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随你动》 第一章 苏市汽车南站的出站口等候厅逼仄狭窄,还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产物,墙壁斑驳,没有空调,头顶吊着几个快咽气的大电扇,呼啦啦慢吞吞吹着暖风。 出口处摆着几个一日游、三日游的易拉宝,印在其上的旅游宣传照翻出一抹年代久远的斑驳油光,大夏天的,看得人十分没有想要观光游一游的胃口。 这就是苏市展现给柯梦之的第一印象。 她已经在这接踵抵肩人来人往的出站口大厅等了足足一个钟头,可那个说好会来的人,始终没有出现,她攥着快没电的手机,不停低头看时间,又抬眼朝大门望去,满眼都是人和车. 总觉得,是路上太堵了,车站附近人也多,或许是不好停车,正在找停车的地方。 行李挨着她孤单地立在旁边,同她等了差不多时间的年轻女孩儿终于迎来了一身是汗焦急而来的男友。 女孩子撒娇责怪:“等你好久啦!” 男生抬手去拿行李箱,抬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汗,伸手自然揽住女孩儿的肩膀:“不是让你去旁边肯德基等我?这里太热了。” 女孩子嗔他,嘴角却是甜的,牵着男生的手朝出口走去:“我手机没电了,怕你找不到我啊。” 柯梦之埋着头,又看了一眼手机,她的手机也快没电了,可她等的人,还没来。 她心里攒着的那团名为希望和期待的火,在这沉闷夏日的吊扇热风中,眼看着就要灭了。 不远处坐在藤椅上扇扇子的旅游亭阿姨都看不过眼,见一个姑娘笔直的站了一个多小时,眼里还攒着挣扎不灭的光,以她在车站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绝对是等男朋友,却没有等到人。 哎,这种事,见怪不怪,每天都在发生。 阿姨扇着扇子挪开了视线,迎上一位咨询旅游的中老年顾客,赶忙操着一口吴侬软语的普通话接待起来。 终于在这个时候,柯梦之的手机响了。 那头的男声很平静,问:“到了吗?” 这三个字如同一瓢油,刺啦啦浇在柯梦之心头上,将那即灭的心火重新燃起。 她单手握住行李箱拉杆,抬眼朝门口探:“到了,我在出站口大厅,你在哪儿?” 那边说:“大门口就有个公交站台,我不方便停车,你自己出来。” 柯梦之拉着行李箱,脚底酸麻,却也不妨碍她大步流星朝外走。 烈日当头,那公交站台周围全是人,人挤人,行李箱挨着行李箱,汗水黏着汗水。 柯梦之好不容易挤过人群,将自己和行李一起塞上了站台,目光正要搜寻,耳边一声汽车鸣笛。 黑色的大众速腾。 贴着防护膜的黑色玻璃落下,她站在公交站台上,倾身望去,看到了驾驶座的戈明亮。 戈明亮也侧头看她,不待她说话,抬手一挥:“不好停,快点上车。” 有一种落差悄无声息地钻入柯梦之脑子里,可烈日、人群、车流、以及戈明亮的催促都让她来不及细想。 她脑子里滚动着灼热的气流,热得有些晕乎乎的,什么也没说,拖着行李朝车后走,打开后备箱,正要双臂用力,一只戴着手表的手腕穿过来,替她将行李搬上了后背箱。 两人的胳膊碰到,柯梦之那因为长时间等待而闷苦焦灼的心绪这才有些舒服了。 上了车,车子平稳的开进车站附近的车流,乌龟一样向前挪。 冷气驱散了闷热,柯梦之满头是汗。 戈明亮抽了纸巾,递过去,目视前方,神色平静。 他还是解释道:“刚刚有个会,领导拖着走不开。” 柯梦之接过纸擦汗,要换了以前,定然一上车就要埋怨天热怎么才来,她明明,本来,也的确是有这样撒娇的资本的,可近几个月,跌到谷底的生活曾死死扼住她的咽喉,在生存里挣扎过的人,再也无法恣意从容,反而有着极端的敏感,处处察言观色,病态般小心翼翼。 她擦干汗水,拉上安全带,转头道:“没事,知道你工作忙,我就等了一会儿。” 戈明亮开车,并未说什么,停在黄线后等红灯时,一手搁方向盘,一手扶在档位,也不去看副驾驶的柯梦之,更未有任何亲近的举动, 寂静横扫车内,柯梦之埋着头,假装看手机,她想他们上次见面还是半年前她回国,这么久不见,就算是男女朋友,暂时无话可说也算正常吧。 于是主动道:“今天挺热的。” 戈明亮抬手调温度。 柯梦之见他也不说话,只得又主动开口,说:“你现在的公寓还是原来那里吗?” 车子重新上路,戈明亮心头一跳,从这话里无端揣摩出其他意思,立刻不答反问:“你住的地方找好了吗?去哪里,我送你过去。”说得自然,口气却带着显而易见的客气。 这种不该存在于两人之间的客气。 柯梦之敏感地从这份不该有的客气中察觉到了什么,唰一下回头。 开车的人似乎没有感受到投射在自己脸上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车流和路面。 他再次开口,说:“你刚来苏市,安顿下来,就尽快找个工作。苏市虽然不比北上广,但消费也不低,早点找到工作,才能做长久规划。” 柯梦之不说话,依旧看着他。 戈明亮一顿,突然意识到自己大概过于心急了,侧头看了她一眼,继续开车,这次的说辞还算委婉:“本来是想让你安顿在我那边的,但有点不巧,房东最近想卖房子。你住我那边去,很快也得搬,太麻烦了。” 顿了顿:“这样吧,我先给你找个快捷酒店,你过渡一下,等找到工作,你再在工作地附近找房子安定下来。” 对女人来说,敷衍亦或推辞,从来都能第一时间感受到。 差别是,有些女人愿意自己哄自己,替男人也替自己找借口,有些女人却不愿意。 柯梦之显然属于后者。 此刻,她已经揣摩到了戈明亮这番说辞背后那可能的意图,她有些不敢相信,捏着手机的手腕颤了下。 车内流动的不仅是冷气,还有凝聚的尴尬和疏离。 车子开出去半条街,终于,戈明亮打转方向盘,把车停到了路边。 柯梦之一直望着戈明亮,这才发现,他的男朋友,和记忆中的样子不太一样,不,是和半年前的模样不尽相同。 他穿着整套的衬衫西服,着装一丝不苟,手腕上还有一块目测价值小几万的手表。 都市白领,贵气逼人。 和刚刚等红绿灯时一样,他的手搁在方向盘上,似乎是在思考,过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一般转身,看着她,在这并不宽敞的车厢内道:“小梦,我们分手吧。” 柯梦之的眼睛突然有些酸涨。 戈明亮缓缓道:“你家的事,我妈知道了。” 柯梦之无言中垂下双眸,敛起眼中的神色,这样看上去,就好像只是平静地坐着。 戈明亮:“她不同意我们继续在一起。你也知道,我家情况不好,担子都压在身上。你家现在这样,如果你一个人,也没什么,但你还有弟弟,才五六岁,总不能不管。” 都说到这步了,索性彻底说开:“况且你当时也说,你家还有…十几万的外债……” 两个月前,柯父因为项目的资金流通和高利债问题被逼得跳楼自杀,柯母抑郁而终,家里的房子车子都卖了,钱全部用来还债,一分没余,还欠着十几万的外债,最后唯一的遗产,是那个拖油瓶一般年近五岁的弟弟。 一切就这样急转而下。 柯家发生如此动荡,戈明亮竟然也能理智得从不出面,从头到尾只在电话里安抚体贴,说一切有他,等到她独自处理完老家的事情,投奔苏市寻求发展,他便急着撇清关系。 好像现在不说清,不久那十几万的外债和养育一个年幼弟弟的责任,他就得分去一半。 理智的,叫柯梦之无话辩驳。 但她也没哭,憋着气,深吸一口,解下安全带,默默拎着包,挺直着背,推门下车。 比这艰难千百倍的时候她都熬过来了,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反而她知道这就是现实,她必须、不得不接受的现实。 拿了行李,合上后车盖,柯梦之没有回头,拖着箱子径直朝路边走。 他们曾是大学同学,同级校友,他温柔体贴地追了她两年,山盟海誓都曾承诺过。 毕业后,戈明亮来苏市工作,她由家里支持,出国念研究生。 那时候,隔着视屏通讯,他们还在讨论,等她毕业后就来苏市工作,一起发展,然后结婚生子。 她曾经一直认为,这就是她的爱情,平淡幸福,顺风顺水。 直到柯父跳楼自杀,她慌乱回国。 脑子里走马观花淌过过去几个月发生的种种,烈日下只觉寒气绕身,但也快麻木了。 爸妈走了,家没了,亲友都散了,唯有老家的舅妈和表妹还愿意暂时帮她照顾年幼的弟弟。 她来苏市前,心里还有希望,信誓旦旦说出来找工作,拿到薪水就寄钱回家,又说男友很体贴,一直不离不弃。 可现在,柯梦之抬眸,眯着眼睛盯向那灼热的日头,觉得她心里那些希望,不过是烈日下的一场自我执着的大梦,那个开车载了她一段路的男友,也不过是浮华都市的虚影。 抬眼,不远处的车道上,车流人群不息,高楼和招商广告牌鳞次栉比。 这个陌生的城市,她还能去哪里。 第二章 船到桥头自然直。 柯梦之最后还是在苏市找到了落脚点——公寓loft,上下两层,坐北朝南。 提供这样一个优渥住所的,自然不是戈明亮这个刚刚将她一脚踹开撇清关系的前男友,而是柯梦之大学时候的舍友,钟爱。 钟爱和柯梦之一个大学,不同专业,学的是旅游管理,本科毕业后便来苏市工作,如今在某星级酒店做高级客房管理。 柯梦之来苏市前,就和钟爱联系过,钟爱也知道一些柯家的情况。 当天柯梦之刚从戈明亮车上下来,没多久,那快要没电的手机就响起了铃声。 电话那头,正是钟爱。 她一个随时待命伺候金主们的高级客房服务人员,听说柯梦之来了没地方去,直接翘了当天的白班,开着她那辆三万五不到的比亚迪f0,轮子都要飞起来,在汽车南站附近很快接到了柯梦之。 上了车,挤在逼仄的车厢内,柯梦之还没说什么,钟爱已经张口把戈明亮骂成了狗:“垃圾男人,渣男,让来苏市的是他,来了不管的也是他!他刚刚和你说什么了?竟然直接把你甩下就走?” 柯梦之起先还觉得委屈,等烈日下熬了20分钟等钟爱开车过来,早已没力气继续委屈下去,边对着风口吹凉气,边叹道:“我们刚刚分手了。” 钟爱唰一下转头,拉长了脖子,瞪眼道:“什么?分手?” 车身随着她的动作猛的一晃,车轮子在地面划过半个s曲线,吓得后面紧跟着的车辆一个劲儿按喇叭。 柯梦之那一脑袋的难过和委屈,瞬间就被这一激灵给压了下去,她攥了攥安全带,赶忙道:“你冷静,好好开车。” 钟爱向来能把她的f0开出f1的架势,听到后面鸣笛,迅速换挡,一脚油门踩下,哄一声飞了出去。 同时愤愤不平道:“这怎么冷静?当年追你追得跟条狗一样,把你当仙女儿捧着,现在你家出事了,他连装都懒得装一下,才在汽车站接到人就立刻和你分手,这男人怎么这么垃圾!还有,你几点到的,他几点来接的?我给你打电话还以为你已经安顿好了,结果呢?他迟来那么久,根本就不想来接你吧!?” 开了一路,骂了一路,要不是自己是当事人,柯梦之都要怀疑被戈明亮甩了的那人不是她自己,而是钟爱。 钟爱现在住的是公寓loft,不堵车的情况下,距离工作的酒店只是有十分钟的车程。 上下两层,五米挑高,楼梯上去,便只有一个朝阳的房间,楼下一个房间,还有一个客厅,开放式厨房外加洗浴室,配备齐全,装点温馨,单身女性的完美住所。 这房子本来是钟爱和一个做财务的女人合租的,但过段时间那位财务女就要去上海发展,不打算续租,钟爱这几天正在网上找新室友,柯梦之一来,索性也不找新室友了,刚好两人继续舍友前缘。 柯梦之有了落脚点,心里却没有松口气,她来到苏市,人生地不熟,再不像过去有父母疼爱物质支持,如今手里现金连带着卡里的钱,加起来只有一万多。 她在柯梦之上班的时候,向同住的财务女打听了房租,一个月连水电网络煤气刚好4500。 钟爱虽然不介意她蹭住,柯梦之却没脸一分不交,她想着等过两天财务女搬走后,她就和柯梦之平摊房费,但她手里余钱不多,得加紧找工作。 同屋的财务女见她打听完房租后就流露出了些许忧虑的神色,上下扫了她几下,眼里闪过一抹嘲讽。 当即不冷不热道:“这两千多的房租小钟觉得贵还情有可原,你就不用这么为难吧?” 柯梦之不明所以。 财务女伸手,指了指她的衣服:“我看小钟整天都穿酒店的工作服,说是刚好省了置办衣服的钱,你这一身,怎么着也得好几千吧。” 柯梦之默然。 衣服都是以前的,她那时候不缺钱,家里支持,父母疼爱,也从不介意她多买几身好衣服,从小到大,就没为钱发愁过,如今被人一提醒,对比下更让她体味出现状窘迫和独自面对人生的不易。 财务女见她一副失神的样子,暗自嘀咕,没钱还装什么阔气。 柯梦之则无暇理睬替自己分辨这番误解,她连和戈明亮快速分手的事实都很快接受了。 她没空难受,没时间反复体味失恋的感觉,更没工夫哭。 陌生的城市和对未来的不确定撑着她必须朝前看,她没时间徘徊在自己的情绪里,每天在公寓要么投简历等面试电话,要么给钟爱煮点吃的东西等她下班。 工作却找得不尽如人意。 她大学学的是市场营销,这专业还不如钟爱的旅游管理专业,学的东西浮华不务实,找工作时毫无优势。 尤其她毕业后还出国留学,如今研究生肄业,□□没有,大学文凭就一张纸,毕业后毫无工作经历,还不好在简历上写那空白的两年是出国读研了。 找来找去,文职工作收入太低,技术岗她做不了,销售岗位却嫌弃她没有销售经历,履历如同废纸一张,几天下来,工作找得她及其郁闷。 最后,又是钟爱帮了她。 嘉合裕是苏市本地的一家五星酒店,也是钟爱工作的地方,最近酒店的人事部刚好在招人,钟爱就帮着柯梦之投了简历。 不过在递交简历时,钟爱留了个心眼,她问柯梦之要了一张证件照贴上去。 照片上,长发披肩,白底黑西服,淡妆黑眉,又精神又漂亮。 不久,人事部就给柯梦之打了电话,叫去面试。 人事部负责面试的职员和钟爱关系不错,走了个过场,给柯梦之放了水。 轮到营销部的部门面试,就没那么顺利,她虽然提前做了功课,但也只从钟爱那里了解了酒店相关的东西,销售这块她没有经验,什么都不懂,磕磕巴巴面试完,感觉糟糕透了。 结束后,钟爱给她打电话,问她是否顺利。 柯梦之只得如实说,感觉不好,估计进不了。 钟爱安慰她:“不一定的,酒店销售部人员流动大,说什么经验,谁有那么多经验,和你同批面试的人,我打听过了,没好到哪里去。” 柯梦之叹气:“没好到哪里去,也总比我这样什么都不会好。” 钟爱哈哈道:“怕什么,你长得好看啊,做酒店的都很看重仪容外表,就冲你这张脸啊,他们都会要你。” 柯梦之只当她在安慰。 结果当日下午,柯梦之就就接到了人事电话,说是恭喜她部门通过面试,下面有三个月的试用和学习期,又说了薪资和福利,最后问她什么时候来上班。 柯梦之当时攥着手机,大气都不敢喘,最后才回神,立即道:“明天可以吗!” 人事倒很淡定,给了她建议道:“我看你的简历,不是本地人,现在工作敲定,是不是也需要安顿好住处和出行安排?这样吧,你下周的今天来报道,把该安排的都安排好,不着急,都处理稳妥了再来上班。” 对方说话条理清晰,柯梦之才意识到自己冲动大意,还不够冷静细心,便连连道好,挂了电话。 找到工作,这段时间提起的心终于有了落脚的地方。 她起先很高兴,在屋子里来回走,还想着晚上请钟爱吃饭,感谢她这段时间的帮忙,可慢慢的,那些先前因为生存问题被暂时按压在心底的情绪,一股脑儿的将她淹没。 想起父母的事,她已经哭不出来了,但想起和戈明亮分手,终究还是难过。 有一种被人背叛的愤怒,还有被抛弃嫌弃的心酸,委屈夹杂着难受,独自一人茫然失落。 最后的感情,她和戈明亮,怎么会落得这个结局? 她心里难受,独自在沙发上趴了一会儿,没几分钟,公寓门嘀一声解锁,财务女踩着高跟鞋拎着包回来了。 一眼见沙发上趴着的柯梦之,边换鞋边道:“听说你找到工作了?” 走进来,才发现柯梦之依旧趴在哪里,脸深深的埋进胳膊里。 财务女瞧了一眼,放下包,在沙发旁边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态度始终不冷不热,问得也直接:“你不会是在哭吧?” 顿了顿:“难道是失恋了?” 柯梦之暗自抹眼睛,坐了起来,干巴巴道:“没有。” 财务女抬眼,看她眼睛还是红的,嗤道:“你怎么和小钟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柯梦之一愣,在她眼里,钟爱一直是个风风火火性格外向活泼的女孩儿,同宿舍四年她从来没见她哭过,现在何以有这种说法? 财务女又喝了口水解渴,道:“小钟刚进酒店,天天回来哭,我都被她哭烦了,不是站得太久脚疼哭,就是被客户刁难经理罚了回来哭,每天都哭,哭完了第二天照样去上班。” 柯梦之有些尴尬,说:“刚开始上班很难熬吧,现在没见她哭了。” 财务女又拿了个苹果,咬了一口,看向她,嘲道:“上班难熬?失恋难熬?那人活着,什么不难熬?日子还不得照常天天过,有什么好哭的,走一天看一天,朝前走,指不定哪天就看到头了,难过不能帮你熬到头,哭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你不朝前走,怎么知道前面有什么?” 第三章 财务女没几天便搬走了,行李不多,只一个行李箱一个挎包,走得萧潇洒,不带走一片云彩。 钟爱倚在公寓大门口,特意拿了一条手帕,甩得花枝招展,说:“大爷,有空再来啊。” 对方回她:“早有今天恭候大爷这个觉悟,早在酒店攀上大金主,吃香的喝辣的开奔驰去了。” 钟爱捏着嗓子,比电视剧窑子里的姑娘笑得还要欢快:“人家就喜欢小白脸嘛。” 人一走,钟爱便和柯梦之分了房间。 钟爱喜欢一楼阳台,还住原先那个屋子,柯梦之搬到楼上,层高的确不尽如人意,感觉压抑,好在里面也就一张床一排打好的柜子,睡觉休息绰绰有余。 收拾好房间,钟爱把柯梦之叫到楼下,递过几张打印纸。 柯梦之接过,低头看过去。 钟爱指着第一张纸道:“这个呢,就是你们部门经理。” 柯梦之举起那几张纸:“你这是给我打探第一线情报去了?” 钟爱:“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做酒店的都是人精,还有一堆势利眼,尤其你们营销部。” 柯梦之在客房部工作,她做的工作,和营销那边的人接触不多,也只打听了大概—— 目前营销部的主力,除了经理周清,还有另外四人,赵蓉蓉,徐逸,宋可扬,闻晓,这些都算部门老人,但只要过了试用期,便是平起平坐,各凭本事,没什么可忌惮的,但周清不同,她是经理。 钟爱打听到,这位周经理在营销部十分有资历,是个传说中的女强人,做事很有一手,业务也强。 但营销部不止有经理,上面还压着一个总监。 这个总监属于资历老业务能力不强的关系户,周清这么多年被压在下面,好不容易熬到今年那位总监离职,人人都以为她会被提拔上去做总监,再留下一个经理位内部竞争,结果,被空降了。 据说,也就这几天,在柯梦之面试通过没几天后,上面下了老总签字的任命文书,空降了一位新的营销总监。 这位新总监目前还未走马上任,但关于他的传闻已经在酒店内铺天盖地满天飞。 据说是个男的,才二十几岁,很年轻,业务能力及其彪悍,本来在集团下的其他品牌酒店做营销总监,现在又被调到苏市。 钟爱对柯梦之道:“这个总监,咱先别管,那个周经理,你工作的时候小心一点,她被个年轻小伙儿给空降了,最近还不知道心情如何,她是你领导,到时候拿着你们这些试用的撒气,你还得撑住了!” 可说归说,真到了试用期,一天下来,惨不忍睹。 新入职酒店,从培训酒店礼仪规矩开始,一天站着没地方歇脚的时间至少是四五个小时,酒店条例、服务规范样样都得学,营销部一天呆不了两个小时,剩下的时间,都被赶下去学仪态和服务,还要在其他部门轮转岗位。 同入职的还有一个女孩儿,两人天天如此,苦不堪言。 起先柯梦之还以为进营销部,人人都是这么熬过来的,结果某天在营销部的茶水室门口,听到几个老员工聊天。 说:“以前那些东西,学一周就差不多了,这批两个可怜啊,遇到周经理升职不成,气都撒他们身上。” 另外一人道:“不巧呗,谁知道会空降,没那个新总监,现在经理的位子不也空出来了。” 柯梦之这才知道,她受的这些苦,当真是白受的,她尤不自知,老员工只当看热闹。 但她也没办法,硬着头皮每天培训,站姿势顶茶杯,咬着筷子学微笑,酒店服务条款一条条背诵,近日还去酒店大堂站了几个小时,临时做了几天大堂经理接待客人。 柯梦之从小就没受过这种罪,站得天天脚底充血发麻,脚后跟也磨破了皮,回来就只觉得累,倒头就睡。 而没几天,同期的那个叫施倩的女孩儿,直接捏着医院腿部静脉扩张的病假条,说自己不能站大堂,也不能培训了。 条子很快送上去,又批下来,这次经理竟然没说什么,只叫她呆在营销部,不用再去参加酒店培训。 这下,营销部去培训的就是剩下柯梦之。 她就好似不是这个部门的人,每天只来营销部打卡,然后就去培训,学的都是酒店规范礼仪了解其他部门工作流程,与营销部的业务半点关联都没有。 她开始着急,觉得一直一声不吭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难道真的要培训满三个月? 可她明明记得,这三个月如果没有一单业务,考核不过,根本没法转正。 而营销部也不可能有人替她出声,周经理也似乎完全把她这个试用期的职员给忘得一干二净。 她在营销部的办公桌上,至今除了一台电脑一个笔筒一个文件架,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柯梦之最后终于没忍住,某天临下班的时候,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周清三十出头,女强人风范,短发,永远一身黑西装,抬眼看她,审视道:“什么事?” 柯梦之初入职场,面对领导,如同当年在学校面对老师一般,难免忐忑,她尽量口气婉转,讲明来意,表示自己培训课上的差不多了,想要回营销部接业务。 她才说完,周清就看了看时间,一副时间紧迫不耐烦的样子,皱眉道:“我是你的领导,工作上的上司,又不是你的主子,你培训课上完了要回营销部就直接回来工作,办公室就在那边,还需要我批什么?” 柯梦之心里一跳,连忙道:“可之前您一直叫我去培训,我以为……”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完,周清坐在办公桌后面,直接甩了手里的笔,怒道:“你最近到底参加培训没有?星级酒店是服务业中的服务业,服务标准极高,你到现在还不会讲话吗?我和你说得这样明白,你直接点头去办就是,和我顶什么嘴?还你以为,你要是酒店里遇到客人,没有服务好,也来一句你以为做狡辩?出去!继续去上酒店培训课,最近不许回营销部,什么时候学会好好说话什么时候再给我回来!” 柯梦之这下再不好开口,闷声称是,憋着一口气,涨红了脸,转身离开。 大门合上后,经理办公室桌上内线响起,接起来,听了两秒,周清换上平静的公事公办的嗓音道:“好,我知道了,项总。” 柯梦之这次去酒店培训课又呆了几天,不久,培训课经理让她去餐厅部轮值。 她从前没上过班,也不知道工作是不是就如此,浮萍一样,来来去去,全然不由自己说了算。 但她和酒店同一期培训的其他部门的人接触下来,慢慢也知道,万般皆无奈,万事不由人。 没背景没钱,还没能力没能耐,出来工作,大抵就是如此。 她不禁想起了离开的财务女说的话:走一天看一天,朝前走,指不定哪天就看到头了。 可现实却将这无奈的一句话反衬出奢想的意味。 这天她照例餐厅部轮值,负责早上在早餐厅为客人服务。 如今的酒店大环境就是客人少,业务难做,这段时间既不是黄金周也不是旅游旺季,天气太热,客人自然不多。 大清早,早餐厅也没几个客人。 音乐舒缓,炎热被格挡在格子窗棂外,一切都显得格外漫不经心。 打破这份漫不经心的,是一个男人粗矿的说话声。 他捏着手机,揣着房卡,从厅外走进来,在一个圆桌前拉开椅子坐下,讲电话的声音足以覆盖清浅的音乐声。 “不行不行,我这边工人再赶工,也不可能这么快给你做完。” “你反正看着办,款子不入账,我这边直接停工,我养着那么多口人,谁不要吃饭的?” “我这叫吃一堑长一智!” …… 早餐厅服务员去给这位男客人倒了一杯咖啡,反身回来,见柯梦之背对着吧台,手里紧紧攥着一块台布,垂眸敛目,看上去好像在发呆。 她轻轻喊了一声:“柯姐?” 柯梦之回神,眼底闪过慌乱,很快尽数掩饰过去,捏着台布的手被却泛着清白色,一道道经脉隐隐乍现。 她抬手将几缕碎发拢到耳后,一连拢了好几下,才道:“啊,什么?” 年轻服务员嘟了嘟嘴,道:“我早上豆浆喝多了,想去卫生间。”说着示意餐厅内,“要有客人叫,柯姐你先替我一下。” 柯梦之:“哦,好,你去吧。” 早餐厅并不是只有一个服务员,柯梦之从营销部过来轮岗,也是做的管理岗位,最分明显眼的区别是,服务员是酒红色的工作衫,她是白衬衫黑套裙。 有需要,客人一般也都开口叫服务员,柯梦之在早餐厅轮岗不是第一次,知道一般情况下基本不需要她出面和客人直接接触。 但服务业的事,谁又说得准? 这边年轻的女服务员刚打完招呼,悄悄去卫生间,那边餐厅内,打电话的男人已放下手机,粗矿大声道:“服务员?!” 穿着餐厅工作服的年轻小伙儿过去,躬身弯腰,低声道:“您有什么需要?” 男人十分富态,面容和声音一般粗矿,把手机拍在雪白的骨瓷碟碗旁边,另外一手指了指自己的咖啡杯:“谁要喝这种玩意儿,拿走拿走,去给我换杯绿茶!” 男服务员应要求去换。 端着绿茶回去,正要毕恭毕敬将茶杯摆到客人面前,刚好男人抬手去拿手机,撤回手肘时,动作幅度过大,一不留神,胳膊就撞到那杯递过来的绿茶上,茶水顺着杯口溢出。 年轻小伙儿顿时傻了眼,连连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一下站起来,嫌恶地甩甩被茶水浸透的小臂,喝道:“妈个巴子的,你怎么做事的?” 这动静叫早餐厅吃饭的几个客人纷纷转头望去,几个服务员也循声看去,柯梦之的脚尖朝那处转过去,最终却还是收回了脚。 餐厅经理已率先疾步走了过去,不问事情缘由,首先道歉,态度端正礼貌:“先生,实在不好意思,打扰您的早餐时间,是我们餐厅没有做好,您……” 男人一脸不耐,挥挥手,目光一挑,不远不近,无意间看到了吧台后某个窈窕的身影。 他先是一愣,有些不可思议,以为自己看错了,再辨认两眼,确认是那个人,一抹冷漠挂上眉梢眼角。 他提了下大腿处的裤子,重新坐下,好整以暇放下手机,侧目睥睨那身影几眼,又抬手指了指吧台,朝经理道:“去,把那个服务员叫过来,我要她给我服务!” 第四章 那个男人,还有那个声音,柯梦之这辈子都不会忘。 她第一次清晰接触这个世界冷漠阴暗荒唐可怖的一面,便是败他所赐。 曾经有段时间,她听到那个人的名字,便觉得愤怒、恐惧。 而她的人生,从父亲坠楼自杀那一刻起,急转而下,随之而来的,是身不由己。 好像现在,她只想逃离餐厅,躲得远远的,可她不能走,尚在试用期,不能丢了工作,她需要薪水,需要收入,她如今无可依靠,而尚且年幼的弟弟还需要依靠她。 “小柯,客人叫你,你过去接待一下。”领班的声音很平静,显然早就习惯了应付各种突然状况,并不意外。 柯梦之放下手里的桌布,暗自调整状态,迈步朝那边走过去,看上去没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步都重似千金,又像走在刀刃上,心尖滴血。 那个她不想见到的中年男人,却好整以暇翘着二郎腿,侧目睥睨她,目光带着审视和特意流露出的戏谑冷意。 男服务员正在收拾桌子,见柯梦之过来,让到一旁。 柯梦之拿出礼仪课的标准动作,双手并握于身前,微微躬身,道:“先生您好。” 哟,果然没看错,真是她。 肯定自己没认错人之后,男人打量她这身衣服和胸牌,再看看她那一脸见到陌生人对待宾客的态度,心里有了底。 他唇角动了动,皮笑肉不笑,大大咧咧坐着,也不戳破,指了指自己那被茶水打湿的手臂和袖口,道:“你们这也是星级酒店?吃个饭还能被服务成这样?” 五星级酒店,条条规矩都列得极为详细清楚,柯梦之早学过如果把茶水泼到客人身上要如何道歉又要如何赔偿,便恭敬道:“先生,十分抱歉,给你造成这么大的困扰。您看这样好吗,您回客房换下被弄脏的衣服,我们会帮您将衣服清洗干净……” 男人打断她,不耐烦道:“谁要听你说这些?大清早的,说天书给谁听呢?去,再去给我再倒杯茶过来。” 柯梦之按捺心绪,忍了又忍,听到这个吩咐,立刻转身去倒茶。 她如何能料到,都来苏市了,还会在工作的地方见到这人,好不容易熬过刚刚那刻,现在她浑身的血液都开始倒流,脑子木然,脑海里却钻出几幕画面—— 她刚回国,在他父亲坠楼的2天之后,惊慌失措的入家门,迎来空荡荡的一片死寂,却没有柯父的灵堂。 照顾幼弟的舅妈跑出来,见到她,当即便哭:“你终于回来了,那些人欺负你妈孤儿寡母,把你爸拖到欠债的酒店要债去了!” 她茫然无措,又奔去那家还未装修完毕的酒店,门口熙熙攘攘站着几个人,冷眼看她冲进门。 大堂里,父亲的灵堂摆在正中央。 柯母和家中亲属与几人对峙,那群人中,为首的中年男人走出来,见到柯梦之,拿燃起的烟头点了点棺木的方向,冷漠道:“你爸欠我钱,别人欠他钱。一码归一码,我不好找这些人要钱,但你爸不管活着还是死了,都他/妈得给我把这些钱要回来!” 赤/裸/裸的胁尸要债。 倒好的绿茶被塞进手里,柯梦之一个哆嗦,回过了神。 餐桌那边,男服务员收拾完桌子,却见那位男客人当着他的面燃起了一根烟。 他知道这人不好相与,想当没看到,但见领班也注意到他这边,便只能硬着头皮,恭敬道:“先生,十分抱歉,餐厅是……禁烟区。” “是吗?”男人拿下嘴里的烟,看了一眼,呵呵一笑,扔到地上,脚尖碾灭。 男服务员垂眸看着,欲言又止,余光见柯梦之端着绿茶走过来,索性当什么都不知道,直接遁了。 柯梦之已快要无法维持脸上的职业表情,脸色渐渐冷下,单手将茶具放到桌上,垂着眼睛,漠然说:“您还有什么需要?” 男人低着头,依旧在用脚尖碾烟头,听到这话,恍然抬眸,看向柯梦之,指了指自己脚下,道:“啊呀,服务员小姐你别介意啊,我大老粗惯了,忘记这里不能抽烟了,劳烦你,帮忙清理一下吧。” 那黏在地砖上的烟灰,如眼前这人一样,叫柯梦之觉得恶心难受,有那么一瞬间,她只想把茶水泼在男人脸上叫他滚,然后转身就走,逃离这个地方。 可她来苏市的时候就明白,早就没有退路了。 而那十六万的债务,还高高悬在头顶。 她又有些麻木了。 那熬过来的两个月,疲于应付一切,麻木时间久了,都成了习惯。 可自尊心,却根本不容她在这人面前弯下膝盖。 她几番挣扎,浑身僵硬,男人早看出她既没有底气也没有拒绝的实力,索性直接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你不擦也行啊,我等会儿投诉,不投诉别人,就投诉你。” 大概怕这句话不够狠,又提醒道:“还有你欠我那十六万。” 柯梦之咬咬牙,开口道:“我擦。”脑子里只有循环往复的那句话——忍着,熬过去,熬过去就好了,熬过去。 她咽下满脑子的麻木,去吧台拿抹布,脸色一派青灰,目光浑浊无光。 领班看着不对,皱眉低声问她:“干什么去?” 柯梦之没听到,迅速拿了抹布,又快步走回去,她浑身顶着豁出去的漠然,目光死死盯着那地砖上等待她擦拭的烟灰沫子,冲过去就要蹲下。 却有一只素白有力的手腕突然伸过来,将她牢牢拽了起来。 那一下力气太大,毫无防备,柯梦之踉跄后退几步,平衡身体,站直。 定睛看到,面前有一宽阔的肩背,半挡在身前。 那人比她高半头,穿黑色西服,背对她,看不见容貌,声音气势,从容不迫。 “这位先生,餐桌位需要清理,我建议您换个位子。” 柯梦之这才从低到谷底的情绪里回神,餐厅领班急忙过来,一把将她拉走。 柯梦之又回头,朝那拽了自己一把的背影看过去,心里有些动容的感激,不管是不是替她出头,这举动无疑都是帮了她。 绕过吧台后,到后面杂物间,门一关,领班便压低声音,斥道:“你怎么回事?” 柯梦之还有些懵,但好在人彻底清醒了,意识到自己在工作时间失态,连忙道:“对不起,我没处理好。” 餐厅领班目露凶光,十分不满:“客人要绿茶,你给倒,这没问题,客人让你擦地砖,你跪下就擦?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吗?酒店形象都不要了?说话技巧!处理问题的技巧!这两点我强调了多少遍?你怎么能这么一根筋!” 柯梦之被训,再不敢像上次在周清那里时那样回嘴,默默受着。 餐厅领班见她这般老实,说着说着,自己也泄气了。 叹道:“你不是我们部门的人,轮岗过来,真出了事,被投诉,算你们部门的,还是算餐厅部的?” 柯梦之先前根本没想到这一层,只得再次道歉。 领班摆摆手,也不计较了,毕竟—— “还好你们总监出面了,这次就算了,真有投诉,我去处理吧。” 这就是钟爱嘴里的人精,柯梦之弄出事,没人替她担,总监一出面,真有投诉,餐厅部经理担着,那就是新来的这位营销总监欠下的人情债。 而人情债,总是要还的。 可对这些,现在的柯梦之根本不懂,她只是在心里惊讶,原来刚刚那人就是新来的营销总监? 她当即开始忧虑自己的职场生涯,怀疑这下搞不好连试用期都不会过,先前那些压在心底的感激,瞬间被焦虑的情绪打击得烟消云散。 跟着领班走出杂物间,抬眼望去,刚刚那位子俨然已经空了,地砖上的烟灰也被清理得一干二净,没有讲电话的大嗓门,音乐在厅内缓缓流动,早餐时间继续,好像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走回吧台,没多久,早餐时间过,餐厅闭门收拾,领班过来对她道:“刚刚你们周经理内线,说叫你回部门一趟。” 柯梦之心里一跳,带着忐忑回营销部。 她甚至已经做好了被辞退的准备——工作时间分内事没有处理好,就是她的责任,当时情况再特殊,工作就是工作,尤其新总监都看不下去,替她出头解决,试用期不合格的理由十分充分,被辞退简直理所当然。 进了办公区,这次柯梦之再无心观察周围,也无暇和谁打招呼,埋头朝着经理办公室疾走。 却突然被叫住:“小柯。” 柯梦之抬头。 赵蓉蓉朝她笑笑,指了指周清的办公室:“经理叫你回来就去她办公室。” 营销部的这些正式员工,尤其是那几位得力干将,向来是看眼色行事的精明鬼,平日里从不和试用期的非正式员工多接触。 赵蓉蓉这反常的提醒,叫她有些奇怪。 柯梦之应了下,礼貌道谢,转身去经理办公室。 人一进去,办公室门刚合上,外面开放的办公区便有人开口了。 “赵姐是从哪里听到什么风声了?” 赵蓉蓉要去茶水间,端着茶杯站起来,笑笑,什么也不说。 办公室内,重新面对周清的柯梦之比先前还没有底气,估摸着那人如果真投诉,她这饭碗大约真保不住,只得做好重新找工作的准备。 周清从工作文件中抬起脸,推了推眼镜,平静道:“你最近培训也差不多了吧?” 柯梦之:“是。” 周清见她垂眸敛目的模样,以女强人的眼光来看,十分不欣赏这一副女儿态,太柔弱了,没气势,做事也不够机灵精明,这么做营销,还不知道能不能做好,就是脸长得好看,个子也高挑。 周清推了推眼镜,再次审视柯梦之一番,道:“你明天回营销部上班,培训不用再去了。” 酒店人事部。 人事总监对负责人事档案的职员道:“营销部这次新入职还在试用期的那两个人的人事资料,整理好了,邮件发给他们部门总监。” “好。” 不多时,一份内部邮件传送到营销总监的邮箱中。 点开,两个文件,一个文件名是营销部施倩,一个叫营销部柯梦之。 鼠标直接绕过第一个文件,点开第二个。 很快,屏幕上出现酒店标准文件格式的入职档案。 鼠标拖下,放大,赫然是一张白底证件照。 项湛西将烟碾灭,看着电脑屏幕上那张证件照,凝神看着,久久没有动。 他想起一句话—— 山与山不想见,人与人总相逢。 他们,终于又见面了。 第五章 试用期终于能回营销部,柯梦之心里那口忧虑终于松了,但也不敢掉以轻心。 她当天下班前回部门,刚好遇到拎包出来的施倩。 这姑娘身形比柯梦之娇小些,脸只有巴掌大,五官秀气精致,典型的江南女孩儿,好看,也有气质,很爱穿高跟鞋。 她笑盈盈看着柯梦之:“听说你今天在餐厅部和客人起冲突了,最后还是新总监出面搞定的?” 具体是不是新总监摆平的,柯梦之自己也不清楚,毕竟后来的情况她也没有亲眼看到,但当时挡在她面前的,按照早餐厅领班的话,的确该是那位新来的总监没错。 营销部办公室和前面的早餐厅离得并不近,施倩能这么快听到动静,柯梦之的第一反应是——果然人多嘴杂,风可透墙。 要是以前,是这么个情况她也就点头直接说是了,但人生遭遇大转折,迈入低谷,在酒店又耳濡目染人精们的为人处世,她也不似从前那么直肠子了。 留了个心眼,开始暗自揣摩这番话背后的意思,听出这是施倩试探她和新总监的关系——大概觉得,要是没什么关系,新总监不至于亲自出面处理。 可哪里有什么关系? 她便装傻道:“总监?我这段时间都不在部门,还没见过总监。” 施倩将包跨上肩,看着柯梦之,笑了笑,转身走了。 当天回去,钟爱听说周经理让她回营销部上班,高兴得盘腿坐在沙发上,用屁股蹦了起来。 “真的?!你们那经理终于想通了!” 可仔细一想,之前柯梦之说话得罪周清,周清亲口说让她下去再继续上培训课,今天又将人叫回来,这不是自己打自己脸吗? 她便问道:“是不是今天有什么事?我记得你今早在早餐部轮值吧。” 同一家酒店,就那么多部门,她不说,钟爱自己也能打听到,柯梦之索性自己坦白了。 钟爱一听,嘴里的薯条都掉了,惊道:“你家那个不怕遭雷劈的债主竟然住我们酒店?” 柯梦之不想多说过去那些事,便只点点头,将话题从那人身上绕开,道:“不过我也奇怪,总监出面,那就是看到我了,大概也知道我是营销部的,早餐厅的领班都说我办事不圆滑,我也以为自己今天肯定要被辞退了,结果周经理反而让我回营销部上班?这是什么意思?” 钟爱想了想:“可能你们新总监护犊子?觉得自己部门的人,不管怎么样,在别人地盘上就得护着,有不好了,大不了关起门自己骂?” 被她这一说,柯梦之哭笑不得,有种不管怎么样,自己以后还是要倒霉的感觉。 再暗自想起白天遇到的那位债主,嘴里不说,浑身却难受的很。 父母离开后,她独当一面了这么久,如今还是想做一次缩头乌龟,希望那人最好已经退房离开了,也希望他们之间除了那十六万的债务瓜葛,最好不要再在苏市有其他纠缠。 正这么想着,竟然收到了戈明亮的来电。 钟爱坐在旁边吃零食看电视,随意一瞥,看到手机屏幕上戈明亮三个字,直翻白眼,骂了一句贱人。 柯梦之入职后每天忙碌于工作,又得劳心并不擅长的为人处世,没功夫沉浸在自己那些乱七八糟的个人情绪里,此刻回想起来,才觉得无心四顾的时候时间飞快。 现在看着手机,只觉得戈明亮这个人,如今在她的人生中,形同鸡肋。 她直接挂了电话。 钟爱从沙发上爬起来,不服气道:“挂什么?你让我来,我来骂他个半身不遂!” 柯梦之没什么表情道:“反正都分手了。” 钟爱抬手要抢,手机却再次响起。 柯梦之抬手挡开钟爱,挂断。 又响。 再挂。 这次她索性把戈明亮拖入了黑名单,又朝钟爱扬了扬手机:“这样行了吧。” 钟爱气呼呼坐回去。 不久,微信提示声响起。 柯梦之点开一看,竟然又是戈明亮,有种阴魂不散的意思。 钟爱在旁边把薯片嚼得嘎嘣想,好像牙齿下面的那些薯条大名都叫戈明亮一样。 而微信那头发来的消息,叫柯梦之看了十分无语。 “小梦,几天没联系,不知道你近日是否安顿下来,你不接我电话,我知道你怨恨我,我也后悔那天太过冲动,说了那些话,又让你自己一个人离开。无论如何,请联系我,我很担心你。” 柯梦之一个字一个字看完,本以为自己能看出几分不舍或者动容,毕竟她以前就是那样的人,戈明亮随便给她发点深情的专属承诺,她都要暗自高兴许久。 可现在,那些组合而成的字句,毫无血肉,没有感情。 她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生气后哄一哄就会重新高兴起来的还在上学不知世间险恶的女孩儿了。 那天从车站出来,她分明听懂了他话里想要撇清关系的坚定,他连分手都没挑时间地点,毫不犹豫,就无情点破了两人绝无可能的未来。 现在怎么又开始担心她的处境了? 且不是白天的问候,而是深更半夜临睡前,不得不叫人多想,这大约根本就是没了女朋友突然空窗,没忍住自己的寂寞? 柯梦之盯着那条对话框,最终,清除了消息记录,微信也直接拉黑。 她又想起柯父在世时曾经和她说的一句话:“小戈这孩子,上进心是有的,就是家里穷了点儿,什么都不怕,就怕他追你,不是因为真心喜欢你。” 那时候柯梦之还和柯父闹了别扭,说他老思想,对自由恋爱有偏见。 现在她才明白,柯父以他的人生经历,早早道出了关于她和戈明亮之间的真理—— 他追求她,大概还是看重她的家境吧,毕竟那时候,她何止衣食无忧,几千块的裙子,说买就买,眼睛都不眨。 如今呢? 父母双亡,家世破落,他和戈明亮……各奔东西,那些值钱昂贵的衣服呢? 抬眼看向卫生间。 如今不就和几十块的衣服搅在一起随意清洗吗? 次日,柯梦之上班,营销部打完卡,坐回自己的工位。 一大早,钟爱就给她发消息,说她在客房部打听过了,那个债主到现在还没有续房,应该今天就会退房了,让她暂时不用担心。 柯梦之松了口气。 旁边工位的施倩也来得早,边喝奶茶边同人八卦道:“我昨天下班后去吃饭,看到总监了。” “约会?”有人问。 “你就觉得是约会了?” “大帅哥啊,下了班不约会干嘛。” “说不定谈什么事情呢?”施倩目光有意无意转向旁边, 说着晃了晃自己的手机,朝着柯梦之的方向:“我随手拍下来了。” 柯梦之没打算加入八卦总监的临时话题中,可施倩的机就在眼边晃,她略一转头,就看清了屏幕上的内容。 那一张照片,除了一个背影,赫然还有一个男人垂眸倒茶的正面照。 而这个男人,不是昨天在餐厅里遇到的那位债主,又是谁? 猝不及防的,柯梦之眼里闪过惊讶。 施倩一直盯着柯梦之看,这表情自然没逃过她的眼睛,她收回手机,指尖在屏幕滑动,状似无意一般,随口道:“小柯,这个人,你觉不觉得眼熟啊?” 柯梦之没理她。 施倩侧目,见她不吭声只一个劲儿盯着电脑屏幕,笑笑,进一步道:“小柯,这人不会就是你昨天在早餐厅遇到的那个客人吧?看样子,总监和那个客人刚好认识啊,都一起吃饭了,那你和新总监也认识咯?” 柯梦之暗自咬牙。 她讨厌这番试探,当初变卖家产还清柯父生前借的那些高利贷之后,明明欠着最后那十六万,可还是有亲属跑过来,眼里嘴里,都觉得她还悄悄捏着一些钱,想着各种办法,打探她爸妈有没有给她留下额外的家产,也好以此分辨出,将来是继续和他们姐弟做亲戚,还是早点和落魄户彻底断开瓜葛。 施倩这人,年纪轻,心思却有些重,其实餐厅部那边发生了什么她也不太清楚,但就是好打听,听到些风声,就想知道新来的总监会不会和柯梦之认识。 在外工作,有背景和没背景,那可完全两个概念。 都打听到这份上了,柯梦之还跟个闷葫芦一样不吭声,施倩索性把她拍的最后一张清晰的照片拿出来,摆到了柯梦之眼前。 晃了晃,继续用随意的口气道:“哦,对了,你不是说还没见过新总监吗?呐,新总监就是这位大帅哥了。” 柯梦之根本不想看,但屏幕就在眼前。 视线落过去,是一张侧面照,角度上来看,是在商场餐厅的落地玻璃外拍下的,画面里,除了那位债主,另外一位,便是施倩嘴里她还未见过的新总监。 看了一眼,柯梦之平静地将施倩的手推回去:“是挺帅的。”说完拿起自己的水杯站起来,朝茶水间走去。 这几秒,简直超常发挥,伪装极好,没叫施倩看出什么不对,但只有柯梦之自己心里最清楚—— 她认识! 那个总监,她竟然真的认识! 虽然名字记不太清,容貌装扮也与那时候相去甚远,但那张脸,她分明有印象。 一大早,有其他职员在茶水间泡咖啡,柯梦之拎着空杯进门,只把杯子放在门口流理台上,接着便神色不定地朝外走,好像完全不记得自己过来做什么。 背后响起议论声。 “哎,新来的项总监很帅啊,就是不知道什么行事风格,新官上任三把火,怎么都得烧一烧吧。” “烧呗,只要别胡乱加业务额,我一点意见都没有。” 姓项……那就没错了。 脖子上的脑袋有些沉,柯梦之已维持不了淡定,赶忙快步离开茶水间,转弯入廊。 她垂眸低头快步走,一身焦虑,只想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冷静一下大脑——如今她根本不想遇到曾经认识的人,一个都不想见! 她当初处理完父母的丧事、家中债务,安顿好幼弟后,便换掉号码、所有联系方式,独自来到苏市。 说她是缩头乌龟也好,评价她不够坚强甚至好面子也罢,她只知道,现在的柯梦之早已不是过去那个父母宠爱活得没压力还有些天真的柯家长女了。 她接受了父母离开的事实,一团乱麻中用别人眼中最简单粗暴最不合理的方式处理完了债务纷争,尔后,她只想从头来过。 但逃避,也是事实。 她永远忘不了,那几个月来纷纷杂杂中听到的评论—— “哎,真可怜,以前家里还有钱,现在落成这个这样,还真应了那句,有钱的未必过得幸福。” “本来好好一个姑娘,现在父母都不在了,还有个那么小的弟弟,二婚的男人都不愿意找她吧?带个拖油瓶啊。” “小姑娘以前挺傲的啊,逢年过节回家饭桌上吃饭都不太开口说话的,现在爸妈都不在了,脾气再不改改,以后可怎么办啊……” …… 他们评论她,或当面,或背后,仿佛神灵附体,从她父母双亡的真相中早早预言好她悲惨的未来。 然后居高临下以旁观者或者长辈的身份告诉她,你还有个弟弟,你得负担起做姐姐的责任,他是你唯一的亲人了,你不能不管他。 长廊上,脚步匆忙错乱,她越走越快,那些原本停留在记忆中的声音,如今却仿佛犹在耳畔,勾起那些她总想要逃避开的不想面对的情绪。 她抬手捂住一侧的耳朵,摇头,想把那些声音甩开,可只要想起她这份工作的部门总监竟然是当年的高中同班同学,她便忍不住在脑海中构建了一个设想—— 不用多久,她家的事,当年的高中同学、校友、进而大学同学,他们很快都会知道,然后评价议论,将她这段悲痛的经历咀嚼,同熟人八卦,然后做出评价和悲惨的预言,再暗自于心中同情、怜悯、惊叹、唏嘘。 步履越发急促,柯梦之只想快点找个地方冷静一下。 埋头疾走,却突的撞上一个肩膀,对方身型稳稳不动,她撞得额头一紧,下意识就觉得是路过的客人,赶忙拿出仪态,躬身道歉:“很抱歉。” 对方没动,也没说话。 这一撞把她七魂六魄撞了回来,调整情绪,额发缕到耳边,抬头,却看到了一张淡然倨傲的面孔。 近在眼前,和她记忆中的某个遥远的模糊的不太熟悉的面孔,逐渐重合。 柯梦之瞳眸豁然一缩。 那人的表情却平静,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脸上的神色分明是见到手下普通职工的刻意疏离,淡然开口道:“上班时间,乱跑什么?” 第六章 柯梦之也不记得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回办公室工位的。 事后想起,曾经的高中同学如今的新总监,当时并未多看她一眼,说完那句话后,便直接错身走过。 难道没认出她? 或者认出了,因为职务关系,怕她套同学近乎,所以假装不认识? 还未来得及细想,又被周经理叫去了办公室,同去的,还有营销部四大金刚之一的闻晓。 也不知谁说过,可能他们酒店的风水奇特,营销部一溜的娘子军,主管业务的经理是女的,四个主力销售也都是女人,一个男人都没有,典型的阴盛阳衰。 周清做事向来有一说一,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把柯梦之叫过去就是讲明让闻晓在试用期带她,又说:“你得抓紧,施倩手里已经有单子在跟了,一起进来的,到时候她有业务你没有,多难看。” 柯梦之瞬时觉得压力颇大。 旁边的闻晓却从头到尾没吭声。 因为之前都不在营销部,柯梦之的进度拉下许多,只能恶补拉单和审批流程,但闻晓既然在周清办公室都没说什么,柯梦之一时也搞不懂,对方是不是本意不想带她,但架不住领导开口,才答应了。 因为有这番顾忌,便只能自己摸索熟悉最基本的办事流程,但业务方面又该怎么入手,实在无法自己摸索,又只得去找闻晓。 闻晓见她来问,并没有预想中的为难或者冷脸,更没有讲什么大空话,反而从自己的业务单文件夹中抽出一份文件,不引人注意地悄悄递过去,道:“做业务就是实战,空话就是套话,说再多都没你自己做一单业务来得强。”又低声道:“这是我最近手里一个单子,旅行社的,不大,就是个小单子,你先入手做,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再自己摸索一下,能签下这单,也算入门了。” 柯梦之有些惊讶,没想到闻晓会直接给她单子做,还以为业务是要自己去想办法跑的,她心里一时很感谢闻晓,默默记下这份情谊,回到自己工位,暗自鼓劲,开始看文件资料,摸索该怎么和旅行社那边打交道。 刚看了两页,施倩从旁凑过来,好奇问道:“闻姐给你看什么了?” 柯梦之不太想理她,就说没什么,又拿胳膊盖在文件上,挡了下。 施倩目光还黏在上面,但发现没什么重要的,不甘心地坐回去。 过了一会儿,又凑过来:“不会是闻姐给你单子吧?那你运气太好了,我现在手里的单子还是我自己辛辛苦苦跑下来的,可没人给我单子。” 柯梦之也不明白施倩怎么这么爱打听她的事,但她既然步入职场,就明白不议论别人是非,也不让别人有机会议论自己是非的道理。 就算施倩和她“分享”单子是自己跑来的,她也绝不会反过来回报式的“分享”自己的单子是如何来的。 更何况,如果施倩的单子真是她自己跑来的,她又怎么好承认自己的单子是闻晓给的? 柯梦之一概不理,专心做自己的事,考虑先用邮件和旅行社那边的人接触下,也好早点把这一单拿下,顺利通过试用期。 施倩自己跑的单子也是一家旅行社,可沟通并不顺利。 对方公司小,小到连自己的资质都没有,还是挂在其他旅行社下面。 对方公司最近弄了一个高端旅行团,专游苏市,在施倩这边吹得好听,说是过来的都是五六十岁的富家太太,不缺钱,住宿餐饮要求也是五星级,可转头,又不停让施倩给他们折扣后的低价房。 施倩和那边周旋了多次,次次谈不拢,对方不是这里要求多,就是那里死命抠钱,还压着单子,一直不肯签。 本以为能顺利拿下单子的施倩之前稳操胜券,近来才发觉不是那么回事,外加同期的柯梦之回到营销部,无形中给了她不小的压力。 她不想吊死在一棵树山,当天又打电话然后出去跑了几家旅行社,回公司的时候早已过下班时间,办公区也寥寥无几人。 正要拎包离开,目光朝旁边工位一瞥,看到空荡荡的文件架里孤零零立着的文件夹,忽地顿住。 “什么?高中同学?” 钟爱今天轮日班,刚回公寓就听到了一个人间“噩耗”,她觉得太不可思议了,得巧到什么地步,才能遇到高中同班同学做自己部门的领导? 这也太坑了吧。 “就你们部门新总监?传说中咱们酒店刚来的新男神?” 长得好看的高薪管理层人员,无论走到哪里,都是目光和议论的焦点,钟爱所在的客房部,自然也没放过这个新料八卦。 奈何可扒资源实在太少,把那点“长得好看”“单身”“业务强悍”“行走中的荷尔蒙”的评价反反复复咀嚼了一周之后,也再没有半点新鲜的可供挖掘。 此刻,听说那总监竟然和柯梦之是高中同班同学,钟爱一下就炸了:“快快,既然是老同学,那你肯定知道他以前在学校里的事吧?好的坏的我都不介意,赶紧的。” 柯梦之对这花痴十二万分的无语:“我连他名字都忘了,还能记得什么啊。” 钟爱捂脸大喊:“没人性啊,这么帅你也能忘。” 柯梦之哭笑不得,努力回想了一下:“我和他同班的时候真的不熟。” 钟爱:“我懂,青春期少女一般是不和青春期的男生玩儿的,真玩的好的,最后不是终成眷属,好歹也相互ex。你这么好看,他那么帅,你们也没成男女朋友,可见你们当时应该真没交集。” 柯梦之:“……” 钟爱虽知道柯家的事,但又不是谁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会清楚,在生活一落千丈之后,柯梦之心中那不想遇到旧识的卑弱的想法。 柯梦之自己也不好多提,独自消化,深夜躺在床上,自我安慰,既然是巧合,那要么面对,要么换工作离开,但如今工作太难找,又没有经验,更没有说辞就辞的资本,手里这份工作如果能转正,薪水还算可观,如此一来,只能面对现实。 但只要想到白天施倩给她看的那张照片,她心里又有些发毛,她真的不希望新环境里再有人议论发生在她身上的事。 可脑子里那张照片如何都删除不了,恨不能成为她心头又一个负担枷锁,她闭了眼睛,希望一觉天亮,可翻来覆去如何都睡不着。 总是忍不住想,总监和那个债主为什么私下见面?到底聊了什么?知道她家的事情了?知道了之后呢? 一连窜的疑惑砸在脑子里,让这个本该熟睡的深夜越发难熬,熬到凌晨两三点,才有了困意,渐渐睡下。 临睡前,她抓住了一丝清明,突然想起,那位债主已经退房离开,不声不响,竟然也没再找她麻烦? 那只盼以后都别在工作的地方遇到他,她也会努力赚钱,将最后的那些债务还完。 这样,才算心安,沉沉睡去。 这个城市的另外一头,有一间公寓的大门刚刚迎回了主人。 触碰灯控,灯光亮起,却只是角落里的地灯和吧台的一盏小灯。 昏暗的灯光笼罩着屋内几个角,施施然间,一个高大的身影坐到了大理石的吧台长桌前。 没有光,全然昏暗的环境,那个背影,也突兀得有些落寞寂寥。 西服和车钥匙被随手扔在大理石台面上,紧接着,是一张被折叠几次的沾染着些油漆味的纸。 项湛西将那叠起的纸展开一层,又展开第二层,很快露出抬头一个“欠”字。 他手一顿,没有再继续展开纸张,只把纸重新叠起来,随手压在了大理石台面小灯盏的灯座下。 刚好,手机铃声又在这个时间点突兀地响起,接起来,电话那头女人的声音带着犹豫的关切,问:“湛西,你到苏市了吧?” 项湛西坐回吧台前,嗯了一声:“刚到。” “到了就好,你明天还要上班吧,挂了电话赶紧睡一会儿,要是太累,明天和你公司请个假?” 那头的女人有些絮絮叨叨的繁琐,又说:“你妈刚刚又醒了,没犯病,我看她躺了一会儿又睡着了,她还问我,你是不是回来了。本来今年都挺好的,年初天气暖起来的时候她还和我说,今年把你叫回来过年,哪知道前段时间带她出门,也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病又犯了……她今天和你说的那些话,都是犯病犯糊涂的话,你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她清醒的时候都念着你这个儿子的好,一直很想你。” 女人把早前就和项湛西说过的一番话在电话里又翻来覆去说了一遍,项湛西就听着,没打断,等她说完,平静道:“陈姨,老家那边就麻烦你了。” 那头道:“不麻烦的,你妈这边我来照看,有事我就打电话给你。但是湛西啊,你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你妈吧,你妈也是可怜人,命苦,你小时候她对你是不怎么好,但好歹母子一场,念在她生你养你……” 手机通话持续,项湛西捏着手机漠然站起来,走到落地窗前,垂眸遥望视野中这个在凌晨寂静沉默的城市。 又低头看了看腕表。 还有几个小时,苏市的清晨,即将到来。 第七章 周清速来不爱开会,也没有官/僚作风,虚的那一套向来能省则省,据说的新来的总监在这方面和周经理如出一辙,上任多时,就只在办公区公式化的溜达过一次,从那之后,出差频繁,鲜少露面。 这散养模式,也让下面一群做业务的随心所欲得多。 柯梦之因此只在那天早上见过项湛西,从那之后,开始专心跑闻晓给她的那个单子。 对接的是旅行社在苏市的地接部,高档中老年团,在住宿、餐饮上的安排十分高。 大概运气好,外加这个中老年团的成员指定要住带有园林建筑风格的嘉合裕,因此单子谈得十分顺利,只是签单的时候对方要求先签合作意向单,具体的合同单,等旅行团在酒店办理完入住手续之后再签。 柯梦之直觉这样不好,转头去问闻晓,闻晓说:“有些旅行社带一些特定的团,的确是习惯这样和酒店签单,一般这种会在意向单上标明是散团,入住即付款,没有付款周期。” 柯梦之记得意向单上的确有这么写,又想到后台和宾馆前台入住那边的系统是对接的,只要标明是当场入住当场付款,前台也不能在对方没付钱的情况下办理登记入住,到时候对方就算真耍滑头想拖款先办入住后付钱也绝无可能。 她这才安心,和那家旅行社签了单子,好在业务部的系统流程里也认意向单,上传后,这单的业务,基本就算成了。 如此顺利,顿感试用期的压力减轻了大半,但也不敢松懈,总觉得对方没把团领来入住付款,心里就不踏实。 没几天,旅行团顺利落地。 柯梦之打听好时间,提前去酒店大堂正门口等,她心里有期待,还有一股劲儿,好像已经从这成功一半的单子里看到不久后顺利通过试用期的自己。 心中有些克制不住的高兴,连步伐都变得明快。 快走到大厅门口,却迎面走进来一个人。 柯梦之见到那人,愣了愣,眼神赶忙错开,垂落,但她又不好在这亮堂堂的大厅里转头就走,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走了两步,待到走近时,低声道:“项总。” 和上次不同,这次对方连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她,目视前方,浅浅的嗯了一声,擦肩而过。 柯梦之瞬间提起的心口当即一松,暗自吐了口气,朝门口走,喊老同学一声总监的复杂心绪还没来得及晃过,一个声音便在耳边响起:“柯姐。” 柯梦之已走到大堂门口,还未出去,听到这声,转头,一眼认出来,门口这身着迎宾服的年轻小伙儿,不正是上次早餐厅的那个服务员吗? 叫冯中。 他怎么从早餐厅调到大堂做迎宾了? 冯中早就看到了柯梦之,那从外进门的营销部总监他自然也看到了,只是上次在早餐厅时,他不知道那挡在柯梦之身前替她应对客人刁难的男人是营销部总监,后来调到大堂,偶尔见男人从大堂走过,又听前台的小姑娘议论,这才知道了这营销总监的身份。 这个职务层级,在年纪轻轻外出打工糊口的冯中看来,如同飘在水里看天,高不可攀。 但现在,他又觉得,也不是那么遥不可及,至少,她认识营销部的柯梦之。 他朝柯梦之笑笑,十分客气。 柯梦之走到他身旁,同他搭话,道:“你怎么来大堂做迎宾了?” 冯中扫了一眼监控,偏过头,尽量不让监控拍到自己,回道:“早餐厅做服务员,没有这里赚得多,做迎宾有小费。” 柯梦之心想大家都不容易,都是为了多赚点钱,她过去活得飘飘然不知生活艰辛,如今倒是时常能体会生存的不易。 冯中又笑笑,模样憨厚的样子,说:“柯姐你就和我不一样了,你营销部的,接触的都是客户和大单子,收入肯定比我们服务员高,我要是能进营销部,做梦都要笑醒了。” 柯梦之:“你好歹是正式员工,我还在试用期呢。” 冯中:“柯姐你过试用期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柯梦之笑笑,心里却想,什么叫一句话的事,被辞退那才是一句话的事,只当年轻小伙儿不知道营销部试用期必须签单的硬性规定,不好多解释。 不多久,一辆大巴载着一车人停到大厅门口,率先下来的是年轻漂亮的长卷发导游,再接着便是对方旅游公司和柯梦之对接的那个人。 柯梦之叫她许经理。 许经理下了车,一眼看到门口等候的柯梦之,笑着过去同她道:“小柯,天这么热,还麻烦你跑一趟。” 柯梦之也客气:“应该的,这可是我在酒店的第一单,再说了,只看许经理的面子我也得来呀。” 两人你来我往寒暄了几句,导游领着一车中老年进大厅,司机和冯中还有另外一个迎宾小伙儿一起把大巴后的行李搬上酒店行李车。 办理登记入住时,许经理和导游一起去和前台沟通登记,旅行团这二十多号中老年人三三两两坐到大堂沙发上等候,有聊天说话的,有乱跑的小孩儿,还有急着去卫生间的。 柯梦之打定了主意要给许经理留下好印象,争取以后继续合作,便当起了临时的大堂服务人员,不是给这边的中年阿姨倒水,就是帮人拍照,要么去给顽皮乱跑的小孩子倒果汁。 一圈下来,忙个够呛。 好在付出热心服务,也多能收到一句谢谢,或者麻烦你了小姑娘。 唯有一对中年夫妻,表现怪异。 端过来水,抱怨:“凉的?怎么能喝凉水,小姑娘,凉水对身体不好,要喝温水,夏天也要出出汗。” 他们不拍照,不与同行人聊天,显得格格不入,干坐了一会儿,又要来酒店宣传架上的苏市旅行手册。 没看几眼,将柯梦之叫来,打听:“小姑娘,你们酒店到x园远不远?去xx亭呢?有一个小区,叫xxxx,你知道在哪里吗?” 柯梦之不是本地人,出外勤时总共也没认识几条街,答不上来,便用手机查,再告诉那夫妻两个。 但怪的是,问着问着,便和苏市的景点内容无关了,一直在问刚刚说的那个小区,在哪里,是不是市区的,周围环境好不好,离医院、超市近不近,买菜是否方便,甚至还问有没有学区,诸如此类。 柯梦之再实诚,也不能一个个查,又有其他客人喊她去帮忙拍合照,便客气礼貌回道:“您刚来苏市,如果好奇那个小区,可以去转转,听说的,一定没有亲眼见过的好。” 那夫妻二人却同时沉默了。 柯梦之礼貌笑笑,正要转身,那中年叔叔深深叹了口气,难言之隐尽在其间,叹得柯梦之一脸莫名,出来旅行为什么要叹气,不该像其他人一样高高兴兴吗? 但她并未多在意,很快去应付那大堂里乱窜的毛头小崽子,以防他撞了其他客人,又自己摔跤。 她忙得焦头烂额,当天值班的大堂经理也只偶尔轻飘飘询问两句搭把手,大多时候旁观,并不帮忙,都看出来了,这旅行团是她手里的业务。 没交情没好处,别人自然没有费心的道理,就算大堂是自己的工作范围,见柯梦之自己忙得脚不沾地,也不愿多插手。 柯梦之当时只顾着忙,没想到这一层,冯中主动伸手帮忙服务大堂里的客人,有求必应,还安慰她:“等登记完客人去房间就好了,没多久了。” 柯梦之心里感激,正要道谢,冯中笑笑,表现出了极大的善意:“都是出来打工的,要不是要养家糊口,也不用这么折腾,出门在外,大家相互帮忙应该的。” 柯梦之初来苏市,除了钟爱,没有其他朋友,听到这话,心中一暖。 好不容易,这二十几号人的入住终于办理妥当,导游带着一行人去客房部,柯梦之也终于喘歇一口,找许经理约时间补签正式合同。 许经理却笑说:“不着急,房款都结完了,你还怕我跑了不成。” 柯梦之只想把单子完完整整签下来,便道:“是不急,那这周五好吗?刚好月底了,我这边的单子也要录入系统。” 许经理含糊的唔了一声。 临将许经理送到酒店门口的公交站台乘车,柯梦之又悄悄塞给对方一个盒子。 许经理目露惊讶,但手里的包一掩,熟练的将盒子悄然塞进包内,脸上却笑道:“我就说嘛,小柯你也太客气了。” 柯梦之回:“本来想请许经理吃顿饭,但你这么忙,也不好多占用你的时间。就是一个小小的伴手礼。还请许经理以后多关照,有业务的话,劳烦给我发个消息。” 许经理目露深光,笑笑:“好说,好说。” 然而等到周四,一切都变了。 柯梦之提前打电话给许经理,想约一下签合同的事,然而对方始终不接电话,没多久,又提示关机。 因为有拉黑戈明亮的经验,柯梦之疑心自己是不是也被拉黑了。 她心中惊疑不定,不明白对方何以这么对她,意向单签了,入住款都结清了,正式的合同单对许经理来说就是个形式,有必要不接她电话? 她实在想不通,又疑心是不是哪里出了差错,可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对方不接她电话的缘由,暗自等了一会儿,按耐住情绪,离开营销部,打电话给钟爱,去客房部找她。 钟爱应付完一个难搞定的客人,刚好闲着,被柯梦之叫到离客房部最近的消防安全通道,两人闪身躲进去,柯梦之向她借电话。 钟爱把电话递过去,疑惑问:“你手机坏了?” 柯梦之没来得及答,焦虑地拨号码,果然没有再提示关机,响了几声,就被接起来,那头传来许经理漫不经心的声音:“哪位?” 柯梦之心中吊着一口气,按住情绪,说:“你好,许经理,我是柯梦之。” 许经理倒也没挂电话,含糊一声,说:“哦,你啊。” 柯梦之耐着脾气,一字一字说得清楚:“许经理,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们把单子签一下。” 这一次,许经理的声音冷淡道:“单子?什么单子?我和你们酒店不是早就把单子签好了!” 签好了?! 柯梦之瞬间一懵,不知道这中间到底出了什么岔子,她此刻已十分着急,却又不能发火,只得继续按捺下脾气,可不等她开口,对方抛出来一句:“你别再给我打电话了,你去问施倩吧。” 说完便挂断了电话。 柯梦之垂下手,一脸惊诧、茫然。 第八章 顾不上多解释,柯梦之羞愤中把手机还给钟爱,沉默着转身拉开安全门朝外走。 钟爱跟着出来,想追却不能追,朝客房部看了一眼,皱眉无奈地跺了跺脚,又回头朝柯梦之离开的方向喊:“之之,不管什么事,你记得千万别冲动闹大!” 柯梦之没回头,也不知有没有听到,她疾步走,越走越快,朝着营销部的方向,中途拿起手机,打给施倩,很快接通。 她深吸一口气,可血液与随之膨胀的情绪照样往太阳穴钻,生硬拉扯,头疼得厉害,她闭了闭眼,克制着,开口说:“施倩,你认识许经理吗?” 那头年轻女人的声音轻快明媚:“啊,你说的是许姐吗,认识啊。” 柯梦之:“我今天找她签单子,她说让我问你。” 柯梦之回得坦荡:“哦,那她说的应该是我和她签的那一单吧。” 柯梦之已经懒得兜圈子了,直截了当问:“哪一单?前几天中老年团那一单吗?” 施倩回得理所当然:“是啊,”又反问得直接:“有什么问题吗?” 有什么问题? 她竟然问她有什么问题? 那是她的单子!她的业务! 这下,柯梦之再也忍不住了,走廊内直接大声道:“施倩!那是我的单子!” 电话那头施倩的声音十分无所谓,道:“你说你的就是你的?那我说我的就是我的咯。白纸黑字,许姐在团登记入住当天就和我签好正式合同了,我有正式合同,你有吗?” 柯梦之咬唇闭眼,再睁开,眼角都红了,又气又急,声音都在发颤:“我先签下的意向单!” 施倩毫不留情道:“意向单又怎么样?我的合同都录入系统了,月底结算业务,不看合同看意向单的吗?你有时间和我吵,不如好好做业务跑单子!” 施倩在茶水间外的走廊挂断电话,撇撇嘴,哼了一声,转身朝办公室走。 可还未出门,一下就被柯梦之堵在门口。 柯梦之比她高,红着眼睛,居高临下看她,又喘着气,一副暴怒疾走来的模样。 施倩下意识后退一步,为自己争辩道:“单子都签了,你想怎么样?” 想怎么样? 柯梦之不想怎么样,她只想拿回本就是自己谈下的业务。 这是她工作的起步,是她来苏市后的崭新的开始,她这段时间在这份单子上寄托了太多,好几次半夜惊醒,以为自己还在国外留学的公寓里,转眼想起这几个月的种种,只得悄悄咽下没有流出的泪水。 她一直想着,只要这单签成功,顺利通过试用期,往后努力工作赚钱,她便能摆脱之前那几个月的人生低谷,投入新生活的怀抱。 可现在呢? 被施倩争去单子后的彷徨卑怯远大过愤怒,过去两个月发生的一幕一幕汇聚成沼泽,再一次攀上柯梦之的脚踝,那些痛苦茫然的情绪汇聚起来,让她沦陷其中。 接着抵死挣扎,想要在本能中寻求生的希望。 柯梦之脸上的神色由羞愤转为木然,渐渐露出一副为了真相大白而豁出去的坚定。 她一把拉住施倩的胳膊,转身,不发一言,将人朝外带。 施倩明显被这举动吓到了,将手里的杯子摆在流理台上,去拉扯柯梦之握着自己手臂的那只手,压低声音,急道:“你干嘛?” 柯梦之:“去找周经理,说清楚,到底是你的单子,还是我的!”情急之下,不自觉又加大了几分力气。 施倩掰不开柯梦之的手,眼看着要被拉到茶水间门口,抬手就拍,挣扎惊叫道:“你疯了!别拉我!” 这番动静很快惊动刚刚走到茶水间的两个女同事,两人一见柯梦之和施倩不知因为什么原因拉扯起来了,赶忙过来拦,一人拦一个,才将两人拉开。 柯梦之满脑子只有单子的事,一被拉开,茫然立在茶水间门口的流理台边,憋着气,半声不吭。 施倩也被激怒,低头看看自己胳膊上的几条印子,愤怒的抬眼望向对面,一把抓起流理台上的水杯发泄似的摔在柯梦之脚下。 柯梦之却魔杖了一般,喃喃开口,说的还是:“你跟去找经理,说清楚。” 两个还在试用期的职员闹成这样,自然只能找经理解决问题。 周清当时正在总监办公室汇报这季度的业务,听到动静,只想应该是小事,本来还想等工作汇报完了再出门看看怎么回事,结果隔着总监办公室紧闭的大门,听到了外间的吵闹。 敲门进来的总监助理在门口为难道:“项总监,周经理……” 项湛西合上文件,不言语,周清回头看了他一眼,复又看向门口,皱眉道:“谁在外面那么大声?” 助理:“是小柯和小施。” 周清的眉头皱得更凶。 外间办公区,原本还有底气寻个说法的柯梦之干巴巴冷脸站在自己的工位上,倒是施倩率先闹了起来。 文件夹摔得大声,她举起那份还没交上去的合同单,朝着柯梦之大声道:“你自己看!白纸黑字,凭什么是你的业务,不是我的单子!你不是要找周经理讲清楚吗?找啊!你底气足,你就拿你的意向单来啊!” 柯梦之没吭声。 过了愤怒的冲动期,此刻她满心都是焦虑,她开始意识到自己过于冲动了,办公室的人都看着她们两个。 可后悔两个字还没钻出来,情绪当即被腰板如此足也不顾及同她彻底翻脸的施倩的吼声给带偏。 于是焦虑和愤怒掺杂,即想要上司还她真相大白,也担心如此一闹,自己是不是又要工作不保。 营销部的四大金刚全在,宋可扬和闻晓这两个“师傅”齐齐哑巴不吭声。 赵蓉蓉坐在自己工位上,看看那两个年轻的,再瞧瞧宋可扬和闻晓,最后同一旁的徐逸对视了一眼。 都是老江湖,明眼人一眼就知道怎么回事。 赵蓉蓉叹口气,摇了摇头,却又瞥见了徐逸嘴角闪过的一抹冷笑。 赵蓉蓉目光一转,心下多少了然。 “都吵什么呢?!都不要工作,不要业绩了?看八卦能给你们涨工资?” 周清速来女强人姿态,骂人都不爱多废话,从总监办公室一出来,即可驱散了满屋子看热闹的员工,大家该做什么做什么去,都不敢明目张胆围观了。 只剩下柯梦之和施倩。 周清一脸不耐,扫过两人,冷冷道:“你们,都跟我进来!” 进的却不是经理办公室,而是总监办公室。 这下,营销部这热闹又升级了一个层次,要知道,新总监上任这么久,他那间办公室,目前还只有助理和周清进去过,旁人谁都没这个荣幸进去一看究竟。 而对柯梦之来说,这又是更深一层的别扭和难受。 掺着薄荷香的烟味在空调间内酝酿出一种特殊的提神醒脑的气味,萦绕鼻尖,久久挥散不去。 柯梦之和施倩立在大班桌前,一人一边,桌后坐着项湛西,周清抱着胳膊训斥两人工作时间在办公区大吵大闹,简直不懂规矩,也毫无工作时间该有的态度。 等弄清到底是怎么回事,接过施倩手里的合同单看了一眼,目光在两人之间梭巡,当即斩钉截铁道:“既然有正式合同,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柯梦之愕然,慌忙抬眼道:“可这单子一直是我跟对方在交接,他们团过来的时候我也去了大堂和前台!” 施倩一口咬定道:“可你只有意向单!” 又说:“你说你谈了,那我也有对接这个业务,要是我没有跑这个业务,别人犯得上和我签不和你签?” 柯梦之气得发抖,鼻尖下的烟味又时刻提醒着这间办公室内另外一个人的存在。 周清却已懒得再听两人的争辩。 她将合同单扔给施倩:“行了,别吵了,系统流程上怎么认业务的你们都忘了?合同是谁签的,就是谁的单子。以后这种事自己掂量清楚,别闹得这幅样子最后又跑到我面前说道理,有时间争已经签好的合同,没时间再跑两个业务吗?” 这番说辞,便是明显默认业务归属施倩。 施倩脸上不自知的扬起一抹得意,眉锋朝旁边傲慢的一挑。 柯梦之却觉得,心里有什么突然塌了,她很难受很压抑,麻木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不自觉间捏紧了拳头,指甲嵌入掌心,可连疼都感觉不到。 她抬眼,几次欲言又止,可周清根本不看她。 她没有那么多勇气,耗光了,就没有了,干干立着,感觉自己像被人围观的小丑——颜面尽扫。 “说完了吗?” 这时,那始终沉默坐在大班桌后的男人终于开口了。 他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淡然倨傲,无形中一股压迫感在屋内弥漫。 周清见他放下手里的文件,抬眼看向了施倩和柯梦之,便沉默退到一旁。 项湛西此前从未和下面的业务员有太多接触,毕竟总监这个职务并不在于上面高层与下面基层的承上启下,在他们酒店,更多在意的还是业绩。 今天这种小事,周清并未想过他会管,但她突然意识到,此前他不管,可能只是他这个空降的总监给她这个在位的部门经理面子,不方便一上来就插/手,但这并不等于他不会管,或者不想管。 而百忙中放下手里文件的项湛西,开口就说了这么一句话—— “做事天真,做人也天真,何必做销售?!” 第九章 柯梦之心里咯噔一跳,这明明就是在说她。 施倩却抬眼,悄悄打量大班桌后的总监,发现果然说的不是她——项湛西那凛冽冷感的目光,分明落在另外一侧。 项湛西又道:“你们经理说的对,有功夫纠缠单子到底是谁的,倒不如再去跑业务,营销部的系统只认单子,有单子就有底气,有单子才能试用期转正。” 柯梦之咬咬牙,抬头,周清不听她解释,那总得找个可以听的人吧,哪怕这个人,让她诸多顾忌。 她说:“那如果是我一直在谈,我一直在跑腿出力,对方最后却不和我签单子呢?”撞单都没个说法和解决办法吗。 到底,还是不服气。 项湛西的口气不容辩驳:“那就是你自己没本事,白费力气,白花时间,还看不出来对方暗度陈仓的意图。” 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打在脸上,柯梦之满脸火辣辣的疼,却也醒悟过来,这就是工作,这就是业务,同行竞争,不是你的就是我的,即便闹大,也不看谁有道理谁花了时间和精力,只看最后签单人是谁。 而她先前考虑到只签意向单会不会有风险,闻晓一提点,她就放心,的确太过天真;没料到背后还有施倩在和许经理那边对接,废了精力最后拱手送给别人,也的确是她考虑不周;闹到如此境地,她还觉得自己有道理,最后却叫旁人笑掉大牙,笑她天真,嘲她愚笨。 如此一想,现实压力下,竟坦然接受了单子没有这个事实,但就算不接受又能如何? 经理都不认,难道辞职吗? 而一旁的施倩听了这番话,心里也有些不舒服,她意识到自己这些手段在经理总监们看来完全是小把戏,只是没戳破而已。 离开办公室回到工位,该上班继续上班。 施倩和柯梦之谁也不理谁。 不久便到下班时间,同事们陆陆续续三三两两离开,施倩也拉着宋可扬走了,脸上毫无霾色,没受半点影响似的,声音清朗干脆,说去庆祝签下试用期第一单,请“师傅”吃饭。 人渐渐走光,柯梦之却一直没动,她关掉电脑,从静坐改为趴伏,只觉得这半个下午后,整个人累得虚脱。 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小柯。” 柯梦之没坐起来,依旧趴着,只是转过头,抬起视线,看向闻晓。 闻晓单肩背包,并未多说什么,只道:“别气馁,一个单子而已。” 那单子是闻晓给的,柯梦之并不认为是闻晓故意整她才给她介绍了许经理和这个旅行团。毕竟她之前接触下来,知道这个旅行社先前并没有和嘉合裕这样的五星级酒店合作的前例,对方同他们酒店营销部也没太多接触,想来想去,也只能是自己跑单子的时候被施倩看到后截胡了。 其实都是同事,试用期带一下也不是真的有“师徒情分”。 起先柯梦之也期待过闻晓会帮她说两句,可现在想想,她果然天真,闻晓凭什么帮她争辩呢? 不说大家只是同事,难道让闻晓公开说,这单子是从她手里转出去的? “我没事,闻姐你先走吧,我等会儿也走了。” 闻晓看着她,又道:“工作就是这样,你得习惯,你以后路还长,慢慢来吧,没必要纠结这个业务。” 闻晓一走,柯梦之又趴回去,冷气未关,灯光明亮,她闭着眼睛,有一种慌忙中不知身在何处的落寞感。 她一面在心里告诉自己,没事的,只是一个单子,没了还能再跑,一面心里又想,她这个单子都搞砸了,以后还有什么事能做好,她真的适合做销售吗? 心里难过,这么久以来自我构筑的坚强在这半天时间分崩析离,她想家,想爸爸,想妈妈,可家早就没了,这个世界上最能让她倚靠的人都离开了她。 难过得直想哭,想找个角落里蜷缩起来,大哭一场。 这么想着,姗姗来迟的眼泪真的如期落了下来,长久克制压抑的难受和委屈也随之掉落——不想再撑着了,撑着又能怎么样,她的生活根本没有因此变好! 闷声的哭泣渐渐转为抽泣,眼泪大把落下,在这个人走茶凉的办公区内。 她身后,总监办公室门缝里透出的光亮消散,门敞开,项湛西手臂挂着西服,拧着眉头,走出来。 办公区一览无余,只有那一个趴在桌上哭的女人。 他一眼看到,悄然站定,目光落在那副有些单薄的背影上。 他忽的恍神,眼前一幕背影竟与记忆深处的某个身影重叠,最后,落在了时光深处的某一年,某一刻。 蓝白相间的校服,马尾辫,露出的光洁的脖颈,还有那年夏天特有的熏腾的热浪——交织起了那个学生时代独有的感觉。 手机铃声却意外打破这一切。 眼泪鼻涕挂了满脸的柯梦之猛然惊醒,意识到办公区竟然还有人,恍然坐起来擦脸,下意识转头。 就在这一刻,她突然想起来,她的这位高中同班同学,其实是叫项湛西。 她才想起来。 项湛西平静的挪开视线,接起电话,随手带上办公室门,两句说完,挂掉。 柯梦之有些无措,赶紧擦眼泪,眼睛却红得无法遮掩。 两人离得并不远,柯梦之那声“总监”跟蚊子叫一样,项湛西走近两步,站定,依旧是一副冷然的表情,说:“哭什么?是说你说得狠了?还是你觉得处理结果对你不公平?” 柯梦之有些羞碾,摇了摇头,垂下眼。 寂静横扫,下一刻,项湛西抬步转身离开。 柯梦之突然想起什么,叫住他,喊的却是名字。 “项湛西!” 喊老同学总监,别扭,直接喊总监名字,更别扭,但柯梦之还是这么叫了,因为寓意不同,总监是公事公办的上司,喊名字,则因为私下的关系。 高中同班同学,也是一种关系吧。 项湛西顿住脚步,侧身看她。 他没想到她竟然叫他的名字。 柯梦之纠结一番,才上前两步,道:“上次早餐厅的事,谢谢你。” 项湛西态度淡然:“嗯。” 柯梦之垂下眼睫,之前有些躲着他,现在都正面见到了,她也没有辞职的打算,便只能做好以后经常在部门里碰面的准备。 但今天并不是多年未见后的突然重逢,他应该也早认出了她,那该如何开口,又让她伤透脑筋。 项湛西却看着她,平静地开口:“如果是公事,你还是找你的部门经理,如果是私事,叙旧不必,我记得我们没有私交。”说完转身离开。 柯梦之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满目愕然。 那感觉上,好像她在故意攀交情,他则刻意疏远。 可她明明不是那个意思,这都什么事儿! 经历这一天,满脑子荒唐和浆糊,柯梦之通身无力,再不愿多留,拿包走人。 当天晚上半口饭都没吃,回到公寓蒙头大睡,急得钟爱在楼梯上上下下几次,想要问到底发生了什么,却又怕吵到她休息,也怕惹得她更加烦躁。 第十章 第二天,钟爱晚班还在睡觉,柯梦之提早起床,觉得气闷,下楼在小区内跑了两圈,回来洗了个澡,人才舒服些,但再不能做到像前几天那般自我鼓劲。 到了公司,懒得顾周围,去酒店系统内找合作过的旅行公司的号码,一个个记下,重新尝试做业务。 但不顾周围,并不代表什么都听不到。 施倩一大早就笑盈盈坐在工位上和人聊闲话,旁人也不会特意顾及她柯梦之的情绪,有人张口便对施倩说:“那你能放心了,试用期有业务,就不怕通过不了了。” 这话扎针一般,叫柯梦之听了十分难受,她心绪难平,无论如何自我开解都忘不了昨天施倩那副挺着腰板趾高气扬拿出正式合同的模样。 她今天头脑冷静,想想昨天的确冲动,也确实是她自己做单子的时候太大意疏忽,天真得叫人趁虚而入还要当面笑话她。 项湛西那句“做事天真,做人天真”如同一个邮戳,贴在她身上。 她今天不难过,就是心里有气,施倩越得意,她越气,但这股子气直冲天灵盖的时候,她心里陡然钻出另外一个疑问—— 项湛西说她做事做人天真,那什么是天真,什么又是不天真? 一翻反思,她顿悟自己的确天真。 早餐厅那天,她硬着头皮去服务,以为只要多忍耐就能熬过那些刁难和难堪,最后却差点被羞辱;还有柯梦之抢她的单子,她以为到领导说清楚就能将单子还给她,最后又让施倩理直气壮捏着合同甩她脸上。 还有昨天,项湛西都未说什么,她自己却喊住他,想说的话没说出,反口就被拒绝,还是天真! 她的那些自认行得通的想法,无不彰显着贯穿她人生二十多年的天真。 说白了,就是幼稚,不够成熟。 那到底什么样,才是不天真? 柯梦之这辈子就没过过几天不天真的日子,过去是不需要不天真,但现在却是没条件继续天真下去。 她其实很想问闻晓,但闻晓昨天无太多表示,大概是不想牵扯进他们这些还在试用期的新人的纷争中。 其他人? 只是同事,没有过多交情,且还是如施倩一样的竞争对手。 经理? 那更不可能。 周清之前对她评价就不高,昨天那一闹,恐怕更加不会待见她。 那整个营销部就只想下了—— 项湛西。 脑子里冒出那三字名,柯梦之自己都吓了一跳,但她又想,比起周清和其他人,项湛西昨天至少还提点她了那几句。 如果无心,何必多说? 没有其他路,犹豫一番,最后终于打定主意,午饭前,翻看系统里的部门通讯录,记下号码,斟酌着字句,最后将消息发了出去。 然后,就是石沉大海后的等待。 足足两天。 钟爱也足足在心里骂了施倩两天两夜。 她就算不问柯梦之,也从其他人嘴里打听到了那天下午营销部到底发生了什么,主要当时动静闹得大,营销部人人皆知,一传十,十传百,传到了客房部。 骂什么来什么,刚好第三天,遇到了来客房部套交情的施倩。 钟爱在客房部工作多年,资历老,除了上面的领导,不管是打扫卫生的阿姨还是下面新来的小姑娘,人人都喊一声钟爱姐。 她冷着脸在客房部巡视,就没人敢乱吱声。 那天钟爱冷冰冰从施倩旁边走过,不痛不痒来了一句:“你们营销部老往我们客房部跑什么?你们业务都做到客房部来了?卖什么?卖人吗?” 施倩在客房部碰了老大一个钉子,听到这番形同羞辱的话,出离愤怒。 转头去大堂前台打听客房部的事,才听说那天中老年团入住,客房部的钟领班刚好打内线到前台,说六楼房间在调整,如果有客人,暂时安排七楼。 七楼的房间是升级房,环境更好,那天中老年团登记入住的就是七楼房间,用前台的话说,花少钱住升级房,运气不要太好。 施倩则忍不住疑惑,这是巧合?不会是特意安排的吗? 如果是后者,那个钟领班和柯梦之难道有交情?所以帮忙出气? 人的耐心总有限,等到第三天下午,项湛西没有回复,柯梦之彻底死心。 下班前,手机屏幕上却闪烁起一个陌生号码。 打电话给柯梦之的,是旅行团里那对先前表现有些奇怪的年过六十的老夫妇。 柯梦之听到对方声音就想到她们所在的旅行团,当即有些排斥,再者,她不是地接也不是导游,客房服务打酒店电话即可,没道理要特意找她,都不知道夫妇二人从哪里找来她的电话号码。 柯梦之本想敷衍两句就挂,对方阿姨犹豫一番,说她老头子腿脚不便,可不可以帮他们找辆车。 柯梦之耐着性子:“阿姨,我帮你们叫客房服务,您房号报给我。” 那头的阿姨却道:“不不,姑娘,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陪我们去一个地方?我们老两口第一次来苏市,人生地不熟,怕找不到路。” 柯梦之因为那个单子,这几天其实还有点在气头上,遇到这样超出她工作范围的要求,下意识就要拒绝。 可她突然想到那天入住登记时,这老两口似乎就旅游景点不感兴趣,反而一直在打听一个小区和周边环境—— 难道他们其实不是来旅游的,是来找人的? 可找人也和她无关。 柯梦之不想管,捏着手机,却突然又犹豫了。 她想起有一次,她还在国外,和柯母视频通话,柯母说出去玩儿,差点迷路,柯梦之叫她用手机地图,方便找路。 柯母那时叹:“你们年轻人新潮,什么都会,我们年纪大了,好多都搞不清,接受能力没你们强。” 就是这瞬间的犹豫,柯梦之松了口,她问电话那头:“你们是来苏市找人吗?” 那头的阿姨一下子顿住,沉默几秒,叹气声才传来:“是啊,找女儿。”又忍不住道:“我女儿离家好多年了,我们想她。” 柯梦之瞬间动容,她没有爸妈了,也再没有来自至亲父母的想念挂念了。 她当即道:“我还有二十分钟下班,你们在大堂等我,我下班就过来。” 阿姨很感激,连连道:“姑娘,谢谢你,一看你就知道是个好孩子。” 柯梦之没有掐着时间下班,等办公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才起身去大堂,避开同事。 老夫妻坐在大堂沙发上等,时不时转头寻找,终于看到了柯梦之的身影。 一见她,相互搀着站起来,眼里都有明显的感激。 那阿姨嘴里不说,手里却塞来一瓶酸奶。 柯梦之手里拿着酸奶,低头,怔怔的,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回神,对夫妻二人道:“叔叔阿姨,你们要去哪里?” 那阿姨报出小区名,果然他们之前向柯梦之打听的那个。 她拿出手机搜了搜,发现离酒店至少30分钟车程,她没有车,钟爱的小车手动挡她也不会开,便起身去大堂前台。 大堂前台的小姑娘说:“前面还有好几个客人,这个时间正是晚间下班高峰,估计要等好久。客人要是不急,就等等,要是急,我看倒是网约车更方便。” 柯梦之看看时间,不太想等,一转头,见到了大堂门口值班的冯中。 冯中也看到了她,却无甚表情地转开视线,当没看到。 柯梦之愣了下。 无暇多想,那两个老夫妻朝她走过来,柯梦之觉得大晚上找人时间紧迫,便索性带两人朝外走。 走出门口时,她特意转头,朝冯中看去,对方带着白手套的双手交叠身前,目视前方,根本没看她。 等他们走远了,冯中才抬眼,朝柯梦之的背影望了望,撇嘴,表情带着些许看不上,他想起自己先前鞍前马后般的殷勤,只觉得是瞎忙活,白浪费精力,又想到最近听到的柯梦之在营销部和同事闹得那场抢单子的风波,忍不住怀疑自己当初怎么看走了眼,竟然会觉得她这么个女人会有营销部总监的关系? 算了,看走眼还能怎么样,以后别瞎浪费精力呗。 而此刻领着两位老人离开酒店的柯梦之并没有注意到,一辆黑色的沃尔沃从酒店停车场驶出,拐弯时,从他们身边缓缓驶过。 第十一章 与其他现代化的五星酒店不同,嘉合裕的地理位置在苏市市区。此刻正是下班高峰期,路窄车多。 许昱今天来找项湛西吃饭,特意跑来酒店等人,刚坐上车,屁股都没捂热,出了酒店员工停车场还没开到下一个红绿灯,就被扔到了路边。 他下了车,站在车外,弯腰看向车内,正见到那位将他轰出车子的正主拿出手机,打开约车软件,开始接单。 许昱被眼前的这一幕冲击得有些不能自持,愤怒得差点把车门当场扒下来,怒道:“你说的要回去加班就是开网约车?!项湛西!你有没有人性啊!” 项湛西不负所望,的确没人性,朝他一摆手,客套都没有,将车开走。 留下许昱在夏日黄昏的热风中凌乱。 有没有搞错!这年头有钱人都这么赚钱的?高级金领酒店总监都需要开网约车赚外快? 项湛西并没有开过红绿灯,连着变道,路口掉头的时候,手机叮的一声,接到一单。 拿起来,扫了眼屏幕,再次及时掉头,朝路边驶去。 柯梦之看着手机软件自带的地图,发现今天约到的车就在酒店前面这条街,看提示,对方已经开车到她身附近,抬眼搜寻,默念车牌后四位,很快看到了那辆黑色的沃尔沃。 可一弯腰,穿过那落下的车窗看向驾驶位的那位专车司机“项师傅”,手机差点没拿稳掉到地上。 项湛西。 要不要这么……巧? 这个巧合,大概足够在八卦论坛开一个叫做“网络约车约到上司,该不该上车?在线等,急!”的帖子。 但现在,柯梦之需要面对的是现实,不是网络上的帖子。 她真不知道该抛出一个什么样的表情才合适,更犹豫要如何上车,后车门却已经被拉开。 老夫妻两人已经有一个上了车,阿姨还站在门外,朝她挥挥手,说:“姑娘,你坐前面,快上车吧。” 柯梦之只得硬着头皮上车。 车内冷气打得凉,起先谁也没开口,一个开车,一个低头看手机,老夫妻肩挨着肩闷声坐在后面,在正式踏上这寻人之路后,心中升起漫长的焦虑和紧张,时时看向窗外。 等到驶离酒店门口的那条街,阿姨才探身道:“小伙子,我们这是去xx小区吧?” 项湛西拿起扶手箱上的手机,看了一眼,道:“是去那里。” 阿姨:“那要开多久啊?” 项湛西:“晚高峰堵路,快的话,40分钟。” 阿姨点点头,像在客气,又像在劝自己:“没事没事,开慢点好。” 柯梦之自始至终坐在一旁,埋头看手机,心口吊着一口气,沉默中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到旁边项湛西如同一位敬业且熟练的专车老司机,与后面搭上了话。 “听口音,阿姨你不是本地人吧,来苏市旅游?” “不是,我们来找人。” 项湛西:“亲人还是朋友?” 后车位的叹气声有些飘:“亲人。” 她又如先朝柯梦之打听一般,也开始同项湛西打听那个小区,不同的是,柯梦之不了解,什么都不知道,他却似乎对那个小区附近的情况很了解,娓娓道来,十分详细。 柯梦之暗自听着,疑心他怎么如此清楚,难道也刚好住那附近。 后面老夫妻两个沉默听着。 听到小区旧了些,楼层没有电梯,阿姨眼睛一红,问:“那要是拿点重物,爬上爬下,很累吧。”然后掩唇,哭了出来。 老头子赶忙拥住阿姨劝慰安抚。 柯梦之是心有所感,才多管了这个闲事,如今听这一句问,明白这是心疼女儿,当即更为动容。 她低头翻包,找到纸巾转身递过去,回头顺势看向项湛西,犹豫半刻,终还是率先开口道:“项……总。”那个总,轻得跟蚊子叫似的。 项湛西无甚表情,侧眸看了她一眼。 柯梦之觉得这场景有些眼熟,刚反应过来上次在总监办公室他也是这么瞧了她一眼,迎面又被他糊了个八字评价—— “瞻前顾后,思虑过多。” 柯梦之:“……” 做事天真,做人天真,瞻前顾后,思虑过多。 她喉咙里那一口气差点没提上来。 又想到自己竟然会发消息向这人讨教该如何转变目前工作上的糟糕境遇,只觉得自己当时脑子被狗啃了,又天真了一回。 她憋着劲儿,忍了又忍,没忍住,坐起来,侧头低声道:“好歹同学一场,我们也不是陌生人,能好好说话交流吗?” 项湛西:“什么交流?非工作时间不会有工作交流,那就是网约车交流。我是司机,你是乘客,能交流的,无外乎记得下车给我好评。” 柯梦之:“……”这人怎么说话总这样夹枪带棒? 真不敢相信,这样也能做上营销总监? 后车还有老夫妻二人,柯梦之想了想,索性用通城方言和项湛西道:“不熟归不熟,好歹我们同学一场,现在你是我领导,我也不是要攀你的关系,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在酒店安顿下来。”又加了一句:“你别为难我,行吗?” 车子稳稳行在路上,项湛西瞥柯梦之:“我为难你什么了?是因为说你不会做人做事,还是因为说你瞻前顾后思虑太多?” 柯梦之:“我的意思是,你这么说我,太难听了。” 项湛西半点不顾及,口气慢吞吞,形同在做菜品点评:“你会觉得难听,不是因为我说得直接,而是因为,你自己心里也明白,那就是事实。因为是你不愿意自己承认的事实,所以听起来格外刺耳。” 柯梦之切齿。 她要给差评! 第十二章 在柯梦之印象里,她的高中生活专注在前三排,周围都是女生,男孩儿几乎没有,而同一个班级三年,项湛西那时候的圈子,似乎都在最后一排。 高强度的课业下,两人几乎鲜少有交集,柯梦之只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往后数年,连名字都在记忆中褪去得一干二净,只记得姓氏。 如今她却想,自己当年是不是得罪过这号人,要不然他何以如此拿话刺她? 还是说他这个人,性格本就如此? 不管是哪一点,柯梦之都觉得自己倒霉,运气欠佳,老天要是照顾她,就算不赠她一个有度量好说话温文尔雅的领导,也该是个能平和说话对待下属的上司。 她现在迫不及待,只想赶紧结束这一令她焦灼难耐的车程。 可她很快又发现,项湛西的注意力似乎也不在自己这边,后车座的阿姨心情平静下来后,他只用三言两语就解除了老夫妻对陌生人的讳莫如深。 他说:“刚刚怪我没说清楚,其实xx小区那一块条件不错,幼儿园、小学、医院、超市、商场都在那附近,很方便。早年我刚来苏市,就租在那个小区,虽然房子看着旧了些,不比新房,但社区条件成熟,能稳定下来买那边房子住下,条件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小区环境很好,物业配备也全。” 他这一说,老两口顿时安心不少,阿姨也不哭了。 柯梦之这下惊讶地发现,项湛西似乎早从刚刚与阿姨的三言两语对话中摸透了他们这一行的目的,安抚的话全在点上。 她心中禁不住惊叹,这得有多强的观察辨识力? 而后,他对老两口说的每一句话,她都要暗自装在心中揣摩,咀嚼一番,更觉这人很懂语言技巧,同样的意思,如果她来说,搞不好还会让听的人心生嫌隙和厌恶,他却不会。 意识到两人之间光语言技巧就天差地别,她顿时有些丧气。 又暗自想,果然他那些夹棒带刺的话,都是专门特意说给她听的。 到了目的地,柯梦之什么话也没说,拎着包推门下车,后面下车的老夫妻早已开始四目环顾,紧绷的嘴角暴露了两人的紧张和一些掩藏在期待下的怯意。 时间已晚,天色未暮,柯梦之带着两个老人站在路边,询问:“阿姨你们有具体地址吗?” 一抬视线,却见那辆沃尔沃停靠到路边的白线内,驾驶座车门一开,项湛西从车上下来,关门锁车,抬步朝他们走来。 柯梦之愕然,心里砰砰打鼓。 不会吧,他是住这里,还是打算也多管一下闲事? 显然只能是后者。 柯梦之对这附近一无所知,老两口显然更信任对深谙小区环境的项湛西,有他主动帮忙,更方便寻找,于是连连道谢,一路上这夫妻两人胳膊挨着胳膊走,紧张的情绪溢于言表。 项湛西走在最前面带路,柯梦之特意落在后面几步,离他最远。 既然有具体的地址,找起来并没那么麻烦,只是旧小区改造后,门牌号似有变化,打听一圈,着才找到了那栋楼。 四人站在楼下,项湛西对老夫妻道:“就是这里。” 阿姨早已下意识握住了老伴儿的手,昂起脖子,看向最高层,喉头时时滚动。 她老伴儿叹道:“走吧,上去吧。” 阿姨眼眶当即红了,临到寻上门,又鼓起脾气,恨恨道:“叫她不听我们的!不知道在外面吃了多少苦!” 柯梦之站在一旁,见到这番情形,忍不住想起了去世不久的爸妈,她垂下眼,不看不听不想,然而有些痛苦扎根在心底,克制带来沉闷的压抑,她觉得更加难受。 目光所及,周围一切都在眼里,项湛西脸色漠然,转头看到她,那副冷静的表情下,有一瞬间,似乎有些动摇,眼神迟迟没有转开。 上楼,柯梦之主动帮忙敲门按门铃,不久,门内有动静,大门从内被推开,一个女人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哪位?” 室内白色的灯光在屋门口铺陈开,这声询问落地后,久久没有声响。 屋子里传来小孩儿哒哒哒的脚步声,欢快地跑出来喊,:“妈妈。” 跑到门口,昂着软软白白的小脖颈,见到了一对陌生的老夫妻,对生人素来有些害怕的她朝妈妈身后躲了躲,闪亮的眼神透彻得没有一丝杂质。 突然的,一声抽泣在她头顶传来:“羊羊,快叫爷爷奶奶。” 老夫妻姓陈,外省人,膝下只有一个独女,很是宠爱。 女儿什么都好,学习好又乖巧又懂事,长得十八岁,大学考到苏市念书。 就这么一个女儿,当然舍不得留在外地,早早打算,托好关系找好工作,就等她毕业回家,却传来女儿留苏的消息,问女儿,只说找好工作,再问,原来还有另外一个男孩儿,两人在大学里悄悄恋爱,相互承诺留苏一起工作打拼。 那之后,就和所有极端否认子女自由恋爱的父母一样,钻进牛角尖。女儿做什么都是错的,留苏不归家错,自己找到好工作错,找了个他们不喜欢的未来女婿更是错上加错。 这期间,陈小田或温言争取,或力竭反抗,或冷淡处之,到最后,换来的就是父母一句:“那你滚,就当我们从来没养过你这个女儿!你要去哪里工作要和谁恋爱结婚我们都不管!” 双方僵持,最后,再无联系。 多年后,就是现在。 陈小田的女儿已五岁,出落得亭亭玉立,小姑娘集合了父母所有的优点,长得格外漂亮,也和陈小田当年一样,乖巧懂事。 丈夫是孤儿,没有来自长辈的传宗接代和寄托在姓氏传承上的压力和需求,也很心疼妻子,就让孩子随了母姓,取名陈照月。 归心照明月。 如今,这多年来横陈在双方心中的沟壑,终被岁月填平。 两代人,谁也没有记恨谁,也不想记恨谁。 陈氏老夫妻在孩子房间陪孙女玩儿,黏合这五年来在孩子生命中的空缺,小孩儿朦朦胧胧有意识,又或者,血缘内有毕生斩不断的千丝万缕,叫过一声爷爷奶奶,本有些害怕陌生人的她,也破天荒的,被老夫妇拥抱亲搂也未有排斥。 柯梦之坐在沙发上,打量客厅,房子虽旧,装修却十分温馨,到处都显露着女主人的温情和孩子天真的童乐,一个粉色漂亮的芭比娃娃就摆在茶几上。 两个男人在北阳台抽烟,陈小田端来茶水,招呼柯梦之。 坐下后,眼底还有没散去的红血丝,但脸颊额头满是红光,恐怕怎么都没料到,在这个夏日和平时一样普通的夜晚,迎来了与父母的悄然和解,也迎来了人生的自我释然。 柯梦之没吃晚饭,喝了一口水填肚子,只觉得更加饿。 她也不好意思开口,想起自己包里还有陈家老夫妻给的酸奶,想拿出来喝,又觉得当着人女主人的面这么做不好,犹豫来犹豫去,脑子里陡然晃过项湛西那句“瞻前顾后,思虑过多”。 她暗自较劲儿,也不知道是和自己,还是和送她八字评价的那个男人,索性不管那么多,对陈小田道:“我带叔叔阿姨过来的时候刚好是下班时间,也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吃饭。” 陈小田当即懂了,连忙站起来去厨房,又说:“怪我,光顾着激动高兴,都忘记问你们有没有吃饭。家里有水饺,我自己包的,不介意就一起吃一点吧?” 柯梦之觉得自己和肚子终于得救了,又有些忍不住想,原来有时候真的不必太多顾忌。 北阳台,陈小田的丈夫给项湛西点了一根烟。 两个男人的胳膊支在护栏上,夜风吹来凉意,又将烟味卷入空中,一起带走。 项湛西两指夹烟,不过意思一下,并不常抽,也没有烟瘾。 陈小田的丈夫也只将烟夹在指尖把玩,一口都没有吸过,人撑在护栏上,垂眸看楼下,不知想起什么,突然傻笑了一下。 陌生人之间,反而容易交流一些更深入的话题。 陈小田丈夫叹道:“这么多年,没想到她爸妈会自己想通,更没想到他们会主动找过来。” 项湛西:“没想到,不代表不会发生。” 陈小田丈夫:“这几年孩子长大了,偶尔想起来,也后悔当年太冲动。自己做父母,总为孩子想,小田她爸妈何尝不是这样。我那时候什么都没有,就一身胆子和拼劲儿,暗地里怪过小田爸妈,觉得他们看不上我,就因为我出生不好,那就是瞧不起我。现在要我女儿看上和我当年一样的穷小子,我恐怕比小田爸妈当年还着急,非亲手把那小子撕了不可。” 陈小田丈夫打开话匣子,继续道:“当年啊,还是太年轻,要是懂得多,可能早也放手了。毕竟我老婆家庭条件其实很不错,不跟着我,什么苦都不用吃,但没办法,就是不懂。” 项湛西夹着烟,轻轻一抖,橙色的星火在风中一亮,烟灰簌簌飘落,他说:“就算懂,也不会放手。” 陈小田丈夫一愣,忽自嘲笑道:“你说的对。” 沉于爱情,又不甘心,浑身胆色和冲动,懂得再多又如何? 当年难道真的不明白陈小田离家跟着他个穷小子会吃苦吗? 明白的,现实大于一切,陈小田熬过的艰难早就陈列为事实摆在他面前。 可当年满满的“我会证明”“我会做到”“我会成功”在心中自我浇灌,多年后隔着时光的顿悟感慨,也不过是尘埃落定后不痛不痒的自我悔然罢了,没有任何现实意义。 提到当年,都会后悔,可现实是,在当年,他没有让自己的爱情向任何人低头。 被窥破如此真相,陈小田丈夫并不觉得丢脸,过去已过于,现在才最重要。 他聊完自己,便顺着大家都有的聊天习惯,把话题扯向身边的人。 “看来你很有经验,”又见项湛西服饰考究,想来工作很不错,又是试婚年龄,便问:“结婚了吗?” 项湛西没说话。 那就是没有。 陈小田丈夫指了指屋子里:“和你一起来的,应该不是你女朋友吧。” 项湛西反问:“哪里看出来不是?” 陈小田丈夫一语道破:“很明显,她有点怕你,进屋子之后站得离你最远。” 项湛西倒没有发现这个细节,听到此话,不知想起什么,鼻腔了嗤出一口气,回道:“是怕我。” 陈小田丈夫又说:“你条件比我强多了,不怕没女朋友没老婆,我当初就是癞□□吃天鹅肉,死不放手,好在现在终于熬出头,不用让老婆继续吃苦。” 项湛西幽幽道:“你谦虚了,我不如你。” 陈小田丈夫有些疑惑。 项湛西手指点了点烟,垂眸,平静道:“一无所有,偏偏心生向往,勇气胆色一个不少,抓在手里始终不放,这些我当年通通没有,除了和你一样一穷二白之外。” 陈小田丈夫没料到竟然遇到过去人生境遇相同的人,听到这番话,下意识宽慰道:“没事儿,”又说:“呃,其实只要对方没结婚,现在你照样还能争取。” 项湛西这时候才将烟触到唇边,眯眼,吸了一口,幽幽道:“不行。” 陈小田丈夫:“怎么会不行?” 项湛西:“因为她讨厌我。” 不但讨厌,而且漠视,更甚至——曾经如厌恶过街老鼠和下水道里的蟑螂那般厌恶他。 如今,还怕他。 第十三章 一碗饺子拯救了柯梦之濒临破产的胃。 她最先吃,陈小田还在下第二锅,见她这么快吃完,忙问:“还要吗?” 柯梦之不好意思,连忙摆摆手:“谢谢,很饱了。是你自己包的吗,很好吃。” 厨房玻璃门拉开一半,陈小田面对灶台,笑道:“瞎包包,以前也不会,生了孩子也不能继续吃外卖,只能自己弄吃的。” 饺子在沸水中上下翻腾,陈小田凝视两秒,忽的转头,说:“柯小姐,真的很谢谢你们。”她听说柯梦之与老两口并不认识,纯属好心伸手帮忙,晚饭都没吃,和那位项先生将两口子送来,还帮忙寻门,这份情谊和帮助,真不知该如何感谢。 柯梦之站起来,想了想,从包里拿出先前陈阿姨塞给她的酸奶,走进厨房,摆到料理台上陈小田面前,并没说什么不用客气不麻烦这类的话,而是身在事外,颇为动容道:“这是我下班时候,阿姨递给我的,我还没喝。其实以前每次我和我妈闹不开心,她也给我买酸奶,读书的时候就放我书桌上,后来我念大学,她不在身边,就给我发消息,说给我买酸奶。” 好像酸奶,是唯一的可以表达退步和好的方式。 上一代,经历穷苦而来,女人多麻利彪悍,大约也鲜少有能温柔如水的母亲,她们赚钱养家,洗衣做饭,照顾老人孩子,轮到子女教育,多有失误偏颇。 沟通出错,也从不低头,只在其他方便作为弥补。 陈小田拿起那瓶酸奶,想起自己父母和过往这几年,眼泪便如那沸腾在锅里的水,克制不住就要汹涌而来,忍了又忍,才红着眼眶道:“我妈……”没说出口,扶额低头,咬唇忍泪。 柯梦之不知如何安慰,可见到能回归父母怀抱的陈小田,心中只觉得羡慕——父母、家庭、丈夫、孩子还有家人的爱,陈小田如今都有。 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除了债务,至亲唯有不更事的年幼亲弟。 她也不会同陌生人诉说心中埋藏的苦闷,知道倾诉无意,便宽慰道:“好在一切都不晚。” 门外,项湛西并未进来打断,隔着玻璃,他的目光在柯梦之背影上淡淡一番梭巡,撇开眼,面色平静如水。 时间一晃到十点,孩子和爷爷奶奶初见就玩儿得疯,疯完了,终于沉沉睡下。 陈小田家里倒是大,有客房,但老两口衣物都在酒店,也不方便初次登门就直接住下,坚持要回去。 陈小田安顿好女儿,和丈夫一起送四人出来。 陈小田丈夫去拿车,准备亲自把老人送回酒店,项湛西也一道离开。 知道人翁婿间必然有话说,柯梦之也不好意思蹭车,就说自己打车。 陈阿姨却拉着她,坚持说一起走,一个女孩子深更半夜独自走太危险,陈小田也是这个意思。 柯梦之便说不顺路,打车回去还能早点到家,陈小田母女这才没有坚持。 陈小田又拉住柯梦之的手,连连道谢,感激她愿意帮忙,言语间将今天母女父女重逢都归为她的善意帮忙。 两人站在路边,柯梦之拿出手机约车,很快听到一声提示音,知道是约到了车,因与陈小田说话,没低头看屏幕。 不多时,那辆黑色沃尔沃又停到了她身旁。 柯梦之:“……” 陈小田却不知这是网约车,以为项湛西刚好开车送柯梦之,便催她上车,让她早点回家休息,同她道别。 柯梦之心头梗着不顺的气,爬上车,合上车门,和陈家人说再见,车子驶出,这次她没憋着,闷声举起手机,晃了晃,对开车的那人道:“项总,开网约车比上班赚钱吗?” 项湛西又是四个字:“兴趣爱好。” 柯梦之:“……” 这一路只有两个人,不说话,车内就只有沉默的气流。 柯梦之渐感疲惫,挨着头靠,眼睛渐渐睁不开,却始终眯着,人被困意笼罩,但没有真的睡着。 她心里悄悄有些高兴,觉得今晚做了好事,幸亏当时没有拒绝,陈家两口子顺利和女儿一家团聚,虽和她无关,但这样的圆满,她喜闻乐见。 现在,她有点想家。 昏昏沉沉间,她心中对项湛西的防备减弱不少,过了一会儿,转眸看开车的男人,缓缓开口道:“项湛西,你那天为什么要帮我啊?早餐厅那天。” 项湛西:“刚好路过。” 他和她说话,好像吝啬得多说一字就会死一样。 柯梦之撇撇嘴:“那你有听说,那个客人为什么要刁难我吗?” 项湛西没有说话。 柯梦之也没在意他是否开口、又说了几个字,自顾道:“我欠他钱,不少钱,要工作好久才能全部换掉。你现在知道了。” 项湛西漠然道:“和我有关?” 柯梦之撇嘴,忍不住道:“是和你无关。和你无关你帮了我,和你无关你又帮了陈家老夫妻,都和你无关,你都帮。” 项湛西的声音有点沉,飘到柯梦之耳里却有些轻:“和你有关。” 可柯梦之却听歪了,以为是怪她——都因为她,才会被这些事赖上。 顿时心里又有些来气。 她便索性将话题转到工作上:“那和我有关,我发消息请教你工作,你都不理我?” 项湛西愣了下,起初听到这话,嚼出几分撒娇的意思,开车间隙侧眸一望,发现柯梦之拧眉困顿,脸上有气愤,哪里来的撒娇的面色? 他回眸继续开车,这次倒是多说了几个字,且还说得不少:“知道你的直属领导怎么评价你吗?” 柯梦之沉默,知道没好话,却又暗自竖着耳朵。 “说你在营销部,从头到尾只有这张脸的颜值过得去,其他方面一塌糊涂,不懂眼色,不会做人,脑子不灵,还偏偏有些认死理,该退步的地方不退,不该犹豫的时候瞎犹豫,想要把事做好,却总是想前想后,不够果决,缺少气性。” 柯梦之料到没好话,但真的亲耳听到,又觉得异常刺耳。 尤其这些话,还是从认识的老同学嘴里听到,更觉没面子。 人都清醒了不少。 她顿时又开始有些豁出去的想,既然不适合做营销,大不了试用期不过,再去找工作好了,那么多工作,什么不能赚钱,大不了去端盘子! 项湛西又道:“你问我该怎么自处,我就只说你上次那个单子。被抢,是你经验不足,既然是经验不足,就该从这个单子上好好找原因,吸取教训。” 柯梦之顺着这话,道:“可如果对方就是不想和我签……” 项湛西口吻绝对:“那就想想既然两边合作,同等情况下,为什么对方不签给你,却签给别人?” 难道不是因为施倩背地里使坏? 她没怎么听明白,又想这不是说了白说,什么有用的都没有,她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可又反思,难道是自己太笨了,没嚼出其间深意? 没有堵车,这一路开回去没花多少时间,定位的目的地是公寓小区,项湛西就把车停在门口。 柯梦之闷头闷脑道了一声谢谢,推门下车,转头走人,却被叫住。 她站在车外,弯腰,看向车内,路灯和车灯交错的光亮中,是男人刀削般笔挺的侧脸线条。 然后,她听到他再次对她言简意赅的吐出了四个字:“记得好评。”车就开走了。 柯梦之无语,转头往小区内走,低头付款,又给了车单五星评价,本想手动评价吐槽几句,无奈他是领导,她低头于现实和工作,只能愤愤放下手机。 回到公寓,洗漱睡下,躺在床上又开始回想先前项湛西和她说的那些话。 同等情况下,为什么对方不签给你,却签给别人? 同等情况下,应该是说她和施倩都是试用期新人,手里没有自己的资源,懂的东西都差不多,也没有特别明显的实力差距和让对方认定必须和自己签单子的筹码。 那为什么偏偏和施倩签了,而不是她呢? 明明这个单子的对接都是她,哪怕旅行团落地后,都是她在帮忙办理入住手续啊。 难道她付出的这些,在许经理看来都不重要? 那什么重要? 难道是因为施倩签的正式合同里,团款报批上去,给了折扣? 不对,那合同她看过,就是那个价格,没有折扣,。 那又是为什么? 柯梦之一个职场菜鸟儿,如何都想不明白,想不通,就只能硬着头皮问。 她从枕头下面摸出手机,点开,输入了一行字发过去:“我还是没想明白,能不能麻烦你再说得详细一点。” 发出去才突然发现,这不是信息,是网约车的评价页面! 她一下子从床上坐起来,拍脑袋,嘀咕真是晕头糊涂了,项湛西都懒得和她说话,为了网约车评价却特意提醒了她两次,他得有多在意这评价可想而知!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有这种奇奇怪怪特殊的兴趣爱好,但这是不是代表,她刚刚正大光明得罪了部门总监? 柯梦之无语大叹,恨不能剁手,手机屏幕一亮,一条信息横在解锁页面,只有两个字—— 回扣。 柯梦之看着手机屏幕,怔住,方才如梦初醒。 她想起自己那天送许经理离开的时候悄悄塞了小礼物,可从价值上来说,那随手的小礼物实在担不起回扣二字,不过是她在初次合作时略微客气意思一下而已,送的也只是钟爱从客房部拿回来的当做员工福利的熏香套装。 可许经理当时一副了然的样子,顺手就接了,现在想想,难道施倩早就给许经理送礼了? 所以在她赠礼后,许经理理所当然地以为这是两个试用期职员在业务上的较量竞争?然后斟酌一番,顺应礼物轻重,选择了施倩? 柯梦之这才在时隔几天后的深夜里明白过来,原来仅仅防着对手没用,只是自己努力也没用,两者兼顾,还是没用。 因为签单的大权,从来不掌握在他们手里。 今天才想明白这一点,柯梦之觉得自己也真是愚笨至极,但想通总好过一直不清楚,看着手机屏幕上回扣二字,心里越想越不服。 原来在别人眼里,她付出再多都是白费,比不上这些人切身获利自己拿到好处最重要。 那既然如此,她先前的付出在许经理看来又是什么? 这就是商务场合上工作上所谓的合作? 柯梦之越想越气,她知道自己没经验,脑子还不够灵活,这点都得想这么久,还得要人明了点拨才能明白。 但她再笨再傻再天真也明白一个道理:不能这么被人轻易耍弄还便宜了别人! 第十四章 次日,柯梦之起了个大早,早早去酒店,在闻晓上班的必经路上等着。 闻晓一露面,她便跑过去,道:“闻姐。” 闻晓有些诧异:“你今天也这么早?” 柯梦之和闻晓打招呼,道:“我是特意等你。” 闻晓脚步一顿:“等我?” 柯梦之点点头,看着她:“闻姐,上次你给我单子的时候说过,起先是那家旅行社的一个经理和你对接,后来我谈的时候,变成了小许。”叫许经理,不过是一种客套,那位小许,也根本不是什么经理。 闻晓点头,没料到她还抓着那个单子的事情不放,心里虽然觉得她太执拗了,但还是道:“最开始是他们经理,怎么了?” 柯梦之上前:“能把那位经理的联系方式给我吗?” 一大早,办公区还没来几个人,经理总监办公室的大门全紧闭着。 空调冷风口呼呼吹气,偶尔飘来咖啡味,也是廉价速溶的味道。 闻晓静坐观望。 她看到柯梦之拎着一叠文件走到打印机旁复印文件,那背挺得笔直,竟也端正得透出几分不服输的味道。 她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有些小瞧了这个年轻姑娘。 又想,何止她,整个营销部,所有人,大概都觉得柯梦之是一个因为脸被特殊关照招进来的花瓶。 尤其旅行社那一单之后,大概就更没人觉得她适合在营销部做业务,私下里的那些关于她的评论也多是沾了颜值容貌的光,试用期不过就得滚蛋。 这时,画着精致妆容的施倩单肩背着小挎包走进来。 闻晓看着她,意味深长端起热茶饮了一口。 看样子,谁输谁赢还不一定。 施倩已经开始做新单,有了之前那单做入门,这一单似乎顺手得多。 还没几天,就开始跑外勤,踩着高跟鞋哒哒哒,无不彰显出年轻女孩儿特有的自信。 柯梦之一直闷声在工位做自己的事,几乎不出外勤,周围人都知道她没有新单子,难以突破困局,但没人吭声,各做各事。 这天,柯梦之从自己工位站起来,先去打印机旁边复印文件,复印完了直奔周清办公室。 人刚进去,徐逸便和赵蓉蓉道:“她进去干什么?有单子要批?” 赵蓉蓉挑挑眉,手指头卷了卷耳边的散发:“不知道呢,要不你问问小宋。” 宋可扬从她们身后走过,不冷不热道:“和我有什么关系?” 赵蓉蓉笑道:“问你当然是因为你有个喜欢包打听的好‘徒弟’啊,她知道了,不就等于你知道了。” 宋可扬并不在意,知道赵蓉蓉这嘴巴就是如此,况且她也知道这嘲不是冲着她,而是施倩。 施倩那单子,到底怎么回事,这办公室里大家心知肚明,虽然闹到上面,单子还是施倩的,但背地里多少被人不齿。 同时做业务的销售,如此不讨喜的小手段,谁能不提防?今天为了过试用期,抢同期职员的单子,闹了个撞单的笑话,那明天呢?会不会抢到他们这些人头上? 施倩的性格,的确过于张扬。 尤其前几天客房部一个领班还投诉过,说他们营销部总有人不干正事朝他们那边乱跑,扰乱她们的日常工作,很容易打扰到客房部的客人,尤其是高级vip客户。 指名道姓,就是施倩。 这番投诉,营销部普通职员不知道,“四大金刚”却清楚——周经理接到投诉单的时候,他们四人就在她办公室开会,周清放下电话后,当场脸色就不对。 要知道五星酒店最重要的服务就是客房,尤其是高级客房服务,投诉既然都已经送到周清手里,自然得有个交代说法。 不再多议论,赵蓉蓉拿起水杯,站起来,挑挑眉,去茶水间。 她有预感,过不了多久,他们营销部搞不好又有好戏看了。 施倩跑外勤虽勤快,但业务谈得勉勉强强,好在试用期有单子就可以顺利通过,也不逼自己,慢慢做业绩。 这天下午四点多,她从外面回来,不想绕到后面走员工通道,便直接走前厅大堂。 到门口,冯中热络的朝她打招呼,喊她:“施倩姐。” 施倩不久前刚刚认识这位大堂迎宾,对方热情,总是主动打招呼,她对他却有些爱理不理,听到这声招呼才看过去,不冷不热,“啊”了一声。 正要走过,忽的顿住脚步,转头,想了想,道:“小冯,柯梦之你认识的对吧?前段时间来了个高档中老年团,我记得当时在大堂,你好像和她挺熟的?” 冯中憨厚的模样,道:“不认识啊,我就在大堂工作,如果也是酒店职员,应该刚巧那天都在大堂给客人服务吧,怎么了?” 施倩想了想,道:“她也是营销部的。” 冯中笑笑。 施倩道:“客房部的一个领班,叫钟爱,你认识她吗?” 冯中:“有印象,但是不认识那位领班。” 施倩抿唇,想了想:“你在大堂有见过那个钟领班和柯梦之一起吗?或者听说她们关系很好?” 冯中心中突的一跳,摇摇头:“没有。”心中却暗自反问,柯梦之和客房部的领班很熟? 顿时想起自己前几天在大堂还故意装看不见柯梦之,心下郁闷,果然她是有关系的,只是那关系不在营销部总监那边,而是客房部吗? 施倩没打听到有用的,回办公室,一回去,坐下没几分钟,周清便叫开部门会议。 众人一股脑儿涌进会议间,施倩随便找了个位子,一坐下才发现,对面是柯梦之,她睥睨桌那头一眼,心下哼了哼。 柯梦之面前摆着个笔记本,垂眸静坐,就像学校里一个中规中矩的优等生。 周清看人齐了,也知道有两个在跑外勤,便摆摆手,示意开会,先总结了上个月的业务,又道:“我不多说什么,逼你们也逼不出业务,这个月大家抓紧,已经快过去一半时间了,有单子的赶紧签,能多跑两个业务就别落到下个月,下个月还有下个月的业绩。” 顿了顿,目光落向柯梦之和施倩这边,停顿两秒,似在酝酿,大家看她脸色,都觉得应该是要开口夸人,要是骂人,就不是这个轻松的表情了。 果然,周清抬手示意两个试用期职员的方向,道:“我今天很欣慰,因为咱们营销部两个新人试用期的表现超乎我的预料,不但签单速度快,还签下一个长单。” 施倩原本暗自欣喜,脸上笑容都挂了出来,嘴角扯到一半,听到这话,突然僵住,她愕然抬头,见柯梦之依旧维持姿势坦然静坐,神色平常。 施倩以为自己听错了,抬眸去看经理,听到她后面说:“小柯刚刚签下一个长单,是和一家专攻高档中老年团的旅行社。新人签长单很不容易,来,大家给她鼓鼓掌。” 掌声在施倩错愕挂起的神色中响起,全会议室除了她和柯梦之,所有人都应声送出这个鼓励。 掌声落下,周清又道:“都说现在经济不景气,单子难做,但大家也都看到了,新人,还在试用期,都可以做长单,这说明什么?说明只要肯下功夫,业务迟早能拿下。” 领导的鼓劲,总带着传/销式的洗/脑,好像皇天不负有心人七个字做起来比唱起来还容易一样,但既然是鼓劲儿,必须这么说,也只能这么说。 施倩没想到短短时间柯梦之竟然神不知鬼不觉拿下一个长单,心里顿时气闷,经理这番夸奖形同一记敲打。 她抬眼,并不掩饰,不甘的眼神投向桌对面。 经理嘴里的旅行社,难道是许经理那个? 怎么可能?许经理收了她几千块的好处费,有长单不给她做,给柯梦之?!她放在桌下的一手暗自捏拳,后槽牙绷得死紧。 散会时已过下班时间。 营销部这群收拾东西下班的人精们态度顺势而变,有人不加掩饰的恭喜柯梦之,有人好奇打探短短几周这突如其来的长单是怎么签下的。 还有人马后炮恭维,说:“小柯,我就知道你行的,大美女啊,肯定能签下好单子!” 似乎全都忘了,不久前在这个办公室内,柯梦之刚刚因为一个被抢走的单子成了众人暗地里的笑料。 四大金刚按捺不动——徐逸和宋可扬早收拾包离开办公室,赵蓉蓉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和闻晓一样并不加入其中。 唯有站在工位上收拾东西的施倩一脸漠然,离开时高跟鞋的脚跟揣在背后的椅子上,发泄一般,动静略大。 她一离开办公室,当即就给许经理那边打电话,许久才打通。 那边没出声,她便急切问:“许姐,怎么回事?你们公司和柯梦之签了长单?你怎么没告诉我!” 那头一听这话,当即口气也不好,急道:“你还问我?我还没问你呢!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你那个同事,柯什么的,不是和我签的单子!是和我们经理!还有啊,我和你签上次那一单的时候,你怎么没告诉我你们酒店可以有折扣价?!我经理还以为我办事不到位,质问我有折扣为什么不用,把我叫过去痛骂了一顿!我工作都要丢了,你还问我?” 施倩愣住,茫然半刻,喃喃道:“怎么,怎么会这样?” 许姐:“什么怎么会这样!我真是要被你们酒店这两个人烦死了!害我工作都要丢了!我还要问你呢,我经理说,上次的房款其实可以有折扣价的,就是因为我和你签了,没和柯梦之签,折扣才没了,房费成本不知多了多少!” 施倩皱眉,急道:“什么折扣?白纸黑字的正式合同也是我找领导过目才和你签的,房款就是那个价,我能给我折扣干嘛不给你!?” 许姐当即喝道:“谁知道你呢?!我也想问你啊,柯梦之签给经理的长期合同单子是有折扣的,你给我的单子却没有。” 两个女人这下快要彻底撕破脸。 施倩又赶紧撇清道:“折扣又不是每个合同都有,你那个单子领导不批折扣,柯梦之那个单子对我们酒店来说是长单,领导批了折扣我有什么办法?” 许姐在挂电话之前几乎是怒吼着咆哮了出来:“我管你那么多!你懂这些我不懂吗?可我经理就是一口咬定告诉我,之前那单房款本来也可以有折扣,现在多花了钱,就是我和你们酒店没沟通好,我工作都要没了,你还和我吵?” 最后又道:“你给我那点东西,还不够我一个月工资呢!”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留下施倩一脸焦头烂额,气得浑身发抖,差点把手里的手机丢出去。 第十五章 柯梦之嗤一口,撇嘴,拿起手机点开软件,翻到之前的行程记录,点开,付款,再开始手动评论回复,她用委婉得不能再委婉得方式夸赞了一番—— “项师傅的人生引导令我豁然开朗,诚心感谢。” 第二天,柯梦之刚到部门,就听说施倩被全部门通报批评——上班时间随意到其他部门乱窜,影响其他部门的管理秩序。 那通报单贴了好几个地方,形同当街示众,部门内,刚来上班还未落座的同事各个都要在那通告单前晃一眼,从头到尾“品读”一下。 这对营销部来说简直就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的好戏,昨天才看施倩被比下去,今天又被通报批评,看她平日里张扬的模样,对比下,这状况怎一个惨字了得。 柯梦之起先不知道那通报单写了什么,来的时候看好几个人都涌过去,以为是领导下达的什么部署,一看是施倩的通报单,扫过那些字,挑挑眉,回座位。 回想昨天钟爱和自己说的那些,料想那投诉的搞不好就是客房部,但也不确定会不会是钟爱——这种事搞不好还真是那丫头能做出来的。 不久,施倩来上班,神色已恢复原样,妆容一如既往精致,可看到自己那通告单,脸色当即又灰了一半。 她将贴在离她工位最近的一份通报单仔仔细细从头到尾扫过,看到行文末尾周清和项湛西两人的亲笔签名时,只觉头顶钻血,冷气缠脚。 她想把那通告单给一把扯下来,手都抬起来了,却只能硬憋着放下,转身回工位,只觉脸面丢尽。 一坐下,瞥头见旁边柯梦之该干什么干什么,咬唇,缓缓挪动屁股下的转椅,凑过去,冷笑一下,低声道:“小柯,我还真是小瞧你了,没想到你本事这么大,折扣价房款的长单都能签。” 柯梦之不想和她正面冲突,头也没转,拿起杯子,欲要去茶水间,却被施倩一把按住手臂。 对方挂在唇角的笑意依旧是冰冰的,但就是笑看她:“都是试用期的新人,同事一场,有什么误会还是早点说开好,不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柯梦之起身一半又坐回去,平静看她,点头:“你说的对,同事一场,不要闹得大家都不愉快。” 施倩继续笑:“那最好了。”说着松开手。 柯梦之起身去茶水间。 施倩心中冷冷嗤一口,闭了闭眼,极力去遮掩眼底的心绪,又掏出粉饼来补妆。 中老年团的旅行早已结束,陈家老夫妻并没有走,留在苏市陪女儿和孙女。 这一日陈小田主动联系,说想请她和项湛西吃饭。 吃饭是可以的,但听到项湛西三个字,柯梦之下意识就委婉拒绝,那顿饭自然没有吃成。 这天,柯梦之却突然听说,闻晓辞职了。 营销部以前的辞职流程是,正式职员,提前至少两周打招呼,两周时间交接工作,才能收拾东西离开。 但原来的总监离开新总监上任后,营销部在这方面的作风便雷厉风行得多,没那么多拖拖拉拉的毛病,递辞职信,领导批,交接工作,批复通过,然后就直接走人。 闻晓是这项政策在营销部落实之后辞职离开的第一人。 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正是闻晓走的当天,没人料到,全部门的人都惊诧不已。 当然包括了柯梦之。 她起先诧异,但没多想,虽然说试用期是闻晓在带,却也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师傅带徒弟。 她心态放得很平和,觉得闻晓辞职,那就是人往高处走,肯定是找到了更好的工作,还琢磨,要不要周末请闻晓吃个饭,感谢她这段时间在工作上的提点。 但闻晓走得不声不响,低调得谁也没注意,她工位就空了,文件全部交接妥当,电脑也被锁上。 人走得突然,营销部少了个人照样转,该如何还如何,除了有人议论怎么突然离职外,和往常并无不同。 柯梦之则等着,想看周清准备让谁带自己过试用期,可一连等了好几天,经理那边什么动静都没有。 等既然等不到,那只能自己去问。 然而周清面对她的询问,态度这次又十分不耐,不但不提谁带试用期的问题,反而抬眸冷冷反问:“之前让闻晓带你,我看她对你也挺关照的,这次她要走,你就事先什么都不知道?” 柯梦之心里一跳,摇摇头:“我不知道,她没和我说。” 周清皱眉看她,一脸洞悉的神色:“她连自己手里的单子都肯给你做,你说你一点都不知道?半点风声都没听她透露出来?” 柯梦之有些不明所以,但也反应过来,闻晓这次辞职恐怕因为什么原因惹恼了经理,她这是运气不好,刚好碰到枪口,成了炮灰。 柯梦之镇定道:“没有,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周清这人的性格都在脸上,业务好,她不吝啬鼓励和夸奖,业务不好或者下面人做事有问题,她也不会因为过去的成绩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她对闻晓的辞职颇有不满,又觉得柯梦之应该是多少提前知道了点消息的,于是脸色越发不快,不提谁带柯梦之,让她没其他事就出去。 柯梦之被赶出来,满心都是惊愕,不明白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闻晓离职为什么又把气撒她身上? 可想想周清的话,揣摩那句“她连自己手里的单子都肯给你做”,突然心惊恍然——难道闻晓早就打算辞职了? 因为早有打算,试用期内必然会走,索性“好心”给个单子让她做? 再细想,当时两人毫无交情,主动把自己的单子给她做这举动的确超出常理,毕竟那时候施倩整天拍宋可扬马屁也没能拿到一个现成的单子。 那这是要走,索性最后做个顺水人情,白便宜了她? 还是知道自己的离开会给带的新人造成不可避免的麻烦,提前给予补偿? 如果是前者那还好,可如果是后者…… 柯梦之头都大了! 可想再多又有什么用?事实不以她的主观意识为转移,她只盼试用期最后能安然度过,别再出什么岔子。 可营销部却渐渐传开一个消息——说闻晓跳槽去其他酒店,带走了自己手里不少资源,原先她手里有些快到期正等着续约的单子,就因为她离职,现在好多都不续了。 有人私下议论:“这不正常吗,老业务员,资源都捏在自己手里的,走了,资料留下又怎么样,资源跟着人跑啊,要不然有什么资本高薪跳槽。” 附和的人说:“现在业务难做,她突然离职,难怪经理气成那样。” 柯梦之听得越多,心下越没底,越觉得闻晓早计划好跳槽,给她做单子就是提前弥补她,她把这事儿在心里暗忖了几日,晚上都有些失眠,终于还是忍不住给闻晓打了电话。 闻晓听完她一番拐弯抹角的试探,早已知道她这通电话什么意思,淡淡回道:“小柯,既然不是同事了,给你一句劝。在营销部,做事就做事,别想太多,就算想再多,有些事你也无能为力。要通过试用期,要抽成拿高薪,只有一点,就是你手里的单子和业务,你有了业务,你就能横着走,就算不能横着走,也不能升职,你还可以像我一样跳槽!” 柯梦之从这些话里听出了几分不甘心,而话已至此,她还能说什么? 只有客气两句,挂了电话。 第十六章 试用期没有人带,柯梦之在营销部的日子随之变得艰难起来,先前签的长单也没有给她开挂,更没有为她打开事业上升的通道。 反而因为那业务原先是闻晓给她的,叫周清心里埋了一根刺,总认为柯梦之其实早先知道,闻晓给她这单,就是事先收买她。 无论柯梦之觉得自己有多冤,只要领导这么认为,她也没办法。而下面的那群人都看上面的态度,有种指哪儿打哪儿的意思。 被经理夸,大家也顺势夸,周清看她不爽,大家自然而然又开始渐渐冷落她。 她毕竟新入职,很多东西都不懂,系统对试用期职员又有权限设置,以前有什么不懂,找闻晓要个权限,电脑里翻看参考一下,如今闻晓不在,朝谁开口,谁都不愿意借权限给她。 碰壁多次,工作又开始停滞不前,处境艰难,逐渐焦头烂额。 施倩有天故意问她:“你要查看以前的签单记录吗?” 柯梦之不知她什么意思,没吭声。 施倩笑笑:“啊,我忘了,我也在试用期,没有权限呢,要不……你去找经理,或者总监?你上次折扣都能要来,权限不难吧?” 这笑意盈盈瞧落水狗的神色,看得柯梦之心里直反胃。 其实她有过动摇,想找项湛西,但又不想一有难处就找他,毕竟两人本来就不熟,也没有交情,上次能有交集被提点到,也是意外,难道她还能有困难次次找他? 只能自己熬着,反复联系先前记录的单子,看看有没有可能再做点业务,可电话就那么几个,打来打去别人也烦,最后不接她电话直接拉黑的一大把,而权限里可以查到的过往业务单她也看不到,自己网上搜索可行的合作方,纯粹又是瞎猫碰死耗子。 煎熬了一周,当真是孤立无援。 这天又接到老家通城那边来的电话,是表妹背着舅妈偷偷摸摸联系上她。 起先吞吞吐吐,不肯直说,柯梦之听出不对,以为那债主又上门找舅妈母女的麻烦,急忙问到底怎么回事。 表妹才道,舅妈半个月前带小石头去菜市场买菜,路上被菜贩子的电动车撞了下,腰撞伤了。人是没跑,但那菜贩子拿了点医药费就不肯再花钱,偏偏最近小石头也生病了,吃药不好,怕拖着会得肺炎,送去医院儿科住了两天。 柯梦之听完就急了,正要脱口而出为什么现在才打电话和她说?话到嘴边,才猛然反应过来,必然是舅妈那边拦着不让说,怕再给她这个外出打工的白添负担。 而表妹忍了这么久还是联系上她,大概是真的要山穷水尽了。 柯梦之心里清楚,家里那边的亲戚基本指望不上,舅舅病逝得早,早年舅妈母女都是她家照应,如今她家破人亡,也只有舅妈母女还当她和弟弟是家人,帮她在老家照顾弟弟,让她不留后顾之忧。 她来苏市前原想把身上剩余不多的钱都留给舅妈,但舅妈不肯要,说她投奔在外,又不比从前,手里不能没有钱。 她在酒店找到工作后,本想着试用期一过,转正工资高一些就能打钱回去。 现在想想,舅妈低保,以前就靠他们家帮衬,后来家里出事欠债,舅妈又拿出仅有的一点积蓄帮她,身上能剩多少钱? 母女两个外加一个小孩儿,吃喝拉撒生病上学,处处都需要钱! 柯梦之那天还没下班,就急忙用网银给表妹的□□打钱,把自己带出来的那还没动的一万块全转了过去。 而后离开办公区,在安静没人的走廊上给表妹打电话,低声叮嘱她:“别说是一万,你说了你妈就知道这钱是我带出来的那些,你也别说有这么多,有需要就取点出来,问起来,就说我发了工资,转给你的。” 表妹说:“好,我知道了,不会乱说。”顿了顿,又问:“姐,那你钱够吗?” 柯梦之:“你别管我,我自己有工作,总能想办法赚到钱,你先管好你自己,明年就要高考了,专心上课,好好考试。” 表妹在电话那头嘀咕:“我成绩不好,要不,我不上学了,也跟你出来工作吧?还能赚点钱。” 柯梦之的眉头拧起来,低声喝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才多大?学能不上吗?大学都没上找什么工作?” 好说歹说,表妹才打消不上学出来工作的想法。 挂了电话,一转头,突然看到不远处站着的施倩,那模样,就像已经在那儿站着听了好久,且毫无掩饰自己偷听的意思。 柯梦之捏着手机,漠然抬步,只当没看到。 擦肩而过时,施倩却笑了笑,挨着墙,转头道:“小柯,家里有困难?” 柯梦之敛着情绪,也没回头,抬步离开。 当天下班,柯梦之走得疾,人影刚消失在办公区,就有人说:“小柯走这么急,忙着约会吧?” “大美女啊,有约会不是很正常。” “那也不一定,万一家里有事呢?”施倩一副随口提起的样子。 “有什么事?”有人好奇问。 施倩漫不经心收包,想起走廊上无意间听到的那几句,说:“可能是……家里缺钱吧?” 有人不相信:“不可能吧,我看她的鞋啊包啊都挺大牌儿的,也不是假的,她条件应该挺好啊。” 这点施倩自然也知道,也正是想不通的地方,于是随口道:“那就不知道了。” 说完,呼朋引伴凑人一起去吃小龙虾,却见总监办公室的门被拉开,项湛西一脸古水吴波地走出来。 “项总。” “项总。”施倩刚刚没留意总监办公室有人,一看项湛西,立刻闭紧嘴巴。 等人走过,她撇撇嘴,旁边人抬手推搡她一把,玩笑道:“说不定总监也想吃小龙虾,特意掐着那个时间出来的呢,哪知道你又不请他,他心里说不定遗憾死了。” 施倩羞道:“你还笑话我!小龙虾吃不吃了?”想了想,瞥见那紧闭的总监办公室大门,还是问道:“哎,那门板隔音不隔音啊,我刚刚说的话,他不会都听到了吧?” 那人哈哈一笑:“当然不隔音,什么都能听到!” 第十七章 回公寓后,柯梦之翻包,外加工资卡里的余钱,查下来,总共也不过九百多块。 九百多,要熬到下个月发工资。 而她试用期的提成是算到第三个月里的,前两个月只有基本工资,到手还没有3000,房租就要两千多,本以为签下单子试用期一定能过,现在却根本没这个自信,万一被辞,又没有新工作,别说打钱回去,自己生活都要成问题! 柯梦之焦头烂额,把几个包又翻了一遍,也没再多出一毛钱,突然自责的想,她为什么要住2000块的公寓?不住这里,她应该还能省下些钱,以她如今的条件,根本不该住这样高档的公寓房! 可再想想,帮她的一直是钟爱,收留她的也是钟爱,她现在不住了,钟爱就要一个人负担一个月几千块的房租…… 再一次,她体会到了什么叫山穷水尽,无路可走。 抬眼,看到床上撒开的包,目光呆滞的落在其中一个包的logo上。 许久,她似想起什么,猛然坐起,一把抓起那个包。 “什么?你要卖包!?” 钟爱这天晚上十点才回来,饿得穷胸贴后背,刚吞下一口小馄饨,就听到沙发上柯梦之和她来了一句卖包。 她惊愕不已地转头,夜宵都不吃了,抽纸擦手,站起来走到沙发边,果然见到沙发上摊着好几个包,其实不止包,还有衣服,茶几上甚至还有两条项链。 柯梦之正在里里外外检查包是否有污渍破损,不时又拿起手机,对着包包拍照,边拍边道:“是啊,反正我现在也用不上,卖了还能凑点钱。” 钟爱眨眨眼,看看那几个自己要省好久才能买的起的奢侈品包,十分不能理解:“都是以前买的,拿着用不就行了,折价卖多亏啊,以后想要,还得买新的,新的还得花更多钱。” 柯梦之听到这话,淡淡道:“以后我也不可能去买新的。” 钟爱这才反应过来:“之之,你是不是缺钱?” 柯梦之拍完一个包的细节照,又站起来,在穿衣镜前跨包背着,对着镜子拍。 钟爱见她不言语,知道猜中了,忙跟过去,站在一边,看着她:“我记得你之前说,你出来的时候带了钱的。”想了想,肯定道:“你老家,你弟那边是不是缺钱,你打钱回去了?” 柯梦之还是不多解释。 钟爱最讨厌问了不说,一把抓过包,扔到沙发上,走到柯梦之面前,看着她,叉腰,肃目道:“我问你,你说是或者不是就行,有那么难回答吗?” 柯梦之抿唇,抬眼:“是。” 钟爱翻了个小白眼,不满道:“你缺钱,你可以和我说啊,我借给你,你好好的卖什么包?”不容柯梦之开口,又道:“这样,我这边房租不用你平摊了,我自己来,你之前摊掉的房租我等会儿转回给你。还有你弟那边是不是生病还是什么事?不会是那个债主又追款找上门了吧?缺多少?我帮你凑。” 柯梦之紧紧咬着牙,侧眸站在那里,心里却十分难受——她过去坦然接受所有人对自己的好,觉得理所当然,活得像个公主,如今家破人亡,仅剩的对她好的那些人,她却又不敢轻易承他们的情谊,她怕自己会过分依赖,怕会因此讨人嫌,更怕给他们添太多麻烦。 就像独走钢丝,一步不稳,就会摔下去,有人扶,心中感激,却也担心那些依靠某天会因为她的过分贪心而突然撤离。 战战兢兢,就是她现在这样。 她一面庆幸有人帮,一面又害怕依赖太多,会给人添麻烦,甚至忧虑会不会因为自己不自知的某个过分举动而请来帮助者的不满。 她的顾虑和心中的负担,真的太多太多。 因此,她无法向钟爱开口借钱,也不想借,她知道,这些责任和担子都是她自己的,她不能转嫁给旁人。 柯梦之理了下思路,对钟爱解释道:“我老家那边的确需要点钱,不过不是出什么事了,就是日常一些开销。我之前没和你提过,我舅妈其实没工作,一直拿低保,妹妹还在上学,她们没有收入来源,以前存的一些,这次我家出事,基本都拿出来帮我还债了。我妹下午给我打电话,我就把我卡里没动的一万块全转给她了。” 钟爱听完,脸色稍霁,想了想,问:“那你手里还剩多少?” 柯梦之:“还有点儿。” 钟爱不耐烦道:“一点儿是多少?!” 钟爱垂眸看了看手,如实道:“一千块不到。” 钟爱有些消化不来,无语的嗤了一口,瞪眼四顾一圈,显然在克制,忍了忍,才道:“你手里总共就一万一千不到,你一口气给你妹一万?!” 见柯梦之要说什么,抬手止住她,继续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他们三个人,你一个人,对吧?但你好歹也考虑一下自己的处境!老家既然不是救急,你就不能先转五千过去,回来盘算一下,留下自己吃饭的钱,有多的再给吗?” 柯梦之摇摇头:“舅妈被车撞了腰,柯石也生病住院两天,都需要钱的,恐怕一万块都不够。” 这下钟爱再不能说什么。 她转头看看沙发上的包,想想柯梦之现在的处境,冷静下来后,又觉得自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家破人亡,变卖家产,外债十六万,要养年幼的弟弟,还有低保户母女两个,这样的情况,能熬到今天,真是一步一步的血和泪。 家里遇到这样的动荡,落到谁头上不是崩溃两个字?能撑到今天,实属不易,换了其他人早奔溃了,可见柯梦之骨子里是个硬气的。 钟爱心中无言叹口气。 又看看那些包,只得用商量的口气道:“这样吧,你把包整理好,拍照传网上卖卖看,要是不急,就先别挂低价,等我帮你问问酒店里认识的同事,看看她们有没有人要二手包。” 柯梦之很感动,上前抱了抱钟爱:“谢谢。” 钟爱回搂她:“不用谢,和我客气什么。” 顿了顿,突然幽幽道:“好像我现在已经能理解那些跟土豪跑了的酒店小姑娘到底是怎么想的了,妈的,有钱真好!” 柯梦之听到这话,好好的情绪崩盘,差点笑喷。 当天晚上,柯梦之和钟爱轮番当模特和摄像师,把那些可以卖的包包挂到几个卖二手包的网上,价格定得不高也不低,联系方式留的是柯梦之的新微信。 临睡前,钟爱又跑上楼,让柯梦之拿手机注册一个微博账号,说:“我觉得微信不好,以后要是酒店的同事加你,不是一下就暴露了,你卖包还是低调点,酒店里传来传去太难听。弄个微博号沟通卖包,回头支付宝转账就行。” 柯梦之没注册过微博,听完觉得可行,就注册了一个,把包的照片都发了上去。 这之后的几天,却一直无人加微博咨询。 钟爱没卖过二手奢侈品包,也搞不懂状况,上网查了查,才明白过来,别人卖二手,小票包装什么的都会留着,以方便证明自己这包的真假,柯梦之只有照片,价格还不比别人低,会看包的觉得贵,不识货的又担心是假包。 好不容易,这天下午,卖包微博的私信里有人来询价问包。 钟爱提前给柯梦之发了消息,提醒她:“这人是我们客房部的一个小姑娘,你别暴露了啊。” 客房部小姑娘刚好最近要买包,海淘怕被税,店里的又太贵,想买个新一点的二手奢侈品包犒劳自己,又没有合适的门路,刚巧被钟爱知道,推荐了过来。 钟爱为了提高可信度,就说自己前几天在这个微博买了包送给妈妈,让老娘在广场舞群里刷面子用的。 小姑娘很相信钟爱,特意注册了微博来咨询。 柯梦之赶忙点进微博回复。 对方询的是一个链条包,她先是把手机里那包的照片全发了过去让对方看细节,又一再表示,虽然没有小票,但是是国外免税店买的,保证不是假的,买了之后,可去店里验真假。 女孩子买起东西来就爱左右比较,细节一个都不放过,柯梦之理解,毕竟那一个二手包就是大几千块,没有谁会傻到花钱买个假货回家。 柯梦之也不厌其烦的用手机回复对方。 好在当时已临近下班,不影响工作,等下班点一到,她便拎包离开,想着答应对方下班回去拍点细节照,那还是早点拍给对方。 因为最先走,电梯间只有她一个人。 对方还在问包包该怎么护理,她便埋首继续回复,太过入神,听到“叮”的一声电梯提示音,想也不想,抬腿朝内走,却和人撞了个正着。 “对不起!对不起!” 那一下撞得还挺重,电梯内走出来的人大概也没想到外间有人笔直的进门,没刹住,手里几份文件和柯梦之的手机应声散落在地。 柯梦之没顾上自己的手机,赶忙蹲下去帮着捡文件,拿起来,却一眼看到了文件封面标签上的“营销部月度统计”几个大字,当即一愣,缓缓抬眼,与刚蹲下捡文件的项湛西对了个正着。 柯梦之:“……” 项湛西淡然扫她一眼,单手拾文件,起身前不忘将落在电梯地砖上的手机捡起来。 柯梦之默然,拿着她捡起的文件,跟着站起来,递过去。 项湛西接过文件。 柯梦之抿唇,还是抬手指了指他手里的手机:“项总,那是我的。” 项湛西看了一眼,这时候,手机屏幕才缓缓黯淡下去,他将手机递还,一如之前的态度,半个字也懒得说,直接抬步错身离开。 有个身影也从电梯内走出,跟着离开,柯梦之这才意识到原来刚刚电梯内还有其他人,只是被挡住了,她没发现。 她也没回头去看那是谁,进电梯,按楼层,低头看手机屏幕没碎,吐了口气。 解开屏保,看到微信的私信对话页面已退出,大概是掉手机的时候碰到了,此刻正显示她的微博主页面。 她又点开私信,继续回复。 回公寓后,给客房部的小姑娘拍了不少照片发过去,对方回复她再考虑一下,又说价格有些高,似乎又犹豫着不太想买。 柯梦之知道生意不可能一笔谈成,对方犹豫,她也不好主动便宜送出,便客气说好,让对方再考虑一下,有需要可以再联系。 这是和平时一样的夜晚,夜幕降临后,洗漱整理睡觉。 临睡前,柯梦之正用微博逛热门,突然发现有人给她发了私信。 点开,未关注人的对话框内只有两个字—— “买包。” 第十八章 许昱约了项湛西好几次,后者不是忙工作,就是在出差,鬼影子都见不到半个,两人前后加起来的见面次数,竟然也只有唯二的两次。 一次是今天。 还有一次,就是项湛西接网约车做副业把他直接扔在马路边那次。 想起上一次,许昱就想捂住胸口,然后把他那颗摔碎了刚黏起来没多久的心甩在项湛西脸上。 今天许昱刚好闲着,知道项湛西忙,索性来他们酒店,到的时候很巧,一进正门,大堂里遇到了刚刚回酒店的项湛西。 项湛西手里揣着几份文件,正要回营销部,两人一起乘后面的员工电梯上楼。 刚按下楼层键,许昱便想起什么,道:“哎哎,最近网约车还开嘛,项师傅?” 许昱故意揶揄,项湛西就侧眸看他一眼,懒得回答。 许昱自己笑:“你这什么表情?又不是我逼你接单当司机。哎,你那么好的车,就没接到过什么大美女?” 电梯上行,项湛西平静道:“大美女不需要打车,自己有车开。” 许昱点头:“这倒是。”却又说,“那也不一定,万一美女的车刚好抛锚或者送去保养了?你别看我,也别告诉我美女都不止一辆车,赤橙黄绿青蓝紫每天一辆换着开。” 项湛西没搭理他这油头滑脑的鬼话。 许昱见他不开口,继续道:“不过开开也好,本来以为你做业务交际圈大,能遇到女神,现在看看不是这样,下班开网约车,好像也能遇到各种女孩子,那万一刚好是未来女朋友的单子,不就赚了?” 项湛西这次终于转头,冲他一句:“你少说两句嘴巴会退化?” 电梯刚好抵达,梯门一开,他率先朝外走,却意外和人撞了个正面。 许昱靠着电梯,原本笑呵呵的脸在看清来人的长相后,凝固住。 等两人步出电梯,梯门在背后合上,许昱两步追上项湛西:“那那那那……” 项湛西脚步不停:“治好结巴再说话。” 许昱抿唇吞咽,再张口,满嘴都是带着肯定的惊诧,但又像是怕喧哗声引来谁,压低声音,鬼鬼祟祟一般道:“刚刚我没看错吧?那是,柯梦之?” 项湛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许昱想了想,再次肯定道:“对!就是她!肯定是她!”又看项湛西:“你没认出来?不对,你肯定知道是她,她也在你们酒店工作?!” 项湛西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但许昱怎么可能放过他,一面跟着,一面自顾般道:“你回苏市工作,这么巧,刚好和她一家酒店?不对,你不会是为她放弃了原先的工作,特意来这里的吧?!” 说完,赶忙闭嘴,顿住脚步,也刚好迎来了项湛西转眸过来的森冷的一个目光。 许昱知道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讨了个没趣,抬手摆了摆,表示自己闭嘴。 但他之所以会这么说,恰恰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该知道的。 也正是因为知道的多,于是想得更多。 回忆刚刚电梯口那一遇,柯梦之当时的神态表情,他觉得,这两人不可能今天才碰上,既然在同一家酒店工作,大约早就遇见过了。 等到跟着项湛西进办公区,听到几个正要走的职员聊起小柯小柯什么的,许昱更是心惊—— 卧槽,不是吧?这两人竟然还一个部门? 那柯梦之现在不就是项湛西手里的员工吗? 这下,许昱基本认定,项湛西这工作换得实在有些别有用心了。 两个男人当然不会没事做约出来吃饭,许昱是有事找项湛西帮忙,索性约出来吃饭。 可要聊的话题早被“柯梦之”这个名字挡得一干二净。 现在他满脑子都不是自己的正经事。 吃饭时,项湛西主动聊起许昱最近总提起的那家婚庆公司,刚说两句,却被打断。 许昱先是正色脸看着对方,说:“老湛,你和我说句实话,你来苏市,就是因为柯梦之吧?” 项湛西有开车,也没有非工作时间喝酒的习惯,喝了一口茶水,没什么表情道:“不是。” 许昱摇摇头:“我不信。”接着道,“当年我们班那群人,谁当我的面否认我都相信,你的,我不信。” 项湛西掀起眼皮子,慢吞吞送他四个字:“爱信不信。” 许昱却笑起来,挑挑眉,隔着桌子凑近,一脸八卦道:“哎,随便是不是啊,不是我也不能勉强你说是,如果是么,你不承认,我也没办法强迫你啊。不过这样也挺好啊,高薪总监,高中女神,般配!” 说完还装模作样无声鼓掌,赞道:“我先恭喜你们。” 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项湛西略抬着下巴睥睨他,桌下横扫一腿:“你还是先顾好你自己吧。” 许昱也不托大,连连点头:“对对对,我得顾好我自己,不过没事,我这不是可以向你取经吗?你看啊,我现在个*/丝,看上了白富美女神,女神却看不上我,这不就是和你当年很像吗?校园小混混暗恋高中校花女神,一晃眼多年,小混混翻身当总监完美逆袭校花!” 项湛西听着这番话,只觉得桌对面那人最近脑子被爱情塞成了一团浆糊,漠然道:“你最近为了追你的女神看了多少脑残韩剧?” 许昱纠正道:“那叫汲取经验。” 项湛西:“实践才能出真知,你看的那些韩剧,你的女神可能都不看。” 许昱:“……”有道理的样子。 但他很快又把话题扯回来,在他看来,虽然毕业多年,但项湛西这种念旧情的人,多少还是对柯梦之念念不忘。 以前两人没有交集,又分隔在天南海北,那是缘分外加没有机会,如今能做上下属,别管是不是谁故意的,这就是天赐的机缘。 许昱是唯一知道项湛西当年对柯梦之怀着什么心思的老同学,那时候也是无意间发现,更多的却并不了解。 但年少时的□□,在许昱看来无非是懵懂的感情和爱恋,当年求而不得,如今有机会,完全可以再续前缘嘛。 于是狗腿子一般,自己没搞定自己的事,还乱给项湛西出谋划策,道:“既然你们现在是上下属,那多好办,近水楼台先得月啊。工作中无微不至的关怀体贴,潜移默化,春风细雨,早晚搞定!” 项湛西听他胡说八道这么久,终于又是一脚踹了过去:“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许昱哈哈直乐,并不闭嘴,还说:“但我估计你肯定不会这么干,你面子比我薄。我再教你一招啊,你偷偷的对她好,别让她知道,她需要风,你给她风,她需要雨,你给她雨,做新世纪的三好雷/锋,默默奉献,捧出心肝肺等等一切!然后有一天,她就觉出你的好,跟你跑。你放心,到时候你那些付出都不会是无用功,女人心思细,肯定会发现都是你给她关怀给她爱。” 项湛西听许昱胡说八道了一个晚上,听都听饱了,饭也没吃几口。 一直到坐电梯上楼,耳边还是许昱的叨叨叨。 回公寓,一室冷清,门一关,就将这个世界的喧嚣谢绝在了门外。 西服外套随手扔在门口,去厨房冰箱拿出一罐冰水,喝了两口,顿觉清爽。 真是佩服主持人那能说会道的聊天功底,方才冷清下来的耳边,不多时,又钻出了许昱那些胡说八道。 项湛西无语嗤笑一口,摇摇头,随手打开客厅的电视机。 但他并没有看电视的习惯,就像开着电视,也只是他回公寓的习惯之一一样。 沙发凹陷,他坐下后闭了闭眼,大约室内太过安静,滋养出回忆的土壤,脑子里忽的不可抑制的冒出下班时候在电梯间相遇的场景。 还有不久前,他下班时,在办公室内听到的下属的那些闲聊。 可这些和他有什么关系? 与他无关,他不该管,也管不着。 不要靠近,不该靠近。 可有些东西,冥冥中根深在心底,连视而不见都做不到,更何况无动于衷。 他睁开眼睛,目光落向吧台上的小灯座,那里似有什么,提醒他,不该管的早就管了。 鬼使神差的,他拿出手机,注册好一个微博账号,搜索框内输入那个明明没有刻意去记却印象深刻的微博id。 和先前看到的主页内容相同,都是挂出卖二手的包包照片,男人不懂那纷乱款式的包,只知道那些都是包,大包或者小包。 而等他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私信对话框中已出现了他这边的id发送过去的内容,只有两个字,符合他一贯简练的说话习惯—— “买包。” 项湛西:“……” 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他无语的闭眼吐气,心里早把这出乎寻常的举动归结于受许昱那小子的影响。 再垂眸看屏幕,竟有了回复。 “亲!买包吗亲?都是正品,便宜出哦亲!” 第十九章 柯梦之趴在床上,睡意全被打算,拿着手机给对方回复。 为了拉近买家和卖家之间的关系,学起了淘宝客服的那一套,上来就是一口一个亲——反正会买包尤其是大半夜来买包的,百分百都是女孩子。 但她发现对面那人的话极少,半天回一句,也只是把她微博上的照片截图过来,然后问多少钱。 有了客房部那小姑娘询包问价的经验,柯梦之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亮开灯,开始拍包包的细节图。为了将包的整体效果呈现出,还特意换掉睡衣,挑了件合适的衣服,跑到楼下穿衣镜前拍了几张照发过去——当然,p掉了客厅背景和自己的脸。 钟爱刚好从卫生间出来,见柯梦之大晚上还对着穿衣镜拍包,停下来看她,愣道:“我们部门那个女孩子又要买了?” 柯梦之埋头发私信,道:“不是,其他人。” 钟爱连忙凑过去,好奇地看手机:“哇塞,野生买家啊!” 可一连发了那么多好张照片过去,对方竟然也没什么反应。 柯梦之有些沮丧,知道大概又卖不出去,把包放到沙发上,叹气摇了摇头。 钟爱把她手机拿过去,翻了翻两人的聊天记录,嘿了一声,道:“这个野生买家,典型的不废话购买形人格啊。” 刚说完,就见那边回复了几个字:“可以,买了。” 钟爱刚刚那就是胡乱一说,没想到竟然真被自己料中了,瞪圆了眼,赶忙走到柯梦之身边拍她肩膀:“快快快!买了买了买了!” 柯梦之吓了一跳,忙接过手机,一看竟然真的要了,惊吓大于惊喜,一屁股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戳着手机回复:“好的,那亲你把地址发我,我明天就快递……” 钟爱凑在一边看,见她如此回复,连忙道:“你也客气点啊,人家一上来就买你个大几千块的二手包,刚刚不是还一口一个亲吗?服务行业的默认规则是什么?顾客就是上帝啊!更何况这种天上掉下来的野生买家!” 柯梦之捏着手机:“我这么写不够客气吗?” 钟爱拧眉,一脸客房部大姐大的理所当然:“这个野生买家能买你一个包,就能买你第二个包,用得好,说不定还有第三个包,你不是还有几个四叶草的项链吗,说不定她也能给你包掉呢?” 有道理。 柯梦之当即删除刚刚打的那些话,想了想,回复道:“么么哒,感谢亲的信任哦,亲爱的放心,我这里的包绝对正品,支持专柜验货。” “亲再给我一个地址,我明天就寄出。” “对了,微博上的其他包也卖的呢亲,亲要是喜欢,我可以预留给亲,价格从优哦~” 发完,钟爱指了指屏幕,竖起大拇指,赞许她:“孺子可教。看到没,就要这么发。” 柯梦之挑眉,一脸受教:“哦。” 项湛西看到那一马当先的一个“亲”字,直接就呛了一口。 有些事早已脱离轨迹,连带着他自己的那些行为。 这不是第一次了,甚至不是第二次,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而对面却不嫌麻烦的给他发了不少照片,起先是包包的细节,没多久,甚至出现了背着包包的全身照——虽然那照片里隐去了容貌和背景,身型却是熟悉的那个。 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截图询价的那个包适合通勤用。 因此照片里,那特意换上搭包的衣服便是一套剪裁得体的通勤套装短裙,玲珑曼妙的身材在高档布料的包裹下优点尽显。 大晚上,几张正面侧身照里,晃在项湛西眼前的不是包,却是那一对笔直修长的腿。 项湛西把照片一张一张看过去,看到最后一张,默默抬手咳了一下,把手机放到一边,耳根已是红透。 他早已忘了什么该与不该,本来就是自己管控不住自己,情难自禁。 沉默回复,敲定买下。 然而那头一口一个亲忽悠他再买几个包的服务行业态度,弄得他心里顿时觉得哭笑不得,很快又想—— 原来她也有这样一面? 不是厌烦憎恶害怕的那一面。 可惜他是项湛西的时候从来没见过,大概也绝对不会见到,如今掩藏在网络背后成了二手包的买家,竟然有幸窥见。 把公寓门卫收件处的地址发送过去,又要了□□号码,项湛西便没有再回复,脑子里却轮转起许昱那些“邪门歪理”。 他自嘲一笑,淡然抛开。 许昱当然不懂,近水楼头从来不会发生在他和柯梦之身上,他唯一说中的是,他和柯梦之之间的确天差地别,他当年不过一个学校里老师口中烂泥一般的小混混,她却是远离在他世界之外可望不可即的公主——哪怕这个公主,现在变成了灰姑娘。 而这么多年他始终记得——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没有可能,绝无希望。 他曾经在一个眼神之下了然了这一点,然后,用一生来谨记。 大概无论过去还是未来,他们都不会有太多瓜葛吧。 柯梦之卖了一个包,□□里立刻多出七八千,手头终于宽松了些。 钟爱和她商量,决定换地方住,目标是离公寓小区不远的老住宅楼,房子虽旧,但咨询下来,一套精装修拎包入住的不过也才2300多些,两房一厅,刚好适合,比公寓loft便宜不少。 钟爱欢欢喜喜谈下了一套顶层的房子,闲下来就忙着收拾大堆东西准备搬家,柯梦之这边东西倒不多,两个行李箱就已解决。 可房子和钱的问题解决了,工作上,却依旧没有进展。 又因为闻晓突然离职的关系,她被经理嫌弃,进而遭遇办公室冷暴力,开会的时候都成了边缘人物。 周清总结月度业务的时候,把营销部每个人都拎起来批了一通,唯独没提她,这番无视没有让柯梦之觉得幸运,反而更加难受煎熬。 她觉得这样不行,想去找周清,可怕自己再讨人嫌,便不敢。业务做不出,整天在工位都焦虑得发慌,只能自己给自己找事做,去跑和营销部业务关联的会议厅、餐厅、大堂,就算心里知道跑这些部门也没什么用,可好歹不闲在工位,心里就舒服些。 可没几天,又被周清叫去办公室,这次是狠狠责骂。 “你是怎么想的?业务不做,跑去其他部门窜门?你很闲吗?!还是拿着基本工资就够了,不需要提成,索性当营销部的闲人?” “上次施倩的通报批评过去才几天?你怎么不长长脑子?又要让其他部门把投诉信扔我脸上让我处理自己手下的人是吗?” 柯梦之被训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只得替自己说了一句:“经理,我没有权限。” 这又给了周清发火的理由:“你没有权限,你为什么不早说?你不吭声是等着我自己想起来吗?到底会不会做事,这种小事,你不提醒我,我要想不起来,你就一直天天闲耗着吗?” 柯梦之这下得了权限,可心里又委屈,她开始觉得周清是有意针对她。 如此一来,心里就扎着一根刺,总觉得自己能不能通过试用期很难说,就算过了试用期,以后在营销部的日子恐怕也不会很好过。 她突然开始想,要不要重新找工作? 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发生了一桩喜事,这桩喜事带来的好事,很自然的落到了柯梦之头上。 陈小田和丈夫决定补办婚礼,陈家老两口全力支持,办婚庆的酒店地点就挑在了嘉合裕。 陈小田起先并不知道柯梦之是营销部的,联系上她,只是因为定的婚期近在眼前,想打听下他们那个日子是否和已经被提前订走了。 幸运的是,刚好那些天结婚的人少,而能在大酒店办婚礼的人也不多,这样一来,他们定的日子和桌数,恰好有合适的餐厅。 在听说柯梦之刚好是营销部后,陈小田当即就说:“我爸妈就是因为你对嘉合裕的印象特别好,所以才想婚礼在那边补,你既然是营销部的,那我这个婚礼的业务,肯定给你做啊!” 当头砸下馅饼,柯梦之睡觉都能笑醒,全然没有想过自己先前无意间的一个帮助,竟然又得来这样一个婚礼宴会单子,当真是拨云见日。 她当即拿了资料跑外勤,当面和陈小田谈单子,又详细和宴会厅打听酒店入住婚庆的细节。 陈小田做事稳重,对自己这个婚礼抱着很平和的态度,见柯梦之过来和她当面商量,都要说:“你别急啊,慢慢来,我看你跑得一头是汗。” 柯梦之每次都摇头,说应该的,婚礼就该多谈细节,没有白花钱的道理,这份实在,陈小田夫妻都看在眼里。 再一沟通,柯梦之这才知道,陈小田补婚礼,还邀请了项湛西,项湛西也很客气,又给介绍了一家婚庆,但看情形,陈小田夫妻似乎还不知道他也在嘉合裕工作。 陈家阿姨寻女顺利,便总忍不住感谢,说:“我运气怎么这么好呢,遇到你们一对金童玉女,又是帮忙弄酒店,又是介绍婚庆,还帮我们老两口找女儿。” 夸完了,还总不忘拉郎配:“你们两个孩子,漂亮的漂亮,俊的俊,多般配啊,我听说那个小伙子还没有女朋友,那你有男朋友吗?要是没有,可以和那个小伙子谈谈看嘛,我看挺合适的。” 陈阿姨这番乱点鸳鸯谱,弄得陈小田也十分哭笑不得:“妈,你管好你女儿的事就行了啊,人家年轻女孩子自己有主意的,你别乱说!” 陈阿姨嗔道:“我怎么乱说了,人家小伙子是不错的啊,他开的那个车,你爸爸就说是好车,那条件肯定很不错啊。条件好么,长得也俊,是可以考虑看看的啊。” 陈小田无语,柯梦之在旁边干笑,还没笑两下,就听到陈阿姨再次嘀咕道:“而且上次联系那小伙子的时候,我还和他聊了两句,我也和他说了啊,小柯这么好的女孩子,心地好,又漂亮,打着灯笼都难找的,不抓紧么,就被人家追走了啊。” 陈小田哭笑不得,问:“那他怎么回你的?” 陈阿姨眼睛一瞪,似有自豪得意在面上闪过,说:“我说得这么有道理,那他肯定答应我了啊!” 柯梦之:“……” 答应……什么啊……? 第二十章 柯梦之了解那个年纪的阿姨在看到适龄单身男女时的想法,无非就是男婚女嫁。 她自己其实不把这些话当回事,但有时也会忍不住想,项湛西答应什么了? 但答应什么对她来说都不重要,现在关键的,就是做好手里这一单。 如果是不认识的人,单子一签,自有婚庆公司的人和酒店宴会厅、大堂那边去沟通,但既然是熟人,自然要多费心。 更何况,这次她签下这单,周清的脸色终于缓和不少,及时雨一般,帮了她大忙。 施倩没有新单,眼见着柯梦之试用期还有第二个单子,眼红得很,某次酸不溜秋问:“小柯,这单子不会是熟人的吧?我看签都签好了,宴会厅那边你还要亲自跑的?” 柯梦之早在这几个月中摸索出了和施倩的相处之道,那就是不闹翻,也别走太近,最好晾着她,更别让她打探出什么。 于是冷静回道:“客户就是上帝,想靠旧单翻新单,不就得一个客户满意了介绍另外一个,那只能多费心多跑了。” 施倩无言瞥嘴。 柯梦之在这方面的确比营销部其他人实在,签单完,有什么能帮的就不会推脱,虽然辛苦,好在大堂、餐厅部那边跑一圈下来,沟通得还算不错。 这天婚庆公司那边又有人来酒店沟通,柯梦之听说,便跟着过去。 刚到,有个还算眼熟的面孔晃到面前。 那人笑露八颗白牙,迎面朝她挥挥手,打招呼道:“嗨,班花女神,还记得我吗?” 柯梦之愣着看他,愕然道:“你是……”数学课代表? 许昱就猜到女神根本记不住自己的名字,赶紧自己给自己扔台阶:“对对对,我是许昱啊!” 哦,对,他叫许昱。 柯梦之同他打招呼,这才知道,原来项湛西介绍的婚庆就是许昱他们公司,当然,许昱不是老板,他是主持人。 虽然是自由职业,但名片总是备好的。 许昱装模作样双手递过去,笑道:“这是我们‘三生有幸’第一次在嘉合裕承办婚庆,柯经理多担待啊。” 柯梦之也带了名片,递过去——但奇怪的是,她见到许昱,并不觉得十分难受,也没有绝对排斥,仔细一想,大概因为她情绪不似刚来苏市的时候那么容易波动,也大概因为,她开始渐渐坦然接受发生在自己身上那些事了吧。 又或许,这几个月在工作中起起伏伏,让她明白了,生存之态就是没几天舒服日子,总要这里折磨一下,那里折腾一番,人的适应能力如此强,折磨折腾过了,心态自然平和。 而仔细回忆,她对高中时候的许昱还有些印象,记得他当年还是个小矮个,座位靠前,戴一副眼镜,学霸一枚,年纪比他们都小,因此有些不太合群,如果没记错,高一还是高二的时候,时常被后面那群男生欺负,还在课堂上哭过鼻子。 这些遥远的记忆十分模糊,那个被欺负了还会哭的小学霸也无法和面前容貌端正身高挺拔的男人重合哪怕一点点。 柯梦之心下感慨,时间真是神奇,在不同的人身上,塑造出了不同的效果。 许昱如今很自来熟,与人沟通也大大方方,很会聊天说话,大堂和餐厅部的人都被他逗得哈哈直乐,婚庆方面的沟通都很顺利。 柯梦之暗自感慨,原来曾经的老同学,都在社会上混得不错,项湛西如此,许昱也是这样,他们好像深谙为人处世,说话都不会错半个字,不像她,最近才开始摸爬滚打,最开始的时候跌跌撞撞还满身疲惫。 聊完工作,许昱才和柯梦之单独叙了叙旧。 他说:“其实那天我看到你了,电梯里,你玩儿手机那次。” 柯梦之想起来,惊讶,原来那天那个人影是他。 又想起他们都是老同学,陈小田这婚庆又是项湛西介绍的,那天是他也不奇怪。 这样的话,许昱大概早知道项湛西现在是她的领导。 她道:“我高中毕业的时候,还和班里同学有联系,后来上大学,慢慢就没什么联系了,除了少数几个关系好的。”意思是,没认出你,别介意。 许昱笑说:“谁不是呢,以前能有同学情谊,那是分班的天意,又不是志同道合聚在一起,我高中毕业就和班里人没来往了,当然,除了项湛西。” 柯梦之心说那她的事,如果项湛西不说,许昱现在可能也不清楚吧。 许昱这时候却道:“对了,你和项湛西……” 柯梦之索性大大方方道:“他现在是我领导,我部门的总监。” 许昱眨眨眼:“我知道啊!我是说,老同学突然变成了工作上的领导,你心里千万别有负担啊。” 柯梦之愣了愣,觉得这话里有话。 她问:“什么负担?” 许昱却哈哈一笑:“没什么没什么,我这不是觉得你们女孩子脸皮薄吗,老同学一下子成了领导,会心里觉得怪怪的,没负担最好啦。”又说:“而且是老同学吗,你有什么事,也可以找他帮忙,别不好意思,这年头上面有人可比没人日子舒服得多。” 柯梦之没说什么,只说:“有道理。” 许昱觎着她这个神色和保守的回答,想了想,琢磨着柯梦之这当年的女神恐怕还真是个脸皮薄的,不过想想也的确,以前在学校里就是生人勿近的气场,如今工作,也不可能变成缝左迎右善交际的性格。 女神毕竟是女神嘛,他心里的那位女神老板还不是也这样! 转念又当着柯梦之的面在心中暗自感慨——班花啊,你干嘛不好意思,何必不好意思呢,项湛西那厮当年还不是拜服在你的白色长裙下? 你胆子大一点,勾一勾手指,总监不就拿下了? 可这些话他是万万不会说出来的,有时候,有些话,说透了,就太没意思了。 许昱留下名片和电话号码,闲聊两句,就要走,柯梦之送他,许昱不想叫女孩子大夏天顶个太阳,到门口就挥手道:“行了,我走了,有空常联系,反正这婚庆我当主持,还会再见的。你有什么事也给我打电话,别不好意思啊,拜拜。” 柯梦之站在大厅口,同他道别。 这之后没多久,临近试用期三个月,柯梦之连着焦虑一周后,终于确认自己通过了试用期,吊起的一颗心跟着落地。 接着,又和钟爱搬完了房子,安顿好。 拿到提成,她就给老家打钱过去,又给舅妈去了一通电话。 舅妈在电话中驱寒温暖,听说她顺利转正很是高兴,但又听说是个做销售的工作,便忧虑道:“女孩子,还是安安稳稳的好,你这个工作,是不是要到处跑的?” 柯梦之知道舅妈什么意思,老想法,认为坐办公室的比跑销售的地位高。 她没有和舅妈争辩说销售现在怎么怎么样,而是顺着这话,道:“销售是累些,不过坐办公室的工作,工资太低。” 舅妈闷声,不再多评价她的工作,只让她自己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女孩子,一定要心疼自己等等。 又突然话锋一转,提到戈明亮,道:“对了,你既然已经安顿下来,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柯梦之沉默。 她还没有告诉舅妈戈明亮早和她分手了,毕竟当初来苏市前,她信誓旦旦,说男友对她不离不弃。 现在叫她怎么说? 说自己家这个情况,别人也怕拖累,索性分手了吗? 她已经不难过了,最难过的时候也稀里糊涂过来了,舅妈那边却要怎么想? 实话是一定不能说的。 柯梦之便道:“结婚先不急,以后再说,现在家里还有债,我想先把债还了……” 舅妈那边沉默片刻,叹了口气,想要催促的话终还是堵在心头,没有说出口,挂电话前,又说:“你不要打钱过来,我手里还有的,够用,不够用,我会同你说。” 柯梦之答应。 挂了电话,心中却想,什么狗屁男朋友,什么狗屁结婚,都是虚情假意,通通和她无关!她现在只要赚钱就好了,日子还有奔头,她还有家人,赚钱才是最重要的! 当即给先前买包的那位野生买家发私信,说自己手头还有个基本没用过的新包。 发完后,想了想,又联系陈小田,请她帮忙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兼职可做。 陈小田夫妻都是做外贸工作的,专业性强,柯梦之做不来,但她很乐意帮忙,就对柯梦之道:“我帮你问问我的朋友和同事,有合适的就告诉你。”又说:“我和婚庆那边联系,有个姓许的主持人,他和我说你们是老同学。他这种做自由职业的,手里的兼职最多,你也可以问问你那个老同学。” 柯梦之朝她道谢,一开始没想找许昱,可转头想想,她为什么不能求人帮个忙呢?她的脸皮是有多金贵,这种口都不愿意开?大不了就是被拒绝,被拒绝了又能怎么样? 于是翻到许昱的号码,厚着脸皮打过去。 许昱接到柯梦之的电话,略诧异,再听说是请他帮忙看看有没有周末赚钱的兼职可做,大叹道:“那你是找对人了!我这边什么车模、礼仪、迎宾的活儿没有啊?” 柯梦之朝他道谢。 许昱在电话里笑道:“谢什么,你想起找我帮忙,就是看得起我这个老同学,你看得起我,我当然得帮你。这样吧,你给我十五分钟,我帮你看看最近有什么活儿需要人的。” 挂了电话,柯梦之心头砰砰跳,捏着手机等。 很快,那边回电话,问:“你当过伴娘吗?” 第二十一章 许昱在苏市多年,以前是电视台的专业播音,后来辞职出来单干,主持本地的一些活动晚会,现在还会负责一些婚庆主持,活儿不累,赚得也不少。 他现在主要在给一家叫“三生有幸”的婚庆公司工作,零零散散什么活儿都管,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老板。 当然,他不是。 柯梦之也搞不清楚他和三生有幸这家婚庆公司是什么关系,但感觉上,许昱很能说上话,上上下下都叫他老许,很是尊敬,有什么都来找他批准。 许昱给介绍的这个伴娘活儿,便是三生有幸承办的一个婚礼,婚礼近在眼前,原本找好做伴娘的模特却放了许昱鸽子,柯梦之刚好顶上。 本来她也奇怪,怎么一个伴娘都得找外面人来做。 许昱解释道:“高档婚宴,伴娘当然得漂亮,关键是,女方高管,大龄新娘,身边的朋友亲戚该结婚的早结婚了,又不好找年轻的下属,只能和我们婚庆提,让我们想办法,还强调伴娘一定要有气质要漂亮。顾客上帝么,找我们,当然得解决。我本来找了个车模小姐妹,都说好了,结果人嫌钱少,跑海南陪老板买海景房去了,放我鸽子。玛蛋!” 柯梦之此刻坐在许昱车上,正要跟着他去婚纱店试伴娘服,听到这话,忍不住问:“她嫌钱少?” 许昱开着车,想了一下,也反问:“一天一千块,你觉得少吗?” 柯梦之当然说:“不少啊。” 许昱拍了拍方向盘:“我也说啊,不少啊,可人姑奶奶觉得少。”但毫不惋惜,反而又说:“幸好她嫌少,不就刚好让你赚了。没道理我有钱不让自己同学赚,让外面那些吃里扒外的小蹄子赚。” 柯梦之有些不好意思:“许昱,这次真的谢谢你。” 许昱啧道:“你一路上都说多少谢谢了,干嘛那么客气。” 柯梦之认真道:“你帮我,我当然得说谢谢。” 许昱贼头贼脑来了一句:“那我问你个问题啊,你是不是这次找我帮忙,没找项湛西?” 柯梦之不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但这本就是事实,于是点头。 许昱猛得一拍方向盘,这次连喇叭都被拍响了,嘀一声,吓了柯梦之一跳。 他眉飞色舞,一边开车,一边在心里哈哈大笑:太好了!看他这次怎么损老湛。 让你平时踹我!还放我鸽子去开网约车! 婚纱店是三生有幸的合作方之一,专营高档品牌的租借,婚纱价格不菲,伴娘礼服自然也是如此。 到了店里,和许昱熟悉的经理亲自过来接待。 柯梦之听到他和店面经理说:“就是下周徐小姐的婚礼,之前定的礼服裙不要了,你按照订好的婚礼风格,给她找几套合适的。” 经理看看柯梦之,点头回道:“她身材匀称,应该有合适的码。” 许昱:“码数你们肯定全,关键是款式,早点挑好,我给徐小姐那边发照片,得她点头才行。” 经理显然已领教过那位徐小姐对礼服裙的挑剔,笑道:“我知道,放心,我尽量快点。”又转头看柯梦之,见她装扮并不平庸,服饰妥帖,气质也好,便不拿她当外面那些模特,以为是许昱特意找来临时救场的朋友,便道:“这位小姐也可以自己挑挑。” 许昱两手插兜:“行吧,你们挑。” 男人当然懒得逛女人的衣服,把柯梦之交给经理,他就索性抬步离开。 经理带柯梦之去二楼挑礼服裙,上楼的时候,同柯梦闲聊道:“不知道许昱有没有和你提过,徐小姐的婚礼是香槟玫瑰风格。” 柯梦之奇怪道:“这是他们婚庆公司定的主题吗?” 经理:“是啊,别的公司都是什么绿野森林风格,徐小姐是公司高管,很成熟,找的其他婚庆都不满意,觉得那些风格太小家子气太幼稚,都不喜欢,许昱他们就给她定了香槟玫瑰主题,稳重、气质,徐小姐才定下他们公司。” 柯梦之下意识问:“这风格是许昱想的吧。” 经理想了想,道:“好像不是,许昱说是他一个朋友想出来的,还挺巧的,那个朋友刚好也是徐小姐的朋友。” 二楼,婚纱礼服琳琅满目。 柯梦之抬眼一望,惊艳不已,但并没有雀跃,毕竟这样的店和衣服,她从前逛过都不放在心上,如今心里也不过有些久违的瘾——女人,只要富裕过,还是会怀念那些吃穿不愁的好日子,更何况从小家庭优渥的女孩儿。 柯梦之也怀念,但心里有分寸,早明白,这些衣服都与她无关了。 经理见过形形□□的人,有钱的,没钱的,辨识得出来什么样的女孩儿是真的家底富裕有底气,什么样的又是故作淡定。 在她看来,柯梦之明显属于前者,而她这样常年为别人挑选衣服的人,早已养成了看人挑衣服的职业病。 于是很顺手的,就给柯梦之拿了几件款式略不同且价格不菲的裸色齐膝礼服裙——反正这些租借费用,全部覆盖在徐小姐的账单里。 年轻的女接待拿好衣服,送去试衣间,柯梦之进去试衣服,经理帮她在外面拉好帘子,叮嘱道:“你可以慢慢试,不着急,我同事在外面,你有需要就叫她。”又说:“我楼下还有客人,你先试着,我下楼接待一下,等会儿上来。” 柯梦之在帘子内道:“好的,你去忙。” 帘子内,射灯下一面及顶落地的大镜子,那镜子通透明亮,柯梦之站在其前,脱衣服换装。 她基本没有去看镜子里的自己,因为没有必要,过去挑衣服是自己欣赏自己,自己满意就行,如今却是衣服穿给别人看,自己的想法不重要,徐小姐点头,就可以。 于是只注意手里换的衣服,小心翼翼,就怕指甲刮到高档面料,哪怕是里衬都分外留意。 好不容易穿上一件,那拉链却是低臀位,背对镜子,手伸到后背,只能拉上一半,剩下那一半,如何都拉不上——这种礼服裙,不能像其他宽松的长裙那样抬起手臂从肩膀上穿过去拉拉链,因为衣服款式问题,用蛮力就很容易崩线。 更何况,柯梦之也不敢。 于是只能这样放着,长发捋到一侧,后背□□出一个光洁雪白的v,轻轻将帘子掀开一条缝,背朝外面,轻声道:“麻烦,有人吗?我后背够不着,帮我拉下拉链。” 外间无声。 柯梦之两手还背在身后拉链处,见无人应,低头垂眸看脚后方的帘子外,又道:“有人吗?” 这次,她看到地砖上一团靠近的黑影,以为女接待没听到,便又说了一遍:“麻烦帮我拉一下拉链,我自己拉不上。” 这一次,外面有了动静。 那约莫是布料摩挲在试衣间帘子上的声音,很轻。 而那双穿过白色遮挡帘的手,骨节清晰,手指修长,分明是一只男人的手。 衬托在黑色西服袖口和银色袖口下,透出一股有力的禁/欲感。 那只手准确找到拉链,缓缓的,轻轻的,拉上,一路顺着那光洁雪白的背脊,抵达娇秀的脖颈下沿。 帘子内,柯梦之捋着一侧长发,低着头,感觉拉链拉好了,这才抬起眼,透过镜子看到身后,吓了一跳,低声惊叫,慌忙转回身:“你干什么?” 项湛西侧身站在帘外,沉默两秒后,才开口。 他口气倒是很淡定:“让帮忙的是你,问我干什么的也是你。” 第二十二章 柯梦之本以为外间是女接待,没想到会有其他人,更没有想到会是项湛西,况且也没听到有其他人的脚步。 这突来的变数让她又惊又羞,忍不住怒道:“我怎么知道是你!我叫的是女接待,不是你!” 帘子外的项湛西口气还是很淡定:“没搞清楚是谁就叫人帮忙的还是你。” 柯梦之:“……” 听到动静的女接待这才跑了过来,她站在两米开外,看看依旧拉着的帘子,又看看站在试衣间不远处的项湛西,有些疑虑,一时不知是近是退。 试衣间有女士在试礼服裙,而这位先生……他什么时候上来的? 她只是临时接了个电话,帮客户查一套婚纱是否有修改好尺寸,刚刚离开半分钟而已啊。 现在是什么状况? 还未开口,却见帘子唰一下被拉开,换好礼服的女人恼羞成怒的目视面前男人:“项湛西你不要太过分!” 女接待这下更犹豫,站在一旁,看着两人,不知所措。 项湛西目光朝女接待一扫,后者也算有眼力见识,意识到面前这对男女客人相互认识,便后退几步,转身走开了。 柯梦之羞愤不已,等人一走,抬眼就瞪,尤其面前项湛西的表情平静得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现的,也不知道他事先是否认出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只知道自己从未有这种被冒犯的经历。 项湛西单手插兜,目光落在她脸上,也没说话。 两人对峙着。 过了一会儿,他才形似解释一般道:“我上来没有看到其他人,你喊了两声让人帮忙,我只能认为,你是在叫我。” 柯梦之涨红着脸,愤愤看他:“那你可以咳嗽一下出个声。” 项湛西平静道:“你不必太介怀,我没看到什么不该看的,也没碰到不该碰到的。” 柯梦之脱口而出:“你明明知道不该这么做,怎么还满口道理?” 项湛西没有回答,只是挪开视线,看向一边,似乎并不想再继续纠缠这个话题。 他眼底有血丝,显然近日没有休息好,也的确如此,不停出差工作外加最近这段时间苏市通城频繁两边跑,睡眠休息严重不足。 这时有脚步声传来,紧随而来的是许昱的咋呼声。 “哎哎,女神换好衣服了?” “哇塞!天仙啊!” 许昱压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一上来就看到换好衣服的柯梦之,惊为天人,张口就夸,夸完了,才注意到气氛凝重得有些不对头。 柯梦之那一脸怒容清晰可见,项湛西这漠然对立……靠!早知道刚刚就该跑上来!错过什么不该错过的啊! 许昱将两人面上的神色都扫过,这才解嘲一笑,哈哈道:“哎,柯梦之你这身不错,不愧是女神,穿什么都比外面那些模特有气质。” 走近,顿了顿,一副刚刚才发现项湛西也在的模样,故作惊诧道:“呀,这么巧,老湛你也在啊?!” 两手插兜,腿还晃了晃,继续问:“你来挑结婚礼服?男装在一楼啊。” 项湛西看着他,幽幽开口,毫不留情揭穿:“你打电话约我过来就是为了和我说这些?” 许昱:“……” 烦死了!这种人怎么还没被打死! 无论怎么想,柯梦之都没法说服自己放宽心,在她眼里,项湛西就是故意的! 可她恼羞成怒也好,尴尬丢脸也罢,并不能当场走人,当然,人虽然没法现在就走,脸色早就甩出来了。 如果不是许昱在,她或许已经和项湛西吵起来了,更甚至,如果当时女接待不在场,她拉开帘子出来,一巴掌或许也早印在了那人脸上。 可哪儿来那么多如果。 现实就是,她换好了礼服裙,站在镜子前,给许昱当场拍了两张照片,发送给徐小姐,等待确认。 这期间,她只是木然着脸,而项湛西一直都在。 许昱工作起来,自然管不了那么多,微信和徐小姐沟通,因为不想再被挑剔说伴娘气质不好,这次极力推荐柯梦之,夸得天花乱坠。 另外一侧,柯梦之穿着礼服裙站在落地窗前,冷着脸。 她怒想,要是他过来道歉,她一定不会说对不起,只会把“我不接受”四个字甩他面上。 可她这番内心澎湃,并没有迎来设想中的场景,项湛西根本没过来搭理她,更别说道歉。 那些愤怒,最终都在自作多情的遐想和现实下酝酿成了嘴角的苦笑—— 被占了便宜又如何,人家根本不当回事。 另外一边,项湛西一时也没说什么。 许昱一通含糊的电话将他叫过来前,他正从苏市的高速收费口驶出,一夜未睡,外加近期疲态,人和脑子都有些僵,要不然也不至于发生刚刚那脱轨的一幕。 他无从解释。 但心中明白,三番两次动摇,这一次越界,也是早晚的事。 那时候,他其实可以出声提醒,但他从不曾听到过她的软言求助,人又刚好处在极度疲劳的状态下,鬼使神差的,那一刻,迈出了那一步。 又或许,早在重逢时,某些心底细小而狭窄的贪念,就开始破土发芽。 他抵抗不了。 第二十三章 许昱还在和徐小姐沟通,项湛西拧眉看向一边,已想抬步走人。 这时,徐小姐雷厉风行一个电话过来,许昱接通,就听到那头道:“你刚刚照片里,我没看错,旁边是项湛西?” 徐小姐这单生意本来也是项湛西介绍的,相互认识不足为奇。 许昱道:“是啊,怎么了,徐小姐?” 徐小姐顿了一下,道:“你拍一张他俩的合照过来。” 许昱大约猜到这背后的用意,挂了电话,神不知鬼不觉挑了个角度,将柯梦之和项湛西同框拍照,虽然都不是正脸,但他大概猜到徐小姐要做什么,知道正脸不正脸的,其实没那么重要。 拍好了,发过去。 徐小姐那边很快回复:“ok,是我要的感觉,这位伴娘很合适,就她吧,她身上的衣服也可以,记得一定要尺寸贴合。” 并未提项湛西半个字。 许昱也不管,伴娘和礼服搞定不就行了。 试装结束,留下尺码,柯梦之坐车回去,而这之前,项湛西已经离开。 她站在路边站台等公交,许昱车子都没拿,追过去,问:“刚刚我不在的时候,你是不是和老湛吵架,他惹你了?你别和他一般见识啊,他这人有时候脾气是不太好,沟通困难,我也经常被他气死。” 柯梦之又得如何解释? 只能撑着面色说:“没有,是我自己身体不舒服。”又说:“今天谢谢你,如果还要再试衣服,你给我打电话,徐小姐婚礼前如果有需要,你也联系我,我还有事,今天先回去了。” 许昱猜她不想说,索性道:“那我开车送你,公交太慢了。” 柯梦之知道自己还得消化情绪,许昱帮了她,她不想坐人家车还甩脸色,便道:“不了,你有事去忙吧,不顺路我也怕麻烦你,顺路我也就不跟你客气坐你的车了。” 许昱看了看头顶的日头,闷热得要命,道:“那我帮你打车吧,这地方公交不好等。” 柯梦之晃了下手里的手机:“我已经叫车了。” 许昱:“约车也不好约吧?附近修地铁,路都特别堵,约了车也得等好久才能开过来。” 刚说完,一辆两人都眼熟的黑色沃尔沃停在了站台前。 柯梦之:“……” 许昱:“……”我靠,这都可以? 许昱在车窗落下时便弯腰,看进车内,一脸世界这么小的惊叹,同时对车内那位道:“项总,你这么富,能不能给工薪阶层赚外快的我等普通打工仔留点活路?” 项湛西侧头看他一眼:“你的单?” 许昱摇头:“当然不是了。” 项湛西转回头,漠然道:“那你让开。” 已经拉开车门的许昱:“……” 玛蛋,来道雷啊,劈死这货! 车外站台上,柯梦之漠然低头,正要退单,却被许昱一把拉住,两下塞进副驾驶。 柯梦之睁大眼睛,眼看着许昱又格外好心的帮她将门带上,又在车外朝两人挥手笑:“拜拜,一路顺风,百年好合。” 最后那四个字,被缓缓摇起的车窗,甩在了车屁股后。 车内,柯梦之无语冷叹,觉得自己这运气真是背透了,她索性淡漠道:“路边停,我要下车。” 项湛西不为所动,言语也很清淡:“现在不行,违停扣分。” 柯梦之:“那你就找个能停的地方停。” 项湛西没说话。 沿途一路过去,机动车道和非机动车道被花圃分割开,外加地铁封路改道,单行线上只有狭窄的两条道可供行驶,想要停车十分不方便。 柯梦之一直看着窗外,在等,可没有地方停,她又不能自己推门跳车,忍了一路,终于没忍住,转头看向驾驶座开车那人,切齿道:“你说一句对不起有那么难吗?” 项湛西侧眸看她一眼,这次倒是没四个字四个字朝外蹦词,直言道:“你需要的是这三个字?” 柯梦之心说这人脸皮怎么能这么厚。 “还是需要我离你越远越好?”项湛西,“你显然需要后者,我尽量做到,当然,道歉我也补给你。” “抱歉,之前是我冒犯了你。” 柯梦之将要脱口的话被这几句彻底堵住,目光一顿,这才发现,项湛西眼底一片青灰色,显而易见没有休息好。 她想起,他最近都不在酒店,一直出差,周五下班前又听同去出差已经回来的同事说,项湛西家里似乎有事,人刚到苏市都没歇口气转头就又走了。 她脑子里顿时晃过一个念头:他不会昨天出差回来后到现在都没休息过吧? 却又忍不住在心中气闷地想,这关她什么事呢? 后面一路上,她都没再吭声,直到下车,她也只是默然推开车门。 回公寓后,她闷头往床上一躺。 只要脑海里回荡出试衣间的那一幕,她就会觉得羞愤生气,但忆起那句“还是需要我离你越远越好?”,她又气愤地直拍枕头—— 这人怎么能这么理直气壮?讨厌!讨厌!真讨厌啊! 晚上钟爱回来,问她兼职找得怎么样,两人聊着聊着,就提起了项湛西。 柯梦之没说项湛西帮他拉拉链的事,只说了回来路上他说的那几句话。 钟爱本来就挺好奇营销部的这位新总监,被柯梦之这么一说,心里就被撩起来,立刻捞袖子分析:“我觉得,如果不是你那个老同学性格怪癖,就是他年少无知的时候,被你这个校花重伤过自尊。” 柯梦之皱眉:“可我以前和他根本不熟。” 钟爱一脸理所当然:“是啊,你们校花无意间伤了一颗少男心,不记得不是很正常?记得还是校花该有的人设?” 柯梦之摇摇头:“不可能,我高中时候和他没交集。” 钟爱老师敲黑板:“没交集那也是一个班,一个班你能保证你和他真的一句话都没说过?” 她继续分析道:“酒店的营销总监可不是有背景都能当得的,没两把刷子,哪个酒店白养个总监?他能当上总监,至少有这方面的能力,这种有能力的人,见识多交友广,我觉得,不管你们以前关系如何,他都不至于和你说这种话。” “你想啊,这次给你介绍兼职的,不也是你同学吗?你个当年的高中校花,只要愿意开口求人,多少都会帮帮你,这世界就这么看脸就这么现实。你那个同学都帮你找兼职,项湛西还直接当你领导,同学一场,不说罩你,再怎么样都会提点一下吧?” 柯梦之点点头,心下赞成,项湛西之前的确提点过她,虽然态度冷淡,但仔细想想,如果不是有心,何必这么做? “对啊,本来能提点提点你,结果现在说什么,你需要的是让他离你远点。所以我才说,要么你上学那会儿说过什么伤他自尊的话得罪过他,要么你现在就有点躲着他防备他,让他感觉到了。要不然他干嘛特意这么说?你自己想想呢。” 柯梦之的确从一开始就有点避着项湛西,如今钟爱一分析,她才恍然,难道自己在不自觉间表现得如此明显? 他都看出来了?! 可一码归一码,无论如何,今天都不该如此冒犯她。 第二十四章 一周后,徐小姐婚礼。 成熟高管女金领的婚礼没有接亲这样的繁文缛节,白天就在新人的新房内给两边父母敬茶改口,亲朋好友见证,中午吃个简单的便饭。 晚上,便是酒店婚礼。 柯梦之早上无需露面,下午两点,准时去酒店报道,许昱今天是主持人,还要总控婚礼布置,一大早就去了酒店,中午联系柯梦之,让她自己打车过来,找不到,就到前台查询徐小姐的化妆间。 柯梦之人刚到,正在前台查询,刚好徐小姐的一个姐妹也在,便带柯梦之一起过去。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那貌美的少妇突然想起什么,问柯梦之道:“对了,我听说徐徐说,她这次为了你这个伴娘,特意把男方那边的伴郎都给换掉了,说是伴娘漂亮有气质,之前那伴郎太挫不合适,往旁边一站像个矮冬瓜。” 柯梦之近一米七,差不多身高的男人站她旁边的确显矮,听到这话,也只是笑笑。 那少妇自顾感慨:“徐徐有一米七二,她老公一米八三,你也差不多一米七吧,伴郎和她老公差不多,哇塞,你们四个人的身高加起来可以绕主桌圆台一周了。” 徐小姐是外企高管,老公做金融,无论家世背景还是工作收入,两人均旗鼓相当,传统点说,就是门当户对。 年龄也相仿,一个34,一个36,年轻的时候均专注工作,无心恋爱,奔四的年纪里,在一次朋友的生日宴上,相互一见钟情。 徐小姐交际圈里的小姐妹们基本都结婚了,年龄都30出头,各个成熟漂亮气质,围在新娘化妆间,很是热闹。 好在柯梦之过去也有些见识,这种场合下并没有露怯,大方进来,没有左顾右盼,更不强行与人热络打招呼,这一点,徐小姐最满意。 她对柯梦之很客气,一上来就包了个红包。 柯梦之接下红包,挑祝福新婚快乐的好话说,接着便坐到镜子前化妆,规规矩矩,安安静静。 而整个化妆间都洋溢着一股兴奋劲儿。 熟女们聊工作、聊家庭、聊房车、聊经济,最后,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男人身上。 刚刚带柯梦之上来的貌□□又提到了婚礼的伴郎,笑徐小姐要求高,强迫症严重:“你说你挑你自己这边的伴娘也就算了,怎么连男方那边的伴郎你都不放过呢?” 化妆师正在给徐小姐描眉,后者正对着镜子,动都不能动一下,嚅嗫着嘴唇,回道:“婚礼当然什么都要追求完美,这个完美,那个完美,伴郎伴娘当然也要完美。我本来也犯不着把手伸到那边乱管,但你们也看过照片啊,他那个表弟,纯暴发户气质,个子和我差不多高,到时候婚礼照片出来,什么都好,就个伴郎给我拖后腿,我能放着不管吗?” 有人问:“那你也让你老公在他朋友圈找个合适的。” 化妆师刚好画完眉尾,停下来,让到一边,徐小姐对着镜子左右端详,满意点头,同时说:“你可算了吧,他们那群金融男,都迷信得很,说当伴郎不吉利,今天当,明天不是被家里逼着结婚,就是被女人逼着结婚,一个个都躲着不想当伴郎。再说,男方那边要能找到合适的,需要他那个暴发户表弟吗?” 说着叹了口气:“我也只能从自己认识的人里挑了,这婚礼真是什么都要我操心。” 旁边一个人笑:“操心才能让自己满意啊,你要是放手试试,保管到时候你后悔,什么都不满意。与其这样,前期辛苦点,就当为了后期回报了。” “不过你那个伴郎哪个找的?极品啊,不是咱们圈的吧,以前没见过。” 提到这个,徐小姐眨眨眼,一脸神秘:“你们是没见过,他做酒店的。” “做酒店?不会是公关吧?!” 这话,一下子把一群荷尔蒙正值成熟期的女人们的兴趣全调动了起来。 柯梦之正扬着脸让化妆师擦粉,听到这动静,心里悄悄感慨,原来三十多岁的女人们聊来聊去最后还是聊到男人身上啊,跟当年她们大学宿舍一样。 心里虽这么想,也无聊中竖起耳朵。 却听到徐小姐呸了一口:“什么公关,人家是五星酒店的营销总监,二十多岁,年轻有为,你们这群女人心里都想什么呢。” “哇,这么年轻的总监啊。” …… 柯梦之却忽然愣住,二十多岁的酒店营销总监,不会是……她想的那个人吧? 但她也只晃神了一瞬,心说是不是的又如何,继续安安静静坐在镜子前,画完了妆,又提前换好礼服裙和鞋子,包首饰都是她自己配的,徐小姐均有提前确认过。 一切弄完,不过才下午四点半,距离晚上的婚宴还有不少时间。 她没事可做,就在化妆间里刷手机,不知该刷什么,又登陆微博看了看,私信里,那位野生买家并没有回复。 一直等到五点,才有人叫她去是熟悉流程。 在香槟玫瑰围簇的婚庆正厅里,她抬眼就见到了熟人,果然不止一位——除了本就是婚庆主持人的许昱,还有身着黑色正装的项湛西。 许昱正在和项湛西比划着说什么,抬眼见柯梦之进来,朝她挥手。 柯梦之走过去,许昱打量她,笑道:“也就徐小姐敢找你这样的做伴娘,换其他人,还以为今天的女主角是你呢。” 柯梦之从小被夸漂亮,对这样的夸许早就习以为常,她朝许昱点头打招呼,故意没去看旁边的项湛西。 许昱现在顾不上眼前这对金童玉女,时间紧迫,事情多,直接带两人去玻璃t台,边走边叮嘱道:“婚庆流程都差不多,徐小姐这婚礼也没那么复杂,基本上,你们两个就是今晚的漂亮花瓶,站在新娘新郎后面,拍照和录像的时候好看。不过千万记得,你们今天都是龙套,一定别抢男女主角的风头,他们结婚,不是你们。” 柯梦之心想,她猜对了,伴郎真是项湛西。 许昱说着说着,顺口溜了一句:“等你们自己结婚的时候,想怎么高调就怎么高调。” 项湛西和柯梦之同时缄默跟在后面,谁也没吭声,连表情都是相似的漠然。 看得随眼瞥到他们表情的许昱心里直嘀咕——两位啊!这是婚礼!又不是葬礼! 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那什么,你们两个,能不能,高兴一点?微笑,smile,ok?” 项湛西扫他一眼,柯梦之也看着他,又是同时沉默。 许昱:“……”他挑挑眉,职业病发作,开始拿出娱乐的口气叨叨叨:“虽然不是你们的婚礼,但你们可以假装……今天是你们的婚礼啊,这样有没有开心一点?想要笑一笑?” 没有。 不想。 柯梦之神色淡然。 项湛西则抬眼拧眉看许昱:“你把要说的早点说完,徐小姐那边还在等。” 许昱这才拍脑袋道:“差点忘了。” 伴郎伴娘流程简单到基本就是当花瓶,走流程的时候伴娘捧上戒指递个香槟酒就结束,伴郎面都不需要露,只要在迎宾和送客的时候站在新郎旁边递烟就可以,到时候和宾客拍照,再与伴娘一起露个面,基本结束,都不用跟着绕桌敬酒,因为新郎新娘两人的婚礼就没有敬酒环节。 如此简单,对柯梦之来说,真当是一笔很好赚钱的兼职。 许昱说完便急着去和新郎新娘及两边的亲人沟通,都跑出去几米了,又折回来,叮嘱柯梦之:“你脸上有妆容,千万别花掉,就别乱跑了,找个地方坐一下休息会儿,徐小姐那边有需要会叫你,不叫你你就等婚宴迎宾跟着去厅门口就行。” 柯梦之点头。 许昱一走,她直接甩下项湛西抬步朝角落里去,找了个空位休息。 坐下抬眼,便见他们刚刚站的地方早没人了,项湛西不知去处。 若换了从前,她心里定要七上八下一番,自嘲也只有她自己还抓着拉拉链那事不放,别人既不将她当回事,也没把上次发生的事当回事。 可现在她却忽然发现,自己对那天的事也只模糊得记得一个大概,这么长时间过去,如今既不像那天一样觉得羞愤,也不再有事后的惴惴。 她心中惊讶自己这样的转变,忽而又想,是了,她每天工作上班追业务,哪里有时间再把那天的事情反复装在脑子里惦念,她如今又不是过去那个边上学还边闲得发慌得小公主。 她有那么多事要做,她要赚钱,哪儿有工夫纠结。 这时候,身上却落下半道人影,有人站在他面前,挡住了她头顶的一圈光束。 同时,一个她曾经再熟悉不过如今听了只觉得分外陌生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小梦?” 柯梦之抬头。 戈明亮表情惊讶,发现没认错人也没看花眼,疑虑地上下打量面前女人身上的装束,问道:“你也来参加婚礼?” 第二十五章 柯梦之看了他一眼,站起来,神色平静,抬步就要离开。 这场前任之间的重逢有些突然,两方谁也没有料到,柯梦之无言中转身就走,戈明亮也有些没反应过来,原地顿了几秒,眼见着柯梦之的背影越走越远,才突然回神,追了上去。 戈明亮在正厅外的长廊追上柯梦之,想也不想自己如今是什么身份,到这个场合又是干什么来的,一把伸手将人拽住:“小梦!” 柯梦之没料到他竟然直接抓她,转身,挥开手臂,不悦道:“戈明亮,你做事分点场合!” 戈明亮这才松手。 他们分手数月,再没有见过,除了起先他主动给她打过电话被拒绝,之后全无联系。 戈明亮那时候其实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他大脑清楚,也不后悔,只是偶尔也会觉得舍不得,毕竟两人在一起多年,规划的未来里,也曾经相互有对方的身影。 有段时间,他也动摇过,是否将柯梦之追回来,可苏市的花花世界和纷杂的人际圈子时刻提醒他,那对他没有好处,百害无一利。 如今重逢,见柯梦之一脸漠然看到自己的模样,心中忽觉钝痛—— 她家破人亡时初来苏市,他觉得她面上透着破落投奔的悲苦,那叫他浑身难受,好像有这样一个女友,随时会将他带回过去二十几年那贫苦的人生,他丢弃得斩钉截铁,然后落荒而逃。 而现在,他看着面前的柯梦之,突然发现,她和那些从小贫苦奋力挣扎生存的丑小鸭是完全不同的。 她从来就是天鹅,哪怕家破人亡,满身债务,她的气质和容貌也摆在那里。 她还是他记忆中的那个曾经叫他心动痴迷的模样,如今反而因世事无常,又平添了几分柔弱,而柔弱中又透着一股凛然倔强。 而在这番钝痛后,又突然发现,和过去想要将她捧在手心呵护的感觉不同,现在,戈明亮心中倏地钻出了一股男人对女人才有的保护欲。 紧接着,他又仿佛在这些陡然冒出的欲/望中,逐渐挖掘出一个全新的自我。 这样的感觉,很陌生,却令他心中滋生出一股从未有过的兴奋。 徐小姐的婚礼很顺利,百桌共庆,浪漫奢华。 可柯梦之发现,在仪式结束后,徐小姐身边一位友人便将她叫过去,递过来一个红封,口气散漫居高临下道:“今天劳烦你了,仪式也结束了,没什么事,你就先走吧。” 柯梦之愣住,虽然没想过留下来蹭婚礼酒席,但她记得许昱说过后面拍照伴娘必须露脸,便道:“我现在还不能走吧?” 两人站在婚宴厅外,女人看看她,眼中闪过一抹深意,打量她。 柯梦之秉着负责的态度,不想就这样离开,想了想,说:“徐小姐在化妆间换衣服吗?” 那女人笑笑,道:“是啊。话我替她传过了,你要不信或者没听明白,你去问她好了。”说完冷眼一瞥,转身离开。 柯梦之不懂这人为什么这副傲慢的姿态,也记得她是先前在化妆间聊天的徐小姐闺蜜之一,想想可能本人性格如此,没有钻牛角尖地认为她是在针对自己,便直接去了化妆间。 可一进门,徐小姐便皱眉道:“你怎么还没走?!” 柯梦之愣在原地。 和先前不同,此刻化妆间没有其他人,只有两个化妆师和助理。 见徐小姐发火,化妆师和助理都不吭声,埋头干活儿。 徐小姐不再看柯梦之,抬手拿过化妆桌上一个夹子,随手一甩,皱眉自言道:“都找的什么乱七八糟的人,在我婚礼上钓凯子来了!” 柯梦之听到这话,先是凝神想了片刻,反应过来话里的意思,只觉错愕。 刚要开口,先前帮她化妆的女孩子走过去,把装着她衣服的袋子拎给她,悄悄提醒道:“今天是徐小姐婚礼,要是有为什么误会,晚些时候再说吧,现在要换衣服了。”说完又朝她挤挤眼,摇了摇头,示意她给人打工的,不要多说,多说多错。 柯梦之自认从下午过来之后就规规矩矩安安分分,从未借着什么机会去攀附结实谁,徐小姐那句钓凯子她实在无福消受,想辩解,却也知道对方在气头上,不会听她解释。 一个晚上投注全部的精力,小心翼翼,唯恐走错一步,现在何故泼来这样的脏水? 徐小姐一脸不耐和蔑视,漠然看向她,拿出外企高管的领导范儿和理智逻辑道:“柯小姐,要是不说明白,你今天出了这个化妆间,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那好,现在我问你,婚宴开始前,你是不是和我这边的一位宾客在走廊上拉拉扯扯?” 柯梦之意识到这说的是谁,又因此产生了怎样的误会,辩解道:“徐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 徐小姐:“那是怎么样?你之前化妆的时候也听我一个小姐妹说过吧,圈子里某个朋友的婚礼,请来位伴娘,在婚宴当天勾搭男人,勾搭到宾客身上,那位宾客本来就有未婚妻,都快结婚了,就因为那伴娘,婚事都搅合没了。许昱介绍你过来的时候说你不是外面那些野模,新来苏市,背景清白,我相信你,才没防着你,一直对你很客气。你倒好,婚宴前和我这边请的男宾拉拉扯扯,照片都被人拍下传给我了,你这是要让我的婚宴也因为个伴娘遗臭万年,以后在圈子里被人嘲?!” 听了这番指责,柯梦之的第一反应就是脑壳僵硬,血液倒流,心中气急——她长到这么大,从小被呵护,自尊极强,近半年才切身体会到各种艰难,可即便如此,也从未受过这样的委屈,等同羞辱。 可好歹也出来混了有段时间了,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初来苏市就被丢在街边无所依靠什么都不懂的女孩儿,她很快定了定心,平复克制情绪。 徐小姐却已不耐烦挥手道:“你走吧,你走吧,钱也结算给你了。小姑娘家家的,缺钱就好好赚钱,千万别走歪路。” 背后某位化妆师带着轻蔑的口吻:“徐小姐,你别生气,现在外面这些女的就是这样的,吃不了苦,自己也没本事,长得漂亮点就拿自己当资本筹码,后半生押宝在有钱男人身上。” 柯梦之站在原地,原本看着徐小姐的目光转向那化妆师。 那人刚好抬头,一眼对上柯梦之盯着自己的目光,顿了顿,撇嘴转开视线。 柯梦之默默深吸一口气,并不同那化妆师多纠缠,还算冷静地朝着今天的新娘子道:“徐小姐,今天是你大喜的日子,我不想给你添麻烦,刚刚的事,想必有点误会,你今天很忙,我也不方便为了自己的事在这里浪费你的时间。如果还有需要,我继续留下做伴娘,如果没事了,那我就先走了。今天的事我改天联系你再做解释。” 徐小姐本满脸不愉,听到这不卑不亢的话,倒有些意外——若真是钓凯子来的,这被人抓包后的态度,未免太正派了一点。 难道真是她想错了? 可就像柯梦之说的那样,徐小姐这个新娘子本来就忙,根本没时间多想,听柯梦之这么说,索性抬抬手,示意她走人,此刻也冷静了一些,道:“那你先走吧。”说完顺势转头,瞪了那多嘴的化妆师一眼——不懂规矩。 柯梦之点头,转身离开,大门在背后合上的那一刻,她心里的委屈汹涌而来,因为从未受过这样的误会和污蔑,眼眶当即红了。 一边走又一边在心里自我安慰:冷静点,冷静点,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都已经发生了,冷静点。 婚宴正厅门口,出来透气等候新娘换装的新郎和项湛西刚好看到柯梦之红着眼眶朝他们这边走来。 新郎还不知徐小姐已结账打发走伴娘,见年轻姑娘眼睛红红的,愣了下,下意识脑子一转,想起自家那位挑剔的性格,就琢磨是不是自己老婆领导脾气又犯了,把人小姑娘当下属教训了。 抬手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刚想上前询问,旁边早已有人先他一步。 项湛西一把拽住了正走向电梯间的柯梦之。 柯梦之没有防备,猛转身,一个踉跄没站稳,撞在他怀里。 第二十六章 她下意识挣脱,男人却拧眉掰住她的肩膀,将人朝一边带,带到角落,按在墙上,不容她置喙,冷硬地问:“怎么回事?” 柯梦之本在自我劝慰,被一把带到角落,先是茫然了片刻,看清面前站着的是谁,心中的感受一时有些难以言喻—— 她来苏市后,好像每一次遇到什么事,这个男人总会掐着点出现。 她一时晃神,都没来得及回答,却又听到面前的男人斩钉截铁问了一遍:“哭什么?” 柯梦之脱口道:“我没哭。” 项湛西的神色内敛,然而眼底的阴沉早已浮出,他或许是在关心,可说的话永远那样硬邦邦的,毫不温柔:“没有哭,那你眼眶红什么?” 新郎这时追过来,正打电话给徐小姐,低声问那头:“怎么回事?婚礼没结束,你现在就让伴娘走?” “你先消停会儿,听风就是雨!”说着看向面前这两人,脑子一转,转身,手放在唇边捂住,低声道:“你请人做伴郎伴娘,事先都不打听好两人认不认识吗?” 转头,却忽见项湛西掰着柯梦之的胳膊将人带到身前,拥着她朝化妆间的方向走去。 柯梦之的力气如何能顶得过他,抵抗不了,脚步错乱,身不由己,她还什么都没说,也不知道项湛西要做什么,转头,近距离下,看到他那副肃然冷漠而棱角分明的面孔。 她忽然感受到他身上有一股气息包裹着她,大概那些气息太过强硬霸道,竟莫名让她觉得有些心安。 又听到他在耳边强势道:“我不管你发生什么,今天的事今天说清楚!” 柯梦之意识到他要做什么,赶忙道:“今天是人家婚礼,有事也不能挑今天说,我已经和徐小姐说过了,改天和她解。” 项湛西:“你是她花钱请来做伴娘的,钱到位,人到位,大家就是合作关系,如果不是你这个伴娘的分内事没做好,其他方面,你需要向她解释什么?!” 这份柯梦之从未见过的强硬,竟让她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项湛西却始终强势地带着她朝化妆间的方向走去,进门前,他最后又说了一句:“你记住,就算有些事说不清,甚至别人不相信,你也不要自己忍着委屈自己,要不然以后谁都能欺负你!” 柯梦之侧头抬眸,两人的距离近到她可以清晰的看到他瞳孔的颜色,她一时怔住,脑子里有些空白,正常情况下,她或许会挣脱开,说项湛西这是我的事,我自己解决。 可今天,她或许受到了什么影响,竟开口问:“说了就一定有用吗?” 项湛西的手已经抬起,握住了金属门把,他没有回眸与她对视,但知道她在看着他。 “是,有用。” 柯梦之下意识在脑海里问为什么?为什么这么肯定,为什么一定解释了就有用? 项湛西却好像回应似的脱口而出:“有我在。” 说着,化妆间门被一把推开。 刚刚弄完头发还未换衣服的徐小姐和化妆师们吓了一跳,抬眼望向门口。 身后的门自动合上,项湛西捏着柯梦之的肩膀将人拥在身前,几步送到徐小姐面前,开口道:“徐姐,你今日新婚,我真心祝福你。但有些话,也请务必说明白。” 徐小姐回视面前两人,看看去而复返的伴娘,再看看帅气英俊的伴郎,表情愕然。 婚宴正厅,有侍应生悄悄寻到某桌,同其中一位男宾客耳语,那宾客放下手中的筷子,脸上闪过几丝诧然,点点头,随他起身离开。 很快,化妆间大门再次被敲开,新郎领着一人走了进来,而那人赫然正是戈明亮。 化妆师、化妆助理这些不相干的人都被打发出去,屋内,徐小姐脸色有些难看。 新郎正在哄徐小姐,让她稍安勿躁,又知她这人对待一些事极为认真刻板,认死理,索性将当事人都叫了过来。 再者,在场这么多人,谁都可以不管,却不好不给项湛西面子,得罪了他。这个道理徐小姐自然也懂。 在人到齐后,新郎看看已然默然坐在一旁的柯梦之,又看向站着的戈明亮,想了想,问道:“戈先生,冒昧了,你来参加婚礼,还这样把你叫出来。” 戈明亮的目光早已在化妆间内晃过一圈,心里正转着,听到这话,也客气道:“不会不会,徐总有事交待,我当然得过来。” 寒暄完,徐小姐的丈夫不再多废话,委婉道:“戈先生,是这样的,我太太请了这位小姐过来做伴娘,又听说,你和伴娘先前在走廊上发生了口角?”这说法十分委婉。 戈明亮在婚宴开始前就打听出来,柯梦之和徐小姐并没有交情,只是收钱做伴娘,他多少猜到让他过来是因为什么,心里有底,但他并不想承认自己和柯梦之之前的关系,于是字字斟酌,谨慎回道:“没有,只是和这位小姐说了两句话。” 徐小姐比较直接,问得也直接:“说什么了?” 戈明亮笑笑道:“也没说什么,也就是这位小姐问我要了电话号码。” 一句话,彻底撇清与柯梦之的关系,又不禁令人顺着要电话号码这话,脑海中构造出女攀男的某一幕世俗场景。 柯梦之没料到戈明亮会这么胡说八道,愕然抬头看向他。 戈明亮却只看着徐小姐夫妇,一旁,项湛西的目光有些冷。 徐小姐听完,朝丈夫翻了个“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白眼,发作的火气早早过了,也懒得再和人争辩,只是心里有些搞不懂,项湛西怎么会出这个头?难道两人真认识? 对了,她忽然记起来,先前换伴娘,许昱发照片征求她的意见,当时她的确看到了这两人同框同镜,只是没多想,现在忆起,才后知后觉意识到,柯梦之和项湛西应该是早就认识。 这时,柯梦之缓缓站了起来,鼻尖下还萦绕着那股不属于她的强势霸道的气息。 她已彻底平静下来,不知哪里来的底气,又或者是谁给了她底气,她转头看向徐小姐,道:“徐小姐,我收你的钱,做伴娘,规规矩矩,问心无愧。我没有勾搭谁,也不屑为了钱去攀附谁。”说着满眼嘲讽地看向戈明亮:“只是比较巧,徐小姐,你认识的这位戈明亮戈先生,是我的前男友。要说纠缠,也是他先纠缠我!” 徐小姐夫妇错愕,始终站在一边的项湛西缓缓抬眸,看向柯梦之。 戈明亮心中却是一愣,觉得面前的柯梦之有些陌生,他印象中,她从来就是一个如果被误会只会干巴巴争辩否认,同时苦水委屈倒吞的小姑娘——她向来涉世未深,不懂世故人情。 他当即否认,态度平和,缓缓开口:“这位小姐,你不过要了我的电话号码,怎么突然就变成我的前女友了?” 说完还一笑,好像把一切误会与她的胡搅蛮缠归结到男女之间那些不可说中。 柯梦之看着戈明亮这个笑容,心里只觉得倒胃口,过往那些情谊何止是烟消云散,简直被这个笑容渲染得恶心发臭。 但她并不觉得难受,现在也不觉得委屈了,她心底有一股撑着她底气的力量在暗暗鼓劲。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走到戈明亮面前,抬眸,一字一字道:“戈明亮,有件事,我今天不做,以后一定会后悔。” 话音落地,一巴掌扇了过去。 戈明亮反应未及,愕然中生生受下这一巴掌。 第二十七章 这一巴掌,大概打醒了不少人。 徐小姐不知心中是怎么想的,最后还是将柯梦之留了下来,让化妆师给她重新补妆、弄头发、换衣服,好像刚刚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切误会悄然沉于各人心底,戈明亮也被新郎带出去。 婚礼继续,好像没人的心情因此被影响,徐小姐笑靥如花,丈夫温柔体贴,伴郎伴娘这一对也着实亮眼。 柯梦之原本以为自己笑不出来,可入了正厅才发现自己还是能笑,笑得也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因而,她四顾周围的时候,忍不住又想,这热闹的人堆中,有多少是真心在笑,又有戴上了微笑的面具? 某次抬眼,又意外看到戈明亮,对方也看到她,朝她举了酒杯,好像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过。 柯梦之在那一瞬间漠然转开视线,猝然转头,身边却有一个声音对她道:“这世上很多事,本来就是这样。” 柯梦之抬眸,项湛西递给她一杯香槟,神色淡然。 主礼台上新娘的闺蜜们正在拍照,柯梦之站在台下一边,接过香槟,垂眸想了想,抬眼点头道:“你说的对,就是这样,不管私下闹得多不愉快,面上大家都要开心,都要笑。” 项湛西的目光平静地在厅内扫过,各色人皆入他眼底。 柯梦之抬眼看他,心里忍不住有些好奇,这个人,明明和她一样大,并不比她多活了多少年岁,到底经历过什么,才能有这份淡定自如,又是如何生出那份强势霸道? 却忽又听他开口道:“要想生存下去,人人都要有另外一副面孔,你要把这副面孔打造得无坚不摧完美无缺,到那个时候,即便背地里闹得不开心,至少表面上,别人也会对你礼让三分。” 这番话,柯梦之听得模模糊糊,不甚理解,但似乎又有些明白,她想了想,索性问:“刚刚徐小姐误会我,我觉得一时说不清,没有直接解释就跑出来,这样做是不是很不对?” 项湛西晃了晃手里的香槟,幽幽道:“不是不对,是大错特错。” 柯梦之抬眸,黑色的瞳眸静静看着他。 项湛西回视那双眼睛,继续道:“你当时没有说清,归根结底,还是你觉得自己委屈,但在任何时候,人都不能被情绪掌控,在大脑被情绪沾满的时候,大部分人都无法做出正确的判断和选择。你听了让你觉得委屈的话,不管心里怎么想,冷静几秒,让情绪过去,然后一定要想这个事情怎样做才对自己最有利。” “徐小姐误会你,你生气难过,她其实自己也在气头上,要不然不会让你直接走。如果当时你不走,你直接说,那个男人是你的前男友,遇到纯属偶然,纠缠也不是你本意,后面的事情就该不一样了。” 柯梦之自己想想,的确是这样,不管误会有没有解除,徐小姐相不相信自己,闹到在人家婚礼上甩前男友巴掌,这一点,除了自己出了一口恶气之外,也真的糟糕透了。 幸而婚礼十分圆满,宾客尽散前,新郎那边又包了一个红包给柯梦之,对她道:“今天的事,既然都是误会,柯小姐千万别介意,也别怪我家那位。天也很晚了,你早些回去,要是不方便打车请告诉我,我帮你安排。” 柯梦之接下红包,也客客气气回:“今天都是我不好,我太冲动了,还请替我和徐小姐说声抱歉。” 新郎笑笑:“哪里哪里,她刚刚还和我说委屈你了,以后有机会,我们请你和项总吃饭。” 如此,柯梦之便去化妆间把衣服换下,拎着包离开。 忙了一个晚上,妆容到最后自然花了,她坐电梯离开的时候,看着电梯镜子里自己的面孔,突然觉得有些陌生。 陌生的城市,陌生的遭遇,陌生的圈子,陌生的人,还有此刻画着陌生妆容的陌生的自己。 但她却觉得,自己有些喜欢这个陌生的柯梦之。 电梯下行,她离开酒店大楼,中途却被一辆车拦下脚步。 车窗落下,露出那张不久前刚被她甩了一巴掌的脸。 柯梦之冷眼看着,明明晚上没吃什么东西,却觉得反胃,漠然绕开车头便继续朝外走, 戈明亮从车上追下来:“小梦!” 这样的追逐放在过去,柯梦之心底或许还有小小的窃喜,可现在,她恨不能插上翅膀直接飞走。 论力气,女人从来不敌男人,在自己被拽住前,柯梦之索性直接转头,冷冷注视对方道:“发生今天的事,我们两个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戈明亮看着她:“我没其他意思,只是来和你道歉,之前对不起,但也请你体谅我,我也有苦衷。徐总是我们总公司的领导,我不想给她留下不好的印象,让他觉得我和她请的伴娘拉拉扯扯,所以才那么说,不是故意想那么说你。” 柯梦之逻辑清晰:“但你就是那么说的。” 戈明亮抬起两手,做投降状,无奈点头道:“对对,这个我承认,但我就是想告诉你,你有你的苦衷,我也有我的难处。而且我之后也没再说难听的话,徐总后来问我,我就承认了,我要是想故意朝你身上泼脏水,什么难听的话我背后都可以说你,反正你和徐总也不熟,你又能和她解释多少,她又能相信多少,对吗?” 柯梦之怒从心底起,皱眉看他:“你和我说这些干什么?显得你多体谅我?戈明亮,戈先生,我麻烦你,今天的事你已经恶心到我了,我和你也早分手了,你是你,我是我,以后在苏市,你要是遇到我,或者我遇到你,我们先说好,就当相互不认识对方,背后你不论我是非,我也不说你好坏,井水不犯河水,可以吗?” 说完,她转身就走。 却又被戈明亮拉住胳膊:“小梦,你现在在哪儿工作?就专门做婚庆伴娘?” 柯梦之无语转头:“我在哪里工作,现在和你有关吗?” 戈明亮还没有放手,看着她,然而那双眼睛里却闪着奇特的光,神色也柔和下来,说:“我只是关心你,不管我们什么关系,我还是希望你能过得好。” 天色虽暗,灯光却亮,柯梦之清晰的看到了戈明亮的表情和眼神,一时不解,可身上的鸡皮疙瘩却竖了起来。 她防备道:“你希望我好,那请你先放手,天太晚了,我要回去了。” 戈明亮当即道:“我开车送你。” 柯梦之:“不用。” 戈明亮却突然道:“小梦,你别躲着我,我们这么多年感情,你知道的,我其实还是放不下你……” 柯梦之又被恶心了一下,紧跟着耳边一道急促的刹车声,她下意识转头看过去,正见落下的车窗后,项湛西那张冷硬淡漠的面孔。 他瞥看她一眼,又只说了两个字:“上车。” 戈明亮也在人前下意识松手,见到项湛西,疑惑皱眉,一回头,却见柯梦之拎着包小跑过去。 反应未及,那车就载着柯梦之,消失在视野中。 柯梦之每次坐项湛西的车,心境都大不同。 上次还羞恼得恨不得立刻跳下车,今次只觉得有如在救她的小命。 她悄悄转眼,看他,还是道:“刚刚谢谢。”顿了顿,又说:“今天,也真的很谢谢你。” 项湛西沉默开车,没有说话。 柯梦之也不知该说什么,从一开始,她就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个人,他是她曾经的高中同学,又是她现在工作上的大领导,他对她说过生硬难听的话,也似乎懒得搭理她,还平白占了她一点便宜。 可也是这个人,工作中提点过她,如今又义无反顾站在她身后,帮她解围。 她自己心里矛盾,又觉得他也像个矛盾体。 当天晚上回去,柯梦之算了一下自己收到的红包,竟然有三千块——除了说好的劳务费,还有徐小姐夫妻分别给的红包。 她把这三千放好,打算存起来。 日子还长,一切都才刚刚开始。 项湛西回去的路上,接到许昱的电话。 “老湛,哪儿呢?怎么先走了,你也等等我啊,老子忙了一天,最后连个回去的车都没有!你副业不是网约车司机吗,你也载载我啊。” 项湛西回他:“你自己打车回去,我今天没心情。” 许昱呸道:“我不是女的,你当然不载我,”顿了顿,“不对,我不是班花女神校花女神,所以你才不载我。” 项湛西懒得和他贫嘴,问他徐小姐夫妻对婚礼是否满意。 许昱当即大声道:“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刚刚听徐小姐说了,是柯梦之那事儿吧?我看你以后还有脸说你不喜欢她!?英雄救美都上演了,人徐小姐直接问我你们关系是不是很好。” 项湛西选择性无视前半段,问:“你怎么回的?” 许昱:“我能怎么回啊,我这么实在的人,当然说,柯梦之是你的梦中情人了。” 项湛西:“许昱!” 许昱在电话那头哈哈笑:“你别那么激动啊,不就是被我戳中心里那点小九九么。啊呀,放心啊,徐小姐是我的客户,和你又有工作往来和私交,她问我是套我话,这么说我不是傻么?我直接说,她是你的下属,缺钱出来做点兼职,这样也不算撒谎,我估计徐小姐琢磨你这是护着手下的员工,所以才出手帮忙。女神也是运气好,有你这个大靠山。” 顿了顿,却又道:“不过,前男友是怎么回事?” 静谧的车厢内,传来项湛西平静的两个字:“脑残。” 第二十八章 营销部的工作并不清闲,压力也大,尤其周清又是个严格的领导,开起会来,能把所有人从头到尾喷一遍,喷完了,哀鸿遍野。 施倩和柯梦之这两个新人在业务上摸爬滚打得十分不容易,转正后,也终于慢慢适应了高强度的业务量,虽然两人业绩在部门内都还是中下游,好歹也已经可以靠提成吃饭了。 柯梦之也不止一次听说,今年酒店业务量锐减,但私底下大家八卦,却都说周经理下半年比上半年的脸色好多了,谁让以前的总监不管业务,新总监却是业务一把抓。 柯梦之这也是渐渐混入职场后的道听途说,尤其转正后,她正式成了营销部一员,别人在茶水间唠点闲嗑也不多避着她。 某天她听到施倩和一个女职员八卦,聊着聊着,不知怎么的又提到项湛西。 从前她倒完水,抬腿就走,当天却故意慢慢用勺子搅咖啡,不自觉间竖起了耳朵。 “上次中高层领导聚餐,我听说,有个部门的领导扒总监的料来着。” “新料吗?说什么了?” “我也是听别的部门的人说的,说我们总监这么年轻就能坐到这个位子,不是因为有背景。” “没背景?那不可能啊,他比经理年轻多了,部门里比他大的也一抓一大把,说他没背景,我反正不信。” “就知道你不信,我一开始也不信,后来人家部门的人说,那是因为我们总监混社会混得早,高中毕业就出来工作了。” “真的假的?!我们部门找个做业务的还要求大专以上学历啊,总监竟然……” “嘘嘘,小声点儿,真的,是其他部门的领导在酒桌上说的,说我们项总刚来苏市的时候在一个中端酒店打工,后来那酒店不知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一群马仔找上门砸店,别的员工躲都来不及,就项总那时候特别有血性,带着酒店几个年轻的把那些马仔打跑了。” “我天,那不是玩命儿吗?” “是啊!据说他那时候是真玩命儿,就是敢拼命,被那酒店老板相中了,那老板也算咱们总监的伯乐吧,做业务都带着他。后来那老板举家出国了,项总就出来单干了,现在他在苏市可吃得开了,比咱们原先的总监强多了。要不然你看经理现在能这么轻松?现在也就开会骂骂我们,换以前,恨不得天天拎人去训。” “那这么说,我们总监是一穷二白拼上来的?那挺立志啊,比什么富二代官二代强多了。” “就是啊……” 柯梦之竖着耳朵听完,端着杯子回工位,心里突然很好奇,就开始回忆项湛西高中时候的家境,刚开个头,突然又想,她好奇这些干什么?和她有关吗? 有空倒不如去给陈小田的单子申请个折扣。 然而经理那边的折扣并不好申请,单子第一次走系统申请被驳,第二次,柯梦之直接拎着打印的申请条去敲周清办公室的大门。 周清几乎没对任何一个主动找上她的职员和颜悦色过,听说柯梦之想给自己手里的单子申折扣,接过申请单一看,直接冷面甩回去:“你次次给业务单申折扣,你当我什么?价格说给低就给低的?打折扣的钱从你工资里扣吗?婚庆是什么大单子,还需要折扣,该什么价就什么价,大堂和餐厅那边能谈的价格和优惠你的客户早拿到了,你再找我,难道还想免费给他们办婚礼吗?” 就像总是被骂的学生麻木了老师的教训,柯梦之现在也不怎么把经理的训斥当回事了,左耳进右耳出,折扣不批,没什么负担地拎着申请单折回办公室。 施倩正和宋可扬徐逸她们聊什么,见柯梦之从周清办公室出来,均看过去,以为她又有什么要报批的大单子。 施倩忍不住道:“小柯,又签新单了?” 柯梦之走回工位,看了她一眼,没说什么。 徐逸眼睛一瞥,没看到内容,只看那纸张上的行文格式就知道是去申请折扣。 她没朝着柯梦之,只是幽幽感慨,更像是在对施倩和宋可扬说话:“经理今年脾气好了,换以前,是最讨厌人动不动跑过去申折扣价的,她以前就总说,什么狗屁的大单子动不动就要折扣。” 宋可扬转眼对着电脑,没吭声,施倩掩唇一笑。 柯梦之心知这是嘲她,漠然着面孔,没有理,她也不是刚来的时候那样脸皮薄了。 许昱后来又给柯梦之找了几次兼职,不是伴娘就是商业活动的礼宾小姐。 伴娘倒还好,凑的是喜庆的活儿,累也累不到哪里去,礼宾的工作却辛苦,持妆高跟鞋站一天,第一次下来,腿全肿了,第二天上班都瘸着。 偏偏某次周一部门大会,一瘸一拐的样子全部门人都看到了,散会后,项湛西走到她旁边,冷着脸,垂眸看她的腿,说:“不在状态上什么班?” 周清当时正在旁边,看看她,也皱眉道:“小柯,上五休二,你周末疯玩儿的时候是不是也想想第二天要来上班?” 柯梦之只得说下次注意。 哪知道项湛西回她一句:“再有下次,直接把辞职报告打上来。” 柯梦之嘴里服软,心里暗骂。 可兼职再不敢接那种一站就站一天的礼宾工作,偏偏许昱那边就是这种车展模特、商务活动礼宾的活儿最多,不接这种,就得碰运气等其他工作。 许昱起先还奇怪,问她:“上次那活儿,你不喜欢吗?” 柯梦之哭笑不得,出来赚钱,能有得赚就好,哪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便委婉说怕影响本职工作。 许昱一听就明白了,当即道:“是老湛吧?我就知道,他不想你去干这种活儿,肯定是和你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柯梦之没听明白:“他不想我去?为什么。” 许昱赶忙哈哈道:“没什么没什么,哎,他现在是资本家那个阶层的,剥削普通民众劳动力啊,一当领导连架子都出来了,你别搭理他。” 又说:“这样吧,我帮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当模特拍硬照的活儿,那种轻松些,赚得也可以。” 柯梦之连连道谢,特别不好意思,总觉得是自己麻烦别人,偏偏还要求这么多。 一挂电话,许昱就给项湛西去了一通电话,毫不留情讽刺道:“项总,要脸这两个字你知道怎么写吗?” 项湛西淡然道:“我是不知道,你应该知道吧,毕竟你看上去比我要点脸。” 许昱怒:“我当然比你要脸,我给咱校花女神找兼职呢,你背后捣什么乱?人缺钱才出来做兼职,不缺钱干嘛受这个累,你倒好,领导一句话,说不干就不干呢,你也好歹想想,人是真缺钱啊,你知道她为什么缺钱有什么急事吗?你不知道吧!我也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断人财路啊你!” 当时正是下班时候,难得没有应酬,项湛西刚把车开到公寓小区门口:“说完了?” 小区门卫朝他打招呼,他停下车。 这边车窗刚落下一点,电话那头许昱的声音通过车载通讯音频传出,恨恨的口气:“没说完!” 门卫朝项湛西打招呼。 项湛西回许昱:“那你有什么接着说。” 门卫正弯腰探头,说:“项先生,有你的快递。” 项湛西点头,却一时有些想不起自己买过什么,问:“什么时候的?” 门卫道:“好久了,先前您出差不在,就一直放在物业那儿。”说完去拿快递。 项湛西还是没有想起来。 许昱的声音跟着传来,恨铁不成钢的口气道:“你以为我不懂啊,你这是不想让挚爱初恋抛头露面干苦活儿累活儿。但你有这份心不够啊,雪中送炭你懂不懂,有本事,她缺什么你给什么,她缺钱你给钱啊!” 项湛西幽幽回他:“什么心?狼心狗肺的心?” 许昱:“好好好,你自己说的啊,我倒要看看你能忍到几时,别现在装酷,到时候上赶着给人送钱,啪啪啪打自己的脸!” 门卫正好将一个包裹递了过来,项湛西接过,道谢,扔到副驾驶座上时,突的想起,这个包裹—— 是他之前买的二手包。 项湛西:“……” 许昱在那边嚷嚷:“喂?喂!老湛,你说话啊,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被我说得哑口无言,做好以后自己被自己打脸的准备了?你知道打脸的时候巴掌声是什么样的吗?来,我给你示范一样,你听好了啊,就是这样……” 车载音响里,传来拍巴掌的声音。 啪,啪,啪。 项湛西:“……” 第二十九章 十月底的某个周末,陈小田的婚礼如期在嘉合裕二楼的宴会厅举办。 这次柯梦之不是伴娘,是被邀请来观礼的宾客。 她特意来早,看看有没有什么可帮的,到了才发现,婚庆全包,许昱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她什么事儿。 钟爱今天还上班,特意从客房部下来凑热闹,悄悄将她拉到一边,好奇的眼珠子满场转,问:“哎,你那另外一个老同学呢?不是说他们公司承办的婚庆吗?” 当时婚庆的人正在搭台,柯梦之扫过一圈,没见到许昱,疑惑问钟爱:“你找他干嘛?” 钟爱:“我这不是瞻仰一下你高中同学伟岸的身影么。怎么你高中同学不是总监就是开婚庆当主持?我高中同学不是码农,就在养猪?” 柯梦之哭笑不得:“你瞧不起养猪吗?我觉得养猪很赚钱啊。” 钟爱当即道:“我那看中的是钱么,我在意的是味道,养猪的身上都是猪饲料味,你整天活在猪饲料的味道里吗?” 柯梦之终于反应过来钟爱要做什么了,抬手一巴掌贴在她的额头上,告诉她:“别想了,我那位高中同学,他已经有心仪的女神了,就是他们婚庆公司的老板。” 钟爱张嘴愕然:“哇塞,喜欢自己老板,口味挺重啊。” 柯梦之拿胳膊推搡她:“想什么呢,女老板,白富美。” 钟爱撇嘴:“切,有什么,等我当上客房部经理,说不定就有高富帅老板跪着求我嫁给他呢。哎,你知道高富帅身上是什么味道吗?” 柯梦之无语道:“人民币味?” 钟爱跳脚:“你这个俗人!是古龙香水成熟男人味!” 柯梦之笑笑,却不知怎么的,突然想起了徐小姐婚礼那天的项湛西。 他身上的确有一股味道,强势的男人味。 柯梦之原先还在想,陈小田婚礼请了项湛西,也将他安排在主桌,届时两人坐一起,被酒店人见到,该引起什么样的误会。 等婚宴开始她才发现自己想多了,项湛西根本没来,自己右手边的两个位子皆是空着的。 不多久,一个长卷发窈窕的身影在她身边的空位落座。 柯梦之看过去,那女人也回看过来,笑道:“你就是许昱提到的柯梦之吧?你好,我叫景茴。” 柯梦之一愣,忙打招呼道:“景总?” 景茴有些不好意思地抬手在面前扇了扇:“哎呀,叫我名字就好,我太不习惯别人叫我景总了,听着怪怪的,而且我平时都不管事的,都是许昱在弄,要叫也该叫他许总。” 景茴正是三生有幸婚庆公司的老板。 非常年轻,看着就和柯梦之他们一般大,传闻家庭背景很好,真正的富家小姐,拿着家里给的款子开了三生有幸,但不太管事,前段时间徐小姐婚礼的时候不在,就是因为出国玩了,最近才回来。 许昱喜欢这位景小姐几乎是三生有幸人尽皆知的事,并未掩饰,更没隐瞒,大大方方表现在脸上,逢人提到景茴,开头都是四个字——我家女神。 许昱这样大大方方明确的喜欢,想必景茴也是知道的,柯梦之就听他们公司人说过,两人并未在一起,目前的状态就是,许昱一直追求,景茴始终没有答应,两人朋友以上,恋人以下,关系良好,许昱拿着高薪帮着打理婚庆公司,景茴待许昱也十分不错。 这种不错,传闻,并不属于女神对待备胎的那种“不错”,而是真的关系好,全心意的信任,要不然也不至于要公司连带公司财务都交给许昱管。 而用知情者的话来说,他们这位白富美女老板,对待朋友,仗义,感情上却有点天真,从来不缺人追求的她毕生在婚恋上的追求就是四个字:一见钟情。 她相信怦然心动,相信缘分,相信命中注定,相信她生命的另外一半必然是一位白马王子般的男人,令她心动,叫她欢喜,痴缠一生。 总之,她相信自己的感情一定是最纯粹最美好的,一直在等待,因而面对许昱,便始终拒绝,用她的原话说,她和许昱之间缺少怦然心动,没有心跳得感觉。 柯梦之少女时代情窦初开时,的确也如是喜欢过一个男孩儿,但这么多年过去,什么怦然,什么心动,她早不记得了。 她现在只知道,做不出业务和单子她要心慌,赚不到足够的钱养家她要心梗。 仪式在音乐声和许昱富有磁性的主持人嗓音中缓缓拉开序幕。 景茴这个不管事儿的老板今日也是被许昱拉过来冲主桌未婚男女的人数,她和柯梦之一样,这里谁也不认识,仪式结束后,两个女人索性头挨着头低声说话聊天。 景茴也是才知道,柯梦之不仅是许昱的老同学,也是嘉合裕营销部的职员。 虽然向来不管事儿,但好歹是老板,景茴闪亮着大眼睛,对柯梦之道:“那你不就和许昱那个同学,项湛西,一个部门吗?我记得他现在在嘉合裕做营销总监啊。” 柯梦之道:“他现在的确是我领导。” 景茴弯了弯眼角:“哇,那你们真是有缘分啊,挺戏剧化嘛。” 柯梦之听这羡慕的口吻,就知道这位大小姐恐怕的确幻想过多,她也不好说什么,就道:“是挺巧的。” 景茴又很快低声道:“你们又是同学,现在又是上下属,相处很方便嘛,对了,陈小姐这个婚庆业务是你在嘉合裕接的吧?” 柯梦之不知话题怎么突然又转到业务上,点头道:“是我的。” 景茴眼里闪着光,有些兴奋的模样:“这个婚庆是项湛西介绍给许昱的!我有直觉,你和项湛西肯定很有缘分,就算以前没有,这么一个婚庆,也肯定把你们的缘分牵上了。” 柯梦之听这一番话,鸡皮疙瘩都起来,她想这位景小姐在感情上果然也天真到幻想过多。 但她又想起陈阿姨之前也给她和项湛西操心婚嫁问题,想要给两人搭桥牵线,一时真是哭笑不得。 低头一看,手机屏幕亮起来。 钟爱给她发消息道:“戈贱男个要不要脸,三番两次找上门,我刚刚竟然又在酒店门口看到他了,自从他知道你在哪里工作,这都堵你第几次了?” 柯梦之看完,回她:“别理他,当他不存在。” 婚宴结束,柯梦之和景茴一起出来,两人手里都多了一份喜饼。 景茴像个小姑娘,蹦蹦跳跳,裙摆恣意坠飘,很是潇洒,脸上皆是悠然神色,看得柯梦之有些羡慕——这一定是个被家人保护很好的姑娘。 景茴在大堂门口等迎宾把车开过来,对柯梦之说:“你住哪儿,我送你一程吧,省得打车了。” 柯梦之摇头,倒不是不好意思呈情,而是怕戈明亮还没走,会突然纠缠过来。 景茴没留意柯梦之脸上拒绝的意思,笑得格外甜,道:“别不好意思嘛,送你回去,还能路上说说话。” 柯梦之面对这么甜的笑容,实在找不到拒绝的话,索性答应了。 红色跑车刚好停到门口,泊车的礼宾下来,为景茴拉着门,一抬眼看到柯梦之,一愣,但很快换上憨厚的神色,轻轻朝她一笑。 柯梦之这段日子不常从大堂走,和冯中也无交集,这会儿碰到,心中奇怪他态度怎么又变了,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绕过车头去副驾驶。 景茴没留意到刚刚那一幕,上了车,按下两边车窗透气,又习惯性低头包里翻出50块,递出去,道一声感谢,油门一踩,把着方向盘离开。 开出去一段,吐吐舌头,不好意思道:“哎,我就说我最讨厌来酒店了,好多酒店的泊车位都不宽敞,我每次停都停不好,只能找人帮忙泊车再开出来。还不如外面的停车场,停一次车只要五块、十块,这里给个小费就得五十。” 柯梦之哭笑不得,转头看她:“原来你是心疼你的小费,那你可以少给点啊,或者不给。” 景茴叹:“那不行啊,我爸从小就教育我,来这样的场所,周围提供的所有服务,都得给小费回报,这是对别人劳动的尊重。必须给。” 柯梦之点头,觉得景茴的父亲一定是个宽厚的人。 而她没有注意到,在车子开出酒店后,路边,一辆大众车缓缓跟了上来。 当天晚上,钟爱下班回来得有些晚。 柯梦之当时刚煮完一锅泡面,端着盆走出来,看看时间,疑惑道:“怎么这么晚?” 钟爱哼着“套马的汉子你威武雄壮”换鞋走进来,把包搁在桌上,一屁股坐在泡面跟前,一脸幸福道:“啊,之之,你真是个会持家的好女人,老公我下班回来就有夜宵吃。” 柯梦之自己拿着筷子坐下,把面从钟爱眼前挪到自己跟前:“我自己的,不是给你的。” 钟爱:“你晚饭吃了一大桌婚宴的菜,竟然没饱?” 柯梦之吸溜一口面:“吃得多饿得快,”说着抬头:“你要吗?我再去煮点。” 却见钟爱手臂环着两腿坐在对面,抬着下巴看天花板,一脸傻笑。 柯梦之把手放在她面前挥动:“喂,喂,钟小爱,钟领班?回魂了!” 钟爱大概还是没回魂,但好歹动了,垂眼笑得跟掉进糖罐子似的,再抬起星星亮的双眼,傻傻看着柯梦之,又像是透过柯梦之傻傻看到了其他人。 她捧着下巴,揣着心窝道:“之之啊,我觉得许昱好帅啊。” 柯梦之呛了一口面。 第三十章 项湛西这几年鲜少回通城老家,如无必要,他都不会回来。早年在外打拼也无需考虑要不要回去,反正没时间,最近几个月却频频往返于苏市和通城之间,原因无他,沈翠心的病在平稳了好几年后,最近突然复发了。 陈姨本没想惊动在外打拼的项湛西,但年纪也大了,一个人实在力不从心。 项湛西白天有工作,往返常在半夜。 这次陈姨又是深夜给他开的门,心中很是不忍,一面让他进来,一面不忍心道:“每次都是这么晚,你的身体怎么吃得消,唉,早知道不给你去电话了。” 项湛西披着一身夜色入门,屋内十分安静,他抬眼朝主卧的大门看了一眼,缓缓道:“睡了?” 陈姨点头,压低声音,好像深怕惊动那屋子里的人:“半个小时前刚睡,”又叹:“现在没事了,你赶紧回屋里休息,吃了吗?没吃我现在去给你做点,别饿伤了胃。”说着,自顾转身去了厨房。 房子是九十年代的旧楼,客厅不大,突兀的摆着一套木质沙发,项湛西闭眼沉默靠着——白天上班,晚上加完班开夜路过来,即便铁打的身体也倍感疲惫。 突然的,他在这安静的屋子里听到了女人哼唱的歌声。 他愣了下,转头看向那紧闭着房门的主卧,眉心不自觉间皱了下,站起来,朝那边走去。 走近了才发现房门其实是虚掩的,没有关,那哼唱童谣的温柔的声音更为清晰的从房门的缝隙内传出,听上去好似慈母在哄睡稚嫩的幼儿。 项湛西那抬起的右手僵在半空,整个人如被什么钉在当场,好一会儿才轻轻推开了房门。 屋内亮着一盏老旧的壁灯,灯影下坐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女人,女人微微弓着身,怀中抱着一个装束怪异的洋娃娃,亲昵地边哼唱边用自己的头贴着娃娃冰冷的塑料材质的脸颊。 门外,项湛西的面色走向阴鸷,目光却平静,冷冷沉默地看着。 他一直看着女人唱完了几首童谣,又亲眼看她哄拍着娃娃放到了床上,接着,她自己也坐到床边。 壁灯昏暗的灯光下看不清女人的面孔和神色,却将她那如柴的伸向娃娃的五指照的一清二楚,然后,那只手扼住了娃娃的咽喉。 她轻轻的低缓的开口,声音比刚刚还要温柔—— “宝宝,妈妈爱你。” “爸爸给宝宝买玩具,爸爸也爱宝宝” “湛西。”陈姨无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项湛西转身,顺手合上房门,陈姨的表情晦涩难辨,犹豫道:“你妈她……” 项湛西摇头,无甚表情的嗯了一声,他知道,这么多年,反反复复,现在这样已经算好的了。 陈姨年纪上来,也有长辈都有的唠叨病,项湛西夜宵还未吃完,她便絮叨开,提起沈翠心,又说起她几个月前突然发病,那天原本都好好的,出门后也不知在外面看到什么受了刺激。 又说到项湛西身上,问他最近是否有好好吃饭,工作不要太累,完全代理了一个母亲的角色。 又犹豫着问:“还是没有交女朋友吗?你也老大不小了,现在条件也好了,没有女孩子喜欢你吗?” 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项湛西的回答多年来一直十分统一:“没有。” 陈姨:“那你也没有喜欢的女孩子?你是男人,你要主动啊。” 项湛西那素来一马平川的心忽地晃了一下,却又说:“没有。”神色漠然。 陈姨悄悄叹了口气。 可就在这时,一声中午坠地的声响隔着房门突然从卧室内传出,陈姨条件反射般率先起身冲了过去,推开门,就惊见本该睡着的沈翠心坐在地上,掌心掐着那平日里都放在橱柜里做装饰用的洋娃娃,另外一首攥着个木雕,死命打在那洋娃娃身上,同时还伴随着呵斥尖叫:“都是你!你个灾祸!祸害精!我打死你!” 又狂喊:“你有什么资格活着,你就该去死!” 陈姨险被吓住,反应过来一下扑了过去,伸手夺沈翠心手里的东西,以防她伤到自己,同时嘴里大声道:“翠心啊!娃儿不能这么打,打坏了啊。” 沈翠心挣扎,俨然就是个疯子:“打死了好,打死了,培军就能回来了!” 陈姨去抱她,像是要将这她从疯癫中拉回现实:“回不来!项培军回不来了!你别打了,他是你唯一的儿子,你把他打死了,你就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最后五个字,终于刺激得沈翠心僵了半刻,与此同时,项湛西的声音没有半分起伏在门口响起。 “妈,我在这儿。” 他叫这声妈的时候,陈姨带着些茫然地朝门口望过去,她已经不记得自己上一次听到项湛西这么喊是多少年之前了,她年纪大了,回忆不清,可她耳朵不聋,眼睛也不瞎,此时此刻,项家儿子这声妈,就好像端着辞典一板一眼读了出来,分明不带半点感情。 沈翠心听到这声妈,缓缓抬眼,混沌浑浊的双眼穿过自己久不清明的理智,与门口矗立的那异常冷静的男人对视。 “儿子……”沈翠心嘴角蠕动。 项湛西沉默看着她,这么多年,始终没有从这张面孔上看到他们之间本该维系的骨肉情亲,有时候,他从自己儿子的身份中跳脱出来旁观他和沈翠心这么多年的关系,也惊讶于自己竟然还留在这个家里。 沈翠心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眼中带着不知从何而起的期待:“儿子,你回来了?” “你爸呢?你爸不是去接你了吗?” 项湛西沉默着。 沈翠心在这沉默中突然又疯了,好像回到很多年前,再次身临其境体味失去丈夫的痛苦,语无伦次地喊—— “不可能!不可能!” “你去死,你怎么不去死,该死的是你。畜生!畜生!没人喜欢你,没人要你!你滚!你给我滚!” …… 沈翠心当天被送去她当年治病的医院,打了一阵才平静下来,一切稳定后,项湛西当天凌晨三点便开车回苏市。 走之前,沈翠心从浅眠中醒来过一次,人看着正常的,可精神却依旧游离在回忆中,徘徊于过去。她沉浸在某段过去中,目光混沌地凝视着床边的项湛西,喃喃自语一般道:“不可以啊,你这是害人。你怎么能有喜欢的人呢,你喜欢谁,谁就倒霉,你不能这样,不能这么自私,放过那个女孩儿吧,听妈妈的话,妈妈是为了你好,也为了她好。” 知道面前的人不正常,普通人一般也不会多计较这些胡言乱语,唯有项湛西自己明白沈翠心到底在说什么——很多很多年前,她或有意或无意地窥探到他心底隐秘的情感,这些话,便是她当年对他说过的,警告过的。 唯一不同的是,现在他站着,她躺在病床上,当年她说出这些话的时候却是歇斯底里的喊叫,唯恐他这个“灾祸”再去祸害别人,因此恼怒得用一根木棍抽断了他两根肋骨。 或许正是因为有这样的前因,项湛西听到这些话的时候,本能的,胸口一重,窒息般的痛感从心口蔓延到掌心。 当天回苏市的路上,某些记忆不可遏制地占据了半个大脑,被厌恶的被唾弃的感觉新鲜得好似刚从海里拖到岸边晾晒的鱼,被回忆灼晒后,散发着腐烂的自我厌弃的臭味。 暴虐的叛逆的血液由此一点点沸腾,抗争着这些情绪,想要占领高地。 他忽的清晰无比地忆起当年校园中那张清纯漂亮的面孔,想起那双干净简单的明眸对他露出的没有遮掩的冷漠嫌恶…… 还有后来酒店再相遇时,她眼神的闪躲,刻意的远离。 这些,似乎无不验证着沈翠心对他的判词——没有人喜欢你,你就是个祸害人的灾星。 一脚油门踩下,那辆黑色的沃尔沃在高速路上孤独地前行。 凌晨,柯梦之睁开眼睛,她之前在陈小田的婚礼上喝了些酒,原本还想借着点酒劲睡个安稳觉,结果大脑在半夜格外清醒,小睡了一会儿就醒了,再也睡不着。 睡不着,索性趴在床上想工作,想也想不出什么头绪,又拿出手机来刷,这么一刷就刷到了天色蒙蒙亮的时候,这才有了些许困意,幸好是周末,也不用去上班,白天可以睡个回笼觉。 正要把手机塞回枕头下,却忽见屏幕一闪,一个电话切进来。 柯梦之躺在床上,拿着手机举在眼前,愣愣盯着那名字看了好几秒,可来电只闪了一小会儿便自动挂断,留下手机上一个未接来电。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看看时间,早上五点多,再看看未接来电上的项湛西三个字,一时无法把这人、这时间、这电话联系在一起,总觉得—— 难道是打错了? 可不等她想明白,手指已率先按下,回拨了过去。 柯梦之:“……” 再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在短短几秒间竟然被接通了,只是没人说话。 柯梦之把手机贴在耳边,无语地默默叹了口气,才道:“喂?” 没有回应。 柯梦之:“呃,有事吗?” 那头终于传来了声音,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我在你楼下。” 柯梦之换了身衣服,拿着手机钥匙出门。 到楼下,那辆熟悉的沃尔沃果然停在楼前,清晨的风微凉带着湿气,项湛西靠在车旁抽烟。 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带着显而易见的孤独的冷傲。 柯梦之顿了下脚步,缓缓走过去。 项湛西垂下夹着烟的手,静默地将她看着。 两人起先谁也没说话,怪异地面对面而站,直到项湛西拉开后车门,从车里拎出一个袋子,递了过去。 柯梦之愣了愣,接过,低头看进袋子里,竟是通城特产,她讶然抬眼,看着他道:“你回去过了?” 项湛西:“嗯。” 柯梦之:“你是刚从老家过来?” 项湛西略一点头,从始至终都沉默寡言地看着她,看得柯梦之越发觉得尴尬,也越发搞不懂就算顺手带了特产,何故要这么早送过来?这特产晚点给她也不会坏啊。 直到项湛西开口,他道:“柯梦之。” 柯梦之抬眸回视,一脸猜不透的莫名。 项湛西面色如水,眼神却深,他道:“这是第一次。” 柯梦之拎着袋子,一脸疑惑:“什么?”什么第一次。 项湛西眸色越发深:“第一次,我来找你,叫你下楼。” 柯梦之换上了更为不明所以的表情,她还是听不懂,也不明白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直到项湛西道:“堇色路13号。” 柯梦之一脸诧异,那是她家的地址,他怎么知道? 柯梦之:“你……” 项湛西不待她说完,继续道:“我去过很多次,每一次,我都在楼下,但我从来没叫过你。” 项湛西:“不知道怎么开口,也不知道把你叫下来该说什么。” 项湛西:“也想过,就算我找你,你也不会出来见我。” 柯梦之定在原地,完全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拎着袋子的手指越捏越紧,似乎已然从这几句简短的话语中提炼出了他想要表达的真正的意思。 项湛西也好像并不期待她的回应,站在她面前,自顾继续道:“去了很多次,当年的每一次都想找你,但没有哪一次真正做到了,后来你去上大学,我也去过你宿舍楼下,还是一样,没有叫你。” 柯梦之终于艰难带着些无措茫然道:“我不知道你找过我。” 项湛西:“因为当年没种。” 柯梦之:“……” 手指间的烟不知在他说到哪句的时候燃尽,她垂眸的时候看到,那烟头被他翻手卷入掌心,一把攥住。 项湛西:“可还是像过去那样不死心,更甚至想要的比过去还要多。” 从前有云与泥的差别,觉得她美好得不可触及,自己低到尘埃里,如今她却被现实残酷地一把拽下,他看到了可以触碰的希望,虽然一再自我警告,但始终控制不了,次次越界。 柯梦之一晚上没怎么睡,听了这番形同表白的话,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她从未想过,对她多余的话都懒的开口说的项湛西,心里竟有这样的隐秘。 如今剖白得如此直接,叫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回应。 好一会儿,才傻傻来了一句:“你是在……表白?” 项湛西经过昨天来回奔波的一夜,本该疲惫不堪,如今却一身的气场,听到这话,唇角牵动,垂眸凝视她:“你听到的,就是我想要表达的,这当然就是表白。” 柯梦之一时半会儿根本无法消化,她从未想过,竟然有人默默喜欢了她这么多年,重逢后又隐藏得如此深,直到现在他亲口说出,她才知道。 柯梦之睁大了眼睛与他对视,缓缓道:“以前都没有说过,为什么今天和我说这些?” 项湛西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影与气息瞬间将她笼罩:“因为不久前,又有人再次提醒,说我有多不堪,不配得到幸福,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灾星。” 项湛西:“这么多年,我也一再这么提醒自己,但我现在也想证明一下,那些过去我不配得到的,现在已经有资格得到了。” 柯梦之抬着脖子,猝不及防下诧然与他对视。 男人的眼神十分坚定:“要不要打个赌。” 柯梦之与他对视:“赌什么?” 项湛西:“你会爱上我,我赌,你一定会爱上我。” 第三十一章 周一上班,柯梦之整个人都有点心不在焉,倒杯水回工位,还和旁边的施倩撞了下,水差点洒出来。 施倩急急忙忙推开她:“哎,你小心点。”抬眼,“我怎么瞧你今天老是走神,倒杯水也往人身上撞的。” 柯梦之淡淡道:“不好意思啊,没睡好。” 施倩哼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柯梦之放下水杯,坐回工位,转头追着施倩的背影而去,眼神的焦距点却是背后的那间办公室,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急忙收回视线,开始工作。 没多久,周清拉开办公室门,扫视一圈,叫了几个人去开会,没有柯梦之,但有施倩,同去的还有赵蓉蓉、徐逸她们。 柯梦之不知她们要开什么会,等会议室门合上,才听到外间办公区里有人小声议论,这才大概知道周清叫人开会是做什么。 这两年苏市频造商圈,大酒店多入牛毛,嘉合裕即便占到市区的风水宝地,业务量和生意也在急速下降,尤其在人力成本提高,工厂大企业纷纷外搬后,来苏市考察的外国团数量跟着骤减,原先使用率还不错的会议厅近半年几乎处于不开张的状态。 周清想重点提升会议厅的业务,就将任务分配下去,便点名叫徐逸、施倩等人做这方面的单子。 柯梦之竖着耳朵听完,面上不做反应,心里却有想法——她自己手里的业务一直不多,也就是转正后拿着过去的资料翻单做成了些老客户的生意,且一直和旅行社打交道,很想开拓一下其他方面的业务。 如今有这个机会,如果周清公开询问,她一定会争取一下,可现在点人开拓市场,却忽略了她。 会议室的门紧闭,柯梦之侧头看了一眼,心中难免不多想,但这并不是因为有会议厅的业务不叫她做,主要原因,确是她近期发现,周清和她之间的领导下属关系非常糟糕。 她一开始就知道周清不喜欢她,对她评价不高,如今就算转正,想要转变周清对她的态度,也时常觉得自己是白费工夫。 好几次,她下班晚了,见周清办公室灯还亮着,故意磨蹭了一会儿,等经理办公室门一开,她便站起来,和走出来的周清道:“经理。” 可周清看到她,并不像对施倩和其他人一样点点头,反而皱眉不赞同的样子,说:“今天工作很忙吗?怎么还没做完。” 柯梦之解释,是需要做一个客户的材料。 周清便自顾关门走了,也不等她,只说:“那你做吧,走的时候记得把灯都关了,门也锁好。” 可对其他人,周清至少会说:“不用急于一时,明天再做也一样,走吧,时间不早了。” 一次两次,周清是这个态度,三次四次,还是这样,柯梦之便清楚经理是真的不喜欢她。 有时候又会想起闻晓离开后对她说的那些话,也暗自劝自己,别浪费时间,还是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单子和业务上。 但人在群体中,尤其是面对领导,很难越过心理的坎儿,除了心理上因为得不到认同不痛快之外,柯梦之也清楚,领导的不认同还容易表现在工作上,比如这次的会议厅业务,叫了施倩,就没有叫她。 如果这只是一个开头,那以后呢? 经理会不会又在其他事情上为难她? 越想越觉得,周清的态度是横在她面前的一个阻碍,这样下去绝对不行。 她第一次想到,是否应该私下里约周清吃个饭,改善一下关系。 可她从未做过这种事,也没人告诉她该怎么做,关键是,不是每个领导都喜欢被下属请饭,如果这行为触到周清的底线,岂不是把事情朝着更糟糕的一面推过去? 几个同事还在聊,柯梦之并不参与,心中揣着事,索性起身去茶水间,寻个清静的地方自己再想想。 茶水倒了一半,忽然感觉背后有人,转头,竟是项湛西。 “项总。”她叫道。 项湛西神色如常,见她转身看过来,挑了挑眉头。 柯梦之手腕一颤,水又差点泼出来,赶忙放下水壶。 项湛西走到流理台旁边,随手从架子上抽出一包速溶咖啡,递过去,这次不仅神色如常,口气也毫无波澜,平静道:“谢谢。” 谢什么,柯梦之一清二楚。她接过咖啡,柜子里翻出一个清洗干净的新杯子,开始帮旁边这位领导泡咖啡,期间一语不发,低调得好像自己是个安分工作的咖啡机。 直到项湛西靠在流理台旁边,抬着眼睛端详她片刻,缓缓道:“刚刚出来,看到周清在会议室,她开什么会?” 柯梦之心里暗叹现在他们到底还怎么安安分分地做上下属,又想他是真不知道,故意没话找话,还是真不知道。 她转头,回道:“会议厅要做业务,经理点了几个人去开会。”柯梦之也平静地回答,好像周日清晨的那个赌约根本没有发生过。 项湛西:“原来是那件事,她倒是比我积极。” 柯梦之没吭声,回过头,垂眼看着烧水壶,等着水烧开。 项湛西看着她:“你没去?” 柯梦之:“经理没点我。” 项湛西看着她那敛眉垂眸的侧颜,缓缓道:“你想去,周清没叫你。” 柯梦之并不想被人一眼看穿,尤其是在职场上,她否认:“我也是刚刚才知道会议厅的业务需要人,我没想去。” 项湛西:“你想去,可以和我说。” 柯梦之心里一杯水差点把心脏给烫了,她真不知该不该回头,回头又该送给身旁人什么样的表情,缓了片刻,才在烧水声中转过头去,十分无语又公事公办地口气低声道:“谢谢项总,我没想去。” 项湛西看着她,唇角牵动,竟笑笑了:“真的?” 柯梦之:“真的。” 项湛西:“口是心非。” 柯梦之:“……” 她第一次觉得茶水间的烧水壶是不是零件老话,要不然怎么烧了半天水也没开。 却听身旁的男人继续道:“周清一向不喜欢你,对你评价也不高,不叫你也正常。” 柯梦之心里哦了一声,正烧的水响了起来,还没烧开,她在水声中平静道:“我知道。” 项湛西一时没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过了一会儿,手指关节在流理台上一点,道:“明明想要业务,却不承认,有捷径可以走,也不走。你们经理要是知道,恐怕以后更加不待见你。” 柯梦之当即回头,余光瞥向茶水间门口,确认没人,低声道:“项湛西,我们能不能公事归公事,私事归私事,我的工作我自己看着办行吗?” 项湛西看着她:“我们什么时候没有公归公,私归私了,我现在和你说的就是公事。” 柯梦之:“领导主动送捷径的公事?” 项湛西挑挑眉:“有问题吗,有走捷径的公事,也有费了大力气办不成的公事,你觉得哪种比较好? 柯梦之一顿,不想多兜圈子,索性道:“我可能没说明白,我的意思是,以前我在酒店的工作你也没有像今天这样特意和我说这么多,我想,要不是那天早上……你大概也不会对我说这些。我们还是维持以前的状态比较好,你是领导,我是下属,我的工作我自己想办法,行吗?” 项湛西却反问:“我以前没有关照过你?你要不要再好好回忆一下。” 柯梦之一愣,想起之前他对自己的提点,心里一噎,差点没喷出一口血,耳朵当即一红:“那也不一样,今天你特意和我说这些,是因为,是因为那个赌约。” 项湛西听到最后那两个字,心情似乎大好,竟缓缓笑了起来,虽然笑容依旧很平淡,但男性荷尔蒙气场爆棚:“嗯,你说的对,我目的明确,有所图,所以才这么主动。” 柯梦之:“……” 她哑口无言,上班这么久,第一次遇到这种状况,也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样的项湛西,好一会儿都定在原地,听到开水声才急忙砖头去泡咖啡,心里却有些慌乱地想,他竟然是来真的? 其实如果没有昨天早上的事,现在项湛西同她提工作的事,她也不会有现在这个反应,说不定还会心存感激再请教一二。 但现在一切都不同了。 从那个清晨开始,从他将她叫下楼开始,从他看着她,说出那个没有筹码的赌注开始,有些事情,就变得不同了。 柯梦之没说话,泡了咖啡,转身递过去,知道自己如何都说不过面前这位营销总监,便想离开茶水间回办公室。 却不想,项湛西接过咖啡后,幽幽道:“去找周清,说你想要会议厅的业务。” 柯梦之顿住脚步,看着他。 项湛西抿了一口咖啡,好似刚刚那些对话通通是柯梦之的错觉:“等着周清把业务给你,还不如自己主动点,哪怕这次她想不到你,下次她至少也会考虑一下。” 柯梦之心说有道理。接着又自我唾弃地想刚刚还说什么公事公办,都是假清高,现在一听他有办法,还不是脚都不挪半步了? 于是默默厚着脸皮道:“谢谢。” 项湛西:“你谢过我很多次了。” 柯梦之看着他。 项湛西:“以后应该还会谢我更多次。” 柯梦之:“……” 柯梦之被说的无言以对,只能默默道:“项总,没什么事我先回办公室了。” 说完便不等他回应,慌忙离开茶水间,回到工位,施倩他们刚好开完会出来,柯梦之看到周清的背影,心里一股脑钻出项湛西提点她的那几句话。 她既想要会议厅的业务,又不和自己的工作过不去,所以,干嘛扔着项湛西给她的建议不用? 她早没了那些清高,一门心思都想要把工作弄好,想要赚更多钱。 只是还没想好去找周清该怎么说。 当天下班,柯梦之一个人从大堂穿过。 听到有人叫她,转头,看到冯中推了辆空的行李车过来,见到她,笑道:“柯姐。” 柯梦之见到他,点了点头,可心里再不像很早之前那般亲近——她在这人精堆里滚了这么久,早就明白了,酒店里,职场上,有些亲近,不过是逢场作戏。冯中对她前后几次态度的转变,她看得清楚。 这声柯姐,是高看她,大概也是等着有朝一日,有求于她。 柯梦之点头,淡然同他打完招呼,转身欲要走。 却被冯中追上来,急切的样子,似乎有话要说。 柯梦之面色清淡,停住,看他:“你有什么事?” 冯中想了想,道:“柯姐,最近酒店内部调岗,我申请了营销部,你看,能不能帮我和你们经理说说,我虽然没有经验,但我会很努力学的。”眼神中充满了蓄意的讨好。 柯梦之本来以为自己会心软,可她这才发现,自己根本不为所动——很早前,她刚来苏市,还在试用期,接下第一个单子,见到主动热络帮她应对客人的冯中就觉得心生亲近,现在,她早明白了那些主动帮助背后的用意,意识中,也已将自己与他划分开。 她静静看着冯中,这个小青年,有所图,便主动,是一副面孔,无所图,便懒得搭理,甚至装作不认识,又是另外一副样子。 她已然看穿,知道这就是职场,也能淡然处之了。 她说:“不好意思,我左右不了经理的想法,调岗也不是我说了算,你找错人了。” 冯中表情一僵。 柯梦之从他身旁走过,手机响起,从包里翻出来一看,差点崴了脚,盯着那闪烁的名字看了一会儿,才边走边接起来。 电话那头的男人道:“开会出来,看你工位已经没人了。” 柯梦之:“下班时间到了,我就下班了。” 项湛西:“今天不需要加班?” 柯梦之哭笑不得:“项总,我今天的工作结束了,不加班。” 项湛西在电话那头平静的嗯了一声,接着吐出一副懒散的口气,道:“那我也下班吧。” 柯梦之:“……” 项湛西:“你人在哪里?” 柯梦之:“酒店门口。” 项湛西:“等我十分钟,我开车出来。” 柯梦之已走出酒店大门,听到这话,默默抬眼望了望天:“我今天坐公交,不打车。”这拒绝应该足够明确了。 项湛西自然听懂了,却冷哼一声,幽幽道:“拒绝领导,你是想丢工作,还是想被扣工资?” 柯梦之:“……” 她一时脾气也冒了出来,直接道:“我坐公交,领导要扣工资就扣吧。” 那头的男人却低声一笑:“学会有恃无恐,嗯,对,你有这个资本。” 柯梦之:“……” 天啊,这样的项湛西太陌生了,她真是有点吃不消。 第三十二章 柯梦之站在酒店附近十字路口的街边看着红绿灯发呆的时候,那表情,就跟不知道自己是谁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似的。 直到路口的红灯一跳,直行车道上传来急促的喇叭声,才将她拉回到现实。 她反思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没想出结果,却无意间想起先前钟爱帮她分析的那些话。 也许,一直就是她自己太纠结了? 或者,就像项湛西对她的那几句评价,思虑过多,瞻前顾后? 总而言之,她想太多。 可事情发展到今天,怎么能不多想?先不说他们本就是老同学关系,哪怕是普通的上下属,上司说喜欢你,随便换了谁都得心里嘀咕吧? 更何况这个男人还暗恋了她这么多年,如今又有了利用职务之便穷追猛打的趋势。 柯梦之一时茫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拒绝吗? 说了,没用。 接受吗? 那怎么可能。 或者给双方一个试试的机会? 还是算了吧,她现在哪里有功夫谈情说爱,赚钱都来不及,而她家里那个情况,换了是谁都很难接受吧? 这么一想,心里倒是吐了一口气,总觉得,项湛西是不太了解情况,等他知道了她家那情况,大概就不会如此坚持了。 不多时,项湛西在路边接到了她。 上了车,柯梦之这才有些回神一样,转头看着开车的男人道:“是去吃饭吗?” 项湛西:“嗯。” 等到了目的地,柯梦之才发现吃饭的地方却不是某个酒店,而是在一个新建造的小区内,普通私人住宅,顶楼,装修从简,厅内放着张一米多棕色长桌,门口的博古架上摆着几个精致的瓷碟碗做装饰,白墙上挂着一个字“饭”。 这装修稀奇,住宅不像住宅,更像是个隐秘的居家私人饭堂。 老板十分年轻,不过30岁的模样,穿灰蓝色的布衣,戴圆形金丝边复古眼镜。 站在玄关口,熟练的同项湛西打招呼,说:“真是稀客啊,你可有段时间没来了。” 又看向柯梦之,与女士礼貌寒暄,招呼进门。 柯梦之意识到这恐怕不是来人家里做客,就是个吃饭的地方,一时觉得好奇,目光不动声色在屋内流转。 项湛西朝她道:“外面的东西没这里干净,味道也没这里好。” 柯梦之奇道:“这里是饭店?” 项湛西看她:“不是我家。” 柯梦之:“……”她什么时侯表达这个意思了? 老板站在一旁笑眯眯,柯梦之有些尴尬。 项湛西接着道:“你想去?下次吧。” 柯梦之:“……”他到底哪个耳朵听出她想去他家? 老板笑得越发贼眉鼠眼,这次朝柯梦之点了点头,如同在鼓励一般。 柯梦之:“……” 两人落座,老板拿菜单过来,只有一份,递给了柯梦之,又站在一旁倒水,与项湛西寒暄:“你那老几样今天还要的吧?对了,鱼今天没有,倒是可以加个汤。” 项湛西看向柯梦之,见她低头翻菜单,抬眸对老板道:“不急,等一会儿。” 那老板笑笑,连连点头道:“对对,今天不急。” 柯梦之点了三菜一汤,项湛西又加了两个小菜,老板便拿菜单,不是去厨房,却是直接出门。 大门一关,柯梦之疑惑问:“他去哪儿?” 项湛西:“这屋子是专门吃饭用的,隔壁的房子专门用来做菜。” 柯梦之挑挑眉,觉得今天一顿饭还真是长了见识。 项湛西将水杯推到她面前:“外面油盐重,味道也不一定好,这家私房菜开了很多年,味道可以。” 柯梦之见这屋子也只一个厅,就摆了手下这一方桌子,感慨道:“那他一天就一单生意?” 项湛西喝了一口茶:“是这样。一天只做一桌生意,一年里想招待便招待,不想招待,就关门谢客。” 柯梦之默然,这种生活方式她想都不敢想,却偏偏又心生羡慕,觉得这样恣意潇洒,还不被世俗所累,可惜她没这样的本事,也没这能耐,如今只能像乌龟一样慢慢朝前爬,时不时还得被人踩踩尾巴,然后再忍着继续朝前爬。 她随口道:“这样一天一单的私房菜生意真的能赚钱养家糊口?” 项湛西靠着椅子,似笑非笑:“你不用帮老板心疼赚得少,他这里最普通的三菜一汤,上千块,不熟的客人都要提前半个月愉悦,还得碰巧是在他乐意开门的月份里才能约上饭。” 柯梦之噎住:“这么贵。” 项湛西:“总有人能精确定位自己的客户群。” 柯梦之:“那你算熟客?” 项湛西略一点头。 柯梦之幽幽追上一句:“那他给你打折吗?” 项湛西想了想,回道:“你倒是提醒了我,吃了这么多年,都没给我打过折。” 柯梦之禁不住在心中腹诽,堂堂总监下班还不忘开网约车顺路赚点油钱,怎么吃饭上如此铺张浪费,算一算,刚刚那些菜,食材油盐煤气成本能有200块? 忽又想起今天这顿饭也是同她一起吃,要说铺张,也有她的份。 从前过惯了好日子,如今卖包赚生活费还得掐着指头省钱,一年不到的时光,人生颠倒翻转,换做从前,吃一顿这样的饭有何稀奇,今日坐在这里,却有种久别重返感,好像短暂的回到了一年之前的人生。 这种感觉很微妙,而目下单独相处还算平和的气氛也令柯梦之禁不住暂时将工作和白天种种抛却到脑后—— 好像这只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饭局,令她不自觉间悄然放松。 这时候餐桌上摆放的一部旧式座机响起铃声,项湛西抬手接起,听那头说了一句话,抬眼看向柯梦之:“姜葱蒜这些调料,有什么是不吃的。” 柯梦之:“都可以。” 项湛西回复电话那头,老板却哈哈朝他一乐,刻意压低声音:“其实我刚刚在你们那儿就要问的,但想想你带个女孩子过来,未必有话可聊,我这样还能帮你找点话和她说说。” 项湛西当着柯梦之的面,电话里直接回他:“做菜的时候想太多,小心刀切了手。” 老板却不理,继续低声道:“你再帮我问她,是口味清淡些,还是调料多些,酱油、辣椒吃不吃。” 项湛西没有转达,只说:“清淡点。” 老板哎呦一声:“又不是问你,算了算了,太监不急急死皇上,我弄菜去了。” 项湛西挂了电话,觉得好笑,嗤一口。 柯梦之看着他:“怎么了?” 项湛西:“没什么,老板脑子今天不好,提前和他说过菜弄清淡点,他又来问。” 柯梦之看他这副既不拒人也不冷傲的姿态,想了想,缓缓低声道:“许昱说的没错,你人其实挺好。” 项湛西抬眼,看着她:“你做销售好歹把拍马屁的本事练一练,夸人不是你这么夸的。” 柯梦之之前早领教过他的毒舌,没将这话当回事,回道:“你之前帮陈小田,也帮过我,我这么说没错,不是拍你马屁。” 项湛西心中微动,一时没有说话,记起这其实是他们第一次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 这于他来说,堪称是值得纪念的一个晚上。 早前许昱就鼓励他,总劝他想开点,能争取就争取,又说柯梦之比想象中还要好相处。 如今有机会吃这样一顿饭,他也发现许昱那小子说的没错,柯梦之没有想象中那么排斥他,是他自己太多疑,在某些方面又多年作茧自缚,终归是他一直拿不起,也放不下。 不多时饭菜送过来,五菜一汤两碗饭,家常菜,色香味十足。 老板依旧很识趣,当面废话没有,介绍完配菜,转身离开。 项湛西给柯梦之盛了一碗银鱼莼菜汤,解释道:“现在没有新鲜的莼菜,等明年到季,可以来吃新鲜的,老板做素汤的手艺不怎么样,也就这个汤还可以。” 柯梦之接过,拾勺舀汤,吃了一口,挑眉赞道:“味道真好。”抬眼,“你经常来吃?” 项湛西:“没时间,偶尔来,许昱倒是来得比我勤快。” 提起许昱,柯梦之搅着汤匙,突然想起什么:“有段时间没见到他了,上次微信找他,他也没有回我。” 项湛西接话:“忙着失恋,没时间。” 柯梦之:“……” 项湛西却拐到其他事情上,道:“他一失恋就没心情工作,你的兼职应该也暂时接不到。” 柯梦之没想到他还记着这个事,忆起他先前因为她兼职特意警告过,放下勺子,干干道:“我最近没再做了。” “嗯?”项湛西抬眼,却见柯梦之眼神有些无措的闪躲,面容在灯光下剔透,当真是不自觉间流露出一副我见犹怜的姿态。 这顿饭吃得不缓不慢,两人聊天说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柯梦之吃了近半年的酒店职工快餐,这样的家常小菜,对她来说反而是一顿饕餮盛宴。 饭毕,她才起身拎包去卫生间。 合上门,将包搁在摆台上,走到浣洗池前洗手,一抬眼,却见镜子里一双温柔的眼。 第三十三章 晚上回去,钟爱还没回来,柯梦之洗漱回房间,床上一躺,满脑子都是刚刚吃完的这顿饭。 她终于意识到,这是一次约会。 她一时有些心烦意乱,知道自己一个人就要胡思乱想,想找个人聊聊,偏偏钟爱不在。 把手机拿出来刷朋友圈,寥寥几人的新动态里,景茴不久前发了一张车被追尾的照片,附言却带着不谙世事的文艺小清新:“一切从多天前的这一刻开始,一切命中注定。” 被追个尾也要扯到命中注定吗,那她如今遭遇的一切,岂不是上帝之手的蓄意安排? 已无暇无闲心去多管富家小姐和自己天差地别的人生,又躺了一会儿,坐起来的时候她又想起会议厅的业务。 得去找周清,项湛西说的对,不争取的话,以后连根毛都不会分给她。 但柯梦之后来并没有请周清吃饭,因为无从开口,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 不久后的某一日,她刻意拖延时间,在大家都下班后,敲开了经理办公室的大门。 周清正在赶一份文件,她便提早在她面露不耐前,将一个盒子双手放到办公桌前,轻轻一推。 周清抬眼看到她推到眼前的小盒子,愣了愣。 柯梦之又赶忙在她开口前道:“周经理,这是上周我做婚庆单子时,陈小姐的父母送给我的,我当时没推辞,收下了,一直想着要拿给你。” 周清抬眼:“拿给我?”她看出来了,这是个首饰盒,里面大概不是项链,就是手镯。 她问:“为什么?” 柯梦之:“陈小姐父母是好意,不收显得我不近人情,收下我也不好意思,因为我不敢贪功劳。” 周清将那首饰盒放下,幽幽道:“那单子是你谈下来的,要说功劳,也是你的,我更没那个功劳收这份礼。” 柯梦之虽然嘴笨,但至少懂得,嘴笨的人,千万别乱藏拙,倒不如实在一点,索性开诚布公道:“周经理,其实我知道,你一直不看好我,可能觉得我年纪轻,业务也不拔尖。我今天来,其实是想问问,能不能让我也跟着做会议厅的业务?” 周清一路从普通业务员做上来,经理也当了多年,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既然是做业务的,混的就是人情往来,礼物肯定收过,不但收过,送出去的,不知道就有多少。 从前也有下面的职员给她送东西,但嘴里一套一套的,提起来,也都没有明确的要求,只是暗示她给一些关照。 早几年,周清刚做领导,十分排斥,这几年却觉得这也不过是上下属之间的人情往来罢了,敢送礼的,就算是愣头青,至少也有一份想要混好的决心。 柯梦之刚来的时候,周清观察过,人情世故和脑袋瓜的确都不如施倩,做事过于实在,不太懂得变通,因而她看柯梦之,总不那么喜欢,心里还有说不上来的忧虑。 如今见她送礼上来,又明确表态想要会议厅的业务,倒开始有些刮目相看——最怕的就是不接地气的花瓶,混在一个圈子里,自有需要遵守的规则。 虽然说得那些话过于直白露骨,不过能知道送礼,且厚着脸皮送到眼皮子下面求着做单子,可见对工作还是上心的,也知道主动争取。 只这几点,倒叫周清还算满意。 她做领导再苛刻,好歹也是一路混上去的,柯梦之心里有什么顾虑,她一清二楚。 索性放下手里的活儿,示意柯梦之坐下,对她开诚布公道:“不是我故意为难你,或者要怎么样,我和你能有什么私仇,不过是你工作上的领导,对吧?我更关心的,是你能不能做好手里的单子和业务。你有心要做会议厅,我可以给你做,但是小柯,你记得我今天和你说的话,人身上最宝贵的,其实是适应和改变自我的能力。” “你刚进公司我就看出来了,衣服包,都是牌子,家境应该不错,我那时候想不通你为什么要出来做营销。” “现在你也转正了,业务是每个月每个季度都压在身上的担子,既然做了这份工作,就不能马虎。” “你以前是什么样,本人是什么样,这些我都不管。但你记得,只要工作,你就必须适应这个环境和圈子,你需要改变的不是其他人,是你自己,因为这份工作是你自己在做,不是别人求着你做。” “一个人想要改变大环境改变身边的人太难了,所以只能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你今天来找我,我挺欣慰的,至少说明你愿意有所改变,这东西我收下,不收你恐怕心里也不舒坦。这样,明天开始,你就和施倩他们一起做会议厅的单子。” 柯梦之埋头听着,听到最后一句,心里终于松了口气,抬起眼来,看着周清,心里砰砰直跳的同时也带着几分雀跃:“谢谢经理给我这个机会!” 周清把那首饰盒一拿,放进手提包里,同时抬眼看着她,幽幽道:“大话别说得那么早,能做出业务才信你。” 人生第一次给领导送礼,竟然还送出去了,不但送了,领导还收下了,柯梦之心里砰砰跳,从周清办公室出来后,心绪都有些难以平静,尤其得到了会议厅的业务,心中的高兴一时难掩。 她收拾东西下班,脚步都轻快了不少,坐职工电梯下楼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想了想,给项湛西发了条信息。 “谢谢,经理让我跟会议厅的业务了。” 发出去,忽地又想起项湛西那句“以后应该还会谢我更多次”,脸瞬间就臊了。 可发都发出去了,撤销也来不及了。 那头倒是回得很快,只有三个字:“我知道。” 柯梦之看着信息,心说他知道什么?知道周清一定会让她跟会议厅的业务吗? 手机屏幕一亮,项湛西跟着又回:“知道你又要谢谢我。” 柯梦之:“……” 这男人真是…… 柯梦之撇撇嘴,手机塞回包里,过了一会儿又拿出来,埋头回了八个字。 “未卜先知,项总厉害。”成功将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许昱找项湛西喝酒。 刚到酒庄,发现他人早来了,面前的桌子上开了瓶红酒,一口都没喝,目光始终在手机上,不知在看什么,眼里竟有笑意。 这模样,稀奇! 可许昱自己却是一副颓然醉醺醺的样子,衬衫领口的纽扣都被扯掉了,衣襟前沾染酒渍,眼底眼下一片血红,走路都不打直线,要不是这酒庄认识他这个熟客,还真不敢请他进门。 他一屁股在项湛西对面坐下,整个人摊开,窝在椅子内,又扯了扯领口,十分烦躁,叫人来点酒。 酒庄侍应生过来,却被他这模样吓了一跳,站在一旁,不敢上前。 项湛西衬衫西服,对比下来,他这个样子当真是高雅得多。 他朝侍应生道:“倒两杯水过来。” 侍应生点头去倒水,许昱听到了,却开始撒酒疯,怒道:“喝什么水?要喝水我不会去超市,来你们酒庄干嘛,我要酒,回来给我点酒!” 项湛西坐起来,看着他,慢吞吞道:“这是你今天第几场?” 许昱笑笑,两颊绯红,回道:“第一二三四五六七八场,怎么样,我能喝吧,通通被我干趴下!” 项湛西知道许昱胡说八道,他一个主持人,最注意保护嗓子,喝酒又影响大脑反应,能不喝就不喝,以前一杯白酒就脸红,看今天这样子,的确没少喝,倒是赶场子把人喝趴下,那绝对没可能。 许昱却挣扎起身,发泄一样,拿起项湛西面前的红酒就往自己嘴里灌。 项湛西看着他灌,几口后,起身,一把将他瓶子夺过来,扔在桌上,道:“别喝了。”接着坐回去,道:“这次是你的女老板要把你开了,要和你分道扬镳?还是你求婚又没成功?” 许昱起先还笑,扬了扬手,道:“怎么可能。” 话音一落,却翻脸苦笑一声,抬手抹了把眼睛,自嘲道:“我真是贱啊。” 项湛西没说话,等着,知道许昱会自己说,也知道,今天不是来喝酒的,是来听他诉苦的。 许昱果然很快平静下来,邋遢的形容下,眸光里带着几抹悲哀:“景茴啊,景大小姐啊,我追了她整整两年,帮她开公司,打理生意,她连账都不想管,我帮她管,她想出国,我就让她出去玩儿,我来打理婚庆公司帮她赚钱。我是傻啊,她比我更傻,天天做梦等白马王子。我就想,没事儿,白马王子不就在她身边吗,她眼瞎,时间长了,肯定能看到我。一年两年不行,三年四年总够吧,我就和她杠上了!努力点,拼命点,又不是真*丝,不可能追不上女神吧。” 项湛西看许昱这发酒疯的样子,一语道破:“景茴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许昱听完突然开始哈哈大笑,像是听了个天大的笑话,接着抬手抹脸,然后摆摆手:“算了算了,不说我了,不就追女人那点儿事吗,她没有男朋友的时候也看不上我,只拿我当朋友当合作伙伴,我说多了,就是多管闲事,是妨碍她交友,我滚还不行吗。” 他对景茴,两年里,掏心掏肺,挖肝挖胆,总觉得,时间很长,有朝一日,总能让他的公主动心。 可到头来才发现,在这位公主眼里,他只是骑士,变不成她心爱的王子,也绝对不可能成为她梦想中的那个人—— 不久前,许昱发现景茴在和一个男人约会,很甜蜜,满脸欢喜,嘴角洋溢的全是幸福和爱意。 他如梦初醒,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付出和等待,并不能换来爱情。 于是,大醉一场。 许昱不再聊自己,改把话题转向项湛西:“不过,老湛,我这两天突然能理解你了。你看你就不追柯梦之,放在眼皮子底下也不追,我还笑你傻,说你有天鹅肉都不吃,我现在才发现,我才是真傻。” 项湛西挑眉:“谁告诉你我没追她?” 许昱本就醉,听到这话,一时没反应过来,茫然揉了揉脑袋,越来越糊,越来越晕:“什么?你追谁?” 项湛西:“柯梦之,你嘴里的校花女神。” 许昱大舌头:“真……真的,假的?你又唬我。” 项湛西点头:“刚在老厨那边吃过饭。” 许昱呆呆的:“她和你约会了?” 项湛西:“嗯。” 许昱有些崩溃:“你骗人。”说着差点扑到桌上抱着红酒瓶哭出来。 太他妈打击人了,好兄弟不就该一起做永远追不到女神吃不到天鹅肉的单身狗吗!? 叛徒! 汪呜汪呜汪呜呜呜呜…… 第三十四章 近半年,会议厅的营销业绩惨淡,淡季的那几个月空关,一度被餐厅部挪用,变成吃饭的包厢。 为此,餐厅部和会议厅两个部门弄得很不愉快,闹上去,会议厅那边又开始指责营销部业绩烂,不作为。 以前这些压力全部周清顶着,要吵架,也是她去吵,如今项湛西任职营销部总监,别的部门闹上去发难营销部,他连理都懒得理。 据说会议厅那边又闹上去几次,项湛西连面都没露,直接在电话里让那些人把会议厅整理好,等着他的客户上门来开会。 没几天,果真有一家公司接待外派领导,把住宿会议都安排在了嘉合裕,会议厅那边这才消停了。 周清借此鼓动营销部全员,说别看你们收入都比那些餐厅服务员高,其实里外不是人,哪儿哪儿的锅都是营销部在背,没有生意,人人都能说是我们部门的错! 接着顺势就将业绩指标分派下去,闹得暗地里,大家背着业绩的压力,又开始哀声哉道。 柯梦之顶着压力,开始跟着做会议厅的业务,可她发现会议厅那边没有再继续合作的旧客户基本都有了新的合作酒店,还有一些外资企业直接搬迁离开苏市。 可要做会议厅,只凭自己跑外勤可没那么大的脸面,这方面的业务,基本都是上面联络好了人情,以酒店的面子出头和大公司相关后勤行政部门联系,有过几次基本意向的沟通后,再让他们这些人去谈业务。 周清那天把先前点名去负责会议厅业务的人都叫到办公室开会,又把资料发下去,叮嘱道:“不要犯原则性的错误,记住我的话,买卖不成仁义在,不要给人留下狗皮膏药一样的印象。” 柯梦之暗自记下。 可一散会,出了经理办公室的门,徐逸便叹了一句:“说的轻松做得难啊,不做狗皮膏药,怎么拿单子啊。” 施倩也哼道:“我怎么觉得这活儿根本不好做呢。” 徐逸回她:“那你去和经理说啊,你不想做。” 施倩吐吐舌头,说是这么说了,做当然不会这么做,她心里甚至有了计较,不能在这类的单子业务上多操心,犯不着,面上做做样子就行了,反正还有其他业务可做。 其实不是她一个人这么想,被周清点名的这些人,除了柯梦之傻傻的还未明白过来,所有人都知道,会议厅那边就是一滩烂泥,要不然也不至于空关的时候还被餐厅部挪用当包间了。 花时间也谈不下什么值钱的单子,那还费什么心力,做样子呗。 可这些柯梦之却不明白这些,她以为领导下的任务,那势必就要完成,既然要完成,那自然要花时间,于是除了自己本来在谈的业务,还要多花时间在会议厅的单子上。 很快,陷入了天天加班的泥潭里。 她并不觉得有什么辛苦,无非就是多花时间和精力。 钟爱说她太拼命了,怨她过于实在,说:“做事也不能太拼全力了,你看看你最近,天天加班,你周围的同事,那什么施倩,也和你一样吗?别人都不费这么大劲,你也稍微给自己留点力气啊。” 柯梦之就说:“那我回来也没事做啊,还不如上班。” 钟爱:“那你兼职也能赚到钱啊,你们加班又没加班费!” 柯梦之叹:“最近是没时间做兼职了。” 提到兼职,钟爱突然道:“哎,之之,你最近有见到许昱吗?” 柯梦之:“没有,”又问:“还犯花痴呢?他的白富美女神老板回来了,最近大概挺忙的。” 钟爱的目光看向手机屏幕,有些失落,肩膀耷拉下,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手指无聊地在屏幕上戳戳戳。 过了一会儿,才道:“对了,你和你那个老同学总监怎么样了?” 柯梦之心里一跳,反问:“什么怎么样?” 钟爱:“上次咱们不是还讨论过,他说‘你需要他离你远一点吗?’你们一个部门,总要抬头不见低头见吧,后来怎么样了?” 柯梦之心说那都多久之前的事情了,这篇早翻过去了,现在她和项湛西处于一种诡异的被追求和追求的关系里,说都说不清。 因为说不清,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和钟爱说,便没吭声,叹口气,接着摇了摇头。 钟爱以为她不想说,外加自己也有心事,便没追问。 倒是项湛西又送来了领导的关怀,特意在某次柯梦之加班的时候问她,需不需要再给她自己一个机会感谢一下他。 柯梦之一直在业务上憋着一股劲儿,不想被人看扁,当即拒绝:“不需要。” 项湛西倒没有坚持,只淡淡问:“你确定自己能行?” 柯梦之:“是不是大家都觉得我除了长得好看,其他一事无成?” 项湛西看着她:“光长得好看这一点就足以盖去其他缺点。” 柯梦之:“所以还是看不起我的业务能力吧?” 项湛西:“业务不需要什么看得起看不起,只要能做出单子就行。” 柯梦之心中暗自鼓劲,她可以的,她才不会一直被人看扁。 不久,柯梦之联系的某家做快消的企业有借用会议厅的需求。 据说这家公司不久前刚刚被某家国内大型外资快消企业收购,总公司和亚太公司的领导们要过来考察验收成果。 本来这家公司早已提前一个月定了园区某新开的外资五星酒店,但最近那家酒店被爆出工装材料甲醛超标,偷偷篡改验收数据,事情闹上新闻,闹得还不小。 谁也不敢冒险让领导们住甲醛超标的酒店,五星也不行,那家快消公司只得临时取消在那家酒店的订单,这才让柯梦之寻到了机会。 她当即带着所有的材料跑外勤,当面去与那家公司的人沟通,但酒店不止一家,嘉合裕偏偏在市区,离他们园区的公司有点远,负责人便显得十分犹豫。 打发她说:“我们再考虑看看,如果有需要,再和你联系。” 柯梦之知道出了他们公司大门,就等同吃了闭门羹,现在走,这单业务就飞了,除非能让这位负责人当场改变主意。 于是从带来的资料里抽出一份某天加班自己做的酒店备注,递过去道:“园区所有符合贵司要求的酒店都在这里,总共16家,其中五家的距离比嘉合裕还要远,剩下11家,有一家正是你们已经取消预订的那家酒店,那就还剩下十家酒店。” 那负责人看着那叠a4纸张上的打印出来的地图,和上面标注的距离远近,以及最后那张行程距离对比,露出了有些惊讶的神色。 柯梦之又从文件袋里翻出另外一叠a4纸,递过去,继续道:“这上面标注了剩下那十家酒店到贵司的行程路段,黑色的线就是我标注的行程,红点的圆圈,是我找到的沿途所有的商圈超市。” 负责人翻看那些资料,果然,每一份酒店到他们公司的行程路段都被黑线标注好,且可行路线不止一条,同时,这些路段上所有的超市商业区都被勾画出来,哪怕是地图上暂时还没有的,也被加了上去。 柯梦之继续说:“园区设计之初就和苏市政府敲定好,哪里是商圈,哪里是住宅楼,哪里又用来建造工厂,这些都是很多年前定好的,无法改变。因此沿途上,有大超市的商圈都较为分散。您试想一下,考察领导团过来住宿,从酒店来公司,一路上如果看到的都是正在开发的楼盘、或者沿途都是公寓小区,没有多少商圈,会是什么心情?如果看到的都是商圈大超市购物城,又是什么心情?” 说着,拿出最后一份资料,那纸上的地图比先前那些缩小了一些:“这是我们酒店到贵司的路程图,您可以看一下,这一路上有多少商圈和大超市。” 那负责人一看,地图缩小了些,然而密密麻麻的超市商圈标注了一大堆,大的,中型的,小的,一路上全都是。 他心下吃惊,之前订酒店也只想着让考察团吃好喝好住好,顺利通过领导们考察,如今才从这样一个角度开始思考问题—— 他们毕竟是做快消品的,合作最多的便是商场超市,虽说考察团一路过来,也未必会留意,可总公司的国外领导向来严谨端正细致,如果真开始注意沿途的超市大商场呢? 就算不注意,他们其实也可以特意往这方面引,届时一路上,指着窗外,告诉领导们,苏市多繁荣,这个是超市,那个是超市,这个商圈里有我们代理的快消品,那个也全都是,这效果不比直接在ppt上打几个同比环比对比的数据来得更生动更具有说服力吗? 负责人心里当即被说动,带着几分喜悦的笑容挂上眉梢眼角,赞赏的看着柯梦之,道:“我工作这么多年,和酒店也接触不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酒店材料。” 柯梦之一听这话,就知道有希望,沉着性子,缓缓道:“是我自己提前做的一些功课。” 负责人眼里流露出赞赏,点头道:“柯小姐真是思考缜密啊。这样,你的这些材料我留下,和上面的领导再沟通一下。明天,最晚我明天下午给你答复,你看怎么样?” 能说得已经都说了,柯梦之客客气气站起来,点头道:“好的,我就不打扰了,等您的回复。” 次日,柯梦之一大早就接到了这位负责人的电话,明确告诉她领导看了她的材料非常高兴,直夸她的提议,同时确认定下嘉合裕的会议厅,连带着预订考察团一周的商务套间。 柯梦之心里雀跃,面上按捺住情绪,表现得很谦虚,客气与对方寒暄。 最后道:“那我明天带合同过来?” 负责人道:“这样,我下午刚好来市区,顺路去一趟你们酒店,你先带我参观一下,毕竟这次的考察我们公司也特别重视,我还是得亲眼来看看。” 柯梦之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您下午来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我去大堂厅接您。” 第三十五章 当天下午,柯梦之接到快消公司的那位行政负责人,带他参观酒店。 负责人观察和询问都格外详细,连早餐吃什么、有没有室内游泳馆、健身房在哪里、康乐部提供什么服务都仔仔细细问过来。 柯梦之这时候特别庆幸自己刚来酒店的时候培训课上得多,又在很多部门轮过岗。 她一一作答,转头又带人去会议厅,因为提前内线打过招呼,知道会议厅那边专门会有人过来接待。 坐电梯上楼后,才发现那被派来接待的,竟然是冯中。 冯中前段时间申请酒店内部调岗,营销部面试没通过,倒也顺利被调去了会议厅。 会议厅的工作清闲,也体面点,再不用像过去那样站在大堂门口给客人泊车开门推行李,但他心里对新职位依旧有不满,毕竟会议厅正常都无事可做,闲晃一天下班,工资也不多。 总之,这职务比起他想要进的营销部,落差很大。 冯中见到柯梦之,倒没有很惊讶,带着客户参观会议厅,介绍场地、服务和设备。 负责人对会议厅还算满意,连连点头,柯梦之便去和冯中沟通,问他:“这个月x号,40人的中等会议间。” 冯中口气冷淡,拿出纸笔记录:“几天?” 柯梦之:“九天。” 冯中垂眼记录,却散漫道:“刚刚客人明明说的是七天。” 柯梦之:“你帮我多安排两天,提前一天,延后一天,以防万一。” 那负责人好奇旁边那间可以分隔成四个小厅的70人大会议厅,暂时到那边参观去了。 人一走,冯中的态度更冷,直接把刚刚记录的便签一撕,不耐烦道:“到底几天,客人说七天,你说九天,我听你的还是听他的。” 柯梦之知道他为什么这个态度,没理,公事公办道:“客人是需要七天,但我需要你各提前、延后一天,总共是九天,以防万一,这样清楚了吗?” 冯中看着便签的眼睛抬起来,说:“那费用按照七天来还是按照九天?” 柯梦之自己在会议厅实习过,那时候刚巧是会议厅被餐厅部征用的时候,部门的经理当时就和她说过,会议厅的安排不像餐厅部也不像客房部,基本不会出现太过密集的会议需求安排。 那七天的会议,就多空出两天来,以防客人有什么突发状况,这样也显得他们酒店通情达理。 至于费用,定下七天自然是七天的费用。 这些规矩,柯梦之在试用期轮岗的时候就学过了,不相信没人和冯中交代过。 她心里清楚冯中这是故意为难她,有些无语:“七天。” 冯中晃了晃腿,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闷声道:“留九天收七天钱,这不符合规矩吧,系统也申请不来吧?” 柯梦之看着他:“没有不符合规定,如果你不会,系统我来做。” 冯中眼神带着冷笑,回视她:“那怎么行,会议厅又不是你们营销部,你当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柯梦之朝门口看一眼,终于开诚布公道:“冯中,我自认为没得罪过你,请你不要上班时间这样为难我,我试用期也在你们部门轮岗过,知道会议厅的一些规矩,系统我也会做。如果你不会做,或者不想弄,我自己来,可以吗?” 冯中拿着笔,写写画画,最后将便签和笔一起收起来,耸耸肩,不明所以般,装傻道:“小柯,你说什么呢?我为难你干嘛?这个脏水可别往我身上泼。” 柯梦之道:“好,可以,一切公事公办,那现在我要九天会议厅,明白了?” 冯中挑挑眉,转身朝外走,口气懒散道:“知道了。” 柯梦之看着他离开时那吊儿郎当的背影,无语的摇头。 晚上和钟爱去逛超市,闲聊的时候提起冯中,钟爱就劝她道:“别拿这种人当回事,当他放屁的。他那就是墙头草,以前看你有利用价值,巴结你,叫你一声柯姐,现在觉得你没利用价值了,就什么小柯小柯的,这就是狗眼看人。” 柯梦之在货架前挑方便面,拿起一袋大包装的放进推车里,边走边道:“他应该是记恨我吧,前段时间内部调岗,他申请了营销部,想让我帮忙来着,我拒绝他了。” 钟爱不以为意,翻了个白眼儿,道:“本来就该拒绝,你就算是经理,哪怕你现在做到总监,你都得拒绝。他以为入职这么简单,是随便哪个人一句话就能搞定的事情吗。就算是大老板想把自己老婆安排进来工作,也得考虑影响吧。你别理他,这种人我在酒店见多了,不规矩,不安分,总想借着别人的力气往上爬,你看着吧,早晚他自己弄出点事情坑自己。” 柯梦之并没把冯中的事放在心上,转到货架另外一头,就问钟爱:“对了,怎么最近没听你问起许昱了?” 钟爱胳膊撑在推车把手上,一听这话,肩膀一塌,撇嘴叹道:“有两天还理我来着,最近不知道是忙工作还是什么,又不理我了,我给他发微信都不回我。”顿了顿,愤愤道:“一条都不回!” 柯梦之最近总加班,又不做兼职有段时间了,一直没联系许昱,许昱那边也没动静。 她想了想,道:“可能忙工作吧,或者外地出差了,他自由职业当主持人,外地展会之类的活儿也都会接的。”为了不打击钟爱,特意没有再提许昱的那位白富美女老板。 这么一说,钟爱肩膀又一下子打开,点头道:“你说的对,自由职业不能和我们上班的比,他最近肯定很忙。那我还是不给他发消息了,过段时间再找他。” 说完,推着车走了两步,她又问:“那你们总监同学呢?怎么好像我最近也没听你提起他过。” 柯梦之正昂头看货架,心里一跳,嘴里道:“我没事做提他干什么?” 钟爱:“随便聊聊啊,反正无聊吗。我前几天听我们部门小姑娘说,你那个总监同学,本事蛮大的,高中毕业就出来混了,一路是流着血爬上来的。” “你知道现在小姑娘多夸张,我听到什么流着血爬上来,就觉得是恐怖片,她们竟然觉得特别酷,还帅死了?” 柯梦之回头,诧异问:“什么叫流着血?” 钟爱眨眨眼:“你不知道吗?我以为客房部小姑娘都知道了,你们部门有那个好打听的施倩,肯定也早知道了。” 柯梦之摇头,最近天天加班,哪儿有工夫听施倩瞎聊。 钟爱:“据说你那个同学,早年就在苏市酒店圈子混,他以前的老板吧,出国了,把酒店丢给他管,也不知道是他还是他老板和人结仇,反正那个仇家,最后找到了你们总监家里,把他老家都给砸了。” 柯梦之听得心里一跳,这不是恐怖片,这是黑/道片吧? 钟爱:“还有呢,那仇家当时扬言,说你同学给他跪着道歉磕头,就既往不咎,结果你猜你那亲爱的总监大人干了什么事儿?” 柯梦之皱眉:“什么?” 钟爱如同在描述一个世纪大片的场景,道:“他转头也把那位老大的家给砸了!还和那老大扬言,说你有老婆孩子爹妈,我就是个光脚的,我不要你给我道歉,磕三个头我就放过你们!” 超市里人多,柯梦之挡了人路,连忙让到一旁,走在钟爱身边,不敢相信道:“这是乱传的吧?” 一个普通人,怎么会有这样极端……的经历? 但钟爱却越说越像那么回事:“我反正是听说的,而且还有呢,那个找你同学麻烦的仇家,就是你们前总监!这些事儿,都是酒店上面的领导在酒桌上八卦出来的。说你们前总监后来特别欣赏你同学,自己走了,空的职位都不舍得让给其他人,也不肯让下面的经理升上来,宁可捧给你同学让他当空降的领导。” 柯梦之也不知道为什么听了这些会有些心烦意乱,她想肯定不是真的,是乱传的,好好的人,有日子不过,拼什么也不可能拼自己的命啊。 那不是亡命之徒吗? 几天后,柯梦之在营销部,看到项湛西拎着公文包,形色漠然,匆匆从办公区穿过。 跟着回来的,还有一同出差的一个助理,一个营销部男同事。 那两人拖沓在后,回工位,均是一副快要忙到气绝身亡的神色,双目无神,脸色灰白。 尤其是项湛西的助理,脸贴着桌面,一副要死不死样。 闲着的几个同事跑过去围观,不知说了些什么,又很快散开,散开后不是回工位,而是去茶水间。 柯梦之原本想当做不知道,可她静坐的半分钟里发现自己早将周围一切收入眼底。 她索性端起茶杯去茶水间,倒水的时候,听到那些人正聊着:“小陈说他们两个晚上没睡啊!项总这比周经理夸张太多了吧,谁不要休息啊。” 周围人附和:“是啊是啊,拼命三郎也没他拼啊,小陈还说他们找机会都眯了一会儿呢,项总根本是两天两夜没合过眼吧!” “何止啊,今天第三天,这都下午了!” 柯梦之端水杯回工位,一抬眼,又见总监办公室大门洞开,项湛西又拎着公文包,匆忙步出。 柯梦之下意识顿住脚步,看过去。 项湛西似有所感,步伐未停,转头望来。 两人视线在空中触碰,那一瞬,她看到他眼下的青灰,还有他收回视线前朝她狡黠地一笑—— 这男人真是……出差回来都不忘撩她一下。 第三十六章 项湛西走后没多久,柯梦之又接到许昱的电话。 上来就问她:“项湛西回来没?” 柯梦之站起来,去外面走廊接电话,回他:“今天出差回来,不过刚刚又走了。” “啊!”许昱的声音都是醉的,“还说找他吃饭,又来晚了。” 柯梦之听出他似乎醉酒,问他:“你在哪儿?喝醉了吗。” 许昱嗯了一声,嗓音厚重,还有些哑:“我……好像,是,可能吧,是有些醉了,本来找你老板,他又不在,算了,我回去了。” 柯梦之当即反应过来:“你在酒店吗?大堂?你等一下,我马上下来。” 到大堂一看,许昱果然在,半躺在沙发里,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 她走过去,弯腰看看,拍他的肩膀:“许昱?” 许昱抬头,满脸醉酒的绯红,脸皮却透着青灰色,嘴唇也发灰。 接二连三的,柯梦之又被他这副形容吓了一跳,下意识道:“你怎么大白天喝成这样?” 许昱摆摆手,道:“没,还好,最近酒量比前几天好。” 柯梦之心说,他这不会是喝了几天的酒,最近一直都醉着吧。 她看他这样,知道现在让他独自离开,路上很容易出事,便道:“你别走了,在酒店订个房间住下来吧,睡一觉,酒醒了再走?” 顿了顿,突然想起景茴,便又改口:“或者你让人来接你?要不要我给景总打电话?” 许昱脱口而出:“别找她!” 柯梦之攥着手机的手顿住,这厉声的一下呵斥,也引来大堂里几人的侧目。 一位大堂经理朝柯梦之走过来,眼神带着询问,偷偷指了指瘫坐醉酒的许昱——显然,他坐在这里,有碍酒店大堂的工作,经理有点想请他离开,至少被醉醺醺的往这边一滩。 柯梦之朝那大堂经理摆摆手,嘴里无声朝她说着马上,示意自己很快解决。 她也没问许昱到底发生了什么,更没再提景茴,只是朝许昱道:“那我帮你在酒店开个房间你休息下吧。” 许昱抬手扶额,抓着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挣扎道:“不好意思,我刚刚太大声了。”顿了顿:“那我就在你们酒店住一晚吧。” 说着,摇摇晃晃,站起来。 柯梦之去扶他,许昱勉强自己站住,稳住步伐,朝前台走。 走了两步,却侧头:“柯梦之。” 他没有醉酒的时候,叫她女神,此刻醉酒,倒正正经经喊她名字了。 柯梦之看向他,看到了一下巴胡渣:“什么?” 许昱:“从小就没有被温柔对待过的人,基本上不会温柔对待别人,也学不会温柔对待自己。有些人一直活得很不容易,你知道吗?” 柯梦之看着他,她觉得自己没听懂,但又好像明白他在说什么。 许昱叹息一口,最后朝她说了一句,或许也是醉话。 “老湛啊,他已经很努力了。” 柯梦之在此后的数天,魔障般,脑海里,总时不时想起项湛西。 想起初来乍到时,他挡在她身前的身影;想起他对自己漠然冷淡不愿意开口的态度;想起明明占了她便宜却一脸无所谓的神情;还有她被人误解时推她坦然面对的坚定…… 她觉得自己要么是快疯了,要么是已经疯了。 接连数日,都是如此。 晚上回去想和钟爱谈谈心,却发现最近她总是晚归,似乎时常加班,从没有再准点回来过。 她一个人,便只能自己耗时间,煮夜宵,看电视,上网,刷手机。 或者在朋友圈里,隔着手机,观望别人精彩纷呈的各样人生。 陈小田惊喜怀上二胎,徐小姐和丈夫蜜月旅行,景茴秀出一捧又一捧的玫瑰花…… 还有高中旧友,悄悄po出的结婚证和钻戒。 柯梦之看到两个放在一起的红本本,确认那结婚证上的名字是她熟识的那个,吓了一跳。 正要点赞,看到有段时间没联系的旧友公开回复—— “伴娘早就定好了,我高中的时候就和小伙伴约好了。” 柯梦之捏着手机,看到那行字,鼻子有些酸,抬手点赞,评论恭喜。 不久,旧友俏皮的用表情包朝她吐舌头,回复道:“我等你回来,我做最美的新娘,你做最美的伴娘。” 柯梦之回复:“好。” 几日后,快消公司那边与柯梦之对接的负责人打来电话,确认考察团的飞机没有延误,会在后天如期抵达。 柯梦之连声应下,为了保证一切顺利,又和前厅大堂、客房部、会议厅那边做最后的确认。 前厅、客房部都没有问题,会议厅那边,虽然也回复安排好了,但她心里总觉得不放心,想起冯中先前那散漫的态度,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冯中当时不在,另外一个女职员带柯梦之去会议厅查看。 柯梦之看了一圈,扫到投影设备,指着道:“这个打开我看看。” 那女职员开投影仪电源,按遥控器,一连按了几次,却始终没将投影仪打开,拍拍遥控器,又拆后面的电池板,疑惑自语道:“奇怪,前两天还能调啊,难道没电了。” 柯梦之心里冒出几丝不安,拿过遥控器,重新按,还是打不开投影仪。 那女职员连忙道:“可能是没电了,我去隔壁拿新电池。” 再跑出来换上,却还是打不开。 柯梦之这下不能淡定,拿着遥控器,问那女同事:“除了遥控器,投影仪上面有按键可以开机吧?” 那女职员赶忙去搬移动梯,可爬上去,找到开机键,始终还是没有任何动静。 这下不说柯梦之,那女职员也惊诧不已。 “不会坏了吧?”可她反应很快,又说:“我去找冯中,问问他怎么回事。”说完就跑了出去。 柯梦之一个人站在会议厅,已经料到,不是自己要倒霉,就是霉运主动找上门了。 冯中很快过来,见到柯梦之,就皱眉道:“前几天还好好的,怎么你一开就坏了?” 柯梦之没忍他,把遥控器甩过去,冷冷道:“我不管你这个设备是今天坏的还是昨天坏的,坏了都没有及时发现就是你的责任!客人后天凌晨的飞机到,你最晚明天必须给我一个完好的会议厅!” 第三十七章 冯中拿着遥控器,抬眼看设备,按键,嘴里道:“急什么,明天不是还没到吗?” 试了两下,打不开,就直接遥控器一放,道:“是坏了吧,那我也没办法,只能打申请找后勤修了。” 柯梦之脸色落下。 先不说后勤那边的申请几天能下来,几天能安排修理,就柯梦之自己了解的,这种专业设备,酒店从来不会自己修,都是专门报去供应商或者厂家,让那边派专业的维修人员来修。 这样下来,得几天? 但客人后天就要到了! 柯梦之气结,忍住了才没发火,直接对冯中道:“这个会议厅我不要了,你给我安排其他厅。” 冯中皱眉:“你以为你什么人,说换就换?” 柯梦之:“那现在我的问题你给我解决掉。” 冯中:“我解决了啊,我有说不忙你解决吗,机器坏了就申请修理啊。” 柯梦之终于怒道:“冯中!客人后天到,你修理要几天?” 冯中耸耸肩,摊手,耍无赖般,一脸他也无能为力的表情:“我怎么知道,我又不负责修理,机器坏了我也不想啊。” 柯梦之抬手喝住他:“你不要再说了,这个月的会议厅排表拿给我,我重新给客人安排。” 冯中:“最近这十天都满了。” 柯梦之:“不可能!排表给我!” 冯中冷嗤一口,回去拿纸质排表。 柯梦之拿到表上下一扫,虽然会议厅近期的安排不紧密,但果然根本没有会议厅能连着空出七天。 她想也没想,抬眸,怒视冯中:“你经理呢?” 冯中这下开始眼神闪烁,狡辩:“我说过了机器坏了我不能控制,我也帮你去找人修,但你不能因为这样就找我经理投诉吧?” 柯梦之满头恼火:“那我问你,这个机器,难道就这么巧,早不坏晚不坏,你每天检查的时候不坏,我一来就是坏的?你之前安排会议厅每日巡查的时候,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说完,将排表一把甩回去,台步朝会议厅外走。 闹到经理那边,显而易见又是两边各有各的说辞。 冯中一口咬定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机器就是坏得突然,柯梦之则没心情和他纠缠,只想把问题解决。 会议厅这边的经理前段时间刚因为项湛西丢过一次脸,本来就对营销部有意见,见柯梦之上来就要说法,早已心生不悦。 当然,她看冯中也没多顺眼。 经理看看排表,打了个太极,对柯梦之道:“最近会议厅使用频率是挺高的。这样吧,我想办法找人早点把机器修好,你和你们部门的人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调节一下会议厅的使用情况,他们安排的客人也不是每天都要用其他会议厅,有些似乎也不需要用到投影设备。” 不等任何人反应,一个电话,直接内线拨到营销部。 柯梦之忽然反应过来,明明会议厅该出面解决的事,为什么要打电话给营销部? 经理这明明就是故意把烫手的山芋往营销部内部甩。 可晚了,经理拿着电话,直接对那头道:“周经理啊,你们营销部内部可能需要协调一下会议厅的安排,我这边有些安排不过来了……嗯嗯,是啊,就是小柯的单子……嗯,那还是你们一起过来处理一下吧,也好最终调整安排一下,小柯那个单子似乎有些急呢……” 柯梦之站在一旁,越听心越沉,经理绝口不提会议厅设备的问题,只提需要他们部门内部协调安排,又一直强调是她的单子,这又是将火朝她身上引吗。 挂了电话,那经理又朝柯梦之笑笑,转头呵斥冯中:“还不赶紧去后勤那边报修?” 冯中垂着头,应声离开,走前还不忘用余光冷冷瞥了一眼柯梦之。 周清大概怎么也没料到,这辈子竟然要浩浩荡荡带着营销部的人往会议厅跑,还不是为了去给人找不痛快,而是别人找她不痛快。 去的路上,施倩就在旁边道:“小柯可以啊,出了事就有经理帮出头,羡慕。” 徐逸在旁边道:“羡慕什么,羡慕总是惹麻烦,把小事闹成大事,然后让领导跟在后面擦屁股?” 赵蓉蓉走在最后面,劝两人:“都少说两句。” 徐逸:“怎么少说,等会儿去会议厅,还不知道要被人家部门的经理怎么说。” 施倩本要开口,顿住,疑惑转头瞄了一眼徐逸,她突然觉得徐逸的态度有些奇怪,要说关系不好,好歹她和柯梦之还正面杠过,她都没损什么,怎么徐逸的反应比她还大? 周清这时不满道:“都够了,事情没出在自己身上,各个都开始说风凉话了?!” 这才没人再说什么。 一直到电梯快抵达楼层,站在最里面的赵蓉蓉幽幽来了一句:“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儿呢,怎么能就说是小柯不对,要我说,他们部门的经理都能找上我们总监麻烦,谁知道是不是故意挑刺。” 这番帮腔令徐逸冷哼。 施倩则眼珠一转,故意应和道:“就是啊。” 等几人一到会议厅,周清和对方部门的经理三言两语几招过下来,到底是个什么状况,大家基本心知肚明。 周清不可能为了柯梦之出头,但事情被推到自己部门门口,她也不能叫其他部门的人看了笑话。 周清故作不耐,转头斥柯梦之:“怎么搞的,之前安排的时候没查看清楚吗,多媒体设备说坏就怀?你当是你自己的小身板,说病就病吗?” 会议厅经理站在一边听着,知道这是指桑骂槐,她漠然道:“周经理,你看最近会议厅的安排都是你们营销部的业务,我要自己调整呢,打乱你们的工作就不好了。要不还是,你们自己看着办?反正这个厅暂时是用不了了,找人来修,恐怕还得好几天,小柯要接待的那些客人没多久就到了啊。” 周清幽幽道:“会议厅就是比其他部门宽容客气,这要换了别的部门,临到客人要来,出这种岔子,谁的责任,谁就得担着吃不了兜着走了。” 经理一愣,眼尾吊起几分不悦,沉默中把手里的排表递给周清,转身出去了。 周清拿着那份排表,侧目看那经理离开的背影,轻声冷哼,待到人离开,赵蓉蓉一瞥站在旁边满脸焦虑的柯梦之,接过周清手里的排表看起来。 近期果然安排紧凑,但也不是不能调整。 其实换了以前,何必这样劳师动众,私下里一调,还不能凑个七八天的会议厅出来吗?大不了今天这个会议厅,明天改成另外的会议厅。 闹到这步,无非因为现在这位会议厅的负责人前段时间和营销部闹了些不愉快,现在故意使绊子来了。 赵蓉蓉这边正看着排表,那边周清朝柯梦之不甚愉快的一瞥,台步就走。 柯梦之叫了一声经理,也没让她停住脚步。 周清一走,施倩本来也要甩头发走人,可她直觉不对——赵蓉蓉今天有些奇怪,徐逸也有些奇怪。 到底怎么个奇怪法,大约就是,这两人今天对柯梦之这事的反应都有些不同寻常。 一个人不同寻常也就罢了,两个人同时不同寻常,这才叫她心里痒痒。 她想了想,也故意凑到赵蓉蓉身边去看那份排表,扫了一眼,故意道:“哎,小柯,这不是刚好吗,徐姐的客人那几天只有晚上才用会议厅,赵姐的客人白天用另外的会议厅,排一排,也能安排过来啊。” 柯梦之早看过排表,虽然这样安排太过紧凑,但特殊情况,也只能这么办。 她看向赵蓉蓉,赵蓉蓉笑笑,道:“又不是什么大事,这么安排也行吧,只要到时候你的客人别和我客人的安排冲突起来就好。” 柯梦之赶忙道谢,徐逸这时候却漠然道了一声“无聊”,转身就朝外走,边走边道:“我这边不能调,万一客人晚上需要用,我到时候又临时去哪里给他们安排?” 38.第三十八章 她离门口近,几步后背影就拐没了,留下柯梦之一个人僵硬地站在原地,施倩从她身边走过,懒懒一句“要不你再找经理说说”,和赵蓉蓉一起离开。 当天下午,柯梦之再去找周清,周清直接让她自己想办法,要么私下和其他人调整会议厅的安排,要么让会议厅的经理想办法解决。 柯梦之心说这两个办法要是有用,何必来找你,可她也知道周清不可能为这种“小事”出面,只能又转头想办法找徐逸调度。 徐逸却对她道:“你这人真奇怪,你安排的会议厅多媒体出了问题,就来找我商量,我碍着你什么事儿了?那也是他们会议厅的问题,你要找问题,也该找他们会议厅去想办法解决啊。” 柯梦之有些焦头烂额,软言道:“徐姐,后天客人就要来了,这也是没办法,我保证不会影响你那边的客人使用会议厅。” 徐逸拒绝:“那不行,你都保证不了自己安排给客人的会议厅有没有问题,拿什么保证我这边的客人?” 柯梦之又是一通软言相求,可没用,徐逸咬死不松口,连部门里的几个同事都看不下去了,也劝徐逸:“徐姐你这是何必呢,大家同事一场,能帮还是帮吧。” 徐逸漠然道:“这是说我不近人情吗,我也想帮啊,可会议厅总共那几个,安排太紧凑,万一有个临时突发状况很可能就调度不过来了,谁的客人不是客人呢。” 柯梦之说到这个程度,见徐逸依旧这个态度,明白说再多也没用,索性不再开口了,只能再去会议厅,看看有没有转圜的余地,可这次会议厅经理连话都懒得和她多说,甚至道:“突发状况你也不能怨我,就算投诉到上面去,要怪也只能怪运气不好好巧了。” 柯梦之道:“我只是想要个解决办法。” 经理:“我给你解决办法了啊,你们部门内部调节,或者等我报修,我没想办法给你解决吗?” 柯梦之忍了一天,又装孙子求徐逸求了半晌,忍耐有限,终于脱口而出:“可问题就是出在会议厅。” 经理看着柯梦之,冷笑一声,道:“你们部门还真有意思,周经理提醒我一遍,你现在又跑过来提醒我,怎么,怕我包庇手下人?你放心,冯中做事这么不牢靠,我已经给人事那边打过招呼了,以后他都不用在酒店做了。这样你满意吗?” 满意? 她满意什么?她只是想解决问题啊! 又碰了一脑袋灰,回到营销部,柯梦之只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冷静冷静,她拿水杯去茶水间,刚灌了两口冰水,有人走到她旁边。 赵蓉蓉目光状似无意的在茶水间内扫过,确认没其他人,问道:“怎么样了?” 柯梦之站在流理台前,埋着头,大脑有些浑,但理智还很清明,她知道这声询问扯不到什么关心,便摇了摇头,没多吭声。 赵蓉蓉端着茶杯,侧头看看她,想了想,继续低声道:“前段时间会议厅那个经理刚刚被我们总监打了一次脸,心里肯定不痛快,你这事儿,往巧了说,是你倒霉,刚好碰上机器故障,往不巧了说,也许是有人故意动手脚也说不定。” 柯梦之愣住,转头看赵蓉蓉。 赵蓉蓉继续低声道:“或者你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 柯梦之先前从未得到过赵蓉蓉的提点,两人也无交情,关系不生不熟,她一时想不通赵蓉蓉为什么突然和她说这些。 被这么提醒,一时免不了想起冯中,有些事,也不是不可能,但她又觉得如果真是冯中干的,手段未免太蠢了一些,这不是自己搬石头往别人身上丢,最后又砸回自己脚上吗。 赵蓉蓉却继续道:“不管怎么样,事情总要有个解决办法,你看要是两边的经理那边都说不通,是不是可以找更高职位的领导解决?能又办法,总好过最后和客户赔礼道歉得罪人吧?” 柯梦之心中咯噔一跳。 赵蓉蓉接着凑过来,很轻很轻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敲在柯梦之心口上:“不知道闻晓之前有没有提点过你,出来混,千万别碍着面子,更不能清高,有关系就得用,没有关系,创造关系拿出来用!” 柯梦之掩饰住心中的愕然,神色平静地回视赵蓉蓉,对方却在转身离开前,回给她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 留下柯梦之一人站在流理台前—— 更高职位的领导还能谁? 能用的关系还能是什么关系? 回到工位,她对着电脑静坐,手机就放在鼠标旁边。 办公室里,叽叽喳喳的交谈声中,她听到有人在小声攀谈议论。 “听说项总前段时间出差谈到一个大单子?” “什么听说,集□□统里的表彰都出来了。” “哎,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怎么这么大,我什么时候能做到项总那个业务水平。” “快拉倒吧,项总加班加到能直接住酒店里,你能吗?” “我是不能,羡慕一下总行吧。” “哪儿需要这么夸张,只要能得到项总的赏识和认可不就行了。” “对对,东风可以借啊。” …… 柯梦之也不知自己听了多少,鬼使神差般,她拿起手机,通讯录中点开了一个联系人的号码…… 如果,东风可以借。 发完后,她捏着手机枯坐在工位上,过了一会儿,终于渐渐清明过来,这才转头看身后不远处的办公室。 那道门紧闭着。 回过头,她忽然觉得自己真是疯了。 手机屏幕亮起。 她拿起手机站起来朝外走,隐秘的安全楼道内接通电话。 那头直接道:“看来这次会主动谢谢我。” 柯梦之捏着手机,耳鼓咚咚直跳:“嗯,我先谢谢你。” 那头哼笑:“什么事?” 柯梦之简单把会议厅的事说了,项湛西一直沉默地听着,等她说完,直接道:“你是想我帮你解决,还是告诉你办法,你自己处理?” 柯梦之:“不用你出面,我自己来就行。” 项湛西:“那你是要温和的解决办法,还是潇洒一点的?” 柯梦之心说这是做选择题吗,人性化到定制服务了?这潇洒解决又是什么意思。 柯梦之:“我只要弄拿到设备完好的会议厅就行。” 项湛西:“嗯,我开玩笑的,没有温和解决的办法。” 柯梦之:“……” 项湛西:“我下面的话,你听好了,既然不要我出面,要不要这么做,你自己看着办。” 柯梦之:“好,我听着,你说。” 项湛西:“你的会议厅不可能这么巧在你需要的时候设备不能用,去找那个冯中,告诉他,如果不帮你解决,他以后就不用在酒店混了,多的是办法让他做不下去。” 柯梦之:“……”这办法真是……有够简单粗暴的…… 项湛西听她不吭声,接着道:“一个在后厨餐厅大堂都呆过的滑头而已,不用担心他能把你怎么样。” 柯梦之:“我不是担心这个,”顿了顿,“我想起来了,之前内部调岗,他申请了营销部,想让我帮他调进来,我拒绝了,会不会是因为这个,他才故意整我。” 项湛西:“知道原因总比什么都不知道好。” 柯梦之想了想,有点无奈,调岗是她说帮就帮的吗,冯中又不是不知道这点,难道现在故意为难她,是因为她当时拒绝得太直接? 她道:“你说的办法太粗暴了,没有其他办法吗?” 项湛西:“你到我办公室来。” 柯梦之一愣。 项湛西:“你也知道不方便进我办公室,也知道这里是酒店,是工作的地方。既然是这样,你也更该明白职场弱肉强食的权力规则。今天会议厅的事如果不解决,后续你会有很多麻烦。首先,周清会后悔把业务给你做,以后有其他工作,你也别想亲轻松分到,你的工作能力再一次受到质疑,往后在工作上会因为领导的态度越走越艰难;其次,会议厅那边也会觉得你好欺负,冯中如果不走,他整你一次,以后只会更加得寸进尺;再然后,其他同事如果也在会议厅碰钉子,会认为是因为你得罪那边起了个不好的开头,你在同事圈里也会受到一定程度的排挤。” 柯梦之没想到如此复杂,只看着眼前,听到这话,心都沉垫垫的,过了一会儿道:“所以这次我必须把会议厅的事解决好。”要不然,真是无尽的麻烦。 项湛西:“不只是解决好,还必须让那个冯中滚蛋,这是你必须做的。因为在职场,你可以性格不强势,但必须处世强势,一旦别人觉得你软弱好欺负,工作上的麻烦就会主动找上你。” 柯梦之听完,当真是受教颇多,不禁让她想起刚来酒店试用期时的举步艰难,这些道理,如果那时候就知道,应当会少有很多弯路吧。 她定了定心,并未被这番弱肉强食的道理吓住:“我知道了。” 又问:“但如果冯中不吃这套该怎么办。” 项湛西冷哼一声:“会用这么上不了台面的小手段,你以为他能有多大能耐。更何况,有我在,你怕什么?” 有我在,你怕什么? 柯梦之听了这话,耳膜砰砰直跳,不禁想起徐小姐婚礼那天她被误会,也是他强硬霸道地掰着她的肩膀拥着她面对一切。 也说过同样的话——有我在。 有他在。 柯梦之心口滚烫,她忽然能理解酒店那些小姑娘听了项湛西的八卦之后心生崇拜之情到底是为什么。 因为真的太酷了。 “有我在”这三个字,当真是太酷了,给了她心底无尽的支持和底气。 你且去,想怎么做怎么做,有我在,什么都不用怕。 柯梦之抬手摸脸,已是绯红一片,捏着手机,问那头:“我怎么做都行吗?” 项湛西承诺她:“是。” 柯梦之:“一塌糊涂你也帮我收尾?” 项湛西:“当然。” 柯梦之:“什么顾忌都不需要有?” 项湛西:“不需要。” 柯梦之:“如果我连会议厅的经理一起得罪了呢?把事情全搞砸了呢?” 项湛西淡淡一笑:“那我就亲自给你示范一下,正确的职场战争该怎么打。” 柯梦之深吸一口气:“项湛西……” 项湛西打断她:“又要谢我吗。先别急着谢我,你知道的,我最想听你说的不是这几个字。” 柯梦之捏着手机,当真没再开口。 她知道,她当然知道,他要的,是她亲口为那份赌约说出那三个字—— 你赢了。 39.第三十九章 柯梦之再回工位时,已是一份全新的心态,她坐了一会儿,收拾了一下心绪和思路,打算今天就把事情解决了。 施倩见她坐着,以为她在犯难,手里绕着笔,转头道:“看你这么为难,徐姐也不肯松口,要不要帮忙啊?” 柯梦之转头看她,问:“你要帮我?” 施倩挑挑眉,自然不做没好处的事,她笑了下,像只狐狸一样精打细算道:“也不是不能帮啊,但你得给我点好处吧?” 柯梦之了然,虽然不知道施倩想要什么好处,但她想乘火打劫是显而易见的,于是神色平静地回:“你想要什么?” 施倩刚要开口,还没来得及发声,却见柯梦之从自己桌上一把抓了什么东西,拍在她桌上,同时起身道:“给你点甜头吃吃,忙就不需要你帮了。”说完就留给施倩一个洒脱的背影。 施倩:“……”再低头一看,什么甜头,就是几粒糖啊! 施倩相当无语,感觉自己被柯梦之怼了,不对,是耍了。 赵蓉蓉不知什么站到她身后,状似不经意间问:“小柯去哪儿了?” 施倩:“谁知道啊。” 赵蓉蓉道:“去处理会议厅的事了吧,客人都要来了,再不解决得不好交代了。” 施倩转头看她:“赵姐你知道你还问我?” 赵蓉蓉哈哈一笑:“我乱猜的啊。” 说着两人同时抬头看向徐逸的方向,徐逸似有所感,转头过来,见两人都在看她,问:“看什么?” 赵蓉蓉笑笑,不说话,施倩道:“徐姐你今天有点严肃哦。”说的自然是她不肯帮柯梦之调度会议厅的事。 徐逸耸肩:“大家都有工作,没办法那能怎么办。” 施倩本来也不在意这事,反正是柯梦之的业务出了问题,又不是她的,她只是疑惑徐逸的态度而已,总觉得徐逸今天有点特意针对柯梦之。 赵蓉蓉没在施倩工位多呆,回自己办公桌前,她的位子和徐逸靠得近,坐下后,轻声道:“徐逸。” “嗯?”徐逸回头。 赵蓉蓉笑道:“之前你妹妹也没进得来咱们酒店,也忘记问了,她工作找的怎么样,现在在哪儿工作啊?” 徐逸一顿,缓缓道:“也就那样吧,她自己的工作自己操心,我也没多问。” 赵蓉蓉点到为止,还是营销部的不多问事的老好人,说到这里也就足够了。 @ 柯梦之一到会议厅就见着了刚刚被经理训斥完没多久的冯中。 冯中见到她也是一脑袋官司头疼的很,早些时候看她犯难还痛快了一把,这会儿意识到损敌一千自伤八百差点把自己赔进去,心下有些后悔,但事儿都干了,心里后悔,嘴上也得硬撑着。 他刚刚被经理狠狠骂了一顿,心惊胆战很怕就此丢了工作,好在,听经理的意思没要真的辞退他。 见到柯梦之,又觉得特别碍眼,不痛快地哼了哼,但也意识到这次事真的追根结底都是他工作的疏忽,本能力又要躲开。 却被柯梦之抓了个正着。 她把他去路赌住,问他:“你这是躲我,还是要去给我报修设备?” 冯中被踩到尾巴,当即道:“你的保修单我送上去了,你让开,我还有其他工作。” 柯梦之不让,看着他:“报修单送上去了,多久可以修完?” 冯中避开他的视线,不耐烦道:“快的话几天吧。”说完就要绕开路。 又被柯梦之提前一步截住:“我话还没有说完,你走什么?” 冯中:“我有工作,你以为和你一样闲就知道往会议厅跑?” 柯梦之:“我也有工作,我的工作又是因为谁的失误被打乱了?” 冯中本就不是个职场经验丰富的,不过学了点皮毛,气场都是偷偷观摩出来硬撑的,他一时有些没主意,回道:“大姐你讲讲理好不好?报修单我送上去了,设备我又不会修,你现在找我不是浪费两个人时间吗?有功夫堵我,不如去想象办法该怎么和你顾客解释?” 柯梦之现在心里有底气,被项湛西一点拨,也知道现在这个问题的点在哪里,她已经不去考虑设备和客人的问题了,现在责任的归属才是最重要的。 冯中这么说,柯梦之就举起手里的手机,道:“行,我现在就给客户打电话,说我们设备坏了,会议厅用不了了,问他们能不能住,不能住就另外换酒店。” 冯中心里一紧,嘴里嚷嚷:“那你打啊,打好了。” 柯梦之刚要说话,顿住,看向冯中身后:“苏经理。” 苏玲走过来,看看两人,对柯梦之道:“你们部门还没调整完?” 柯梦之心想你会议厅的经理都不管,倒让我们部门自己调节,这么想着,面上却道:“别的同事的客人也要用会议厅,苏经理这边都调不过来,我们怎么好随意调。” 苏玲淡淡道:“有什么不好调的,反正最近都是你们谈下的业务,都是一个部门的,有什么不方便。,”” 人人都比她油滑,各个都会推卸责任,以为她就这么好欺负吗? 柯梦之不动声色,当即道:“我同事那边不好调整,会议厅这边又不管,看来是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说完露出一副没什么可留恋的神色,漠然道:“那我还是给客户那边打个电话提前说下吧。”说完举起手机,当真开始打电话。 冯中脑子里绕不过这个弯,想着反正客户那边又找不到他,随她去打,装死一样站在一边,苏玲心里却有顾忌,毕竟问题出在会议厅,原先寻思着柯梦之新来酒店,轮岗实习的时候也知道她职场上菜鸟一个,本就欺负她懂得不多,如今见她一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样子,苏玲意外了。 她正要去拦,柯梦之早已手快地打通了电话,手机都放到了耳边,张口就是一声:“卢总。” 营销部。 项湛西拿起电话,有些意外,刚接通,就听到那边叫了一声什么总,那个姓氏他没听清,不过显然不是他项湛西的项。 他把手边的文件扔下,往后一靠,等着。 很快,那头也不等他回答,或者说,压根就不需要他说什么,径直道:“嗯嗯,是的,酒店都安排好了,就是……站在出了点小状况,我这边可能需要和您沟通一下。” 哦,这次他听清楚了,是卢,他也刚刚才知道,他改姓了。 项湛西都不用猜就知道她在干什么,手机贴在耳边,有些意外的嗤了一声,嘴角弯起。 柯梦之那头静了片刻,接着继续装模作样,道:“不是,不是没安排好,是这样的,之前安排的会议厅出了些问题。” 项湛西听到这里,拉了拉领带,站起来,走到身后的窗前站着,单手插兜,平静道:“继续,记得不能让对方看出你故意打电话唬他们,要让他们觉得你是没办法了,外加年轻不懂事,故意自己往枪口上撞。” 柯梦之:“……是投影设备,所以我想和您沟通一下……是是是,这的确是我们的疏忽……” 处世犹犹豫豫,这扮猪的本事倒是还可以,项湛西估摸着她心里有戏,也不需要他临时指导,索性趁着这阳光明媚的“大好时光”聊了起来。 他说:“早上来的时候刚好看到你进职工电梯,大衣颜色不错,很衬你。” 会议厅。 柯梦之刻意在打电话的时候悄悄将听筒的声音调小,又特意侧身,没将手机的方向对着冯中他们,她本来想打给钟爱,但想想钟爱那大嗓门,说不定会露馅儿,索性打给了能猜到她在做什么的项湛西。 想着他每天工作那么忙,接到她一通胡说的电话,恐怕会一声不吭直接挂断,却没想到…… 又撩她! 这人又来了! 当着冯中和苏玲的面,还不能直接挂电话,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可耳根却暴露了情绪,瞬间就红了。 她皮肤本就白,耳朵红得相当明显,可苏玲冯中只当她在被电话那头的客户训斥才有了这番反应。 冯中也才意识到,这事闹到客户那里,如果这单业务真因此黄了,他搞不好要兜着走。 这厢,柯梦之只觉得血液都往耳朵上冲,舔着脸继续:“您别生气,这也是突发状况。” 项湛西:“口红也好看。” 柯梦之:“……我们会尽量给您解决。” 项湛西:“上次出差看到一条项链,客户的存货,有机会帮你要过来。” 柯梦之:“……我们会尽快给您安排好,不会影响客人入住。” 项湛西:“知道我现在心里在想什么吗?……在想你。” 坚持着硬_挺了这么久,终于思路还是被打乱了,柯梦之舌头都打结,不知道该说什么,而她这副犹豫中克制着纠结,耳朵还血红的模样在其他两人眼里显而易见就是一副被客户训斥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菜鸟样。 冯中:“……”这女的真是找死啊,自己坦白个什么,这不是害他也要倒霉? 苏玲:“……”真是怕了这新人了,捅娄子捅客户那里去,鬼知道还会捅到其他什么地方,这要是惊动高层…… 柯梦之一时找不到自己的舌头,终于抓住一点理智,知道这扮猪的电话已被打乱节奏,只能到此为止,立刻道:“卢总您放心,我这就去办,保证不影响客人入住,那就先这样,您忙,我先挂了。” 项湛西却像是在说今天天气很好一样,口气十分淡然且淡定道:“我本来没想你,是你打电话给我,等会儿我还要去去开管理层会议,发言出错,你得负责。” 柯梦之:“……” 她心说负什么责,我思路都被你打乱了,还没找你负责,最后又扫尾道了一声卢总再见,正要挂,却听到那头也同她道了一声再见—— 项湛西:“嗯,等会儿见,心上人。” 40.第四十章 柯梦之挂了电话,满面朝红。 冯中和苏玲只当她是被客户训了,也不会想到项湛西那一层。 冯中左看看右看看,想走人,可苏玲在,他也走不了。 苏玲见柯梦之电话都打了,想着这丫头别脑子一梗把事情越捅越大,已经想着还是自己把会议厅重新安排一下,或者找人加紧把设备修一修。 但她嘴里还是道:“把事情告诉你客户又能有什么用,还不是白白被骂一顿。” 柯梦之心说你要是公事公办帮我把事情解决了,大家皆大欢喜,现在还用这样? 这件事的起因是什么?又是谁做为领导根本毫无作为还想包庇下属? 柯梦之心里有气,也深知职场这浑水里什么样的人都有,她回道:“我这人的确不够聪明,我就是想把事情办好,让客人顺利入住顺利退房,苏经理可能和我想的不太一样。” 苏玲心里一愣,缓缓道:“有什么不一样的,大家都在酒店工作,都是相同的立场。” 柯梦之看着她:“那苏经理可以重新帮我安排一下会议厅吗?” 苏玲看着柯梦之,觉得面前的女人和之前有些不太一样了,起先她见这新来的就觉得她好欺负,这会儿见她,竟是一副底气十足很硬气的模样。 苏玲恐怕硬碰硬不是办法,外加本就是会议厅的问题,再纠缠下去,对她可没好处,于是转头,瞪了冯中一眼,道:“你看看你办的事,调岗才几天就给我惹这么大的麻烦,你到底是怎么做事的?设备出了问题都没及时发现?” 冯中被凶得哑口无言,愣了好一下,一时都忘了要说什么。 柯梦之却已率先道:“苏经理,我知道这事你也很为难,毕竟是手下人出的错,却要你经理来负责。” 接着毫不留情,强硬道:“但如果我是你,这种人我根本不会留,出了问题不想自己解决,却在一个劲儿地推卸责任,工作还马虎大意,今天是设备坏了没发现,明天还不知道捅什么篓子。” 冯中一听,当场怒了,抬手就指柯梦之:“你放屁!” 柯梦之抬眼瞪他,不退缩,一脸天不怕的表情,苏玲听这一嗓子,心里都是一抖,但听他这么口无遮拦的一声骂,也心知这小年轻尽给她拖后腿,气道:“冯中!你当酒店是你家,想说什么说什么?” 冯中被领导一吼,闭嘴了,眼里都是怒,柯梦之却根本不怕,她也是这个时候才想起来,冯中能算什么?他当初想去营销部也没别的门路,就只找到她,实力和背景,但凡有一个,他今天会这么干? 用钟爱的话说,都是打工狗,谁比谁高贵? 现在彻底撕破脸,柯梦之也不怕了,有什么可怕的,再怕都怕过丢工作事业没收入?她如今有一家老小要养,冯中现在断她财路,是可忍孰不可忍! 苏玲脑袋开始疼,摆摆手,不耐烦道:“行了行了,会议厅我来解决吧,大呼小叫像什么样子。”说完便转身离开。 柯梦之没想到她直接走了,愣了下,过了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这是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但猜不透冯中把事情办成这样,她到底会如何处理他。 冯中见经理一走,两步跨到柯梦之面前,怒不可解道:“柯梦之,你行啊!” 柯梦之见他神色狰狞,力量弱势的女性本能令她下意识后退半步,却瞬间冷静,挺胸抬头,强势道:“我哪儿有你行?托你的福,我现在什么别的工作都做不了,这次的单子不算大,但来的都是国际友人,要是因此损害酒店声誉害我被辞,你以为你还能留下来继续上班?呵呵,冯中,我们走着瞧,我要不好过,我也绝对不会让你好过!” 说完便踩着砰砰直跳的心脏转身离开,心里也有顾忌,怕冯中恼羞成怒会动手打人。 下午,会议厅那边果然给柯梦之电话,说调整好了,这次设备都是好的,不会有问题。 柯梦之这才松了口气,但她没有声张,默默挂了电话,想着只要客人顺利入住就行,别周围的同事知道了,又当她走了什么了不得的后台关系。 不过话又说回来,后台……项湛西这次,还真的算她的后台吧? 没多久,下班,柯梦之还没开始收拾东西,就听到自己桌上的电话响了,接起来,是内线,打电话的竟是项湛西。 他在内线里问:“事情怎么样?” 柯梦之还在办公室,不太方便多说,就简单道:“解决了。” 项湛西:“彻底解决才叫解决。” 柯梦之一愣,意识到项湛西可能知道什么,问:“没处理好?” 项湛西:“我和你说过,这件事,冯中滚蛋才算结束。” 柯梦之余光朝周围一扫,见同事走得七七八八,施倩也早走了,才掩唇低声问:“苏经理没辞了他?” 项湛西:“不会辞,你和苏玲的职位不是同级别,你也得有让她给你辞退丰冯中的面子。” 柯梦之这下终于开窍了,想到如果她这么一闹,苏玲就辞掉冯中,这该多没面子,不辞冯中,也是特意做给她看,好让她意识到自己是个几斤几两。 柯梦之有些生气,知道这是江湖规矩,但还是觉得有点委屈,一时没说话。 项湛西在那头幽幽道:“看来,还是得我亲自来。” 福至心灵,柯梦之在那瞬间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就在期待这个时候。” 一说完,电话两头同时安静了。 柯梦之抬手捂住额头,脚尖不停在地上戳,很想给自己戳个洞钻进去——她说什么?她到底在说什么啊! 什么叫你是不是就在期待? 这么说,和调情有什么区别? 天啊,她到底在做什么? 却听电话那头幽幽道:“还真被你说对了。” 柯梦之:“……” @ 会议厅。 柯梦之先一步过来。 苏玲一见她就皱眉,问:“你又来干什么?不都帮你安排好了吗?” 柯梦之:“不是我要过来,是我们总监让我先过来的,他说他等会儿就来,让我们都等等他。” 苏玲一愣,下意识问:“他来做什么?” 柯梦之摇头,却不是装傻,是真不知道,项湛西就让她过来,别的也没多说。 很快,走廊里传来脚步声。 两个女人同时转头,就见项湛西手里拎着一个小型工具箱,大步朝她们走来。 苏玲:“……” 柯梦之:“……” 苏玲嘴角抽动:“项总,你这是做什么?” 项湛西走到她面前,居高临下,边挽袖口边淡漠道:“听说会议厅的设备坏了,要我营销部自己解决,我这不就来修了?” 苏玲:“……” 柯梦之:“……”有点帅。 41.第四十一章 项湛西一这么说,苏玲的腿就有点软了。 她先前面对柯梦之还敢拿拿经理的架子,可项湛西是谁?营销部的总监! 他们虽然在不同部门,职位却也不是同一个级别,她一个经理能得罪人总监?就算是比她年轻了好几轮,总监就是总监。 苏玲赶忙道:“项总,你这么说可就吓到我了,会议厅设备坏了怎么能让您修,再说,”说着扫了眼柯梦之,“小柯的会议厅早帮她安排好了,她没和你说过吗?” 项湛西清淡道:“是吗?” 这声是吗就如同一个没有事先通过气的暗号,柯梦之竟也很快揣摩出了这其间的意思,不等苏玲开口,立刻道:“苏经理误会了,我怎么会隐瞒,项总是知道的。” 项湛西十分有默契的配合:“这我当然知道。” 苏玲看这两人在她面前一唱一和,总觉得有些奇怪,具体又说不上来哪里有问题,一听项湛西知道还拎着工具箱过来,当即就有些急了,忙道:“项总,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安排给小柯的会议厅是出了点问题,但我已经给她重新调整好了啊,坏了的设备也已经报修了,项总您这是……” 项湛西不为所动:“看不出来吗,给你们修设备。” 苏玲被顶得哑口无言,心里恼火,真是怕了柯梦之了,没料到她把事情捅给客户以后,又捅到他们总监那里。 但又想,项湛西和柯梦之差了两个职位,她有什么能耐越级惊动领导,能有这本事的,还不是周清? 苏玲脑子里飞快转着,想搞清楚这其中的弯弯道道,想来想去,唯有周清这一层才合情合理。 苏玲心中有些气闷,心说这周清真有意思,上次摆明了不想管,今天倒好,直接把部门总监给招过来了,自己倒是不出面了。 虽然心中有气,面上却还得顾及着,赶忙拦着项湛西道:“项总项总,您这就折煞我了,会议厅的设备自然有专门的人来修,怎么好让您来修。”说着还看向柯梦之,抬手招她道:“小柯啊,你也快过来劝劝,这不是叫我不好做人嘛,怎么好叫你们大领导来。” 柯梦之今天的智商被项湛西开过光,见苏玲如此,动都不动一下,装作一副自己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的神态,干巴巴站在原地。 这样子差点把苏玲气个半死。 没人帮腔,又分外尴尬,苏玲心想项湛西最多也就装装样子叫她难堪而已,熬着吧,还能怎么着,她总不能也惊动上面的总监,让他们总监对总监吧,周清有这个拿领导当枪使的本领,她可不敢。 这时,却见项湛西拎着手里的工具箱朝外走,边走边道:“既然都来了,苏经理你把坏的七七八八的设备都和我说说,我顺手帮你们都修了。” 苏玲见项湛西竟然是来真的,心下一慌,赶忙追过去:“项总项总,别,别啊,有什么您和我说,我别的管不了,这点小事还是能管管的。” 项湛西默然朝前走,不为所动:“设备坏的是盘门厅吧?” 苏玲这下彻底慌了,一步窜到项湛西面前挡住:“项总!” 项湛西刹住脚步,居高临下,冷漠着眼,睥睨道:“原来苏经理是能管会议厅的事,不用我营销部的来搭把手。” 苏玲笑不出,又不敢苦着一张脸,相当郁闷尴尬:“项总……” 项湛西却不给她回话的机会,冷冷打断道:“该是你来和我解释的吗?” 苏玲一愣,想了下,眼睛一闭心一横:“项总您稍等,我去叫我们总监,他应该还没下班。”说完,灰溜溜朝外走。 柯梦之亲眼目睹了这一切,心惊项湛西的气场,她站在那里,目送苏玲的背影,转头,遥遥看着那男人的肩头,感觉自己如今只能仰望他。 回过神,发现项湛西正转头看着自己。 他松了松肩膀,朝她走过来,道:“想要让你讨厌的人从职场上滚蛋,最直接有效的办法,是找他的领导,如果直属领导不行,还有上面的大领导。” 柯梦之心跳不知怎么忽然加快了,面上装作淡定,回视他:“不能随意越级吧?” 项湛西:“什么都忌讳,什么都不可以不能做,那还上什么班。” 柯梦之想了想:“我觉得,你这样的做法,对我不适用,你是总监,职位上就能威慑苏经理,我只是普通职员。” 项湛西单手插兜,另外一手拎着工具箱,挽起的袖口露出精干结实的胳膊,当真是男人味十足,他垂眼看面前的柯梦之,听到她这么说,笑得十分散漫:“有点大局观,你来上班,公司酒店不止你一个人,你有同事有领导,这些人放着都是摆设吗,你当然得好好想想怎么用到这些人。” 柯梦之觉得自己一定是太笨了,或者才上班没多久,还不能领悟这些话,可她现在整个神经都紧绷着,注意力全在面前的项湛西身上。 本能里,她觉得他十分危险。 ——他盯着自己的眼神,他展露出的气场,还有他对自己说的话…… 她人生的前半辈子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男人,他令她觉得,遇到他后,她的人生就此拐向另外一条轨迹。 大概因为,这辈子,从未有人如此大胆,当着她的面打赌,说她一定会爱上他。 不久,苏玲的顶头上司,负责会议厅和康乐部的乐总监亲自下来见项湛西,一进办公室便开始寒暄,满脸殷勤,十分给项湛西面子。 柯梦之站在一旁,又亲眼见到乐总监给项湛西赔礼道歉,说苏玲不会处理问题,本来不大的事,愣是被她搅和得如此不体面,又承诺,谁的责任谁就要负责到底,既然是冯中不会做事,那这种人也没必要留在会议厅了,趁早打包滚蛋。 项湛西从头至尾站在那里不表态,那样子,看上去就跟职位比乐总监还高似的。 柯梦之看了心里十分疑惑。 项湛西亲自出马,事情解决得格外顺利,乐总监又亲自送他们两人出来,还朝柯梦之道:“小柯,这次的事情是苏玲处理得不好,她有时候就是这样,以后两个部门都还是要合作的,你可别把这次的事放在心上啊。” 柯梦之哪里敢给人总监甩脸色,忙道:“乐总监您太客气了,这种小事,自然不会挂在心上。” 乐总监笑着点点头。 等她跟着项湛西走得远了些,她才不明所以地嘀咕道:“我怎么觉得,乐总监好像有点怕你?” 项湛西顿住脚步,转身看她:“有点奇怪?” 柯梦之点头。 项湛西:“不奇怪,被我揍过的,都怕我。” 柯梦之:“……”这人!…… 项湛西:“你可能还奇怪,我为什么要揍他。” 柯梦之这次不顺着他的话了,梗着嗓音:“不奇怪。” 项湛西挑眉:“嗯,不奇怪。”说完转身就走。 柯梦之拎着工具箱忙追上,嘴里说不奇怪,心里却好奇得紧,三步并着两步跟着走,不多久,终于败给了好奇,小声问:“为什么啊?” 为什么啊,她只说了四个字,他又败下阵来,心中某处被她这口吻击打得绵软,不想说的人,自己交待了:“以前在同一家酒店公事,给我挑过事。” 柯梦之心里嘀咕,那也不能打人吧。 项湛西忽地又停住,转身,柯梦之差点撞在他身上,连忙刹住,抬眼,对上他的黑眸,听他道:“今天看明白了吗?” 柯梦之如实摇头,没明白,不懂,在她看来,他凭借职位的权威压制苏玲,乐总监本来也给他面子,如此一来,对她这种小虾米一样的普通员工来说,还不得拼了命混上个总监的位子才能摆平今天的事吗? 她不懂,真的不懂:“我觉得,我没从你刚才的处世办法里学到什么。” 项湛西这次没兜圈子,直接道:“苏玲,业务能力差,没多大本事,捧着乐云的臭脚坐上经理的位子,她的那点眼力见未必比你高。乐云这么多年一直做酒店,除了会议厅,还管康乐部,但这两个部门,如今都得靠着营销部吃饭。” 柯梦之转过弯来了:“你是说,乐总监那边本来就不敢得罪你?” 项湛西:“不是我,是整个营销部。” 柯梦之:“那苏经理还那么对我?” 项湛西:“所以我说她眼皮子浅,捧乐云的臭脚当上经理,拿着鸡毛当令箭。” 柯梦之此刻满心都是工作的事,想了又想,点点头道:“我懂了,你了解这些人,所以能做出正确的判断,知道到底该怎么办,但这些我都不知道,每天一门心思想单子,从来没关注过这些。”原来,真的要做到耳听六路眼观八方。 项湛西:“就是这样。”顿了顿,“但我的做法,对你在酒店里处世的借鉴意义不大。” 柯梦之一时没反应过来。 项湛西:“我是野路子,你学不来,也不好学。” 柯梦之一愣:“那你还让我观摩全程?” 刚说完,面前的人随着气息忽然靠近,她下意识后退,被堵在墙根下,一条手臂霸道地横在她耳旁。 抬眼,那黑眸近在眼前。 项湛西以一个强势的姿态将她禁锢在他的气息中,低沉的嗓音缓缓道:“总得找个机会,让你见识一下我的能力。” 柯梦之心跳猛一颤,后背贴着墙,脑子里瞬间烧起一把火,她都佩服自己,这个时候,竟然还能来一句理智的回复:“见识到了,然后呢?” 项湛西眸光深沉,嘴角勾起一抹笑:“没什么,你能看到就好。”说着,缓缓落下手臂,后退半步。 柯梦之提起的心跟着落下,还没彻底落到底,却又听面前的男人道:“看到了,说不定觉得喜欢呢?你说是不是?” 柯梦之:“……” 42.第四十二章 次日早上,施倩一大早过来,就见徐逸一脸不耐的在擦工位的桌子,神色如此不悦,看上去就像谁一大早得罪了她。 施倩去问宋可扬,宋可扬便低声和她道:“会议厅那边调整了安排。” 施倩有些意外,低声问:“那这么说,小柯的事搞定了?” 宋可扬意味不明扯了扯唇角,目光却看向徐逸。 施倩眼珠子一转,又凑过去低声问:“宋姐,我怎么瞧着,徐姐好像特别不喜欢小柯呢?” 宋可扬抬眸道:“我还以为你会打听会议厅那边怎么突然又调整了安排。” 施倩耸耸肩:“我当然都想知道了。” 宋可扬笑:“那你还真问错人了,前一个问你徐姐,后一个问小柯,更合适。” 施倩抿唇,看宋可扬,过了一会儿,凑过去,低声道:“小柯那边么,我不清楚,徐姐这边么,我还真知道。” 宋可扬故意反问她:“知道什么?” 施倩再次压低声音,近乎耳语:“徐姐的妹妹……” 说完,两人皆是心知肚明,相互了然对视。 @ 客人如期抵达苏市,会议厅那边没有出纰漏,接待工作完美到无可挑剔,这次来的这批领导里,据说又多是快消行业的大牛,能有和这些人正面接触的机会,当真是叫人羡慕不已。 柯梦之好歹在国外留过学,口语还算过关,接待时也不怯场,给客户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如此一来,即便她只认为自己是在中规中矩的干活儿,别人眼中,她也是接待高级客户的意气风发。 营销部向来见风就是雨,有这经历,便能叫其他人高看她好几眼。 柯梦之心里却没什么膨胀的念头,只是庆幸会议厅那边没搞砸——如今接待得好,她能被人高看,可见当初会议厅那事如果搞砸,今天必然是得罪了大客户,说不定就得辞职滚蛋。 她心中只有庆幸,在办公室,别人说点夸赞的话,她也不觉得是自己的能力和功劳。 这边人是没飘,暗地里,魂儿却时不时又飘到了其他地方,尤其当背后那扇办公室的大门打开又合上的时候。 @ 柯梦之这头看似意气风发,另外一头,自然有人暗自吃味不高兴。 赵蓉蓉见徐逸冷脸不悦了两天,揶揄道:“你这是看小柯年轻有活力,想到自己刚进公司的时候了吧?” 徐逸一时没有克制住,嘲讽道:“我可不敢拿自己和她比,她多有能耐。” 赵蓉蓉挑挑眉,觉得徐逸还真是聪明一时,又糊涂一时。 好歹同事多年,没有冷眼旁观,又提醒道:“人各有命的,你要真看不惯她,也得先瞧清楚她背后有没有人。” 徐逸不悦瞪了赵蓉蓉一眼,觉得她有些多管闲事,同时心中冷嗤,柯梦之能有什么背景,要是真有背景,前几天又何必苦苦哀求她。 于是口吻凉飕飕道:“大概求爷爷告奶奶把会议厅那个经理求心软了吧。” 赵蓉蓉有些无语,心中却想,你妹妹自己不争气进不了营销部,也不能怪柯梦之顶了她的名额,要怪只能怪你那宝贝妹子自己没能耐。 徐逸则在翻手机,不知翻到什么,盯着看了好一会儿,放下手机后,起身去到施倩的工位。 施倩见她,笑笑道:“徐姐,你今天看着好闲啊。” 徐逸并未刻意避嫌,直接用八卦的口气道:“小柯这单会议厅那边是没问题了,也不知道怎么搞定的,我好像记得负责她这单的那个小伙子,以前是在大堂的吧?” 施倩道:“是啊,是大堂的,应该是内部调岗调过去的吧。” 徐逸幽幽道:“出了这种差错,他应该会被辞退吧。” 施倩根本不在意这个,反正又不是她被辞退,耸肩,随口道:“或许吧。” @ 柯梦之这事说白了可大可小。 往小了说,就是临时的硬件问题,没给客户造成困扰,也必要去追究谁的责任,下次注意就好。 往大了说,那就是职责内的失误,影响其他部门的运作,耽误客人的需求,给酒店声誉抹黑。 既然可大可小,全凭领导一句话。 起先冯中心里也有些忧虑,但想到苏玲对营销部的不满,心中便残存着侥幸,觉得自己那是看领导脸色行事,虽然做法虎头蛇尾,但也不太可能被辞退,最多叫过去批评两句,再严重点,大概也就扣点工资。 可没想到,经理约谈,竟然让他自己递交辞职报告。 还劝他:“以后做事悠着点,别这么冒失,年轻人,稳重点。”又说:“本来人事部是要提交辞退信的,我想想还是拦下来了,你自己辞职,总好过被酒店辞退,回头我再让人事部给你补一份推荐信,这样你以后找工作也方便容易点。” 冯中当时的第一反应是:被辞退还让他自己写辞呈?这是想省掉一笔补偿金?把他当傻子吗,说得跟唱得一样。 嘴里却软言替自己求情,对苏玲说好话,想要继续留下来。 苏玲的态度十分坚决,当然,责任也推得一干二净:“不是我不想留你,小冯啊,这次这事的确是你做的不对,你工作范围内的问题,你没有及时发现,你就得担责任。我要留你也得留得住,营销部那边你也看到了,从下到上,态度都坚决,你是得罪了他们,我想保你也保不住啊。” 冯中当时才不管经理怎么说,又是一个劲儿的求情,但求到最后也没用,只得问:“那我不在会议厅,还能回大堂吗?” 苏玲说得含糊:“那你得问大堂了,大堂那边要是要你,去和人事部说,大概……也能留吧。”心中却想,哪儿那么简单,痴人做梦。 冯中看不清状况,转头去大堂,自然碰了一鼻子灰,回来后又找苏玲,一脸灰败,问:“那为什么酒店辞退我,还要我自己主动写辞呈?” 苏玲觉得自己白费了那么多口舌,越发不耐烦:“不是和你说了,你自己辞职,会给你写推荐信吗?” 冯中硬邦邦回:“推荐信对我没用,我又不是坐办公室的,端盘子站大堂需要什么推荐信?” 苏玲也没料到冯中也能摆出这副脸色,心说平日里那些软言低姿态恐怕故意拿出来给她看的,以前是领导下属关系,他就格外好说话,如今谈辞职了,脸色眼看着就要闹翻。 她心中想,这人果然见识短,明明知道自己就是个端盘子站大堂的料,眼光不放长远些,另可要补偿金也不要推荐信? 那以后继续端盘子站大堂去吧。 于是索性不再废口舌,漠然道:“既然你这么想,随你吧。”转头通知人事那边,让他们直接下辞退。 从被约谈到辞退下来不过几天,他的工作很简单,也没什么可交接的,冯中很快收拾东西准备随时走人,虽然觉得有些丢脸,心中也有些愤愤,但想到自己本来想去的也是营销部,反正没进得去,如今还能拿补偿金,也没什么不好。 走之前,却意外收到一份快递。 他奇怪自己最近没买东西,哪儿寄来的快递,拆开,发现竟是一个u盘。 @ 那天之后,项湛西便带人赶一个酒店展会,出差去了。 柯梦之被项湛西弄得心绪波动不定,想和钟爱聊聊,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就怕说了,钟爱那丫头会鼓掌道好夸她成功拿下了高富帅总监。 柯梦之也是这个时候才突然注意到,钟爱最近似乎都没有按时下过班。 这天晚上她特意睡在客厅沙发等,半夜门一开,她听到动静醒来,这才见到了最近都没怎么碰头的钟爱。 钟爱还穿着酒店套裙,罩着件风衣,做贼似的垫着脚尖轻轻合上门,一转头见柯梦之睡在沙发上,惊了一跳,捂住胸口问:“你怎么还不去睡?” 柯梦之坐起来,看看时间,发现钟爱今天回来得倒是很准时。 她问:“你今天没延班?前几天好像回来得很晚。” 钟爱含含糊糊啊了一声,脱掉外套扔在沙发上。 柯梦之见她神色,觉得有些奇怪,便又问了一遍。 这次钟爱才在沙发上坐下,默然片刻。 对面柯梦之看她那副神色却是相当好,气色也不错,倒不像个连着上夜班的。 终于,钟爱开口,慢吞吞说:“之之,许昱最近都住我们酒店,你知道吧?” 柯梦之一愣,一是没料到钟爱这时候会突然提起许昱,二是没想到许昱竟然还住在嘉禾裕? 钟爱不等她开口,接着道:“许昱他失恋了,在我们酒店住了有段时间了,vip套房。”说着,若有所思地垂下眼睫。 柯梦之这才有点反应过来:“你在客房部看到他了吧。” 钟爱“嗯”了一声,一时安静得格外反常,过了一会儿抬起头,眼睛闪闪亮,格外坦然大气道:“之之,我觉得,我是真的喜欢上许昱了。” 柯梦之吓了一跳,钟爱这神情分明是当真了,可她之前一直当她是在犯花痴开玩笑。 柯梦之顿了顿,讶然问:“你说真的?” 钟爱抬眼,眼中流转着真切的光,嘴角不自觉间挂起一抹笑,点头:“真的”又坚定道:“我喜欢他。” 柯梦之没吭声。 若钟爱喜欢上的是其他人,柯梦之一定笑容满面的祝福,可她先前既听说过许昱对景茴的深情,也亲眼见过他为了心爱的姑娘在酒店大堂醉醺醺的模样,她一时疑虑许昱这会不会是钟爱的良缘。 毕竟这姑娘喜欢上的,是一个为了心爱的公主甘心等候无怨无悔付出多年的“好男人”。 已是半夜,钟爱哼哼唱唱心情愉悦地洗漱便回房间休息,柯梦之嘴里未说,心里还是有点担心。 次日上班,却又想着自己太多虑了——钟爱又不是三岁小孩子,再说许昱的情况她也是知道的。 倒了杯水坐回工位,柯梦之登陆考勤系统打卡,却忽然有同事惊呼:“小柯,这不是你吗?” 柯梦之循声望去,不明所以:“什么?” 同事道:“论坛!你快上论坛看看,有个拍你的视频!” 43.第四十三章 嘉禾裕酒店内部有个自己的员工论坛,本来只做员工交流用,可惜流量不行,大家不爱在上面留言,当年眼见着就要长草废弃,直到某位领导把考勤系统一起做到了那个论坛上,后来又因为发言匿名,才渐渐有员工在论坛聊天,到如今这个论坛也成了各部门员工之间互通交情的地方。 而现在,这个酒店员工论坛上飘着一个置顶红贴,帖子的标题赫然是“不怕赚不到钱,就怕捞不到油”,帖子内容赫然是一段拍摄视频,视频的女主角,正是柯梦之。 从拍摄角度来看这显然是偷拍,但画面清晰,观看者很容易一眼辨认出那张漂亮的侧颜,而柯梦之这个当事人对面还站着一对年长的夫妻,其中一位老太太正把一盒东西朝她手里塞,接着,没有太多推辞,柯梦之便客气接下了,那对老夫妻一脸感激的模样。 柯梦之看到这段视频惊诧不已,那对年长的老夫妻不是陈小田爸妈又是谁?又是什么人撞见这一幕,将将好拍到陈小田爸妈在婚礼后送谢礼给她?还把这一段发到员工论坛上再配上误导人的标题? 而帖子下的员工匿名回复也看得柯梦之脸色不好。 “这不是营销部的那个美女吗?” “哟,收礼啊。” “给小费能收,送礼不能收的吧,酒店有规定啊,赤/裸/裸的顶风作案啊。” “都是打工的,偷拍又发上论坛,多大仇。” 不是这样的。 柯梦之捏着自己的手指,目光盯着屏幕,很想直接回复帖子,讲明那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她的确是收了陈家老夫妻的东西,但对方送她东西又不是有求于她,也不是要她利用职务之便干什么,只是因为她帮他们找回了女儿的人情往来而已——柯父做生意,柯母打理家务和人情,她从小就懂得礼尚往来的道理,也一直知道有些礼是一定要收的,不是冲着礼物本身,而是要接受别人感谢的心意而已。 可被人偷拍后又经由不切实际的传播,竟然成了这样? 眼看着这帖子的回复量越来越多,可想而知在员工间传播的速度有多快,面对这些误解,柯梦之心里倒也没太着急,只是咬了咬指甲,想着该怎么解释清楚。 却有看到了帖子的同事开口道:“小柯,你收的那是什么啊?” 柯梦之张嘴想回,却忽然记起项湛西曾经“训诫”她的话,不要被情绪左右,冲动的时候最好不要做决定,于是便没有开口。 可不开口,视频也被发出来了,误导也产生了,一个早上,营销部都在嚼那段视频的舌根,柯梦之一下成了部门焦点。 施倩把那视频看了两遍,又观察了柯梦之一个早上,发现她竟然能沉住气,中午的时候终于没忍住,打探道:“小柯,那段视频不是假的吧?” 柯梦之看她,反问:“什么真的假的?” 柯梦之庆幸自己从发现视频之后就一直没有回应,因为她发现,有些事,不回应就不会坐实不会朝着更坏的方向发展,一旦回应,倒反而能激发起一层又一层的后浪。 现在大家搞不好都想看她怎么说,可如果她真的顺了这些人的“期待”,等待她的又会是什么? 她现在格外清明,大脑也异常清醒,她知道,不能回应,现在只当什么都不知道,该干什么干什么,更何况,领导那边毫无动静,如果能平静掀过去的事,她难道还要自己来个不怕事情闹大的推波助澜? 施倩见柯梦之装傻,想了想,压低声音凑过去,轻声道:“其实收礼也没什么,不承认也正常,那个帖子那么多人回复,又有多少能躲在匿名id后面保证自己没有收过礼?” 柯梦之回她:“收礼?什么收礼?” 施倩笑得意味深长:“别装了,收就收了吧,和我装什么,反正又不是我偷拍的视频也不是我发的帖子,大家都出来混的,死工资那么点,收点东西怎么了。” 柯梦之言语含糊,施倩倒做出板上钉钉般的判断,表情也是你懂我懂大家都懂的深意:“下次你可得小心点。” 柯梦之看着施倩,那副神色间的市侩看得她直反胃,有抢单的嫌隙在,两人从试用期开始就相互不对付,但好歹是同事,撕破过脸也得继续相处下去,故而在办公区该怎么相处还怎么相处——职场规则的现实不容许两人彻底水火不容。 柯梦之先前能忽略施倩的存在就尽量忽略,在她心里,两人就不是同类人,可现在,施倩的话和神情分明是把她们规划到了同一类人里,这叫柯梦之觉得相当排斥。 柯梦之看着施倩,幽幽低声道:“这么说,你收过?” 施倩笑笑,并不介意同人“分享”,反正她身上可没这种被拍下当证据的百口莫辩的视频,口吻也相当无所谓:“是啊。又不光我一个。” 柯梦之“哦”了一声:“收礼拿回扣的时候穿着工服?” 施倩一时没反应过来,嘴巴顺溜得快:“工服?什么工服?”关衣服什么事? 柯梦之唇角一勾,当天第一次对那个偷拍的视频做出了回应:“你穿没穿工服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那天我没穿工服。” 施倩脑子一转,还是没反应过来:“你什么意思?” 柯梦之轻轻淡淡一笑:“那天我根本没上班,所以才没有穿工服,请问我下班时间以朋友的身份参加朋友婚礼,结束后新娘新郎父母赠我婚宴伴手礼,有什么不可以吗?” 施倩愣住:“……你唬我吧,能解释清楚,你还不去帖子下面回复?” 柯梦之反问:“有什么可回的?” 施倩最讨厌的就是柯梦之一脸淡然处之的模样,总给她一副高贵冷艳的感觉,她哼道:“你也不怕闹大了经理找你麻烦?到时候你不还是得解释。” 柯梦之突然想起什么:“那就等经理找我再说。”可她心里却想,周清搞不好根本不会找她麻烦。 为什么? 因为陈小田父母赠给她的礼物,她为了会议厅的单子,转头就送给了周清。 周清收下了。 果然,这一整天营销部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周清根本没叫柯梦之去谈话,也没有提论坛上那个帖子,到了下班前,那帖子的热度自然降了下去,毕竟收个小礼物这事在职场根本不是什么大不了的,见怪不怪,既然引发不了什么轩然大波,自然没人再关注了。 下班前,她收到一条信息。 项湛西一如从前惜字如金的习惯,只有四个字—— “我回来了。” 哦。 柯梦之嘴角一扯。 @ 项湛西出差回来,刚好又赶上月中业务总结。 往常都是周清主持会议,项湛西经常出差,难得在,就算在,杂事繁多,鲜少开会,这天却出席了部门的业务总结。 周清像往常一样,总结部门工作,对比过去三个月的业务量,又对比往年的成绩,批一通,又鼓励一通,无非是棒子加上胡萝卜。 柯梦之因为最近这单业务,免去了敲在她脑袋上的棒子,还被周清拎出来当了一次部门典范,借她鼓舞士气。 可她这典范却着实有些心虚,尤其周清还当着大家的面夸她懂得如何在紧急状况下与其他部门交涉调度。 夸她的时候,柯梦之坐得笔直,期间她转眸去看主位,明明那人也没瞧她,她却在看一眼后闪开视线,心里还有些小小的心虚。 心虚的时候又想,唉,也不是她求他帮忙,他们领导一定要展现一下他潇洒牛逼的一面,她也不能拦着。 这么想着,心里又自我唾弃道——也是受了项湛西的影响,脸皮都能这么厚了。 这时候,下面有胆子大的同事张口道:“经理,鼓励士气,就得有可以看到的奖励啊,望梅止渴可不行。” 周清速来不喜欢开会时的这种腔调,淡然道:“让你做业务,是望梅止渴?你平常不拿工资?” 那人嘿嘿笑,却是去看主位的项湛西,大家都瞧过去,柯梦之自然也抬着平静的眼神,看了过去。 项湛西坐在那儿,起先一直未说话,只是翻面前的文件,听到这话,开口道:“做业务不是做慈善,有成绩,当然要奖励,现在业务不好做,领导层要鼓励下面的,当然也得做出点表率拿出点诚意出来。” 这话一出,年轻的都有些按捺不住,骚动了一阵。 周清没吭声,坐下去,项湛西抬手一压,静下来后,抬眸扫过会议桌上众人,道:“但你们的期望值不要太高,我能做主的事情有限,既不能提你们的收入,也没法绕开酒店多发奖金。” 这一点大家心知肚明,既然都说到了这里,与会的众人纷纷竖起耳朵等下文。 项湛西淡淡道:“酒店有不少合作方,以后可以每个月找他们拉点‘赞助’,业务前三的人,都有奖励。” 出来混,管他是蝇头小利还是什么,有总比没有好,能拿到总好过什么都拿不到,大伙儿纷纷响应,鼓掌道好。 柯梦之自然也跟着鼓掌,却被点了名。 项湛西道:“这次小柯的单子做得不错,那就从这个月开始吧。” 柯梦之:“……” 一众人都发出哇哇的惊叹,似乎都对柯梦之这幸运儿羡慕不已。 柯梦之却心里有鬼,这些哇哇声听得她耳朵红起来,勉力露出一个笑,又怂了,没胆子去看主位那人。 回眸的时候,与隔着几人的徐逸对视一眼,对方漠然转开视线。 散会后回工位,没多久,总监助理拿着个木制首饰盒跑过来,放在她电脑前。 周围不少人围过来,总助笑道:“前几天总监出差嘛,对方老总的老婆是开珠宝店的,小柯你运气真好,如果下个月开始奖励,保不准就是谁的了。” 围过来的都羡慕不已,表示需要亲眼目睹一下首杀奖励的真容。 柯梦之便只得当着众人的面打开那首饰盒,却见一条珍珠项链静静躺在盒内。 她心中一窒,某人不久前说过的某句话悄然钻进脑海—— “上次出差看到一条项链,客户的存货,有机会帮你要过来。” 不是随口说说的啊。 还真是……说话算话。 44.第四十四章 有人感慨:“哇,一看就是高档货。” 有人惊叹:“真是羡慕死我了。” 还有人琢磨:“也不知道下个月还能不能有这么高级的奖励。” 甚至有人揶揄:“小柯啊,这可是总监送你的,有没有心动啊,你以后上班可要天天戴时时戴,这样才对得起总监对你的嘉奖啊。” 总监助理站在旁边,小姑娘没说话,看了那项链一眼,心中纳闷:奇怪了,她怎么记得那位老板的老婆当时只是给了颗珍珠意思了下?怎么变成项链了?难道她看错了?有可能吧,包装盒明明就是这个。 …… 人散去,柯梦之却接到内线。 那边格外直接,问:“收到了吗?还喜欢?” 一定是现在脸皮操练得刀枪不入了,现在接到项湛西的内线,竟然也没那么紧张。 但这恐怕不是员工奖励吧? 柯梦之目光左右转转,又下意识抬手掩在唇边,低声回道:“你怎么……怎么这样?” 项湛西反问:“哪样?” 柯梦之不吭声,那头却轻笑一声:“这是给员工的业务奖励,正大光明,你在想什么。” 柯梦之没那么多花花肠子,直接道:“我还是还给你吧。” 项湛西:“都说了是业务奖励,还我什么?” 柯梦之只道:“这样不好。” 项湛西幽幽道:“随便你,你要还就还回来,最好现在就送,走正门,让大家都看到。”又说:“你开会的时候紧张什么?是生怕别人看不出来我们有什么?” 从前也只私下里被他拿话燎,如今却升级了,直接酒店内线里这样通话,她咬唇,真不知该回他什么,又怕周围人察觉,便立刻替自己辩解:“我没有。” 项湛西:“你把那东西还给我,就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你自己看着办。” 柯梦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只觉面前那首饰盒里的项链是个烫手山芋,她这时候又反应过来可以找什么理由不收这项链,立刻压低声音道:“我这单业务,也不是我自己做成的,这个奖励,我不能收……受之有愧。” 那头的项湛西沉默两秒:“你说的不错,的确不是你做成的,还有‘其他人’的其他功劳。” 柯梦之没吭声,却听他继续道:“那我让助理把‘奖励’拿回来,或者你现在自己送还回来。到时候怎么解释,你就自己再看着办,别人打听起来你怎么不要这个奖励,你就直接说,业务不是你自己搞定的,还有项总的功劳。” 柯梦之:“……”不管怎么说,都说不过他。 项湛西却像是心情大好的样子,继续道:“或许,我再给你指条明路。” 柯梦之暗自叹气,嘴里回道:“什么?” 项湛西:“收下项链,以后上班就正大光明戴起来。” 收就收了,难道还必须戴? 却听电话那头道:“你也可以不戴,但这是部门奖励,图个新鲜,保不准就有同事时时提醒你,怎么没把奖励戴出来,可能还有人特意敲打你,这是领导赠的奖励,不能不戴上表示一下。” 柯梦之听得十分无语,低声道:“这么说,我只能收下,收了还得特意戴起来?” 项湛西:“是这样。”顿了顿,“只是个项目奖励而已,你又心虚什么?” 柯梦之这时才有点反应过来,跟着反问:“是啊,只是个部门奖励,项总你还要特意内线过来问我喜不喜欢。” 电话那头回得格外理所当然:“领导可以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柯梦之:“……” 项湛西:“还有一句。” 柯梦之:“啊?” 项湛西:“项链到底喜不喜欢?” 柯梦之:“……” 这内线时间未免也太长了,柯梦之自己心虚,便偷偷拿眼睛左右瞥,虽然无人注意她,但还是急急忙忙说了一句“同事找”,挂断了电话。 同时把那首饰盒一把塞进包内。 那条珍珠项链柯梦之后来还是没有戴来上班,究其原因,当然是因为…… 心里有鬼。 施倩见柯梦之一直未戴那代表部门奖励的项链,特意笑着问:“你怎么都不戴,难道还嫌领导发的奖励不够好?” 柯梦之淡定地回:“领导送的当然好,哪里敢嫌弃,我这是没找到衣服搭。””心里下意识翻起橱柜,发现还真没有用来搭珍珠项链的衣服。 没能拿话刺到柯梦之,施倩觉得十分没趣,竟然有些怀念试用期时两人因为同一个单子在办公区大吵的日子,她心中一时感慨,忍不住自上而下打量了柯好几眼,道:“小柯,你不觉得你和刚来的时候有点不一样了吗?” 才不过短短几个月,柯并未觉得自己有什么改变,最多不过是面对现实抗压能力强了些,她只当施倩这是没话找话,随口回道:“哪里不一样?” 施倩挑挑眉,笑道:“感觉呗,我也不知道啊,你有没有变,当然只有你自己最清楚。” 45.第四十五章 柯梦之上班后第一次请了一天假,连着周末,总共三天,回通城老家参加朋友的婚礼。 假条当天在系统里申请当天就通过了,一直到走的那天,项湛西都没说什么——年末,酒店分外忙,营销部甚至和餐饮部一样忙。 因此,周清分外不乐意柯梦之请假,然而酒店改了新规,假条都是部门大领导批,项湛西同意了,她也不好说什么,只得放柯梦之假。 当然,柯梦之也没那么傻,没说是参加朋友婚礼,只说是老家有急事,忙着回去处理。 坐上回老家的汽车,摇摇晃晃,两个多小时就到了。 柯梦之家堇色路的二层小楼早就卖掉去抵债,如今都跟着住在舅妈家的房子里,还算幸运,几年前旧宅拆迁换新房,柯梦之的爸爸帮忙,给弄了套还算不错的房子,不大,但胜在温馨。 柯梦之这趟回去,给弟弟舅妈还有妹妹都带了东西,大包小包,但其实也就是苏市特产,其他也没什么,天气渐冷,又分别给三人买了过冬的衣服。 只可惜柯石个头窜得飞快,衣服穿身上竟然有些紧,小了。 舅妈便一个劲儿语重心长地唠叨,说:“小孩子长得快,应该买大些的,这样还能多穿几年。” 换了从前,柯梦之定然要说,买那么大也不合身,没必要。 如今性格被磨出来了,也不争辩,就笑笑道:“吊牌还没剪,能换的。” 舅妈一听这话,便点头:“那还好,不能换就浪费钱了。你去换个大的,刚好过年穿。” 柯梦之不想委屈弟弟,想说过年还有过年的衣服,回头这件换了寄回来,想想,还是没吭声,点了点头。 家里一切都还好,柯石又长大了些,表妹高三准备高考,舅妈的腰也治好了,暂时也没有缺钱的地方,总归日子还能朝下过。 当日下午就去见新娘子,因为他们老家都是半夜接新娘子。 新娘子是柯梦之的高中旧友,名叫薛月,也是个美人,长得很漂亮,大学在北方上的,毕业后哪里也没去,回家乡考了公务员,工作一年,就辞职,自己开了家美甲店。 柯梦之打车去薛月家,被满屋子的喜庆感染了,心情也格外好。 薛月一见她,尖叫一声跳得三尺高,一把扑过来抱住她,当场就哭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柯梦之紧紧抱她:“你结婚,我当然得回来,咱们不是说好了,你结婚我给你当伴娘的吗?别哭啦,新娘子。” 薛月直抹眼睛,娇嗔道:“我没哭,我这是激动的。” 柯梦之:“是是是,结婚是大喜事,不能哭啊。” 薛月一插腰:“我要想哭,谁还能拦我?”说完就被亲妈扔了个鞋底。 薛月大学在北方念的,大学同学基本都是北方人,没人来,以前的初中高中同学也多不联系,只来了几人,其他都是薛家的亲属姐妹。 柯梦之掺和在一堆人聊天,大家嘻嘻哈哈,下午五点,薛月妈妈来赶人,只留下柯梦之陪薛月补觉——晚上要起来化妆,半夜接亲。 床上,柯梦之和薛月躺在一起。 两人谁也没提柯家的事,聊了很多以前高中的趣事,还有那些曾经的同学——谁去了哪儿,谁在做什么,谁结婚了,谁一毕业就生孩子了,谁一口气攒出个二胎。 柯梦之听着,好像镜花水月,离自己远得不得了,似乎大家的生活都离她特别远,仔细想想,不正是如此吗。 聊着聊着,薛月忽然道:“对了,之之,你还记得项湛西吗?” 柯梦之听薛月一惊一乍,刚好转头,一听这话,差点把自己的脖子扭了。 她心说,记得,何止记得。 薛月在床头灯昏暗的灯光下闪烁着大眼睛,黑瞳格外亮,睡意全无,格外兴奋的样子:“你不记得了吗?项湛西啊,就是以前我们班上特别冷看上去特别拽的那个。” 有吗?为什么她完全没印象。 原来他早年给人的印象是这样的。 薛月:“我跟你说,他高中毕业就没上大学,直接出去打工了,现在都混成总监了!神奇吧!是不是特别神奇!?” 神,特别神,还有更神的…… 薛月笑:“我还和大超说,这要是谁以后毕业了刚好和项湛西一个公司工作,还不就刚好印证了那句‘大学毕业的在给高中毕业的打工’,哎呀我的妈,想想就有意思。” 柯梦之:“……”没其他谁了,就是她。 提起薛月的老公大超,柯梦之又是一把辛酸泪。 当年薛月和柯梦之并称他们学校的两朵校花,柯梦之收过多少情书,薛月只多不少。 不过薛月的颜值和柯梦之不是一个款,柯梦之属于纯粹的五官好看,所以漂亮,薛月则胜在甜美的气质。 就因为又甜又美,多少男生前仆后继,自然包括了薛月如今的老公姜超。 但那时候,姜超在柯梦之和薛月眼中实在讨嫌得很,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特别瘦,两颊都是憋的,还剃个劳改犯的头,整天一身阿迪达斯,脚上的耐克球鞋还是鲜红鲜红的色,整个人看着格外愁人。 就这样的人,排在薛月的追求者名单里,堪称是“歪瓜裂枣”。 现在都不用仔细回忆,柯梦之都能记得一清二楚,她还曾经替薛月出头,把纠缠薛月的姜超骂个狗血喷头。 想到此,柯梦之摸摸拉被子,盖住了半张脸,她说:“你给我提项湛西,我对他是没什么印象,我对你老公倒是印象深刻。” 薛月闻言,哈哈大笑,笑得被子都要踢掉了:“我知道!我记得!你指着他的鼻子骂过他!我和他说请你当伴娘,他还让我换个人,说想到你就腿肚子打颤,总感觉你不是来参加婚礼的,是来拆散我们的,哈哈哈。” 柯梦之哭笑不得:“你还笑,当初不是说看到他就胃不舒服吗,现在倒好,直接嫁了,你这是打我的脸你知道吗。” 薛月从被子里伸出手,摸摸柯梦之的脸颊,语重心长道:“傻姐妹,那时候小啊,看男生能有什么品位,长得好看就觉得好,不好看就觉得不好。现在不一样了,不能只看脸了,性格能力态度品位才重要,当然了,最关键的是……” 柯梦之心里赞同,想着,当然,最关键的是你要喜欢他。 却听薛月话锋一转,幽幽道:“最关键的,当然是要有钱。” 柯梦之:“……” 薛月见柯梦之脸都要绿了,又是一阵大笑,引的薛月妈妈在外狂砸门——不睡了是吧,不睡了起来拖地! 薛月赶忙装死,等没人再敲门了,又朝旁边的柯梦之道:“唉,刚刚聊到哪儿了,对,项湛西啊,我们在聊项湛西的啊。” 柯梦之十分无语,催道:“你晚上还要起来化妆熬到车队来接亲,快点睡吧。” 薛月眨眨眼,理所当然道:“不睡啊,睡不着啊,我下午喝了六杯咖啡,特意喝的,现在精神得很。” 柯梦之:“……” 薛月当真是精神抖索,半点不困,柯梦之劝说无用,陪着聊到九点,直到化妆师来敲门。 化妆的时候,薛月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之之,我那边书柜,有一本绿色的相册,你找找,拿给我。” 柯梦之去找相册,找到了,抽出来,递给薛月。 化妆师正给薛月画眼线,哪儿能让她随便动,薛月便抬着下巴,睁只眼闭只眼,道:“你找找,有一张照片,你和项湛西。” 柯梦之心里咯噔一跳,只觉不可思议,她和项湛西,他们高中的时候,还有合照? 翻开相册,一页页找过去,终于在某页的同学旧照中找到了。 其实不是他们两人的合照,是无巧不巧,拍别人的时候,刚好将她和项湛西同框了。 照片里,他们两人缩在一个很小的角落里,她只有一个背影,项湛西对着镜头的脸也只有一小半,大半个身体被她挡去了,而当时的情形,似乎是她要出门,他要进来,两人在门口正面撞上,照相机咔擦一声,记录下了这一幕。 竟然还有这样的照片。 柯梦之盯了好一会儿,原来,竟然,还有这样一刻。 可她全然不记得。 薛月在那边化妆都不老实,眼线没画完,就叽叽喳喳道:“唉,找到了吗,就是一张高中时候,几个人的合照,你找找,合照不多的,那张照片右上角,拍了你一个背影,找到了吗?” 柯梦之将那张照片单独拿起来,嗯了一声:“找到了。” 薛月:“你拿我看看……” 没说完,被化妆师一把按住脸,炸毛道:“新娘子,你老实点,我眼线画歪了啊!” 柯梦之垂眸看着那张照片,过了一会人,鬼使神差的,拿出手机,把那照片悄悄拍了下来。 薛月那边好不容易画完了眼线,化妆师恨不得给这姑奶奶跪了,而那姑奶奶毫无自觉,又忽然想起了什么,睁着画着浓妆的大眼睛,忽闪眨巴两下,转头朝柯梦之道:“哦,对了,这个项湛西,他这次也回来了啊,他是大超请的,等会儿也要来接亲的。” 柯梦之直接呛了一口,猛抬头。 哈?!! 46.第四十六章 半夜接喜娘子这习俗也是愁人。 柯梦之习惯了十点爬床睡觉,陪薛月化妆的时候瞌睡得要命,好不容易熬到了零点,整个薛家忽然就热闹了起来。 也不知道这二层小楼里来了多少人,乌泱泱的说话声此起彼伏,薛月的小姐妹们一起留在房间内,房门一关,叽叽喳喳全是出馊主意的。 柯梦之听到她们在说“醋呢酱油呢,还有那什么料酒……”“你去看看冰箱里的东西冰好了没有”“哎呦,我那空心苹果不会被谁吃了吧”…… 柯梦之下午才来,当时这群姑娘明明都还……挺正常的,这馊主意什么时候出的? 柯梦之挑圆了眼,又听到一群声音中,薛月百感交集地抗争—— “唉!你们给我酱油少倒点,大超不喜欢酱油的!” “这什么东西,哎呦我的妹妹,今天是你姐姐大喜的日子,你这么搞,以后还怎么愉快的玩耍继续做好姐妹。” “那个谁,这冰块这么大你给我来舔!不舔不是中国人!” …… 柯梦之身在这些人间,看着这群人,心中当真是哭笑不得,看着看着忍不住就笑起来。 被薛月喝住:“之之你还笑?” 柯梦之落下扬起的眉眼,假装严肃道:“没有,我就是替你高兴。” 薛月快哭了:“这些娘们儿是不想我好好嫁了,有什么可高兴的。” 柯梦之不明真相,于是劝道:“大家就是图个喜庆。” 薛月:“屁啦……” 旁边不知是薛月的表妹还是堂妹插嘴道:“不是啊,我们就是纯粹想整新郎啊,看他平时屌/屌的样子,不爽很久了。” 柯梦之:“…………” 零点十八分,随着院子外的鞭炮声炸起,接亲的车队终于抵达。 柯梦之裹着羽绒服和所有姑娘一起陪着薛月等在房间,一转头,见薛月这个时候了竟然还拿着手机在打牌,心说这到底谁的婚礼,她怎么比新娘子还紧张? 忽然的,一群人杀上二楼,门外热闹了。 薛月的表妹在那儿催:“姐!姐!别打了,人来了!” 柯梦之也道:“姑奶奶,我帮你打,你赶紧去。” 薛月一把将手机塞到柯梦之手里:“江山大业靠你了。”说完从床边站起来,裙摆一提。 柯梦之昂着脖子看她:“你干嘛……” 没说完,就见薛月提着裙摆风风火火在小姐妹中杀出一条路,来到了房门口,一马当先挡起了大门。 柯梦之:“……” 她刚刚骂的不让她好好结婚的臭娘们儿里,包括了她自己吧。 薛月浑身钻出一股黑/道老大的女人的气场,率先扯着嗓子和门对面叫板,就是不开门。 门那头的姜超听到老婆大人的声音也是半点不慌神,竟然说:“我耐心有限,给你20分钟意思一下,不开我就砸门了。” 薛月瞪着眼,假睫毛摇摇欲坠:“你敢!有种你就砸啊。” 那头的声音带着说不出的痞气:“有没有种,你等会儿就知道了。” 柯梦之:“……” 你们能不能,按照常规剧本结婚? 薛月和姜超就这么隔着一道房门,相互做主帅,拉锯了足足有十分钟时间,柯梦之就这么看着,时不时把门缝里塞进来的红包收好。 忽然的,薛月转头朝她大喊:“之之,阳台!” 柯梦之的反应也十分快,薛月一嗓子刚落地,她已朝着阳台落地窗奔去,可手还未搭上门锁,忽见一道黑影载着风,单手撑跳,一跃,落在了阳台上。 柯梦之在那瞬间,听到了自己的心跳。 扑通,扑通。 还有手心的,一把火。 那人倒不由她反应,直接几步跨过来,一把拉开了落地窗。 有风,还有她并不陌生的强势的味道。 两人隔着一道浅浅的落地窗门槛,一个在外,一个在内,多年前的时空与这一刻交汇。 项湛西立在她面前,笑得漫不经心:“这么长时间,都不够你关个门。” 柯梦之抬着下巴与他对望,半晌都没说出一个字,心里却喊:你怎么能跳窗户?你竟然跳窗?! 她身后却涌来一群姑娘,将项湛西堵在阳台上。 “别进来!” “快拦住他!” 一瞬间,项湛西被一群女孩子围住了。 柯梦之被挤到了后面。 两人的目光隔着一群人默默对视。 她想这下他束手无策了,却见那跳窗户的男人几下轻巧地拨开面前的姑娘,走进了屋内。 嘴里依旧是那副不甚在意又漫不经心的口气:“劳烦,让让。” 劳烦?让让? 柯梦之睁圆了眼,觉得项湛西这人当真是嚣张到了一定地步。 然后,接亲就结束了。 薛月在姜超进门的那一刻朝着项湛西抬手直点,一脸你给老娘等着的怒容。 项湛西却抬手弹了弹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两手插兜道:“要挂只能怪你找的伴娘不行,反应太慢。” 柯梦之:“……” 拜祖宗,给父母敬茶改口,姜超就正大光明把薛月带走了。 抱着新娘那昂首阔步的得瑟样,当真如传说中那般讨嫌。 小姐妹们的损招一个都没用上,各个气的在旁边横鼻子竖眼。 项湛西在敬茶的时候没露面,姜超抱着新娘子前脸走人,他后脚又出现了,手里一沓红包,走到一群小姐妹面前,很大方,一人五个红包,瞬间替姜超平息了怒火。 他最后才走到柯梦之面前,把剩下的五个红包一起给了她,又在喧嚣热闹中,凑到她耳旁,来了一句:“点过了,面额最大的都在这里。” 柯梦之捏着红包,醉得不行,敢情他刚刚翻红包去了,也真是做得出来。 接亲接走新娘子,女方家的人跟着送亲,伴娘自然也得去。 柯梦之寻到主婚车后面那辆车,司机不在,空着的,她直接上去,不久,驾驶座门打开,项湛西坐了进来。 柯梦之诧异:“怎么又是你?” 项湛西系安全带,后视镜里瞧她:“怎么不能是我?只许你请假,我不能请?还是只有你能参加朋友婚礼,我不能?” 柯梦之收回自己脸上的表情,往后靠坐:“你今天又来给大超当司机了?” 项湛西:“别叫得那么亲密,还是叫他‘那个瘦猴子’好了。” 柯梦之:“……这你都知道……” 项湛西:“嗯对,我知道,‘那个瘦猴子’怕你跟怕鬼一样。” 柯梦之:“……” 车队这时已整装待发,主婚车先行,后头就是项湛西的车。 车子缓缓起步,柯梦之才忽然想起来:“等等,伴郎还没上车!” 项湛西开着车,没有停,也没说话。 柯梦之抬眼看前面,突然意识到什么,讷讷道:“又是……你。” 又是他做伴郎……又是他…… 项湛西笑了下,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为什么不能是我?” 柯梦之忽然语塞,自觉在客户面前的一条巧舌这会儿跟打了结似的:“没,我的意思是,巧了。” 真是巧了,又轮到他们给新人做伴郎伴娘。 项湛西:“巧什么,昨天晚上不把原来的伴郎灌醉,今天哪儿有这个机会。” 柯梦之:“……” 却又听前面叹了一句:“我这都是为了谁啊。” 柯梦之赶忙道:“我没让你这么干!”再说了,有这个必要吗。 后视镜里又飘来项湛西无声的一眼:“我有说你吗?这是为了我自己。” 顿了顿,接着道:“为了打赌能赢,当然要多费点工夫。” 柯梦之:“……” 又来了,这人又来了! 凌晨接亲,当日晚上就是婚宴,柯梦之白天补了一觉,睡得不多,下午便去酒店化妆做造型。 衣服是薛月准备的,粉色长裙,柯梦之穿着格外少女。 到了点,陪着新娘去大堂迎宾客,时间尚早,还没来几人,姜超有事还没下来,摄像师刚好要调相机,对着两美人这里拍那里拍。 不久,新郎伴郎齐露面,柯梦之正与摄像师现在一旁说话,忽然脖间一凉。 她下意识抬手捂,正要转身,背后那人道:“别动。” 柯梦之觉得耳边全部都是一个人的气息,她竟然又有些紧张,虽然这紧张的时刻只有短短几秒。 脖间的项链沁凉,触着肌肤,如一只温柔的手。 抬手一摸,有些熟悉,这不就是项湛西先前借由部门奖励送他的项链吗? 她始终没戴过。 项湛西一眼看出柯梦之在想什么:“一次买两条,你自己不戴,那就我帮你戴。” 柯梦之转头,一天里不知道要语塞几次,好像对着项湛西,她总不知道该说什么合适。 项湛西却将她凝视在眼中,轻轻一笑道:“很美,我是说你。” 47.第四十七章 项湛西被摄像师叫走拍照. 柯梦之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东张西望的时候,转眼看到了正盯着她的姜超。 新郎官似乎发现了什么,露出一脸琢磨的神色,还朝柯梦之了然地笑了笑。 真别说,那猴子如今还真长得不错,高高瘦瘦,人模人样,与长相甜美的薛月站在一起,也是一对璧人——如果没有远远朝柯梦之挑个眉头,露出一脸“天知地知你知我也知”的欠扁样。 柯梦之被他盯得手痒。 婚礼基本大同小异,一套流程柯梦之熟得很,与项湛西也不是第一次搭档,这第二次的“婚礼合作”堪称配合默契。 敬酒环节,柯梦之与项湛西跟着新人同去敬酒,百来桌,先敬女方桌,后是男方,也算是个浩大的工程。 敬到姜超高中同学那桌,柯梦之这才忽然发现,竟有不少熟悉的面孔——她诧异了,这些人怎么冒出来的?她刚刚在酒店大堂根本没见着这些人啊! 这一桌都是男的,就没半个女的,一伙儿人端着酒杯与新人碰杯子,全都起哄姜超娶到了高中女神。 姜超笑得欠揍,说:“是我的,就该是我的。” “操!”这群人也不挑时候了,当场怒骂。 薛月也不管这是不是自己的新婚大礼,皮笑肉不笑转头看姜超:“我就和你说,这些人别请……” “哎哎,嫂子……” “超嫂不是你这么说的啊。” “女神嫂子别生气啊。” …… 忽然的,不知谁来了句:“哎呦,二哥,也就你神通广大了,这么多年,也就在你婚礼上重见我校两朵金花!” 一朵是薛月,还有一朵,自然就是柯梦之了。 叫到她名字的时候,柯梦之心里想,这桌敬酒的时间是最长的…… 她就这么从人后被推到了人前。 男人们当年还都是半大的小年轻,胆子比针眼小,没几个上学的时候正大光明和柯梦之说过话,现在倒是胆儿肥了,一口一个班花,叫得贼亮。 薛月老母鸡护小鸡仔一样将柯梦之往自己肩膀后一挡:“都喝醉了吧,和你们熟吗?” “唉,嫂子不要打击人。” 姜超笑眯眯站在旁边,一直没吭声,这时候才道:“大哥……” 忽然这伙人就偃旗息鼓了,一个个全乖乖坐了下去,只有一人这时候发出一声闷笑,被一桌人回瞪。 柯梦之这才注意到,这桌上竟然还真有熟人—— 许昱? 许昱坐的地上对刚刚站在后面的柯梦之来说刚好是个视线死角,这会儿她转头才看到了他。 许昱两条胳膊交叉架在桌上,朝柯梦之直耸眉,倒是没说话。 旁边有人见他这样,立刻就把他卖了,说:“数学课代表!你干嘛呢?!” 许昱道:“我眉毛不舒服,活动一下。” 柯梦之以前不太和男生相处,与这桌上的都不熟,就和许昱也是她到苏市之后才认识的,见到这些人也不知道说什么,只能端着酒杯站在那里,看这些人玩笑。 这桌敬完了,跟着去后面一桌,柯梦之才低声自语道:“二哥是新郎官,大哥是谁啊。” “我。” 柯梦之酒杯里的可乐差点洒出来。 转头,项湛西正晃着手里的酒杯,又重复了一遍:“我就是那个大哥。” 柯梦之:“……”所以这些人高中的时候不好好上学就整天拉帮结派是吧。 桌数多,敬酒时间长,薛月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嘴里还念着:“早知道就不答应开这么多桌了。” 柯梦之看她,低声同她道:“说什么呢?” 薛月却和她咬耳朵:“我还要问你个事呢,怎么回事啊,我瞧着你和项湛西,你们还挺熟得样子啊。” 柯梦之:“有吗?” 薛月:“有啊!就大超高中同学那桌,见了项湛西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一口一个大哥。你回来前一天大超带我请他们先吃了一桌,你是没看到,项湛西没到的时候,个个都是疯子,等项湛西一来,就跟太监见了土皇帝一样。” 柯梦之想了想,有些出神的样子。 薛月捅她:“怎么了?” 柯梦之:“可能被他揍过吧。” 伴奏乐和人声交杂,薛月没听清:“啊?” 柯梦之:“可能那群人都被项湛西揍过,怕了吧。” 薛月:“……” 柯梦之心里却想,她真是容易收人影响,之前项湛西这么和她说,她听得无言以对,现在倒变成她和别人这么说了,倒是什么鬼啊! 哪成想,刚要把薛月推回去继续接着敬酒,新娘子却一把拉住她的手,一脸认真地将她望着,义正言辞地说:“之之!如果你做了大嫂,以后我和姜超吵架,就能把项湛西搬出来做靠山了。” 柯梦之:“……”可乐也能喝醉吗。 48.第四十八章 姜薛两家在本地都是大户,亲戚多得没边儿,别人的婚宴六点开始八点多也能结束了,这两位的愣是热闹到了十点。 宾客散尽,姜超正说着今晚一伙儿高中同学再聚一聚,薛月却换了衣服,直接拉着柯梦之走人了。 油门踩得轰轰直响,接到姜超电话的时候嗓门儿比油门儿还大:“不去不去不去!不知道女人十一点之后晚睡会老得快吗?” 薛月:“我管你!之之陪我,你那些哥们儿陪你!” 薛月:“什么新婚夜?你初夜不是早贡献给我了。” …… 薛月懒得废话,说完就挂了电话,柯梦之瞧着她这副风风火火的样子,与当年的疯丫头比起来当真是有过之无不及,问道:“新婚夜你这是要带我去哪儿?” 薛月驾着车:“咱们好不容易聚一次,还不得叙叙旧,就许他们男的边喝酒边叙高中那些狗屁旧,就不兴咱们叙旧了。”说着,转头眨眨眼:“我前两天在家收拾东西,刚好整出了一些你高中寄放在我这里的东西,拿给你啊。” 寄放在薛月那边的东西? 柯梦之想来想去,实在想不起来是什么。等爬上薛家存放旧物的阁楼,薛月撅着屁股从她以前睡觉的单人床下拖出一个箱子,她才恍然忆起,的确有这么一个寄放的东西。 箱子是薛月早年的行李箱,粉丝少女系,整个阁楼光洁干净,箱子上并没有尘封旧物的灰土,依旧是记忆中那个崭新的粉色。 薛月拨开密码锁,啪嗒一声,随着箱盖的打开,露出了里面存放多久的早已被人遗忘的旧物——一打打纸质信封。 薛月把那一打都塞还给了柯梦之,盘腿坐到地上,呼了一口气:“好了,物归原主。” 柯梦之也在地上坐下,垂眸望着那些花花绿绿的信封,一时怔忪。 薛月看着她:“你应该不会忘了吧。这些可都是你的初恋啊,在我这边放了这么多年,今天物归原主啦。” 柯梦之抬头,哭笑不得:“什么初恋。” 薛月吊起眉梢:“哎哎,别否认啊,不是初恋当初那边突然断开联系你还哭成那样,少女怀春我是不懂的,我那会儿光顾着怀情/色漫画了,现在想想,你那时候肯定喜欢得不得了,不喜欢哭什么。” 柯梦之已经学会了摆出一套不动声色的面孔,她道:“那时候不懂事吧。” 薛月撇撇嘴:“屁!自己倒是忘得快!我要不要帮你回忆一下高考之后哭着来找我说把东西寄放我这儿的场景?”舍不得扔,就干脆寄放了。 柯梦之相信以薛月的脾气和记忆力,她能把边边角角都翻出来描述一遍,于是抽着嘴角道:“不用了,我想起来了。” 那段往事,用如今时髦的三个字描述,就是——致青春。 柯梦之的青春是与薛月这丫头绑定在一起的,但事实上,长得好看的小姑娘也是有升学压力和残酷的高考摆在眼前,所以关于她们的青春期,无非也就是上课看书做作业考试。 当然,她们最多也就比普通女孩儿多收了些情书。 薛月再多一点,是玩儿了命的看漫画小说,柯梦之规规矩矩到高二开始的头一个月,第二个开始,她交到了一个笔友。 这些信就是那时候收到的。 柯梦之没有再打开,过去很多年了,记忆和当年的感觉都泛着陈旧的味道,但她记得这些信和信上的内容,因而,她也记得当年的那些感觉。 的确是喜欢过的。 薛月说这是她的初恋,没错,就是初恋。 开始于一段如今看来十分荒诞的少女杂志交友栏目,结束于无疾而终的懵懂的期待。 薛月:“所以后来你还是没有受到那边的回信哦?” 柯梦之回神:“没有。” 薛月两支胳膊撑在大腿上,歪头想了想:“从高二到高三每周一副画,转头一毕业就断了联系,放今天你知道这叫什么吗?” 柯梦之:“什么?” 薛月:“撩完就跑!个渣男!” 柯梦之愣了愣,忽然笑得肩膀直抖:“那种笔友早晚都要断啊,那时候又不止我一个人这样,好多人不都有笔友吗,新鲜得时候相互写两封,没意思就自然断开了。你还当真了。” 薛月一直看着她,冷冷道:“不当真你以为我今天为什么要结婚。” 柯梦之都佩服自己,平常反应也没这么快,今天却是神速,睁大眼睛,不可思议问:“你和姜超?!” 薛月抬头看天花板,一脸“自我超度”的神色:“嗯,我是高考之后开始交笔友的,就那个傻逼,天天给我写信。” 柯梦之:“……之前都没听你说过。” 薛月:“说出来我嫌丢脸,我大学明明有手机,我在第一封回信上就写了,那傻逼不给我发短信,还是给我写信。” 薛月到现在都记得,她人生中第一封回信她就写了一行字——这位兄台:1xxxxxxxxxx 柯梦之想了想:“姜超那时候可能没手机吧。” 薛月露出一个冷笑,嘲讽道:“他爸那时候在上海楼都买了几栋了,他还没钱买手机,鬼信啊。” 柯梦之:“所以?” 薛月忽然转头:“我也是刚刚婚礼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的,你说姜超为了泡我,有手机还一定要写信,这是为什么?” 柯梦之想了想:“可能怕你通过电话号码认出他。”毕竟是高中同学,就算相互间没号码,隔着几个同学也能弄到对方的号码,很容易暴露。 薛月:“那时候不记名的电话卡满大街都是,随便马路边上买张卡不就行了。”说着,眼睛眯了起来:“我想来想去,只有这么一种可能,姜超一直坚持给我写信,就是因为他坚信写信能追到我。” 柯梦之脱口而出:“为什么?” 薛月看着柯梦之:“是啊,为什么,为什么通过写信交友的方式追我,还一直这么坚持。有没有可能是因为,他身边有人这么做了,成功了,他觉得可行,所以借鉴着也这么干?” 柯梦之回视薛月,忽然,满眼不可思议的惊诧。 @ 酒店ktv。 姜超招呼了一个大包间,把自己的同学朋友还有薛月那边的朋友姐妹都叫上了,愿意来的都来玩儿。 招呼过了,自己到门外抽烟,寻到了刚从电梯里出来的项湛西。 姜超嘴里叼着烟,迎上去,抬胳膊,一把勾住项湛西的脖子,哥儿两好的姿态,边走边道:“哥啊,柯梦之没在,被我家薛月叫走玩儿了。” 项湛西:“我知道。” 姜超:“哎哎,我怎么看许昱那意思,和柯梦之也很熟啊?” 项湛西看他一眼:“你自己的老婆都管不住,又开始管别人了?” 姜超:“唉,我这不是怕许昱挖你墙角吗。” 项湛西睥睨他:“我像是能被人挖得动墙角的人?” 姜超刚忙道:“不像,不对,不会,显然不可能啊。” 项湛西却道:“背后论人是非,别又当许昱还是当年的跳级生好欺负。” 姜超有些尴尬:“当时年纪小不懂事,现在谁还那么无聊”顿了顿:“对了,他已经走了,我刚刚叫他上来玩儿,他接了个电话急匆匆就走了,脸色看着也不太好。应该不是他家里吧,他本来就是跳级加借读,家也不在咱们这儿。” 柯梦之问薛月拿了一个袋子,把信笺都收拾进去。 薛月卸了妆,砸吧着嘴吃零食,拉着柯梦之看她收藏的漫画。 薛月说:“这些都是我当年的精神粮食,要不是靠着这些,我可能就要死在高考的战场上了。” 柯梦之撇撇薛月那大胸,嘴里没说,心里却想,她自己恐怕没少揉。 电话却忽然响起。 柯梦之和薛月同时去摸手机,薛月看手机屏幕黑的,说:“你的。” 柯梦之拿起一看,接通:“小爱。” 钟爱在那头尖着嗓子大喊:“之之!你快!快叫人来!许昱和戈明亮打起来了!” 49.第四十九章 柯梦之被这一嗓子吼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下意识道:“戈明亮为什么会在?”顿了顿,“你在哪儿?” 钟爱是悄悄跟着许昱来通市的,没和任何人说,偷偷跟来,只是因为知道许昱失恋,担心他。 她在电话里很着急,语无伦次道:“哪里?哪里?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啊,我不认识你老家的路。” 柯梦之慌忙站起来朝外走,薛月觉得不对,跟上,凑到她手机边听着。 柯梦之示意薛月拿钥匙开车,嘴里对着电话那头道:“你别急,我马上过来,你用微信给我发个定位。” 薛月转身去拿车钥匙,电话里钟爱已急匆匆挂断了电话。 等上了车,点开钟爱发来的定位,柯梦之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盘旋升起——堇色路,她以前的家。 薛月的车子拐上马路,没顾得上问仔细,却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赶紧给姜超电话,大晚上的这么冷的天,我们几个女的怎么搞得定。” 柯梦之才想起来戈明亮和许昱打起来了,钟爱拦不住找她,她和薛月两个气力不够的女人过去又能怎么摆平? 拿起手机,又想起来,她根本没有姜超的电话。 问薛月,薛月瞥头啊了一声,刚要开口,忽然抬手拍方向盘:“靠,他换了新号码,我没背!” 柯梦之却已下意识拨通了手机里的一个号码。 接通,那头的男人声音平静:“什么事?” 柯梦之捏着手机:“项湛西,你来堇色路,许昱和戈明……我前男友打起来了。” “啊?!!”尖叫声从旁边炸起,薛月差点没从驾驶座上蹦起来,幸好被安全带给及时勒住了,“你和戈明亮什么时候分的手?” 柯梦之一手电话,另外一手去按薛月:“你注意前面,好好开车!” 电话那头一声浅淡淡的“嗯”,挂断了。 幸好薛月家离堇色路柯梦之她原先的房子并不远,没多久,一个拐弯,那栋曾经住了十几年的再熟悉不过的如今已还债卖掉的二层小楼便近在眼前了。 没工夫伤怀,车子在路边斜着一停,下车,薛月问柯梦之:“他们人呢?” 柯梦之抬眼去寻,没找到人,手机拿起来拨号码,很快听到了电话铃声。 “那边!”薛月率先寻出方向,朝着两套二层小楼的不足两米宽的墙根夹缝间跑去,柯梦之跟上。 刚跑过去,薛月就被一个撞出来的肩膀推了一把。 “小爱!”柯梦之伸手去扶,转头看向黑灯瞎火没有路灯的墙根夹缝,正见两个黑色的身影沉默地扭打在一起,一转眼,其中一人已将另外一人按在了地上。 钟爱一声尖叫,柯梦之动作比脑子快,先一步冲了过去:“戈明亮!” 那单膝将人按在地上的身影一顿,抡起的拳头缓缓撤了下去,抬起目光,眼中还有没来得及撤下去戾气。 柯梦之冲过去推他:“戈明亮你干什么!” 戈明亮顺着这力道站起来让开,没吭声,站在那里喘气。 柯梦之忙去扶许昱,被许昱一胳膊让开:“我没事。”说着自己缓缓爬了起来,可眼神却透着狠辣的冰冷,笔直地投射在戈明亮脸上,后者却回扬眉欠揍地回他一个嘲讽的笑。 戈明亮:“怎么?还没被揍够?” 许昱站起来,身形歪了一下,柯梦之悄悄扶了一把,刚要说话,又见许昱抬手,指着戈明亮的鼻子道:“我还真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今天真他妈见识了。” 戈明亮一脸讽刺,余光扫了眼柯梦之,又见薛月钟爱结伴而来,心知自己以寡对多又不占天时地利,没趣地冷哼一声,弯腰从地上将衣服捡了起来,用力一抖索,抬步就要走人。 “戈明亮,你来干什么?”柯梦之的声音平静地在墙根下响起。 戈明亮转头看她一眼,不言语,朝外走,被薛月上前一把拦住:“喂,前男友,和你说话呢!” 戈明亮不认识薛月,但也曾今在柯梦之的手机里见过她的照片,知道她是谁,被拦住去路,皱了皱眉,绕开路就想走,满眼不耐烦,觉得今天这一趟真是没劲。 忽然的,钟爱大声道:“之之!戈明亮现在的女朋友就是景茴!她骗景茴,转头又来找你,刚要被许昱撞见了!” “你他妈闭嘴!”戈明亮忽然爆发,大怒吼道。 钟爱才不怕戈明亮,说完了就跑到许昱那边,留下薛月在原地愣神——啥玩意儿? 柯梦之也愣住了,先不说戈明亮为什么要来老家找她,光是他如今是景茴的男朋友这件事,就足够她好好消化一下。 但想想,如果不是这样,许昱和戈明亮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怎么会打成这样?许昱打架总不能因为他,只能是因为景茴吧。 她看向戈明亮,后者刚好烦躁地与她对视了一眼,对这拆穿和指责,他报以一个不耐烦的神情,转身又要走。 许昱那边却忽然撂下扶他的钟爱,朝着戈明亮冲过去:“你他妈给我站住!就你这样的人,也配做人男朋友!?” 戈明亮被拽住了肩膀,闻言一把将许昱推开,显然也是火了,抬手指他:“我有没有资格要你说了算?她景茴和谁谈恋爱需要你操心?我爱找谁找谁,今天景茴,明天柯梦之,哪个你管得着!” 许昱今天有在婚宴上喝酒,本就在酒精的冲头上,也打红了眼,听完戈明亮的话,疯狂般就要冲着戈明亮冲过去,又被钟爱从后面一把抱住:“别打了!你都流血了!别打了!” 戈明亮侧着身,朝两人讽刺一笑,再次抖了抖手里的衣服,而这次,他又没走得掉,因为柯梦之挡在了她身前。 她的表情很冷静,说:“戈明亮,你是来找我的。”他不是通城人,堇色路的房子虽然早就抵押了,却是在她去苏市之后真正卖掉的,戈明亮并不知道。 他以为她还住在这里。 所以,他会出现,只可能只来找她。 被说中了,戈明亮却觉得特别没劲,将外套朝肩膀上一甩,可有可无道:“算了,你让让吧,就当今天没见过我。” 柯梦之却不动,看着他:“戈明亮,我有说过吧,以后见到我,就当相互不认识,为什么又来找我?” 戈明亮回视她,定了定神,收敛起刚刚那一脸的戾气,过了一会儿道:“不能来吗,我想来找你就直接过来了,不过我倒是忘了,你欠了不少钱,这房子应该是卖了。” 柯梦之:“为什么来找我?” 戈明亮:“我说了,想来就来。” 柯梦之:“景茴是你的现女友,我是你的前女友,你放着你现在的女朋友不管来找我……” “姓戈的,你他妈是不是有毛病?!” 说完心里却想,这脾气,也真是项湛西上身了。 50.第五十章 戈明亮从没听过柯梦之这么说话,一时愣住,反应了一会儿,上下打量面前的女人,又见她画着略浓的伴娘妆容,想了想,道:“也真是稀奇了,以前没见你脾气这么大过。” 柯梦之如今十分恶心戈明亮,连带着想起和这人谈过一场时间不短的恋爱都觉得浑身长毛一般的难受,她侧身让开路,道:“滚吧,以后别来找我。” 戈明亮忽然又来了劲,道:“你现在和以前真不一样了,以前高高在上仙女儿似的,现在倒挺接地气的,看来最近这大半年没少吃苦。” 柯梦之闻言冷笑:“托你的福,差点露宿街头。” 戈明亮云淡风轻:“这你不能怪我,识时务者为俊杰,摊上你家的烂摊子,我以后还过不过了。”这下,终于撕开了作为人的面皮。 柯梦之回他:“那你得从今天开始祈祷景茴家里不要破产。” 戈明亮拧眉。 柯梦之:“也要祈祷,她晚点发现你这人的真面目。” 戈明亮又被掀了痛处,前面能揍许昱,现在却不方便对女人动手,但他本就不痛快,被别人骂都还好,被柯梦之这么说,却是尤为火大。 夜色笼罩着大地,黑暗蔓延在墙根下,柯梦之眼里的嘲讽却清晰无比的坦露在外,戈明亮看在眼里,心里那把火跟浇了油一般越烧越旺。 他在薛月的惊呼声中一把上前拽住柯梦之的胳膊提起,怒道:“被我恶心到的时候也想想你跟了我几年。” 柯梦之抬下巴回视他,倒是半点不怕,冷冷扬眉道:“就当被狗咬了。” 戈明亮怒火中烧,另外一手扬起,将柯梦之肩膀上的包扯下来扔在地上:“说什么?!” 柯梦之:“狗东西!” “松手!”许昱有腿伤,忍着疼,抬步要过来,钟爱和薛月两个女人倒是速度飞快,已经一人一边跑到戈明亮身边。 薛月去掐脖子:“人渣!我□□妈!” 钟爱扯他耳朵:“畜生你松手!” 巷口的灯光照不到里面,昏暗中几人扭扯在一起,戈明亮一连发出好几声倒抽气,掐着柯梦之胳膊的手倒是一直没有松开。 柯梦之索性趁乱抬腿就踢,勾着脚脖子,用七八厘米的后跟踹面前男人的小腿,这一阵混乱叫许昱站在一边无从插手,想把钟爱从人堆里扯出来自己上却被一把推开。 钟爱大声喊:“别扯我!我要咬死他!” 许昱:“……” 这时候,谁也没注意到狭窄的两面墙根夹缝里又进来一人,柯梦之只是趁乱感觉到身旁有风,接着,另外一条胳膊被一只坚实的手掌握住,有力而强势却并不粗暴地将她从混乱中拉了出来。 再抬眼,一道肩膀已挡在了身前。 戈明亮只觉脖子一梗,呼吸一窒,还未反应是什么扼住了自己的咽喉,整个人就像破麻袋一样被按在墙下。 项湛西及时赶到。 柯梦之瞧着那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心跳如雷。 戈明亮整个后背被迫贴在墙上,瞬间的惊惧后冒了一层冷汗,本能里抬手去掰掐着他脖子的手,却因为担心自己脖子太嫩就这么折了反而顾忌颇深。 嘴里不清不楚地骂:“操!放手!” 项湛西果真就放手了,他把人直接甩了出去。 脸着陆摔在地上的戈明亮:“……” 戈明亮是认识项湛西的,在徐小姐的婚礼上见过,当时后者正是婚礼上的伴郎,与柯梦之这个伴娘十分登对地站在一起,要多亮眼有多亮眼,婚礼后也是这伴郎的车接走了柯梦之,他记得一清二楚。 戈明亮从地上爬起来,这次没有办法潇洒地抖外套了,样子十分狼狈,可为了所谓的男人的面子还在硬撑:“你谁啊?” 柯梦之目光愣愣地落在戈明亮身上,又抬眼看项湛西,依旧是背影。 而此刻,这背影正在挽袖口,朝着戈明亮抬步过去。 戈明亮下意识后退半步,为刚刚那扼喉一掐所惧,抬手指他:“你要干嘛?” 项湛西开口的语气里带着点不常见的痞气:“你不是看出来了?还问什么。” 戈明亮又不自觉间后退了小半步。 柯梦之目光所及,看得清楚,这小半步间,薛月如同看现场拳击赛一样眼冒绿光 项湛西:“我看你刚刚也热过身了,我们就直接点来吧。” 戈明亮孬种了,又或者说,他再一次做了识时务的俊杰,转身就跑。 项湛西也不追,打了个唿哨:“都躲着看什么!?” 这一声后,外头钻出了七七八八一堆人。 姜超打头,脱了他那身新郎官的西服套装,晃着腿痞痞地站在最前面,要多流氓有多流氓,歪头看了看面前刹住脚步的戈明亮,挑眉道:“哎呦,兄弟们,看看哈,这就是我们班柯女神的前男友。” 他背后的众男人边捞袖子边响应—— “看着呢。” 姜超邪笑:“看得怎么样啊?” 众人:“看得手痒啊。” 这次姜超没吭声,换做从戈明亮身后走来的项湛西:“刀钝了磨刀,手痒了磨手。” 一堆男人这次狼嚎着大声呼应:“得令!磨!” 这一嗓子和面前的人墙惊得戈明亮差点尿裤子。 墙头下面许昱这个病号被扔在一边没人管,薛月和钟爱这对打渣男好搭档相互搀着手臂站在柯梦之身边。 一个说:“哇塞,我老公刚刚还蛮帅的嘛。” 另外一个问:“最前面那个是你老公?” 薛月点头:“像不像领头狼?” 钟爱指了指项湛西:“那个才是头狼,你老公是二把手。” 薛月叹了口气:“混来混去还是个老二。” 柯梦之刚刚踢得脚酸,转头朝她们哭笑不得道:“你们还有闲心看戏。” 前面戈明亮已经被一群男人推推搡搡重新堵了进来。 又是姜超打头:“女士们让让啊,课代表你也让让啊。” 许昱和柯梦之他们让开,眼见着戈明亮一脸懵然地被挤在最中央,嘴里还念着:“你们要干什么?群架是犯法的!” 一伙儿男人纷纷回应:“放你个狗屁,什么群架,一群人和一群人打那叫打群架,一个被一群人打,那叫什么来着?” 项湛西的声音很平静:“找死。” 戈明亮:“……” 一个狭窄的墙根立了一堆人,戈明亮被堵在最里面,此刻是什么形容柯梦之也看不见。 她朝项湛西望去,从刚刚开始心里那砰砰跳的声音就没有停过。 项湛西回头,见她的表情,以为她在担心什么,直接道:“放心,不会真打死。” 柯梦之:“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项湛西:“嗯?” 柯梦之:“我就是觉得,挺帅的。” 项湛西眼神一顿:“你说什么?” 柯梦之换了个词:“挺酷的,真的。”他出现的时候,好像披星戴月来拯救她的盖世英雄。 项湛西莞尔,眼睛眯了眯,嘴边都是笑。 柯梦之被盯得耳朵滚烫,错开眼神。 项湛西笑:“你品味不错。” 柯梦之心说,哎,又开始了。 却听项湛西扬声来了一句:“小伙伴们注意下,你们大嫂刚刚说了,别手软。” 男人们大喊:“好的!大嫂!” 柯梦之没反应过来:“……”什么什么大嫂。 那边戈明亮已经哎呦一声挨了姜超一巴掌。 姜超捞着袖子,被围在最里面,人都看不见,只有个声音:“我们课代表你都敢打?你也真是胆儿肥了!老子们当年也只敢欺负欺负,都没忍心动手!” 许昱:“……”尼玛。 项湛西朝许昱看过去:“不去医院?留着半条命看现场?” 许昱把柯梦之还没顾得上捡起来的包递给他,一瘸一拐朝外走:“妈的,这群人动手的时候能不能不提当年的事。” 钟爱追着许昱走了。 薛月却趁机悄悄拽了柯梦之一把,示意她看项湛西手里的东西,那是她的包,还有包里洒出来的几封当年的信笺,一起被他拿在手上。 薛月转头挤了挤眼睛,意思显而易见——会不会是他?会不会项湛西? 柯梦之看项湛西,却什么都看不出来,因为项湛西低头看了眼那信笺之后,直接连带着包一起拿着朝外走:“你们也要围观?” 薛月和柯梦之跟着出去,走出去一段,在一道路灯下,项湛西把包递给柯梦之,柯梦之接过去。 薛月悄悄摩拳擦掌,十分想知道当初姜超写信追她会不会也是学得项湛西,可男人的表情实在无迹可寻。 项湛西问她们:“现在不回去休息,等着看他们收尾?” 柯梦之一边塞信一边问:“这边都有人住的,动静太大不会把警察引过来吗?” 项湛西看她:“所以守法公民都要先走。” 柯梦之呛了一口,懂了,不守法的呆那儿揍人呢,老油条不怕警察叔叔找,守法的就先走一步了,而他们这些人,就是后者。 薛月靠了一声:“姜超……” 背后有声音:“老婆老婆等等我!” 姜超追上来,抬手就牵薛月,嘴里却对柯梦之道:“啊,大嫂,我带月月回家洞房去了,你和我大哥慢慢逛啊。” 薛月瞪眼:“之之是大嫂?”她刚刚还以为那群人闹着玩儿的! 姜超回她:“对啊,是啊。” 薛月又看项湛西和柯梦之,前者很自然地伸手也牵住了柯梦之:“是大嫂。” 柯梦之:“……”她转头抬眼,十分无语,眼神里满是“你不要吹牛” 项湛西转头同她对视,眼里有笑意,牵着她的手捏了捏,又低声凑到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耳语:“下个月部门调薪……” 柯梦之反应的速度赶上了加速的高铁:“我是!” 这什么鬼?薛月张开嘴巴,反应不过来:“你什么时候是的?我怎么不知道。” 销售是一个很能培养出墙头草性格和脸皮厚度的职业,柯梦之脸不红心不跳,被牵着的手连手汗都没出,语调都没有起伏:“就在刚刚。” 说着,余光看项湛西——项总,你还满意吗,下个月的调薪,拜托了啊。 51.第五十一章 总共只有三天假, 次日就要回苏市,柯梦之这天晚上却没有睡着。 她想也许当年的那个笔友根本不是项湛西,可又想,如果是他呢? 是他的话…… 能怎么样? 柯梦之自己也不知道,翻来覆去到后半夜, 不禁问自己在期待什么,又觉得心烦意乱,索性闷了被子闭眼硬逼着自己睡。 睡在身边的表妹蒋小琪悄悄贴过来:“姐。” 柯梦之转头, 黑暗中问:“你还没睡?我吵到你了。” 蒋小琪:“没有, 我睡不着。” 蒋小琪现在高三, 正是课业最繁忙的时候,没有周末可以休息,一周只能休半天, 第二天一大早就要起来上课。柯梦之不知道表妹为什么睡不着,想来大概是精神压力太大, 安抚了两句。 蒋小琪却道:“姐,你酒店叫什么啊?” 柯梦之从被窝里转过来, 面对蒋小琪, 姐妹两个凑在一个枕头上:“酒店叫嘉合裕。” 蒋小琪:“是不是那种很大的五星酒店。” 柯梦之:“是五星, 也没有特别大。” 蒋小琪:“那都是有钱人才能去住的吧,跟那些快捷酒店不一样。” 柯梦之:“也没有贵到普通人住不起。等你高考完,来苏市玩儿,姐弄个内部特价,带你住两天。” 蒋小琪却嘀咕了一声:“可是有钱人可以天天住啊。” 柯梦之没有把这句嘀咕放在心上,只当小姑娘羡慕外面的花花世界,便说:“每天住酒店有什么意思,当然还是住家里舒服。” 蒋小琪并未再说什么。 好半天没有说话,柯梦之以为她睡了,翻个身,打了个哈欠,闭眼睡觉,睡意很快来袭的时候,听到身后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 “才不是呢。” 才不是什么,柯梦之却来不及想,睡了过去。 次日,柯梦之回苏市,坐的却是项湛西的车,后面还拉了钟爱和许昱。 许昱被打得不算太惨,浑身上下也就软组织受了伤,没有动到骨头,说好听点是为了那个将自己抛弃的真爱女神打了一架,难听一点,就是被揍了一顿。 一路上,柯梦之听到后面钟爱一个劲儿的劝许昱:“我说哥哥,我们以后能不能悠着点儿,你不能打就当个乌龟成么。” “你看你的伤,不知道的还以为你爬山从山上滚下来的,浑身上下没一块好肉。” 许昱面子挂不住,气得不行:“我也把他打挂彩了!你别只说我!” 钟爱毫不留情地戳穿:“别逞能了,我都看见了。” 许昱另外半边没肿的脸也要气肿了。 柯梦之转头看开车的项湛西,男人一直沉默开车,表情散漫,好像什么事都没有一样,她想起早上薛月送她的时候说戈明亮被揍得挺惨,这伙人打架的行家,打得戈明亮伤不重,疼却疼得哭天喊地,送到医院的时候喊得嗓子都哑了,人也晕过去几回。 柯梦之是不心疼的,现在,心疼的可能是另外一个女人吧。 项湛西这时突然回头瞥了一眼,柯梦之一愣,男人道:“好看吗?” 柯梦之撇嘴:“好看啊。” 项湛西一笑:“嗯,对,你昨天说过了,很帅很酷。” 柯梦之转头看窗外,只当自己什么也没听到,可后面两人却没这个装傻的觉悟,纷纷趴凑到前面来。 一个问:“之之你刚刚看什么呢?” 另外一个说:“什么很酷很帅,我昨天是不是还错过了什么?” 柯梦之没回头,闷声说:“没什么,我在拍领导马屁。” 钟爱想起来,一拍巴掌:“哦对,是不是要调薪了!” 柯梦之忽然闭嘴了,项湛西却想起什么似的,嘴边吊起一抹笑:“是要调薪了。” 钟爱问:“营销部怎么调的呀?” 项湛西说了一句只有柯梦之听懂的话:“大哥要给大嫂调薪。” 钟爱和许昱面面相觑,却又听开车的男人痞气的来了一句:“可是大嫂不听话。” 钟爱、许昱:“……”啥玩意儿? 柯梦之依旧侧头看窗外,没法接话,心里却想,我又哪里不听话了? 很快又想,不对,入套了。 @ 回到苏市,生活和工作继续紧锣密鼓地继续着,柯梦之很快从钟爱那里听说许昱从景茴那里辞职了,打算出来单干。 柯梦之问:“这是彻底结束了?” 钟爱耸肩:“大概是吧,许昱喜欢她很多年了,不计回报地帮她打理婚庆公司追求她,现在算是彻底死心了吧。再说了,戈明亮被揍成那样,谁知道他在景茴那里说了什么。” 柯梦之:“景茴找许昱了?还是找项湛西了?” 钟爱:“柿子挑软的捏,当然不可能找你领导,只能是许昱啊,我也是服了那位景小姐了,自己男朋友被揍了,怎么不看看许昱脸上的伤是谁打的,只顾着戈明亮那个渣男。也不知道她中了什么邪了,看上这种渣男人,童话爱情片看多了吧。” 柯梦之摇头,心里却想,如果景茴知道戈明亮有悄悄来找她这个前女友,又会是什么反应?不知道许昱说了没有,看样子,似乎没说。 可没几天,柯梦之却在酒店门口被景茴堵住了。 景茴大概听说了什么,一上来就拉住柯梦之的手,说:“你还记得我吗?” 柯梦之当然记得,点了点头,有点意外,问:“景小姐你找我?” 景茴点头:“是,我找你!” 柯梦之刚要说话,却被景茴打断:“你就是戈明亮的前女友吧?” 柯梦之一愣,心说幸好这里是酒店外面,不是大堂,这要被同事撞见,保不准又得传出点什么。 她坦然回道:“没错,是这样。” 景茴当即眼尾一耷,就要哭出来,神色里满是委屈,就像谁欺负了她一样:“你们已经分手了对吗?” 柯梦之搞不懂景茴为什么这个表情,点头说:“我们早就分手了,在我认识你之前好几个月。” 景茴一边哭丧着脸一边说:“你们明明分手了,为什么他还是去找你啊。” 天地良心,绝对不是她招惹的! 柯梦之赶忙撇干净关系:“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找我,这你应该去问戈明亮。” 景茴就像个迷失在爱情里的小姑娘一样,直跺脚:“我问了,他说他还是有点喜欢你的,所以才去找你。” 那也是他的事啊,你为什么找我? 柯梦之心里的吐槽能把戈明亮直接埋了,同时也服了那男人,竟然能说出这种话,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景茴说,便耐心劝了劝,让她回去和戈明亮说清楚,可景茴就像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似的,边哭边说:“可我就是喜欢他啊,就是喜欢他,他为什么不能只喜欢我一个人呢。我家里也不同意我和他在一起,爸爸还朝我发火了,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柯梦之看着面前的景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她想起许昱对景茴的评价,说这姑娘对爱情一直有童话一般的憧憬,这种憧憬在世人眼中或许是盲目可笑的,可想想,早之前家里没有出事的时候,她不是也曾经幻想过和戈明亮的未来吗,只是没有这么盲目而已。 可能女人,相信爱情的女人多是如此吧。 柯梦之又劝,让景茴哭完了回去冷静想想,再和家里人聊聊,可景茴一直哭一直哭,哭得柯梦之完全束手无策,把人带去酒店怕给自己惹事端,带去住的地方恐怕钟爱不乐意,想着把人带去街对面的咖啡店,手机铃声却响了起来。 项湛西上来直接给她两个字:“站着。” 柯梦之没反应过来:“什么?” 项湛西又道:“别动。” 很快,男人从街对面走来。 景茴见来了人也不管不顾,继续对着柯梦之哭,哭得柯梦之只能无奈地对项湛西道:“不是我惹她哭的。” 项湛西瞄她:“那就站在酒店门口哭?生怕酒店没有你的传说是吗?” 柯梦之切齿,一边牵了景茴的手带人跟着项湛西朝前走,一边道:“什么传说?” 项湛西回头看她:“两女一男,能有什么好事。” 柯梦之无语地盯着男人的背影,撇嘴,刚要问怎么办,项湛西走到街边,忽然停住,转身对景茴道:“景小姐,你很喜欢一个人是吧。” 景茴抬起婆娑泪眼,啊了一声,抽泣地点头。 项湛西:“那就什么都别管了。” 景茴一时没反应过来:“为什么?” 项湛西:“你要这么喜欢,管别人做什么,什么阻碍都别在意,你只管达成自己的目标就行。” 景茴大约听得似懂非懂,不怎么哭了,眼睛垂下,盯着地面。 柯梦之却想,要了命了,这什么指导方针,不是将人引入歧途吗,可忽然想起,景茴这样不管不顾爱上戈明亮,或许早就身陷其中了吧,只是身边的人全都反对,连戈明亮也没有给她信心,她真的很需要人来给她一个肯定吧。 景茴走后,柯梦之还是问项湛西:“戈明亮明明不是好人,你为什么要给她鼓励?” 项湛西两手插兜,侧身,朝她笑了笑,目光中只有她:“因为有些人,不输到一败涂地,不会罢手。” 柯梦之依旧看着他。 项湛西扬眉,一副面孔白玉似的好看:“你别这么看我,我不会输。” 柯梦之:“你真自信。” 项湛西嘴边的笑意却忽然加深了:“因为你不会让我输。” 柯梦之反应过来:“你又胡说了。” 项湛西直面她:“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比我清楚。” 柯梦之立刻不加思考地否认:“没有。” 车水马龙,人声喧嚣,可所有的一切都只是背景。 项湛西挑眉:“有没有,你心里也比我清楚。” 柯梦之:“我心里清楚我没有。” 项湛西:“没有什么?” 柯梦之脱口而出:“没有喜欢上你。”一句话烫了舌头。 面前的男人却没有被这话打败,继续道:“你再说一遍,没有什么。” 柯梦之刚刚是冲动,这下却如何都说不出口了,张口结舌三秒,下一秒却被项湛西一把拎到面前,眼睛对着眼睛,胸口贴着胸口。 “没有什么,再说一遍。” 砰砰砰,柯梦之听到耳膜上自己的心跳声,一声比一声快。 然后,她听到了自己脑海里的那个声音—— 有,我有。 52.第五十二章 项湛西却忽然松了手。 柯梦之一愣,飞快回神, 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神色可能暴露了什么,赶忙躲开视线, 换上另外一副正色的面孔来遮掩。 可晚了。 面前的男人露出一个十分欠揍的表情, 似笑非笑着说:“哦,看来是有的。” 柯梦之看他:“能不能不要自己乱猜。” 项湛西挑眉:“看来有得还挺多。” 柯梦之:“……”他到底哪只眼睛看出来了!? 柯梦之如今也佩服自己, 要换了从前, 肯定早就脸红心跳眼神乱撞了, 可现在她还能面无表情看着项湛西, 好像自己是个铁人似的,只是这铁皮包裹的下的心却是肉做的,不能坐到无动于衷。 柯梦之不吭声, 转眼看路上的车流, 又想下班了, 自己傻站在路边干什么,拎着包转身要走, 包带子却被一把挂住。 项湛西将她轻而易举地拖回来:“被戳破了就要恼羞成怒的走人?” 柯梦之转头:“我没有。” 项湛西眼神示意自己拽住的包带:“没有走人,这是什么。” 柯梦之无语道:“我是说我没有恼羞成怒。”说完发现自己是真的开始恼了。 项湛西从未像今天这样不依不饶过, 接了话道:“看来是生气了。” 柯梦之不说话。 项湛西看她:“生气得都不说话了。” 是是是, 行行行,领导你怎么说都行,早点说完早点放我走人。 可项湛西竟也忽然不开口了。 柯梦之的眼神别在马路牙子上,等了一会儿,见面前的男人不开口,心说这又是在酝酿什么,再等了一会儿,她终于忍不住抬眼,只见项湛西垂眸平静地看着自己,眼神有点深。 柯梦之问他:“不说了吗?” 夜幕已彻底降临,汇聚穿行的车流晃荡在一道道车灯下。 项湛西终于道:“柯梦之,赌约也是有限期的。” 柯梦之同他对视。 “我也没有那么确定,我一定会赢。” “最后的输赢,还是看你。” 这些话同情话一般有着相同的韵律和电流,听得柯梦之舌尖发麻,心口的跳动变得更加不规律。 她想自己今天一天规规矩矩老老实实上完了班,做错了什么要在下班的时候接二连三先后遭遇景茴和项湛西? 可她又想,项湛西又做错了什么,要一直一直喜欢她呢? 她有什么好的。 她如今一无所有负债满身,除了皮相尚且还可以之外,可这身皮相落在这千万人口的苏市又能算的了什么? 好像追击的步伐忽然放缓,项湛西的声音此刻听着很慢很缓:“我追了你这么久,现在,是不是该给我一些回应了?” 柯梦之抬眼看他,没有像年轻不懂事的女孩子那样绕着圈子,直言道:“我拒绝过你。” 项湛西像是没听到这句似的:“有,还是没有。” 哪怕一点点,喜欢上他。 时间的维度在这一刻被拉长了,柯梦之觉得眼前的一切都变得迟缓,车、行人、还有降临的夜色,唯有眼前的男人是最真实的。 尔后,她听到一个声音,是她自己的。 “有的。”她说。 @ 项湛西出差去了,柯梦之觉得,他这次出差的节奏一定相当欢天喜地,搞不好是敲锣打鼓奔赴外地,要不然也不至于到了机场还特意给她发了个消息,说他很快回来,问她要什么礼物。 柯梦之捏着手机半伏在茶水间流理台边,整个人缩成了一只基围虾。 旁边有同事经过,拍拍她:“小柯,怎么了,不舒服吗,要不要请个假,反正项总不在。” 柯梦之摆摆手,抬起头,心说项总不在怎么样,他不在你们都轻松点,该浪浪,只有我一个浪不起来。 出了茶水间,也没朝办公室的方向走,转身去卫生间,想起前天晚上她的那句“我有”,恨不得找点土把自己埋了好好冷静冷静。 她竟然真的,喜欢上项湛西了。 好在工作压力大,周清不停在业务上催催催,柯梦之也没太多时间沉浸在自己竟然对领导动心这件“小事”上。 下了班,同钟爱这个女追男分子进行了一次感情会晤。 钟爱感慨当年许昱追景茴有多难,她如今追许昱就有多难。 柯梦之说:“他知道守着个不可能的人这么多年是多浪费时间一件事,所以才不想耽误你吧。” 钟爱瞪眼:“可是我显然很想让他耽误一下啊!” 柯梦之拎了个樱桃塞进嘴里:“那你和他说了吗。” 钟爱:“说了,没用,让我趁早死心,不要在他的西装裤下做亡魂。” 柯梦之:“听上去很有道理。” 钟爱:“放屁,被其他女人搞到手了我还不得哭死,同样都是死,另可做他西装裤下的亡魂。” 柯梦之坐在沙发上,抱着抱枕,鼓掌:“棒棒的。” 钟爱一直抱怨许昱不近人情,明明追过景茴,却不能体谅她如今的立场,说着说着,不知怎么的,忽然道:“对了,你和你家总监怎么样了?”她也是从通城回来之后忽然反应过来,什么大哥大嫂乱七八糟的,项湛西和柯梦之这两人根本就是有鬼! 回来屈打成招了两天,柯梦之也松口,说了。 钟爱当时就感慨:“我就说嘛,从天而降一堆老同学揍那渣男,许昱又不是女的,哪儿有那么大的魅力,原来是为了你,这不就是经典的英雄救美吗。” 既然都坦白了,钟爱问,柯梦之便道:“还能怎么样啊……” 钟爱点点头:“帅哥美女都是波折的,正常正常。” 柯梦之把话接上:“就是那天他在马路边上问我有没有有点喜欢上他,我说了有。” 钟爱差点被一整颗樱桃呛死:“咳咳,什么?” 柯梦之平静转头:“我说我有点喜欢他。” 钟爱瞪眼:“你说了,对他说的?” 柯梦之点头:“是啊,他问我的。” 钟爱脱口而出:“你是不是傻,他问你就直接坦白,等等,不对,你这就喜欢上了,这个过程有点突然啊。” 柯梦之说出了钟爱那句关于爱的口头禅:“真爱没有过程,只有忽然的降临。” 钟爱:“你这又直接真爱了?” 柯梦之瞥眼看她,坦诚道:“都有点喜欢了,不是真爱是什么。” 钟爱捂住胸口倒回沙发上:“我的妈,丑瘪还在寻爱的路上,帅哥靓女都这样直奔主题了。”说着爬起来:“所以你们现在已经算是在一起了?他追你,你说你有点喜欢他,就这样了吗?” 柯梦之摇头:“没有。” 钟爱:“这样还没在一起?” 柯梦之点头,想起那天晚上,项湛西听完那句“有的”之后的反应—— 缓缓勾起嘴角,露出一个势在必得地笑,然后说:“有一点算一点,也是阶段性的胜利,看来我还得再接再厉。” 钟爱纳闷:“你都说有了,他还再接再厉什么?” 柯梦之吐出樱桃核:“再接再厉,下次不要在路边听我表白,换一个浪漫点场合,比如海边什么的。” 钟爱差点从沙发上摔下去:“你表白?不是他问你,你答的吗?” 柯梦之:“是啊,所以是‘我’表白。” 钟爱:“……”那个姓项的是不是有毛病。 显然有。 柯梦之只要回忆起那天她那句“有的”之后那男人的反应,就觉得压根痒痒的不得了,这男人,骚的时候骚,撩的时候撩,还是个坏胚。 尤其还有一句柯梦之没有说给钟爱听的话—— 项湛西:“就知道你肯定抵抗不了,一定会心动,说没有就是嘴硬。” 哪儿来的自信!? 呸!臭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