的目的没错,可若是那些接了悬赏令的人不贪高价的悬赏金又怎么会落入这个圈套,这不过是敛财的门道罢了,不信,你就问问钱如水帮主,看看他有没有用这样的方式赚过钱。况且,这件事情本来就是一个愿打愿挨两厢情愿的,他们愿意来找我,我们就愿意卖出我的消息,何乐而不为。” 钱如水正悠悠地喝着茶,却听到夜锦衣又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立马放下杯子,将眉头撇成了一个八字:“怎么又扯到我头上了,不过,财嘛,要取之有道,这个道理华山派是不会懂的,因为他们都是穷鬼。” “钱如水你……”顾长天听不得有人侮辱华山,立马站起身来指着钱如水,似是气不过。 “师弟,坐下。”封玉清见顾长天已沉不住气,立马低声提醒道,顾长天见状,之后猛地一挥袖,又后退两步,坐了回去。 “好一个财要取之有道,那敢问邪神大人,为何去挑战你的人一个都没有再回来,你敢发誓他们是技不如人而死在你的剑下,而非落在你们邪神殿的圈套里,被你和你的这些手下联手害死的?”封玉清的语气顿时严厉起来,颇有些正派前辈教训人的模样。 “我发誓!”夜锦衣勾了勾唇,伸出手来,看向上方大雄宝殿里那尊佛像,凝重道。 她的声音洪亮,带着莫名的威严和震慑力,令在场的人突然有一种想要俯首称臣的冲动。 “封玉清,你刚才也看到我输地有多惨了,你要还是不信,不如也和她比试比试,看是不是真的会技不如人败在她手上喽。”钱如水笑了笑,得意洋洋地靠在椅背上,带着调侃的目光看向封玉清。 封玉清终于不再说话,他低头思索了许久,才缓缓抬头,朝夜锦衣一抱拳,然后转身坐回了座位上。 第二百一十章 失踪 “看来封长老已经没有疑问了,那请问其他前辈还有要问的吗?”夜锦衣见封玉清已经退下,于是后退一步,再次看向坐在下面的人群,问道。 人群中鸦雀无声,似是已经被她折服。 “若是没有,那就证明我邪神殿绝非是诸位口中罪无可赦的邪门邪派,还请各大掌门终止联合攻打邪神殿的计划。”夜锦衣见无人开口,于是再次看向少林方丈,提高声音道。 “且慢。”正在此时,辛炼子却突然出声,并且站起身来,走到夜锦衣的面前,他仔细端详了夜锦衣一番,或者说,他透过那副黑色的蝠纹面具观察了夜锦衣一番,之后又将目光落在姬陵等人身上,沉声道,“兴许此前的一切的确是武林各派误会了邪神殿,但他们这些人却的的确确是青峒墓旧人。老夫仍记得十年前绝崖山庄被青峒墓灭门的惨状,而我与玉庄主也曾是旧识,如今见凶手余党仍逍遥法外,老夫着实痛心。如果邪神大人愿意将青峒墓余孽交由我等处置,那相信各大掌门不会不通情理,也定会放弃攻打邪神殿的计划。” 夜锦衣沉默了。 她虽沉默了,但坐在一旁的楚钟岳却是有些坐不住了。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夜锦衣要开始为青峒墓辩解,那就必然牵出曾经的一切,若是牵出一切,那么他的一切就都完了。 夜锦衣正欲开口,却见释念走到少林方丈身侧低声耳语了一番,少林方丈的脸色顿时变得凝重起来。 “方丈,发生了何事?”坐在方丈身侧的辛炼子最先发现这一变故,于是开口问道。 “辛庄主,诸位施主,方才老衲接到消息,无境山庄任啸决庄主昨夜在山下营地被掳走,现在还没有任何消息,无境山庄的人特来此求助。”方丈先看向辛炼子,接着站起身来环视在场的人们,恳切道。 “既然是任庄主是在山下被掳走,我们便不能坐视不理,方丈,看来只有将武林大会暂停片刻,先将任庄主找到也不迟。”钱如水闻言,忙站起身来开口道,但似是起身的幅度太大了,拉扯到伤口,让他忍不住呲了一声。 “武林大会是四年才有一次的盛会,是武林中的大事,怎可因为一个人的失踪便暂停,这未免大题小做了吧。”断念师太轻哼一声,看起来对钱如水的话很是不屑。 辛炼子冷声道:“武林大会的确是武林中的大事,但正因为如此,此时任庄主的失踪才显得蹊跷。况且,任庄主也并非是一个平凡之辈,却在山下众多门派把守的地方被掳走,可见此事非同小可。若是不将这件事情解决,恐怕人心不安,我们也无法向无境山庄交代。” “辛庄主所言有理,况且,邪神大人突然到访,任庄主也在此时失踪,这其中有什么关联也说不定。”顾长天在这时开口,还顺道斜睨了夜锦衣一眼。 “还是先将任庄主的事查清再说吧。” “任庄主怎么会突然失踪,怕是有什么隐情,还是先将这件事解决最好。” …… 各门派掌门纷纷开口请求暂停武林大会,见状,少林方丈便宣布暂停武林大会,并请华山派为首的几大门派在山下寻找,而以御剑山庄为首的几大山庄在少室山搜寻。 “且慢。”听完少林方丈的话,辛炼子却突然站起身来,将目光落在姬陵的身上。 “辛庄主觉得有何不妥?”方丈问道。 辛炼子看向方丈,温声道:“方丈,虽说寻找任庄主是大事,但邪神殿的事情也不能放下。在邪神大人为姬陵等人做出让人信服的辩解之前,我要求由我御剑山庄暂时关押姬陵,以免出现变故。” “辛炼子,你未免太过分了。”月鹿冷声道。 夜锦衣却只是抬了抬手,示意月鹿退下,然后微笑道:“辛庄主说的有道理,任凭我们在此时离开,确实令人不安。况且,辛庄主是令人敬重的英雄,我相信姬陵留在辛庄主身边是安全的。” 说罢,夜锦衣扭头看向姬陵,姬陵便缓步走向辛炼子面前。 “方丈师兄,不如我与辛庄主同行,好让邪神施主放心,也以免出现差错。”却在此时,一直未开口的释念走上前来,要求与辛炼子同行。 “如此也好,在事情查清楚之前,还请师弟尽力保证辛庄主和姬施主的安全。”方丈点头道。 “既如此,便多谢释念长老了。”说罢,夜锦衣又环视四周道,“相信诸位掌门对我的存在也甚是不安,而此地也需要少林寺的诸位长老坐镇,不如我便与各位长老在此地等候诸位归来。” 果然,此言一出,方才还带着警惕和担忧的目光看着夜锦衣的一众人便缓和了脸色,带着自己手下的人缓步退出了现场,只有楚云棠一个人还坐在原位,目光紧紧地锁在夜锦衣身上。 夜锦衣扫了楚云棠一眼,便在少林几位长老面前坐定,闭目调息,一句话也不再开口。 而另一边,楚钟岳率领着青岳山庄的人走出山门没多久,便停下了脚步,眉头紧锁。 “楚庄主,怎么停下了?”楚钟岳身侧的顾长天见状,便开口询问道。 楚钟岳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人群,似是在搜寻着什么,然后才看向顾长天,答道:“顾兄可看见小女云棠?” 顾长天想了想,道:“似是不见好一会儿了,兴许是留在大会还没有出来。” “今天出了这么多状况,这丫头一个人留在那里,我真是不放心,但寻找任啸决庄主又是方丈的嘱托,这……”楚钟岳面露难色道。 闻言,顾长天摆手道:“不碍事,楚庄主,找任庄主的确是大事,可也不弃楚小姐于不顾。况且那里还有邪神殿的人在,确实是让人不放心。不如这样,楚庄主你去找楚小姐,我和封师兄带着大伙儿去找任庄主就是。” 封玉清也开口道:“不错,楚庄主,还是快些去找回楚小姐才是。” “那既如此,多谢二位了。待我找回小女,就立马回来同你们会合。”说罢,楚钟岳便向自己身后的青岳山庄众人交代了几句。而后,向顾长天和封玉清二人拱手道别,迅速折返回去了。 第二百一十一章 没有结束 姬陵并没有被辛炼子关押在某个地方。 他只是被封了穴,带在辛炼子身边,甚至都没有被绳子绑着,来表明他是被囚禁的。 疑惑,自然是有的。 “十年前,姬陵少主几岁?”辛炼子问道。 “十岁。”姬陵答道。 “还是个孩子。”辛炼子说道。 “无论当初发生了什么,孩子是无辜的,上一代人的恩怨不应当牵扯到下一代人身上。”旁边的释念开口道。 辛炼子道:“长老说的不错,这兴许就是我不愿意把姬陵少主囚禁起来的原因。” “既然辛庄主这么觉得,又为什么一定要把我带在身边?”姬陵没禁住心里的疑惑,问道。 辛炼子扭头瞥了他一眼,沉声道:“因为我想看邪神殿主会给我们一个怎样的交代。” “那就那么重要?”姬陵问道。 “不错。”辛炼子顿住了脚步,“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也许就会明白,最重要的并不是什么恩怨情仇,以命抵命,而是事情的真相,是公道。” “施主怀疑那件事情的真相?”释念问道。 “我只是疑惑一个问题,青峒墓掌门姬容是个绝顶聪明的人,做事应当滴水不漏。那他为什么会在玉家惨案中留下破绽,还这么快被人发现,难道他不知道凭着玉无痕的声誉,那些与玉无痕交好的人会让他很快付出代价吗?我也很好奇,为什么从来没有一个人问过这个问题?” “既然你对这件事情有疑问,为什么不早些说出来?”姬陵眉头越皱越紧,辛炼子话音刚落,他便冷声质问道,完全忘了自己现在的处境。 “因为青峒墓已经被灭,对于整个武林来说,这件事情已经结束!”辛炼子厉声呵斥道。 言外之意,那件事情已经落幕,他纵使有再多的疑问,说出来也不过是徒劳,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与血腥而已。 姬陵的面色渐冷,脸上透出些死灰的颜色。 他突然有些不知道自己做这一切的意义了,既然对于整个武林来说,这件事情已经结束,那么还有谁会在意事情的真相,又有谁会在意他父亲的清白。 “但你们还活着,就没有结束。对于你们而言,没有结束。”辛炼子抬手,解了姬陵的穴道。 姬陵猛地抬头,看向辛炼子,似是在寻求答案。 “你已经告诉我答案了,青峒墓是清白了。” 因为只有清白的人,只有被这件事情伤害过的人,才会更加在意事情的真相,才会因为别人对真相的不在意而愤怒、而绝望。 而被伤害的人,不是别人,是这些在别人欲望的纷争中失去亲人、飘零无依、背上仇恨枷锁的人。 甚至说,从青峒墓的人出现在少室山的这一刻,就已经在证明他们的清白了,因为只有清白的人,才能无惧误解,乃至死亡,光明磊落地站在那里。 “阿弥陀佛。”释念面带痛色,双手合十,缓缓低下头,似是在超度那些无辜枉死的人。 “即使如此,我也希望姬陵少主暂且跟着我与释念长老,至少在找到任庄主之前。”辛炼子道。 因为随着事情的真相越发明朗,辛炼子逐渐发觉,在此时的少室山,危险的不是邪神殿,不是无极门,而是当年那件事真正的凶手。 “若老衲是带走任庄主的人,便会把他藏在正常人无法靠近的地方。”释念缓声道。 “兴许还会是容易被发觉的地方,毕竟,最危险的地方也就最安全。”辛炼子点头道,说罢,他便扭头看向跟在身后的侍卫,命令道:“你们分头去找,我和释念长老去塔林看看。” “是,庄主。” “等等。虽说我们是在找任庄主,但也切不可坏了少林寺的规矩,少林禁地你们一律不许冲撞。”辛炼子又交代了一句,语气比方才更为凌厉。 “谨遵庄主吩咐。” 待所有人走远,辛炼子才向矗立在左侧的高大楼阁看去,那处楼阁周围一个人也没有,朱红的大门上挂着大锁,似乎少有人进入。 “那里的钥匙应当只有方丈和几位长老才有。” “正是。” 楚钟岳自然没有去找楚云棠,他很清楚楚云棠此时正盯着夜锦衣,自他回头踏入山门起,就一路避开正在搜寻任啸决的众人,加之他武功高强,轻功也不赖,不多时,他就已经停在一座庄严楼阁门外的大树后。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大门看了一眼,门上上着大锁,门的上方悬着一块匾额,匾额上三个大字——藏经阁。 他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周围的动静,确定周围无人,才快速跃到大门前,从怀中拿出一枚钥匙,迅速打开门进去,又将门关好。 钥匙是他昨夜从少林一个长老那里偷来的,为了避免被发现,今天一大早他就仿了一封书信将那位长老引出了少室山。 此时,那位长老的尸体也早已经化成了飞灰。 楚钟岳的应变能力也大概是他自己最引以为傲的东西了,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将一切做的滴水不漏,连他自己都要为他拍手叫绝。 但他并不知道,在他走进藏经阁后,一个人从附近的禅房后走出来,将门上的大锁又轻轻锁上。 任啸决被楚钟岳锁在顶楼一排排书架后隐蔽的角落里,在中了迷烟之后又被他封了穴道,所以他确信任啸决一个人是逃不了的。 但是他有些担心任啸决被发现,虽然任啸决被掳走时已经昏迷,并不知道他是谁,但若是任啸决被发现,那他真的一点筹码都没有了。 他自然也很明白,他既没有办法在此时将任啸决转移,也没有办法一直留在这里,所以任啸决就有被发现的可能性。 因此他需要想个办法,让任啸决即使被别人找到,也依然能够用来威胁夜锦衣。 虽然他并不认为夜锦衣真的有足够的证据来揭穿他,但防患于未然,他不想出差错,他必须有一张底牌来牵制夜锦衣。 所以他是带着一瓶毒药走到任啸决面前。 任啸决已经醒了,他虽然被封了穴道,还被紧紧地绑在柱子上,但他依然站的稳稳的,目光坚韧,丝毫不像是个被囚禁在此的人。 “任庄主醒了?”楚钟岳看着任啸决,谑笑道。 任啸决自然没有办法说话,只是冷冷地盯着楚钟岳,他也很清楚楚钟岳这么做的目的,他并不怕死,但怕成为楚钟岳要挟夜锦衣的筹码。 所以,他虽然看起来镇定,心里却有一丝发慌。 第二百一十二章 藏经阁 “我都忘了任庄主不能说话了。”楚钟岳笑了笑,将手里的药抬起来在任啸决眼前晃了晃,“任庄主猜猜这是什么?” 任啸决扫了一眼楚钟岳手里的药,便闭上了眼睛。 “任庄主今天既然看到我是谁了,我自然不能让你说出去。但任庄主也别怕,你把玉展颜藏了那么久,是应该死了,可这药却不是毒药,只不过会让人昏迷不醒而已。” 虽然只会让人昏迷不醒,但解药却也只有他自己有。 这样一来,夜锦衣不但不敢轻举妄动,到时候还得跪着来求他。只要过了今天这个坎,他就不信杀不了夜锦衣。 但若夜锦衣想不顾任啸决生死,不想放过他,他就和夜锦衣拼到底,而且还要让任啸决一辈子都醒不过来,也算没有吃亏。 权衡利弊,他觉得这样当真是最划算最精明的做法了。 所以他勾了勾嘴角,就打算把手里的药给任啸决喂下去。 “楚庄主不是应该去山下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楚钟岳的手顿住了,他不但手顿住了,连脸上的笑意都僵住了。 身后略有些熟悉的声音像一柄冷剑,直戳戳地插向他的心窝。 “诶,这不是任庄主吗,竟然在这里。”辛炼子和释念从楚钟岳后面的书架后走过来,而且离楚钟岳越来越近。 任啸决在听到辛炼子声音的那一刻就睁开了眼睛,他见辛炼子和释念走过来,便张开嘴巴,想要说话。 可是他忘了他被点了哑穴,也忘了楚钟岳手里的药丸已经到了他的嘴边,他才刚刚开口,一粒药丸就被弹入他的口中。 楚钟岳在听到那声音的瞬间的确是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脑袋发麻,脑门上还渗出汗珠来。可他到底还没有发慌,在辛炼子走过来之前迅速将药丸弹入任啸决口中,还不忘拍了拍任啸决的胸口,好让他咽下去,嘴里却大声道:“任庄主,你怎么了,是谁把你绑在这里?” 此时,他可真庆幸自己方才为了避免被人发现,与任啸决说话声音极低,没有被听到。 说罢,他好似才听见辛炼子的声音,不慌不忙地转过头来,略有些讶异道:“释念长老,辛庄主,你们来了,任庄主在这里。” 见楚钟岳还是把药丸给任啸决吃了下去,辛炼子和释念不由自主地皱住了眉头,幸而在此时此刻,他们的皱眉可以被理解为对任啸决的担心。 “我方才从这里经过,听到楼上有动静,便进来看看,不曾想误打误撞,竟然真的找到了任庄主,只是任庄主似乎有些昏迷。”楚钟岳扭头又看了任啸决一眼,见任啸决缓缓闭上眼睛,才在心里缓缓舒了口气。 “楚庄……” “怪不得呢,我和释念长老也是从下面经过,想着任庄主或许在这里,就上来看了看,没想到任庄主果然被困在这里。”见释念长老开口,辛炼子立马出声打断了他的话,他一边说话打消楚钟岳心里的戒备和恐慌,一边解开任啸决身上的绳子。 他们早楚钟岳一盏茶的功夫上楼来,有没有发出动静,甚至能让楼下的人听到,恐怕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况且,任啸决被绑在隐蔽的角落,但楚钟岳上楼后便直奔角落而来,可见楚钟岳早知到任啸决被绑在这里。再者,一般人见到被绑在这里的任啸决,第一反应难道不是松开绳子? 出家人不打诳语,辛炼子心里清楚释念开口必然是质问楚钟岳,可是现如今,他们却还不能太快拆穿楚钟岳,所以他只得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模样。 “楚庄主,你方才给任庄主吃的可是安神益气的药丸,怎么他这么快就睡着了。”辛炼子扶住任啸决,他端详了任啸决一番,便开口问道。 他们刚才是看见楚钟岳把药给任啸决服了,楚钟岳自己也清楚这一点,所以辛炼子便主动问出来,好给楚钟岳一个解释的机会。 辛炼子这样问,的确是让楚钟岳的神经彻底松弛下来了,因为辛炼子的话传递出一个重要的信号:他们丝毫没有怀疑楚钟岳是囚禁任啸决的人。 “是啊,刚才我看任庄主虚弱至极,便想起身上只有些益气滋补的药丸,便给他服下了。但看任庄主现在的情况,也不知道此前有没有受过伤,怕是要让长老受累为任庄主诊治才成。”说着,楚钟岳便和辛炼子一起搀扶着任啸决,朝着释念走去。 辛炼子下意识递给释念一个眼神。 释念便微微笑道:“救人是少林寺僧人的职责所在,楚庄主放心,我们定当竭尽全力救治任庄主。” 待他们走下来,打开大门,楚钟岳便看到站在大门前的姬陵,姬陵仍旧是用往常那种愤恨的目光看着他。 “他怎么在这里?”楚钟岳问道。 “姬陵施主如今身份有些特殊,而藏经阁又是我少林重地,老衲只能让姬施主在门外等候。”释念答道。 而事实上,姬陵之所以在门外,不过是因为在他们进入藏经阁之后,需要有一个人将门重新锁好,营造出无人进入的假象。 但释念的话听起来也的确无懈可击,所以释念认为自己并不是撒谎,而是选了一个不同的角度来阐述事实而已。 “原来如此。” 等到任啸决被找回的消息传遍少林,那些去寻找他的人又重新回到大雄宝殿前,已经是下午了。 卫卿笑是被少林的小沙弥告知这一消息的,在得到消息之后,他便立马赶到少林寺去。在赶往任啸决所在的客房时,他经过了大雄宝殿的前面,瞥见在比武台正中央打坐的黑衣身影。 “那是谁?”卫卿笑向引路的小沙弥问道。 “施主不知?那就是传说中的邪神殿主,听说她今天来这里,是为了劝说武林各派放弃攻打邪神殿的计划。”小沙弥小心翼翼地回答道。 “哦,原来如此。”他又朝那个“传说中的邪神殿主”瞥了一眼,并未做停留,而是匆匆往客房赶去。 姬陵早已经回到了夜锦衣的身侧,他犹豫了许久,才附身在夜锦衣耳旁轻声道:“任庄主找到了,的确在藏经阁,是释念长老给辛庄主提的醒。” 闻言,夜锦衣抬眸看向释念,只见他面色坦然地坐在方丈身侧,见夜锦衣向他看去,微微点头回应。 “方才楚钟岳对我说,他给任庄主服下了昏迷不醒的药,如果阿姐想让任庄主醒过来,就不要轻举妄动。”姬陵接着道,顺手握住了夜锦衣的手臂,他害怕夜锦衣一时冲动,真气流窜,伤了夜锦衣自己。 然而,夜锦衣面色无澜,甚至笑了笑:“猜到了,否则,那位楚庄主怎么能那么镇定地坐在那里。无妨,让他再得意片刻,我会让他交出解药的。” 说罢,她的目光冷冷地落在楚钟岳身上。 第二百一十三章 谢无极 见众人几乎都已经到齐,夜锦衣才又在姬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在众人眼里来看,此时的邪神殿主似乎有些虚弱。 “方丈,既然任庄主已经找回,那我们是否可以继续解决邪神殿的事情了。”夜锦衣环视四周,最后将目光定在少林方丈的身上,她缓声道。 “施主请。” “好。”夜锦衣笑了笑,缓步走到楚钟岳身前,温声问道,“楚庄主记不记得,上午我们说到哪里了?” 楚钟岳将手里的剑重重一按,冷哼道:“你们邪神殿的事情,难道你自己也记不得了吗?” 他话虽这么说,但心里却发虚。 “对,我记得,我只是怕楚庄主忘了而已。”说着,夜锦衣抬手拍了拍楚钟岳的手臂,果然,她这一动作让楚钟岳整个人都僵住了。 见状,夜锦衣笑着抽回手,走回到中央,大声道:“我记得诸位有两个疑问未解,第一,一年前偷袭绝崖山庄的到底是不是邪神殿;第二,我身后这些你们所谓的‘青峒墓余孽’到底是不是应该交给你们处置。” “你上午可是说过楚庄主人证物证皆无,不能证明是你们邪神殿所为,在座的诸位便也放你一马,不予追究。现如今可是你自己又提起,若是不能给我们一个交代,那就不要怪我们不客气。”封玉清上午在夜锦衣那里碰了钉子,现在又听夜锦衣这样说,于是立马站起身来可以激夜锦衣。 “呸,迫不及待,吃相真丑。”听到封玉清的话,钱如水忍不住骂了一句。 “没有人证物证,自然不能证明是邪神殿所为,但也不能证明不是邪神殿所为。我知道此前的说法不能服众,一定会有人咬着这件事不放,倒不如爽快些,将此事说的清清楚楚,也好还我邪神殿一个清白。”夜锦衣沉声道。 钱如水闻言,起了兴致,问道:“如此说来,殿主是有证据证明不是邪神殿所为了?” “不但如此,我还知道真正的凶手是谁?”夜锦衣笑了笑,提高声音道。 “是谁?”已经有人迫不及待问道。 夜锦衣面向众人,斩钉截铁道:“无极门。” 闻言,楚钟岳眯住了眸子,他实在是看不明白夜锦衣为什么又重提此事,而她提起此事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邪神大人,药可以乱吃,话却不能乱说。”人群中突然传来这样一句话来,人们循声看去,说话的竟然是上午那个带斗篷的黑衣人。 没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有多久了,上午的风波之后,人们几乎都忘了他的存在,谁曾想,他的人竟真如同他的打扮一般,浑身藏满了秘密。 而却有两个人因为这句话瞬间白了脸色,一个是楚钟岳,一个是楚云棠。因为那个黑衣人的声音像极了一个他们熟悉至极却又本该故去的人,不,不是像极了,应该说是,一模一样。 在听到那句话的瞬间,楚钟岳就已经猛地站起身来,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个黑衣人。 话音落下,那个黑衣人就穿过人群,走上台来,站在了夜锦衣的面前。 两个黑袍人站在台上,面面相对,令空气中多了一丝诡异紧张和肃杀的气氛。尤其是偶尔一阵冷风刮过来,二人的黑袍在风中猎猎作响,更是让道行稍浅的人忍不住打了个冷战。 少林方丈也缓缓站起身来,他突然觉得这件事情越来越复杂,纵使他经过无数大风大浪,也觉得今日之事愈发令人看不透彻。但即使如此,他也仍旧面色淡定语气温和地问道:“不知施主究竟是何人?” 那个黑衣人这才转过身来,但却不是面向少林方丈,而是正对着楚钟岳,一字一句道:“无极门门主,谢无极。” 谢无极。 夜锦衣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谢,是因为楚修翳的母亲姓谢,而这个无极,到底是“无极外复无极”的无极,还是“无所不用其极”的无极,她并不清楚。 众人大多是面露惊诧之色,而楚钟岳不同,他面如死灰,失去力气般跌坐在椅子上。 虽然楚修翳的斗篷将他的脸遮的严严实实,但楚钟岳似乎仍旧能够透过斗篷,感觉到楚修翳那灼人阴鸷的目光。 这声音,这气场,除了他的“儿子”楚修翳,又会是谁。 而他的“儿子”居然就是一直跟他作对的无极门主,那么,怪不得了,怪不得无极门会一直和他作对。 从楚修翳以无极门主的身份出现的那一刻,就已经将他们之间的界限划地清清楚楚,他们决不再是父子,而是仇人了。 不止如此,此前楚钟岳命楚修翳做的事情,他到底有没有做,都是一个未知数。 楚钟岳本来以为他将一切都计划地天衣无缝,现如今只要夜锦衣在说出真相前死掉,那么就算姬陵再提起当年的事情,也不会有人相信。 但现如今,楚修翳没死,一切都失控了。 而楚钟岳身侧的楚云棠依旧是面色苍白,神色恍惚地盯着楚修翳,时至今日,她已经什么都看不透了,她迷茫了。 她本来以为她知道这些事情的前因后果,但现在,她觉得她其实什么都不知道。 就如同夜锦衣出现在众人面前时一样,此时无极门门主突然出现,身份也自然是要惹人怀疑的。 果不其然,依旧是那位爱挑事的断念师太第一个站出来质问道:“你说你是无极门主,你便是了,真当我们这里的人好糊弄不成。” “我本以为人活的越久,便会越通透。听闻师太年轻之时也是冰雪聪明,为何却越活越蠢,像头母猪。”未等断念师太发火,楚修翳便将手背在身后,冷笑道,“我为何要冒充无极门主,难道我不知道武林各门派正等着我自投罗网。还是说,师太也想跟钱帮主一样,用武功来试试我的身份。” “试就试,难道我还怕你这个无礼小儿不成。”断念师太果真被楚修翳的话激到,话音刚落,她便运足内力,挥着拂尘朝着楚修翳冲过来,她发誓要让楚修翳为他方才的无礼付出代价。 “砰——” 只一掌。 楚修翳只出手迎了一掌,断念师太便被打出人群外,她那柄拂尘也断成了两截,落在地上。重重摔在地上的断念七窍流血,还未等她手下的人去扶她,她就断气了。 “阿弥陀佛。”坐在正位的少林长老们都站起身来,念起了阿弥陀佛。 断念师太成了断气师太,台上的那个黑衣人也就真的成了无极门主。 见状,钱如水松了口气,他自然不是因为断念的死而松口气,而是因为他庆幸自己验证的是邪神殿主的身份,而不是无极门主的身份。 “不是所有人都像邪神殿主这样心慈手软。”楚修翳收回手,冷笑道。 只是,这句话,不知是在赞赏夜锦衣,还是在嘲讽她。 “你,谢无极,你要为我师父偿命。”断念师太的徒弟冲出人群,用剑指着楚修翳,流着眼泪厉声道。 断念师太也许真如楚修翳所说,蠢钝如猪,但看这个女孩的反应,断念大抵真的对她很是慈爱。否则,她断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站出来,毕竟,断念的其他弟子们都躲在人群后瑟瑟发抖。 “你看,你相信我是谢无极了,这说明你师父死的是有价值的,她用她的死向大家证明,我,就是无极门主,谢无极。世间啊,就是缺你师父这样,敢用生命来寻求真相的勇者。”楚修翳笑着看向这女子,他声音温和,但话语却带着血腥和恐怖。他表面虽无异,掌心却在暗暗运起真气。 夜锦衣额头上渗出了汗水,她不知为何觉得,楚修翳这样是刻意而为,目的是让众人在他二人之间做个对比。 无极门主有多无礼狠戾恶毒,邪神殿主就有多有礼温和善良。 而事实也果真如此,在那些围观的人眼中,这位自始至终还算的上懂分寸的邪神殿主被出手就伤人性命的无极门主对比地越发像个好人了。 第二百一十四章 邪神是谁 “你……”那女子还欲出声,却被迎面而来的银针射中心口,应声倒地。 夜锦衣收回手来,扭头扫了一眼断师太念那些躲在人群后的徒弟,冷声道:“拉她下去。” 她话音落下许久,才有两个女子略有些犹豫地走过来,将台上的女子拖下去。 “邪神殿主还真是爱救人。”楚修翳看向夜锦衣,冷笑着揶揄道。 “既然你我出现在这里,是为了解决绝崖山庄的事情,自然还是少生些事端地好。”夜锦衣敛眸道。 “好,相信大家都看到了,方才是断念师太出手在先,而我也不过是没控制好力道,不小心伤了她的性命,相信峨眉派的姑娘们也不会因此耽误了我和邪神殿主对质。”楚修翳长袖一挥,朗笑道。 又一个女子走出人群,半跪在少林方丈面前,恳切道:“峨眉派众人恳请方丈允许我等先行一步,回峨眉安排我师父的后事。” “好,老衲会请释安师弟带弟子与施主同行,为师太超度诵经,还请诸位施主节哀。”方丈点头道。 “多谢方丈。” 峨眉派先行离开,随之一起离开的,是那些不想惹祸上身,从而放弃看热闹的人。 见人群稍微安静下来,楚修翳便问道:“那敢问阁下如何证明邪神殿不是凶手,又有何证明来证明凶手是我无极门?” “我自然有人证来证明邪神殿不是凶手。”夜锦衣语气郑重。 楚修翳笑了笑,问道:“那敢问阁下,人证在何处?” “就在门主的眼前。” “我的眼前?你?” “不错,我。” “邪神殿主这是什么意思?”钱如水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他被弄糊涂了,为什么邪神殿主就是这件事情的人证了呢。 夜锦衣走到比武台的边缘,看着台下的众人,问道:“我是邪神殿主,可邪神殿主是谁呢?” “你是邪神殿主,那邪神殿主自然就是你啊。”台下有人答道。 “难道就没人问过,邪神在成为邪神之前是谁?邪神除了邪神这个身份以外,又到底是谁?”夜锦衣又问道,她的声音突然间掺了几分落寞。 “你是谁?”辛炼子猛地站起身来,沉声问道。 恐怕世间已经很少有些事情让他这样不沉着了。 闻言,夜锦衣转过身去,寞然轻笑一声。 她缓缓抬手,朝脸上的蝠纹面具伸去。 空气突然安静下来,静到人们可以听见自己的呼吸,听到周围人的呼吸,当然还有些人,紧张地不敢喘气,以至于没有呼吸。 眼见着她脸上的面具完全摘去,她的脸完完全全地暴露在众人面前,辛炼子便出声道:“年轻人。” 当日为了保住机杼子和无境山庄,用黑雪盗的名义引来自己的年轻人——无境山庄夜锦衣。 可她兴许不仅仅是夜锦衣,辛炼子没有忘记他第一次见夜锦衣时曾说过一句话。 “你长得很像我以前认识的一个孩子,不过那孩子是个女娃娃。” 现在辛炼子才惊觉,夜锦衣也许并不是像那个女娃娃,而是她们本就是同一个人。 “我曾经请辛伯父炼了一把剑,那把剑的名字叫无悯。”夜锦衣尽力扯出看似明媚的笑容,问道,“不知道辛伯父还记不记得?” 提起当年,她的确想露出一个稍微灿烂点的笑,可是也因为是当年的事,所以她这笑实在有些艰难。 事过境迁,沧海桑田。 剑还是那把剑,但人,却再也变不回当年的人了。 “没想到辛庄主和邪神殿主还……” 是旧相识。 钱如水话没说完,就被辛炼子接下来叫的名字给打断了。 “展颜。”辛炼子此前本就在为发现楚钟岳的真面目而有了一点慰藉,此时,又发现所谓的邪神殿主是玉展颜,太过震惊,也太过欣喜,以至于留下眼泪来。 辛炼子与玉无痕的交情并不似玉无痕和温琼琚、宫酌独那般深厚,可却也依旧是如水般的君子之交。他与玉展颜也自然没有像十年前的楚钟岳和玉展颜那般亲昵,可他也确实疼爱这个曾向他求剑的小女孩。 如今,这个他以为已经死了的小女孩又重新出现在他的面前,他怎能不欣喜。 武林第一山庄御剑山庄的主人当众老泪纵横,已经令在座的人很吃惊了,而更令人震惊的是夜锦衣接下来的话。 “玉无痕之女玉展颜,拜见辛伯父。” 人群因为这句话,炸了—— “玉无痕的女儿?” “看辛庄主的反应,难不成她真的是玉展颜小姐?” “那是当然了,你何时见辛庄主哭过,这必定是喜极而泣。” 连少林长老们与方丈都露出了惊异的神色来,当然,除了释念,这个曾读过释行遗书的人。 “楚庄主,玉无痕的一双儿女当年不是跌落绝崖而死了吗?”震惊之余,顾长天扭头问道,但他在楚钟岳的脸上并没有看出任何的诧异的神情,而只看出了恐惧,“楚庄主怎么一点都不意外,难道早就知道玉小姐没死?” 楚钟岳敛了神色,咳了两声,道:“若我知道,方才又怎么会怀疑她是凶手。我这侄女还活着,必定是我兄长在天有灵,阿弥陀佛。” “话说回来,邪神殿主是玉展颜,那她为何会和自己杀父仇人的儿子在一起,还处处维护青峒墓。莫非,青峒墓不是当年灭门玉家的凶手?”封玉清自言自语道,然后,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猛地看向楚钟岳,问道,“对了,楚庄主,当初是你带着几个山庄灭了青峒墓,你可确定姬容是凶手?” “我自然是确定了。”楚钟岳面色镇定地拿起旁边的杯子,呷了口茶,才缓口气道,“但我侄女为何和青峒墓这群人在一起,我也并不清楚,兴许是有什么隐情吧。” “我知道诸位心里有很多疑问,但我只告诉大家,我的确是玉无痕和赵惜的女儿玉展颜。诸位前辈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我的伯父,楚钟岳庄主。在这里,他是对我最熟悉的人了。”说着,夜锦衣就在楚钟岳面前站定,还带着温和的笑意询问道,“对吗,楚伯父。” “没错,展颜侄女,没想到你还活着,玉兄如果在天有灵的话,必定会很开心。孩子,这些年你受苦了,从今以后,伯父必定保护好你,再不能让你受委屈了。”说着,楚钟岳竟然声音呜咽,也留下两滴眼泪来,“玉大哥,你看到了吗,展颜她还活着,但你怎么就去了。” 见楚钟岳又演起兄弟情深的戏码来,夜锦衣忍不住后退一步,胃里一阵翻涌,差点吐了出来。 “玉小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可玉小姐为什么同青峒墓的人在一起,难道你不知道他们可是你的杀父仇人呐。”自从知道邪神殿主就是玉展颜,封玉清说话的语气都变得温和又慈祥了。 听到封玉清这么问,楚钟岳抬手抚着自己的额头,仍旧是装作抽泣的模样,用慈父的口气微嗔道:“是啊,展颜,你难道忘了养你的父亲,你虽活着,可他再也醒不过来了,你要慎重才是啊。” 对楚钟岳来说,情势急转直下,他必须得提醒夜锦衣,任啸决的命还握在他的手里,他真真是希望夜锦衣能想清楚再开口。 “我早已查清,当年的事情和他们无关。”闻言,楚钟岳心猛地揪紧,手掌在宽大的袖子里运起气来。若是夜锦衣当真把他戳出来,就算他自己逃不了,他也要让夜锦衣命丧当场。 夜锦衣眼见着楚钟岳面色越来严峻,于是轻皱眉头,恳切地接着说道:“当日,二十八影宿和姬陵在灵岩山,玉家灭门的事,他们并不知情,又何错之有。况且,姬陵如今同我一样,只是个失去父亲的可怜人而已。楚伯父,我已经劝姬陵放下仇恨,我知道你宅心仁厚,也一定会答应放青峒墓众人一条生路的,对吗。” 闻言,楚钟岳散了掌心的真气,眉头也慢慢舒展开来,他抬头慈爱地笑道:“展颜啊,你既然都这样说了,伯父自然要答应了。你放心,在座的各大掌门,都是通情达理之人,我们必然不会再追究了。” “玉小姐和楚庄主,果然是心善啊。” “是啊,看来此前我们当真是误会邪神殿了。” 第二百一十五章 证据 “几位重逢的戏码不知是否演够了,若是演够了,还请邪神大人,不,展颜小姐接着来说说一年前绝崖山庄的事情。”楚修翳瞥了夜锦衣与楚钟岳一眼,冷声道。 看着楚钟岳演戏是一种心理上的折磨,和楚钟岳一起演戏怕更是令人难以忍受,楚修翳忍不住出声终止这场戏,因为他不想因此作呕,也不想夜锦衣因此作呕。 因为楚钟岳当真是个恶心的人。 夜锦衣转身回到楚修翳面前,反问道:“好。现在既然我的身份无极门主已经知道了。那请问无极门主,难道我不知道绝崖山庄是我的家,难道我不知道那里是我楚伯父的人。还是说诸位觉得,我竟丧心病狂至此,在自己家里杀自己人?”说着,她看向台下的所有人。 闻言,钱如水率先摆手道:“这自然是不可能的,就算抛去玉小姐本就是绝崖山庄的主人不提。刚才大家也都看到了,玉小姐如今身为邪神殿主,却跟当年的玉庄主是一模一样,是怀着赤子之心,如秀木千仞而无枝。若是有人说是绝崖山庄的事是玉小姐所为,我钱某是第一个不答应。” “钱帮主,别说是你了,我顾某也不相信玉小姐会做出这样的事。”顾长天也附和道,随后,还不忘站起身来,向夜锦衣柔声道,“玉小姐,之前我不知道你的身份,冒犯了,还希望玉小姐不要介意。” “顾前辈客气了,在座诸位都是武林正派人士,心系武林安危,所作所为也是情理之中,是展颜没有早些说明身份,还请各位前辈原谅才是。”夜锦衣朝众人拱手道。 “侄女多礼了,此前都是误会一场,我楚某也在此向各位保证:此前的事,绝不可能是我侄女所为。”见状,楚钟岳忙圆场道。 “不是邪神殿所为,所以就是我无极门所为了?”闻言,楚修翳冷笑一声,质问道。 楚钟岳并不敢直面楚修翳,他只轻哼一声,斜睨向一旁,狠狠道:“除了你无极门,还会有谁?” 这句话总算不是演戏,楚钟岳如今是实打实地认为,一年前的事情就是楚修翳自己所为,否则为何所有人都死了,他楚修翳却活了下来。 楚钟岳如今是打心底地后悔,后悔十三年前,他为什么没有狠下心来,杀了这个孽子。 “那我也问问楚庄主,您可有证据证明是我无极门所为?”楚修翳谑笑问道。 楚钟岳哑然。 在二人身侧的楚云棠想要开口,却又不能够,难道要她向众人说明现在的无极门主是他哥哥楚修翳。 她陷入了两难的境地。 “楚伯父没有证据,我却有。”见二人僵持不下,夜锦衣立马开口道。 楚修翳闻言,笑了笑,道:“邪神殿和无极门并列他们所谓的邪派之首,也算是兄弟门派。邪神殿主能轻松化解危机,我自然替殿主高兴。但殿主如今既然已经自证清白,就该明哲保身,少生事端,又为何要帮着这群满口仁义道德的伪君子来为难无极门,伤了你我之间的和气。” “不,无极门主错了,我并非是为了他人。绝崖山庄是我父亲玉无痕所建,在十年前的惨案后,一直由楚伯父代为接管。你们夜袭的是玉家,你们杀的人也算是我玉家的人,身为玉家唯一活着的人,我要为玉家讨回一个公道。” “看来今天殿主是一定要跟我无极门过不去了?” “正是。” “如此说来,殿主当真是有证据了?” “正是。” “我待邪神大人一片真心,没想到邪神大人竟要为了所谓的玉家与我为敌,看来竟真是我看错了人。”楚修翳苦笑一声,他背对着夜锦衣,冷哼一声,“那好,现在,就请邪神大人拿出证据来。” 他话音才刚落下,人就猛地转过身来,一道真气便向夜锦衣急速劈去。 任谁也没想到他会在此时出手,连和他一起设计这一切的夜锦衣也没有想到。虽然没有想到,可夜锦衣却很快反应过来,但她并没有避开,只是快速出掌轻轻一挡。 这一挡其实也没有化解多少真气,但却让那些真气直接打在她的手臂上,从而避开了她的肚子。 在要紧的关头,她想起她还有个孩子。 “噗——”夜锦衣被这一道真气猛地击退,重重地摔在地上,还吐出口鲜血来。 “阿姐。” “主人。” “展颜。” 一瞬间,夜锦衣被迅速冲过来的姬陵、辛炼子等人围住,释念长老也迅速走过来,搭上了夜锦衣的脉搏。 楚钟岳也迅速走了过来,他面上虽是焦急关切,心底里却在窃喜。 “谢无极,你简直卑鄙无耻!” “还敢说你不是凶手,现如今你打伤玉小姐,你作何解释?” 另一边,一大群人指着楚修翳指责起来,但是他们都不敢再往前走一步,因为他们已经见识了他的武功。 楚修翳并未理会众人的指责和谩骂,而是缓步朝夜锦衣走过来,却被月鹿等人抬手挡在人群外。 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楚修翳俯视着面色苍白的夜锦衣,冷冷道:“看邪神大人现如今这副模样,恐怕是拿不出证据来了。既然拿不出证据,那无极门是凶手的事就纯属无稽之谈,既是无稽之谈,我也没必要在此浪费时间了,告辞。” “你若不是做贼心虚,怕邪神大人拿出你杀害绝崖山庄百余人的证据来,又怎么会打伤她?”顾长天见楚修翳实在猖狂至极,立马出声呵斥道。 “真是笑话。别说我打伤邪神了,就算我今天杀了她,也证明不了我是一年前的凶手。我要的是邪神大人拿出证据来,在她拿出证据之前,相信各大武林正派是不会把这莫须有的罪名扣在我无极门的头上。”楚修翳语气狂妄,就差把“凶手就是我,但没有证据,你们又能奈我何”明说出来了。 虽然所有人都认定无极门是凶手,可是没有实质的证据,就算楚修翳今天杀了夜锦衣,他们也没有办法来对付无极门。 他们平日里铲除那个所谓的邪门邪派从来不看那些人是不是该死,从来都是斩草除根,连襁褓中的孩子都不肯放过。可今天面对这个手上沾满血腥的无极门主,他们竟然出奇一致地要找到一个实质的证据来才肯定他的罪。 夜锦衣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冷声道:“若我拿得出证据呢?” “若邪神大人拿得出证据,那我自然就是武林正派的公敌。到时,你们是要联手攻打无极门也好,还是想杀我也好,我都无话可说。” “那既如此,门主何不等到明天,明天,我一定拿出证据来。”夜锦衣在姬陵的搀扶下站起身来,目光坚定道。 楚修翳闻言,谑笑道:“我只怕邪神大人活不到明天,我等也是白等。” “若是我活的到呢?” “好啊,那我就等到明天。只是,我能等,却不知道邪神大人能不能等。” 第二百一十六章 走水 夜锦衣身为女子,本该下山去修养,可少林方丈本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宗旨,应允夜锦衣在寺中养伤。 况且,在这样不安稳的日子里,没人能保证夜锦衣不会遭遇不测,相比较而言,少林寺算是一个安全的所在了。 夜锦衣也并没有去客房,而是要求住在释行圆寂前的禅房。释念由于知道她和释行关系的缘故,答应了她这一请求。 “释行师弟圆寂之后,这间禅房便一直空着。”释念推开房门,扬手请夜锦衣进去。 夜锦衣在姬陵的搀扶下跨进门去,见房间各个角落都一尘不染,似乎时常有人打扫。 “施主如今情状,必须要好生休养,否则,恐怕会抱憾终生。”释念也跨进门来,顺手将一本心经放在桌子上,“这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贫僧赠予施主,还希望施主能早日参透,也好脱离苦海。” “释念长老话里有话。”夜锦衣淡淡笑道。 “施主如今虽然看似内力深厚武功高强,却也只是表象而已。”释念双手合十道。 姬陵忙问道:“长老,这是什么意思?” “想必施主这些年来练功急于求成,服下了不少烈性的药物,以致坏了身体根本,难以控制体内真气。施主内功深厚,却没有强健的身体来支撑,若是不静心调理,那些流窜的真气恐怕会脱离施主的控制,而反噬自身。” “长老,可有什么办法救我阿姐?”姬陵闻言,心头一紧,他忙上前一步,急切问道。 释念叹口气,从袖中拿出一张方子,交给姬陵:“若是夜施主能按此药方好生调理,再按照书上的内功心法调息养气,可保施主五年无恙。” “五年!?”姬陵惊叫出声,似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他知道夜锦衣状况不好,却没想到已经糟糕到这个地步了。 “主人,少主,出了什么事?”许是姬陵声音太大,门外的鬼宿等人立马闯进门来,只见姬陵紧皱眉头满脸惊惧,而反观一旁的夜锦衣,神色淡然。 见鬼宿等人进来,夜锦衣只温声道:“无事,你们在门外等候吧。” “是。”闻言,鬼宿等人将信将疑地退了出去,还不忘看了姬陵一眼。 夜锦衣缓缓站起身来,走到姬陵面前,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道:“我自己的身体我很清楚,原本我以为我也只有两年可活了,五年,已经足够久了。” “锦衣在此谢过释念长老。不过,锦衣还有一事相求。”夜锦衣拱手道。 释念点头道:“施主但说无妨。” 夜锦衣从袖中拿出一个精致的鲁班木,递给释念,道:“这是释行长老的遗物,他既已脱离红尘,遁入空门,那么他的东西还是留在这佛门清静之地地好。我想请长老来保管这样东西,或许这里面还有什么玄机也未可知。” “施主放心,贫僧定会保管好释行师弟的遗物。”释念接过那鲁班木后,便和二人道别,走了出去。 姬陵依旧是面色严峻,他将手里的方子看了好几遍,也不见什么写有内功的心法,他着急地厉害。 “释念长老说,要配合内功心法,可这上面哪里有什么心法。” 夜锦衣摇了摇头,看向桌子上那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 那本看似普通的心经似乎比平常的要厚上一些。 夜锦衣又重新坐下来,她拍拍旁边的垫子,唤道:“阿陵,过来坐下,我有话和你说。” “阿姐,你放心,我肯定会找到法子帮你恢复的。”姬陵将那张药方握在手心,上前两步坐在夜锦衣身侧,眼眸发红道。 “阿陵,过去这十年里,我的确是太过求成了。双腿废了,我就泡在遍布蛊虫的毒池里来治。本来十天半个月能好的伤,我偏要用最烈最毒的药,让它不到三天就痊愈。本来可以轻易处理的问题,我就偏要用最残酷的方式来解决。因为我想让苦和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却不曾想,我的偏激和疯魔早已经把我推进深渊里去了。” 她清水一般的眸子里毫无波澜,语气平淡,好似一个临死的人在平静地诉说自己的遗言:“姬陵,我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 “阿姐……” “还有,你要小心一个人。”夜锦衣猛地握住姬陵的手臂,她双目直视着桌上跳跃的烛火,眼神里透着防备和冷厉。 她似乎在透过这烛火看一个人,一个危险至极的人。 已至丑时,少林寺上下已陷入寂静。 除了巡夜的僧人以及各门派把守巡逻的侍卫以外,其余的人已经早早入睡。 虽然夜锦衣已经派了侍卫把守在禅房的周围,但影卫还是执意未睡,同样把守在禅房的门外。 这样一个不同寻常的夜晚,他们不能也不敢入睡。 姬陵与炎天三卫则守在房间内,关注着夜锦衣的一举一动。 夜锦衣自然也没有睡,她只是盘腿坐在榻上静心调息,白天楚修翳那一掌虽然不重,但对于怀有身孕并且胎像不稳的她而言,已经算是极大的伤害了。但好在她已经服下了释念长老开的药,情况总算好了许多。 她本不打算服药,因为在这种时候,服药兴许只会让肚子里的孩子越发危险,但她瞥到释念开的药方上有许多味安胎的草药。 释念已经给她把过脉,连她多年服用烈性药物,以致体内真气紊乱都看得出,那她有孩子的事情又怎么会瞒不住。 释念未明说,恐怕也是不想因此而多生事端,给她惹来麻烦。 但有些时候,就算不招惹,麻烦也是会自己找上门来的。 丑时刚过,寺里便突然间有了动静,杂乱的脚步声和嘈杂的说话声越来越大。 姬陵听见动静,先是看了夜锦衣一眼,见她仍旧在闭目调息,想着她兴许已经睡着,于是跟鬼宿递了个眼神,便轻声走出门去,低声向门口把守的影卫询问道:“发生了什么事?怎么这么吵?” 站在门口的是月鹿,他先是朝屋内扫了一眼,才压低声音道:“应该是寺里出了什么事情,这里有些偏僻,听不大真切,火舍和水引已经去看了。” 不多时,火舍和水引便越过墙头,轻飘飘地落在院子里。 “藏经楼走水了,僧人们正在救火。”火舍道。 姬陵抬头看去,果然见传来声音的那个方向火光通天,本来墨蓝色的天空被映的通红通红。 “好端端的,藏经楼怎么会走水?”姬陵皱着眉,低头思索道。 水引也朝藏经楼的方向看去,摇头道:“恐怕是人祸。” 火舍点头道:“没错,火是从顶楼开始烧的。” 月鹿闻言,思索道:“少林僧人会轻功的不多,这火恐怕一时半会儿是灭不了的。” 第二百一十七章 调虎离山 “师伯,藏经楼走水了。” “火势现在如何了?”释念站在禅房门口,询问道。 “火是从顶楼烧起的,越烧越大,我们不会轻功,只能一桶水一桶水地往上提,而且还担心烧断的房梁会掉下来,所以要灭火恐怕还需费些功夫。” 释念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叫寺里众人灭火,我这就去通报方丈师兄。” “方才我已经去找过方丈了,可方丈不在。”通报的僧人广惠焦急道。 释念想了想,道:“方丈师兄有事与辛炼子庄主商议,此时不在方丈室。你们先去救火,我去请方丈师兄。” “是,师伯,我这就去。” 广惠还未走开,另一个年轻僧人广庆就匆忙跑了过来。 “师叔,火势小了很多,应该过不了多久就灭了。” 广惠闻言,停住了脚步,诧异道:“师兄,这怎么可能,我来的时候火势还很大的。” “是邪神殿的影卫前来相助,灭了高处的火。”广庆道。 “邪神殿影卫素以轻功见长,有他们相助,应该很快就能灭火。”释念想了想,然后又问道,“来相助的影卫有多少?” “二十余人。”广庆道。 释念点头道:“好,我知道了,你们去帮忙吧,我稍后就去。” “是,师叔。” “是,师伯。” 等那两个小僧走远,释念才转身打开房门,他瞥了一眼桌上四个还泛着热气的茶杯,又看了一眼隐在布帘后面的书架,这才又关上房门,朝着藏经楼赶去。 另一厢,夜锦衣早在派影卫前去救火之时就醒了,此时她坐在桌前,翻看着释念留下来的心经。 姬陵和炎天三卫并未离开,见夜锦衣并没有打算再去休息,姬陵开口劝道:“阿姐,有叔父他们去帮忙,应该是无事的,你无须忧心,还是早些休息吧。天亮以后……” “救命啊,救命啊。” 听见门外传来呼救声,柳宿和姬陵对视了一眼,忙提剑走出房门:“你是谁?” 那人身上沾满了血迹,肩膀上还有一道伤口,见柳宿出来,他忙跑来跪在柳宿的面前,带着哭腔哀求道:“方才听到藏经楼走水,卫公子就带人去灭火了。谁知,卫公子才刚离开,就有几个黑衣人偷袭我们,我是拼了命才跑出来向小姐求救的,庄主、庄主还在那里。” 夜锦衣已经拔剑走出房门来了。 看到夜锦衣,那人忙扑到夜锦衣脚下,低着头哭道:“小姐,您快去救救庄主吧。若是再晚一点,恐怕庄主他就……” 夜锦衣眉心一皱,握紧手里的剑就打算往外冲,却被姬陵拦住。 “阿姐,你不能去。”姬陵拉着夜锦衣手臂,又向那个受伤的男人看了一眼,道,“任庄主所在的禅院离我们这里并不近,途中的院子里安置着御剑山庄、华山、武当等各大门派。若是真出了事情,他为何不找就近的门派救助,反而舍近求远来到这里,这其中必定有诈。” 那男人闻言,忙辩解道:“方才藏经楼走水,这一路的门派都已经去救火了,否则我怎么会来请小姐。” “可是……”姬陵还打算反驳。 “够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藏经楼走水就是楚钟岳的调虎离山之计,为的就是引开众人,向我义父下毒手。若我因为担心这是个陷阱就置我义父性命于不顾,那我还是个人吗?” 说着,夜锦衣就推开姬陵,但还没走出两步,她就停住了。 她并不是刻意要停下来,可是,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她被点了穴道。 “阿姐,我知道你担心任庄主,但你现在身受重伤,决不能以身犯险。”说罢,姬陵看向炎天三卫,道,“三位叔父,烦请你们快些去救任庄主,阿姐这里有我在。” “好。”鬼宿虽不放心夜锦衣和姬陵留在这里,但见夜锦衣看他的那个哀求恳切的眼神,若是他们三个不去相救,恐怕夜锦衣这辈子都要留下遗憾。 “我和三位大侠一起去。”见鬼宿等三人轻功跃上院墙,很快离去,方才求救的那个男人也立马起身,跟着一起离开了。 姬陵见他们离开,便走回到夜锦衣身侧,抱她回到房间。 见夜锦衣神色依旧严峻,姬陵宽慰道:“阿姐,你放心,有三位叔父在,任庄主一定没事的。” 夜锦衣看向他,没有说话,因为说不出来。 姬陵抬手解了夜锦衣的哑穴,然后起身给夜锦衣倒水:“我知道阿姐想说什么,可是我是绝对不会让你出去的。” “不,我是想问,如果楚钟岳现在出现在这里,你能不能打过他?”夜锦衣摇头道。 闻言,姬陵倒水的动作僵住,脸上的表情也凝固了。 “救我义父的解药只有楚钟岳有,他明明已经可以以此来牵制我了,为什么还要设计来杀我义父,难道他不知道如果我义父今晚出事,明天我一定会揭穿他。”夜锦衣看向姬陵,严肃道,“刚才我太冲动,可是我现在突然在想,这个调虎离山之计,调的究竟是谁?他赌的到底是我会去救我义父,还是在赌你会把我留在这里。” 姬陵猛地放下茶杯,转身走到夜锦衣面前,正打算抬手解开夜锦衣的穴道。 “我赌的的确是这小子会留住你,但现在想明白,已经太晚了。” 楚钟岳的声音在姬陵身后响起,姬陵黑眸紧缩,立马去解夜锦衣的穴道,却在离夜锦衣一寸的地方停住。 和夜锦衣一样,他也并不是刻意要停下来,可是,却不得不停下来,因为他此时也被点了穴道。 一个人从姬陵身后走出来,是楚钟岳没错。 可他穿着一身黑色的斗篷,斗篷将他的浑身上下遮的严严实实的,夜锦衣只能从声音来判断他的身份。 “好计谋,趁乱杀了我,嫁祸给无极门。”夜锦衣的目光从脸色惊惧的姬陵的脸上划过,落在楚钟岳身上,冷笑道。 楚钟岳谑笑道:“你想拿出证据来指认无极门,无极门自然不能让你好好活着。放心,今天会有人看到是无极门主杀了你,作为你的伯父,我也一定会替你报仇灭了无极门的。” “你难道看不出来今日的无极门主正是你的儿子楚修翳?就算如你所愿,所有人都怀疑我的死是无极门所为,难道楚修翳就不会说出自己的身份,从而揭穿你的真面目。”夜锦衣反问道。 “傻侄女,你难道就看不出来,只要你死了,管他谁来揭穿我都无济于事。我大可说他们是想陷害我,你还真以为有人会相信那个成为无极门主的孽种。” 即使斗篷遮住了他的脸,夜锦衣也完全能想象到斗篷之下楚钟岳那张面目狰狞可怖的脸。 “你一个人孤零零活这世上十年有余,也算可怜,我今天就做个好事,让你下去和你爹娘团聚。”说着,楚钟岳拔出手里的剑,朝夜锦衣挥去。 第二百一十八章 请君入瓮 感觉到身后的杀气,姬陵猛地睁大了眼睛。 “楚伯父不想要忘川志了吗?”在楚钟岳拔剑的那一刻,夜锦衣猛地喊出声来。 “咔。”楚钟岳的剑落在夜锦衣身侧的桌子上,劈碎了桌上的药碗,碗的碎片崩裂,正好从夜锦衣的脸颊上划过。 夜锦衣没有理脸上突然多出的一道伤口,而是笑道:“伯父明明可以在我说出真相以前逃命自保,伯父却偏偏不这么做,而是铤而走险来杀我,要的不就是保住你青岳山庄庄主的名声。刚刚伯父也明明可以杀我,却偏偏停了手,可见跟名声相比,还是练成神功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否则,当年叔父也不会为了那本忘川志杀了我玉家上下两百多口人。亏我父亲,把你当做最好的兄弟,但最后,却死在你的手里。” “怪就只能怪玉无痕是个懦夫,为什么偏偏是他拿到忘川志?为什么忘川志这本奇书要埋没在他手里?如果忘川志在我手里,我早就成为武林至尊了。”楚钟岳将剑提起,格在夜锦衣的脖颈上,狠狠道,“所以你最好告诉我,忘川志在哪?” “伯父就用这种口气来跟我要东西?”夜锦衣冷笑道,“最起码有点诚意吧。” “我现在要杀你是易如反掌,你跟我谈条件,不觉得可笑?”楚钟岳手上的力道又大了一分。 夜锦衣面色无澜,道:“伯父交出解药,否则,就永远别想知道忘川志在哪,成为武林至尊也就永远跟伯父你没有关系。” 楚钟岳很想发怒,但他知道在此时此刻他应该保证绝对的冷静,他不能在这个丫头面前发怒,也更不能在这个丫头面前生怯。 而且,他必须要快,那些影卫很快就会回来。 “就算我用解药换了忘川志,你也免不了一死,你拿到又有何用。” “只要伯父把解药留下,就算我死,也总有人会发现它,也总会有人拿这药去救我义父。” “好。”楚钟岳从怀中掏出解药,在夜锦衣面前晃了晃,阴狠道,“这是唯一的解药,若是看不到忘川志,我会在你面前把它一点一点倒掉,然后,再送你去死。” 夜锦衣只是扫了那瓶药一眼,轻笑道:“伯父这辈子骗的人还少吗?一瓶不知从何而来的药,就想骗到《忘川志》。” 楚钟岳沉声道:“我以我女儿云棠的性命起誓。” “以你女儿的性命起誓?楚庄主连儿子都敢杀,还怕自己女儿死了不成。”夜锦衣嘲讽道。 “楚修翳那个孽种死不足惜,但我儿云棠不同。”楚钟岳少见的真诚令夜锦衣觉得有一丝诧异。 夜锦衣的目光这才认真地落在那瓶药上,然后,她犹豫又躲闪地看向桌上的那本《般若波罗蜜多心经》,似乎想让楚钟岳看到,又不想让楚钟岳看到。 楚钟岳感觉到夜锦衣目光的移动,也向桌上看去,然后他快速冲过去,拿起那本心经,翻动起来。 终于,他看到了不属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的部分,那似乎是一套武功心法,但至于是不是《忘川志》,他还不能确定,所以他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瞥了他一眼,道:“楚伯父好歹是我父亲的旧识,我怎么能拿《忘川志》这种邪门的武功秘籍来坑害伯父。这本心法,是释念长老所赠,专用来修身养性调养生息,我觉着伯父比我更需要它,所以特地给伯父看看。” 虽然看不见楚钟岳的脸,但夜锦衣猜想,楚钟岳的脸色此时一定难看至极。 果然,楚钟岳深深地吸了口气,将那本心经重重地按在桌子上。 他回头来走向夜锦衣,并在夜锦衣面前站定,怒极反笑道:“侄女这是在逼我了。” 说着,他拿出那瓶解药,拔去塞子,正打算倾倒在地上。 一眨眼的功夫,他手里已经空了,解药不见了,而本应该在他面前被定住穴道的夜锦衣此时也不见了。 他猛地转头,便见夜锦衣已经站在姬陵身侧,一边摇着手里的解药嘲讽他,一边抬手解了姬陵的穴道。 “你明明被点了穴。”楚钟岳不可置信道。 “是啊,我的确是被点了穴。”夜锦衣抬脚走向一侧的书架,抬手转动书架上的一尊精致的佛像,“但你难道没听过,少林有种功夫叫做凌空解穴。” “轰隆。”在夜锦衣转动佛像的瞬间,书架缓缓转动,竟露出一个暗门来,而和暗门一起出现在楚钟岳面前的,是四个人。 少林方丈,辛炼子,温九凤,以及脱去斗篷露出面容的楚修翳。 连惊诧的表情都来不及做,楚钟岳快速朝房门冲去。 “咣!”一个巨大的铁笼从房门上方落下,将还未冲出去的楚钟岳困在里面。 夜锦衣放下方才那一刻从书架上抽出的古籍,拍了拍手上的灰尘,盯着困在笼中惊诧又恐惧的楚钟岳道:“你该知道的,这里是释行的房间,而释行出家的名字叫做赵元耆,他最爱做的就是设这些机关暗道。” “楚钟岳,这次你还有什么话可说?”温九凤率先走出来,冷冰冰地盯着困在笼子中的黑衣人,咬牙道。 他父亲去世时,白华在灵柩前说的那番话,他至今还记得清清楚楚。 “我不知道谁叫什么楚钟岳,我乃无极门主。”已经到了此种境地,楚钟岳仍不忘强装镇定地扯谎。 “既然你是无极门主,那好。”楚修翳冷笑一声,扭头看向少林方丈,拱手道,“方丈,无极门主白日里就打伤展颜,如今又趁夜来对展颜下毒手,为的就是销毁他夜袭绝崖山庄的证据。这样的人,不如就地诛杀,也好给武林正道一个交代。” 说着,他就拔出了剑,缓步朝着楚钟岳走去。 楚钟岳未想到楚修翳竟然会直接向他下死手,眼看着楚修翳的剑朝他越来越近,他的拳头也越握越紧。 楚修翳已经抬起手来,正蓄力要将手里的剑朝楚钟岳刺去。 “且慢。”楚钟岳猛地将斗篷摘掉,看向少林方丈,大声道,“方丈,我是楚钟岳,这一切都是个误会啊。” 楚修翳的剑停住了,但这次的确是他自己停住的。 方丈终于走上前来,用一贯波澜不惊的语气开口:“时至今日,施主还想作何辩解?” “我侄女身负重伤,作为伯父,我前来探望。敢问方丈,这有何不妥吗?”楚钟岳争辩道。 “楚庄主若是来探望展颜,自然妥当。可是楚庄主所说的话,我与方丈在书架之后听得清清楚楚,你来此探望是假,行凶是真。”辛炼子脸上一直带着冷峻的神情,他负手站在夜锦衣身侧,正色道,“展颜既是你故兄之女,你又为何要杀她,这中间有什么隐情,还要我们明说出来吗?” “好。既然你们要我说,那我便来说说。”楚钟岳见绝无辩解的可能,于是便恶人先告状起来,他抬手指向夜锦衣,狠戾道,“她,的确是我故兄玉无痕之女,可是她失踪了数十年,这十年发生了什么没人知道,保不准她早已经练成什么邪门功夫,坠入魔道。我来此,是要杀她,但目的却是为武林除害,杀了这个妖、噗——” 妖女两个字还没说出口,重重的一掌就落在楚钟岳的身上,让他猛地喷出口鲜血来。 打出这一掌的是楚修翳,他收回手来,但更加冰冷刺骨的目光又落在楚钟岳身上,他一字一句道:“厚颜无耻。” 楚钟岳大笑一声,他半跪在地上,抬袖擦干嘴角的血迹,阴冷地抬起头来,如鬼魅一般死死盯着楚修翳:“还有你这个孽子,你才是无极门主,你和这个妖女已经练成邪功,意图谋害武林。我楚钟岳,是为了武林正道,才大义灭亲。” 这一次楚修翳没能再送他一掌,因为夜锦衣握住了楚修翳的手臂。 “他说这些就是为了让你打死他,难道你想遂了他的愿吗?” “无极门早已经被我和楚兄联手铲除,昨天的无极门主是楚兄为了逼你现身假扮的,你想以此来陷害楚兄,是否太过可笑了。”温九凤看着此时略有点癫狂的楚钟岳,讽刺道。 “无极门主是何许人也,会轻轻松松中了你们的计,死在你这黄毛小儿手上。温九凤,亏你被世人称为月华公子,没想到竟也如此蠢笨,被这两个妖孽玩弄于股掌之中,难道你真以为无极门主被你杀了吗?我告诉你,中计的不单单是我,还有你,但你更可悲。”楚钟岳大笑着嘲讽温九凤,眼神却是阴鸷地落在夜锦衣和楚修翳的身上。 闻言,温九凤的脸色果然有些变化,他勾头,带着怀疑的目光看向夜锦衣。 夜锦衣自然感觉到温九凤此刻灼热又带着莫大疑问的目光,但她未做回应,只走近楚钟岳,轻声道:“你的离间计一向用的不错,十年前如此,十年后亦如此,可是现如今这种时候没用了。” 说着,趁其不备,夜锦衣抬手点住了楚钟岳的穴道。 第二百一十九章 无极门主已死 后半夜,夜锦衣是站着度过的。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困住楚钟岳的笼子前的院中,像一棵坚韧不倒的树。 纵使楚钟岳在对她进行着怎么样的辱骂,她也无动于衷,只是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将冷淡无澜的目光落在楚钟岳的脸上,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动作。 楚钟岳像一只狂躁的老兽,对着她破口大骂了一个时辰,这场冗长的谩骂与诋毁以他体力不支跌坐在地上而暂时告终。 楚修翳没有站在楚钟岳的面前,他实在不想再看见楚钟岳那张恶心的脸,只要看到那张脸,他脑子里似乎就浮现出了他母亲谢清歌死在楚钟岳剑下的画面,他觉得愤恨又恶心,他怕他忍不住杀了楚钟岳,但他不能。 他也没有站在夜锦衣的身侧,他只是站在房顶上,踩着黑色的瓦片,亦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夜锦衣。 自从那晚夜锦衣替他挡了卫卿笑一击同卫卿笑离开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这么认真地看着夜锦衣。 他大概只能在这种时候才能压抑住对夜锦衣的感情,仅仅把她当做站在同一战线的朋友来看。但过了今夜,再或者过了白天呢。 他们之间这个共同的敌人消失之后,他拿什么来维持与夜锦衣之间已经微乎其微的联系呢。 他困惑起来了,但他还没有被感情冲昏头脑,所以他并没有任性到放弃他与夜锦衣的计划,用放走楚钟岳这样愚蠢的方式来延续他和夜锦衣之间的联系。 天才微微亮,隔壁院子的拐角处就列队跑来了十来个健壮的少林弟子在夜锦衣身后站定。 站在最前头的广庆双手合十道:“玉施主,方丈令我们带楚庄主到擂台。” 夜锦衣转身看向广庆,又朝他身后的十余僧人扫了一眼,才微微侧过身子,让开一条道,扬手道:“劳烦小师父。” 各门派因着夜间藏经阁大火的缘故,到达大雄宝殿前之时大都神情恹恹,只有某些知道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的人才比平日里更为清醒。 比武台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被黑布遮盖的巨大铁笼,是以众人虽然有些困顿,但仍被这巨大的笼子吸引住目光,并且迅速清醒过来。 且不说,这笼子里面还发出哀嚎声,听起来很像是被捂住嘴巴的呼救。 他们还不忘看看盘腿端坐在正位的少林方丈与各长老,见他们皆神情严峻一言不发,于是立马敛了神色,快速坐到自己的位子上,看着台子中央遮的严严实实的笼子,等待着其他人的到来。 他们多年的经验告诉他们,有大事要发生了。 钱如水亦是揉着自己的脑袋慢悠悠地走进大门,正打算出声抱怨,却见在场的人都噤若寒蝉,于是下意识朝台上扫了一眼,便看到了一个遮的密不透风的笼子。 “那是什么?该不是抓到了昨晚纵火的凶手?”他见少林方丈闭目端坐,于是朝坐在方丈身侧的辛炼子问道。 辛炼子朝那笼子扫了一眼,低声道:“钱帮主稍安勿躁,那里是谁,一会儿自然就见分晓。” 闻言,钱如水只好带着疑问坐回到自己的位子上,他刚坐下,又想起昨日里夜锦衣说会找出无极门袭击绝崖山庄的证据,于是自言自语道:“莫非里面就是玉小姐说的证人不成。”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顾长天和封玉清带着华山门徒落座,他们面上亦是带着莫大的疑惑。 见钱如水看着他们,顾长天似乎忘了昨个钱如水说他们华山都是穷鬼的事情了,还不忘顺势问道:“钱帮主可知那里面关着的是什么?” 钱如水摇摇头,答道:“我也好奇着呢。” 等到各门派都已到齐,夜锦衣才与依旧穿着黑色斗篷的楚修翳越过高大的瓦墙,缓缓落在铁笼的前方。 见状,辛炼子压低声音对方丈道:“方丈,可以开始了。” 闻言,少林方丈缓缓睁开眼来。 “既然玉施主和无极门主都到了,那就开始吧。” 夜锦衣闻言,苦笑道:“我虽然还活着,但很可惜,我并没有找到证据。” 台下一片哗然。 “玉小姐,按昨日的约定,你若是找不到证据,就没办法证明无极门是袭击绝崖山庄的凶手。”封玉清叹气道,看似很是惋惜的模样。 “的确如此。”夜锦衣亦是无奈叹气道,只不过,她立马环视众人,沉声道:“只不过我方才得知无极门早已覆灭,我有没有证据都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无极门覆灭?” “怎么可能,那人不是无极门主吗?他还在此,那无极门怎会覆灭呢?我们可是一点消息都没听说啊。” 台下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 封玉清环视四周,便开口道:“是啊,玉小姐,你身旁站着的不正是无极门主吗,你这是不是糊涂了。” “我虽然没有证据证明无极门是凶手,但我却意外得知一个秘密,无极门早已覆灭,而我身边这位也绝不是无极门主谢无极。”夜锦衣缓缓转身,正对着楚修翳,一字一句道。 “他不是无极门主,那又是谁?”钱如水慢悠悠问道。 “是啊,他不是无极门主,又是谁?”又一个人附和问道。 “我想这个问题,我可以回答诸位。”在众人疑惑之际,一个白衣男子跃上比武台,站在了夜锦衣的身侧。 顾长天定睛一看,轻呼出声:“月华公子?” 那白衣男子身姿修长,面色清冷,目光冷然,站在那里,如同月下散发着清冷气息的玉树。这不是月华公子温九凤,又是何人。 钱如水也挑眉立马问道:“温公子不是早在温老阁主的葬礼上发誓再不参与江湖之事,今日怎么出现在这里?莫非,温公子知道这其中的隐情?” 温九凤环视台下盯着他的众人,又将目光落在发问的钱如水身上,他抬脚朝钱如水走了几步,微笑道:“钱帮主说的不错。我的确是在家父的葬礼上说过从此不再过问江湖之事,可家父的死却是温家的家事,我虽不愿意再参与武林斗争,可是杀父血仇却不能不报。” 说着,他将自己的剑重重地按在地上,剑鞘的尖端落在地上,顿时留下一个深深的凹痕。 “看来,温公子是找到杀害了令尊的凶手了。”钱如水见温九凤情绪略有些激动,也猜出些原委来,联想到之前夜锦衣说的话,他立马反应过来,“莫非!杀害令尊的凶手正是无极门。” “不错,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就是无极门!”温九凤猛地转过身来,冷厉地看向夜锦衣。 温九凤的目光充满了愤恨与怀疑,是以夜锦衣在与他目光相撞之后,下意识后退一步。 或者说,是夜锦衣自己本身就很心虚。 夜锦衣很清楚,昨夜楚钟岳的话已经让温九凤对无极门覆灭之事的真伪产生了怀疑。但她自己当然也明白,就算温九凤相信了楚钟岳的话,也扭转不了此刻的局面,但即使如此,她仍旧不希望温九凤在此刻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举动。 虽然,她欺骗利用温九凤是真。 因此,她镇定下来,目光沉静地迎上温九凤怀疑的眼神。 只一瞬,温九凤就移开了自己的目光,转而看向被斗篷遮住面容的楚修翳,他朝着楚修翳走去,待走到楚修翳身前,才转身面向其余的人,冷声道:“而无极门早已经被我天音阁和青岳山庄围剿,无极门主也已经伏诛。当日,是我与楚修翳少庄主一起围剿的无极门,而楚钟岳庄主亦是亲眼见过无极门主的尸体。大家若是不信,大可问问楚钟岳庄主。” 闻言,众人都纷纷朝着青岳山庄所在的位置看去,却发现今日青岳山庄的人竟然一个都不在。 “咦,楚庄主今日怎么没来?” “若是楚庄主早知道无极门已经覆灭,为何昨日却不说呢?” “况且今日楚庄主无故缺席,莫非这其中还真有什么隐情?” 钱如水摇摇头抱怨道:“今天这事真是越来越乱了,先是你们说无极门偷袭了绝崖山庄,然后就来了一个自称无极门主的人要证据。现在你们又来说无极门早已经覆灭了,无极门主早已经死了,而现在能证明无极门覆灭的楚庄主也不见了。真乱啊真乱啊。” 钱如水使劲揉了揉脑袋,然后突然抬起头来指着楚修翳,大声道:“先不说别的,温公子既然说无极门主已经死了,那这个自称无极门主的人是谁。他如果不是无极门主,那他又为何要冒充,他难道不知道我们聚集在此就是为了要无极门主的命么?” 温九凤侧头看向楚修翳,提高声音道:“无极门主已经死了,而我们眼前这位“无极门主”就是可以证明无极门主已死的人。” 说着,他抬手揭开了遮住楚修翳面庞的斗篷。 “呀!楚修翳!” “都说楚少庄主死在之前绝崖山庄的大火中了,我还去参加了他的葬礼,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对啊,昨日楚庄主还在这里,难道他就没听出自己亲儿子的声音,而信誓旦旦说那是无极门主。” “如今看来,无极门主的确已死,我们现在看到的无极门主是楚公子假扮,那为何楚庄主要瞒着大家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秘密?” 钱如水看到楚修翳的脸,亦是一惊,而后他便慢慢稳住了心神。因为他想了想这两日发生的事情,渐渐觉得这其中似乎有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玉展颜和楚修翳的出现绝不单单是为了无极门和邪神殿,再加之楚钟岳的失踪…… 他突然觉得今天出现在这里的人都还像被牵了线的木偶,冥冥中似乎有双手在操控着他们朝着一个未知又神秘的方向走去。 他抬头看了看夜锦衣,发觉她的嘴角自始至终都带着一股淡淡的而又成竹在胸的笑意,便觉得心里的凉意更甚。 夜锦衣,似乎对今天发生的一切都不意外。 见状,钱如水便默不作声了,他开始暗暗端详在场的所有人,才发觉几乎所有人都对“无极门主”是楚修翳之事议论纷纷,除了辛炼子和少林方丈。 辛炼子和少林方丈不只对这一切都没有发出过一句疑问,而且目光还平静地厉害,好似对这一切都有了充足的心理准备。 方丈和辛炼子既然知道事情的走向,还不出声干预,那就证明这件事情的走向至少不会朝太恶劣的方向发展。 有了这一发现之后,钱如水才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章 “父亲”的“好儿子” “我知道诸位前辈有诸多疑问,既如此,不如就让晚辈把此时的来龙去脉讲清楚,也好让大家看清真相。”楚修翳向前一步,拱手道,“温公子说的的确没错,早在武林大会之前,天音阁和青岳山庄就已经联手铲除了无极门,而无极门主也已经死在我们的箭下。而我父亲之所以没有将此事公诸于世,是因为他发现了无极门主的另一个身份。” 台下有人小声自言自语道:“无极门主的身份?” 难不成,无极门主还有什么其他的身份? 楚修翳未理台下的小声议论,只接着道:“我们此前都知道邪神大人,可是却是昨日才知道邪神大人是展颜,那无极门主自然也是一样,除了门主的身份外,她自然还有她最开始的身份。” “那无极门主究竟是何人?”此时,辛炼子终于出声问道。 楚修翳答道:“无极门主叫苏久言。” “苏久言?”从昨日起就一直在观望的燕南终于站起身来,问道,“我丐帮弟子遍布天下,之前却从没有听说过苏久言这个名字,敢问楚公子,这苏久言又是何人?” “燕南长老不知道也很正常,因为苏久言和展颜一样,是一个我们以为十年前就已经死去的人,况且,苏久言的身份并没有展颜那般起眼,不熟识的人自然都不认得她。但我相信,展颜是认得她的。”说着,他便侧过身子,将目光落在夜锦衣的身上。 见状,夜锦衣才点头道:“苏久言是苏隐伯父的女儿,亦是我哥哥玉琅玕的未婚妻子。我以为她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却没想到她便是无极门主。只不过,她为何要带领无极门夜袭绝崖山庄呢?难道她不知道楚伯父是为我玉家报仇的恩人吗?” “是啊,难道她不知道楚钟岳是为玉家报仇的恩人吗?”楚修翳未答,只是又将夜锦衣这一问题重复了一遍。 这一问,的确让在场的一些聪明人心里起了嘀咕。 苏久言既然是玉家未来的儿媳妇,为什么又要去害楚家,难道她不知道楚家是玉家的恩人吗?还是说,楚家并非是当年为玉家报仇的人,再或者…… ! 他们不敢再想下去了,若是此事真如他们猜想的这般,那…… 可是,如果楚钟岳自己心里没鬼,那为什么不敢将无极门覆灭的事情说出来呢。 “楚修翳,你这是什么意思?”夜锦衣皱起眉头,代替那些心里犯嘀咕的人问道。 “无极门之所以偷袭绝崖山庄,三番两次地跟青岳山庄过去不去,都是因为楚钟岳和田青云左天穹等人才是当年害死玉家两百余人的凶手,杀害玉无痕的凶手,嫁祸姬容的凶手。”楚修翳面目沉静,语气也很平静,他轻轻松松讲出这句话,却让下面的人有些失了分寸。 封玉清率先站起身来,指着楚修翳大声斥责:“楚修翳,楚庄主是你的父亲,你这般诋毁他实在是大逆不道!楚庄主宽厚正直,怎会生出你这样的儿子!” 闻言,楚修翳在心里冷冷一笑:“是啊,楚庄主宽厚正直,怎么生出我这样的儿子,幸而,我不是他生的。” “封先生,正如您所说,楚庄主是楚公子的父亲。若是这其中没有冤情,楚公子定然不会说出这样的话,你何不等楚公子将话说完。”见封玉清不分青红皂白地指责楚修翳,燕南也立马站起身来制止封玉清。 被燕南这么一说,封玉清只好不情不愿地甩了袖子坐下身去,但却仍旧带着鄙夷的目光斜睨着楚修翳。 “修翳,说话要讲证据。楚伯父是我父亲的至交好友,又怎么可能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况且当年还是楚伯父和几位前辈查出了凶手,也是他们把凶手姬容……”夜锦衣也适时开口问道,又适时地停住,在其余人看起来她似乎也对这件事情的真相产生了怀疑。 果然有人因为夜锦衣的引导起了疑:“是啊,当年说姬容是凶手的人是楚钟岳庄主,带人杀了姬容的人也是楚钟岳庄主。除此以外,可就没有别人能证明姬容是凶手了。” “怎的没人证明了,当年和楚庄主一起剿灭青峒墓还有神剑门、寒月山庄、亦览山庄,对,还有天音阁。”闻言,顾长天开口反驳道,顺道说出了当年一起围攻青峒墓的几大门派。 听到顾长天的话,钱如水忍不住大笑了两声。 顾长天见状,冷哼道:“钱帮主笑什么?” “我笑顾先生过日子过糊涂了,难道先生竟忘记了,五年前,神剑门被无极门灭门,左天穹门主没了,两年前,寒月山庄被厉风堂灭门,田青云庄主没了。而几个月以前,亦览山庄莫名其妙地葬送在一场大火里了,宫酌独庄主也没了。”说着,钱帮主看向台上的温九凤,接着道,“再说天音阁,天音阁虽在,可温老阁主也在几个月前惨遭无极门毒手。因此,您所说的这些,都不在了,自然也就无法证明什么。” 燕南听完钱如水的话,纠正道:“钱帮主说的大体都不错,这不过一点有误。田青云庄主之死与厉风堂无关,丐帮与彼岸阁早已查清,寒月山庄亦是被无极门灭门,而厉风堂只是捡了个便宜罢了。” “噢~原来如此。”钱如水得意地晃着脑袋道,“那看来,当年跟楚钟岳一起扫平青峒墓的几位掌门几乎都是死在了无极门的手里,虽然没查清亦览山庄大场大火是何人所为,但想必也和那无极门脱不了干系。楚公子方才又说那无极门主正是玉琅玕的未婚妻子,那她为何要把替他们报仇的人一个一个都杀了呢,难道封先生和顾先生还不觉得这其中有什么蹊跷,难道不觉得这更像是玉家未亡之人在复仇么?” 众人听了这一番话,面上都有种恍然大悟的神情,但他们依旧带着求证的目光看向楚修翳,希望他能给一个确定的答案。 楚修翳点头道:“钱帮主说的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闻言,钱如水脸上浮现出得意的神情来。 台下的议论声愈发大了。 见状,辛炼子站起身来,环视周围的人群,最后看向楚修翳,他沉声道:“然而,这一切都只是我们的猜测而已,现在既没有证据证明玉家惨案的凶手是姬容,也没有证据证明玉家惨案的凶手的楚庄主。若是楚公子真要说你的父亲是凶手,还烦请你拿出证据来。还有,楚公子明明早在年前就传出死讯,现在又为何完好在站在此地,也请楚公子给我们一个解释,也好过让我们在这里胡乱猜测楚公子的用心。” “我的确是应该死了,我目睹了我的父亲楚钟岳杀害了展颜一家,目睹他派白华带人杀害亦览山庄的人,目睹他纵火烧了绝崖山庄。我知道了太多的秘密,却又不能接受这些事实,我一直尝试着阻止他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可是没用的,我的父亲已经疯魔,即使我是他的儿子,他也还是忍不住要我消失在绝崖山庄那场大火里。”楚修翳看似痛苦地闭上眼睛,面上露出纠结又挣扎的神情来,让人忍不住来同情他的遭遇。 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未婚妻子一家死在自己父亲手中,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父亲做了越来越多的错事,自己作为儿子却无能为力,不但无能为力,还要因为阻止父亲犯错而被自己的父亲痛下杀手。 这是一个多么可怜的人。 只有个别还保持有理智的人发现了其中的重点。 因此,封玉清惊讶道:“什么?你方才说亦览山庄的人是谁杀的?” 楚修翳睁开眼睛,侧头看向封玉清,一字一句道:“是我父亲派白华杀的。” “这又是为何?” “因为那几位故去的掌门和庄主当年是被我父亲欺骗,误以为玉叔父和姬容要修炼邪门功夫,所以才被离间,从而在我父亲的带领下灭了玉家满门,嫁祸青峒墓,而后又一起灭了青峒墓。在事情发生之后,几位前辈才发觉自己中了我父亲的圈套,可是玉家和青峒墓已无人在世,他们后悔也无补于事,因此他们就再也未提过此事。可是一年前无极门偷袭绝崖山庄,我父亲便猜到是玉家和姬家定有人还活着,他害怕他们会找还在世的温琼琚和宫酌独,更担心温琼琚和宫酌独会说出真相,因此便先出手暗害了亦览山庄,并且嫁祸给了无极门。” 经楚修翳这样一说,在场的人终于都明白过来了,他们总算是将这事情的来龙去脉理得清清楚楚了。 第二百二十一章 判了死刑 但是仍旧有一些人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他们不愿意去相信他们眼中那个贤良方正的正人君子楚钟岳竟然才是那个十恶不赦的杀人凶手。 更重要的是,他们不相信在江湖上打拼多年已经足够老成睿智的自己竟然会被楚钟岳蒙蔽了双眼,成为了一个只听一人之言就给青峒墓定了罪并把楚钟岳捧上神坛的愚人。 即使一切都已经把矛头指向了楚钟岳,他们还是不能够接受这个答案,因为接受这个答案就意味着承认了他们的愚蠢。 所以有人问道:“楚公子,空口无凭,你从头到尾说了这么多,却拿不出一个证据来,我们又有什么理由来相信你。就算你是楚庄主的儿子,也保不准你会因为什么别的缘故对自己的父亲生了恨,因此才编出这么个故事来陷害自己的父亲。” 辛炼子亦点头道:“的确如此,楚公子,若你拿不出证据来,我们也就大可认为这一切都是楚公子的自导自演。温公子虽然同你一起剿灭了无极门,可是他此前却未见过苏久言,他自然也不能证明无极门主就是苏久言。若无极门主不是苏久言,那你后面的这一系列猜测都很难成立。再者,楚庄主的为人我们都清楚地很,他未将无极门覆灭之事声张兴许也只是因为他不愿意以此来博取赞誉罢了,并没有什么奇怪的。但我们若是因为他的谦虚低调而来怀疑他,岂不是寒了他的心。” 辛炼子此言一出,封玉清就像是找到了靠山一般,他忙点头附和道:“正是。楚公子,况且今日楚庄主无故缺席,你又在此时指证楚庄主,这未免太过巧合。这不得不让人怀疑,楚庄主的无故失踪和你楚公子有什么联系。” 言外之意,楚钟岳正是被楚修翳掳走的,为的就是无人与楚修翳对质。 夜锦衣闻言,朝封玉清扫了一眼,觉得脑袋有些隐隐作痛,她觉得事情的发展方向有些偏离了她的预期,于是她便开口道:“封先生要证据,那——” 见夜锦衣开口,楚修翳立马出声打断了她,并转身看向她,似乎是在阻止些什么:“那晚辈自然会请出我的证人,给诸位,更是给展颜一个交代。毕竟,她才是最大的受害者。” 闻言,夜锦衣皱住了眉头。 楚修翳的目光坚定至极,似是不打算留给她反抗的余地,他似乎要把她打造成一个对这一切毫不知情的人,从而给她留下一个退路来。 楚修翳这一说,果然有很多人将同情怜惜的目光放在了夜锦衣的身上。 是啊,活下来的玉展颜才是最大的受害者,只有她有资格来谴责凶手,他们又凭什么为了自己的面子而阻挠玉展颜知道杀害家人的真正凶手呢。 那些顽固爱面子的武林人士此刻又显露出他们正义的那一面了,他们开始反思自己了。 于是,顾长天叹气道:“既如此,楚公子,那就请出你的证人吧。” 楚修翳这才微微勾起嘴角,朝着人群之外的某处递了一个眼神。 不出片刻,就有一个头戴斗笠的人缓步穿过人群,走上台来。 他的斗笠很大,已经足够将他的脸遮严实了,但他仍旧在斗笠上遮了一层黑色的纱,从外面来看,就只能隐隐看到他面部的一个轮廓而已。 虽然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众人仍能从他笔直的脊梁和周身散发出的气场而判定他的身份绝不一般,而且武功修为也绝对不低。 只见他走上台来,缓步朝着夜锦衣走去,却只是在夜锦衣的面前微微一滞,转而走向楚修翳,并在楚修翳的身侧站定。 见状,夜锦衣的眉头皱的越发紧了。 封玉清看着站在楚修翳身侧的那个神秘的男人,忍不住问道:“这位是?” 他的话音还未落,夜锦衣就已经抢先大步走过去,迅速揭掉了那神秘人的斗笠。果然,斗笠之下的面目她异常熟悉,正是本应该作为她的证人出现在此的宫酌独。 只是,宫酌独本应该站在她的身侧,作为她指认楚钟岳的证人,而不是作为楚修翳指认楚钟岳的证人。 她很好奇,楚修翳是何时劝动了宫酌独,让他改变了主意从而站在了楚修翳那一方。 因此,未顾其余人看到宫酌独的惊呼,她侧头看向楚修翳,正撞上楚修翳含笑温柔而又坚定的目光。 楚修翳想救她,想阻止她用玉石俱焚的方式来解决楚钟岳,所以他将所有的事情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 意识到这一点,她下意识抬手握住了楚修翳的手臂,而楚修翳也只是将另一只手扣在她的手背上。 她的手怎么还是这么凉。下意识的,楚修翳将夜锦衣的手握的更紧了。 众人都被宫酌独的出现而吸引了注意力,因此几乎无人发现夜锦衣和楚修翳之间的这一变故。 除了,不知道何时出现不起眼角落里的卫卿笑,他看着台上相对而立,互相紧握着对方手的夜锦衣和楚修翳,突然从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嫉妒和怒意来。 昨夜无境山庄的一行人被袭击之后,便有三个黑衣人突然出现为他们解围,他虽看不清那三个人的脸,但却能依稀辨认出他们的身形和身法,于是他便断定夜锦衣也来了少林。 果然,他在这里等了许久,便见夜锦衣出现在这里,而与她一同出现的却是楚修翳。他只觉得,夜锦衣到底还是自始至终都没有信任过他,否则为何每次她要做重要的事情时都将他蒙在鼓里,却永远都愿意和楚修翳一起并肩作战。 尤其在看到夜锦衣握住楚修翳的手时,他这种想法尤为强烈。 所以,他紧紧地攥住了拳头,并没有往前一步,而是转身穿过人群,大步离开了。 人群依旧因为宫酌独的出现而骚动着。 自然也有几大掌门忍不住站起身来,惊呼道:“宫庄主,是你?” “宫庄主,我们都以为你已经……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宫庄主,你怎的受如此重的伤,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宫酌独走到几位掌门的面前,怆然道:“我本来的确应该死了,可是老天有眼,没能让我死在白华的刀下,许就是让我在此说出当年的真相,揭开楚钟岳的真面目。” 此言一出,众人心里都猛地一沉。 宫酌独这一句话,等同于给楚钟岳判了死刑。 第二百二十二章 刺杀的凶手 宫酌独最终还是将一切说了出来。 包括楚钟岳十年前是如何离间他们,他们是如何设计血洗了绝崖山庄,而后,他们是怎样嫁祸青峒墓,最后又是怎样害死姬容的。 他将这一切都说的清清楚楚,一丝不落,甚至还包括白华如何在他自己的面前杀死了他的女儿,而他自己又是如何苟活下来。 只不过在讲述他如何活下来的这一段,他把救下他的人从夜锦衣改为了楚修翳。 因为在此之前,楚修翳私下找他说的那一番话已经完完全全打动他了。 夜锦衣的计划本是由夜锦衣自己亲口说出这一切,说出当年是她亲眼看到楚钟岳杀害了玉无痕,说出她这么多年苟且偷生步步为营为的是找出证据把楚钟岳的罪行昭告天下。 但这样一来,众人便会立马明白昨天的一切全都是夜锦衣在演戏,全是她设的圈套,在场的所有人都被她戏弄了。不止如此,夜锦衣在众人的心里就会立马从一个失去双亲漂泊无依的无辜孩子变成一个心机深重未达目的不择手段的妖女。 表面上,这些所谓的正派人士依旧会称她为玉庄主的女儿,依然会审判楚钟岳,可在他们心里,夜锦衣已经变成了一个不得不除去的可怕存在,总有人会来要她的命。 因此,夜锦衣这个计划的结局无异于玉石俱焚。 宫酌独作为一个曾经被楚钟岳利用过的“正派人士”,他深知,如果按夜锦衣的计划进行下去,夜锦衣的确是可以洗刷玉无痕和姬容的冤屈,让楚钟岳付出代价,但是另一方面,她也会因此失了那些“名门正派”的心。 日后,有的是所谓的正义之士打着“为武林除害”的幌子来要夜锦衣的命,夜锦衣最终还是会步她父亲玉无痕的后尘。 所以,当楚修翳给出宫酌独另一种解决方式之后,他立刻答应了。玉无痕已经因为他的愚昧和不坚定而送了命,那么这一次,他一定要保护好玉无痕的女儿。 然而,夜锦衣自己却完全没有考虑这些,在她眼里,只要能扳倒楚钟岳,那么付出任何代价都无所谓。况且,她也没有打算活着离开,她已经做好了和楚钟岳同归于尽的准备。 在众人的唏嘘声中,宫酌独转身走向夜锦衣,半跪在她的面前,忏悔道:“展颜,是叔父对不起你父亲,也对不起你。若不是我当年一时轻信楚钟岳,玉家也不会遭此大祸,还让一直把我们这些杀父仇人当做恩人,是叔父对不住你。” 至此,一切都真相大白。 在场的人纷纷对今天的一切发起了感慨,感慨之余,他们想起了一个问题:凶手楚钟岳去了哪里。 钱如水此时又看向了台子正中央那个被遮盖的笼子,笼子里依然不时发出奇怪的声音来。其实这个声音一直存在着,只不过众人的注意力一直在楚修翳等人的身上,以至于被渐渐忽略了。而此时,所有人发现真相之后的讶异激动慢慢归于平静,于是,那个笼子重新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笼子里面那个类似于男人费力嚎叫的声音也越发清晰刺耳了。 因此,钱如水看向少林方丈,问道:“方丈,那笼子里关着的是什么人?” 少林方丈缓缓抬眸,朝着那笼子看了一眼,缓声道:“昨夜藏经阁起火之时,玉施主险些遇刺。” 闻言,钱如水睁大眼睛道:“竟有这等事。” 辛炼子接着道:“恰巧当时方丈找我议事,而我暂住的禅院离展颜不远,这才能及时赶到救下了展颜。” “那笼子里是?”钱如水若有所思地指了指那巨大的笼子,猜测道,“刺杀玉小姐的凶手?” “正是。”方丈双手合十,点头道。 “而且,我们怀疑藏经楼失火也是此人所为,为的就是引所有人赶往藏经楼救火,从而使展颜陷入险境。”辛炼子补充道。 “到底是何人,竟使如此阴险的手段,敢在佛门清净之地行凶杀人?”燕南将手中的长棍猛地往地上一杵,不忿道。 “此人武功高强,难以近身,因此我们还未能摘下他的斗篷。不过,此人枉顾江湖道义,不仅火烧藏经阁,还妄图行凶杀人,实在可恶。因此,我便与方丈商议,想趁武林大会大会之际和在座诸位一起来查清此事。”辛炼子站起来,诚挚道。 燕南拱手道:“少林的事就是丐帮的事,查清此事,我们义不容辞。况且,邪神殿与丐帮是朋友,邪神殿的主人遇刺,我们丐帮也绝不能够坐视不理。” 而封玉清和顾长天那一边,因着方才一直维护楚钟岳,因此在得知真相之后羞愧难当。此刻有一个献殷勤的机会败在他们面前,他们自然不能放过。 于是这两师兄弟对视一眼,而后站起身来,朝方丈拱手道:“这本就是武林各派的分内之事,方丈实在客气了,我华山派愿效犬马之劳。” “此人居心歹毒,今日虽未得逞,来日也必将给武林带来祸端。我们自然要来一起看看这凶手是何居心。” 其他门派见状,也附和了一番。 见状,坐在方丈身侧的释念这才令几个少林弟子揭开盖着笼子的黑布。 等黑布落下,众人便看清楚笼子里面的是一身黑色斗篷的男人,斗篷将他的脸也是遮的很严实,众人之所以能判断出他是个男人而非女人,完全是凭借他发出的嚎叫。 他的双手被锁着,而束着他手的锁链被连在笼子的最顶端。他的嘴里似乎被塞了什么东西,是以他只能发出嚎叫,却无法说出话来。 他的手虽然被拷着,但他却仍旧能够重重地拍打着困住他的笼子,似是想要破开一个出口。 见状,楚修翳下意识把夜锦衣护在自己身后,警惕地看着笼子里有些发狂的人,并握着夜锦衣的手缓步绕到了此人的身后。 “人是困住了不错,只是这人如同疯狗一般,看起来功力也不弱,要怎样把他的斗篷摘下来呢。”钱如水摸着自己的下巴,走上台去,围着笼子走了两周。 顾长天闻言,也走上台去,他朝笼子里看了看,轻笑道:“这还不简单。” 说着,他便拔出了手中的剑。 燕南在一旁提醒道:“顾先生,切不可伤了此人。” 顾长天侧头笑了笑,宽慰道:“燕大侠放心,我顾某知道分寸。” 说着,他便提剑朝着那人挥去,只见他手里的剑快速在那斗篷前划了几次,那人头上的斗篷帽便迅速变成细碎的布条,缓缓地落了下来。 也正在顾长天出手的那一刻,楚修翳藏在长袖中的手掌迅速出力,朝着笼子里那人的后颈轻轻一记掌风打过去。 “咳!”人们还未来得及看清那人的面目,那人便猛地往前吐出了个什么东西,而后颇有些无力地低下了脑袋,费力地又咳了几声。 顾长天看了看手里接住的东西,那是个杏子般大的铁球,正是那人方才吐出来的东西,上面湿湿黏黏的,约莫是那人的口水。 顾长天反应过来,忙将那铁球丢在地上,从腰间扯出手帕来一边擦着手一边抱怨道:“他嘴里怎的含了这么大个铁疙瘩?” 钱如水讥笑道:“兴许是猜想到有人要来除他这斗篷,所以留下来做暗器的。不过他许是没料到顾先生反应如此之快,还能接住这个铁疙瘩。” 在顾长天和钱如水说话的这个空档,燕南已经走到了那铁笼的前面,用手中的长棍挑起那人的下巴。 待看清那人的脸,燕南蓦然睁大眼睛,讶异道:“楚钟岳?” “嗯?楚钟岳?”听到燕南的话,钱如水和顾长天立马转身看过来。 那些本来还觉得无趣的人听到这三个字,也立马起了精神,将视线落在了那人的身上。 只见那人缓缓地抬起头来,朝着燕南看了一眼,又朝着四周的人群环视一番,而后立马灵醒过来,猛地扑到笼子围栏上,大叫道:“放本庄主出去!你们这等无耻小人,竟敢陷害于我!” 此人,正是人们方才话题里的中心人物——楚钟岳。 第二百二十三章 博取同情的戏码 这一次,总算没有人维护楚钟岳了。 见笼子里关的这人竟然就是今日缺席的楚钟岳,钱如水转了转手里的金珠子,嘲讽道:“我怎么说今日楚庄主无故缺席,原来是昨夜里行凶不成,被捉住了。” 顾长天亦拧眉斥责道:“楚庄主,没想到当年杀害玉庄主一家的竟然是你,我师兄二人当真瞎了眼,竟把你当做一个正人君子。” 燕南冷冷道:“楚庄主,事到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你杀害自己义弟一家二百余人,还以此陷害青峒墓,令姬容掌门也蒙受不白之冤,实在是罪无可恕。” 楚钟岳尽力让自己镇静下来,到了此刻,他仍旧不忘辩解道:“顾兄,燕长老,今日之事全是他们陷害于我,我待玉无痕如同胞弟一般,又怎么可能会害死他。” 辛炼子摇头道:“楚庄主,先不提十年前的事情,就说昨晚,昨晚你刺杀展颜未遂,是我与方丈亲眼所见,难道这也是我与方丈胡说的不成。” 昨夜的事已经让楚钟岳看清楚了辛炼子和方丈的立场,于是他已不对说服辛炼子抱有什么期望。 但是,他看到了站在台下的影卫,眼神顿时冷厉起来,他忙指了指影卫,朝着其余的门派掌门大声辩驳道:“是他们,我当日为了给我义弟报仇杀了他们掌门姬容,他们记恨在心,所以便设下了这么一个局要陷害我。诸位掌门,你们切不可轻信他们。” 宫酌独在一旁听着楚钟岳的一番辩解,只觉得悲痛之至,他觉得当初轻信楚钟岳的自己真是一个彻头彻脑的混蛋。 他缓了口气,走到了楚钟岳的身前,冷声道:“那我呢?楚钟岳,当初你派白华火烧亦览山庄,劫了我女儿来诱杀我,也是我在陷害你么?” “宫兄,你怎的如此糊涂,我怎能做出这等十恶不赦之事,这都是青峒墓余孽设下的圈套,为的就是离间你我兄弟,让我们自相残杀啊。”楚钟岳见宫酌独出现在自己的面前,立马老泪纵横,声泪俱下地控诉着,诉说着自己的无辜和冤枉,“你怎能中了他们的计,帮着他们来陷害我呢?” “事到如今,你仍旧不知悔改——”宫酌独被楚钟岳的谎话气的发抖,他正想要和楚钟岳对峙,却被夜锦衣出声打断。 “楚伯父,展颜很想相信你是清白的,很想相信当年血洗玉家的人不是你。但是若凶手不是你,你昨夜又为何要来取展颜的性命?若非方丈和辛伯父及时赶到,展颜今日便无法站在这里了。”夜锦衣快步走到宫酌独身侧,带着眼泪楚楚可怜地看着楚钟岳,说着,她猛地上前,抬手握住楚钟岳的手,万分诚挚道,“楚伯父,你告诉我,你可是被什么人威胁才来杀我,再或者,其中是有什么误会。只要你说,展颜必定会护伯父周全,绝不会让有心之人得逞,更绝不会因为昨天的事贸然怀疑你是杀害我父亲的凶手。” 说着,她抬袖拭去脸上的泪水。 既然楚钟岳如此热衷于演戏博取同情,那么她自然也就不能让楚钟岳看低了她,演戏罢了,谁又能不会呢。 不明真相的人只觉得她伤心可怜,可唯有楚钟岳看到她嘴角隐隐勾起的笑意。 楚钟岳因着这诡异的笑意觉得浑身发寒,他猛地甩开夜锦衣握着自己的手,颤抖着手指向夜锦衣,后退着冷笑道:“妖女,你别再演戏了!” 夜锦衣看似失措地摇了摇头,她忙辩解道:“楚伯父,我没有,展颜说的都是真心话。” 楚钟岳越发激动起来:“真心话?是不是真心话你自己心里清楚!玉展颜,你别再假惺惺了!” “楚伯父,你何出此言呢?展颜发誓,展颜自始至终就没有怀疑过您是杀害我爹的凶手。展颜若是有半分心虚,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夜锦衣惊讶地后退了几步,看似甚是委屈的模样,见楚钟岳仍旧带着敌意看着她,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掌,立下誓来。 她的确是没有怀疑过楚钟岳,因为她确定凶手就是楚钟岳,绝没有半分的怀疑和犹豫。 夜锦衣越是看似相信楚钟岳,就越是刺激他。 楚钟岳对夜锦衣此时装作无辜的模样简直愤恨至极,他迫不及待要让所有人看清夜锦衣这虚伪的面目,所以他低吼道:“当年你亲眼看着我杀了玉无痕!也是我逼你们兄妹跳了崖!现在又说什么没有怀疑我!妖女,你又何苦假惺惺地演戏,你简直卑鄙无耻至极!诸位,你们都被她骗了,她绝非是你们想象的这般——” 楚钟岳停住了,因为他发现所有人都突然转身看向他,并带着一种警惕又鄙夷的目光看着他,他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等等,方才,他说了什么? 夜锦衣后退一步,终于恢复了她冰冷的神情,她一边擦着方才碰过楚钟岳的手,一边冷声道:“楚伯父方才说什么?” 楚钟岳这才慌了神,他也不顾什么夜锦衣虚伪不虚伪的问题了,急忙辩解道:“你们听我解释,方才我是一时情急,所以……” “所以说了真话?”楚修翳这时走到夜锦衣的身侧,亦是冰冷地看着楚钟岳,叹气道,“父亲,你当年行凶之时蒙了面,展颜根本没认出是你杀了玉叔父,是你自己心虚,误以为展颜知道了真相,所以昨夜才去刺杀她。父亲,事已至此,你为何还不知道悔悟呢?” “楚伯父,我父亲对你如同亲兄弟,我全家上下都把你当做家人一般,你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对我玉家下如此毒手?亏我这十年来一直把你当做我玉家的恩人,你真是令我心寒。”夜锦衣皱起眉头,失望地摇了摇头。 钱如水也在旁附和道:“楚庄主,方才你自己已经承认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辩驳的?想不到武林之中竟有你这般无情无义十恶不赦之人,实在是令人不齿。” 燕南冷声道:“你这样的人,理应处死,以告慰玉庄主和姬掌门的在天之灵。” “处死?”楚钟岳被一群人联合围攻了一番,此刻也发现自己大势已去,无论做任何反抗都扭转不了局面,因此终于放弃了辩驳,冷笑了起来,“你们有什么资格来处死我?” 见状,少林方丈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息道:“阿弥陀佛。” 人群中突然因着一个人的到来而骚动起来。 还没有等台上的人来探究来人是谁,那人就已经跃上台来挡在了楚钟岳的面前。 楚修翳看着出现在眼前的楚云棠,面无表情道:“云棠,让开。” 楚钟岳见自己的女儿突然出现,立马大声喊道:“云棠,你来做什么?方丈,各位掌门,我女儿跟此事无关,你们别伤害她!” “大哥,原来真的是你,那天救我的真的是你。”楚云棠侧头看了一眼楚钟岳,见他没有太大危险,才扭头看向楚修翳,待发现面前的人真的是她的哥哥时,她忍不住流出眼泪来。 但只一瞬,她便变了脸色,将手里的剑对准楚修翳,大声指责道,“你明明没死,却不告诉我,为的就是帮这个女人对付父亲是不是?我真恨,我应该早点杀了她,否则也不会让父亲被你们害到这一步。” “云棠,正因为他是我们的父亲,我们才不能让他继续错下去。你若是真的为父亲好,就劝他知错回头,兴许大家还会原谅他。可他若是仍旧执迷不悟,那就谁也救不了他。”楚修翳抬手格开楚云棠手里的剑,将手扣在楚云棠的肩上,劝道。 云棠盯着楚修翳的眼睛,好像在做着强烈的思想斗争,过了许久,她才流着眼泪点了点头:“好。” 第二百二十四章 一只断手 只见楚云棠果然转过身去,走近铁笼,透过细细的铁栏杆握住了楚钟岳的手。 “爹,事已至此,你回头吧,只要你跟展颜姐姐认个错,只要你跟姬陵认个错,我相信他们未必会杀你的。爹,棠儿什么都不要,棠儿只要爹你好好地活着。爹,我已经没有娘了,不能再没有你。”说着,她便头靠着铁栏悲痛地哭出声来。 见状,楚钟岳也只觉得悲从中来,他忙伸手拍了拍楚云棠的肩膀,留着眼泪宽慰自己的女儿:“云棠,这都是爹的错,是爹连累了你。” 他们父女隔着几道铁栏抱在一起痛苦,场面着实令人心痛。 过了一会儿,楚云棠才缓缓抬起头来,抽泣道:“爹,你一定要听我的话,切不要再犯错了。” 楚钟岳也看似悔悟地点了点头。 楚云棠这才缓缓起身,退到了楚修翳的身后。 夜锦衣却因此而起了疑,楚云棠这次也未免太听话了,楚钟岳这一切也未免放弃地太快了,这父女俩今天未免都太不对劲了。 楚钟岳扶着栏杆站起身来,朝着少林方丈,缓声道:“我承认,十年前绝崖山庄惨案是我所为,是我骗了几位掌门,让他们以为玉无痕和姬容要谋害武林。而后,我便与这几位掌门一起血洗了绝崖山庄,还嫁祸青峒墓,之后又打着为玉无痕报仇的名义灭了青峒墓。” 台下的姬陵听着这一切,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正欲上前去,他要打死楚钟岳这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月鹿见状,忙抬手按住姬陵的肩膀,小声提醒道:“少主,不可。” 楚钟岳又转身看向夜锦衣,提高声音道:“我楚钟岳的确是个罪人。但是在这世上,只有玉家和青峒墓的后人才有资格来问我的罪,要我的命。其他人,你们没有资格也没有权利。” “楚钟岳,你简直不知悔改!”燕南大声呵斥道。 楚钟岳未理燕南,仍旧盯着夜锦衣,沉声道:“玉展颜,你不是想给你父亲报仇吗?好,你若是有种,就和我公平地打一场。我虽比你年长,但我如今已受了伤,和你比试也不算是以大欺小。况且,你可是挑战了无数武林高手的邪神大人,你的武功必定不在我之下。如何,你敢是不敢?” “有何不敢?” 楚修翳正欲出声阻止,便就已经听到夜锦衣平静地答应了。 夜锦衣转身看向方丈,恳切请求道:“方丈,这既然是我与楚庄主的恩怨,就请方丈打开铁笼,我愿意和楚庄主打这一场。且,生死不论。” “这……”方丈似是有一丝犹豫。 “方丈,不必担心。之前五年里,各大武林高手都曾挑战过展颜,可展颜却未有败绩。我看今日这一战,展颜也未必会输。况且,展颜做此决断,定有她自己的道理。”辛炼子看了夜锦衣一眼,便轻声对方丈道。 方丈闻言,缓缓点了头,才对身侧的释念道:“师弟,那请楚庄主出来吧。” 不多时,楚钟岳便将手腕上解开的锁链重重地丢在地上,跨过释念方才打开的铁门,走了出来。 他摘掉身上破烂的斗篷,接过楚云棠递过的刀,面对着夜锦衣站好。 楚修翳警惕地盯着楚钟岳,低声嘱咐夜锦衣道:“小心。” 说罢,他将左手的剑递给夜锦衣,然后缓缓后退了几步。 那并非他的剑,而是他方才从姬陵手中借来的剑,纵使他的右手本身就握着一把好剑。 台子上那个笨重的铁笼已经被撤了下去,台子上除了楚钟岳和夜锦衣,其余人都已经退到了栏杆边,给他们腾出了足够的位置。 夜锦衣抬起手中的剑,楚钟岳亦是抬起了手中的刀。 高手之间的对决向来是很快的。 没有什么花哨的招式,不多时,就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 夜锦衣出剑很快,而楚钟岳出刀稳健,看似难分胜负,最后以楚钟岳的刀挡住了夜锦衣向他面门劈来的剑而暂时僵持。 楚钟岳内力浑厚,他自认为还可以抵挡住夜锦衣手上的剑,可他渐渐发觉不对劲了,因为他感觉到夜锦衣的内力绝不在他之下,反而高的可怕。 她果真是练成了忘川吟! 这样想着,楚钟岳微微眯起了双眸,手中的力道更大了。 但即使如此,也依然抵不住夜锦衣的攻势,眼看着夜锦衣的剑刃逼着楚钟岳的刀锋向他自己的脖颈慢慢移动,快要割破他颈上的血管子。 似乎胜负已定。 台下有些胆小的已经忍不住捂住了眼睛,但又将手指微微张开了一条缝。他们害怕看见鲜血从脖颈处喷出的惨烈景象,但又不想错过这一精彩的时刻,由此矛盾而又兴奋着。 但情势却在下一刻急转直下。 只一瞬,楚钟岳便猛地松开自己的右手,只用左手紧握着刀背来抵挡夜锦衣的剑刃。准确地说,他的右手是突然抽出刀柄,朝着夜锦衣的腹部刺去。 他的刀柄里,原是藏着一把短刀! 夜锦衣未理楚钟岳这一动作,她只觉得抵抗着自己的力量顿时小了下去,在楚钟岳朝她腹部刺去的瞬间,她也猛地将手中的剑朝着楚钟岳的脖颈划去。 这之后,便是两败俱伤。 不,两死一伤。 但是! 眼看着楚钟岳的刀锋马上就要刺到夜锦衣,眼看夜锦衣的剑刃也要马上划破楚钟岳的脖子! “噗!” “啊!”不知为何,楚钟岳突然失控地大叫了一声,由此整个面容看起来都扭曲起来。 只差一点,夜锦衣似乎感觉到自己的剑刃已经触碰到了楚钟岳脖子上的皮肤,马上就要深入皮肤,划破那根血管子,但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感到自己被一个力道猛地往后一拉,然后她的剑就距楚钟岳越来越远了。 然后不知从何处丢过来一个烟雾弹,浓重的烟雾顿时弥漫开来。 在浓烟中,她已经看不到楚钟岳了。 “楚钟岳呢?” “楚钟岳怎么不见了?” “不好,他被救走了。” 不多时,她就听到有人这么喊着。 好像做梦一样! 她感觉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已经摆在眼前了,她马上就要触碰到它了,甚至说,她已经触碰到它了,马上就要得到了。 然而,这样东西却瞬间消失了。 她感到了极大的挫败、愤怒、恨。 她被拉到了一个怀抱里,那个怀抱有些暖暖的,还带着一股熟悉的淡淡的香味。她本来极其眷恋这个怀抱,但是现在她突然对这个怀抱厌恶至极。 甚至,连这股淡淡的梅花香味也变得无法忍受,刺鼻至极。 “你没事吧?”熟悉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但她好似没有听到一般,她呆滞地看着面前朝她走来的楚修翳,然后机械地掰开了那只揽着自己腰身的手。 楚修翳先是朝着她的身后看了一眼,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她,带着安慰的语气低声道:“他逃走了。” “我早该想到他会使诈的,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楚修翳如此诚恳又满怀愧意地开口,像是没有看到站在夜锦衣身后脸色愈来愈差的卫卿笑。 因着这个烟雾弹,人群变得很混乱,很吵闹。 因着这繁杂的声音,夜锦衣甚至有些听不清楚修翳在说些什么,但她微微低头,就能看到楚修翳手里那把滴着血的剑。 还有躺在楚修翳身后六尺外的一只手——一只紧握把短刀的淌血的断手。 那是楚钟岳的右手。 第二百二十五章 害怕与愧疚 在楚云棠带着楚钟岳逃走以后,夜锦衣就一连昏迷了好几天。 与其说是昏迷,倒不如她是昏睡了好几天,因为她实在太累了,这种累不仅是肉体上的,更是心灵上的。 她虽然是在昏睡,但睡的却并不好。 因为她无数次地重复梦到那个场景,那个她在快要杀死楚钟岳却被卫卿笑猛地向后拉开的场景。 梦的次数多了,她就真的把它当场一场梦了。 可是,梦终究是要醒的。 她睁开眼睛后,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消化过来楚钟岳还没有死的这一事实。她虽然意识到了这一事实,但却还不完全地接受。 她睁着眼睛躺在床上许久,才缓缓抬手揭开身上的被子,打算起身。 然后,她就看到了趴在床侧睡着的卫卿笑。 卫卿笑似乎已经很久都没睡好过了,他眼下的乌青已经足够证明这一点了。 夜锦衣也是以此判定自己已经睡了很久了,她保持着半起身的姿势端详着卫卿笑,觉得脑袋里想的东西越来越多,胀地厉害。 “嘶——”她忍不住抱紧了头,轻嘶一声。 卫卿笑立马惊醒了,他看到夜锦衣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于是迅速欣喜地坐起来,下意识抱紧了夜锦衣。 “你昏迷了好几天了。”卫卿笑抬手轻柔地揉了揉夜锦衣的后脑,他似乎还有很多想说的,但最后也只是轻笑一声,释然道,“醒了就好。” 夜锦衣却只觉得胸口猛地一滞,有些透不过气来,所以,她使劲推开卫卿笑,并避开卫卿笑讶然的目光,低头迅速穿上自己的靴子。 为了打破此时的尴尬,她轻咳一声,问道:“楚钟岳找到了吗?” 卫卿笑的确因为夜锦衣推开自己的这一举动而心生不悦,但他也只是有片刻发愣,片刻之后,他便站起身来,帮夜锦衣披好外衣,而后低声犹豫答道:“没有。” 他感觉到夜锦衣在听到答案时猛地一僵,他知道这个消息对于夜锦衣而言有些残忍了。 “你放心,我绝对不会让他伤害到你的。”说着,卫卿笑从后背抱住夜锦衣,柔声安慰道。 馥郁的香气涌入夜锦衣的鼻子,令她忍不住发起抖来,这种感觉,令她克制不住回想起楚钟岳逃走那一天、那一刻。于是,她有了逃离这个怀抱的念头。 强烈的恐惧感涌上她的心头,而这种恐惧,绝非是来自楚钟岳的失踪。 她握紧了拳头,劝自己冷静下来。然后,她转过身来,紧紧抱住了卫卿笑。 “卫卿笑。”她皱眉叫了卫卿笑的名字,眼泪就忍不住下来了。 “我在。”卫卿笑抬手抱紧了她,轻声哄道,像是在哄一个刚从噩梦中惊醒的孩子。 “你会永远爱我吗?”她突然问出了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她知道,在这种时候,她更应该关心楚钟岳的踪迹,而不是问一个这般莫名其妙的问题。 况且,她一向认为这种小家子气的问题只有那些对自己没甚信心害怕失去的人才问的出,而她从不认为卫卿笑会离开他。 纵使,他们之间的爱实在是太平淡了,平淡到还没有感觉到爱,爱就悄悄地来了。 卫卿笑对夜锦衣问这个问题亦是有一丝诧异,他断不会想到一向好强的夜锦衣会如同一个害羞的女儿家这样发问。 所以,他无奈地笑了笑,侧脸吻了吻夜锦衣的脸颊,而后启唇在夜锦衣耳畔轻声调笑道:“怎么?我的锦衣已经害怕别的女子抢走我了吗?”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把卫卿笑抱的更紧了,她还是害怕的发抖。 夜锦衣这一反应让卫卿笑意识到她并非是开玩笑的发问,因此,卫卿笑拍拍夜锦衣的后背,正色道:“会。我会永远爱你。” 说着,他伏在夜锦衣的颈间,吻了吻她的脖颈。 夜锦衣的面色依旧没有半分松动,甚至更凝重了。 她害怕的并非是卫卿笑会有那么一天不爱她,她害怕的是有那么一天,她会不爱卫卿笑。 感觉到卫卿笑的鼻息越来越重,她下意识抬手推开了卫卿笑,低头道:“楚钟岳还没有消息,我去看看情况。” 说着,她便打算转身出门。 “你昏睡了这么久,还有力气出去找人吗?”卫卿笑握住夜锦衣的手臂,又将她拉回到床上坐好,“找人有姬陵他们呢,你就好好地休息,肚子饿了没有,我去给你煮点粥过来好不好?” 夜锦衣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因为她发觉自己如今的身体似乎还虚弱地很。 见她点点头,卫卿笑才松了口气,而后半跪在床前,握住夜锦衣的手,仔细叮嘱道:“那你好好休息。我回来之前,不许乱跑。” 夜锦衣无奈地笑了笑,轻声应道:“好。” 等到卫卿笑走出房门,又将房门合上,夜锦衣才敛去面上的笑意,她轻轻附身,抬手揉了揉额头。 卫卿笑在房间外拐角处停了下来,他回头朝紧闭的房门看了一眼,默念道:“锦衣,我所求的,只是你和孩子的平安而已。” 时间回到夜锦衣和楚钟岳决斗之前。 那天,卫卿笑看到夜锦衣握了楚修翳的手,一时醋意大起,便转身离开了。可是,却在出门的时候,遇上了匆匆忙忙赶来的楚云棠。 他本不想与楚云棠有什么交集,但楚云棠却偏偏拉住了他。 楚云棠说她知道一个关于夜锦衣性命的秘密,要他帮楚云棠一个忙来交换。 也是因此,他才知道夜锦衣怀了他们的孩子,也是因此,才让他又回到了大会现场。 而楚云棠的要求也很简单,只是要他在夜锦衣和楚钟岳决斗之时,能适时阻止夜锦衣,给楚钟岳一条活路。 卫卿笑本无心答应,他虽然气夜锦衣什么都瞒着他,但他仍深知报仇对于夜锦衣的重要性。可当时,他眼见着楚钟岳的刀刺向了夜锦衣,他若是不出手,夜锦衣一定会受伤,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保不住了,几乎是下意识的,他疯了似的冲上台子,拉回了夜锦衣。 当时情势有多危机,他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他眼见着那柄短刀马上就要刺在夜锦衣的身上,他的心那一刻紧张地几乎就要停止了。 幸而,他还是救下了夜锦衣,但他也很明白,楚钟岳未死带给夜锦衣的挫折有多大。 因此,他心里是愧疚的。 但这一丝愧疚相对于救下夜锦衣的莫大心安和另一件事情带来他的挫败感而言,已不值一提。 另一件事情,才真真实实地让他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 任啸决等人离开已经三天有余了,还是一点消息也没有,这让他甚是不安。 “少庄主,山庄那边快马来信,庄主他们已经昨夜已经到达山庄。” “庄主怎么样了?”听着侍卫的禀报,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立马问道。 “庄主一切安好。” 听到这个回答,卫卿笑这才松了口气。 第二百二十六章 是谁在帮他们 楚钟岳是如何逃走的。 先不提在楚云棠和楚钟岳逃离比武现场之后,邪神殿、天音阁、御剑山庄、丐帮甚至包括隐藏在暗处的无极门都立马派了大批的人马在嵩山搜查。 单是当日少林四周把守的那些武功高强的僧人那一关,楚云棠他们就过不了,更何况,那时的楚钟岳还断了一只手。 当然也不排除他们当时就藏在少林的某个地方。 可是据说,方丈当时亦是派了许多的僧人搜查了少林寺,却仍旧一无所获。 那他们到底是藏哪里去了,难不成,他们还能飞了不成。 醒来后几天里,夜锦衣都在想这个问题,然后无论如何她都得不到答案。 直到有一天,姬陵带着一个少林寺的广庆来见她。 “阿姐,释念长老请你去少林寺,说有要事相商。” 夜锦衣即刻去了少林寺,但却没想到释念会带她去释行房间里隐藏的地道。 “少林上下琐事众多,武林大会结束之后,要处理的事务变更多了,因此你上次来此之后就还未打扫师弟的房间。昨日,我让广惠来打扫,他在密道口的书架上发现了些血迹。”释行手持火把走在前面,低声道。 “我那晚和楚钟岳打斗过,免不了流血,可是绝不至于溅在书架那里。”夜锦衣回想道。 释念停下脚步,转身道:“不错,我觉得事情蹊跷,因此便进入地道查看了一番,果真有了些发现。” 说着,他将火把照向地道的某个位置,示意夜锦衣看去。 夜锦衣执着火把,朝着释念指的地方走了两步,便在明亮的火光中看到了地上的一大片血迹。 只不过,大概是时间过了太久,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 夜锦衣盯着那片血迹,凝眉道:“长老的意思是当时楚钟岳并没有逃出少林,而是藏身于此。” “知道此密道的人少之又少,因此当日少林弟子并未来此搜查,让楚钟岳捡了缺漏也未可知。但这只也是老衲的猜想,事实究竟是怎样,恐怕还要靠施主查证。但若是他们果真藏在此处,之后又是如何逃出少林的呢。”释念也思虑道。 虽然释念这般说,但他们心里都很清楚,楚钟岳藏匿在这里的可能性极大。否则,又有谁会知道这里有个密道,这满地的血又会是谁留下的。 “晚辈也在想这个问题,我听说少林这些日子少林把守一直很森严,就算他们逃过了当日的搜查,之后要逃出少林也不是件易事。”夜锦衣沉了沉眸,举起火朝四处查看了一番。 四周的墙壁上有几个方形的洞,几乎每个里面都有一张燃着的灯,起照明之用。只是那光很是微弱,只能勉强照亮里面的路而已。 但却有一个洞口,一丝光亮也没发出。 下意识的,夜锦衣走过去,将火把靠近那个小洞口,却发现里面并没有灯台,取而代之的是几个布团。 夜锦衣拿起手里的剑,将里面的布团挑出来,然后布团就散开来,几件衣服就顺势落在地上。 有黑色的,有鹅黄的。 若是再仔细看这些衣服的花色,就能认出这些衣服跟楚钟岳和楚云棠逃走那天穿的衣服一模一样。 “长老,不需要猜测了,我现在可以确定,他们当日是藏身在这里。”夜锦衣转过身子,扭头看向释念,她似是想到了什么,缓声道,“长老,最近寺中可有僧人失踪?” 释念立马明白了夜锦衣的意思,他点头道:“我立马让广庆去盘查各院的僧人,若有消息,我即刻告知施主。” “多谢长老。” 待释念离开密道,夜锦衣才提剑拨开了一番那团衣服,因为她方才似乎隐隐听见了“叮”的声响。 那声响,虽然有些小,但是很清晰。 果然,在某件衣物之下,一个玉白色的小瓷瓶滚落出来,似乎是什么药瓶。 她蹲下身来,捡起那小白瓶,凑在鼻尖闻了闻,感觉这刺鼻的味道有些熟悉。 她将那小白瓶握在手心,然后又弯腰查看起来了,她不敢马虎,她总觉得楚钟岳和楚云棠逃离的匆忙,一定会留下什么有用的东西。 那些东西兴许会传递给她很重要的信息,譬如,是谁帮那对父女离开了这里。 一个武功极弱的女子和一个断了只手的废人,若无人相助,他们怎么可能这么轻巧地找来救命的药,找来乔装的东西。 她握紧了手里的药瓶,然后将火把探向角落…… 等她从里面出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 姬陵在释行的房中等她,见她出来,便迎上去道:“阿姐,可有什么发现?” “还没有,只能确定他们从比武台离开之后,的确是藏匿在这个地方。”夜锦衣熄灭了手中的火把,顺手拍去身上的尘土,而后,她看向姬陵,叮嘱道:“阿陵,今天我来这里的事情切不可告诉其他人。若是有人问起,就说我即将回洛阳,临行之前来少林同方丈和释念长老告别。” “我知道了,阿姐。”姬陵点点头。 他们走出释行房间的时候,广惠已经在院中等候。 “释念师伯在佛堂等候施主。” 从释念口中,夜锦衣得知少林寺并无僧人失踪。 于是她猜想楚钟岳是混在其他门派中溜出了少林,或者说直接逃出了嵩山这一带也未可知,可是具体是哪个门派,却无从得知。 毕竟,那些日子从少林离开的门派实在太多了。 在谈论楚钟岳这件事时,她突然想起了另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释念长老,释行房中的密道已经不该再留了。”临走时,她对释念这样说。 释念思虑许久,最终还是叹了口气,点了点头。 回来的路上,夜锦衣已经在想卫卿笑会因为自己不声不响地出来而如何地着急上火。毕竟,今日听到有楚钟岳的消息之后,她想也没想就匆匆出来了,连交代一声也没交代。 果然,打开房门,夜锦衣就看到坐在桌前脸色铁青的卫卿笑。 “你去哪里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知不知道我回来看不到你有多着急?”还没等夜锦衣走过去,卫卿笑就开始冷声质问道,他连头也没抬。 “那你怎么还这么镇定地坐在这里?而不是去找我。”夜锦衣挑了挑眉,在卫卿笑对面的凳子上坐下。 “你?”卫卿笑猛地抬起头来,似是真的生气了,“还不是侍卫说看到你和姬陵一起出去了?不然你以为我能这么坐在这里等你回来。” 夜锦衣想了想,道:“你既然知道我有事情和姬陵一起出去了,那还生气什么?” “你明明知道我生气的是你出去不告诉我。你为何总是如此,出去做什么事情从来不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在为你担心吗?”卫卿笑别过去头,不再看夜锦衣。 他真的生气了。 夜锦衣知道卫卿笑一直在生气,这种生气并不是今日的事而起的,而是从卫卿笑知道她瞒着卫卿笑来少林寺复仇后而起的。 虽然自从她醒来之后,他们之间心照不宣地不提这件事情。 夜锦衣看着卫卿笑,道:“我只是不想让你为我担心。” “难道你瞒着我,我就不担心吗?”卫卿笑扭过头来,拧眉迎上夜锦衣的目光。 夜锦衣低头一笑,她缓缓站起身来,绕过圆桌,走到卫卿笑身前,握住他的手,坐在他的大腿上。 她环住卫卿笑的脖子,吻了吻卫卿笑的脸颊,将头靠在卫卿笑的肩膀上,撒了撒娇:“我知道了,以后我做什么都会告诉你的,不要生气了。” 卫卿笑本来是很生气的,他发誓在这件事情上他绝对绝对不能原谅夜锦衣,但是夜锦衣才刚握住他的手,他的心就软下来了。 更别提夜锦衣少见地主动吻他,还用这样娇嗔的语气同他说话。 他觉得他的心都要化了。 于是,他下意识搂紧了夜锦衣的腰,低头吻了吻夜锦衣的嘴唇,吻完,不忘在夜锦衣嘴角轻轻咬了一下。 而后,他凑到夜锦衣的耳边,轻声道:“这次我就原谅你了,若是还有下次,惩罚就没有这么简单了,夜锦衣。” “好。” 闻言,还没等卫卿笑反应过来,夜锦衣立马从他怀里挣脱出来,闪回自己方才的位子上。 等卫卿笑向夜锦衣看去,她已经坐的端端正正,并且一脸正经地拿起桌上的杯子,文雅地啜了一小口。 卫卿笑觉得他被耍了,他觉得他对夜锦衣太好了,才总是在她面前丢脸,才总是在她面前失了分寸,才总是被她耍的团团转。 所以,他也立马起身,不由分说地抱起夜锦衣,将她轻柔地放在床上,嘴里却咬牙切齿道:“夜锦衣,你太过分了。” 他虽然这般说,但也只是一直在温柔地吻夜锦衣而已,吻她的嘴唇,吻她的脖子,并没有更放肆的行为。 因为他没忘记夜锦衣的肚子里还有他们的孩子,只不过此时,他只能装作不知道罢了。 夜锦衣本来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只是抱着他的腰而已。 突然,夜锦衣猛地推开他,他一时不稳,躺倒在床上。 夜锦衣突然翻身过来,附身盯着他的眼睛,冷不丁地开口道:“卫卿笑,我们明天就回洛阳。” “好。”卫卿笑像是被她蛊惑了一样,除了言听计从好像没有别的选择。 “离开之前,我要去做一件事情。” 卫卿笑抬手,轻柔地将她鬓旁的头发挂在耳后,柔声问道:“什么事?” “杀人。” 第二百二十七章 一个都不放过 这是夜锦衣很久很久之后头一次再聚齐二十八影卫。 不,也并不能说聚齐。 因为夜锦衣发现本该在月鹿身边的晴马不见了踪影。 在意识到这一问题后,夜锦衣便皱住眉头看向月鹿:“晴马哪里去了?” “晴马前些日子受了伤,留在彼岸阁修养。”月鹿低下头,平静道。 夜锦衣的眼神突然变得冷厉起来:“真的吗?” 月鹿依旧没有抬头:“是真的。” 夜锦衣冷声质问道:“那你为什么不敢看我的眼睛?” 月鹿低着头,没有回答。 于是,夜锦衣看向火舍和水引,沉声道:“我再问一次,晴马呢?” 火舍与水引对视一眼,才犹豫着看向夜锦衣:“晴马……” “他死了。” 月鹿猛地抬起头来,盯着夜锦衣的眼睛,代替火舍和水引回答道。 空气凝固下来,气氛变得沉重起来。 这次换夜锦衣低下头来,她看着自己的手心很久,才缓声问:“是谁?” 她问是谁杀的。 没人回答,因为没人知道答案。 或者说,他们心里已经猜到凶手,却不能告诉夜锦衣。 这压抑的沉默让她心口发闷,她皱起眉头,看向月鹿,发现月鹿正目光复杂地看着姬陵,似是感觉到夜锦衣的目光,月鹿迅速收回了自己的视线。 “这件事情我会查清楚,给你们一个交代的。”夜锦衣一字一句道。 说罢,她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疲惫道:“你们也累了,早些回去休息吧。” 没人应声,因为大家看起来都很疲惫。 夜锦衣站起身来,她按住姬陵的肩膀,阻止他起身的动作,叮嘱道:“你在这里多待一会儿。” 说罢,她便转身走出房门。 夜锦衣前脚刚出去,月鹿后脚就站起来跟着走出房门。 房间里重归于沉默。 姬陵忍不住打破沉默道:“青峒墓的冤屈已经洗清,叔叔们为什么不高兴?” “少主,我们并非不高兴。” “为掌门报仇,为青峒墓洗刷冤屈,找楚钟岳报仇,是我们这十年来唯一的愿望。如今愿望达成,有些失落罢了。” “为何失落?”姬陵皱眉问道,他不太懂。 “因为愿望太过强烈,强烈到成为我们活着的精神支柱。愿望达成,精神支柱似乎也突然间消失了。” “我们突然不知道活着的意义了。” “突然不知道我们该如何活着。” “这十年来报仇成了我们唯一想做的事情,现在我们无事可做了。” 姬陵觉得难过又庆幸,他难过自己没有这样失落的心情,也庆幸自己没有这样失落的心情。 楚钟岳在武林大会上被揭穿真面目之后,他只觉得开心,若是还有什么觉得不圆满的事情,那大概就是楚钟岳逃走了。 他真恨不得亲手杀了楚钟岳。 但想起楚修翳剁了楚钟岳的右手,夜锦衣也没有受伤,他就又庆幸起来了。 姬陵不说话了,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接话了。 所以他站起身来,朝门外走去,在经过大门时,他与回来的月鹿正好擦身而过。 “月鹿叔叔。”姬陵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月鹿。 然而月鹿也只是停下脚步目光复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微微点头,便走进房间去了。 夜锦衣双手抱臂斜靠在栏杆上,她低头看着地上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听到姬陵的脚步声,她才缓缓抬起头来。 “他们还好吗?”夜锦衣瞥了姬陵一眼,而后转过身去,手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 姬陵走到夜锦衣身侧,摇了摇头。 “也许等楚钟岳死了之后,他们这样的情况会变得更为严重。”夜锦衣淡淡道。 姬陵皱起眉来,急切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做?” 夜锦衣敛眸想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 虽说这十年来她和二十八影卫都在为了复仇这个目的而努力地活着,复仇本是他们唯一的使命。可是在完成这个使命的过程中,夜锦衣慢慢找到了其他可以支撑自己存活的东西。 可是影卫们没有找到,或者说,夜锦衣不知道他们到底找到没有。 所以,夜锦衣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不是夜锦衣和姬陵应该如何去做,而是影卫自己是否想好要怎么做。 这是他们自己必须过的一坎,是他们自己必须做的选择,无论是夜锦衣还是姬陵都不能帮他们做这个决定。 但是,夜锦衣还是转过身来,拍了拍姬陵的肩膀。 “我们唯一能做的,兴许就是帮他们找到支撑他们好好活下去的东西。” 姬陵想了想问道:“那是什么?” “我不知道。”夜锦衣摇摇头,但她按着姬陵肩膀的力道陡然大了几分,她目光突然变得坚定无比,语气也郑重至极:“我只知道,那东西绝不是仇恨。” 姬陵听着夜锦衣的话,突然觉得伤感起来。 他在想万一影卫们找到了支撑自己活下去的东西,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过的生活,到时候是不是会离开邪神殿,离开他和夜锦衣。 “要是他们要离开呢?”姬陵忍不住发问。 “那就让他们走。”夜锦衣敛眸道。 是夜。 夜锦衣才刚走出某个屋子,一柄冷剑就如银蛇般舔舐着她的脖颈。 夜锦衣抬头扫了面前神色凛然的温九凤一眼,勾唇道:“月华公子。” 温九凤朝着半开的房门扫了一眼,而后冷冰冰地盯着他,怀疑道:“你来这里做什么?” 夜锦衣面色无澜道:“杀人。” 温九凤一听,眉心一皱,立马踹开房门,朝屋内大步走去。 他才进去,就看到地上的一大滩血,以及倒在血泊中的宫酌独。 他立马附身探了宫酌独的鼻息,然后却是一丝气息也感知不到。 他勾头看向站在门口未动的夜锦衣,冷声质问道:“你杀了他?” 夜锦衣扭头扫了一眼宫酌独的尸体,这才看向温九凤,答道:“算是吧。” 温九凤凝眉道:“算是?” 夜锦衣道:“我来此地的确是来杀他的,不过在我杀他之前,他自己拔剑自刎了。” 温九凤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道:“为何?” 为何要来杀他? 夜锦衣冷冷道:“因为他是凶手之一,我从来就没有说过要放过他。” “就算他帮你指证了楚钟岳也不行。”温九凤面色难看。 夜锦衣摇摇头,沉声道:“不行。” 温九凤又猛地抬剑指向夜锦衣,厉声道:“那温家呢?” 夜锦衣侧头想想,道:“温家?温琼琚已经死了,死了就一笔勾销了。” 温九凤声音激动起来:“那敢问邪神大人,我父亲到底是谁杀的?” 夜锦衣淡淡道:“无极门。” 温九凤又道:“那无极门果真覆灭了吗?” 夜锦衣摇头道:“没有。” “楚修翳才是无极门主?” “是的。” “所以你一直都在耍我。”温九凤咬牙道。 “是的。”夜锦衣没有否认。 “夜锦衣,你该死!” “哦。”夜锦衣随口应了一声,然后就转身打算离开。 “夜锦衣,你卑鄙无耻!” “温九凤,是你把我想的太善良了。就算无极门没有除掉温琼琚,我也会动手的。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因为我绝不容忍任何一个凶手还活在这世上。” “你!” 夜锦衣未理在后面大吼的温九凤,径直跃下楼阁,大步离开了。 第一百二十八章 晨练 三天之后,夜锦衣和卫卿笑抵达东京。 在这三天之中,楚钟岳依旧没有任何消息。 相反,宫酌独离奇死亡的消息却迅速传遍了整个武林。 不乏有人对宫酌独的死因进行了猜测,其中有大部分人认为宫酌独死于楚钟岳之手,毕竟宫酌独当众拆穿了楚钟岳的阴谋,令他的真实面目公诸于世。 因此,他们认定楚钟岳是最有嫌疑杀死宫酌独的人。 因着这个猜想,有许多武林高手留在嵩山一带未离开,因为他们认为楚钟岳必然还留在嵩山。 夜锦衣自然不这么认为,不仅如此,她心中的焦灼已经完全消退了,因为她很清楚楚钟岳迟早有一天会来找她的。 但这一次,她觉得异常疲累,她不打算对可能有的危险做任何的防御措施。 她决定听天由命。 回到东京的当天,夜锦衣与卫卿笑就先行回了无境山庄。 任啸决在嵩山时就已苏醒,他并没有受什么严重的伤,加上这些日子的调养,身体已经大体痊愈。 因此,夜锦衣和卫卿笑看到他时,他正和容翎正光着膀子在校练场切磋,看起来精神很好。 不但精神很好,看起来身手也依旧好的没话。 夜锦衣牵着卫卿笑的手,看着校练场中间犹如年轻伙子一般比武的任啸决和容翎,侧头轻声道:“义父剑法实在精妙,可惜我这么多年实在不思进取,只学会了无幻掌,剑法却是一点没学会。” 恍惚间,她想起了当年那个因为误伤沈壑而不愿意习剑的自己。 那个从没有杀过人,也不愿意去杀人的自己。 她低下头,伸出自己的左手,摊开。 那是一双清瘦白净的手,但是她却好像看到有什么猩红猩红的东西从她的手心落下去,一滴一滴,却不是砸在地上,而是砸在她的心上。 卫卿笑侧头看向她,笑道:“没关系,以后有的是时间学。” 夜锦衣揉揉脑袋,笑了笑:“你以为我还是小孩儿啊,这么大了还有工夫去学剑?” 卫卿笑道:“不是有句话叫活到老学到老吗?” 夜锦衣正打算反驳他,却被抱住了。 “其实不学也没关系。”卫卿笑突然一本正经,还没等夜锦衣搞清怎么回事,他就轻轻伏在夜锦衣耳边,温声道,“要是你觉得我爹的剑术失传可惜,那不是还有我们的孩子吗?等以后我们有孩子了,就把孩子丢给爹和容翎师父习武,我和你游山玩水去。” 夜锦衣听到孩子这个话题,下意识地抗拒,却在听到卫卿笑后面那句话的时候忍不住抬手拍了他的胸口,嗔怒道:“有你这样做爹的?” “有啊。”卫卿笑握住夜锦衣拍在他胸口的手,轻笑道,“不丢给我爹他们教武功也成,那就待在他爹娘的身边和他爹爹一起宠她美丽的娘亲,谁让他爹就是重妻轻儿呢。” “卫卿笑。”夜锦衣抽回自己的手,指着卫卿笑的鼻子,皱眉道,“你油嘴滑舌。” “我发誓,我没有,我真心的。”卫卿笑又握住夜锦衣指着自己的手,另一只手成起誓状,认真道。 夜锦衣的眉头却没有松,她盯着卫卿笑的眼睛许久,道:“你知道了?” 卫卿笑抬手抚平夜锦衣的眉心,轻声道:“知道什么了?” 夜锦衣带着疑惑的目光道:“真不知道?” 卫卿笑瞪大无辜的眼睛,挑眉道:“知道什么?” “哦,没什么。”夜锦衣松开眉头,未等卫卿笑再次开口,她便扭头将目光落在远处的任啸决和容翎身上,若有所思道,“自武林大会一战,我似是有很久没有活动拳脚了。既然义父和师父今日在切磋武功,我便去同他们讨教两招。” 卫卿笑迟钝地听完了这句话,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夜锦衣就已经使轻功落在正在比试的任啸决和容翎中间,并且很快出招跟两个人对招。 卫卿笑太阳穴猛地一紧,又见任啸决和容翎丝毫没有留情的样子,果真是实打实地在比试,出招一招比一招猛,一招比一招快。 “住手。” 他心头一紧,立马出声制止,起身落在两人中间飞快抱起了夜锦衣,又立刻抽身跃到了一个相对安全的位置。 任啸决和容翎即刻停下了,皆带着疑惑的目光看着卫卿笑,而夜锦衣则是一副了然的神情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任啸决拿过一旁侍卫递过的外袍,一边披上袍子一边从卫卿笑和夜锦衣的身上收回目光,状似无意道:“回来了。” 卫卿笑和夜锦衣已在校场外看了许久,任啸决和容翎虽打的认真,却也是发现了他们的,只是一直在打斗,却还没有说的上一句话。 夜锦衣和卫卿笑异口同声道:“是。” 说着,夜锦衣下意识推了卫卿笑一把,想从卫卿笑怀里下来,却无论如何也挣不开。 “咳咳咳。”容翎下意识咳了两声,然后也接过自己的外袍穿上,低头道,“我说子期啊,不过是小小的过招罢了,我和你爹自有分寸,断不会伤了他心爱的女儿我心爱的徒弟你心爱的妻子,你这般紧张做什么?” “咳咳咳。”夜锦衣也突然咳了两声,只不过这却不是为了掩饰尴尬,是真的被容翎此刻略有些肉麻的话给呛到了。 任啸决则整理好自己的外袍,面色严肃地看着二人,道:“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夜锦衣心中一紧,就要推开卫卿笑,从他怀里跳下来。 “幸而是在家里,随意些也无妨,出去便不要这般了。”谁知任啸决接下来补了这么一句。 夜锦衣面色一僵,有些尴尬,更多是羞赧,甚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而卫卿笑立马笑容灿烂,并且把夜锦衣抱的更紧了,还不忘应道:“好的,爹,没有问题。” 卫卿笑笑得实在太过分了,夜锦衣着实有些气不过,于是猛地掐了卫卿笑勾在自己腿弯的手,使劲从他怀里跳下来,稳稳地落在地上。 卫卿笑不笑了,因为夜锦衣刚才掐他的一把实在太疼了。 容翎见气氛有些小小的尴尬,于是收敛神色,严肃道:“夜儿,方才一试,我见你的身手未见进步,反而退了不少。可见这些时日,你的确是懈怠了不少,明日起,你便继续和庄上的弟子一起晨练。” 夜锦衣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回答,卫卿笑便先开口问道:“晨练,那是什么?” 容翎瞥了他一眼,道:“莫非子期此前未在早间来过校练场?” 卫卿笑摇了摇头。 此前,他大多待在子期苑,即使是留在无境山庄,那也是日上三竿才起,再或者就是陪着夜锦衣,再不然,就是被夜锦衣软磨硬泡地去处理庄上的大小事务,哪有机会来这教练场。 夜锦衣在一旁解释道:“无境山庄的弟子每天早起要跑步,举重,练剑,格斗,是为晨练。” 卫卿笑一听,立马拦住夜锦衣的腰,朝着容翎摆手道:“不成,容翎师父,你们不能这么虐待我爹心爱的女儿你心爱的徒弟我心爱的媳妇儿。” 夜锦衣抽了抽嘴角,想抬手给卫卿笑一拳。 “虐待?”容翎抱臂道,“夜儿此前五六年都是这般过来的,不然你以为你的身手怎么比夜儿差那么多。身为无境山庄的少庄主,你这样怎么成。既然你心疼夜儿,那就你替她练好了,从明儿早起,你先跑个背二十把重剑来回跑二十里地再说。” 卫卿笑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怎么就这么决定了,背二十把剑跑二十里地,这是人干的事情吗。 然,只要不让夜锦衣来做这么辛苦的事情,怎么样都成。 因此,他带着英勇就义的神态紧闭着眼睛紧皱着眉头,好似下了很大的决心,沉重地点了点头,正打算开口:“……” “师父,卫卿笑恐怕没办法来晨练。”在他将说未说之际,夜锦衣抬手握住了他的手臂。 “为何?”容翎问道。 任啸决则细细端详了卫卿笑一番,道:“哪里受伤了?” 夜锦衣低头道:“他没有受伤,是夜儿出了些问题,他要照顾夜儿。” 容翎道:“你受伤了?” 卫卿笑闻言,迅速扭头看向她,按住她的肩膀上下端详着,焦急道:“什么,你哪里还受了伤,严不严重,怎么不告诉我?” 任啸决闻言,神色严肃起来,他眸光一紧,立马问道:“出什么事情了?” 他们一直未谈武林大会上发生的事情,但这并不代表任啸决不担心。 从楚钟岳费尽心机地掳走他来威胁夜锦衣这件事情便足以是他看到楚钟岳的城府与狡猾狠毒,加之楚钟岳最后逃了,这让他愈发担心起夜锦衣的安危。 见夜锦衣低着头未答话,任啸决又冷声道:“是不是在武林大会上受了什么伤?” “不是。”夜锦衣抬头应道,而后又将目光划向容翎,最后对上了卫卿笑担忧的目光。 容翎松了口气,道:“那你是怎么了?” 闻言,任啸决的面色才渐渐缓和了下来。 夜锦衣又低下头,道:“夜儿未来十个月都需要卫卿笑照顾。若是师父要他去晨练,那也请先过了这十个月再说不迟。” 闻言,卫卿笑先是一愣,而后忽地轻笑了一声,立马将她揽到自己怀里:“没错。未来十个月我要照顾好锦衣,这比晨练什么的可重要千倍万倍。” “十个月?”容翎面带疑惑思忖着,而后顺势看向任啸决,皱眉道,“庄主,我忽然发现了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任啸决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道:“什么问题?” 容翎松开眉头,亦是面无表情道:“你要当爷爷了,我要当师公了。” 任啸决扫了一眼夜锦衣与卫卿笑,面色忽然难看了许多,他冷声道:“我发现了一个更为严肃的问题。” 容翎忙道:“什么问题?” 任啸决理了理衣袖,抬脚走出几步,道:“庄上该办喜事了。” “是的,我也这样觉得。”容翎抬手摸着下巴的胡子做思索状,并迅速跟上任啸决步子,严肃问道,“那庄主你这到底算是嫁女儿呢还是娶儿媳呢?” 容翎等了许久,以为任啸决不回答这个玩笑似的问题了。 “嫁女儿。” 卫卿笑侧头看着那两个装正经的长辈越走越远了,才勾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夜锦衣,笑道:“你看,你义父偏心,他更疼你。” 夜锦衣却没有接这个话,她只盯着卫卿笑的眼睛,又重复闻着那个问题:“你知道了?” “知道了。”卫卿笑总算正面且诚实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夜锦衣将头埋到卫卿笑怀里,轻声道:“你不生气吗?” “生气。”卫卿笑闻言,只稍稍一愣,便低头吻吻夜锦衣的发顶,柔声道,“生气你心疼自己,不心疼孩子,也不心疼我。” 夜锦衣未回应,只窝在卫卿笑的怀里一动也不动。 第一百二十九章 平静的假象 卫卿笑与夜锦衣即将成婚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然而,这件事并没有在武林上掀起太大的浪花。 因为大家虽然都知道了玉展颜就是邪神,邪神就是玉展颜,但却还完全不知道这两个身份与夜锦衣之间的关联。 知道的都是与夜锦衣关系匪浅的人,自然也是无比在意这场婚事的人。 所以,在成亲前夜,夜锦衣见到了楚修翳。 出乎意料的,两人之间并没有任何的冲突,反而很是平静,平静地出奇。 如同两个久别重逢的老友。 老友,仅此而已。 彼时,夜锦衣端坐在红袖书院的某个雅间里,目光淡然地看着一旁的浮香给楚修翳斟酒。 楚修翳垂着眸子,看着眼前的酒杯,不知在想些什么。 待给楚修翳斟完酒,浮香站起身来,从方才丫鬟送来的茶盅中倒了一杯温热的梅子茶,小心翼翼地放在夜锦衣面前的桌面上。 “你不能饮酒,这梅子茶现在喝却是正合适。” 闻言,楚修翳的眸光有一丝波动。 “多谢。”夜锦衣抬手扶了扶杯子,温声道。 浮香点点头,缓缓起身,在夜锦衣耳边轻声叮嘱道:“浮香就在门外,二位若有需要,随时吩咐浮香就是。” 夜锦衣勾唇道:“好。” 待到浮香退出房间,重新关上房门,楚修翳才缓缓抬眸,看向夜锦衣手旁的杯盏,淡淡道:“你有孕了?” 他虽是在问,语气却很笃定。 夜锦衣道:“是的。” 楚修翳道:“这就是你要和他成亲的原因?” “是,也不全是。”夜锦衣抬手拿起勺子,轻轻搅了搅杯中泡着的两颗梅子,敛眸道,“安定下来,未尝不可。” “难道不是为了引出楚钟岳?”楚修翳平淡问道。 闻言,夜锦衣搅拌茶水的动作顿住了,不过也只是片刻,片刻后,她便放下手中的勺子。 她抬头看向楚修翳,认真道:“我虽料定他会在明天出现,但我成亲绝非是为了这个。” 她看见楚修翳眸中划过的一丝怀疑,轻轻勾唇道:“你知道的,如今,我兴许会骗卫卿笑,却不会骗你。” 此言一出,楚修翳的面色便僵住了。 在夜锦衣说出这句话之前,他是抱着一丝侥幸心理的,他认为夜锦衣要成亲绝对是为了引出楚钟岳。 并且,仅仅是为了引出楚钟岳而已。 就算是孩子,也不可能让夜锦衣做出成亲这样的决定。 他轻笑了一声,状似玩笑道:“可你说过这辈子只嫁我一个人的。” 夜锦衣垂下眸子,亦轻笑道:“明知是戏言,你又何必当真。” 楚修翳勾唇,自嘲一笑道:“是不是戏言,我很清楚。” 即使夜锦衣没有说出这句话,他也已经意识到那不过是儿时不知事时的戏言了。 或许说,他强迫自己认为那是戏言。 夜锦衣摇了摇头,敛眸道:“兴许你并不是那么清楚。” 于是,他们之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天寒,夜锦衣觉得梅子茶兴许快要放凉了,她并不想白费了浮香的心意,所以她再次拿起勺子,将梅子茶往口中送。 却在此时,她的手被一只宽厚温热的手掌握住。 她抬眸看向对面那个不知何时泪流满面的男人,面上划过诧异的神色,她皱起眉头,手一松,勺子便落回杯中。 梅子茶溅了出来。 “你要成亲了……”楚修翳勾起唇角,微笑道。 但骑着骏马迎你花轿的不是我,与你拜堂的不是我,与你喝合卺酒的不是我,最后与你儿孙绕膝的亦不是我。 又一滴眼泪落下来。 “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会这样?”楚修翳握着夜锦衣的力道大了一分,他皱起眉头,紧盯着夜锦衣的眼睛,无助又彷徨地问,“我们为什么会这样?” 他脸上带着笑,眼中流着泪,口中喃喃道:“原来真的回不去了,我们原来真的回不去了。” 他觉得自己像做梦一样,却又觉得自己好似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过。 他一直沉醉在他们儿时的美梦中,刻意地忽略掉他们之间一切不愉快的事情,幻想着总有一天他们还能像以前一样。 但是,今天,梦好似突然醒了。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一直皱着眉,一直留着泪,一直用一种心痛不舍的目光看着楚修翳。 她的心口隐隐作痛。 是的,回不去了。 早在十一年前,看到楚修翳手中的剑刺进玉琅玕胸膛的那一刻,她就已经意识到了这一点,没人比她更清楚这一点。 可是,现在,她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有多想回去。 回到她知道什么是爱的时候。 回到她可以很容易感受到爱的时候。 回到她爱楚修翳的时候。 可是,回不去了。 对过往的想念和看着过往流逝的无能为力让她头一次觉得“回不去”这个词是如此残忍。 她握紧了手,像是实在抑制不住内心肆意涌动的悲伤浪潮,她猛地挥手,将桌上的梅子茶扫落在地上。 “啪——” 杯子被摔成了碎片,茶水洒了一地。 随之破裂的,是二人之间平静的假象。 “锦衣,怎么了?”浮香第一时间推门进来,诧异地看着依旧坐在原位却泪流不止的两个人,一滞,立马收回目光低下头默默地关上房门出去了。 夜锦衣不再只是默默地流眼泪了,她开始抽泣,此时此刻,她觉得痛苦至极。 或者说,几乎每次与楚修翳的相见都让她痛苦至极。 “展颜。”楚修翳轻声唤她,抬手想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别这么叫我!”夜锦衣吼出声来,她站起身,猛地抬起手臂抹去脸上的眼泪,大步走到楚修翳面前,扯住他的领子,将他抵在柱子前,流着眼泪失控吼道,“楚修翳,我恨死你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恨你!” 伤她又护她。 在她决意要跟他一刀两断的时候拼了命地保护她,在她好不容易对他有了一丝信任的时候又做伤害她的事情。 让她成了一个举棋不定的负心人,既辜负楚修翳的痴念,也负了卫卿笑的期望。 她是真的哭了,痛哭出声,哭的甚是难堪,哭着甚至有些喘不上气来。 楚修翳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觉得心疼又心痛。 憋到最后,他也只想出“对不起”这三个字。 “对不……” 他并没有说完这三个字,因为夜锦衣哭着吻住了他的嘴唇。 或者说,是啃咬。 血和眼泪的味道混杂着,在二人唇齿之间弥漫着。 夜锦衣的手臂缠绕着他的脖颈,他的手臂箍在夜锦衣的腰上。 他们以一种极为亲密的姿态相拥相吻。 他们吻的热烈、忘情、又痛苦。 他们渴望着将彼此融入自己的身体,化进自己的血液,永远都不分开。 这个吻让他们明明白白地知道了纠缠在自己心底最深处的那个问题的答案。 那个此后永远都不需要再问出口的问题。 最终,两个人还是放开了彼此。 因为浮香在门外温声道:“锦衣,卫公子派人来,说明天会很辛苦,让你早些回去休息。他在等你。” 楚修翳抬手拭去夜锦衣脸上的眼泪,又揉了揉她的头,强扯出一个笑来:“他会给你幸福对吗?” 夜锦衣苦涩地勾起嘴角,点了点头:“会。” 是的,卫卿笑会给她幸福。 可是,给了,她就真的会幸福吗。 第二百三十章 一直抱着你 夜锦衣在街拐角处便遥遥地便看见子期苑门前挂着的大红灯笼。 那灯笼又红又亮,像暖阳,引着夜锦衣向那里走去。 然而,在到达门口的地方她停下脚步了。 她抬头看了门上贴好的大红喜字,缓缓转身,在台阶上坐下,双臂环膝,将头埋在膝间,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背后突然传来“吱呀”的开门声。 “怎么坐在这里?”熟悉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 夜锦衣猛地将头从膝间抬起,迅速抬袖擦去脸上的泪水,而后站起身来想要转过身去。 但她实在在这里坐了太久了,天气又过于寒冷,因此她手指冰凉,双脚麻木,猛地站起身来便感觉双腿不听使唤,立马又软下去要从台阶上跌下去。 “啊!” “小心!”不出意料地,卫卿笑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迅速跃过来抱住了她。 如往常一样跌入这个暖暖的怀抱,这一次,夜锦衣怎么也不肯撒手,而是握住了卫卿笑的手臂。 纵使,她的手指已经冻得发青,有些难以弯曲。 “有没有摔到哪里?”卫卿笑径直将她打横抱在怀里,温声问道。 夜锦衣摇了摇头,将头贴在卫卿笑的胸口,轻声道:“没有。” 卫卿笑这才松了口气,一边抱着夜锦衣跨过门槛,一边问道:“为什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哭?” 夜锦衣虽然擦眼泪擦得很快,伪装的也很好,可是她那红肿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却是做不了假。 夜锦衣沉默了半晌,低声道:“想爹娘和哥哥了。” 任啸决和虞宁是对她很好,她也尽力把任啸决和虞宁当做自己的双亲。可是,血浓于水,有些人是永永远远都不能也不可以忘却的。 尤其在这样重要的日子里,她多想告诉自己的父母自己要嫁人了,多想让他们看看自己穿上大红嫁衣的样子,多想让他们看看这个抱着自己将要与自己共度余生的男人。 纵使,她的余生已经很短了。 卫卿笑停住了脚步,低头看了看怀里垂着眸子神情忧伤的夜锦衣,吻了吻她的头发,将她抱的更紧了。 但他并没有出声安慰,因为他知道此刻任何语言都是无用的。 很快,卫卿笑抱着夜锦衣走进了房间。他将夜锦衣放在床上,给她盖好被子,才坐了下来。他搓了搓自己的手,然后握住了夜锦衣冰冷的手,将她的手递到自己的唇边,呵着气。 “还冷不冷?”他呵着气,抬眸看着紧盯着他的夜锦衣,问道。 夜锦衣没有回答,而是将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抬手抱住了他的脖子,将脸埋在他的肩窝。 “怎么了?”卫卿笑一怔,而后无奈地轻笑一声,如同哄小孩子一样轻轻拍着夜锦衣的后背。 “明天我要嫁给你了。”夜锦衣抬起头,面向卫卿笑,目光空洞,轻声道。 卫卿笑彻底愣住了。 夜锦衣自己也愣住了,她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说出这句话,她是有很多的话想跟卫卿笑说,可不应该是这句才对。 可她到底想说什么呢? 卫卿笑,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卫卿笑,对不起,我还没有彻底爱上你? “不,不是这些。”夜锦衣猛地摇摇头,闭目拼命地思索着什么。 卫卿笑因着夜锦衣这莫名的反应觉得有些奇怪,他抬手捧着夜锦衣的脸,笑道:“你在做什么?” “我记不起我想说什么了。”夜锦衣抬手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她觉得脑袋里突然多出来一团乱麻搅来搅去,让她整个人都不得安生。 卫卿笑握住她的手,勾唇道:“没关系,慢慢想,想好再说。” 他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如果不是重要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没关系。”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打算脱去身上的袍子。 夜锦衣抬头看着他这一动作,道:“你今晚不回无境山庄吗?” 明早,卫卿笑是要从无境山庄出发,来子期苑迎娶她。今夜,卫卿笑是该回无境山庄的。 卫卿笑手里的动作未停,只是笑了笑:“明早我早些起来回庄上就是了。” 说罢,他便将外袍挂在一旁的衣架上,打算去掀被子。 谁知夜锦衣却握住了他的手臂,温声道:“可是这样你太辛苦了。明天有那么多事情要忙,睡不好怎么有精神呢?” 这只是其中一个原因罢了。 她心里其实想的是曾经有长辈们说成亲那天掀盖头前新郎和新娘是不可以见面的,否则不吉利。 她不知自己为何会把这句话记这么清楚,而且如此在意,她也不好意思让卫卿笑知道自己心里是这样想的,于是拿别的理由来劝他回庄上。 卫卿笑掀被子的手停住了,他抬眸看着夜锦衣,勾唇道:“你确定要我回去?” 夜锦衣点点头。 “那好吧。”卫卿笑将被子放下,但他附身盯着夜锦衣,一脸坏笑道,“但你要亲我一下,我才走。” 说着,他已经低头,目光深沉,嘴角含笑,将嘴唇缓缓贴近夜锦衣的嘴唇。 夜锦衣皱住了眉头,因为她想起了方才在红袖书院和楚修翳那个热烈的吻,这让她觉得羞愧,觉得内疚,而那时的挣扎痛苦与不舍已经在她重新面对现实的时候渐渐消散。 但无论何时,她心里从没变过的,大概是对面前这个男人的抱歉。 和这个男人成亲的前夜,她却和别的男人深情拥吻。 纵使,那个吻,是对此前十年那热烈至极又纠结至极的感情一个交代,兴许亦是一个决绝的告别。 但她现在却是真切的因为那个吻而无法全身心地来吻卫卿笑。 她现在应该撒个娇服个软来瞒混过去,但是她却猛地抬手抵住了卫卿笑的胸膛,低声道:“对不起。” 卫卿笑嘴角的笑果然因为夜锦衣这一动作迅速消弭。 夜锦衣猜到卫卿笑现在是怎样的心情,但她本意并非是卫卿笑想的那般,但她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说出自己拒绝卫卿笑的原因。 所以,她只能握住卫卿笑的手,急忙道:“不是,我……”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知道的,我最讨厌你跟我说对不起。”卫卿笑打断夜锦衣的话,起身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 夜锦衣皱住了眉头,并非是卫卿笑的质问,而是因为这些质问证明卫卿笑在刻意避开方才那个问题,在证明卫卿笑果然如她所料想的那般误会了那句“对不起”的意思。 曾几何时,卫卿笑是那个紧追不舍的人,而她是那个不断逃避的问题。 现在,他们好像调换了个位置。 卫卿笑让她有了安全感,可是也因为她,卫卿笑丢了安全感,变成了那个不敢直面问题的人。 “我先回庄上,明天来接你,你好好休息。”卫卿笑转过身去,扯过架子上的衣服,便抬脚往外走去。 夜锦衣盯着卫卿笑大步朝外的身影,习惯性拖延问题的她像是想通了什么,猛地掀开被子下床,快步跑上去抱住了卫卿笑。 “我说的对不起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她又皱住了眉头,因为她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 卫卿笑没有回应,他一动也不动。 夜锦衣将额头抵在卫卿笑的后背,将环着卫卿笑腰身的手紧了紧,轻声道:“从前我说对不起,是因为我知道你爱我远比我喜欢你要多的多,我觉得无法坦然面对,无法承受,你对我越是好,我越是内疚,越是觉得抱歉。就如你想的那般,我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爱,兴许,永远都不能心安理得地接受。” 卫卿笑的后背猛地一僵,他缓缓抬手扣住夜锦衣的手,想松开夜锦衣紧握的手。 他的心里有一潭清水,他看到水里有朵花的影子,美丽却虚幻,可他觉得能看到就好了。可夜锦衣的话却像是一个急速坠入水潭的石头,不但打碎了那朵花的影子,还溅起了大片的水花。 他的心,因着这溅起的水花忽然间冰冷冰冷的。 可夜锦衣却无视他试图推开她的动作,反而将他抱的更紧了。 “所以,我逃避,我拒绝,逃避你的好,拒绝你的爱。可现在,我问自己,什么要逃避呢,在逃避什么呢。为什么我不可以来拼命爱你,直到我的爱和你的爱一样多,或者直到我爱你比你爱我多,那时,我总会心安理得地接受你的爱了吧。”夜锦衣的眉头一直未松开过,她曾经的确是如此纠结过,幸而,她总算纠结出一个结果来了,她闭上眼睛,带着眼泪笑道,“卫卿笑,你爱我,可你公平一点,也给我一个爱你的机会行吗?” “今天同你说对不起,不是因为不想吻你,而是因为别的原因,一个我不想说出口的原因。” “我坐在台阶上哭,不只是因为想念我爹娘和我哥哥,还有遗憾,遗憾他们没能看到我嫁给了你。” “我那时是想对你说,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从明天起,我是你的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余生,都交给你了。” “卫卿笑,我想抱着你,一直抱着你。即使在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也想抱着你。” 这大约是她这辈子能说出来的最热烈的情话了。 说完,她就将脸埋在卫卿笑的后背不敢抬起来了。 卫卿笑目光略有些空洞的听完这些话,而后低下头依旧抬手去松开她夜锦衣的手。 夜锦衣本还是抱的紧紧的,可是这一次,她还是松开了,不但松开了,还低着头退后了一步,拉开了她和卫卿笑之间的距离。 她发觉自己此前可能逃避地过了头,欺骗过了头,隐瞒过了头,因此这一次无法得到原谅。 卫卿笑转过身来,看着低着头的夜锦衣,皱眉道:“夜锦衣,你抱我,可你公平点,也给我个抱你的机会行吗?” 说着,他就抬脚往前一步,把一脸错愕的夜锦衣拉到他的怀里,抬手抱住了夜锦衣。 “原来那朵花不是幻影。”卫卿笑将下巴紧贴着夜锦衣的脸颊,闭着眼睛喃喃道。 “什么?”夜锦衣垂下眸子,抬手环住他的腰,问道。 卫卿笑没有回答夜锦衣的问题,而是垂眸吻了吻夜锦衣的眼睛,低头贴近夜锦衣的耳朵,轻声道:“我爱你。” 第二百三十一张 凤凰浴火 卫卿笑自然还是留在子期苑陪夜锦衣过夜,只是寅时才过,他便蹑手蹑脚地起床离开。 走之前,他没忘记吻了吻夜锦衣的额头,轻声道:“等我,我的新娘子。” 在卫卿笑走出房门之后,夜锦衣便睁开眼睛了。 这样重要的日子,要她安稳地睡着,也实在是件很困难的事情。 外面天还未亮,屋子里还是很黑。 夜锦衣缓缓起身,下床,点亮桌上的蜡烛,而后看向一旁架子上挂着的大红色喜服。在昏暗的灯光下,她只能隐隐辨别出红色喜服上纹绣着金色的图案,至于那图案究竟是什么,她看不大清楚。 所以,她端起蜡烛,朝那喜服走近几步,最后在长的拖地的喜服前停住了脚步。 上面绣了只金色的凤凰,张着硕大的翅膀,眼珠子盯着上方,在这大红色的喜服上,正是一只浴火而生翱翔九天的凤凰。 “浴火凤凰。” 柔媚的女声传进夜锦衣的耳朵。 还未反应过来,夜锦衣便感觉手中烛台上的蜡烛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打掉,落了下去。 蜡烛落在拖地的喜服裙角上,如一条火蛇迅速缠上了裙摆。 那只金色的凤凰也瞬时被火焰吞噬,那在夜锦衣本是鸣于九天的雄姿顿时变成了在烈火中凄厉嘶鸣的挣扎惨相。 房间里因着这喜服的燃烧忽地亮了起来,夜锦衣的面庞也因为这火焰被染上了明亮的橙黄来,可她的目光却因为这突然烧起的火变得呆滞起来。 “不浴火,怎能叫做浴火凤凰?”夜锦衣背后那个千娇百媚的女人用惋惜的口吻道。 夜锦衣看着面前燃烧的喜服,愣了许久,半晌,才缓缓闭上眼睛,苦笑一声。 忽地,她又突然睁开眼睛,本来带着迷茫与不可置信的眸子倏然闪过一丝嗜血与阴冷的情绪,她握紧拳头,用极为缓慢的速度转过身去,直到那个女人的面容完完全全地暴露在自己的面前。 站在她面前是一个风情万种的女人,即使这个女人此时正被夜锦衣在火光中投下的影子笼的严严实实,也依旧掩不住她身上的性感与娇媚。 而这样的女人,夜锦衣这辈子只见过这么一个。 赛贵妃见夜锦衣转身用一种阴冷可怖的眼神盯着她,她心中猛地一颤,但却还是带着娇俏的笑意,带着媚意笑道:“夜公子,许久不见啊。” 夜锦衣的唇角蓦然勾起一抹涔冷的笑意来,她抬眸,咬牙道:“赛——贵——妃——” “原来公子还记得奴家,哦,不,应该说,原来新娘子还记得奴家啊?”赛贵妃壮着胆子朝夜锦衣走近两步,而后将目光落在那团烧的已经所剩无几的黑色布团上面,轻笑道,“可惜,这喜服烧了,新娘子还怎么做新——呃——” 赛贵妃猛地收声,双手死死地掐着夜锦衣的手腕,因为夜锦衣的手此刻如同铁钳一般死死地扼住了她纤细的脖颈。 “你、你松开我!救、救命!”赛贵妃涨红了脸,她一边拼命地抓着夜锦衣的手臂,一边扯着嗓子呼救。 然而,她这张的举动只是让夜锦衣手上的力道又大了几分。 “呃——”这下,赛贵妃终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不但话都说不出来,她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紫的颜色,充满血丝的眼珠子也似是要爆出来一般。 夜锦衣冷冷地看着她,冷笑道:“我今天本不想杀除楚钟岳以外的任何人,是你逼我的。” 赛贵妃终于意识到自己惹错了人,或者说是惹错了时候,在意识到自己生命即将葬送于此的时候,她突然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望,竟还能拼命哑着嗓子断断续续地往外蹦出几个字来:“我、我……是被……被逼的。” 夜锦衣眸光一沉,松开了手。 “啊!”赛贵妃猛地跌在地上,她痛苦地捂着胸口,拼命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死命地咳起来,“咳咳咳咳。” 身后的喜服已经烧尽,因着它本来就是单独挂起的,又与其他东西隔得较远,是以这场火单单只烧了这件喜服。 烧完了,火灭了,房间黑了下来。 夜锦衣俯下身子,用手钳着赛贵妃精巧的下巴,冷厉道:“谁?” “是,是。”赛贵妃流着眼泪抬眸楚楚可怜地望着夜锦衣似是将要说出幕后主使,却瞬时变了脸色,柔柔一笑,朝夜锦衣的面上呼了口气,嫣然道,“你猜。” 夜锦衣此刻真正知道了什么叫做吐气如兰,因为她的确从赛贵妃的气息中闻到了淡淡的兰花香味。 再然后,她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夜锦衣是被颠醒的。 待她睁开眼睛,眼前的人已不再是赛贵妃,却是许久未见的落花夫人赵黎。 她缓缓起身,发觉自己也不是在子期苑,而是在一辆马车上。 “展颜,你醒了展颜。”见夜锦衣醒了,低头盯着她的落花夫人立马松了口气,露出慈祥的笑意来。 “我怎么在这?”夜锦衣抬手揉揉发胀的脑袋,垂眸问道。 落花夫人面色本就犹犹豫豫,见夜锦衣问起,她忙抬手握住夜锦衣的手,温声道:“我接到卿笑的书信,他说你们要成亲了,希望我能来看看你们。我到时却见你昏倒在房间里,不知出了什么事情。展颜,可是有什么人要伤害你,你告诉姨母,姨母必定为你出气。” “我问我怎么在这?”夜锦衣放下手,皱住眉头,见等不到明确的回答,她立马朝车外冷声命令道,“停车!” 若是落花夫人真的要救她,留在子期苑救就是了,为什么要大费周折地带她离开。 马车立马停了下来。 红杉掀开帘子,看了一眼车里的状况,而后小心翼翼看向落花夫人,低声请示道:“夫人?” 落花夫人抬了抬手,示意红杉出去,而后才温柔看向夜锦衣,劝道:“展颜,听话,无境山庄不是你该待的地方,听姨母的话,跟姨母回摽梅宫。” “为什么?”夜锦衣平静道。 落花夫人抬手拍拍夜锦衣的肩膀,道:“卫卿笑他终究不是你的良人,姨母很早便告诉过你的。” 夜锦衣面色已经没有任何情绪,眸中也没有任何神采,她只机械道:“为何?” “此人沾花惹草,朝三暮四,喜新厌旧,你同他在一起绝不会得到幸福的。展颜,姨母是为了你,听姨母的话,不要同他成亲。” “姨母,这就是你今天带走我的理由吗?”夜锦衣侧头看向落花夫人,凝眉道。 落花夫人叹气道:“自然是的。” 夜锦衣冷笑一声,道:“可我不相信。” 落花夫人因着夜锦衣此时不善的语气而面色不悦,她皱眉道:“展颜,你为何一定要这般同姨母说话?” “因为姨母有事瞒我,那件事才是姨母今天带我离开的原因。”夜锦衣看了面色难堪的落花夫人一眼,扶着车厢就要下车去,“我知道姨母不会说,我既无法得到我想要的答案,那为什么还要如姨母所愿留下来。” 说着,她便迅速跳下车,径直夺过红杉手里的缰绳,跃上马匹,朝着与马车相反的方向疾驰而去。 “锦衣!”落花夫人也迅速跳下车来,试图唤住夜锦衣,而夜锦衣留给她的只剩一个策马离去的背影。 落花夫人眉头一皱,立马从另一个随侍的手里接过缰绳,快速跃上马背。 “夫人。”红杉担忧道。 “你们在此等我,我去将锦衣带回来。”说着,落花夫人猛地将马背一抽,朝夜锦衣追去。 夜锦衣听到身后的马蹄声,只是更加快速地抽着马匹,好让马跑的更快一些。 她心里觉得不好,觉得很不好。 她觉得今天的一切从醒来那一刻开始就失控了。 烧毁的喜服,落花夫人隐瞒的秘密,这些事情像一支梳齿生锈的老旧铁梳,哧啦哧啦地在她的心上死命地刮着。 刮得她心尖发酸,发痛,发颤。 但这兴许还只是开始。 赛贵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落花夫人为什么千方百计地阻止她和卫卿笑在一起,这些事情之后究竟又牵连着多少人,多少事。 生锈的铁梳刮过皮肉,划出一道道血痕,带出鲜血与皮肉,又将粗粝的铁锈刮进血肉,一点点感染、腐烂…… 第二百三十二章 最开始,就错了 唰—— 类似风声的声音从身后刮来。 “卫卿笑,今天好像真的不是个吉利的日子。”夜锦衣低头看着猛然卷上自己腰腹的鞭子,无奈苦笑一声。 下一刻,她便被卷在腰身的鞭子狠狠一扯,脱力从马上重重地摔了下来。 “展颜,今天你无论如何也不能和卫卿笑成亲。”落花夫人下马,扶起因疼痛蜷缩在地上夜锦衣,柔声道。 然而,她的温柔却并没有没入眼中,反之,她的眼眸比任何时候都要冷漠。 “到底为什么?”夜锦衣的手护在腹部,下意识往后退去。 落花夫人抬手抚着夜锦衣的头发,轻声道:“因为我恨他,我巴不得他死。可是你不舍得他死,所以我放过他,可现在你要和他成亲,我决不答应。” “你恨他?你凭什么恨他?是你把他从他爹娘身边抢走的。是,你养了他二十多年,可是这二十多年他是怎么过来的?可卫卿笑没恨你,不但没恨你,还念着你。你疼我,可是成亲这样的日子我甚至记不起要告诉你这个亲姨母一声,可他呢,他请你来,希望你能看着我们成亲。姨母,他这样蠢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恨的。”夜锦衣推开落花夫人的手,眼中含泪,讽刺笑道。 “我凭什么恨他?你问我凭什么恨他?展颜,我瞒着你,是为了护你,怕你受伤害,可你不领情。你既然不领情,姨母还为什么白费好心呢?”落花夫人状似癫狂地狂笑几声,她站起身来,退后几步,目光怨怼地盯着夜锦衣,阴毒开口,“就凭他是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孩子,他就该死。” 就凭他是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孩子,他就该死。 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孩子。 这句话如同一块巨石狠狠地砸在夜锦衣的心上,可她面上竟丝毫神情也无,或者说,是面如死灰。 “咳!”夜锦衣猛地附身,咳出一大口血来,而后,她抬袖拭去嘴角的血迹,费力地站起身来。 她没有再继续追问,她也没有再开口确认落花夫人这句话的真伪,也没有问为何卫卿笑会是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孩子。 她只是站起身来,拍去衣衫上的灰尘,缓慢地转过身去,继续朝着子期苑的方向走。 她现在的模样看起来很平常,平常地过分了。 “我恨,我恨,我恨谢清歌那个贱人!她和姐姐争姐夫,还要和我争楚钟岳。我恨楚钟岳,恨他瞎了眼,恨她娶了谢清歌那个惺惺作态的贱人!我更恨他们的孩子,我恨死了,凭什么他们可以幸福,我要一个孤独到老!我不服,我偏要他们不幸福!我要让他们妻离子散,夫妻反目,父子相残!”落花夫人却没有要停下的意思,她冲着夜锦衣的后背拼命喊着,如同疯了一般。 夜锦衣停住了脚步。 “所以你偷走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孩子自己养着,为的是让他跟楚钟岳为敌。偷了任啸决和虞宁的孩子去充数,为的是让楚钟岳怀疑谢清歌与他人生了孩子。”她目光空洞,神情落魄,她苦笑一声,似是忽然间明白了发生的一切。 “所以,卫卿笑,才是真正的楚修翳。楚修翳,才是真正的任子期。”她嗓子干涩发苦,说出的话也艰难又沙哑,她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拼凑完这句话。 “不错,只可惜我养了卫卿笑二十余年,他却认错了父母,没有如我所愿与楚钟岳自相残杀。不过,谢清歌到底是死在了楚钟岳的手里,而楚钟岳到底也栽在他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手里。仔细想想,这笔买卖实在划算的很。”落花夫人又阴毒地笑道,笑完,她的面上浮出一丝惋惜,“只是,只有一点我失了算计,我没料到你会爱上他。” “十三年前,我在绝崖山庄遇到了卫卿笑。也是那一天,楚钟岳派人刺杀楚修翳。”夜锦衣苍白着脸,无悲无喜,只是语气平平地说出自己的疑问。 她本以为那只是巧合罢了。 可是,她终于发觉,她本以为的巧合都不过是别人的刻意为之。 “是,是那日。我听闻楚钟岳在绝崖山庄做客,便接着探望姐姐的名头去见他,为的就是告诉他,楚修翳不是他的儿子,是谢清歌和别人剩下的孽种。当时,我看到他满脸灰败的神情,别提多高兴了,我从来没那么高兴过。”一提到楚钟岳,落花夫人瞬间变了脸色,她冷笑道,眼神再次变得狠毒。 夜锦衣转过身,用一种绝望的目光望着落花夫人,她的嘴角勾着浅浅的笑意。 “姨母。” 她抬脚,走到落花夫人的跟前,站定。 落花夫人因着此时夜锦衣的失常有些慌张,她忙敛了神色,扶住夜锦衣的手臂:“展颜?” “杀了我,行吗。” 说罢,她就笑了,笑出声来,笑得眼泪都流下来了。 她总算知道他们三个人的痛苦是从何而起的了,她总算知道他们三个的人生是怎么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卫卿笑为何从小便受母亲日日鞭笞的苦楚? 楚修翳为何会承受眼见母亲惨死的痛苦? 她又为何会经受背负上至亲的血仇? 原来,全都错了,最开始就错了。 “展颜?”落花夫人有些失措,她知道此事会给夜锦衣多大的冲击,却并没有料到这打击这般大,直接击碎了夜锦衣活着的欲望。 夜锦衣脱力跪倒在地上,她的手握成拳头,狠狠划过地上粗粝的石头,她抬眸带着阴鸷的目光看向落花夫人,冷笑道:“你若不杀我,我必定回去。我若回去,就算万人阻拦,我也要和卫卿笑成亲。谁拦,我杀谁。” “展颜?”落花夫人看着此时带着癫狂神情的夜锦衣,猛地抬手按住了她的肩膀,皱着眉头担忧道,“你怎么了?” 落花夫人顺势搭上夜锦衣的手腕,只片刻,她的眉头便皱的更深了。 夜锦衣的脉搏微乎其微,如同气数将尽之人,但体内的真气却甚为强盛,并且肆意流窜,像是失去了控制发狂后拼命乱撞的野马,在夜锦衣的体内混乱地碰撞游窜。 落花夫人只觉得夜锦衣此时此刻像极了一个薄纸粘成的人偶,里面被灌满了沸腾的滚水,下一刻,沸腾的水就好像要胀破这层薄薄的纸张,疯狂喷涌出来。 她下意识抬手,想将夜锦衣打晕了带走,再做打算。 谁知,她的手才刚刚松开夜锦衣的手腕,夜锦衣的手便迅速成掌,朝着落花夫人的肩膀猛地拍过去。 “噗——” 落花夫人被这一章击出数丈,直直地撞到一颗粗壮的树干,重重地落在了地上,喷出一口鲜血来。 夜锦衣站起身来,阴冷地俯视着趴在地上口吐鲜血的落花夫人,轻声道:“不杀我,就莫再拦我。我说了,谁拦,我杀谁。” “展颜。”落花夫人扶着树干奋力地站起身来,她朝着夜锦衣伸出手,唤道,“展颜,你回来。” 夜锦衣像是听不到一般,只是带着漠然又冷傲的神情抬头松了松自己的脖子,而后勾起嘴角,换上一张温柔的笑脸。 温柔的,有些瘆人。 “展颜,你,你怎么了?”落花夫人终于察觉出了夜锦衣今日的不同,她拖着一瘸一拐的腿朝着夜锦衣跛行,想拉回夜锦衣。 但还没等到她蹒跚着到夜锦衣跟前,夜锦衣已经毫不犹豫地跃上马,带着遇神杀神遇佛杀佛的冷厉气势头也不回地朝着来时的路疾驰而去。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落花夫人挣扎着想要去追夜锦衣,却不小心被脚下的石头绊了一脚,摔倒在地。 她趴在地上,手使劲撑着地,想要借力站起身来,却在此时,一双雪白雪白的靴子出现在他的眼帘。 落花夫人顺着这双雪白的靴子朝上看去,然后她看到了雪白雪白的衣袍。 和无比醒目的雪白头发。 这个白发男人悠然地站着,正饶有趣味地对着天空看着他的手指。 若看的仔细,便能发现,他的食指与中指之间有一枚精细的银针。 第二百三十三章 心病 卫卿笑穿着一身大红色喜服站在房间内,看着面前已面目全非烧成几片黑色污团的另一件喜服,面色冷峻,眸光也冰冷至极。 站在他身后的是上官若仪和几个迎亲的侍卫。 此时,上官若仪面色复杂地看着卫卿笑,犹豫着想说着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屋外,站着面面相觑的老仆。 子期苑外,停着迎亲的队伍和大红的花轿,看热闹的人或是围着花轿窃窃私语,或者偷偷摸摸地扒在台阶下观望着。 他们并不清楚里面具体的情况,只是有人看到迎亲队伍停在了门前,本该有笑容满面的喜婆扶着新娘子出来,然而,新郎在门外却没有等到新娘子,从院中走出的是哭哭啼啼的喜婆和一个跟在喜婆身后面色失措的女子。 那喜婆说,新娘子不见了。 后来新郎便匆忙冲进了子期苑,之后就再没出来。 “这新娘子该不是跑了吧?” “不是说今日娶亲的是无境山庄的少庄主,新娘子这也舍得逃婚吗?” “我倒觉得这新娘子是遭遇什么不测了,这些武林名门不是经常发生……唉,你谁?推我……”一个围观的男人正在发表自己的见解,却猛地被人推了一把,正打算发火,侧头却瞧见了一个满脸杀气的黑衣男人,又瞥见他手里的剑,立马换上了一副笑脸,摆着手往后退了两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挡路的。” 说罢,这个男人就立马混进人群中,溜了。 见众人仍在大声议论着,这黑衣男子立马拨开拥挤的人群跃到了子期苑的大门前,拔剑指着围在台阶下的人们,冷喝道:“立马散开!否则我杀了他!” 顿时,众人作鸟散状,不一会儿,原地就没有闲杂人等了。 站在门口一脸愁容的德叔顿时缓了神色,他忙迎上去,看到面前熟悉的人,惊道:“姬陵公子!” 来人,正是姬陵。 他见到德叔,立马上去握住德叔的手臂,问道:“德叔,这是怎么回事?我听闻我阿姐要和卫卿笑成亲了?还有他们方才说我阿姐失踪了?” 离开嵩山之后,姬陵便同影卫一同回了邪神殿,却不想前夜去洛阳城千日楼时听到有食客在讨论无境山庄少庄主即将成亲之事。 他仔细一想,如今无境山庄少庄主不就是卫卿笑,卫卿笑要成亲,那新娘子除了夜锦衣外还能是谁?可是他根本就没从夜锦衣那里得到任何关于她要成亲的消息。 他心里觉得不对劲,却又担心此事是真的,因此便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 谁知,到了子期苑他便看到了门口停着的花轿,和门口议论纷纷的人。 可是听那些人的意思,夜锦衣失踪了? 德叔叹气道:“是啊,主子昨夜还在的,谁知早上喜婆和上官姑娘却怎么也找不到主子,房间里只有件被烧毁的喜服,我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姬陵皱眉道:“派人去找了吗?” 德叔摇了摇头。 姬陵将大掌猛地一握,立马朝着夜锦衣的房间跑去,一进门,却看到了房间里的人一个个站的笔直,尤其是坐在桌前的卫卿笑,面上竟无一丝慌张的神色。 “卫卿笑,我阿姐都失踪了!你为何还不派人去寻?”姬陵见此情景,心中大怒,瞬时抽出剑,格在了卫卿笑的脖子上。 “子期小心!”上官若仪惊叫了一声。 “唰——” 卫卿笑身侧的侍卫紧跟着拔出了剑,将剑指向了姬陵。 卫卿笑抬了抬手,示意侍卫将剑放下,他站起身来,冷眼端详了姬陵一番,讥讽道:“看你这风尘仆仆的样子,该是快马赶来的。你阿姐该不会根本没将我和她要成亲这件事情告诉你吧。” 姬陵没说话,只皱起了眉头。 是啊,看此情景,夜锦衣是果真要同卫卿笑成亲,却为何连通知自己一声也无。 “看来她的确未将此事告诉你。”卫卿笑笑了一声,道,“你是她的好弟弟,可我和她成亲这事情她却没告诉你。你说,她是不把你放在心上,还是没把这场婚事放在心上。” 还没等姬陵回答,卫卿笑便笑道:“我想,该是第二种可能吧。” “你!”姬陵虽然认定夜锦衣隐瞒此事绝不是因为不在意自己,但听到卫卿笑料想夜锦衣没将这场婚事放在心上,心中还是忍不住蹿出火气来,“卫卿笑,你什么意思?” “她此前一直都不愿意和我成亲,现如今却如此痛快地答应了,是为什么?她把你当做亲弟弟,却不将我和她成亲的事情告诉你,是为什么?自武林大会之后,楚钟岳便一直没有消息,她却一点都不着急,是为什么?”卫卿笑用手拔开姬陵手中的剑,冷声质问道,而后,又低头轻笑一声,自答道,“因为她不是真心和我成亲的,她只是把这场婚礼当做一个诱饵,一个引出楚钟岳的诱饵。我还以为,她总不会利用我和她之间的婚事来复仇,也总不会为了复仇逃避婚事让无境山庄沦为笑柄。但好像,是我自以为是,自作多情。” 昨夜,那些告白的话,恐怕也只是因为夜锦衣自知会毁掉这场婚礼,出于内疚的心理说出来的吧。 卫卿笑如此认定。 上官若仪摇了摇头,上前劝慰道:“子期,锦衣绝不会这么做的,我觉得此事另有蹊跷。我们应该立即派人去寻锦衣,否则,若是她真出了意外该如何是好。” 姬陵冷声道:“好,卫卿笑,就当做你的猜测是正确的,我阿姐是将这场婚事当做一个诱饵来引楚钟岳出来。可我问你,武林大会时你也看见了,楚钟岳老奸巨猾阴险狠戾,我阿姐未必是她的对手,更何况我阿姐怀有身孕,想要全身而退更是难上加难,难道你就真的一点都不担心吗?” 卫卿笑闭上眼睛,狠心道:“这局既是她布下的,那她自有取胜的把握,我又何必担心。” 姬陵收回剑,冷笑道:“很好,卫卿笑,你尽管赌,赌事情同你想象的一样。否则,你一定会后悔一辈子的。而我,永不会拿我阿姐的性命来赌。” 说罢,他便转身,打算离开。 “站住,话说清楚。”卫卿笑眸光一紧,手握骨扇拦住了姬陵的去路。 姬陵猛地推开卫卿笑的手臂,冷声讽刺道:“我告诉你,与楚钟岳周旋已经是我阿姐现如今最好的处境,而这最好的处境就已是危险至极。如果你猜错了,我阿姐失踪与楚钟岳没有关系,那她的处境就只会更艰难,更危险。而你竟把自己一时的猜想当作事实,置我阿姐性命于不顾,实在是可恨至极。” “还有,你最好期盼你的猜想是对的,期盼我阿姐是真的辜负了你。否则,就是你辜负了她,到时就算今天我阿姐是真心与你成亲,我也第一个不答应。因为你不配!”姬陵咬牙说完了最后一句话,便握紧了手中的剑,迅速跃过了房顶,瞬时不见了身影。 卫卿笑在听完姬陵的话之后,面色难看至极,神情也纠结至极。 他并非不担心夜锦衣,可是他笃定夜锦衣是把这场婚事当成了诱饵,他笃定夜锦衣未将这场婚事放在心上,他笃定了夜锦衣又一次耍了他骗了他。 因为那件烧毁的喜服。 他想不通,他实在想不通,无论是夜锦衣失踪是因为楚钟岳也好,还是因为谁也好,那人都没有道理烧掉这件喜服。 因此,卫卿笑固执地认为这件喜服是夜锦衣烧掉的,因为根本就不愿意和他成亲而刻意烧掉的。 那件烧毁的喜服成了他的心病。 所以,他死撑着,死撑着不去找夜锦衣。 他认定这关乎他的尊严,亦关乎无境山庄的尊严。 第二百三十四章 我不杀伯仁 “我那时是想对你说,明天我要嫁给你了,从明天起,我是你的了。我的人,我的心,我的余生,都交给你了。” 不知从何处飘来这么淡淡一句话,令卫卿笑身体猛地一震,他握紧了手,最终还是站了起来。 “子期?”上官若仪见卫卿笑似有动作,带着期盼的目光向他看去。 卫卿笑侧头看向上官若仪,道:“若仪,我带人去找锦衣,你留在这里,万一她回来……” “我回来了。” 熟悉的声音打断了卫卿笑的话,卫卿笑猛地转过身去,便看见站在门外面色沉静的夜锦衣。 “抱歉,回来晚了。”夜锦衣面带微笑地跨进房门,她先是将目光从卫卿笑身上收回,环视了一眼屋内诧异的人们,而后看向上官若仪,彬彬有礼道,“若仪,你先回山庄,告诉义父我们晚点就过去,这个时辰了,恐怕他和宁姨要担心了。” 上官若仪觉得夜锦衣有些不对,可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于是认定是自己多心了。她立马走上前握住了夜锦衣的手,担忧道:“你方才去哪里了,我们很担心你。” “我没事,一点小事耽搁了而已。”夜锦衣微笑着拍了拍上官若仪的手臂,宽慰道,“好了,你先回去吧,若他们问起来,就说我害喜吐的有点厉害,马上就过去了,让他们不要担心。” “可喜服……”上官若仪下意识看向那团被烧焦的布团,担忧道。 夜锦衣甚至没向那件烧毁的喜服看上一眼,她只笑了笑,道:“没事的,我自有办法,你回山庄等我就是了。” “好吧,那我先回去告诉庄主一声。”说罢,上官若仪便回头看了卫卿笑一眼,向他点了点头,便转身出了房门。 房中的侍卫也尽数退了出去。 侍卫才刚退出去,德叔便端了盆清水走进来,之后又快速退了出去。 夜锦衣走过去,仔仔细细地洗了自己的脸、手,而后走向梳妆台坐下,拿起桌上的梳子仔仔细细地梳头,一句话也没有同卫卿笑解释。 自从夜锦衣进门起,卫卿笑的眉头就一直没有松开过,见夜锦衣并没有同他解释的打算,他便大步走到夜锦衣的身后,夺过了夜锦衣手中的梳子。 夜锦衣透过铜镜,看向身后的卫卿笑,带着温润的笑意,劝道:“别闹了,义父他们还在等我们。” 说着,她就打算去拿卫卿笑手中的梳子。 卫卿笑因着夜锦衣此时的反应一滞,本来要说出的话也被突然哽在了喉头,他扣住了夜锦衣的手,最终只是轻声道:“我来帮你梳。” 说着,他便轻轻梳起了夜锦衣的头发,小心翼翼。 “谢谢。”夜锦衣没有拒绝,却是带着清和的笑意说出这两个字。 卫卿笑轻轻皱起了眉头,这次却不是因为夜锦衣的若无其事,因为他对夜锦衣的这种发生了事情也绝口不提的行事作风早已习惯。 况且,他在给夜锦衣梳头的时候已经发现了夜锦衣白色衣衫上星星点点的血迹,以及她衣服上被擦破的口子。 他判定事情如他所想的那般,夜锦衣在此之前已经解决了楚钟岳。 因此,此时,他虽然仍旧因着夜锦衣利用这场婚事而生气,但心中的怒火却因为夜锦衣此时的回归和他们此后生活的平安无事而渐渐平息。 他在乎的是这个结果,只要夜锦衣平安回来,那么其他的一切他都可以不介意。 所以,纵使他心里有很多的疑问,却还是没问出口。 他奇怪的是,夜锦衣现在这种温润清逸的表现。 事实上,卫卿笑对夜锦衣这种样子并不陌生,因为他初见夜锦衣时,夜锦衣便是这幅模样,看似温润如意,却又气质疏离,看似包容任何人任何事,实则是对任何事都毫不在意,是个标准只在意山庄利益的少庄主模样。 与其说那是他对夜锦衣的印象,不如说,那是他对曾经的无境山庄少庄主的印象。 可自从她的身世被揭开,她的仇恨一点点暴露出来,夜锦衣再没流露出这样没有温度的笑容了,取而代之的是无数次的悲伤无助,无数次的恨意滔天,还有无数次的娇嗔惹人怜爱,是无数次强烈而又真实无比的情感。 可今天,夜锦衣为何又变回去了呢,变回那个戴着虚假面具的少庄主了呢。 卫卿笑又朝镜子里看了一眼,镜子里面夜锦衣那副淡然清和的微笑让他觉得心里发慌。 “你之前去哪里了?”卫卿笑终是忍不住,他放下手中的梳子,抬手揽住夜锦衣的肩膀,轻声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夜锦衣推开卫卿笑的手,站起身来,转身面对着他,淡淡道:“卫卿笑。” “嗯。” “可以不问吗?我不想说,你若是问,我只会用谎言来回应你。”说着,她转身走到房中的衣柜前,从里面取出一件大红色的衣袍,将身上沾了灰尘和血迹的白衣脱掉,而后将那件红衣穿好,理好。 那是卫卿笑的红衣,上面还缀着星星点点的梅花,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夜锦衣没有想到,这句傲然无畏的诗歌会在此时生出另一种意思来。 她低下头,看着脚边烧的惨不忍睹的喜袍,道:“你只需要知道,这喜服不是我烧的。早上,也不是我自愿离开这里的。以前、现在,乃至未来,我都是真心嫁给你的。” 她好似看透了卫卿笑,看透了卫卿笑心里的所有想法,可是却不愿意把自己心里的所思所想透露一点给卫卿笑。 卫卿笑又一次尝到了这种不公平的感觉,这种感觉径直在他们之间拉出了一条鸿沟,一条近在咫尺却好似永远都跃不过去的鸿沟。 “现在。”夜锦衣走近梳妆台,取过梳妆盒里的一支精致的黄金流苏凤钗,转身面对着卫卿笑,将手中的凤钗递到卫卿笑面前,垂眸道:“我的新郎,可以帮我戴上这支钗子吗?” 卫卿笑沉了沉眸,最后,抬手,将钗子小心翼翼地插入夜锦衣的发间。 一炷香后,夜锦衣坐在了喜轿里,卫卿笑骑在了轿前的马上。 “起轿!”跟在轿子外的喜婆脸上堆满了笑意,她没想到这场看似黄了的婚事竟还能继续,所以连声音都兴奋了许多。 “且慢!” 轿夫们才刚将轿子抬起,一声冷喝就赫然传来,声音刚刚落下,一个红衣的女子就策马冲到了卫卿笑的马前,大声喊道:“停轿!” 轿夫们见这情状,一个个面面相觑,不知到底是该不该落轿,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于是,他们将目光放在卫卿笑身上。 喜婆的笑容也僵在了脸上,她只觉得黄历一定是出了问题,否则今日的婚事怎能如此不顺? 待卫卿笑看清来人时,本绷紧的面容忽地显出笑意,他忙道:“红杉,你怎么来了?是不是我母亲让你来的?我母亲呢?她来了没有?” 轿中的夜锦衣听到这番话,猛地将手掌握紧。 红杉却并没有回答卫卿笑的话,而是看向轿子,问道:“公子,里面的人可是夜锦衣?” 卫卿笑先是一愣,而后笑道:“自然是,怎么这样问?” “那就好。”红杉极缓慢地点了点头,而后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跃起身,带着肃然的杀气拔剑朝着轿子飞去,“夜锦衣,拿命来!” “啊!”轿夫们这次终于不再纠结放还不放的问题了,只一瞬,他们已丢开轿子跑的没影了,跟着一起跑了的,是那个媒婆。 轿子猛地被摔在地上,夜锦衣一时不防,身子一歪,跌在了轿中。 “红杉!住手!”卫卿笑怎么都想不到红杉会攻击夜锦衣,所以亦是未曾防备,此刻见红杉的剑已经快刺入轿中,他心中一紧,迅速起身,想拉住红杉。 “啊!” 卫卿笑刚要拉住红杉的脚,眼前的红杉便被什么力道重重地甩出去,磕在了轿旁的台阶上,又顺着台阶滚了下来,吐出口血来。 “厉奴将军。”卫卿笑看清站在轿子上寒气凛凛的男人,目光一沉,停了下来。 果不其然,紧接着,王诜从轿子后慌张地跑过来,掀开轿帘,扶起了倒下的夜锦衣,关切问道:“你没事吧。” 夜锦衣闭着眼摇了摇头,道:“我没事。” 厉奴从轿上落了下来,抬剑指着红杉,却没再有进一步的行动。 卫卿笑看了一眼夜锦衣,确认她无恙,这才走向挣扎着爬起来的红杉,抬手示意厉奴收起剑,冷声道:“红杉,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哈哈哈哈,这你该问她。”红杉大笑了几声,而后猛地凝眸,目光如冷剑一般射向夜锦衣,她抬手指着夜锦衣,怒吼着,“你问问她,主子对她那般好,害怕她出意外去追她,她为何要对主子痛下杀手?就因为主子不同意她嫁给你吗?” “你说什么?”卫卿笑脸上露出不可置信的神情,他颤抖着声音,眼睛瞬时发红了。 夜锦衣平静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波动,她在王诜的搀扶下走出轿子,轻声道:“她死了?” 她这一句疑问还没得到红杉的疑问,却让卫卿笑先转过身来带着疏离的目光看着她,这种目光令她本来逐渐麻木的心倏然一冷。 “所以你早上见了我母亲?”卫卿笑皱眉问。 夜锦衣知道自己根本就不需要回答,她那句不可置信的“她死了”不但交代了她和落花夫人见过面,还和落花夫人交过手,只是没有料到交手的结果是落花夫人死了而已。 但她未答,却轻声道:“她不是你母亲。” “你和她交手了是吗?”果不其然,卫卿笑未追问,而是接着问了这个问题。 “是。”夜锦衣道。 卫卿笑红着眼睛逼近夜锦衣,冷声问道:“你杀了她?” 夜锦衣退后一步,闭目道:“我不知道。” 她那一掌是很重,可是绝不至于要了落花夫人的命。可是她现在对自己的感觉产生了怀疑,她怀疑自己的感觉出现了偏差,以至于她的确失手杀了落花夫人。 王诜见状,抬手护住夜锦衣,挡在卫卿笑的身前。 “你不知道?夜锦衣,你别再假惺惺了。”红杉朝着夜锦衣吼道,她举起手来,将手指间捻的那枚银针示出来,“主人是被这枚银针射中喉咙而毙命的,你不要说,你不认得这枚银针。” 闻言,夜锦衣猛地睁开了眼睛。 银针? 闻言,卫卿笑的面色也沉了下来,他走到红杉面前,伸出手拿过那枚银针,仔细端详了一番,而后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古往今来炼器之人,大都有在武器上留下自己的一点小记号来宣誓制造权的习惯,而作为炼器大家的机杼子,自然也有这个习惯。 即使是这般细如牛毛且每次战斗要使用数根的银针,机杼子也会不厌其烦地把它锻造成针尾如箭尾的形状。 而此刻,被卫卿笑捏在指尖的那枚银针,就那么不恰巧的是这样如同羽箭般的形状。 夜锦衣不需要走近去看那只银针,她只看到卫卿笑逐渐冷却的眼神,就已经明白了答案。甚至说在红杉拿出这枚银针的那一刻,她就应该料到,这枚银针是铁定能证明她是凶手的。 即使如此,卫卿笑还是走到了夜锦衣的跟前,他推开王诜,将那枚银针放在夜锦衣眼前,道:“你还有什么要说吗?” “没有。”夜锦衣深吸了口气,道,“我没什么可说的。她的确是因我而死的。” 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这样的事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每次当有人因为她而死,她心里都会产生一种“因我而死等于我是凶手”的想法来。 “怪不得你不说发生了什么?原来是因为这个。”卫卿笑后退了一步,他面上表情虽轻松,语气也轻松,可是说出的话却失望之极,“你瞒我做什么呢?你有什么必要瞒我呢?落花夫人跟我本没什么关系,她是你的姨母,仅此而已。我绝不会因为她的死而向你报仇,你怕什么呢?” 换而言之,你用不着觉得愧对于我,你杀的是自己的姨母,你愧对的是她,愧对的是你自己。 说罢,他看向红杉,展开玲珑骨扇,挡住了她,正色道:“你要给落花夫人报仇,我不拦你。可你要杀我父亲的义女,我绝不同意。” 夜锦衣缓缓抬眸,将目光定在卫卿笑的背上,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淡淡的微笑来。 父亲的义女。 现如今,她对于卫卿笑而言,不过就只是他父亲的义女罢了。 而事实上,他们之间本来连这一层关系都不该有的。 “公子你……”红杉悲愤地看向卫卿笑,最终也只是放下手里的剑,退了一步,抬手指着夜锦衣,“好,今天我不杀你,但是我绝不会放过……” 红杉的话没有说完,因为卫卿笑抬手打晕了她。 “德叔,把她拖走。”卫卿笑收起手,抬眸扫了站在大门前手足无措的德叔,吩咐道。 德叔只得应了一声,与另外几个老仆过来抬起了红杉,拖到了子期苑的侧门里去了。 而后,卫卿笑这才转过身去,他走向夜锦衣,带着轻佻的笑意挑起夜锦衣的下巴,温柔笑道:“锦衣,喜服毁了,轿夫跑了,时辰晚了,你觉得,这婚还成吗?虽然我父亲下了死命令要我娶你,可你要是不想成亲,我就算被他打死也会如你所愿的。” 王诜自始至终都只是在沉默地看着这一切,他看的出夜锦衣如今处于怎样的境地,看出了卫卿笑是在怎样不着痕迹地羞辱夜锦衣,但他始终尽力克制着内心的怒火。可在听到卫卿笑这句话的那一刻,他终于还是忍不住握紧了拳头,没等夜锦衣回答,他便已经冲上去,扯住卫卿笑的领子把他拉开,朝着那张俊美的脸狠狠地挥了一拳:“卫卿笑,你混蛋!” 卫卿笑被这一拳打倒在地上,他抬手擦去自己嘴角的血迹,嗤笑道:“驸马这是做什么?留着您的发妻在公主府不闻不问,反倒在这里冲冠一怒为红颜?” “你……” 眼看着王诜又要扑上去揍卫卿笑,厉奴立马上去拉住了王诜:“将军,不可!若是被人看到,怕是要生出许多是非来。” 第二百三十五章 “无病呻吟” “这是我与卫卿笑之间的私事,就不劳驸马费心了。”王诜正欲推开厉奴,却听到这么一句客套的话语,霎时愣住了。 他缓缓侧头,瞧见了夜锦衣带着微笑的脸。 那微笑,溢满了疏离。 厉奴前一刻还拦着王诜,在听到这句话后立即变了脸色,转身怒视着夜锦衣道:“夜锦衣,你未免太过分了。你欺骗我家将军这许多年,将军未曾计较,好,就当你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也便不提了。可今日,我家将军见你受辱替你出头,你不但未有一个谢字,还这般态度,实在是过分至极。” “厉奴,住口!”王诜面色登时变得极为难看,他缓缓神色,面向夜锦衣,正要道歉,“是我唐突了……” 王诜话还没说完,夜锦衣便又笑着开口了,却是对着厉奴说的:“厉奴将军此言差矣,我夜锦衣可有请二位出手相助?再者,二位何时见我受了辱?” 她还是在微笑,话语依旧温和,可是说出的字眼却越来越戳人。 王诜的脸色更加难看了,他的话卡在喉咙里,再也没办法往外吐出半个字。他有些恍惚,甚至有些怀疑此时的夜锦衣并不是真正的夜锦衣,又有些怀疑曾经他与知己好友夜锦衣度过的那些时光都是不值一提的梦境。 厉奴面色已涨红了,最终,他怒极反笑道:“是啊,是我们多管闲事了。将军,既然这两位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我们也不必在这里做这被狗咬的吕洞宾,还是离开的好。” 说罢,厉奴便转过身,朝向伯牙居的方向,扬手,弯腰。 厉奴话音刚落,夜锦衣也拱手恭敬道:“恭送驸马都尉。” 王诜滞住了,他顿了许久,终于沙哑开口道:“告辞。” 说罢,他缓慢地转过身,抬脚快步离开了。厉奴也立即直起腰,回头瞪了夜锦衣一眼,而后立马跟上了王诜的脚步。 夜锦衣这才转过身来,看向未曾从地上站起的卫卿笑,缓步走到他的跟前,对上他溢满失望与怀疑的眼睛,停顿了许久,许久之后,她朝卫卿笑伸出了手。 卫卿笑的目光落在夜锦衣的手上,他亦是犹豫了许久,许久之后,他垂下眸子,兀自站起身来,站起来后,拍了拍身上的尘土。 夜锦衣嘴角的弧度不着痕迹的一滞,她笑了笑,将自己顿在空中的手收了回来。 “夜锦衣,你知道昨夜我听到你那些话后有多开心吗?我开心地快要发疯。”卫卿笑抬眸,看向夜锦衣,“可是为什么偏偏有个词叫乐极生悲。” 大概是他开心地昏了头,现实才会给他这么一记重锤,好让他清醒一点。 夜锦衣没有接话,她垂下眸子,转身在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觉得很累了。 她本是带着报复的心理回来的,带着报复命运的心理拼命跑回来的,她觉得若是命运注定让她不能得到幸福,那她就偏要幸福给命运看,所以她拼了命的回来,回来要嫁给卫卿笑。 因为她认为只要她和卫卿笑成亲,她就是幸福的了。 可是事实果真如此吗。 还是说,她越是想要证明,就越是说明她不幸福呢。 是啊,幸福的人都忙着幸福,哪有时间来证明自己的幸福呢。 但到底是什么让她不幸福呢?她想了很久,发觉除了十一年前那场非自己可以控制的惨祸外,导致她得不到幸福的人,正是她自己,是那个瞻前顾后、反复无常、过分克制、过分悲观的自己。 那个讨厌的自己,在蒙蔽她的双眼,在断送她的幸福。 而这样的她,只能消耗另一个人的幸福感,从而让另一个人也不幸福。 “卫卿笑,要是我们从没遇见就好了。” 这句话实在老套至极,可是在这样的情境下,她除了这句话,实在是不知道还有什么字眼能来形容此刻自己的心情。 卫卿笑心头的余火因着这句话彻底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悲凉与惶恐,他觉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要发生了。 他再没方才或愤怒或嘲讽的情绪,反而有些失措道:“你后悔了?” “如果重来一次。”夜锦衣抬眸,望向卫卿笑的眼睛。 卫卿笑心头骤然一紧,似是连心跳都停滞了。 可是夜锦衣再没往下说半个字,因为她自己也不清楚,如果再来一次,她又会做何选择呢。 更不要提,这样的假设本就是毫无意义的。 夜锦衣低下头,笑了笑,转了话题,道:“今日我既不能一走了之让无境山庄的这门亲事成为笑话,也不能嫁给你让你……” 夜锦衣顿了顿,似是觉得这样说甚是不妥,改口道:“我此前以为以我的内力,再不济也可撑到孩子出世,可如今看来最多也不过苟延残喘几日,我不想让你才成亲就没了妻子。所以,你问我这亲还要不要成,我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夜锦衣面色平静,话语也毫无波澜。 “夜锦衣!”卫卿笑皱住了眉头,他实在很讨厌夜锦衣讲这样的气话,讨厌极了。 殊不知,这并非气话,而是夜锦衣此刻心底最真实的想法,无比纠结,难以取舍。 他终于是没有绷住,猛地半跪在夜锦衣的身前,抱住夜锦衣,冷声道:“闭嘴!你不会死,我绝不可能让你死。” “卫卿笑,你知道吗?有很多事情,我本可以选择置之不理,可以不顾后果地任性,可是又觉得对别人不起,怕别人难过,做不到袖手旁观。所以,我时常觉得我的人生总在负重前行,疲惫不堪。是以,回首看去,我活这二十八年,除了最开始的十六年,其余的十二年着实都过得一团糟。我有时也觉得我是无病呻吟,因为这世界上铁定有很多比我难过却一声不吭的人,可我没能遇到,也没能像他们一样勇敢。”夜锦衣将头埋在卫卿笑的肩窝,轻声道,“我其实,很想任性一回,把选择丢给别人来做。或者说,我想做一次懦夫,逃避问题的选择,也逃避后果的承担。” “做什么说这些?有我在,你今后可以任性地做你想做的事情,无论什么后果,都有我承担,相信我好不好?”夜锦衣突如其来的自白让卫卿笑觉得有些不对劲,他下意识将夜锦衣抱的更紧了,“对不起,我今天太冲动了,我不该说那些话的。我们不要再闹脾气了,我们回山庄去,我们成亲,我们不再管别人的事情了。” “我真的可以任性地做我想做的事情吗?”夜锦衣双眼含泪,皱眉问道。 卫卿笑抬手揉揉夜锦衣的头,柔声道:“可以,你要做什么都可以。” “卫卿笑,喜服不是我烧的,姨母不是我杀的,我是真心想嫁给你的。”夜锦衣突然抬头,盯着卫卿笑的眼睛说出这句话,刚说完,她就哭了,像极了一个被误解而委屈不已的小孩儿,一边哭,一边重复着,“卫卿笑,我相信你,可我不想离开你,我害怕……” 她哭的太厉害了,甚至有些喘不上气,不一会儿就没了力气,面色苍白地瘫倒在卫卿笑的怀里,不停地抽噎着。 只有她的手,还紧紧握着卫卿笑的衣袖,好似下一秒,卫卿笑就要离她而去一样。 “我不离开。”卫卿笑轻轻拍着夜锦衣的后背,柔声哄着,眼里心里都是对夜锦衣的心疼。他觉得很后悔,后悔自己对夜锦衣的怀疑,后悔自己对夜锦衣那样可恶的态度。 他发誓,从今以后,决不再怀疑夜锦衣,决不再让她受到任何委屈。 夜锦衣的抽噎声渐渐弱了下来,她将头靠在卫卿笑的胸口,费力道:“卫卿笑,我想对你说五件事情。” “好。” 此刻,他们似乎已经将成亲这件事情抛在脑后,不,应该说,夜锦衣的话让卫卿笑没有功夫去想成亲这件事情。 他心里很明白,这许多年里,夜锦衣一直处于这样左右为难的重压与痛苦之中,这并非是他卫卿笑一个拥抱、一个吻、一句“我爱你”就能轻易消除掉的。 甚至说,后面兴许还有很长的一段时间,夜锦衣都不能从此前的痛苦中真正走出来,但是他卫卿笑不怕,他坚信只要他好好爱夜锦衣,好好照顾夜锦衣,总有一天,夜锦衣会重新找到为她自己而活的意义,总有一天,夜锦衣会重拾快乐,就像十四年前,他在绝崖山庄见到的小琳琅那样。 可是,有些时候的某些情感,兴许不过是自以为是的付出,就像是逼一个怕苦的病危老人喝药汤子一样。 你觉得只要你按时给他煎药喂药,他就能很快好起来,殊不知,他宁愿死,也不想来喝这苦到肝颤的汤药。 因为比起死,他可能更怕苦。 “第一件事,房间里那把黑色的剑是陆念的泣血剑。” “第二件事,姨母是闻人落雪杀的。” “第三件事,楚修翳练了忘川吟。” “第四件事,别伤害楚云棠。” “第五件事,替我向义父和宁姨说声对不起。” 夜锦衣声音微弱,每说上一句话都要停顿上很久,好像是在组织语言。她的声音没有任何情绪的起伏,但每说上一句,卫卿笑的面色就难看一分。 她说完第五件事情,卫卿笑的面色便苍白如纸。 因为这些话合在一起,像极了一个人临终前的遗言。 “别说这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为什么要我不伤害楚云棠,为什么要跟爹娘说对不起,告诉我这些做什么?夜儿,我们都冷静一下好不好,你不想今天成亲,那我们明天后天大后天,只要你想,哪天都可以。”卫卿笑因为夜锦衣的话心里发慌,他忙站起身来,朝夜锦衣伸出手,急切道,“来,我们回去,你好好睡一觉,一觉起来一切都会好的。” 夜锦衣将视线从卫卿笑的眸子上移到他的手上,犹疑了许久,抬起了自己的手。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一盘乱棋 卫卿笑并没有等到夜锦衣将手放在他的掌心,因为夜锦衣虽抬起了手,却是将手拍向她自己的胸口。 “锦衣!”卫卿笑眸子紧缩,想要去捉住夜锦衣的手,却被一根银针刺中穴道,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夜锦衣手掌已经触碰到了她胸前的衣衫,然而,却没有再往下打下去,因为她的脖颈上也刺上了一枚精细的银针,霎时脱力倒在地上。 夜锦衣望了卫卿笑一眼,费力伸手拔下脖子上的银针。 那银针小巧精细,针尾与羽箭的形状相似。 卫卿笑也看到了那枚银针的形状,瞬时皱住了眉头。 “成亲之日自裁,好像不太合适。”卫卿笑的身后响起了调侃的笑声,那笑声令他觉得有一丝熟悉,但是又记不清是谁的。 夜锦衣将银针收起,望向卫卿笑的身后,凝重道:“你还是出现了。” “莫非你方才要寻死的行为是做戏要引我出来。”闻人落雪轻笑一声,从卫卿笑身后走出,他朝着卫卿笑甚为有礼地点头一笑,才缓步至夜锦衣的面前,俯视着她,“可我看你方才说话的语气与你刚才出手的决绝,不像是做戏。” 夜锦衣下意识对上了卫卿笑紧张的目光,而后看着闻人落雪道:“为什么要杀落花夫人?” 闻人落雪未答夜锦衣的话,只自顾自道:“既然不是做戏,那就是真心要寻死了。我很好奇,你命不久矣,本就活不过几个月了,就算是想死,也不差过完这几个月。那到底是发生了什么,让你连苟活这几个月的勇气都没有,急于寻死?” “卫公子,不如你猜猜,是什么缘故让她忍心放弃爱人、亲人和朋友,这么决绝地自裁呢?”说着,闻人落雪站起身来,转身看向卫卿笑。 卫卿笑皱起眉头,黑眸紧盯着夜锦衣的眼睛,想要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没错,昨夜,夜锦衣对他的告白,虽然不能说明夜锦衣活下去的愿望有多么强烈,但是也绝对没有要求死的意味。直到今天早晨,她突然失踪,又突然回来,然后整个人都变得很奇怪。 “闻人落雪,这跟你好像没有关系。”夜锦衣费力地站起身来,紧盯着闻人落雪的后背。 “跟我是没有什么关系,可是跟我面前的卫公子可是大有关系。”闻人落雪猛地抬手扼住夜锦衣突然朝他打过来的拳头,挑眉道,“有力气打我,却没力气杀了赵黎?她可是让你现在生不如死的罪魁祸首,我杀她是为了你好。” “承认了?”夜锦衣皱眉道。 闻人落雪道:“对你,我一向坦诚。倒是你,对你心爱的卫卿笑,是不是隐瞒地太多了些。” 说罢,一枚银针便刺在夜锦衣的穴道上,让她也无法动弹了。 夜锦衣道:“闻人,你到底想做什么?” 闻人落雪抬手按住夜锦衣的肩膀,道:“你自己想想,这么多年我为了保住你的命,废了多大功夫。现在你竟因为无法面对他和楚修翳的身世就一心求死,是不是太辜负我这么多年的救命之恩了。你求死,是因为你不想把真相说出来改变现有的局面,却也不忍心让跟这件事有关的人被蒙蔽,两难之下你最终选择了隐瞒,但隐瞒让你觉得愧对与之有关的人,所以你便想要以命抵罪。我说的是也不是?” 夜锦衣未答,她只觉的自己无法面对这样残酷的事实,所以决定做一个懦夫来逃避一切,殊不知,她已经选择了隐瞒事实。 “什么身世?什么真相?”卫卿笑一字一句道。 他现在发现,这件事情原是跟自己有关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会让夜锦衣隐瞒至此,甚至出处于愧疚而求死。 闻人落雪不紧不慢道:“卫公子,落花夫人对你一直严苛之至,你就不好奇为什么?” 卫卿笑皱眉道:“因为她想要我学好功夫,替玉家报仇。” 闻人落雪道:“要你学好功夫难道就必须每天鞭子伺候?甚至给你种催情蛊,让你不能跟所爱之人相守?这是严厉?还是虐待?” 卫卿笑深吸一口气,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闻人落雪直接明了道:“落花夫人恨你,恨透了你。” “不可能!”卫卿笑反驳道。 “闻人落雪,够了。”夜锦衣厉声道。 卫卿笑愣住了,夜锦衣也愣住了。 卫卿笑本不相信闻人落雪的话,但夜锦衣的这个反应让他相信了。 卫卿笑不可置信道:“为什么?” 闻人落雪笑道:“因为你是她……” 夜锦衣打算闻人落雪的话,道:“你想让我做什么,直说吧。” 闻人落雪挑眉道:“哦?” 夜锦衣敛眸道:“正如你所说,这么多年,你为了保住我的命,废了很大功夫。我总是觉得感激你,却忘了去想,你为什么要保住我的命,直到你杀了小草。” 闻人落雪想了许久,才想起这个存在感极弱的人,他笑道:“小草?那个不值一提的小丫头?你认为是我杀了她?” 夜锦衣道:“小草会死是因为她看到楚修翳给楚钟岳传信,楚修翳的确嫌疑最大,但他不是凶手,凶手是另一个不想让我知道此事的人,也是一个想让这盘棋越来越乱的人。” 因为也正是因为楚修翳将自己未死的消息告诉了楚钟岳,才发生了后面楚钟岳联合陆念盗走泣血剑嫁祸无境山庄之事。 “看来你表面上怀疑楚修翳,心底里却还是相信他的。”闻人落雪点头道:“当日你那么重的伤,我怕那小丫头口无遮拦,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东西,让你心烦,所以才杀了她。我既然叫毒医,那么随便杀个人,好像也没什么过分的。” 夜锦衣冷声道:“好,那在武林大会之后救走楚家父女呢?” 闻人落雪道:“救走楚家父女?” 夜锦衣道:“他们逃走之后藏身于释行房间的密道,在密道中我发现他们的衣物,和你的复白骨。” 闻人落雪无奈地摇摇头,道:“看来你什么都发现了,好,反正我本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楚家父女的确是我救的,也正如你所言,我想做的,就是要这盘棋越来越乱。而你,就是这盘棋上那枚最重要的棋子。” 夜锦衣道:“所以当年,你建议我来无境山庄。” 正因为她寄身的地方是无境山庄,才会出现此时纠结复杂的局面。那她可不可以认为,在很早很早之前,闻人落雪就已经知道了卫卿笑和楚修翳的身世,所以他们三个的相遇根本就不是什么意外,而是闻人落雪的刻意引导。 闻人落雪做了这么多,想要看到的,就是现在这样的局面。 闻人落雪抬手勾起自己的一缕白发,轻笑道:“看来,你已经想明白了。” 夜锦衣叹口气,苦笑道:“你想让这盘棋乱到什么地步?” 闻人落雪朝夜锦衣走近一步,附在她的耳畔轻声道:“乱到你的忘川吟发作,血洗武林的时候。” 说罢,他后退一步,略有些惋惜道:“可惜,你太克制了。只有赛贵妃烧你的喜服时,你才稍微有点成魔的迹象。在赵黎告诉你真相的时候,你才有那么一点失控。我好不容易把赵黎之死嫁祸给你,面对卫卿笑的质问,你最终选择的是死,而不是决绝成魔。这让我非常失望。” 夜锦衣皱住了眉头,但并没有说话,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卫卿笑不可置信道:“都是你做的?” 闻人落雪听到卫卿笑的声音,扭头看过去,道:“卫公子别着急质问我,我这般做是料定你会怀疑锦衣。你若是楚修翳,这招恐怕还起不了作用。” 第二百三十七章 舍不舍得死 楚修翳…… 卫卿笑的眸光顿时黯淡了许多,他缓缓抬头,面带愧色看向自己对面的夜锦衣,缓声道:“锦衣,对不起。” “卫公子,你也不用这么着急道歉。你怀疑锦衣是不对,不过这也是因为锦衣此前隐瞒你太多事情了。就像现在一样,都已经到了这个时候,她还是不愿意说出你的身世。”未等夜锦衣开口,闻人落雪便看向她,饶有意味道。 卫卿笑这次没有再继续问下去了,他虽然想知道真相,但却明白闻人落雪正是在利用自己对真相的渴求而逼夜锦衣妥协。 所以,他镇定下来,紧盯着夜锦衣的眼睛,面色沉静道:“我知道她是为我好,她一直在用这样的方式让我远离危险。就像她从不让我知道她的难过和纠结,是因为怕我为她难过。” 夜锦衣对上卫卿笑的眼睛,她沉默了许久,突然笑出声来,笑着笑着,她又流出眼泪来,比起她自己的妥协,她觉得此刻卫卿笑因为她所做出的妥协让她觉得更为难过。 “锦衣。”卫卿笑皱眉道。 “卫卿笑。”夜锦衣猛地闭上眼睛,唤了卫卿笑的名字,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她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睁开眼睛,望着卫卿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是楚钟岳和谢清歌的儿子,楚云棠的哥哥。你,是真正的楚修翳。” 说完之后,夜锦衣立马垂下眸子,不再去看卫卿笑的眼睛。 说出来了,包袱终于放下了,但她的心却并没有因此而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重起来了,她好似是把这个沉重的包袱丢给了卫卿笑,因此,她的愧疚也愈发强烈。 不过,她与卫卿笑,兴许就因为这个秘密的揭开而彻底结束了吧。 这世上,应该也没有什么再要她挂心,再没有什么能拦住她离开的脚步了。 卫卿笑一愣,然后立马状似轻松地笑道:“不可能,锦衣,你骗我。” 可是,夜锦衣此前要杀楚钟岳的愿望是如此强烈,却为何突然间说不要再杀楚钟岳了,是因为自己,是因为自己是楚钟岳的儿子,所以她决定放楚钟岳一马? 她所说的五件事情里,有一件是让自己不要伤害楚云棠,是因为自己是楚云棠的亲哥哥,她不想让自己伤害妹妹? 卫卿笑笑着笑着,面色渐渐变得苦楚,脸上溢出悲伤的神情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和夜锦衣…… 他痛苦地垂下眸子,不再说话。 闻人落雪看着陷入痛苦中的两个人,轻笑一声,道:“锦衣,你宁愿要他痛苦也不肯堕入魔道?可你要知道,我能和你撕破脸皮,必定是有了足够桎梏你的筹码,这个筹码不行,还有下一个。” 夜锦衣睁开眼睛,冷冰冰地看着闻人落雪,挑衅道:“是吗?可你要知道,只要我死,你拿什么牵制我都没有用。” 闻言,卫卿笑的神色有一丝波动。 “我只怕你舍不得死。”闻人落雪拂了拂衣袖,抬脚向前走了两步,望向街的尽头,似是自顾自道,“今日可是你与卫卿笑成亲的日子,都这个时辰了,无境山庄却还没有人来催。你说,该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情?” 夜锦衣的面容顿时因为闻人落雪的这句话僵硬起来。 没听到夜锦衣的声音,闻人落雪转过身来,看着夜锦衣渐如死灰的神情,轻声道:“卫公子的父亲可是狡诈的很,你说,他会不会为了引出你做出些什么事情?譬如,像上次一样,掳走你在意的人。” 夜锦衣因着银针制穴依旧未动,但是嘴角却渐渐淌出血来。 “这就气急攻心了?”闻人落雪抬手拭去夜锦衣嘴角的血迹,而后从袖中拿出一粒药丸,喂进夜锦衣的嘴中,道,“你要是死了,可没人去救人了。” 夜锦衣瞥了闻人落雪一眼,将药咽了下去。 闻人落雪见夜锦衣听话地吃了药,便抬头看了看天色,道:“这个时间,也该来了。” 他的话音刚落,街尾便响起急促的马蹄声,不多时,便有一人骑着马匆忙朝着子期苑疾驰而来。 “姐姐,你快去救姬陵,我爹掳走了他。”来人是楚云棠,还未到三人跟前,她便大声呼救,等马停下,她立刻从马上跳下来,跪在夜锦衣的身前,“姐姐,对不起,我爹要你一个人去,我知道这是陷阱,可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求你救救他。我发誓,只要你救他,从今以后,我再也不缠着他,我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了。” 夜锦衣眉心皱住了,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街角又一匹马飞奔过来,马上的人是沈渊,他一见夜锦衣,立马从马上跃下来,急匆匆道:“出事了,二老爷拐走了二公子,留下信要你一个人去救他。” 夜锦衣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她的心头似乎有一把火在烧。 这把火越烧越旺,快要吞噬掉她。 “怎样,还舍不舍得死?”闻人落雪凑到夜锦衣的耳边,轻声道,说罢,便抬手解开了夜锦衣的穴道。 穴道一解,夜锦衣便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上。 “锦衣!”沈渊惊声道。 “姐姐!”楚云棠急忙扶住夜锦衣,着急道,“你怎么了?” “放心,她没事,只是看起来虚弱而已,实则内力旺盛地很。”闻人落雪抬脚走向卫卿笑,不着痕迹地解了卫卿笑的穴道,“凭她那忘川吟的功力,一定能把她的两位弟弟毫发无伤地救出来,且自己也可以全身而退。” 夜锦衣在楚云棠的搀扶下站起身来,她侧头看了闻人落雪一眼,双眸无神道:“闻人神医说的是。” 说罢,她便转身,要去牵马,楚云棠和沈渊也立即跟上她。 “锦衣。”卫卿笑突然出声。 夜锦衣停住了脚步。 “我们谁也不要救了,我们忘了这里的一切,离开这里,重新开始。我们不要再管我们是谁的孩子,我们就只管我们两个,我们只要知道我们是彼此相爱的,我们可以幸福地过完下半辈子。”卫卿笑看着夜锦衣的背影,眼含期待,如是道。 沈渊和楚云棠扭头,诧异地看着他。 在此时,卫卿笑说出这样自私的话,看起来实在是不合时宜的。 倒是闻人落雪用手指绕着自己雪白的头发,似笑非笑地看着两个人。 夜锦衣没有说话,她低着头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锦衣,救人要紧。”沈渊出声提醒道。 闻言,夜锦衣一怔,而后猛地转身,大步走到卫卿笑面前,伸手抱住了他。 夜锦衣在他的耳边轻声道:“我了解闻人,他坠魔已深,我不死,他不会放手。” 卫卿笑抬手抱紧夜锦衣的腰,低声道:“不要。” 夜锦衣笑了笑,轻声道:“我诈死过两次,也不差这第三次。” 她松开卫卿笑,抬手拂过他的眉心,微笑道:“除非你亲眼看到我的尸体,否则,就永远不要相信我的死讯。” 说罢,一枚银针从她的手中射出,正中闻人落雪的脖颈。 第二百三十八章 就像那天一样 “你们听说没有,无境山庄少庄主今日大婚,结果山庄的二公子却突然被人掳走了。” “不止呢,今天有人在子期苑外面看热闹,想讨个彩头,结果新娘子却失踪了。” “是真的吗?要真是那样,那无境山庄现在岂不是乱了套?” “不会有错的,我一个去喝喜酒的朋友说的,直到午时二公子被掳走,新娘子和接亲的新郎都还没出现呢。” 红袖书院楼下坐着几个客人,正对无境山庄今日发生的事情大声议论着。 与此同时,一个身影从楼上某间房的窗户迅速掠了出去。 这是一个难得的艳阳天,耀眼的阳光照在城中某条小河的水面,使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 温九凤就持着他的月华剑站在桥的正中央。 剑没有鞘,波光投在寒气森森的剑身上,使剑映出一道明晃晃的剑光。 剑光落在他白净的脸上,随着波光而轻轻闪烁,他的眸光似乎也在随着剑光在闪烁着异样的光芒。 桥的周围没有行人经过,当然这或许不仅仅只是因为温九凤的剑。 楚修翳一路使着轻功至此,在看清桥上站着的人之后,停住了脚步。 “温公子怎么在这里?” 温九凤转过身来,望向眉头紧锁的楚修翳,笑道:“这座桥是去往无境山庄的必经之路,你为什么在这里,我就为什么在这里。” 楚修翳道:“是你让人在红袖书院散布消息,为了引我出来?” 温九凤道:“因为我知道你绝不会对夜锦衣的事情坐视不理,就算她已经决定嫁给卫卿笑。” 楚修翳的眉头逐渐松动开口,他将手背在身后,道:“你引我出来,有什么目的?” 温九凤猛地将手中的剑指向楚修翳,冷声道:“自然是为我的父亲报仇,无极门主。” 楚修翳眸光一紧,但片刻之后又松弛下来。 “我今天不想动手。”他转过身,道,“消息既是你传的,那么这桥不过也罢。” “消息是我传的,但却不是假的。”温九凤盯着楚修翳的后背,提高声音道,“我对东京并不熟悉,原不知道这里还有一个红袖书院。” 楚修翳后背一僵,停住了脚步。 只有夜锦衣知道他在红袖书院。 “看来夜锦衣真是到了生死关头,否则,不会让人来寻你。”温九凤勾起唇角,背过身去,“你也可以走,不过,夜锦衣她……” “她怎么了?”楚修翳转过身来,他面上还算镇定,语气也很平静,但手已经在袖中攥的紧紧的。 温九凤面向水面,手按着栏杆,道:“这还用问,楚公子,您该不会忘了你那老谋深算的父亲还在逃逸吧。” 楚修翳的脚踏上了桥面。 温九凤眸光一凛,月华剑便横挡在楚修翳的面前。 “你我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过这座桥。” 楚修翳瞥了月华剑一眼,道:“我说了,我今天不想动手。” 说罢,他向后一退,脚点上栏杆,纵身一跃,落在了桥的另一头。 温九凤没动,他不慌不忙道:“我知道楚公子救人心切,不愿意花时间跟我纠缠。所以,我也留了一个人,要请楚公子救。” 他缓缓抬手,将剑轻轻落在栏杆上。 栏杆上绑着一条绳索,绳索直直地向河面垂下去。 绳索挣得绷直,另一头,似乎绑着什么重物。 温九凤的剑就擦着这条绳索,绳索虽粗壮结实,但利剑轻轻一擦,就有几根小绳索轻松断开了。 楚修翳已经往前跃了一段距离,却突然往回一勾,踩着栏杆往下一跃,落在不远处水面的一个空船上。 然后,他便看清楚了。 绳索的另一端绑着一个人,一个的的确确能阻住楚修翳脚步的人。 那人已经昏迷过去,她的双脚被绳索绑着,倒吊着挂在水面上,水已没过她的眉心。 楚修翳眸光一紧,却没有进一步行动,他只使力一跃,重又站回了温九凤的面前。 温九凤收回剑,道:“多亏了令妹来帮夜锦衣寻你,否则,我还找不到楚公子,也找不到合适的办法来拦住楚公子。据我所知,楚公子并不会水,要是我不小心割断了绳子,令妹就得尸沉河底了。” 绳索上绑着的,正是楚云棠。 楚修翳后退一步,道:“出手吧。” “你要空手和我打?”温九凤瞥了一眼楚修翳空空如也的双手,抬手握住靠在栏杆上的一柄剑,抛给楚修翳。 楚修翳甚至没有看清这把剑,在接住剑的瞬间,他便认出了它。 那是夜锦衣送他的无悯剑。 在绝崖山庄大火那一夜,他为了让自己的死更为逼真,特地将这柄剑留在了现场。 他握紧了无悯剑,低头道:“你不该把剑还我。” 温九凤道:“哦?” 楚修翳抬头,盯着温九凤道:“半年前,我与你交过手,那时我们虽未分出胜负,但你应该从那场交手中明白一个道理。” 温九凤问道:“什么道理?” 楚修翳手抚着剑身上雕刻的精致纹路,一字一句道:“当一个男人,握着爱人赠的剑,那么,就没人可以打败他。” “那楚公子不妨证明给在下看。” 话音刚落,涔冷的剑光就从楚修翳的脸上划过。 只一瞬。 温九凤被一股强劲的力道击中胸口,重重地跌在桥上,一口血喷在了石桥面上。 哐当—— 月华剑亦被被击飞,在空中划了圈,最终掉在桥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楚修翳的剑没有出鞘。 “执意证明有些东西,有时可能会让你付出生命的代价。”楚修翳将剑挂在腰间,抬脚抓住了绑着楚云棠的绳索。 温九凤看着地上的血,扭头看向楚修翳,皱眉大声道:“这绝不可能!” 只一击。 温九凤确信,如果不是楚修翳手下留情,自己已被一击毙命。 更重要的是,他的月华剑是绝不可能脱手的。 可是,那一瞬,他整个人就像被抽干了身上所有的力气,甚至感觉不到自己双手的存在,更控制不了手里的剑。 他绝不相信楚修翳的功力强到如此地步。 楚修翳将昏迷的楚云棠拉上来,抱在怀里,之后,他转身盯着温九凤,道:“你应该没有忘记温琼琚是怎么被楚钟岳拉进这场骗局的。” 和宫酌独一样,因为温琼琚太过惧怕忘川吟的力量,对力量的恐惧战胜了对朋友的信任,所以才有这场骗局,才有了后面的绝崖惨祸。 “你练成了忘川吟?!”意识到这一点,温九凤的手握得越发紧了。 楚修翳未答,他只是抱着楚云棠大步朝着桥的尽头跨去。 温九凤捂着胸口站起身来,他捡起自己的剑,尽力直起腰,将剑指向楚修翳的后背,用尽力气大声喊道:“为什么不杀我?” “就像那天一样。”楚修翳看向腰间的剑,轻声道。 就像那天他与温九凤在杨柳姬的酒馆交手一样,这不只是他们在交手而已,他们的身后还有比胜负比生命更重要的人。 有人在等他。 自然,也有人在等温九凤。 楚修翳将目光从剑上收回,而后,直视前方,脚步更阔更急。 第二百三十九章 博弈 闻人落雪抬起眼皮,看向端坐在石桌前的卫卿笑,又瞥了一眼铐在自己手上的锁链,轻笑一声。 “卫公子,我若是你,就会跟着去,而不是留在这里做着毫无意义的等待。” 卫卿笑侧头,面无表情地望向闻人落雪,道:“她会回来的。” 闻人落雪笑道:“看来卫公子是在赌了。” 卫卿笑只是将目光收回来,并没有接话。 “卫公子,你知道为何我喜欢下棋多于赌博吗?”闻人落雪问道,他也并没有给卫卿笑回答的机会,接着自答道,“因为对弈,胜负掌握在自己的手中。而赌博,胜负不是在庄家手里,就是老天手里。” 卫卿笑依旧沉默。 “卫公子,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还是在洛阳的千日楼。那时,你还是风流倜傥巧舌如簧的摽梅宫宫主,总是喜欢死皮赖脸地黏着夜锦衣。怎么,如今,不过一年光景,卫公子就完全变了一个人一般。”闻人落雪见卫卿笑不语,并不觉得无趣,反而继续调侃着。 “闻人落雪。”卫卿笑突然扭过头来,盯着闻人落雪。 他的目光很是戳人,像是要把闻人落雪的脸盯出窟窿一般。 闻人落雪微笑道:“卫公子有何指教?” 卫卿笑道:“这盘棋,你一定会赢吗?” 闻人落雪一时还未反应过来,但片刻之后,他便想通了其中的联系,于是他微笑道:“看来卫公子是在赌我赢。” 若这是一盘棋,若是闻人落雪赢,那么夜锦衣便会如闻人落雪所期望的那般,平安归来。 卫卿笑皱眉道:“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闻人落雪闭目想了想,道:“这场我与整个武林对弈的棋局,我有九成胜算。” “只有九成?”卫卿笑冷声道。 闻人落雪也不恼,反而笑道:“她是这盘子最重要的棋子,因为有她,胜算可以高到九成。但也正因为有她,所以这盘棋我的胜算只能止步于九成。” 卫卿笑道:“你说,她只是棋子?” 闻人落雪摇头道:“她有从棋子变为执子者的可能性。这,就是那一成。” 距离东京城二十里地有座矮山,由于山上植满海棠树,因此得名小棠山,任氏别苑便隐在这小棠山的半山腰上密密的海棠林子里。 那是任氏一个闲置的别苑,空了许多年,直到年前任啸决把任啸云赶出山庄,才被打理出来,成为任啸云的容身之所。 在此之前,夜锦衣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楚钟岳就藏匿在自己的眼皮底下。 遵照楚钟岳制定的规则,夜锦衣是一个人上山的。 在进入任氏别苑之前,她靠在一颗粗壮的海棠树下调息了好大会儿。她本来是不打算停下来的,可双腿间的热流沿着她的裤腿蔓延到靴子,然后她走的每一步都留下了一个血色的脚印。 与其说她在调息,不如说她在发呆。 她盯着自己淌血的靴子,低垂着眸子,一动也不动。 她知道自己的孩子已经没了,可她做不出任何悲伤的表情。 她好似是累到了虚脱的地步,连思考都很费力气,只能靠不断地运行内力,让自己还能保有行动的能力。 “新娘子这是怎么了?”赛贵妃从某棵树后面走出来,带着娇媚的笑意看着夜锦衣,她瞧见夜锦衣身下的血迹,提高声音问道,“这血?” 夜锦衣抬眸扫了赛贵妃一眼,只一眼,她便又垂下了眸子:“闻人落雪要你来的?” 赛贵妃附下身子,笑道:“早上是,现在不是。” 夜锦衣道:“所以你来这里?” 赛贵妃抬起手,用手指勾起夜锦衣的下巴,柔笑道:“杀你。” 夜锦衣无奈地笑了笑,道:“我好像从来没问过你,为何一直与我过不去?” 赛贵妃挑眉道:“你不知道?” 夜锦衣动作轻缓地摇了摇头。 赛贵妃笑了笑,在夜锦衣身旁坐下。 “正如你那时所说,我喜欢的是征服一个人的快感。除此以外,我还很记仇,我记得每一个跟我作对的女人。” 夜锦衣侧头道:“看来你烧我的喜服并不仅仅是由于闻人的授意。” 赛贵妃笑道:“是,还有我的私心。我曾经对卫卿笑那样好,可他却只喜欢你,我看不得你们幸福。” 夜锦衣轻轻活动了自己的手指,问道:“要杀我也是因为他?” 赛贵妃摇了摇头:“不,是因为闻人落雪。” “闻人?” 赛贵妃握紧绣拳,狠狠道:“我好不容易又对一个男人动了心,可这个男人竟也与你关系匪浅。如今他费尽心机要你活着,我偏不,我偏要取你的命,让他不顺意。” 夜锦衣苦笑道:“我想你会错了意,他心中有人,却不是我。” 赛贵妃眸光骤变,她立马起身,盯着夜锦衣,疾声道:“谁?” “一个叫阿瑶的女子。”夜锦衣仰头靠在树干上,看着头顶开的正好的海棠花朵,回想许久,又道,“他一直记得,一直爱着,一直恨着。” 这么多年,夜锦衣第一次这么认真地去想关于闻人落雪的事情。 最后,她想明白了一些,是阿瑶成就了如今的闻人落雪。 闻人落雪如今所做的任何决定之所以不会受任何人的干扰,是因为可以影响他选择的那个人已经死了。 除此以外,她还明白了一点。 纵使她与闻人选择了不同的立场,可他们却是彼此之间唯一的朋友,从十一年前起就是如此。 当然,他们亦是彼此肚子里可以置对方于死地的那条毒虫,唯一的那条。 赛贵妃追问道:“那女人在哪?” 夜锦衣直起身,缓口气,道:“死了,死了很多年。” 闻言,赛贵妃面上的紧张渐渐消退下去。 夜锦衣扶着树干站起身来,她掸去红衣上粘上的尘土和树叶,而后,看向赛贵妃。 “赛姑娘,既然误会解开了,我想,我也可以走了。有人在等我救,也还有人在等我杀。”夜锦衣微笑道。 “且慢。” 夜锦衣的脚还没抬,赛贵妃手里的匕首就已经抵在她的脖子上。 赛贵妃阴冷道:“你虽不是他心上的人,却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 夜锦衣看向赛贵妃,道:“所以?” 赛贵妃拧眉道:“只要你死,他的这盘棋就输了。” 夜锦衣笑道:“你想要他输?” 赛贵妃深吸一口气,怨毒道:“他心上的人不是我,那他就要付出代价。” “闻人兴许想不到,他精心布的棋局会毁在你的手里。”夜锦衣叹口气,她面带一丝尴尬,犹豫道:“赛姑娘,我现在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什么?” “被你喜欢的人上辈子大概作孽不浅。” “随你怎么说。”赛贵妃冷冷一笑,手上便有了动作。 “且慢。”夜锦衣猛地出声制止。 赛贵妃手中的匕首虽已划破夜锦衣脖子上的皮肤,但也果真没有再往下没。她依旧紧握着匕首,目光却已经转移到了夜锦衣的脸上。 “赛姑娘,我想,此刻,你也应该意识到一个问题。” “什么?” “我不是棋子。” 夜锦衣的话音刚落,滚烫的鲜血便溅在她的脸上。 赛贵妃捂着自己的脖子,不可思议地看着夜锦衣,然后,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就倒在了地上。 她的手里,还紧握着沾血的匕首。 “那另外九成的胜算呢?” 卫卿笑沉默了许久后,再次发问。 闻人落雪勾唇道:“另外九成的胜算,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一个人。” 卫卿笑问道:“谁?” 闻人落雪看向他,露出看戏一样的玩味神情,微笑道:“楚修翳。” 卫卿笑的表情果然霎时变得很难看。 “她知道我要控制一个练就忘川吟的人来掀起武林的风浪,所以她很明白,如果她回不来,楚修翳就会走火入魔,成为我的下一枚棋子。楚修翳是她这辈子唯一爱的人,她是绝对不舍得楚修翳走火入魔的。”闻人落雪的目光一直没离开过卫卿笑的眼睛,见卫卿笑的眸光渐渐黯淡下来,他满意地勾起唇角,接着道,“所以,为了楚修翳,她无论如何也会活下来。” 第二百四十章 砧板与鱼肉 夜锦衣刚跨进别苑的大门便看见了端坐在院子正中央的楚钟岳,以及与其并排而坐的任啸云。 他们的身后是两个极高的木架子,地上固定着一个巨大的铁环,一条绳索的正中央从铁环中穿过,两端绕过高高的木架,直直垂下去。 整个绳索呈双峰的形状,任子钰和姬陵就被绑在这绳索的两端,他们的正下方,各架着一个冒着烟的大锅,锅下面,大火熊熊燃烧。 那锅,像是沸腾的油锅。 “姐姐。” “阿姐。” 楚钟岳放下手里的茶杯,缓缓站起身来,冷笑道:“侄女来了,要不要先过来喝口茶,歇一歇。” 夜锦衣将目光从任子钰和姬陵身上收回来,她迎上楚钟岳的目光,并未与其绕弯,直言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既然侄女如此痛快,我也不与你绕弯子了。”楚钟岳抬起左手,指向头顶的架子,道,“你的两个弟弟如今绑在一根绳子上,下面是两个沸腾的油锅。只要你能把他们两个都救下来,我就放你们走。” 夜锦衣探究道:“只是如此?” 楚钟岳道:“我自然不能如此轻易让侄女把人救走,所以,在此期间,我会出手阻止侄女你,就当是给这场考验增加一些难度。” 他就这样将这场绑架与威胁定义成了一个考验。 夜锦衣冷笑道:“如此一来,我不就成了砧板上的鱼肉。不如我站在这里不动,你直接给我一剑,这样不是更痛快?” 楚钟岳摇了摇头,笑道:“不,我还是更喜欢看你救人不得而发疯的样子。” 夜锦衣侧头看向楚钟岳一旁的任啸云,除了自己进门的那一瞬,任啸云的面色有一点变化外,之后,任啸云便一直低着头,一声不吭。 因此,夜锦衣抬手指向任啸云,道:“那二叔呢?” 楚钟岳勾头看向任啸云,笑道:“任先生可以来做个证明人。” 夜锦衣谑笑道:“证明这个考验的公平性?” 楚钟岳摇头,一字一句道:“证明这锅里沸腾的是油,而非醋,省的侄女以为我同你开玩笑。” 楚钟岳的话还没说完,任啸云的面色就已经变了。 姬陵和任子钰的脸色也变了,他们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任啸云抬头看向楚钟岳,又看向夜锦衣,面色犹豫,手好似还在哆嗦。 楚钟岳皱起眉头,看起来对任啸云现在的犹豫很是不满:“任先生,你在磨蹭什么?这油是你亲自倒进去的,难道你不敢来证明这是油?” 任啸云面色难堪,抬头问道:“楚庄主,你要我如何证明?” 楚钟岳笑道:“这还不简单,任先生将右手放进锅中,若你的手入锅便被煎炸成一块焦肉,那么就证明里面是油。” 他的表情很是轻巧,就像任啸云的手不是手,而是集市上买来的一个鸡爪,可以随意煎炸。 任啸云的面色更白了,他后退一步道:“楚庄主,这肯定是油,何须证明呢?” 楚钟岳摇摇头,看起来对任啸云的话很不赞同:“不,万一有人趁你我不注意时将里面的油换成醋呢?那这考验不是成了笑话?” 任啸云忙道:“绝不会,这里只有你我两个人……” 任啸云的话还没说完,他自己就停住了。 只有他和楚钟岳两个人。 楚钟岳大笑起来,他扭头看向任啸云,道:“只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证明,任先生为何这么犹豫?” 说着,楚钟岳便大步走向任啸云,直接钳住任啸云的右手往任子钰下面的油锅拉。 “爹!”任子钰大声叫着。 任啸云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开始使劲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挣扎不过楚钟岳的钳制,眼看着他的右手就要被放进滚烫的油锅。 此时,任啸云的左手突然从袖中钻出来,一柄短刀也立即朝楚钟岳的脖子刺去。 任啸云知道自己此前的计谋已被识破,此时锅里的是油非醋,但他不相信双手的自己敌不过只剩一只手的楚钟岳,所以他决定一搏。 但他的短刀才刚刚出袖,就不知从哪飞来一脚。这一脚正中他的心口,直接让他摔出一丈远,撞在院中的假山上,重重落在地上。 然后,他便昏过去了。 “侄女这是做什么?”楚钟岳斜眼瞅着突然出现在面前的夜锦衣,下意识后退一步,鄙夷地望向地上晕倒的任啸云,笑道。 夜锦衣看了一眼沸腾的油锅,道:“我想楚庄主一定只相信自己,那么证明这是油锅的重任也不该麻烦别人。” 她的话音才落,便将从任啸云手中夺过的短刀在油锅中重重一划,金黄色的液体便猛地溅出来。 楚钟岳下意识去躲,却被夜锦衣死死地钳住右臂,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滚烫的油滴恰巧溅在楚钟岳的脸上,楚钟岳的脸上顿时发出滋啦啦的声响,然后脸上迅速出现一片发红发黑的烫伤。 “啊!” 楚钟岳没有右手,因此无法来推开夜锦衣,剧痛之下,使力一脚踹在夜锦衣的腹部,这才挣脱开来。 夜锦衣被楚钟岳这一脚踹地后退了几步,这一退,她的后背重重地撞在油锅的边沿,锅里的油因着这猛烈的撞击来回翻腾,一片滚油直接溅出锅外,浇在夜锦衣的后背上。 夜锦衣先是感到自己的后背一阵潮湿,紧接着听到了清晰无比的滋滋啦啦的声音,而后她感到自己的后背传来被烈火炙烤一般的疼痛。 她好像闻到了肉被烧焦的味道。 “唔。”夜锦衣猛地跪在地上,因着吃痛,重哼一声。 “阿姐!”姬陵皱起眉头看着夜锦衣,使劲地挣扎着,他想挣开束缚自己的绳索,他相信凭自己的轻功一定可以在落进油锅之前躲开的。 “侄女,看来还是你证明的更加直观。”楚钟岳本觉得自己的脸已经毁了,正恨的牙痒,抬头却看见夜锦衣此刻的情状,顿时觉得脸上的伤也不痛了。他站起身,看向挣扎的姬陵,大声道,“小子,我知道你轻功好,可你要知道,你挣开或许可以脱身,但跟你绑在一根绳子上的那书生可就必死无疑了。” 闻言,姬陵看了一眼对面的任子钰,顿时不动了。 夜锦衣站起身来,提高声音提醒道:“阿陵,不要冒险。别担心,你们不会有事的。” 楚钟岳抬手指了指地上的铁环,提醒道:“侄女,忘了告诉你,那个铁环可不是一般的铁环,那是一个布满铁齿的环子,绳子很快就会被磨断。我想,你要是想等救兵来,你那恐怕来不及救你的弟弟们。” 夜锦衣看向那个铁环,只见在方才两个人一上一下剧烈的摩擦下,绕过铁环的绳子已经被磨断了一半,现在只剩下那一半粗的绳子在勉强支撑着他们的重量。 所以她深吸了口气,站直身子,握紧了手里的短刀,鹰隼一般的黑眸紧紧地盯着楚钟岳,像是盯着荒漠之中一个匆忙逃命的老兔子。 楚钟岳退后一步,面上镇定笑道:“侄女不救人了?” 夜锦衣将短刀在自己紫色的衣袖上来回擦拭着,勾唇道:“楚庄主以为绑了我的弟弟就可以反客为主,就可以让我做你砧板上的鱼肉?我想,我有必要让楚庄主认识到,到底谁是砧板,谁是鱼肉。” 楚钟岳脸上的笑有一些僵硬,他不可置信道:“我的命莫非比你弟弟的命金贵?” 夜锦衣摇头道:“你没有资格和他们比,但是,有句话说的很好,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杀了你,我才能救他们。” 楚钟岳觉得自己还是有些低估夜锦衣,他以为像夜锦衣这样的感情动物,势必会因为姬陵和任子钰的生命危险而方寸大乱,从而走进自己所制定的游戏圈套中,一边救人一边应付自己。 这样,她不但救不了人,自己也会丧命在楚钟岳的刀下。 可是,事实却不是这样。 楚钟岳用左手拔出自己的刀,他看着刀上自己的倒影,冷笑道:“呵呵,说的好,磨刀不误砍柴工。” 第二百四十一章 三个人的平衡 楚钟岳本来有十足十的胜算,可是他现在一点胜算也无。 因此在十几个回合后,他看着夜锦衣手中的短刀直直地朝自己的喉咙刺过来时,躲也不躲,而是挥起了手中的大刀。 噌—— 楚钟岳的刀擦着夜锦衣的鬓发飞过,朝着她的身后急速射去。 她的身后,是那条系着两个人性命的绳索。 夜锦衣神经一紧,大脑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体就先一步向后扑去,在刀锋切伤绳索前,她捉住了刀柄。 “阿姐,小心!” 在她的手握住刀柄的那一瞬间,重重的一掌也打在她的后背。 “姐姐!” 同样在她握住刀柄的那一瞬,她将手中的大刀迅速打个旋,从她大臂与身体之间的空隙刺过。 呲—— “噗——”夜锦衣被这一掌打趴在铁环的前面,一口鲜血喷在生锈布满铁齿的巨环上。她尽力翻过身来,用手肘支起身体,看向被大刀刺穿腹部的楚钟岳。 楚钟岳的大刀就插在他自己的右腹上,他跪在地上,低头看着自己的刀,看着刀上自己的倒影,突然笑了两声:“你杀了我又怎样?你还是救不了他们。” 夜锦衣没有同他讲话,只是奋力地站起身来,走向铁环的左边,将铁环左边的绳子缠在自己腰间。 左边的绳子上面绑着任子钰。 环中央的绳子因着这剧烈的摩擦断裂的更多,只剩下最后的小股绳子在支撑着姬陵的重量。 “最终你还是只能救一个。”楚钟岳的嘴角淌着血,他生命虽已到了尽头,却还是不忘来讽刺夜锦衣。 若是以前,夜锦衣没受伤的时候,她或许可以一手一条绳索,同时拉住两个人。 但现在重伤的夜锦衣绝对不可能同时拉住两个男人,如果绳子一断,她最多代替姬陵来平衡任子钰这边的重量,而姬陵必死无疑。 夜锦衣没有说话,只是用短刀割断自己的腰带,用腰带将左边的绳子在自己的腰间打了个死结。 如此一来,任子钰的生命已不受铁环中那截绳子的制约,因为系着他生命的绳子如今已牢牢地绑在夜锦衣的腰上。 夜锦衣没有停下来,她用力往前走了两步,伸手抓住了铁环右边的绳子,顺势将脚勾在铁环上。 她额头上的汗不停地往下滴,可她不敢伸手去擦拭,她怕在她抬手的那一瞬间,绳子就会断,那姬陵就会死。 任子钰和姬陵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他们不敢出声,害怕一点声响就令夜锦衣分心。 啪—— 绳子断了。 夜锦衣双手受到的力道陡然增大,她手上的力气不够,是以在绳子断开那一瞬,绳子在她手中急速滑动,姬陵也随之向下坠了一尺。 可也只有这一尺。 “啊——” 夜锦衣死死握着绑着姬陵的绳子,奋力一拉,将姬陵往上拉起三尺,而她的手中,也多出了三尺的绳子。 她将多出的这三尺绳子也死死地系在自己的腰上。 如此,系着姬陵性命的绳子也被牢牢在绑在她的腰上。 有铁环可以借力,让她勉强不被两个人的重量拉到空中。可她没有就此罢休,她认为用脚勾着铁环并不牢靠,所以她弯腰,用手紧紧地握住了布满铁齿的巨环,缓缓将脚松开。 然后,她整个人便在绳子和铁环三股力道的拉扯中倒立起来。 这样看起来,她的手好似是代替了中间那段绳子,维持住了三个人之间的平衡。 “你撑不了太久,你的手迟早会松开。”楚钟岳看着夜锦衣淌着血的手,轻声道。 他不想这般有气无力地同夜锦衣说话,可是他现在唯一的力气被用来吊着他的性命。 他不甘心死,他要看着夜锦衣松手。 夜锦衣闭着眼睛,轻声道:“你虽然快死了,但是心好像还没死。” 她也不想这样有气无力地说话,可她现在所有的力气都用来握紧那个铁环,她可以死,但她的手不能松。 于是,他们的对话如同私语一般,除了他们二人,再没别人可以听到。 “你恨谢清歌,恨地杀了她,因为你认为她对你不忠,生下了别人的孩子。”夜锦衣睁开眼睛,看着对面楚钟岳的倒影,轻声道。 楚钟岳突然轻笑了几声,可他笑也笑得断断续续,而后,他沉下了声音,狠声道:“我恨她,我对她那般好,我把所有的一切都给她,可她……” 夜锦衣一字一句道:“可她没有背叛过你。” 楚钟岳的眼神突然变得恐惧起来,他想要起身,可是无力起来,只能急促道:“不可能。” 夜锦衣接着轻声道:“楚修翳也不是她的孩子。” 楚钟岳摇头道:“不、绝不可能。” 夜锦衣又道:“赵黎恨你,恨得将你的孩子掉包,要你们父子自相残杀。” 楚钟岳眸中的绝望之色更重,他只是不停地摇着头,可他没有力气,所谓的摇头看起来更像颤抖。 “因为猜忌,你杀了自己的妻子,害死了自己的兄弟,到最后连自己的儿子都不知道是谁。楚钟岳,你这一辈子,过得是否太失败了。” 听完这句话,楚钟岳猛地吐出一口血来,然后,他的头往下一栽,再也没有起来。 夜锦衣看着自己眼中似是倒坐的楚钟岳,眸中终于流出一抹似悲伤似同情的情绪。 “阿陵,子钰,我接下来说的话你们一定要认真听。”她闭上眼睛,尽力提高声音开口。 啪—— 似是坐的太久了,等待的焦急渐渐演变为不安,卫卿笑想要站起身来缓解萦绕心头的不安和焦灼。 但他才站起身,身上的什么东西就从腰间滑落,摔在地上。待他看清地上的白色碎片,整个人便愣在原地。 那是夜锦衣送他的玉珏,那块刻着“琳琅”两个字的玉珏,如今摔成两半,静静地躺在地上。 卫卿笑动作有些迟钝地蹲下身子,他将玉珏的碎片捡起,有些慌乱地拼在一起。 闻人落雪将目光落在那块碎玉上,他观察许久,然后开口道:“那玉,好像有个缺口。” 那玉玦本来极圆润的弧形边沿不知为何缺了一小块,看起来,像是被什么坚硬的东西碰到,不小心磕掉的。 卫卿笑将手指在那缺口处摩挲着,半晌,一句话也不说。 他想起来,在武林大会楚钟岳和楚云棠逃走之后,他曾经被楚云棠引去了释行房间的密道。 这玉,就是那时被磕坏的。 那时,他不知为什么竟觉得不忍心杀楚钟岳。 或许因为他不想夜锦衣因为楚钟岳的死亡而丧失斗志,或许,还有什么其他别的原因。 于是,他安排楚钟岳和楚云棠乔装打扮,混在无境山庄回东京的队伍中逃离了重重包围的嵩山。 现在想起,好像一切都是冥冥中注定的。 祸端,好像也是那时的自己亲手埋下的。 闻人落雪见卫卿笑不说话,自顾自道:“我一直觉得你们三个的关系很微妙,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出了一个稍微恰当一点的比喻。” “什么?”卫卿笑依旧看着手里的玉。 透过那玉,他仿若看到了十三年前那个木讷笨拙的自己,看到了十三年前乖巧善良的夜锦衣。 那个时候,夜锦衣还不叫夜锦衣,她叫玉展颜。 那个时候,她明明更喜欢海棠,却还是要争胜说自己喜欢红梅。 闻人落雪道:“他们二人一同被困在悬崖绝壁上,而夜锦衣她抓住了你抛下的绳子。只要你拉她上来,她就会得救。” 卫卿笑握紧碎玉,侧头看向闻人落雪。 他不是一直在拉她上来吗?可为什么她还是没有得救? 闻人落雪像是看穿了卫卿笑的想法,他继续道:“可她舍不得丢楚修翳一个人在险境里,所以她的另一只手拉着楚修翳。她以为这样可以长久,但却忘了,你的力量无法同时拉住两个人。一旦你的力气用尽,那么最后掉落万丈悬崖的,就是三个人。” 夜锦衣眼前的一切已经很模糊了,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她只知道她几乎感觉不到自己双手和身体的存在了。 姬陵和任子钰一直在大声地叫她,他们的声音颤抖地厉害,充斥着恐惧和担忧。他们害怕的不是她会松手,他们怕的是她会永远地闭上眼睛。 可是,这样的声音在她的耳中也渐渐微弱下来,她只能听到持续不断的轰鸣声,这令她脑袋发晕,越来越昏沉。 吱呀—— 任氏别苑的门再次打开了。 “展颜!” 熟悉的声音传入夜锦衣的耳朵,像是纷乱的杂音中突然一声澈耳的琴啸,让她逐渐衰弱的神经一点点恢复清明。 她奋力睁开眼睛,便看到一个逆着光的熟悉身影朝自己跑来,一步一步,越来越近。 不知为什么,夜锦衣的眼前突然闪现出年少时最爱看的那个画本子,里面有一个手持宝剑身披铠甲的英雄,那英雄总是会在最危难的时刻出现,救人于水火之中。 十一年前,她以为楚修翳会是那个英雄,但她错了。 可是十一年后的此时此刻,夜锦衣却好似在这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上看到了年少时自己倾慕的那个英雄的影子。 他兴许会迟到,但他一定会来。 这就足够了,夜锦衣这样想。 第二百四十二章 死讯 夜锦衣的尸体是在晚间被姬陵和任子钰送回无境山庄的。 就这样,大堂上的红色帷幔还没撤去,喜堂就变成了灵堂,无境山庄的喜事也变成了丧事。 无境山庄上下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卫卿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无境山庄的,他只记得他才刚踏进大堂,便看到放置在大堂中央的尸体。 尸体被白布所遮盖,只能隐隐看到从尸体身上垂下的红色衣袖。 卫卿笑面无表情,如同一个没有生命的木偶一般,动作机械地去掀那块白布。 “阿姐的尸体上有余毒,别碰。”姬陵抬手挡在卫卿笑面前,他双目赤红,好像是在克制某种情绪,所以额上爆着青筋。 他的克制显然是有效的,因为他对卫卿笑说话的口气并不恶劣。 卫卿笑迟钝地抬起眼皮看向姬陵,如同在看一个陌生至极的人。 他没有说话,只是猛地抬起手臂,朝姬陵胸口重重地拍了一掌,致使姬陵一时未站住脚,后退了几步。 任子钰忙扶住姬陵,见卫卿笑的目光又落在那具尸体上,立马上前一步,轻声劝道:“大哥,不可。” 卫卿笑的视线依旧落在那截从白布里露出的红色衣袖上,他微微开口,只说出一个字:“滚。” 闻人落雪在一旁微眯着眸子看着这三个人的冲突,叹了口气,走上前去,将手落在那块白布上。 “闻人神医。”姬陵瞥见了闻人落雪的动作,立刻出声阻止道。 “你既然都叫我神医,还担心这点毒能难住我么?”闻人落雪宽慰姬陵道,说着,他侧头看向卫卿笑,道,“卫公子对锦衣情深义重,如今锦衣没了,也总该让卫公子最后看她一眼。” 说罢,他便掀开了遮在尸体上的白布。 他才刚掀起白布,在座的小厮和丫鬟皆倒吸了一口凉气。 白布下的确是一具着红衣的尸体,可这尸体全身泛着乌黑的颜色,看起来像是中了剧毒。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具尸体的脸部不知被剐了多少刀,整个脸上布满刀疤和血迹,已面目全非,辨不出最初的模样。 闻人落雪端详这尸体许久,挑眉道:“这是锦衣的尸体?” 姬陵皱眉道:“神医何意?阿姐和楚钟岳在我与子钰面前同归于尽,难道我们会弄错?” 闻人落雪摇头道:“你误会了,我只是想不到她最后会死得这般惨烈。” “这件红衣,是我的。那簪子,是我今早亲手给她戴上的。”卫卿笑盯着尸体许久许久,最后摇着头后退,脱力跌坐在椅子上,“她怎么可以这样,怎么可以这样?” 闻言,闻人落雪将目光落在那尸体发间的簪子上,而后,视线下移,盯住了尸体脖颈间那道细长的疤。 他确定,无论这尸体到底是不是夜锦衣的,死因都绝对是因为脖子上这个致命伤。 与尸体一同被送回来的还有任啸云,他在大堂的椅子上昏倒了许久许久,终于在此时睁开眼睛来。 他才睁开眼睛,便瞧见面前一个面容尽毁、全身发紫的恐怖尸身,立马大叫出声:“这,这是什么鬼东西?” 许是没有想到任啸云会在此时醒来,在场一些人的神情有些细微的变化。 任子钰率先走上前去,按住任啸云的肩膀,道:“父亲,你醒了。” “子钰,子钰,你没事!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是爹对不住你,是爹鬼迷心窍,信了那楚钟岳的话,是爹对不住你。”待任啸云看清自己正身处无境山庄的大堂,他才镇定下来,又看到自己的儿子安然无恙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立马老泪纵横。 任子钰拍拍任啸云的肩膀,宽慰道:“爹,我没事,是姐姐救了我们。” “你姐姐?那你姐姐呢?”任啸云回想起自己被打昏之前发生的事情,终于对夜锦衣产生了一丝愧疚,于是抓住任子钰的手追问道。 任子钰侧头看了一眼那具尸体,眼泪顿时落了下来,他别过头,用手指着那尸体,道:“爹,姐姐为了救我们,和楚钟岳同归于尽了。” 任啸云这才又将目光落在那具尸体身上,然后有些不相信地问道:“这是你姐姐的尸身?” 任子钰抬袖快速抹去眼泪,点头道:“是。” 任啸云觉得不对,这尸体的面容虽然无法辨认,但是他记得清楚,夜锦衣在任氏别苑时身上分明是件紫色的衣服,可现在躺在这里的人身上却是一件大红的衣服。 这样想着,任啸云也顺口问道:“子钰,你们也该为她换一件白色的衣袍,为何换了件红……额……” 姬陵和任子钰的脸色在听到这句话时有了些细微的变化。 任啸云的话没说完,因为卫卿笑突然闪到他的面前,伸手扼住了他的脖子。 任子钰立马制止道:“大哥,你做什么?” “都是你,若不是你,锦衣怎么会死?”卫卿笑死死地掐着任啸云的脖子,大有一种他不断气便绝不动手的架势。 “大哥,我爹也是一时糊涂,你放过他。”任子钰握住卫卿笑的手臂,疾声劝道。 “糊涂?我没见过有人会糊涂到来绑架自己的儿子威胁自己人。糊涂?一句糊涂,就可以抵他的罪吗?”卫卿笑眼中的杀意更加盛了。 “卿笑,住手。” 容翎突然出现在大门口,见卫卿笑依旧没有松手的意思,他直接走上去,抬手一个手刀落在任啸云的颈上。 任啸云顿时昏了过去,卫卿笑犹豫片刻,松开了手。 任子钰忙与旁边的丫鬟一起将任啸云扶到椅子上。 “卿笑,我知道你伤心,可是现如今庄主和夫人都病倒了,你一定要振作起来才是。”容翎抬手拍拍卫卿笑的肩膀,宽慰道。 卫卿笑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抬眸看向容翎,问道:“爹和娘还好吗?” 闻言,闻人落雪不着痕迹地勾了勾嘴角,抬手将白布又重新遮盖在尸体上。 “他们一直将锦衣视如己出,锦衣如今这一走,他们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走出来。”容翎沉重道。 “姬陵,楚钟岳的尸身在何处?”闻人落雪像是想起了什么,抬头问道。 姬陵答道:“还在任氏别苑,晚些时候我会派人去处理。” “卫公子,怎样,有没有兴趣去任氏别苑看看?”闻人落雪勾起嘴角,看向卫卿笑。 卫卿笑抬起眼皮,扫了闻人落雪一眼,冷声道:“我没有兴趣,若是要看,闻人先生自己去看便是。” “看来,卫公子果真也与锦衣一样痛恨楚钟岳。”闻人落雪玩味道,“如今楚氏兄妹不知所踪,看来是没人给楚钟岳送终了。想是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到头来落得如此下场。” “多行不义必自毙。”卫卿笑盯着闻人落雪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闻人落雪笑了笑,道:“说得好,多行不义必自毙。” 第二百四十三章 欲望的导火索 兴许是由于白天是个艳阳天的缘故,夜晚的天气也并不差。 一轮明月高悬在空中,月光似水一般洒在地上,本是极美的画面,却在此时显得甚为凄冷。 卫卿笑就站在大堂的门外,抬头看着天上那轮冷月,不知在想些什么。 许是为了驱寒,许是为了消愁,他的手里还提着一壶酒。 “竟然只有你一个人在守灵?”闻人落雪踏上台阶,朝卫卿笑的身后看去,见大堂中只孤零零地停放着一具棺木,除此以外,屋中一个人都没有。 他虽然这样讲,脸上与语气中却都没有惊讶的情绪。 卫卿笑扫了他一眼,道:“因为我知道你有话要同我讲。” 闻人落雪站上台阶,立在卫卿笑的左侧,目光落在停放的尸体上,道:“卫公子早看出那不是锦衣的尸体了吧。” 卫卿笑闻言,面色未改,只转身走进大堂,站在棺木的前面,抬手给自己灌了一大口酒,待酒入喉,他才冷笑一声:“她已经死了,你还想做什么?” 闻人落雪也跨进门来,才一进大堂,他便闻到了屋中的檀香味道,兴许是为了除尸臭,因此香味浓烈地有些不同寻常。 闻人落雪绕着尸体走了两圈,道:“你表现地确实悲伤,可是,作为最爱她的人,你接受地太快了。” 卫卿笑抬眸道:“我不懂你的意思。” 闻人落雪轻轻揭开遮在尸体上的白布,道:“若我是你,便不会放过一丝可疑的地方。只要有一点错漏,我就不会相信这是她的尸体。而你,匆匆一瞥,便悲伤地失控,这似乎并不是卫公子的一贯作风。” 卫卿笑瞥了一眼那具尸体,道:“难道那件红衣和那枚簪子还不够证明?” 闻人落雪微微摇了摇头,道:“当然不够。” 说着,闻人落雪将目光落在尸体那被毁的惨不忍睹的脸上,微笑道:“除此以外,用伤疤来掩饰的这张脸也足够可疑。” 卫卿笑将手里的酒壶放下,抱臂道:“既然你认为这不是真正的锦衣,那为何不用你之前的计划引她出来?” 闻人落雪道:“你是说楚修翳?难道你不先好奇一些,锦衣的死讯传出去这么久,他却为何还没出现过?” 卫卿笑沉眸道:“你是想说,这具尸体并非锦衣的。而若是锦衣还活着,那么她此时定和楚修翳在一起。正因为这样,楚修翳才有理由没有出现。” 闻人落雪勾唇道:“这只是我的猜想,兴许是楚修翳对锦衣彻底死心了也说不定。而这具尸体到底是不是锦衣的,还需要我自己进一步查验。” 那时,他虽掀开了白布,却也只是大致一瞥,为了不惹人怀疑,他并没有仔细看过,他深夜至此,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弄清这具尸体究竟是不是夜锦衣的。 卫卿笑看着闻人落雪的动作,冷声道:“那如果事实真如你猜测的那般,锦衣与楚修翳永远不再出现,那你又拿什么来赢这盘棋。” “不是还有卫公子吗?若是卫公子也练了忘川吟,她一定会舍得出现的。”闻人落雪正在慢慢掀开尸体的衣袖,听到卫卿笑的这一疑问,他的动作微微一滞,却在片刻后抬头,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看向卫卿笑。 卫卿笑皱眉道:“你觉得我会练忘川吟?” “她若真的诈死,难保和楚修翳双宿双飞,一辈子不出现。那时,你想见她,最有效的方法就是练就邪功,血洗武林。那时,她不想见你,也得出来见你。”闻人落雪轻笑一声,低下头来,用手探住尸体的右手,道,“反正,忘川志我已经给你了,你若想练随时都可以。” “不,也许他们会回来杀了你,脱离你的控制。”卫卿笑盯着闻人落雪的手,冷笑道。 “她不会动手杀我的。”闻人落雪笑道,“她若想杀我,早就动手了。但现实是,她宁可成为我手里杀人的棋子,也绝不会动手杀我。” “为什么?”卫卿笑道。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可他一直想不明白,夜锦衣与闻人落雪为敌,未必会输。可夜锦衣为什么从最开始就缴械投降,放弃与之为敌,甘愿受其摆布。 “你用不着知道为什么。”闻人落雪用指腹摩挲着那尸体右腕上的疤痕,抬头问道,“卫公子,你可记得这疤?” 卫卿笑将目光落在闻人落雪所说的位置,只一眼,他便看到了那尸体右腕上的一道疤。 那疤很长很深,也很齐整,像是用什么利器一刀割破的,且恰巧割在手筋的位置。 只一眼,卫卿笑便将目光收回,他镇定道:“记得,那是许久前,任啸云下的毒手。” 闻人落雪放下那尸体的右臂,挑眉道:“是吗?可我看这刀口却是新的,像是今天才割的。这尸体上的毒,好似是为了加速这伤口的愈合而存在的。” “所以,我断定,这尸体并非是夜锦衣的。”闻人落雪将白布又重新盖回在尸体上。 “是吗?那太好了。”卫卿笑的眼神有一丝黯然。 闻人落雪走到卫卿笑的面前,笑道:“锦衣没死,自然是好事,可为何在卫公子的脸上,我却看不到如释重负的情绪。该不是因为我看破了其中的真相,卫公子觉得害怕。” 卫卿笑也觉得与之周旋实在有些费神,如今见闻人落雪已看出尸身并非夜锦衣的,便迅速后退一步,拔出腰间的骨扇,冷冷道:“你既然什么都明白,那还与我演什么戏?” “好,不演了。”闻人落雪笑了笑,顺势抬起右手,露出指间的数枚银针,“看来她是从棋子变为我的对手了,不过,幸好,卫公子,你是引她上岸最诱人的那个饵。” “二位是我姐姐的灵前打斗,未免有些不妥。”任子钰和姬陵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前,看见大堂中两个人的架势,任子钰下意识提醒道。 “若是要打,也不该让别人看见,免得别人笑话才是。”姬陵冷哼一声,转身将大堂的门关上,还不忘拿一把大锁将门锁死。 完成这一系列的动作,姬陵才转过身来,和任子钰一起从卫卿笑的身后走过,站在了棺木的前面。 闻人落雪笑道:“姐姐?这尸体是二位送回来的,想必二位也早已知道这不是锦衣的尸体才是。” 姬陵按紧手中的剑,冷声道:“我阿姐好得很,不仅如此,她还叮嘱我们一定要把你的命留在这里。” 闻言,卫卿笑的表情有所松动,连方才黯淡的眸光也霎时间明亮起来。 “好,很好,我以为她只是被动地诈死逃避而已,没想到现在是在主动设陷了。”闻人落雪收回手中的银针,不屑地轻笑一声,“你们想用什么杀死我,就凭这檀香里面掺的凤离凰,难道你们不知这离凰香是由我亲手所制的。” 离凰香? 卫卿笑下意识侧头看向桌上的那壶酒,那是此前任子钰给自己的。 在把酒交给自己后,任子钰便遣开了守在大堂里的所有人,点上了灵位上的檀香。那时,任子钰特地叮嘱说,那是夜锦衣曾经亲手酿的女儿红,夜风寒凉,要自己保重。 他当时只觉得任子钰兴许是在用夜锦衣的名头怕自己做傻事,现在发觉,这酒的真实作用不在御寒,也不在消愁,而在解毒。 姬陵看着闻人落雪从袖中拿出解药服下,摇头道:“自然知道,所以我们压根没打算用离凰香杀了你。” 任子钰接着道:“你方才说的很对,我姐姐不会动手杀你,因为她要你亲手杀死你自己。” 闻人落雪皱起眉头,他心念才刚刚一动,心头便突然传来刀绞一般的剧痛,险些让他无法呼吸。 紧接着,心头的剧痛开始蔓延开来,他感到皮肤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涌动,在一点点啃噬着他的血肉。 “催情蛊。”卫卿笑道。 他看见闻人落雪的脖颈与手臂突然涌上来无数条血红色的蛊虫,那蛊虫在闻人落雪的肌肤之下肆意游窜,没人会比他卫卿笑更熟悉那蛊虫,因为过去的很多年,他都深陷在这种蛊虫的控制之中。 闻人落雪眉心一皱,侧头看向躺在棺中的尸体。 他一直对自己保护地很好,也一直很警惕,唯一一个会让他被种上虫蛊的途径便是那具尸体。 任子钰顺着闻人落雪的目光看过去,像是揣摩到了他的心思,因此走上前去,道:“我姐姐说,她赌你一定会去检查尸体上的刀痕。” 闻人落雪捂着胸口半跪在地上,即使在这种时候,他仍能够保持住脸上柔和的笑意,只是,说话却听起来有些吃力。 他说:“她赌赢了。” “只可惜,这区区疼痛并不足以让我自断性命。”说着,闻人落雪将视线转向卫卿笑,勾唇道,“卫公子可以忍受这催情蛊数年,我又如何不能?” 说罢,他按着一旁的棺木,费力地站起身来。 “当然不能,所以我们在檀香中加了些特殊的东西。”姬陵冷眼看着闻人落雪,语气中带着要把闻人落雪的希望一点点撕碎的决绝和残忍,“知道闻人神医鼻子好使,所以特地拿凤离凰的味道掩盖。” “什么?”闻人落雪一直以来的镇定突然这一刻好似不再那样坚定,不只因为姬陵的话,还因为他此刻身体的异样感受,他觉得身体突然间开始有些燥热。 尤其是小腹下三寸之地。 “媚香。”姬陵弯下腰,在他耳边清晰无比地开口。 “不!”闻人落雪此前所有的防线霎时间土崩瓦解,他方才的镇定也顿时消弭殆尽,然后他整个人都像是失去了斗志,跌倒在地。 有时候,爱这个字会让人不自觉地想起欲望,但若是爱的太深太久了,一旦有了欲望,就会情不自禁地想起爱。 媚香,是欲望的导火索。 而爱,是催情蛊的养料。 闻人落雪已瘫倒在地上,兴许是为了抵抗媚香和催情蛊的双重折磨,他耗费了不少的精力,是以额上的汗水很快就浸湿了地板。 卫卿笑俯视着此时颇有些狼狈的闻人落雪,一动未动。 媚药与催情蛊的双重折磨。 他突然想起,当年他和夜锦衣从御剑山庄出来后,他被赛贵妃哄骗,给夜锦衣喝下了加有媚药的鸡汤。 那时的夜锦衣早将他身上的催情蛊转移在了自己的身上,那时的夜锦衣,在欲望和痛苦的夹缝中也是这样痛苦。 那时的夜锦衣…… 卫卿笑突然很想念夜锦衣,很想很想。 明明他们只分开一天,他却觉得他们像是有很久很久不曾见过了,明明他们昨夜还相拥而眠,但此刻他却觉得很久没有抱过夜锦衣,很久很久没有感受过她的体温,她身上淡淡的香味。 “我不知道阿姐为什么要你死,但她说这是她唯一的心愿,那么我就一定要做到。”姬陵站直身子,侧头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尸体,眼神黯然道,“这尸体的确不是我阿姐的,因为我阿姐并没有死。” 任子钰见闻人落雪依旧在痛苦地挣扎着,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握紧拳头,走上前去,带着善意与冷漠的矛盾目光,俯视着闻人落雪,道:“姐姐说,若是你太痛苦,就让我说一个人的名字。她说,那是你的止痛药。” 说罢,他跪下身子,弯腰,贴近闻人落雪的耳朵,他生怕闻人落雪因为痛苦而听不清他的声音,所以他特地提亮声音来,用自己曾经在书塾背书的高亢声音,清清楚楚开口。 “阿瑶。” 闻言,闻人落雪不动了,如同死人一般,但却还有从他眼角淌下的泪水证明他并非死人。 任子钰直起身子俯视着他,但还是跪在他的身前。 “刀。”闻人落雪转动眼珠,将目光费力地放在任子钰脸上,他的语气中好似带了些恳求的意味。 任子钰从自己的袖中抽出一柄短刀,双手放在闻人落雪的身前。 “谢谢你给了姐姐十一年的生命,这柄刀是子钰的谢礼。”任子钰的声音很小,小到他自己都不确定距他咫尺的闻人落雪是否有听到这句话。 但说完这句话,他便立马拂了衣袖,站起身来。 第二百四十四章 归来 闻人落雪双手有些颤抖地握住那柄短刀,他手虽是在颤抖,却很快速地将刀尖抵在了自己的胸口。 呲—— 短刀已没入闻人落雪的胸口。 “我虽然死了,可我并没有输。”他微微颤动睫毛,抬眸看向卫卿笑,不忘拭去嘴角的血迹。 姬陵和任子钰也收敛神色,用极为严肃的神情看着卫卿笑。 卫卿笑从怀中拿出一本看起来很陈旧的册子,将它扬在闻人落雪面前:“你是说它?” 闻人落雪勾起唇角,他相信没人可以抵住忘川志的诱惑,楚钟岳不能,楚修翳不能,夜锦衣不能,此刻的卫卿笑亦不能。 “不,你输了。”卫卿笑的话音刚落,那本忘川志也从他的手中落下,随之落下的,是棺木前的蜡烛。 他的脚边是焚烧纸钱的火盆,那本陈旧的册子不偏不倚正好跌在这火盆里,被随之即来的蜡烛点燃,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燃烧着,最后化成了灰烬。 火光映在闻人落雪雪白的头发上,倒有几分壮烈的美感。 “不可能。”闻人落雪勾唇笑道,他盯着那盆灰烬,像是不能相信卫卿笑就这般把这本秘籍付之一炬。 “因为我不是楚修翳。”卫卿笑敛眸道。 说着,他下意识握住了腰间的玉佩。 他花了一下午的时间来修补这块玉佩,纵使边沿缺了一角,纵使中间多出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疤痕,可它终归可以隐隐看出原来的模样。 尤其是那玉珏中央的“琳琅”二字,那字依旧可以辨认。 玉碎了要补,犯了错要弥补,而不是让玉更碎,让错误更深。 幸而,他不是楚修翳,他明白这个道理,他更明白避免犯错就是此时对他而言最好的弥补方式。 所以,他不可以犯错,他不可以用犯错的方式逼夜锦衣出现,他不能用越来越坏的自己来等待夜锦衣。 他想让夜锦衣看见的是更好的自己。 “棋手最后却输给了赌徒。”闻人落雪轻笑一声,之后,缓缓闭上了眼睛。 任子钰看着闻人落雪闭上眼睛,心底却感受不到丝毫如释重负的轻松,他抬眸看了看面色冷然的姬陵,又看了看神情萧索的卫卿笑,哀伤地摇了摇头。 而后,他拿起桌上的酒壶,将里面的酒尽数倒在檀香炉中。 香灰四扬。 “我要走了。”姬陵将闻人落雪的尸身扛上肩头,侧头看向卫卿笑,道,“不出意外的话,我们也不会再见了。” “她呢?”卫卿笑转过身,抬手拦在姬陵的身前,“也不再见我了吗?” “阿姐受了重伤,在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养伤,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她临走时只说,要你不要找她。”姬陵侧头避开卫卿笑的目光,语气生冷道。 卫卿笑的手臂依旧在拦在姬陵的前面,他死死地盯着姬陵的眼睛,没有半分放人的意思。 姬陵似是也不着急离开,见卫卿笑不动,他将低垂的头抬起,无惧地迎上卫卿笑的目光:“我不知道她在哪里,也没人知道她在哪。” 卫卿笑还是未动,眼中探究的意味依旧明显。 任子钰不动声色地走到门口,将大门打开,而后,退到一旁。 姬陵瞥了任子钰一眼,便扛着闻人落雪的尸身绕过卫卿笑,抬脚跨过大门。 “后会无期。”在与任子钰错身而过的时候,他顿住脚步,低声道。 任子钰眸色一沉,颔首道:“保重。” 而后,任子钰便抬眸,目送着姬陵大步走下台阶,穿过院子,最后消失在无境山庄的大门。 他知道,从此之后,姬陵与他们之间,便是永别。 卫卿笑还保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任子钰转过身来,走到卫卿笑的身后,犹豫了许久,他才抬手轻轻拍了拍卫卿笑的肩膀,宽慰道:“大哥,等姐姐养好伤,她一定会回来的。” “是吗?”卫卿笑侧头看向任子钰,带着一种无比期盼的眼神看着任子钰。 这种期盼,像是对救命稻草保有的最后一丝希望。 任子钰这才发觉卫卿笑的脸上挂着泪珠,他心头一沉,强压着心中的悲戚与喉头的沉重,微笑着点点头。 最后,他好不容易从喉咙中挤出一个字。 “是。” 卫卿笑的眼泪又掉下来了,只是,这一次,任子钰从他的眼睛中看到了一丝难得的喜悦。 三天之后,邪神殿少主姬陵宣布解散邪神殿,从此江湖上再没有邪神殿。 而无极门也果然像当日楚修翳在武林大会所说的那般已然覆灭,因为,江湖上也再没有过无极门的消息。 只是,从那之后,姬陵和楚氏兄妹也再未有过音讯。 花开花落,春去秋来,转眼已过了三年。 无境山庄任啸决就在夜锦衣失踪的第四年的春天一病不起,很快,便病逝了。 之后,无境山庄少庄主任子期继任庄主,只是,新任庄主而立之年却仍未娶妻。 “楚修翳还没有回来么?”陆念放下手中的医术,侧头看向在一旁侍弄花朵的柔嘉,柔声问道。 柔嘉摇了摇头,道:“没有。” “那楚姑娘呢?还是在湖边么?”陆念又问。 “嗯。”柔嘉直起身子,想了想,道:“许是在湖边等她哥哥回来吧。” 陆念勾了勾唇,像是对此话既不认同:“这三年她每天都会去湖的对岸,总归不是每次都在等楚公子。” 柔嘉侧头看向陆念,问道:“那是在等谁?” 陆念未答,只是勾了勾唇角,又将目光放回手中的书上。 透过手中的书,他好似看到了三年前的那一天。 时至今日,他仍觉得庆幸,庆幸自己当日竟会想到去给夜锦衣送上大婚的贺礼,若非如此,他还不能遇上失魂落魄的楚修翳和手足无措的楚云棠。 当时的楚修翳,眼神麻木,如同一个死人一般,与当初在陆家争夺泣血剑的青岳山庄少庄主简直判若两人。 当时的楚修翳手里死死地抱着一个骨灰盒子,嘴里不停地重复着一句话。 “你就这么喜欢死在我面前。” 而楚云棠见自己的哥哥成了这般模样,不该如何是好,哭成了泪人。 陆念记得楚修翳,不只是记得楚修翳,他还记得江湖中流传着的关于玉展颜和楚修翳的故事。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兴许是为了报答夜锦衣当年的恩情,他将楚氏兄妹带回了御灵渡。 他觉得,远离痛苦记忆的出生地也许就会不那么痛苦。 这三年来,楚氏兄妹从未出过御灵渡。 直到几天前,无境山庄庄主任啸决逝世的消息传到了这里,然后,楚修翳便留下一封书信离开了。 信上只有五个字。 “十日内定归。” 青烟缭绕,湖水微澜。 楚云棠打着赤脚坐在船边,手里还握着一根鱼竿,但只有这根鱼竿是证明她是在钓鱼的,因为她的面上并没有流露出一丝对钓鱼的兴致。 “哥哥什么时候回来?”许是有些累了,她抬臂支着下巴,自言自语道。 又过了一会儿,她直起身子,盯着鱼线沉入水中的那一点,喃喃道:“他呢,什么时候来?” “你这样毫无诚意地钓鱼,钓到晚上也钓不上来的。”突如其来的,一个声音突然在她背后响起,险些让她从船上掉下去。 楚云棠先是一愣,待意识到这个声音是有多么熟悉又陌生,她才流着眼泪笑了一声:“你不知道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吗?” “那我就是那只自愿上钩的鱼了?”身后的人沉沉道。 “你这只鱼游的也太慢了,游了三年才游到这里。”楚云棠的眼泪止不住地流,她觉得委屈,她觉得实在太委屈了。 当年走的时候,这个男人分明说过,会很快来找她的,无论她在那里,他都会找到她的。 她哪知道,这男人会这么蠢,找了这么久,久的她觉得自己都快老了。 姬陵看着背对自己坐着的楚云棠,看着她的肩头因为抽泣而不停地耸动,忍不住弯下腰,环住楚云棠的肩膀,轻声道:“我怕卫卿笑会跟着我来这里,所以来的晚了。阿姐用赛贵妃的尸体来掩人耳目,甚至不惜挫骨扬灰毁掉自己的尸体,为的就是不让卫卿笑知道她的死讯,我不想让她所做的这一切功亏一篑。” 闻言,楚云棠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楚修翳当年看到夜锦衣死在面前的绝望神情,只觉得悲从中来,哭的更厉害了。 一个萦绕她心头多年的问题,好似在这一刻突然有了答案。 任氏陵园。 楚修翳站在任啸决的墓前不知有多久了,他看着墓碑上面“慈父任啸决”的名字,莫名有些怪异的感受。 他并不痛苦,却有一种伤感与遗憾交织的情绪一直萦绕在心头,但这种情绪也并不强烈,因为他现在对情感的感知已很麻木了。 头顶一直不知名的鸟扑楞着翅膀飞过。 楚修翳握紧手里的剑,缓缓转过身,这一转身,他便对上了远处檐下一个男人的眼睛。 霎时,他的眸中划过许多复杂的情绪,然,这一眼之后,他的眸光最终很快恢复平静。 “我不杀他。”他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无悯剑,自言自语道。 而后,他运起内力,脚尖点过陵园茂密的树枝,最后腾空而起,越过陵园的围墙,再也不见了。 “庄主,不追吗?”沈渊眼见着那人影消失在眼帘,立刻侧头看向卫卿笑,皱眉道,“私自闯入山庄陵园,是死罪。” 卫卿笑盯着楚修翳离开的方向好一会儿,眸中第一眼所起的杀意渐渐消退,最后,他敛了神色,摇了摇头,只是握着手中的酒壶朝任啸决的墓碑大步走去。 他没答话,沈渊也没有再追问。 正是四月的季节,园中的海棠花开的正好。 卫卿笑在任啸决的墓碑前停下脚步,他将壶中的酒尽数洒在墓前,而后,盘腿坐下,盯着最下面“任子期立”几个字许久许久。 他颤了颤眸,带着宽慰的语气,轻声道:“我不杀他。” 春风微起,一片海棠的花瓣飘落在他的衣摆上。 卫卿笑看着那片红色的花瓣,下意识握紧了腰间的玉佩,他垂下眸子,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微微抬头,看着满院盛开的海棠,一字一句道:“你,何时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