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 第01章 引 “诚如大家所知,人的意识即包括记忆,也包括思维方法。其中思维方法不具有唯一性并且可被改变,它无法肩负起区分‘你是你、我是我’的重担……那么记忆呢?从某种角度来说,成长经历类的记忆的确是人类个体最重要的标志……无法否认,我们的过去,塑造了此刻的我们。” 讲台上的老师拿着粉笔口若悬河,可惜台下的学生们却对这门用来填补选修学分的神经学并不感兴趣,三三两两的散座,表情一蹶不振。 唯独第一排脊背笔挺的俊秀少年,虽然没带课本,却听得目不转睛。 趁着老师喝水的空档,他忽然举手问:“可是,如果把一个人的大脑完全复制,那这个新的大脑会拥有原来的记忆吗?如果有的话,世界上岂不是出现了两个‘我’?” 讲师愣了愣,认真回答道:“在物理学界,有个著名的量子不可克/隆原理,部分科学家认为记忆可能已经涉及到了量子层面的变化,所以人类永远无法克/隆思维与记忆,当然,这也是未经证实的猜测,毕竟我们对大脑的认识,仍旧非常肤浅。” 少年点点头,黑曜石般的眸子明亮而夺目,他继续追问道:“那么决定‘我是谁’的记忆,就一定是真实的吗?人类有没有办法判定此刻的真实、与过去的真实?” 讲师推了下眼镜,微笑着说:“庄子在《齐物论》中讲过梦蝶的故事,提出了‘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的疑惑……令人遗憾的是,至今为止,我们都没有任何判断现实与记忆是否真实的方法,或许此刻的你我,不过就是《楚门的世界》(注1)中的主角,关于这方面的知识,你可以看看我们院白原教授的著作,他对人脑与记忆有着占据世界前沿的研究。” 少年原本很严肃,此刻却露出微笑的表情。 讲师原本还想对他说什么,忽看到教室窗外路过个熟悉的声音,赶快恭敬地迎上去。 因为紧接着走至礼堂门口的中年男人,正是他刚刚提到的脑神经界的泰斗——白原教授。 这位刚刚获得过诺贝尔奖的伟大知识分子,正如慈父般牵着个小萝莉,并朝那少年招招手,而后抱歉道:“不好意思,这是我儿子,打扰你们上课了。” 讲师微怔:“啊……没、没关系。” “庄子可以梦见自己变成蝴蝶,但我可不觉得蝴蝶会梦见自己成了庄子,大脑致命的局限,就是永远无法想象出未知的事物。”少年这样说完,便背起包走到门口,而后回头道:“老师,我叫白庄生。” —2024年东川市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 恍如隔世的雨声,一直淅淅沥沥地响着,仿佛将这份潮湿绵延到了世界的尽头。 福兮在半梦半醒中听了很久,终于在混沌的疲倦中睁开眼睛时,却发现自己的周身其实很干燥。 事实上,这里不仅干燥,而且清朗。 偌大的房间里几乎全部是洁白的色调,灯光透出刚刚好的柔和,只是弥漫着一股她似乎早就适应的消毒水味。 几位看起来衣冠楚楚的男女围在床边,满脸关切。 其中有个文质彬彬的青年率先问道:“阿福,你感觉怎么样?” “我……”福兮的知觉渐渐恢复,却没有太多力气控制自己的四肢。 “别紧张,你刚刚从脑部手术中恢复过来,有不舒服的地方,也是正常的。”青年立刻解释。 “你是谁……”福兮这样问道。 其实她更想问的问题是——我是谁。 好奇怪啊,怎么半点事情都想不起来,心里一片混乱空洞。 “我是杨乐,我是白教授的学生,你不记得了吗?”青年面色丰润精致,搭配着细框眼镜,显得非常温柔:“现在意识有些混乱没有关系,用不了多久你就会回归正常。” 福兮的身体仍旧像个坏掉的机器般倒在白色的被褥里,情感上却本能地想要安慰他,故而轻松答应:“嗯。” 刚巧在这时,房间的门被人从外面用力打开,转而便进来个身形修长的男人。 他穿着白色的研究服,英俊的脸棱角分明,最夺目的是眸子里的坚韧,完美得叫福兮的心又乱了几分。 “白教授,阿福三分钟前刚刚苏醒。” “教授,您预测的没错,她有些失忆的反应。” 围在床边的男男女女们朝他纷纷问好。 男人点点头,用低沉的声音说:“你们先出去吧,我陪她待会儿。” 众人很是听话,立刻便鱼贯而去。 福兮呆呆地望着男人坐到床前的椅子上,从他的眸子,慢慢瞅向他的胸牌。 上面写着“白庄生”三个俊雅的字和一些复杂的头衔。 男人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片刻恍然:“我的名字。” 讲不清楚原因,福兮总觉得他似曾相识,有种没来由的亲切感,故而疲惫地小声道:“我好像什么都记不得,这是哪里……” 说完自己便忍不住讪笑了下。 此刻眼前令人恐惧的状况,为什么会令她想露出笑容呢? 阿福不知道。 她的脑袋似乎坏了,心却本能地想亲近对方。 “这是东川医科大学附属医院的一间特护病房,你四天前做了急救手术,一直等到此刻才苏醒。”白庄生脊背挺得笔直,条理分明的话语显得很具有说服力。 “我……为什么要做手术?”福兮心里的问题越来越多。 白庄生似乎有迟疑,半晌才垂下眸子回答:“因为你作为志愿者,冒险配合进行了我所主持的实验,结果实验失败了。” “实验?”福兮眨眨眼睛。 “具体待你身体好些,我再详细地帮你回忆,现在你真的需要休息。”白庄生说完,便从白衣的兜里拿出一小管药剂:“不要害怕,这个会帮助你更好的进入深度睡眠,术前你的大脑受损十分严重,难免会产生记忆空白、混乱、认知混乱的问题,知识类的记忆区收到的波及较小,但关于过往经历的记忆……没关系,我会一直待在你身边。” “帮你做实验……所以我认识你,难怪……我觉得什么都陌生,就只有你很熟悉……”福兮的确是毫无精神,瞅着他用针管将药剂放在输液瓶里,就开始觉得困了。 “当然熟悉。”白庄生平静地握住她有点泛凉的手说:“因为,我是你丈夫。” 听到这话,福兮不禁重新张大眼睛。 “阿福,全世界只有你会支持我做这个研究,对不起、对不起。”白庄生将她的手贴在自己英气的脸上,在坚强的外表下露出丝难以掩饰的沮丧,轻声道:“我不该让你受伤害……” 这个男人在伤心…… 可惜仍旧似在做梦的福兮无法用同样强烈的情感回应,她觉得愧疚,迟疑问道:“真的吗……” 白庄生皱眉。 福兮茫然:“你真的是我的丈夫吗?” “你果然什么都不记得了……”白庄生仍旧握着她的手。 福兮看到他修长美丽的手指上,带着和自己配套的钻戒,故而小声道:“对不起……” “不,你没做错任何事,不要这样说。”白庄生用另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额头:“我会让你重新快乐起来的,无论用什么方法。” 第02章 福兮再度从漆黑的梦中醒来,果然如同他们说的,身体的感觉好了很多。 只不过白庄生并未像他许诺地那般守在床前,病房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些仪器的隐约响动。 她深呼吸过片刻,努力地想要支起麻木的身体,但不知怎么,刚刚半坐起来,施力的胳膊就猛地一软,害福兮整个人都差点从床边滚落下去。 “阿福!”杨乐听到警报声,破门而入,帮助她重新躺好后才说道:“白教授刚刚还在的,可是研究所出现了重要的客人,不得不去接待下,你有没有好点儿?” “嗯……”福兮回答完,便咳嗽了起来。 杨乐很熟悉这里的环境,给她倒来杯温水。追问道:“那你有没有想起来些什么事情?” 福兮啜饮着水摇头。 “没关系,应该是需要些引导才会恢复记忆,白教授可以帮助你。”杨乐扶着眼镜笑出来。 “有镜子吗?”福兮问。 杨乐微怔。 福兮重复问:“这里,有镜子吗?” 杨乐思索片刻,递过去一个超薄的手机,帮她切换成自拍模式。 福兮在半透明的屏幕上,看到张格外年轻的脸庞:充满元气的小圆脸,大眼睛,和黑色的俏皮短发,只是难免消瘦和缺乏血色。 这是我吗…… 这是我。 两段闪电般的念头在脑海中闪过。 她渐渐摸住左侧的脖子:“我这里的伤疤呢?” 杨乐眼神闪了下:“你没有伤疤啊。” 福兮沉默,她莫名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应当是长发,可以畏畏缩缩地挡住侧颈。 “是真的。”杨乐拿回手机,翻找出相片投影在空中:“看,这是你上个月和白教授来我家吃饭时的合影,还有这张,是新年时研究所的舞会。” 福兮凝望着照片上的自己,的的确确正是现在的样子,白皙的脖颈十分修美,依偎在白庄生怀里的笑容,也是亲昵而甜蜜的神情。 但由于完全没有印象,她此刻又有点像瞅着陌生人。 “阿福,你会想起来的。”杨乐扶着眼镜说:“短期的失忆是手术可预见的副作用。” “我的大名是什么,我没有亲人吗?我是做什么的?”福兮内心有数不清的疑问,所能讲出口的,不过冰山一角。 “你叫白福兮,是个插画家。”杨乐面露为难之色:“亲人……似乎没有听说过,具体的还是问白教授吧,我想我没资格对你描述太多。” “我也姓白吗?”福兮努力地接收这些信息。 “这个……”杨乐迟疑的时候,刚好看到白庄生推门而入,便在寒暄报告之后飞也似的逃走了。 白庄生依旧穿着纤尘不染的研究服,走到床边俯身轻问:“好点了吗?” 那张帅脸近在咫尺,又让福兮的思绪开始变得迟钝,她呆呆地点点头,因着本能的心跳而不再怀疑:曾经的自己是真的喜欢这个男人。 “我知道你现在情绪很乱,但什么事都要慢慢来,要不要去外面走走?”白庄生抬头望向落地窗外透过的湛蓝天空:“雨终于停了。” “我走不动,没有力气。”福兮老实地回答。 “扶着你。”白庄生微笑,摸了下她光滑而微凉的额头,似是放下心来。 —— 人在走路的时候,势必要用一只腿支撑,另一只腿跨步,而跨步的那条腿,从离地到朝前伸展落地,中间的膝关节又必然呈现弯曲状,让脚踝与地面保持着弧形运动线。 这是很优美的肢体规律,却叫从病床上下来的福兮觉得很新奇。 她被白庄生架着胳膊,穿过整洁而明亮的玻璃走廊,通过电梯下到一楼的室外花园,顿时被扑面而来的清风和花香夺去了全部的注意力。 “你只是进行了脑部的手术,身体并没有出现问题,杨乐刚刚说你从床上摔下来,不过是自己认为自己无力,人的大脑虽然聪明,却偶尔也会发出错误的指令。”白庄生在旁边轻声说道:“曾有个在战争中失去右腿的士兵,躺在病床上时,坚持告诉医生自己的右腿感觉疼痛。” 福兮侧头望向这个一本正经的男人,不由微笑。 白庄生从手拎的袋子中拿出个毛线帽:“你头顶有伤口,不要被风吹。” 福兮这才意识到自己后脑包扎着的纱布,想都没想就结巴:“我、我的头发少了一块吗……” “很快就会长出来的。”白庄生温柔地帮她低头带好帽子,抚平被帽沿压扁的刘海,叹息道:“你能醒来,我已经觉得万幸了。” 福兮一时间没有再言语,而是静静地走到草坪上,望着仍在绽放的野花,往来的行人,和偶尔掠过的飞鸟美如画卷,清风吹动着的她的衣角,令她不禁陷入沉思。 “去长椅上坐一会儿吧,今天没有给你输营养剂,你应该觉得饿了。”白庄生忽然搂住她瘦弱的肩膀。 “啊……好。”福兮本能地挣脱开,讪讪答应。 她于这个瞬间,忽地在眼前浮现出杨乐给自己看的合影。 白庄生的脸上闪过丝失望之色,而后又锲而不舍地拉起她的手,带她走到大树下的木椅边坐下。 “那个在病房里的男人,说我姓白,也没有亲人……”福兮喃喃道:“是这样吗?” “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吗?”白庄生并未遮掩,平静地回答:“你二岁的时候,家人都在车祸中丧生了,是我父亲白原收养了你,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你原来的名字我也不知道,白福兮是父亲取的,出自《老子》中‘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正如我的名字源于《庄子》,他很痴迷老庄哲学。” “那你……不应该是我的哥哥吗?”福兮低下头。 “我们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彼此/相爱,为什么不可以在一起?”白庄生说:“父亲去世前,看到我们的婚礼,他也很欣慰。” 这些事情在福兮的脑海里没有半点痕迹,此刻就像是听着别人的喜怒哀乐,犹如隔了层纱般遥远。 “吃点东西,等你的身体恢复,我自然有办法帮你寻回记忆。”白庄生在袋子里翻出个便当盒:“这是你最喜欢的,我上午刚做好,还热着。” 福兮迟疑地接过来,打开才知道,只是份简单的皮蛋瘦肉粥。 她的知觉一直很麻木,此刻嗅到香气,终于有种饥肠辘辘的迫切。 鲜甜柔软的味道,通过舌尖,缓缓蔓延到她的心里。 —— “阿福,你总喝粥,营养会失衡的,要多吃蔬菜和肉。”少年坐在温馨的餐厅里,有些责怪地皱着眉头。 “可是我喜欢呀,那就把菜和肉都放进粥里,庄生哥哥,你会给我做的吧?”福兮美滋滋地捧着饭碗。 “当然会,不过你长不高我可不负责。”少年哼着扭开头。 “长不高你就背着我,那样我就能看到很远的地方,嘻嘻,我最喜欢喝庄生哥哥煮的粥啦。”福兮半点不着急,依然露着酒窝。 被阳光灌满的房间,因着碎花壁纸而显得五彩斑斓,少年无奈地接过瓷碗去炉台前给她盛饭,笔直的背影,就像株俊秀的玉竹。 —— 在医院花园里慢慢喝着蟹肉粥的福兮,不知不觉地回忆起了曾经生活的片段,以至于她对着空气走神了很久,才不自觉地依照着脑海中童稚的生意重复道:“我最喜欢庄生哥哥煮的粥了。” 正在给她吹凉食物的白庄生立刻愣住,而后垂下手激动地问道:“你想起来了吗?!” “我记得小时候,你给我做午饭吃,还把手指切破了。”福兮回答。 直至这个瞬间,她才发自肺腑的接受:这个男人的的确确是存在于自己的生命中的,只是很多很多经历,暂时模糊了而已。 白庄生温柔下漆黑的眸子:“……太好了,天知道你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我,让我有多煎熬。” 福兮微笑,想要努力回忆起更多,可是脑袋却瞬间痛了起来,以至于她情不自禁地皱起眉头、冒出了冷汗。 “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想太多,相信我。”白庄生忽然放下粥,把阿福搂进怀里。 淡淡地消毒水味,还有描述不清的温暖气息。 他身上的味道,曾经明明就闻过,可为什么会记不起来呢? 福兮越不希望自己想,就越忍不住去想,她觉得头快要炸裂了,就连肩膀也颤抖地缩了起来。 “阿福、阿福!”白庄生扶住她,充满担心地呼唤,而后忽然低头吻上她失色的嘴唇。 温热而暧昧的触碰让阿福瞬间呆滞,随着脑海变得空荡,那份痛楚也渐渐消失掉,唯独被剩下的,只有如鼓的心跳和自然而然升高的体温。 不知何时,白庄生缓慢地松开她,弯着嘴角说:“你像只被吓呆的小兔子。” “啊……”阿福回过神,抬手摸住通红的脸,慌张道:“我……” “吃饭吧。”白庄生没安抚地又盛了勺粥喂给她。 “……我是个插画家吗?”阿福开始觉得他比病房里那个眼镜青年可靠很多。 “嗯,如果想看自己的画,我明天从家里拿来。”白庄生颔首,如同心有灵犀般了解她的愿望。 家…… 阿福偷偷抬起大眼睛打量他,自己也讲不出太具体的原因。 只是听到这个字,就有种酸楚的感觉,从心脏最深处源源不断地冒出来。 第03章 “庄生哥哥,为什么你又跳级了,就不能等等我吗?”年幼的福兮面对已经开始读大学的白庄生感觉很委屈,她努力地识字、努力地学习,却总是离他越来越远。 超高的智商、白原的独生子、旁人无法企及的社会资源——这些事实福兮完全不懂,她只知道,自己永远追赶不上最喜欢的哥哥。 在家准备大学课本的白庄生侧头微笑:“我要先奋斗出个样子,阿福才能生活的轻松点啊。” “为什么?”福兮还处于思维童稚的阶段。 “你猜。”白庄生边翻看课本边回答。 福兮自作聪明:“因为哥哥要和我一起成为科学家。” “你不用成为科学家。”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过自己的人生就好,成为自己最想成为的人最重要。” “我什么也不想成为,我就想和哥哥永远在一起。”福兮拧巴起小脸。 这话让白庄生的眼睛都暖了起来,笑容也变得那般夺目:“好,这个要求我一定会做到。” —— 福兮又一次猛地睁开眼睛,望向病房冰冷的天花板,回忆着刚才在梦中浮现的种种片段,似幻似真。 白庄生并没有撒谎,这几天,她的的确确想起了很多人生的旧片段。 只是那些片段多半在十岁之前,记忆中的白庄生,永远是个温文尔雅的少年。 上午九点,病床对面的虚拟屏幕会准确地发出报时。 已经逐渐适应病房生活的福兮缓慢起身,在洁净的洗手间冲了个澡后,又对着镜子走神。 头上的手术创口已经愈合了,沾到水也没有关系。 她慢慢把发丝吹干后,又带上那顶毛线帽,似乎因此而找到了点安全感。 水汽弥漫之际,浴室的门忽然打开。 福兮被吓了一跳,连往后退过几步,而后才看清来者是自己的“丈夫”。 “准备吃早餐,我还在想你去哪了。”白庄生弯起嘴角。 “啊,好。”福兮放松下来,再度用帽子压了压额头。 白庄生似是对亲密的举动习以为常,揽过她的肩膀问:“你有再想起来些什么吗?” “没有。”福兮莫名地不想细说。 白庄生认真道:“撒谎的时候,眼睛不要往右看,往左才是在回忆。” 福兮坐到椅子上回答:“只是些梦中琐碎的片段罢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这很正常,但你必须尽量详细地描述给我,这对术后的复建非常重要。”白庄生打开便当盒,体贴地将勺子递给她。 渐渐复苏的记忆让福兮无法再将这个男人当成陌生人,甚至泛起种旁人无法打扰的亲密,所以她径直发问:“为什么我想不起长大后的事情?这让我很不安,我不想再这里呆下去了。” “那你想去哪里?”白庄生绕开了问题,反问她。 福兮发怔。 是啊,自己要去哪儿呢? 她又开始大脑一片空白。 “等到下周的检查数据正常,我就带你回家吧,也许在熟悉的环境生活对你更合适。”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阿福,我是真的很担心你,从你出事,到现在,这么久了,没有一晚能睡好觉。“ 福兮欲言又止。 他的难过,引起了她内心的焦躁。 白庄生叹了口气,从公文包里拿出本书:“这是你留在书房的速写本,上次你说过想要看看。” 自从在病床上醒来后,福兮大部分时间的态度都是平静而麻木的,虽然她的性格随着逝去的记忆一起成了雾里看花的东西,但却真的很少失态、很少失控,每每大家劝说什么“不要短期接触太多信息,循序渐进的回忆”之类的话,她也都迟疑地接受了。 但谁不想了解自己呢? 对自己一无所知,简直是富于智慧的人类最无法忍受的困境。 因此,白福兮瞬间就夺过本子。 庄生微怔,像个兄长般不容置疑地劝说道:“先吃饭,一会儿我要去工作,你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翻阅,速写笔我也帮你带来了。” 福兮对他的话总是有种本能的服从,所以点点头,把杯子里的牛奶咕咚咕咚喝了下去。 —— 风格清新温暖的铅笔稿,记录的都是城市角角落落的风景,每一页都那么似曾相识,虽然白纸上只有斑驳的灰色,但仍可看得出,美术功底扎实。 这些都是我画的吗? 福兮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上触觉粗糙的画稿,愣了片刻,才拿起手边崭新的炭笔慢慢的勾勒了起来。 也许她已经坏掉的大脑仍旧以某种方式铭记着绘画的方式,所以线条才那么平稳而斜条,能够清晰地表达出心中所想。 很快,一张雨中的街景上,就出现了个修长挺拔的身影,他静静地举着伞与身边的女子交谈,正是白庄生。 那这个女人是谁呢…… 阿福停下动作,用力思索。 可惜随之而来的又是从大脑深处传来的痛楚,痛到她整个人都要炸了,颤抖地倒在雪白的床铺上,半句呼救都发不出来。 —— “急救手环不是给你带上了吗,不舒服的时候按一下就行,因为带仪器会让你难受才摘除的,所以你一定要听话,不然我……” 福兮恍然睁眼的刹那,就听到白庄生停不下来的教训,她仍记得昏迷前的状态,无力地打断道:“对不起。” 白庄生焦虑的表情冷静下来,拉住她的手说:“我不是要朝你发脾气,只是我不想你再受伤害了。” “我画了些印象中的场景,有一点点要想起来似的,可是越想越头痛。”福兮委屈地解释。 “这个吗?”白庄生拿过床头的本子,翻到那页时,眼神不由温柔:“这是我们订婚的宴会前,去给爸爸买礼物。” 福兮接过来,望着画稿上站在白庄生旁的清瘦少女:“可是……” 她之前明明画了个陌生人。 “暂时先不要乱想,好好休息。”白庄生抚摸上她的脸:“今晚我留下来陪你,我真的不放心。” —— 直到洗漱完毕睡觉前,福兮才明白他说的陪是哪种陪。 换上睡袍的白庄生没有平时那么禁欲而严肃,还因沐浴而潮湿的头发微微凌乱,反而显出男人特有的可爱,他用一个纤薄的平板电脑发完邮件后,将其放在旁边,终而抬头微笑:“怎么,你害羞了?” “我……不习惯。”福兮小声回答。 其实她已经想起了自己从小就总睡在他旁边的事,连不习惯也谈不上。 白庄生拉住阿福的手,让她爬上床坐在被子边上,安慰道:“你的感受我都了解,只是不希望再发生白天的事情,现在你已经不用仪器监控,如果最近都很稳定的话,我们就可以回家,放心,我不会对病人做什么的。” 由于离得太近,福兮又闻到了他特有的味道,不由安下心来,慢慢钻进被窝里,躺平了说道:“会不会你只是我哥哥,因为有特殊的癖好,才一直骗我呢?” 白庄生被她逗笑了,而且笑得发自肺腑,他忽然支着上身把她控制在双臂之内,亲了下她的额头:“我的癖好,你不是最清楚吗?” 阿福又开始没出息地心脏狂跳,用被子挡住嘴巴问:“如果我永远都想不起来,我们会离婚吗?” “胡说八道。”白庄生皱眉,而后回答:“那我会再和你谈一次恋爱,让你再爱上我一次。” “……我要睡觉了。”福兮闭上眼睛。 “傻瓜。”白庄生这样说完,果真如其所言,没有再做过格的事,只是关上灯后,静静地拥住了她。 带着清香的温暖,像是有魔力般,抚平所有的不安。 在不受控制的梦里,福兮终于顶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跑到了庄生哥哥的身边,她捧着好大一束康乃馨,被他训斥要着凉,却还嘻嘻哈哈地笑,红色的高跟鞋踩在积水上,溅起了轻盈的水花。 第04章 在医院有了白庄生的陪伴,福兮的状况好转很多,并没有再出现那日失控的状况,在日常中断断续续回忆起来的,也都是和他青梅竹马的成长过程中,那些温暖而平淡的记忆。 只是身为这个研究所的副所长,白庄生非常忙碌,二十四小时的形影不离是很奢侈的要求。 某天福兮在病床上画了半天的素描,都不见他的身影,心里渐渐不安,便穿上拖鞋走出门去。 常常守在外面办公室的杨乐正在翻文件,看到她立刻问道:“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他呢……”福兮问道。 “哦,白教授去大学开会,现在人不在研究所。”杨乐笑道:“他没有告诉你吗,如果想他了,可以给他打电话。” 福兮望着杨乐递过来的手机,半晌后摇了摇头,转而又问:“我的手机呢?我没有朋友吗?” “应该在你家里吧?”杨乐迟疑:“好像……没有……每次见到你,都是你一个人。” “原来我这么孤僻……”福兮自言自语。 “也没有啦,听白教授说,你平时除了会找出版社的编辑外,大部分时间都呆在屋子里画画、养花、做饭……每个人的性格都不一样的。”杨乐很年轻,无措地摸着短发解释。 自从醒来后,白福兮的的确确没有回忆起除了庄生以外的人,即便是她传说中那位慈祥的养父,也印象模糊,可又正是因为有庄生在,她并不觉得太寂寞。 杨乐的态度里总有丝掩饰不住的紧张,向四周看了看,笑问:“你要吃零食吗?” “我要下楼去买饮料,给我点钱。”福兮伸出手。 杨乐立刻自告奋勇:“我陪你去。” 福兮皱起眉头:“不用,我并不是想喝饮料,只是希望自己透透气,你不会是要监视我吧?” 杨乐委屈:“可是你再出什么问题,白教授会把我赶走的。” “我懂得不舒服的话要叫急救了。”福兮抬起手,晃了晃手腕上的电子环。 “好吧。”杨乐从抽屉里翻出点零钱:“千万别离开医院。” “嗯。”福兮点点头。 —— 动物被关在笼子里,只要环境陌生,就算有好吃好喝招待着,仍旧会想要逃跑。 人有的时候也是如此。 白福兮没有觉得痛苦、也没有讨厌身边的任何人,但她就是没有太多安全感,而这种不安,是唯有接触更多的新鲜事物才能够被舒缓的。 所以她拒绝听从杨乐的嘱咐,握着病号服里的几十元钱,不声不响就从侧门晃出了医院。 这也是最近到花园散步发现的路线,侧门的保安总是在低头玩游戏,并不会认真盘查每个出入医院和研究所的人员。 福兮完全没想到,外面是比里面更安静的世界。 宽阔的柏油马路被两侧梧桐笼罩着沁人心脾的清凉,偶尔才会有车经过,行人也是寥寥无几。 她茫然地呆望片刻,先是在对面的公交站牌旁边仔细阅读了番,终究还是没有敢于搭乘上去,毕竟想到白庄生担忧焦灼的眼神,是很不愉快的感觉。 “请问,长岳路的会展中心怎么走?” 忽然有个路人打断她的沉思。 福兮抬头,见是个二十岁出头的清秀男生,便友好的摇摇头:“对不起,我也不太清楚呢。” 男生打量她片刻,郁闷道:“那可糟了,我已经找了一个多小时。” 福兮皱眉:“难道你没有手机导航吗,叫辆出租车,或者问问公交司机也行呀。” 男生被她说的哑然,半晌才结巴道:“姐姐……不给搭讪也给点面子嘛……” 福兮没有心情理睬奇怪的人,转身便朝着远处的奶茶店走去。 男生望着她渐渐消失的瘦弱身影,脸上的纯良消失,转而用一种恐惧取而代之,他拿出无线耳机,待到电话拨通后,便皱眉说道:“我果然找到白福兮了,她根本不认识我,可是对生活常识应答自如……这可真是件无法解释的事。” “我就知道是这样,那真的是她吗?”电话里传来的是很低哑性感的女声:“不要以为有张一样的脸,是就原来的人,或许你看到的连人都不算,不过是ai罢了。” —— 东川市的九月天朗气清,但是穿着单薄的病号服在外面游荡,还真有些微凉。 福兮疲惫地走进奶茶店里面,叹息说道:“我要杯热茶。” 没想到少女店员却很惊喜:“阿福姐姐,你是来给白教授送饭的吗?” 福兮对视上她的眼睛,不知该怎么回答。 “啊,你生病了?”店员这才注意到她的病号服。 “请问你是……我刚刚做完手术,很多事都记不清了。”阿福对她的热情感觉抱歉。 “你还好吧……”小姑娘满脸担心,边给她做奶茶边说:“没什么啦,只是因为你和白教授常来我才认识你的,你们两个真的好恩爱。” “是吗……”福兮瞧了瞧手上的婚戒。 正在这时,已经开始熟悉的声音忽然在身后响起:“阿福,你怎么跑出来了?” 福兮立刻回头,对上白庄生有些失措的脸,解释道:“我觉得有点闷,而且我并没有走远。” 白庄生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伸手将其抱住,片刻才道:“现在社会这么乱,你这种状况,叫我怎么放心得下?” “对不起……”福兮老实道歉。 “也许我该请假,多陪你几天。”白庄生帮她正了正帽子。 “我就说白教授对你很好吧?”店员忽然插嘴:“你的奶茶。” “谢谢。”福兮从兜里摸出零钱交给她,然后才被庄生拉出了这家小店。 街道上依旧安安静静的,只是停了辆黑色的轿车。 白庄生叹息:“我能理解你整天闷在病房里的心情,今晚带你出去吃饭好不好?还有你困惑的事情,我也都试着跟你解释。” “关于那个实验吗?”福兮问道。 “是,关于你做手术的原因。”白庄生露出苦笑的模样。 —— 酒店顶层的露天餐厅,在东川市璀璨的夜里,散发着钻石般的光辉,和医院里的整洁与单调截然不同。 恐怕女人的天性永远都会留存在血液中,身着棉质便服的福兮瞧了瞧往来的宾客,发现其他女生都是衣冠楚楚,不由担心道:“我这样,是不是太随便了?” “舒服就好,我希望你今晚过得开心。”白庄生脱下西服外套,接过菜单开始点菜。 福兮呆望着他在灯光下格外迷人的脸,心情渐渐安宁。 “以前我们常来这里。”白庄生微笑。 福兮点头,摸住被倒上温水的杯子。 “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真的不会让你为我冒险。”白庄生开口道:“我之前不跟你说,是有原因的。” 福兮眨眼不语。 “我爸爸和我,都一直在研究梦境、记忆与自我认知的奥秘,三年前,我申请了个项目,但是由于太过危险,始终都没有志愿者肯参与,甚至研究所的成员也都退缩……唯独你信任我,为了让我能够继续科研,主动成为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实验对象。”白庄生皱起眉头。 “这个实验一定和记忆有关吧?不然我现在怎么会失忆?”福兮终于问道。 “简单来说,实验的过程,是通过药物和计算机,让身为研究员的我进入你的潜意识,引导你接触程序制作出来的虚拟世界,来观察大脑的反馈信息,大家害怕参与,一是不想把心底的秘密示之于人,二是担心安全问题,毕竟这件事与健康丝丝相扣,而人脑又是身体最重要的部分。”白庄生的脸上褪去最后一丝轻松,显出痛苦的痕迹:“但你很勇敢,一直在鼓励我、配合我,为我提供了极其珍贵的数据,要知道,这对于我的研究有着举足轻重的意义……可是后来,我终于知道我爸生前不让我碰它的原因了……” 福兮着急:“后来怎么了?” “后来你开始分不清虚拟与现实,性格发生了很大的转变,所以我立刻就把实验停掉,并且请最好的心理专家对你进行催眠安抚,但是那段日子你整个人的状态仍旧很差,不是失眠就是做噩梦……每天都会情绪失控,我……我真的很后悔……”白庄生回答道。 恰巧这时服务员已经端着前菜上来,福兮已经完全不记得那些往事了,相对轻松地尝了尝薄切牛肉,因为不想让他太难过,而故意开心地转移了话题:“这个菜我吃过,我喜欢。” 白庄生有些无言。 福兮边吃边胡乱问:“所以呢,你害怕我变得越来越奇怪,就用手术切掉了我的大脑,拿走了那段记忆吗?” “别开玩笑了,我怎么会伤害你?!”白庄生立即发怒,转而继续道:“要知道,人是没有办法想象完全未知的事物的,你被改变的意识,仍旧是大脑针对现实生活的扭曲,在虚拟世界里,你为自己不仅为自己假想出了情敌,还让自己成为绝症患者,因此把自己真实的幸福生活搞得一团糟……我不能让你继续失控下去,只好在一个月前再度尝试着进入你的潜意识,和那个不太真实的你继续接触,试图扭正她,但你变得很抵触我,甚至憎恨我……最后,你终于彻底相信,虚拟才是现实,现实才是虚拟,而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病入膏肓,最后导致你的大脑,宣布了身体的死亡,阿福,你知道大脑认为身体已经死了,意味着什么吗?” 福兮张大眼睛,终于因着这恐怖的话而失去吃美食的轻松,她的科学知识储备不多,但也知道那是极度危险的状况。 “是我害了你,但我也庆幸那刻我在你身边。”白庄生道:“多亏了爸爸的教诲,和你对我的帮助,让我对大脑记忆区有些不太成熟、但很先进的认识,也许是上帝眷顾,我把你从脑死亡的地狱边缘挽救了回来,你现在的不良反应,对我来说已经不是特别值得难过的事了。” 福兮小声问:“那我会把一切真实的记忆再想起来吗?” “会的,但你也许会想起两段记忆,我不可能再对你进行那种实验了,你唯一要做的,就是分别记忆的真假,这就是我需要详细了解你恢复状况的原因。”白庄生黑白分明的眸子极度认真。 福兮愣了好半天,直到主菜端上来,才回神问:“那我曾经,真的帮到你了吗?” “当然,虽然所有论文带来的荣耀都因最后的事故而被抹杀了,但是令我在研究的道路上往前走了很多。”白庄生回答。 福兮微笑:“那就好。” 白庄生的神情有点无奈:“无论怎样,你总是能乐观的起来。” “大概就是因为不记得了才乐观吧?听你说这么多,就像听故事。”福兮说:“但是我知道,我一点也不后悔。” 白庄生微微挑眉。 福兮摸住心脏:“因为我感觉得到,曾经是有多么爱你,后来出了事情,也许是我自己意志不够坚定吧,并不是你做错了。” 白庄生问:“那现在呢?” 福兮装傻:“什么?” 白庄生追问:“你还爱我吗?” “我不知道,毕竟现在我对别人的好感度都是零。”福兮移开目光。 “对我是几?”白庄生有点锲而不舍。 福兮想了想,不太确定地回答道:“一?” 第05章 完全信任一个人,就是把自己放在悬崖边上,还能幸福地拉住对方的手。 这真是十足恐怖的心态。 福兮不晓得自己算不算真的信任白庄生。 那晚他说了很多,有些没听懂、有些太玄妙、很可疑,总而言之简直如同一千零一夜般神奇。 但质问的话并没有说出口。 因为福兮暂时想象不出他欺骗自己的理由。 在医院最后居住的几天里,她得到了白庄生的平板电脑,可以躺在床上浏览互联网、或者拿起电子笔画稿子。 对整个世界完全好奇的福兮,当然会选择前者。 白庄生诉说的所有,她一个字都没有忘记,只可惜因为科学知识太过匮乏,只能茫然地在搜索引擎上打下“失忆的原因”、“人可以进入他人的潜意识吗?”“脑死亡是怎么回一事?”“全息虚拟世界可能实现吗?”之类的问题,当然答案也都是闲散的网友七嘴八舌。 看的网页多了,福兮终于注意到“白原”这个名字被频频提起。 点击连接才明白,那正是庄生哥哥的生父、自己的养父、在脑神经科学方面享誉全球的伟大科学家,他最著名的伊甸园假说,简直匪夷所思:白原坚定地认为,只要将脑神经与计算机相连,就能通过计算机模拟出所有关于“活着”这种感觉的神经信号,从而让人生活在网络服务器上建立全新的虚拟社会,而他的追捧者中一流的医学家有之、社会学家有之,更多的是来自电子产业的商人,甘愿重金支持这种研究,期待使真正的全息虚拟世界成为现实——毕竟如果有朝一日,人类仅仅躺在家里,通过脑仪器就可以前往任何地方,体验所有的感官之觉、甚至于性/爱的愉悦,那么它所带来的商机,的的确确具备跨时代的意义。 想必福兮所涉及的实验,终究是与此有关的。 作为白原教授的天才独生子,白庄生的名头同样不小,随手翻阅便是各式各样不同的消息,但或许是因为年轻而英俊的外表,以至于八卦都集中在他与福兮的“兄妹恋”上,真正有价值的成就反而被掩盖了。 福兮望着屏幕上她与白庄生看似神仙眷侣的合照,深深地叹了口气。 “在干什么,愁眉苦脸的。” 病房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来,庄生哥哥的脸上,仍旧挂着温柔的笑容。 福兮回神答道:“网上只有我们的八卦,我的画都很少。” “毕竟你才刚刚大学毕业,以后作品会渐渐多起来的。”白庄生耐心十足,先帮她亲手洗了水果,然后才坐到床边说:“后天出院,你想穿什么衣服?看来上次我给你带的你不喜欢,所以在家里的衣柜前拍了几张照片。” 福兮从醒来到此刻,已经渐渐习惯了他的事无巨细,接过手机瞧了瞧,然后道:“这件黑的连衣裙,还有……我想要那双红色的高跟鞋。” 白庄生微微皱起眉头:“哪双?” “就是我们订婚时,我穿的那双呀。”福兮认真地说。 “晚上我回家找找,你的鞋子有点太多了。”白庄生弯起嘴角,转移了话题:“等我忙完现在的项目,就空出时间来好好陪你。” “不用了……”福兮立刻道,而后又对着他的眼睛不安解释:“你这种一门心思在工作上的人,就算做别的,也还是会想着工作。” 白庄生沉默片刻:“从前的确是这样,但你出事后,我醒悟了很多,如果我不是急功近利,也不会害得你遇到危险,我不会再让这种状况发生,我已经受到十足的教训了。” 福兮欲言又止,最后还是开了口:“你说过,我因为实验而把虚拟和现实颠倒了,那我又怎么知道现在不是在做白日梦呢?有没有什么办法,知道这个世界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或许白庄生没有料到这番话的出现,所以沉默了好久才道:“很遗憾,从来没有,至今也没有,人类就是如此愚蠢的生物,对人类最重要的脑,是完全可以接受欺骗的器官。” 福兮露出茫然的表情。 “不过,也不是没有,如果你真的在一个虚假的世界,就不要拒绝来自真实世界的接触,这是唯一可以逃离的方法。”白庄生忽然拉起手道:“所以,就算是在你的梦里,也不要再远离我,好吗?” 福兮慢慢点头。 “从前你很喜欢陪我看《黑客帝国》的,回家后找个晚上,我们再看一次那个老电影吧。”白庄生露出笑来。 “如果有好吃的,我就陪你看。”福兮答应。 白庄生伸手摸了摸她的脸:“你是要吃胖一点,起来,出院前得做个全面的身体检查。” 就连福兮自己也没想到,她立刻裹住被子拒绝:“我不要抽血!” “你啊……”白庄生非常无奈:“我还以为你失忆了,起码会忘记自己害怕的事。” 福兮紧张地握住胳膊,往事的轮廓,又一次从大脑深处静静涌出。 —— “我不要抽血——!好痛!!!” 年幼的福兮在儿科门诊室痛哭流涕,抱住哥哥的腿各种哀嚎。 “可是你感冒了,要化验血液才知道又没有病毒感染。”白庄生摸摸她的脑袋,又揪揪她的双马尾:“听话好吗?” “我不!!!”福兮听到这坚决的语气,哭的更伤心。 儿科主任无奈地摇摇头:“你和小孩子说这些,她怎么会明白呢?阿福乖,检查完了就有糖吃,阿姨保证只要一秒钟,就一秒,看,这是牛奶糖。” 福兮小时候长得很萌,眼泪汪汪的模样更是逗人:“一秒……” “恩,来,把袖子卷起来。”主任趁机拿出止血绷带和抽血器。 结果福兮刚刚平息的恐惧,瞬间又因为针头扎进皮肉而无限放大:“我痛!!哥哥!!一秒怎么这么长呀——!!” “一秒就是这么长,已经过去了,别哭了。”白庄生蹲下身,心疼地亲了下她发烧发烫的额头:“好了好了,已经过去了。” —— 东川市有千万人口,工作日的医院仍旧异常拥挤。 庄生找熟人帮福兮采完血样,便带着她到医生的办公室休息,拿着瓶红色的饮料说:“不会又要哭了吧,喝了这个血就补回来了。” “谁要喝番茄汁,骗子。”福兮全身瑟瑟发抖,紧了紧病号服外的毛衫。 “可能是因为两岁时那场车祸的治疗,你就是没办法的害怕打针。”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不是很厉害的教授吗,为什么不帮我治好这毛病?”福兮反问。 “恐惧也是人的一部分。”白庄生的眼神有点悲伤:“如果可能,我不希望你发生任何改变,你就是你。” 福兮回视,片刻后微笑:“我记得小时候身体不好,你经常带我来这个医院看病,那时你也才初中而已,却比哪个家长都操心。” “谁让我爸整天在实验室里?也许就是因为如此,我妈才会跟他离婚。”白庄生道:“我不会做那种不负责任的丈夫和父亲。” 福兮轻笑了声,却握住他的手,小声道:“谢谢你一直都陪着我。” “傻瓜。”庄生叹息。 年少的他所带来的保护,在福兮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她已经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爱上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哥哥了,因为在过去短暂的生命里,他就是她的唯一。 或许很多记忆要很久才能回来、或者再也回不来了。 但此时此刻,她一点也犹豫、一点也不抗拒:在他的身边,和他一直走下去。 第06章 随着时间飞逝,秋意在东川这个北方城市终于浓郁了起来,道路两旁的树被寒意染成金黄,在风中纷纷扬扬地落下。 福兮坐在车里,一直呆望着窗外飞逝的风景,喃喃自语道:“我好像见过这些黄叶,很多很多次。” “因为咱们家院子里,就有颗银杏。”白庄生开着车随口答道:“你小时候经常在树下玩呢,回去给你看录像。” “恩。”福兮点头:“我们还住在爸爸那儿吗?” “是啊,是你说不喜欢新房子,所以婚后也没搬家,反正他通常吃住在实验室里,很少回来的。”白庄生提起父亲的语气总是带有丝不满意。 “非常之人,通常要做非常之事,爸爸他为全人类做出那么大的贡献,牺牲掉自己的生活也无可厚非吧,世界上没有完美的人,我相信他是爱你的。”福兮能用来安慰的话不多,毕竟她对白原只剩下个模糊的慈祥印象。 白庄生在握着方向盘的同时,顺着后视镜默默地打量她。 福兮疑惑:“怎么了?” “知道吗,以前你就常这么劝我。”白庄生微笑。 福兮也笑起来:“说明这就是正确的道理呀。” 经过这段难以形容的日子,他们之间终于产生了点美好的融洽。 只是缺失的记忆,就像失去了人生,让白福兮无法拥抱住感情的所谓真实。 —— 久违的家和旧色的记忆中一模一样。 砖色的墙壁,宁静的花园,还有白色的窗棂和木门。 从车上走下来的福兮难免有些激动,以至于踩着好不容易找到的高跟鞋一下子摔倒在地。 本在后背箱前收拾东西的白庄生急忙跑过来搀扶:“小心点,早该听我的话,穿拖鞋就好。” 福兮吃力地站起来,忍住痛笑道:“这真的是我的鞋吗,我怎么不会穿呀?” “你上大学以后才偶尔学着穿高跟鞋,每次都磕磕绊绊。”白庄生发现她膝盖破皮流血,索性打横抱起,急急忙忙地冲进屋子里,边把福兮放在沙发上边说:“我去拿医药箱。” 福兮点点头。 可是在白庄生走后,她又忍不住爬了起来,在莫名熟悉的温馨客厅转了一圈,而后毫无意识地走进了厨房里。 真的是窗明几净,闪亮的案台和厨具在阳光中闪闪发亮。 福兮停在冰箱旁边,望着上面五颜六色的冰箱贴,和两个人在各种不同地方的旅行合影,难免魂不守舍。 “都是从前拍的。”白庄生很快追了过来,指了指其中一张在夜色帐篷边的拍立得照,微笑道:“这是你的高中毕业旅行,我们一起去日本看萤火虫,在深林里野营。” 照片上的福兮瘦瘦小小,依偎在他身边,是乖巧可爱的模样。 好熟悉,真的好熟悉。 福兮伸手把它拿到手里。 “来,帮你消消毒,然后给你做饭。”白庄生拉着她坐到椅子上,追问道:“你想吃什么告诉我就好,我早餐让超市送了很多食材,都是你喜欢的。” “都可以,你做的饭很好吃。”福兮握着那张照片,望着他干净的脸和优美的长睫毛,有些不安于眼前的几近于完美的幸福,同时又有些痛恨自己,为什么之前就连爱着一个人的感觉,都可以糊里糊涂地忘记。 —— 七月长草中的萤火虫,比任何时候都要灿烂繁多。 少女福兮披着毯子坐在帐篷旁边,认真地欣赏着自己梦寐以求的美景,心中平静而快乐。 “这里湿气重,而且蚊虫很多。”白庄生忽然靠近,在她身边喷了些驱虫液。 “庄生哥哥,谢谢你从美国回来陪我毕业旅行,你一定很忙吧?”福兮抬起头,眉眼年轻到无需装饰就可爱动人。 “怎么几个月不见,这么客气了?”白庄生笑着坐在旁边:“我本来就答应你了,当然要做到。” “你答应我的事全部都会做到吗?”福兮问道。 庄生点点头:“当然。” 福兮顿时露出狡黠的酒窝:“那你总说,你永远和我在一起,也会做到吗?” 白庄生挑眉:“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他们都说,你在外面交女朋友了。”福兮眨眨眼。 “怎么可能,没这个时间,也没这个心情。”白庄生立刻否认,并且语气真诚。 “恩……”福兮颔首。 “小孩子,少道听途说,胡思乱想。”庄生摸摸她的头发。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十八岁了。”福兮拉开哥哥的手腕。 白庄生无奈:“好,你是大孩子。” “才不是。”福兮忽然有点生气,瞪了他两眼,竟然倾身亲了下他的唇。 空气一时间有点凝固。 两个人虽没有血缘关系,但毕竟青梅竹马地长大。 “我说过,我喜欢你,你要是害怕就不要再见我,你现在回来见我、还陪我出来玩,就是不怕啦?”福兮勇敢地追寻答案。 “我怎么会怕你?”白庄生侧开头:“可你是我妹妹。” “哦,所以……我交男朋友,我给你找个妹夫,你也觉得没什么吧?”福兮赌气地抱住膝盖。 白庄生沉默片刻:“……不可能没什么。” “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只有你,我不会和别人在一起的,就算你不喜欢我,我也要一个人生活。”福兮喃喃道。 温热的吻再一次落在她的唇边,比起刚刚的鲁莽触碰,或许此刻才是真正意义上的初吻。 夜色、萤火、凉风。 还有十八岁的夏天。 —— 福兮坐在餐厅的椅子上,吃了口白庄生精心煮的粥,忽然间流下了眼泪。 正在旁边切苹果的庄生很担忧,立刻拿起面巾纸帮她擦拭:“怎么了,是不是一下子回到这里,很多事想不起来,所以觉得很害怕?” 福兮摇着头,不知该如何表达心中的感觉,索性伸手拥抱住了他。 白庄生身子微僵,而后轻笑:“别哭了,这几天我都会陪你的,看到你哭是我最难以忍受的事。” “我觉得好不真实,我不可能有这么好的人生,这么好的回忆,还有这么好的你……”福兮哽咽着说:“可一切都是真的,都是真的,我怎么会忘记你呢,我一点都不想忘记你……真希望能把过去全部都想起来……我把自己最宝贵的东西丢了……” “当然是真的,可我没你说得那么好,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白庄生扶正她的肩膀,温柔地抹去她脸上的泪水,自己的眼眶却有点发红:“阿福,你才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第07章 了解别人尚且是件困难的事情,更何况是了解自己。 到家的福兮渐渐稳定下情绪,换了舒适的睡衣,便一直在书房翻看旧物。 从整齐的物品摆放中,便可知白庄生是个极有条理的男人,尽管大部分论文集都被他做过摘要和笔记了,却还是崭新而有规律地躺在书架里属于自己的角落。 可是……为什么自己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长大,却对科学一无所知呢? 就连庄生哥哥描述过的实验,她都觉得是天方夜谭。 福兮扶住被短发盖住的手术伤疤,深深地叹了口气。 就在半坐在地毯上发呆的功夫,白庄生从楼下走上来微笑:“饭做好了,来吃吧,你的书都在画室,不在这里。” “哦,好。”福兮扶着腿站起来,原地趔趄流下:“啊,我的腿好麻。” “不要一个姿势坐太久,肌张力升高后,神经传导会阻滞……”白庄生又习惯性地说教。 福兮立刻捂住耳朵:“我知道啦,你就少讲两句。” 白庄生满眼无奈。 福兮放下胳膊,小声问道:“像我这么个文盲,对神经学一无所知,竟然会答应你拿自己的脑袋做实验……” “……不要胡思乱想了,肚子饿了吧?”白庄生拉住她的手,陪着她慢慢走下楼去。 —— 满餐桌的各式蔬菜肉类,切得整整齐齐、色彩缤纷。 摆在最中间的瓷锅咕嘟咕嘟地煮着红色的辣汤,散发出一种很陌生的味道。 “这是什么呀……”福兮有点蒙。 “火锅。”白庄生回答:“家里很少吃,不过考虑到最近研究所的饭菜都太清淡了,给你换换口味,也许你会喜欢。” 福兮仍旧满头雾水,坐下来望着他把肉片煮熟、夹到自己的碗里,有点试探性地尝了尝,而后惊喜道:“好吃!” 白庄生似乎松了口气:“真的吗,那就多吃。” “太好吃啦,为什么之前不给我吃,我怎么会喜欢喝粥呢?!”福兮边捧着碗狼吞虎咽边感慨。 白庄生始终温柔地望着她,时不时伸手倒些饮料,只是回答:“也许怪我一直在忙自己的事,太少时间陪你吧,我会改正的。” “你吃啊,光瞅我干吗?”福兮长大眼睛。 “恩。”白庄生拿起筷子,开始满脸平静地进食。 “老实顾着我,你喜欢吃什么呀?”福兮追问。 白庄生微怔:“怎么了?” 福兮回答:“奶茶店的小妹妹不是说,我常常给你送饭吗,现在我也可以试着做菜,没准我会再想起些什么。” 白庄生似是回了神,弯起眼眸:“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福兮并不相信,哼了声,便继续享受面前美味的食物,显然已经把白粥之类的东西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望着她这幅样子,庄生有些心酸、又很满足,许久之后才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 —— 尽管无法搞清楚脑神经的奥秘,但在这段艰难的日子里,白福兮已经渐渐发现,只要她接触熟悉的事物,就会被勾起暂时被忘记的过去,那就像导/火索和催化剂,让她缓慢地恢复成更完整的样子。 可是回到家后,却也有很多东西,显得那么完美而陌生。 比如白庄生给她准备的各种好吃的东西,比如水汽氤氲的热浴缸。 之前福兮在病房的淋浴下洗漱总是动作迅捷,如今一下子站到慢慢的清水面前,反而有些不是所措。 她用脚尖试了试温度,然后小心地坐了进去。 热水浸透皮肤的那种感觉,别提有多舒服,仿佛每个毛孔都在唱歌,瞬间就蒸腾走了所有烦恼。 福兮又用手抚摸过已经洗干净的手臂,微笑地抬头望向对面镜子里的自己。 就在这幸福的瞬间,镜中倒映出的年轻女人,却忽然变成干瘦的模样,黑色的头发长长的,犹如墨汁般融化在水中,满眼绝望,扑面而来。 冷不防望到这一幕的福兮被吓个半死,捂住脸发出难以控制的惨叫。 幸好几秒过后白庄生就破门而入,急道:“阿福!你没事吧?” —— 裹着浴巾在空调房里瑟瑟发抖了好半天,福兮才从恐惧的情绪中慢慢缓了过来,哽咽着说:“我看到我自己变得好瘦,头发好长,特别可怕,那个镜子明明都是水雾,怎么会看得那么清楚……” “好了,只是假性幻觉罢了,你最近太累了。”白庄生端来热水,耐心地喂给她喝。 “我为什么会产生幻觉……”福兮哽咽:“我是不是见鬼了……” “那么可爱的鬼,我也想见见。”白庄生把杯子放在床头柜上,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我不是告诉过你,你有过一段自己创造的梦境,在那个世界里,你就是长头发,随着记忆的回复,或许真的记忆和假的记忆都会出现,不要害怕,人怎么会害怕自己脑袋里的东西呢?” 话虽如此,可是福兮仍旧手脚发凉,她在短时间内甚至有点不敢照镜子了,不由紧张地拉住白庄生的胳膊:“你不要走。” “我走哪里去?把头发吹干就睡觉吧。”庄生亲了下她的额头。 “不要,就这样待会儿。”福兮还是不肯放手。 白庄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静静地拥抱着她,苦笑说:“没事的。” 福兮没有任何一种证据,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可是眼前这陌生的全世界和陌生的自己,全不如这个男人值得信任,所以当温暖涌来的时候,眼泪也没出息地涌出眼眶。 “傻丫头,别哭了。”白庄生用修长的手指抹擦过她的面颊:“也许直到你把所有事情都想起来的时候,才能够理解我有多么后悔,只希望那个时候,你不要恨我,不要讨厌我。” 福兮希望自己坚强,努力地控制住情绪,慢慢松开他被自己抓红的手腕。 可是美好的亲吻随之而来。 成熟男人的气息,终于比虚无的恐惧来得更真实,让她的脸颊都热了起来。 白庄生轻咬住福兮的嘴唇,忽然把她推倒在大床上。 浴巾下未着寸缕的身体让福兮很慌乱,她瞬间挣扎起来:“不、不行……” 白庄生总是那么在乎她的感受,终究还是停住动作,喘息着说:“对不起。” 福兮心跳的乱七八糟,闭上眼睛,小声结束这仓促的一天:“我要睡了。” 第08章 我们为什么会做梦呢? 这个问题困扰了人类几千年,有关的学说猜测也不胜枚举。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的自我满足,而荣格则提出,梦向我们传递着人格中的隐性因素,是种精神上的自我补完。 无论真相纠结如何,至少它都属于最自然不过的潜意识活动。 福兮离开医院后,几乎每个夜晚都会做梦。 有时无比清晰、有时支离破碎。 梦境像是无数片大大小小的拼图,让脑海中断断续续的回忆变得完整许多。 某个清晨她恍然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又睡在白庄生的怀里,不禁羞涩地憋红了脸,想要从他的手臂中逃脱出去。 结果极小的动静,就惹得他恢复了清醒。 “对不起,吵醒你了。”福兮趁机躲到一边,偷瞧他黑白分明的眼睛。 “早安。”白庄生再度伸出胳膊搂住她:“你是不是又做梦了?” “我讲梦话了吗?”福兮不安。 “你哭了,哭着哭着又安静了。”白庄轻抚浮她的脸。 “我梦见你去美国留学后,我和爸爸吵架,那时候很想你啊,所以很难过……”福兮小声说:“我不喜欢你离开我的日子。” “为什么吵架?”白庄生问道。 福兮回答:“因为我偷用他的电脑,大概有重要的文件在里面吧。” 白庄生微笑:“从前都没听你讲过,爸爸就是这点过份,总把研究看得比什么都重要。” “我梦到的回忆就一定是真实发生过的吗?有时候乱七八糟的,睁开眼睛就不太记得了。”福兮深深地叹了口气。 “以你现在的状况,梦到过去也不足为奇。”白庄生说:“但梦不一定是真实的,你不是现实生活的主人,但至少是自己精神意识的主人。” 福兮陷入沉默,并没有再追问更多。 最近她一直在阅读相关的书籍,想要恶补更多的知识,来抚平心灵的不安。 “今天我要去趟研究所,你自己在家,可以吗?”白庄生问道。 福兮颔首:“那我可以出去吗?” 白庄生当然不太情愿。 “我不想整天待在屋子里。”福兮已经没了睡意,支起身子说。 “别开车,在附近散散步是没问题的,随身携带手机和手环,如果你没心理压力的话,约朋友和同学见见面也好。”白庄生大概永远都不会叫她感觉为难。 福兮这才怯怯地抱住他的胳膊,感受着那永远温暖的体温,第无数次地不敢确信:这个挑不出缺点的男人,真的是自己的丈夫吗? —— 白家的别墅附近实在环境清幽而行人罕见。 完全不知道该做什么的福兮离开家,计划着亲自买点食材去试着准备晚餐,结果拎着环保袋走了很久,都没有发现超市的存在。 她被秋天的大太阳晒得脸颊发烫,再度低头确认手机上的导航。 “美女,又见面了。” 正在这个时候,身后忽然响起个年轻男声。 福兮自然被吓了一跳,扶着帽子回头望去,愣了好半天,才勉强想起是前阵子在医院外面问路的人,迟疑地回答:“你……又要干吗?” “你住在这附近啊?”那个男生满脸笑意。 现在的福兮并没心力跟陌生人多接触,敷衍地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男生死皮赖脸地跟着:“你害怕我吗?” “喂!你是什么人,在这儿干什么?”有两个保安开着巡回的小车经过,将其拦住。 福兮看到他们开始纠结,更是加快步伐。 “白庄生跟你什么关系?”男生被保安拉住的同时,忽然大声追问。 福兮觉得莫名其妙,再度回首说:“他是我老公。” —— 不知道是不是失忆的关系,做菜的方法,福兮同样完全想不起来了。 她辛辛苦苦地买全了材料,照着自己从前手写的菜谱折腾完毕,却是两盘不堪入目的食物。 提前从研究所回来的白庄生走进厨房,微笑着瞧了瞧,安慰道:“别着急,画画可以靠感觉,烹饪还是需要经验积累的,多做就会越来越像从前了。” “那今天晚上怎么办呀?”福兮拿勺子尝了下自己炖的牛肉,皱起眉头:“好咸……” “我来补救,你去洗个澡,再下楼就能吃。”白庄生扶住她的肩膀,开始解围裙。 白庄生在福兮的世界里,即是个男人,也是个哥哥,还是个家长。 或许这也正是他讲话特别管用的原因吧? 所以福兮没有反对,只是闲聊:“我天去买菜,遇到个奇怪的人。” “怎么奇怪?”白庄生不以为然。 福兮说:“之前在医院外面就跟我问过路的,今天又在这附近看到,还追问我们是什么关系,总觉得居心叵测。” “可能是无聊的记者,还居心叵测呢,小丫头。”白庄生把她的围裙系在自己的衬衫外面,亲了下她的额头:“去洗澡吧。” “嗯。”福兮点点头,很快便上楼去了。 这时,留在原地的白庄生神色渐渐凝重,走到窗边望向外面清净的街道,眉头紧皱。 —— 孤男寡女每天躺在一张床上,却什么事都没发生,这大概正是世界上最奇怪的事。 但无论福兮怎么承认哥哥的重要性,都没勇气跟他做出夫妻间本该习以为常的行为,因为爱情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爱情接受不了糊涂和残缺。 “是不是我总是拒绝,你会渐渐对我失望?” 晚上,福兮坐在被子里这样问道。 白庄生正在摆弄她的健康手环,闻言失笑:“我又不是为了这个娶你的,再说你会拒绝我一辈子吗?”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没再继续交谈,随手翻动着白原编著的神经学科普读物。 “好了,装了最新的导航系统,你打开后用语音就可以操作了。”白庄生将手环弄好后,耐心地帮她带上。 温暖的屋子,柔和的灯光,暧昧的氛围又开始在卧室里蔓延。 福兮心跳提速,转移话题道:“之前你不是要我陪你看老电影吗?如果现在还不困,我们就看看吧。” “好啊。”白庄生伸手打开卧室墙壁上的虚拟屏,便搜索边说:“《黑客帝国》我小时候就常跟我爸看,他说会带给他很多灵感。” 福兮偷看他英俊的侧脸,顺势用毯子裹住自己。 结果待到白庄生把电影设置好,还是把她搂进怀里:“你想怎样我都尊重你,但你不能夺走我抱着你的权力。” —— 毕竟离《黑客帝国》上映已经几十年过去了,曾经吸引了所有观众的荧幕特效显得笨拙不堪,但是电影故事所带来的想象和警示依旧震撼。 特别是男主角意识到自己不过生活在计算机模拟的虚假世界,终于从满是培养液的子宫仓醒来,看到真实世界的千疮百孔的那一幕,大概每个人都会被触动。 福兮胆子不大,自然全程心惊肉跳,小声道:“我从前好像看过。” “是啊,陪我看过好多次了。”白庄生回答。 福兮努力回想着,却只觉得头微微地疼。 白庄生问她:“如果主角是你,你会选择醒来看到真实的惨淡,还活在完美的幻觉里?” 福兮沉默片刻:“我选择醒来。” 白庄生淡笑:“为什么?” 福兮说:“因为真实最重要。” “傻瓜。”白庄生像拍着个孩子似的轻拍着她的身体:“幸福才重要。” 第09章 家庭主妇的闲散生活有些消磨福兮的意志,却让她的出院后的情绪渐渐变得冷静。 尽管白庄生已经尽量陪在她的身边了,但因为研究所的工作的确非常繁忙,时不时就会被个电话突然叫走,消失很久。 所以大部分时间,福兮还是独自打发着。 这日她照常去便利店买日用品,临走时忽被收银员留住:“小姐,您账户的积分可以兑换奖品哦,现在已经有四百二十三分了。” “啊,是吗?”福兮回头对着墙上的海报瞧了瞧,说道:“那我就要个四百分的代金券吧。” “好的,您回家照着券上的网址进入,输入代金码和手机号就可以将它转到您的账户上了。”收银员认真地教导着。 听到这儿福兮不禁感觉手续有点麻烦,却也还是点点头。 之后才漫不经心地走入了店外的秋阳之中。 收银员瞧着她的背影,凝固了两秒,又开始热情地招待起其他顾客了。 —— 眼睛看到的画面、鼻子闻到的味道……这些最日常不过的感觉,通通是由器官收集起信息、而后被大脑处理并感知的,我们以为人类最重要的眼睛和鼻子之类的部位,其实不过属于神经系统中的一小部分罢了。 温度怡人的午后,福兮躺在书房的懒人沙发上,合住手里仍旧晦涩的科普读物,望着天花板琢磨:所以白庄生现在是继承了父亲的衣钵,实现了白原教授的梦想吗?他说他曾进入了自己的梦境,那么在那个潜意识的世界里所看到的,会和现实会有多少不同呢?还有……梦也不是无缘由产生的的,自己梦中的庄生哥哥会和别的女人在一起、而自己又得绝症死去,究其根源,是不是现实中就有什么预兆? 想要参透的事情太多,福兮觉得精力和脑子不太够用,便忍住头痛起身吃了片药。 她对着空气深喘了口气,隐约地听到了敲门声。 “谁啊?”福兮有点害怕见到已经不再认识的熟人,忐忑起身。 可惜并没有应答,但敲门声断断续续。 不会是从前的同事或朋友吧? 明明就因不愿解释此刻状况避而不约了,要是真的找上来,那又要啰嗦很多…… 福兮忐忑地戴正了毛线帽,匆匆下楼跑向玄关。 结果,没人。 她望向空无一物的门外,有点满头雾水:“谁在恶作剧?” 当然是不存在回答。 福兮没办法地关上门,打算继续看书。 谁知道这时,敲门声又清晰地响了起来。 她不禁脊背发凉,伸手打开监视器,门外并没有任何访客。 可是那敲击的声音,仍旧于近在咫尺的距离,断断续续地响着。 胆子不大的福兮瞬间被吓个半死,后退几步,哆哆嗦嗦地掏出手机给白庄生打电话:“你快、快回家,门一直响……我害怕……” —— 虽然车程不算短,可是听到呼救的白庄生还在最短的时间赶到家里,在门口研究了片刻,最后拿着锤子和梯子说:“没事的,门牌号松了,风来了就会吹动。” 福兮的脸上已经没了血色,她抱着手臂在旁边瞧着他修理,疑神疑鬼地说:“真的吗?可是那个频率真的像有人在敲门,很着急的感觉。” “不然呢,你觉得是阴间的‘好朋友’来找你了?”白庄生失笑,仍未落去的太阳照在他精致的脸上,闪着明晃晃的光。 福兮闭了嘴巴,没再讲可笑又愚蠢的话。 “傻阿福,中午吃什么饭了?”白庄生随口问道。 “零食……”福兮知道他会检查冰箱,便实话实说。 果然,白庄生立刻投来责备的眼神。 “我知道啦,看书看得太入神,忘记时间了。”福兮赶快认错。 “你从小就不爱看书,也不爱学习,现在倒是挺认真。”白庄生无奈地摇摇头。 福兮沉默片刻,忽然追问:“你说过,我在实验中的梦境里得了绝症,为什么?就算只是我的梦,也存在原因的吧,想梦见什么总要潜意识里有点想法才对,难道我平时身体不好吗?” 白庄生的手停了片刻,最终还是几下大力把门牌钉好,才爬下梯子道:“我不是心理医生,没办法回答你太多,但或许是因为平时我总是太忙,陪你的时间很少,只有你感冒发烧了我才会留在家里照顾,所以你想让我一直留下来吧?” 福兮感觉得到,他很不想要去聊实验失败的事,毕竟自己曾经差点为之失去生命,所以撇撇嘴:“你才没那么重要。” “最好是。”白庄生把锤子装进工具箱,叹了口气。 “我打扰你工作了吧,果然不该把你叫回来的……”福兮发现此时周围果然清净了,不由为自己的神经质不好意思了起来。 “工作没有你重要,至少从你出事以后,我是这样想的。”白庄生直起身子满脸认真:“或许我从前的*都大错特错了,阿福,待将手头的事忙完,我就会离开研究所,带你去美国教书,好好过下清闲的日子。” 听到这话,福兮在原地呆了一呆,本能地拒绝:“不用……不用为我牺牲那么多。” “阿福,这不是牺牲,我再也不想承受失去你的可能性了。”白庄生伸手捏捏她的脸,微笑:“嗯,最近胖了。” “真、真的吗?”福兮顿时紧张。 白庄生道:“胖点才好,那么瘦弱的话,生孩子时会很难熬。” “谁要生孩子了?!”福兮满脸通红。 白庄生轻轻地抱住她,让她贴在自己的怀里:“我们是夫妻,要个孩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你从前一直很想要小孩的。” “我……我才二十二岁。”福兮慌乱地挣扎开,跑走的步伐都有点不自然,她不是害怕小孩,只是紧张他话里话外的暗示。 “嗯,你自己都像个孩子。”白庄生站在原地喃喃自语,低头看向刚才被钉子划破的指腹,用力一捏,鲜红的血珠便浮出了皮肤。 —— 夜色弥漫,星辰在空中闪闪烁烁。 福兮穿着睡裙站在阳台上抬头望了许久,喃喃自语道:“真漂亮,像童话故事一样,我从前怎么不知道抬头看看呢?” “小心着凉。”白庄生帮她披了个薄毯子:“你光烦心自己的事,哪有心情看星星?” 福兮露出苦笑。 “明天我们去见个朋友,总让你对着我,估计你都烦了。”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朋友?”福兮不安。 “嗯,马璐,你的高中同学,你们两个一直关系很好。”白庄生说:“你做实验和做手术的事,她都知道,而且特别担心你,我看你好多了,所以只是简单地吃顿饭。” 这个名字在福兮心里隐约有点印象,她呆呆地想了会儿,终于颔首。 “一切都会好的,最艰难的时刻已经过去了。”白庄生捧住她的脸,垂首深深地亲吻住,温柔一如头顶银汉之光。 第10章 崭新设计的概念型酒店在东川市繁华的夜景中,犹如一枚璀璨的钻石,坐落在最繁华的地段。 福兮小心翼翼地从轿车上走下来,在路边呆望了半天。 白庄生将手里的钥匙交给了门童,揽住她的肩膀问:“怎么了?” “真漂亮。”福兮回神微笑。 “小傻瓜,进去吧,外面风大。”白庄生带着她熟门熟路地往里迈步。 “我们之前来过吗?”福兮追问。 “嗯。”白庄生随口回答。 福兮叹息:“我完全不记得了。” 听到这句话,白庄生沉默两秒,而后道:“那我们以后再常常来,你喜欢吃的菜,我再带你吃一遍。” “只吃一遍吗?”福兮追问。 “吃多少遍都行。”白庄生露出笑意。 正在两人甜蜜交谈的时候,忽然有个穿着小礼服的姑娘从大厅跑过来,激动地喊道:“阿福,你好了吗?我都担心死了!” 福兮对视上她的瓜子脸和丹凤眼,几乎想都没想,便脱口而出:“璐璐?” 马璐非常惊喜,左看右看:“庄生说你失忆,原来你还记得我。” “对不起,我记不清了……但是我觉得你很熟悉,看到你,我就很开心。”福兮真诚地露出笑意和酒窝。 马璐拉住她可怜的瘦胳膊,满脸纠结,最后却只是深深叹气。 白庄生在旁边道:“我觉得我好像不该来,打扰你们讲知心话了。” “你不来谁结账?”马璐似乎跟他很熟悉,边往电梯走边说:“我之前劝过你们多少次了,不要拿自己的身体开玩笑,不要去做那种实验,你们就是不听……” “璐璐,是我自己决定的,决定了就不后悔。”福兮本能地不想让庄生难过。 “你不是失忆了吗?还这么振振有词。”马璐瞪她,一副刀子嘴豆腐心的样子。 —— 如果说白庄生带来的是扑朔迷离的爱情,那么闺蜜的出现为福兮弥补的,更多的则是琐碎的温暖,即便不记得为什么会跟这个女孩成为朋友了,但是马璐的乐观、善良和快乐,还是在整晚的饭局中让她感受到了很多幸福感,以至于晚上回家时,还坐在车上哼着歌,满眼笑模样。 “这么开心?你似乎更喜欢她,我嫉妒了。”白庄生边开车边开玩笑。 “嫉妒也没用,你得更努力才行。”福兮从包里拿出小镜子整理短发,很担心自己因为做手术剃去的那块头发还没长好,丑的太明显。 “你说我哪里不好,我改。”白庄生的态度很认真。 福兮脸上的笑意渐渐退去,小声回答:“你就是太好了,好的不真实,好到我每天都在想,这是为什么呀……” 白庄生立刻道:“因为我爱你。” 福兮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转而又哼哼:“你们教授,是不是专门研究过怎么讲甜言蜜语?” “我看研究过的是你吧?”白庄生莫名失笑。 “我怎么了?”福兮疑惑。 “看来你从前给我写的情书,自己先忘掉了。”白庄生勾着嘴角。 “情、情书?”福兮瞪圆了眼睛,半晌就拉住他的手臂:“在哪儿呢,快给我看!” “为什么要给你看,寄给我就是我的。”白庄生不理睬。 福兮郁闷:“求你啦。” “求我就说点好听的。”白庄生逗她。 福兮满脸纠结地捏了半天手指头,小声回答:“那我明天给你做早餐。” 白庄生看到交通灯变化,便把车子停下,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傻里傻气的。” “你才傻呢。”福兮回嘴,知道他是已然答应自己,便迫不及待地倒数着交通灯上的数字。 谁知道那数字从37跳到36,又跳回了37。 福兮惊讶:“咦?” 白庄生侧头:“又怎么了?” 36、35、34…… 灯在老老实实地计时。 福兮摇摇脑袋:“没什么,我眼花了。” —— “亲爱的庄生哥哥,你去美国已经两个月了,我每天都十分想你……” 晚上白庄生还真把从前的旧信函找出来,坐在床边读了起来。 福兮看过几眼,确实是自己的笔记,记录了满满地少女心事,不由捂住耳朵:“肉麻死了,快闭嘴。” “肉麻还不是你写?”白庄生觉得很有趣。 福兮眨了眨黑亮的大眼睛:“那谁让你留着的?” “你的东西,我当然要好好保存。”白庄生前半句还说得温柔,片刻又开她玩笑:“等我们老了的时候,可以给孙子孙女读。” “读什么呀……”福兮咬住嘴唇。 今天马璐也说过,之前她疯狂地想要个小孩,是白庄生觉得老婆太年轻,应该好好享受自己的人生,才始终不同意。 没想到大伤一场,彼此的角色竟然反过来了。 白庄生仔细地把信收好,放进床下的柜子里,然后才习惯性地把她搂进怀里:“发什么呆?” 福兮回身摇头:“睡觉吧。” “阿福。”白庄生轻唤了她一声。 “嗯?”福兮眨眼。 橘色的台灯映在她淡粉的真丝睡裙上,勾勒出年轻甜美的*,透露出很纯真、又很性感的魅力,值得任何男人为之屏息。 白庄生凝望片刻,忍不住轻吻她可爱的面颊,又含住她的嘴唇,深情无限地耳鬓厮磨。 福兮在湿热的呼吸中心脏砰砰跳,不晓得自己是否该继续抗拒。 虽然这些日子,想起了很多很多从前的事,想起了自己和他青梅竹马的半生时光,可是婚后这两年却又如彻底蒸发了似的,彻底遍寻不见。 “阿福,我爱你,特别特别爱。”白庄生终于还给她呼吸,低声道:“从前你让我说,我总不肯说,可是当你躺在手术台上的时候,我想说无数遍,而且每一遍都想让你听见。” “我不希望让你担心我……”福兮倒在被子上,眼睛闪动着单纯的悲伤。 白庄生拉过她的手,与她十指交叠。 “也许丢失的记忆真的回不来了,既然它那么让你痛苦,不回来也罢。”福兮小声道:“人生还很长,以后我们好好生活,好吗?我相信你的理想总会实现的。” 白庄生定定地望着她的眼睛,已有火焰从自己的眸子里燃起,最后说:“好。” 福兮这才搂住他的脖颈,轻轻地亲了他一下。 然而早已忍耐不住的白庄生,瞬间就阻住妻子的呼吸。 福兮迷迷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睡裙被撩了起来,不禁羞涩地踢腿:“不行……” 结果白庄生却趁机压住她,轻笑着说:“什么不行?” 福兮的脸比苹果还要红,脑袋里面兵荒马乱,望着他的脸,好像无数个记忆中的庄生全都重叠在一起。 爱抚与亲吻,让这个微寒的夜有了灼热的温度。 当身体被进入的时候,那种陌生的胀痛,终于让福兮对从前的夫妻生活有了朦胧的印象,她恍然记起:也是在这个房子里,也是在这张床上,那时她哭的很厉害,却将全部的幸福和全部的希望,都交给了这个男人,再也回不了头。 第11章 虽然白庄生之前答应过福兮,要带她去医院继续治疗手术的失忆后遗症,可天气日渐寒冷,却迟迟没有将许诺付诸于行动。 忘记从前的事,的确有很多不便。 但已经接受这种现实的福兮,并没有过多地沉浸在沮丧当中,她除了会多读些书补充关于脑科学的知识外,也开始满满重拾画稿,希望把刚起步就中断的事业捡起来。 对此白庄生分外支持,还给她买了许多工具。 这天福兮一早晨醒来,便又走进画室,继续给昨晚没完成的稿子上色。 结果颜料都没调完,白庄生就端着托盘走进来说:“先吃点早饭好吗,你不要身体了?” “哪儿有那么严重?”福兮的举止依旧像少女,抓起面包就往嘴巴里塞。 白庄生端着牛奶在旁等待,目光犹如凝望着最美好的存在,即深情款款、又充满耐心。 结果福兮却毫不优雅地咳嗽了起来。 “慢点,急什么。”白庄生端着杯子把牛奶喂给她。 福兮红着脸抢过杯子小声问:“你不是要去研究所吗?” “时间还早。”白庄生问道:“晚上想吃什么,我带回来。” “我来做就好,我要准备……水煮牛肉!”福兮摸着下巴想了想。 “哟,刚学做饭就弄这么麻烦的。”白庄生说。 “刚学?”福兮觉得奇怪:“我不是本来就会做吗?” “你都忘了步骤,跟重新学有什么不一样?”白庄生站起身来:“在厨房注意安全,别让自己太累。” “累什么呀,我都闲出毛病来了。”福兮忍不住叹息。 —— 鲜美的肉汤在锅里咕嘟咕嘟沸腾着,散发出诱人的味道。 福兮将烹饪后的厨房收拾干净,便开始整理最近买菜购物的各种单据。 或许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不应该太在乎金钱,庄生哥哥知道后肯定会叫她少操心琐事,可是她却有点不如由自主。 “代金券……”福兮翻到便利店兑换的奖励,便顺手拿过智能手机输入了上面显示的网址。 结果输入兑换码的页面没显示出来,却忽然黑屏了。 福兮微怔,敲了敲手机,看到信号灯仍旧亮着,不由满脸郁闷。 正在这个时候,一行白色的字闪动了出来。 “阿福,醒醒!” 茫然地福兮猛戳屏幕,却没有得到半点反应。 “不要继续活在庄生为你编织的噩梦里了。” 又一句话跳了出来。 福兮吓得手微抖,慌张地朝四周环视,而后又对着手机说:“你是谁,少恶作剧了!” “你已经死了:)” 新的文字继续浮现。 福兮觉得脊背发凉,瞅着手机屏幕在一串电流中恢复正常,不由呆在了原地。 是谁会开这种恶劣的玩笑? 简直一点概念都没有。 在福兮有限的记忆里,她始终是个不太起眼的女孩,朋友不多,也不曾与人结仇,除了在庄生哥哥身边任性活泼点以外,甚至略有些讨厌和陌生人接触。 走神的片刻功夫,福兮只觉得手机越来越烫,不由地把它丢在了案台上。 空无一人的家,让这个姑娘没有半点安全感。 也不晓得为什么,一瞬间她特别想要白庄生出现在身边,以至于慌慌张张地便跑出厨房,打算到客厅找其他电话联系研究所。 结果前脚刚迈出门,就听到身后一声巨响。 福兮吃惊回头,发现手机竟然爆炸,引得旁边的纸巾盒燃烧了起来。 这栋别墅用得天然气管道! 模糊的保命念头刚从脑海中跑出,她便本能地朝大门方向冲。 紧接着第二声更可怕的响动伴随着惊人的热浪从身后袭来,将瘦弱的福兮击倒在地。 她的头磕到墙壁上,只觉得剧痛伴随着黑暗,转瞬就在火灾中失去了意识。 —— 满眼的红,染着血腥的灼热,像是从地狱里探出的巨舌,带来死亡的气息。 好想逃啊……身体却根本无法动弹…… 耳畔除却噼啪作响的火焰炸裂之声,还有充满恐惧的惊呼。 男人、女人、小孩…… 福兮努力挣扎,使不上一点劲儿。 这种令人窒息的感觉不知持续了多久,终于在某刻猛地五脏六腑一坠,睁开了眼睛。 —— 白庄生英俊的面庞近在咫尺,身后又是洁净无瑕的病房。 喘息困难的福兮只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清他讲话的内容,全因自己哭的太过厉害。 眼里满是焦灼的白庄生伸手抚摸她脸上的眼泪,又接过护士递过来的纸巾,轻轻擦拭个不停。 望见自己心爱的人,令福兮渐渐冷静下来,哽咽着说:“爆、爆炸了……手机……” “我知道,幸好家里有自动灭火和警报系统。”白庄生安慰道:“你身上有些轻微的磕碰,别担心,我已经叫了保险公司去料理咱们家,好好休息。” “我的头很头痛……”福兮皱眉。 “撞倒了,刚已经做过检查,应该没问题,你一直在做噩梦。”白庄生叹息,对身边的医护人员说:“你们先出去吧,我来陪她就好。” 福兮仍旧回不过神来,小声道:“我梦见了好大一场火灾,很多人都死了……” 白庄生将她纤细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我不该留你自己在家,对不起。” “我又不是生活不能自理。”福兮轻轻地笑了下,逐渐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情,自然一五一十地描述了出来,而后追问:“到底是谁在吓唬我,手机怎么会爆炸呢,你是不是有什么瞒着我……” “被黑客入侵。”白庄生皱起眉头:“我知道是谁做的。” 福兮皱起眉头。 白庄生苦笑:“你刚做完脑部手术,我不想给你太多压力,所以有些话还没告诉你,并不是要隐瞒你任何秘密……我父亲的学说和我的实验系统,其实是被很多人所反对的。” “我知道,网上质疑你的人,挺多的……”福兮说。 “科学本身无所谓好坏,曾经的原/子弹也好、ai也好,都是双刃剑,我所探索的事情也不例外,通过电脑连接人的潜意识,给人虚拟现实的假象,或许会完全改变人类生活方式与人类社会,这些我从一开始就明白,自己也同样存在担忧。”白庄生认真地说:“反对者中,有理性的批判,也有偏激的敌对,其中态度公开且最为激进的,是图灵集团的继承人蓝衫,之前我和你因为擅自进行的实验,都遇到了她的强硬阻挠所带来的危险,警方却找不到证据,这次……多半跟她也逃不了关系,我已经报警了。” “蓝衫是谁……我一点也想不起来……”福兮虚弱地问:“那她至于,要害死我吗……” 白庄生死死地拉住妻子的手:“不要乱讲,我会保护你的。” 福兮并没有生气他之前的半字不提,反而慢慢地闭上眼睛笑道:“出这么多事……让我觉得,我好像活在一个伟人身边啊……” “在你面前,我就是个最平凡的男人。”白庄生深深地叹息:“你为我承受过太多,阿福,现在我只想给你平静的生活,我再也不要你触碰任何痛苦了。” 第12章 虽然这场爆炸十分严重,但福兮身上的确只受了些皮外伤,在病房补充了点生理盐水后,第二日早晨就出了院。 白庄生照旧陪在她的身边,拎着给她从家里带来的简单行李解释说:“房子被烧得不成样,没烧的地方也被水泡了,连装修带重购家具,起码得一个月时间,我最近特别忙,实在是分身乏术去收拾新屋子,不如就在医院的家属区住一阵子,你觉得怎么样?” “都好呀,只要能每天都见到你。”福兮跟在旁边听话点头。 “没跟你说反对者的事,你真的不怪我吗?”白庄生扶住她青肿的手肘。 “本来就在网上看了很多关于你的□□,只是没想到身边就有这么丧心病狂的人。”福兮郁闷:“我真的好希望能把所有的回忆都找回来,不然我帮不到你。” 面对这份渐渐复苏的信任,白庄生不禁微笑,习惯性地想要亲吻她。 结果刚刚低头,就有个冒失鬼闯进病房。 脸皮薄的福兮慌张躲开。 作为破坏气氛的罪魁祸首,助手杨乐不好意思道:“打扰你们了,白教授,警察想要跟阿福咨询下事发当时的状况,方便吗?” 白庄生望向妻子。 “好的。”福兮当然希望抓住犯人,她讨厌活在不安全的环境中,更担心庄生遇到和自己同样的危险,不管入侵手机的黑客是什么心态,那场爆炸和火灾,总不可能是善意的玩笑。 —— 白原教授生前所获的荣誉无法估量,被大学和附属医院厚待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被警察亲自送回他老宿舍的福兮,推门就被里面的宽敞和科技感惊到,忍不住感叹:“爸爸的待遇真好,这里简直像未来家庭。” 圆头圆脑的机器人扫地经过,还不忘朝她问好。 白庄生放下手里的平板电脑,从沙发上站起来:“是啊,这是学校奖励给他的房子,有很多东西是其他研究室的最新发明,如果你不喜欢,我收起来就是。” “没有不喜欢,可我还想回之前的家。”福兮很念旧,四处寻觅:“有没有水喝,跟警察讲了好半天,嗓子都干了。” “太太,请喝茶。”机器人又滑动了回来,还捧着热气腾腾的杯子。 福兮被它孩童般的声音逗笑:“谢谢。” 机器人晃了晃球一般的脑袋:“不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 福兮笑得更厉害。 可是白庄生却起身用遥控器关掉它,说道:“先别玩了,给你这个手机,我装上了研究所的最高权限防火墙,不会再被骚扰的。” “嗯。”福兮接过来,欲言又止。 这件意外让她朦胧地意识到,失忆的状况和脑部手术可能都没有白庄生形容的那么简单。 可是每每提到细节,他都满眼痛苦,又让她无法开口。 “怎么了,累了吗?”白庄生体贴道:“去睡一觉,我给你做饭吃。” 福兮似乎对小机器人很感兴趣,读着金属身体上的刻字说:“这个家政帮手应该会做吧。” “我想让你吃我做的。”白庄生哼道。 “给我啦,你把它关掉不会是因为小气吧?”福兮伸手就抢过遥控器。 “不喜欢看你被吸引走注意力的样子。”白庄生理直气壮。 福兮难得到看到这个男人幼稚的一面,不禁浮出酒窝,伸手抱住他:“你总说我傻,你才傻呢,和机器吃什么醋啦?” 庄生回手将福兮搂在怀里,不禁眉头深皱,仿佛害怕失去她一般,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 淅淅沥沥的雨水冲刷着机场的落地窗,预示着外面飞机无限的延误。 刚刚上初中的福兮哭红了眼睛,啜泣道:“既然飞不了,哥哥就不要去留学了,我不要哥哥走……” 白庄生无奈地蹲到她面前:“真是孩子气,等我有假期,肯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福兮记事以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简直泣不成声:“我不要……” “哭什么,难道任何事都由着你的性子来吗?!你知不知道他是你哥哥!”严厉的声音打断了小女孩的任性。 福兮抬头,对视上养父日渐严肃的脸和失望的眼神,猛地心脏抽痛。 —— 清晨的光朦朦胧胧地亮着,屋子里安静至极。 还带着睡意的庄生摸住她的脸,轻声问:“又做噩梦了吗?” 福兮抬手擦掉眼角泪水,侧身缩进他的臂弯里:“想起你去美国的那天了,我特别伤心……” “那也是没办法啊,早过去了。”白庄生安慰道。 “不是,是爸爸看到我的日记,知道我喜欢你,才坚持把你送走。”福兮委屈说:“他原本想一直把你留在身边,带你做研究,而且送我去美国读中学,对他来说也不困难。” “你要体谅他,那时你才十三岁,他接受不来也不足为奇。”白庄生叹息:“早熟的小鬼。” 福兮抬起大眼睛,嘟囔:“恋童癖。” 此时白庄生修长的手指已经伸进了她的睡裙,轻轻揉捏住她小巧浑圆的臀部:“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 福兮的耳朵都开始泛红:“流氓……” “哪里流氓了?”白庄生的手指忽然伸到更隐秘的地方,吻住她说:“这才是吧?” 如果*没有意义,那上帝只给人灵魂就好了。 无法不承认,重温了夫妻生活,让福兮对这个男人的感觉飞速地升温了起来。 原本的迷茫、不解和怀疑,仿佛都融化在白庄生的怀抱里。 风情旖旎的卧室里一时间只留下了急促的喘息。 福兮紧紧地抓住枕边,转而又摸向他结实的手臂,承受着过于巨大的占有。 “疼吗?”庄生的俊脸上泛着细汗,肌肉也渐渐有了湿润的痕迹。 福兮摇了摇头,睫毛闪的像蝴蝶。 “看着我。”白庄生温柔地托住她细瘦的腰。 福兮张开眸子,瞧向心爱之人的面庞,喃喃自语道:“那个黑客说我死了,我是不是真的已经死了……和你到了天堂……” 白庄生并没有回答,只是深吻住她的胡言乱语,缓慢而深入地律动起来。 福兮已经回忆到很多细节,其实白原教授并不接受他们在一起,全然不是庄生所说的祝福的心情。 过去的太多阻挠、太多责骂,开始重新清晰。 可是她从前、此刻、之后,都仍旧不想放弃,喜欢着哥哥的心情。 第13章 越是在网络信息时代,黑客就会成为越恐怖的存在。 爆炸案果然如同白庄生所预料的那般,并没有被警方查出什么所以然来,而完全被炸毁的手机也再无痕迹可寻,网段记录更是模糊不清,反复地去盘问那个略显无辜的便利店员,似乎成了他们唯一能做的事情。 听闻消息来探望福兮的马璐大惊小怪地叫道:“天啊,蓝衫他们是不是太过分了,不过是为了阻止研究,真的要至你们于死地吗,就算全息虚拟机不被庄生研究出来,也迟早会诞生的,美国和日本方面都没有停止开发呀。” “为什么你也肯定是那个姓蓝的做的?我根本就想不起她是谁了。”福兮端来茶点,对着朋友苦笑:“幸好受伤的是我而已。” “你应该没见过她几次吧,毕竟是大集团的公主,平日不会轻易路面的,只是听说她对白氏父子的研究特别敏感,经常发表些救世主一样的言论,讽刺白原在教导儿子为人类创造邪路,而且她格外注意庄生的行踪呢。”马璐拿过块蛋糕,用小叉子边摆弄边说:“我记得你曾经跟蓝衫在一个酒会上大吵一架,还会来跟我抱怨,她当众骂你是个童养媳。” 正在喝咖啡的福兮顿时被呛到。 马璐笑嘻嘻地回视。 福兮用纸巾擦拭嘴角说:“不过话将回来,和庄生哥哥比,我真的挺平凡,除了青春几乎一无所有,真不懂他怎么会愿意跟我结婚呢?就连他做的研究,我至今都没弄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个人的感情就只和你们两个人有关,千万别在意闲言碎语,再说他那么喜欢你,不娶你娶谁,你从来都没什么朋友,大概就是庄生嫉妒心太强吧,从高中相识起,他就没给过我什么好脸色看,要不是你现在手术后失忆还没恢复,估计他也不想让我出现在你面前。”马璐翻了个白眼。 福兮笑了起来,忽然意识到早晨庄生把宿舍的机器人丢到仓库的事。 “傻样儿。”马璐哼道。 “璐璐,我想起你来了,你是高二转到我班上的,做我后座,我们每天下学,都会去校门口的书店买漫画。”福兮感觉有些抱歉:“不过大部分的事,还是很模糊。” 马璐是个性格开朗而且宽容的姑娘,她握住福兮的手:“我的愿望,就是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想不起来就不想了,反正以后我们可以创造更多的回忆呀!” 每次跟她聊天,福兮都觉得很宽心,不由弯起嘴角。 “庄生的试验,其实比那些动胳膊动腿的那种更危险,我佩服你对他的无所保留。”马璐拍了拍福兮的手背:“不过既然他意识到了曾经的自私,你就接受他的改正,好好过接下来的日子吧。” “嗯,我最近在把自己失忆后的故事化成绘本,不过还没想好名字。”福兮单纯地露出酒窝:“也许不能出版,留个纪念也好。” —— 上帝是极爱开玩笑的,似乎我们越期待什么,就越得不到什么。 求而不得,往往是人生的必修与常态。 明明已经决定认真去生活的福兮,却总是遇到叫自己无能为力的麻烦事。 那晚白庄生没有在研究院加班,还特意带她到电影院看vr动画片,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到车库时,几乎接近了半夜凌晨。 福兮的心情特别好,上了车还在说:“好好玩呀,下次我还想看。” “小孩子。”庄生温柔地瞥她。 “你刚刚明明也很开心。”福兮不服。 “我开心是因为和你在一起。”庄生回答。 这话让福兮有点不好意思,脸蛋红红的哼了声。 “系好安全带。”庄生探身过去帮忙,在极近的距离嗅到她身上的香,又忍不住吻住她的唇。 两个人原本因失忆而疏远的感情,终于渐渐恢复炙热。 原本只是浅淡温柔的吻,却又不由自主地变得浪漫而炙热。 福兮搂住他的脖颈,心中充满此生无憾的幸福。 结果正在此时,车子却猛地一震。 她惊慌失措地抬头,发现并不只是车子震动,而是整个地下车库都在地晃山摇。 白庄生的表情变得冷峻,伸手把她抱住怀里道:“别怕。” “地、地震了!”福兮紧张。 “没关系。”白庄生却只是这样回答,甚至把她的脸按在自己胸前,不让她多看。 福兮被晃得头晕恶心,听到了可怕的坍塌和坠落声,瑟瑟发抖地不知道过了多久,周身才恢复寂静。 尽管车子安然无恙,空气里仍旧弥漫起一股烟土的味道。 白庄生用力拉着她,拿出自己的手机按了几下,道:“没有信号。” “是不是地震了?东川从来没有地震过啊。”福兮追问。 “大概是的。”白庄生望向窗外狼藉的停车场说:“稍等,我们先不要随便出去,也许还有余震,至少车顶还有一定的承重能力。” 福兮的六神无主是最正常不过的反应,她喃喃自语道:“怎么会这样呢,要是、要是我们出不去了怎么办?” 白庄生握住她冰凉的手:“不可能的,无论如何我都会让你平安无事。” 这个时候,福兮不禁感觉他的态度有点奇怪,却又说不出所以然来,只好听话地点点头。 白庄生调开车里的电台,里面依旧播放着安逸的午夜节目,女主播的声音很温暖,让福兮的无措也渐渐恢复平静。 —— 果然是地震发生。 一个小时后,两人被消防队从地下车库接出,外面已经下起了寒冷的秋雨。 还从来没有这种经历的福兮完全不晓得该怎么办,整个车开回宿舍的整个过程,始终被庄生握着手。 幸好宿舍楼的防震能力比较完善,并没有设施被损害。 福兮进门后低着头给马璐发短信,她却没有回应。 放下衣服的庄生伸手将手机抢走,说道:“现在信号不好,她不会有事的。” “可是……”福兮不晓得他怎么会那么不慌不忙。 “早点休息,名字再看看是什么情况。”白庄生伸手开灯。 结果电灯在亮起的瞬间,又砰地一声黑了。 福兮呆滞:“怎么了?” 白庄生拿手机的闪光灯照明,去检查了番说:“停电,可能地震把电路弄断了。” 接连不断的麻烦,让福兮有点应接不暇,她总感觉这几天自己像被什么东西追赶着,根本无法拥有平静的生活,从爆炸、到地震,简直混乱得不真实。 “别郁闷,这种状况我们也控制不了,如果交通没有因为地震瘫痪的话,我带你去别的地方散散心吧。”白庄生伸手抚摸她的她的脸:“最近真是多事之秋。” 黑暗中的他有点虚幻,窗外磅礴的大雨,掩盖住了一切的声音,简直像个陌生人。 “简单的洗洗睡,这回也没热水了。”白庄生无奈地笑。 “我怕黑。”福兮说。 “我陪着你,手机还有点电。”白庄生拉着她走到浴室,用明亮的白光驱走了黑暗。 福兮伸手打开水龙头,看到清水缓缓地流出来,便在犹豫之后,开始刷牙洗脸。 房间被雨声衬托的格外安静。 好像小时候,家里停电,庄生哥哥也是这样陪伴的,那时怕黑的自己哭哭啼啼,只要被他牵着手,却能安静下来,颇有点相依为命的感觉。 ——福兮想到这里,不由地心中微暖,责怪自己刚刚那种奇怪的情绪,未免太神经质了。 第14章 地震的一夜,福兮在黑暗中睡得很熟,而且整宿无梦,那感觉使得这场睡眠变得极为漫长,再从床上醒来时,内心几乎恍如隔世。 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露出苍白的光。 她深吸口气,从床上爬起来,听到屋内有隐约的响动。 原来是白庄生正在厨房煮食物。 他回首微笑:“睡得好吗,来电了,你可以去洗个澡。” “嗯……地震严重吗,新闻上怎么说?”福兮关心地问道。 “六点五级,震源在东川市朝西方向十五公里,市内很多建筑都出现了断裂,但是人员伤亡不多,刚刚马璐打电话来询问状况呢,我看你没醒就没有叫你接。”白庄生平静地为她描述状况:“早晨我回咱们家房子看了看,损坏更严重了。” “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去……”福兮郁闷片刻,又露出松了口气的表情:“不过人平安就行,只是怎么会忽然地震呢?” “地壳变动。”白庄生又是那副无所谓的态度。 福兮无奈地瞅了他一眼,凑到锅边问:“在做什么好吃的?” “炖鲫鱼汤。”白庄生舀起一勺,吹凉了递给她:“尝尝,刚才顺路在超市买的。” 浓白的汤汁散发着诱人的香气,福兮小心地喝下去,高兴道:“美味。” “那一会儿多吃点,米饭马上就熟了。”白庄生嘱咐道:“水早就放好了,去洗澡吧。” “嗯。”福兮一边答应着,一边还是打开了电视机。 出了这么大的事,里面却还歌舞升平,只有某个新闻节目在报告灾情。 她站在原地皱起眉头:“怎么媒体都不重视呢?以前别处地震,采访都铺天盖地的。” “因为并不是很严重吧,你就别乱操心了。”白庄生又抬手关掉了电视。 福兮还想继续申辩。 白庄生却说:“我打算带你出门散散心,听说过几天航班就会恢复正常,你想去哪里玩?这几个月又是手术又是受伤,你真的需要好好休息。” “都……可以呀,让我琢磨一下。”福兮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这件事上。 “嗯。”白庄生这才重新露出笑意,附身亲吻了下她的额头。 温馨平静的生活,大概仍旧没有被一桩桩意外打破吧? 但福兮已经感觉到了完美背后的阴影。 只不过那阴影太过模糊,又叫人无法想象,才持续地笼罩在那里,没有暴露原形。 —— 这个年代的旅游业已经无法更发达了,只要有人愿意去,无论多么遥远的路线,都得到了商业的开发。 吃饱肚子的福兮坐在床上拿着平板电脑研究,对着各式各样的推荐,简直目不暇接。 她是个偏安静内向的人,白原教授又忙得神龙见首不见尾,所以长大的过程中几乎没怎么离开过东川市,脑海中唯一能记得的,就是和哥哥定情的毕业旅行。 虽然家里可以找到不少照片,证明结婚之后两个人还去过很多地方,但毕竟根本想不起来了,不能不说是场遗憾,所以……现在该去哪里呢? 福兮感觉很苦恼。 她感觉到了久违的头痛,颓然倒在床上,对着天花板发起呆。 并没有去研究所上班的白庄生走进卧室里,问道:“怎么了?选好目的地了吗?” “不知道,你想去哪儿呢?”福兮侧身瞧他。 白庄生坐到床边说:“都好,我是想陪你。” “那就在家宅吧。”福兮笑了。 “平常总是这样犯懒,出门玩又比谁都疯。”白庄生温柔地揉了揉他的脸。 “真的吗,那你和我去过最快乐的地方是哪里?”福兮支起身子追问。 “土耳其。”白庄生回答。 福兮脑海中完全空荡,愣了会儿才问:“为什么呀?” “因为是我们的蜜月。”白庄生勾起嘴角:“我永远记得你那时站在阳光下的样子,还有明明恐高,却又坐上热气球,在上面一会儿哭一会儿笑。” “听起来像个傻瓜。”福兮郁闷。 “你本来就是个小傻瓜。”白庄生依然带着笑意。 福兮握住他温暖修长的手,忽然道:“我想去北极。” 白庄生凝滞:“去哪儿?” “北极。”福兮回答:“我想和你一起住在冰天雪地上看极光,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想。” 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顿时让白庄生的眼睛里多了几分神采,他凝望着妻子许久,才答应:“好,我去安排。” “你真好。”福兮忍不住开心起来,果然还是暗自期待旅行的。 “我才不好,我这辈子仅有的一点好全都给你了。”白庄生俯身压住她,亲了几下才低声道:“带你去那么远的地方玩,不准备谢谢我吗?” “谢谢。”福兮老实地照做。 “也太随便了。”白庄生哼道。 福兮缩在他怀里:“那你要我怎么样?” “好好服侍为夫。”白庄生捏住她的下巴。 “服侍你个头呀……起开,起开啊。”福兮挣扎。 结果庄生却搂得更紧,一边吻住她带着笑意的唇,一遍把她刚刚穿好的衣服又渐渐解开。 占据了整面墙的纱帘透出外面隐约的光,让地震之后的紧张氛围显得很不真实。 福兮被吻的几乎喘不过来气,脸红心跳地推开白庄生:“让我休息会儿吧,你这个衣冠禽兽。” “什么衣冠禽兽?”白庄生喘息着问。 “看起来像个正人君子,却整天耍流氓。”福兮扯过枕头把脸埋进去:“我想睡午觉。” “我是在履行丈夫的责任,刚醒又睡,骗谁?”白庄生轻笑,亲了下她裸/露的小巧肩膀:“你要真的感谢我,就给我生个孩子吧,男孩儿女孩儿都好,能陪着我们就好。” “嗯。”福兮羞涩地侧过脸,失笑:“要是去北极怀孕了,那孩子是北极人吗?” “是北极熊吧。” “你孩子是熊,你是什么呀?” “什么你啊我啊的,是我们的孩子,我是大熊,你们都是小熊。” —— 床事过后的福兮又在疲惫中进入了梦乡,她睡觉的时候总是很恬静,像油画中的美丽天使。 白庄生将她的手环设定了时间,而后才披上睡袍走床边,轻轻地撩开纱帘,望向外面的世界。 城市在暮光中的景致,并没有落日辉煌,也没有显出劫后余生,反而呈现了种非常不真实的模糊,如同信号坏掉的电视画面。 幸好诡异的一幕……阿福并没看到。 她还会这样快乐多久呢? 白庄生不知道答案,尽管已经竭尽全力、想尽办法,却仍旧没有答案。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而后就在某一个刹那,消失在了空气之中。 第15章 虽然自己去北极不是件容易的事,但现在已经有很多公司承办这条旅行路线了。 白庄生很快找到个靠谱的,没出几天,就带着福兮登上了去冰岛的飞机。 福兮最近精神不佳,常常嗜睡,刚在头等舱坐好,又带着倦意说:“好困呀。” 白庄生把随身的行李整理好,才坐到她身边:“那就睡吧,要飞很久呢。” “我睡了谁陪你聊天?那你多寂寞呀。”福兮笑着拉住他的胳膊。 白庄生不禁道:“傻样。” 或许是因为路线比较偏僻,头等舱并没有其他的客人,由此福兮更自在了些,缠着哥哥问道:“我傻你还喜欢我?你怎么不找个聪明的女人?” “聪明我自己有了。”白庄生微笑。 “切,自负。”福兮枕着他的肩膀。 “把安全带系好再闹。”白庄生永远都扮演着照顾她的角色,永远不厌其烦。 “好想回家啊,我那天又梦见家里的房子了,只是天空黑压压的,院子里的植物也无精打采,不知道怎么,醒来就哭了。”福兮闭着眼睛喃喃自语:“可能是我太想回家了吧。” 白庄生的肩膀一僵:“是吗,你还梦见什么了?” “没什么,最近都没再想起更多以前的事,你说我是不是就这样了?”福兮问。 “这样有什么不好?”白庄生的声音有点低沉。 “就是很多事你记得,我却忘了,感觉有点对不起你。”福兮郁闷地回答。 白庄生握住她搭在自己身上的手:“不是讲好,不再说对得起对不起的事了吗?” “嗯。”福兮越说越困,最后终于进入了梦乡。 白庄生拉紧福兮的手,望向窗外熟悉而又陌生的机场,脸上几乎泛起种绝望的表情。 —— 好大的雨,冲刷着偌大东川市,像是天空变成了漏斗,决心将这里浇灌成海洋。 福兮走在雨中,由于没有打起雨伞,每步都艰难。 但她还是凭借着惯性向前走着。 呼吸很困难,肺里像是烧着团火。 但最难过的是沉重的心。 忽然有辆豪华的汽车压着水花飞驰而至。 福兮侧过脸。 车里先走下个打着雨伞的黑衣男,他恭恭敬敬地绕到后座打开门。 转而就有个鲜红的高跟鞋踩在雨地上,带着冷笑:“阿福,你这种身体,在这里装可怜,简直是要你的命啊。” 福兮全身都在发着抖,冻到根本讲不出话。 “庄生已经做出了他的选择,和我结婚,能继续他的研究,这不也是你的希望吗?你也不愿意他成为个庸庸碌碌的男人吧?”冰冷的女声继续发问。 福兮好想看清她的脸,却怎么也看不清。 再用力,头部就是一阵剧痛。 —— 在脑袋快要爆炸的时候,福兮忽然睁开了眼睛,她发现自己仍旧坐在飞机里,窗外一片黑暗,只是身体已经被冷汗浸透,湿哒哒的。 白庄生大概在睡觉,被微小的动静惊醒,问道:“怎么了?” 福兮呆呆地回视他。 “怎么哭了?”白庄生伸出手擦拭他的脸:“又做噩梦了?” “有个女人,穿着红色高跟鞋,告诉我你跟她结婚了……”福兮终于出声,才发现嗓子哑得不行。 “不可能的,那是假的。”白庄生很担心地摸到她脖子上的冷汗,问道:“你是不是病了?” “没事儿,一会儿就好。”福兮靠在椅背上,半点力气都没有。 “不行,会感冒,去洗手间换一下吧。”白庄生在随身的包里翻了下:“还好给你带了睡衣。” “睡衣哪儿行呀,下了飞机怎么办?”福兮问。 “没关系,在冰岛又没人认识你。”白庄生说道:“再说你穿什么都好看。” “……嗯。”福兮知道自己拗不过他,只得答应。 —— 狭小的飞机卫生间里挤着两个大人实在是勉强。 有限的空间让福兮感觉不太好意思,脸红道:“你在外面等就好了,我又不是不能自理。” “老夫老妻,你怕什么?”白庄生笑。 “我才不老呢,你自己老。”福兮一边说他,一边费劲地换衣服。 谁知道刚把睡裤套好,头又是阵剧痛。 幸好白庄生一把抱住她:“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脑子里面撕咬似的,福兮痛到全身都在抖,捂住头半句话都讲不出。 白庄生伸手抱住她,很用力的拥抱。 或许是熟悉的气味和温度给了福兮安慰感,过了一段时间,她终于慢慢地缓过来,小声道:“我这是怎么了,今天一直都头疼。” “或许是坐飞机太累了吧,临走时不是做了身体检查,没有问题吗?”白庄生装好她换下来的衣服,抱着她出了卫生间的门:“不然下飞机就在酒店休息几天。” “不要,我要去北极看极光……”福兮嘟囔。 白庄生表情悲伤:“嗯。” 路过的空姐看到他们,彬彬有礼地问:“需要帮助吗?” “没关系,谢谢。”白庄生让福兮重新坐在座位上,抚摸着她又开始憔悴的小脸:“再睡会儿吧,还有五个小时才到。” —— 当前只有航船能够穿越北极圈。 两人辗转到达冰岛的库卢苏克后,便搭上了美丽的大船。 路上饱受折磨的福兮望着清凉无际的海天一色,还有漫漫浮冰,终于激动来:“庄生哥哥,你看那边的云是粉红色的,好漂亮,好漂亮啊!” 甲板上还有些外国游客,都投来好奇的目光。 “你又不难受了?”白庄生帮她把防寒服又系系紧,嘱咐道:“下船后可要听我的话,不准到处乱跑,小心北极熊把你叼走。” “我太瘦了,叼我没肉吃。”福兮的脸被冻的泛红,可爱的短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 “你也知道你瘦啊,那还不好好吃饭?”白庄生问道。 “嘻嘻。”福兮转移话题:“我们来照张相吧,回去贴在冰箱上。” “好。”白庄生点头。 福兮立刻翻出拍立得,摆弄了几下,然后对准两人凑在一起的脸:“一、二、三,茄子!” 结果按下快门,相片好半天都没掉出来。 “咦,坏了吗?”福兮疑惑的检查。 白庄生原本想帮她修理,可是恍然看到福兮身后的人,表情却僵住了。 福兮随着疑惑回头,竟然看到之前两次向她搭话的奇怪男生。 “白教授,你以为把权限关掉,我们就进不来你的服务器了吗?”这个男生穿着白大褂,笑得不怀好意:“没有什么渠道是蓝小姐找不到的。” “他……在说什么呀?”福兮紧张地握住白庄生的手。 白庄生的脸色是前所未有的难看。 男生勾起嘴角:“阿福,很遗憾你不能看到极光了。” 这个情况超越了福兮的认知,以至于她不能有所反应。 “你应该看清楚的,是现实。”男生看了眼表:“还有一分钟,这个服务器将彻底关闭,祝你们好运。” 话毕,他就消失在了他们眼前。 福兮六神无主地往周围看去,那些旅客就像没有看到似的,仍旧在忙着自己的事。 她追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什么服务器,他是谁,在说什么?” “阿福,不管怎样,你都要相信我,相信我爱你,相信只有我是不会欺骗你的。”白庄生的眼圈竟然有点发红,他讲完话,不给她继续开口的机会,就低头吻上了福兮。 温柔的吻在这个时候,带着诀别的悲伤。 心跳就像是倒计时,一下,又一下。 福兮张大眼睛,亲眼看到了全世界的消失,包括白庄生,都融化在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第01章 绝对的寂静带来了种不真实的空旷感。 痛觉比意识先一步到来,唤醒了沉睡的白福兮。 她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都像是被重物碾过,努力地睁开眼睛,却只看到一片模模糊糊的粉。 这是哪儿…… 庄生哥哥呢…… 到底发生了什么…… 脑海中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以至于福兮过了半分钟,才感觉到自己被仪器缠满的现状。 透明的呼吸管道连通着她的鼻子,四肢都蔓延出线路,特别是大脑后面,老是有种隐隐约约的钝痛。 想说话,想质疑,想大喊,却半点声音都讲不出来。 她依旧看不清东西,眼睛难受而刺痛,只能听到周围有含糊的动静,直到整个人被大力托举起来,放在了个干燥的推车上,才瞬间明白了周围的状况。 好几个带着口罩的研究员围在旁边,手脚利落地把她身上扎入的仪器拆卸下来,还有负责清理的人,擦掉福兮全身上下粘黏着的东西。 福兮依旧无法讲话,皱眉看着那些像果冻似的培养液,无法控制自己的任何肢体与器官。 “病人正在苏醒,清洗后送入病房,每隔半小时记录她的生命体征和脑电波,做成报告放在我的办公桌上。”有个男性研究员这样利落地吩咐道,转而便离开了这个白色的房间。 他的声音有点熟悉,但福兮想不出是谁,她满心都是白庄生,急得皮肤升温,开始微微挣扎。 “注射镇定剂。”另外的护士说道。 福兮瞪大眼睛,目击着雪亮的针头插入自己的血管。 她在扭动中看清了自己刚才所待的地方:一个装满了粉色粘液的大箱子,连接着数不清的线路和指示灯,简直像个可以吞噬灵魂的棺材,没有半点温度。 药物的力量无从抗拒,黑暗又一次降临了福兮的世界。 —— 又是洁白的病房,又是浓郁的消毒水味。 只是这一次,床前没有温柔的庄生哥哥,只坐着个穿着华服的艳丽女子,她黑发及肩,妆容精致完美,无奈笑容特别冷酷,忽然开口道:“阿福,你打算盯着我到什么时候?” “你是谁……”福兮终于发出沙哑的的声音。 女人又笑,仿佛的确有什么东西很可笑似的:“你真的不记得了吗?” 福兮缓慢摇头。 “我是蓝衫。”女人眯起摄人的眼睛。 福兮顿时紧张,不顾仍旧输着的药物,挣扎着坐起来:“庄、庄生哥哥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 蓝衫起身:“你刚刚从虚拟世界中清醒,我理解你混乱的思绪,所以就给你做个完整的自我介绍,我叫蓝衫,不仅是这家研究所的投资人,也是白庄生的妻子,至于你哥哥白庄生,他现在要整理实验数据,并没有时间来见你。” “你……在说什么啊……”福兮莫名其妙地眼眶发酸:“我要见他,我现在就要见他!” “别任性了,关于这场实验会有人给你解释,我想你误会了很多重要的事实。”蓝衫冷硬地扯扯嘴角:“我还有事要忙,改日再来看你。” 福兮无法抑制地从内心对她感到抗拒,眼泪忍不住流出眼眶:“你们到底做了什么,我听不懂你的话,为什么要折磨我,我要见庄生哥哥……” “怎么,觉得身体难受吗?”蓝衫皱眉:“这与研究所没有关系,你有很严重的胃癌,癌细胞已经扩散了,我猜最多还有三个月好活。” “胡说,胡说!”福兮觉得头都要炸了,试图拉住她,却自己摔倒了冰冷的地板上。 片刻之后,就看清楚了蓝衫穿的鞋子。 真的是好美的一双红色高跟鞋。 “放心好了,后天就为你安排脑部手术,取出电波模拟器,你就会恢复正常的记忆了。”蓝衫不带感情地安稳道:“剩下的时间不要乱想,好好休息,作为你的嫂子,我会努力不让你离开的太痛苦。” 说完便无情地离开了病房。 福兮扯开枕头追过去,却怎么也打不开透明的拉门,她用尽力气大叫:“你撒谎,你到底是谁!放我出去,我要见白庄生!!!” 可惜,四周静静的,并没有回答的声音。 福兮跪在门边,哭的更厉害。 她好害怕蓝衫说的都是真实的。 因为最后在北极,一切从眼前消失的恐惧,自己记得比什么都清楚。 那是种美梦醒了的重重失落。 —— 研究所的病房和记忆中分毫不差,但所有的医生和护士都是陌生的。 他们似乎担心福兮做出更夸张失控的行为,所以将她的四肢完全绑在床边,又重新输上营养液,带好呼吸机,行动迅捷的像是机器人。 福兮的泪水一直止不住,心中描述不清的困惑像是黑洞,将她整个人都吸了进去。 在这种崩溃的情绪面前根本无所谓坚强。 “处理好了吗,派人轮流值班看护好阿福,我们需要接下来的神经数据。” 之前指挥大家的男人又出现了,只是他没有戴口罩,露出了自己年轻的脸。 福兮侧头,满脸惊愕:因为他就是那个两次问路,并且最后在北极崩塌时,出现在自己和庄生面前的奇怪男人。 “你好,我是刘楚,你可能完全不记得我到底是谁了。”年轻男人微笑地坐在床边:“不过我们之前见面的次数也不是很多,这并不奇怪。” 福兮哽咽着讲不出任何有条理的问题。 “你刚刚离开虚拟仓两小时,应该好好休息。”刘楚翘着长腿,十分悠闲。 “那是什么……”福兮问。 刘楚回答:“虚拟仓,我们研究所最重要的项目,在人脑中植入脑电波模拟器,同时通过线路连接身体各大神经,完全可以在睡梦中模拟出一个堪比真实的世界,而人生存所需的基础营养物,则由舱内定时置换的营养液提供……它的成功,使得虚拟现实终于完美实现,你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使用者,应该感到骄傲才是,我们已经决定了,就将第一代虚拟仓命名为fu……” “虚拟……”福兮刚刚止住的类,又淌出眼角:“我不相信……” “看,它就是有这么大的魔力,尽管计算机内的虚拟世界制作粗糙,就已经让你完全相信了,不是吗?”刘楚摊开手,笑得得意:“现在该说什么好呢,阿福,欢迎回到现实中来。” 第02章 正如蓝衫所言,现在的福兮极度疲惫与痛苦,她整个人都被绑在床上,和监狱的犯人没有任何区别,再怎么挣扎都是徒劳,所以刘楚一离开,便完全失去了力气,倒在那里昏昏沉沉地睡着了。 难道回归所谓现实,就无法做梦了吗? 沉睡中,福兮满脑子都是混乱到无法形容的碎片,连不成情节,也根本无法好好休息。 忽到半夜的时候,她一阵呼吸困难,便猛地睁开了眼睛。 灯熄了,四周是完全的黑暗,唯有自己的呼吸声。 任何人遭受这一切都会陷入混乱。 直至此刻,福兮才冷静下来。 她仔细地回忆所能记得的所有,想着白庄生对自己讲的每句话,辨别着曾经的细节和此刻的真伪,不明白自己究竟是从美梦中醒来,还是跌进了噩梦里? 长长的头发压在身下,触到胳膊有些痒。 福兮用手仅能移动的距离摸到发梢,不禁惶恐于这么真实的触觉。 但是……就算大脑可以被机器欺骗,心也不能。 她不知道蓝衫和刘楚到底想要干什么,却仍旧相信着庄生。 她必须见到他,无论用哪种方式。 就像白庄生讲过的,他对于她就是辨别真实的唯一标识。 也许电脑可以模拟出人的种种感官,但它不能模拟出爱的感觉。 爱着别人与被别人爱着,这是超乎于科学的坚定。 福兮的眼角又有些悲伤的潮湿,却不似白日那般无助。 她用尽力气去挣扎,束缚着身体的绷带纹丝不动。 “有人吗!我要喝水!” 最后只能大声嘶吼。 这时走廊里终于有了动静。 一位二十来岁的小护士拉开门进来,端了个插着吸管的杯子。 清凉的水滑进喉咙,让福兮更清醒几分。 然而随之而来的,是胃部猛然的刺痛。 “……你没事吧?”小护士见福兮咳嗽的特别剧烈,忍不住问道。 陌生的痛苦让福兮全身都抽搐起来,连接着她的仪器也闪起了红灯。 小护士慌忙后退几步,然后跑出去看到:“王姐,她好像不对劲儿!你快来看看!” 原本打算借口去上厕所的福兮全身都是冷汗,根本半个字都讲不出来,她头昏眼花地望着好几个医护人员匆匆赶来,给自己注射药物、测量体征,不由真的开始怀疑是不是如蓝衫所言,这幅残破的身体真的是胃癌晚期,无可救药。 “看来是长时间没有进食的胃部出现异常反应,让她睡会儿吧,给刘主任打电话报告情况。”为首的中年女子这样讲完,就有新的针剂扎进了福兮的的静脉。 黑暗,无可挣扎的缓缓降临。 —— 和很多医护人员一样,刘楚的外表干干净净,一丝不苟,只是过分年轻的脸总没太多权威感,即便穿着制服端坐在床前,也像个居心叵测的骗子。 他微笑问道:“睡的怎么样,我今天让他们调配了点更温和的食物,但你的胃真的和健康人比不了,痛苦是在所难免的。” “如果我真病了,庄生哥哥为什么不给我治疗?”福兮终于开口,没再失控地嘶吼。 刘楚微怔,而后道:“发现的时候就是晚期,放弃化学治疗是你自己的选择。” “是吗?”福兮抬眸望向天花板:“看来,你们是不会让我见他了。” “白教授现在人不在东川市。”刘楚回答。 “我要打电话。”福兮又道。 刘楚陷入沉默,过了片刻又笑得冷淡:“虽然这是你们的家务事,我不该多讲,但拜托你不要破坏哥哥和大嫂的感情了,蓝小姐这么做,也是为你好。” 福兮淡色的唇微微地动了动,决心避免无谓的争吵,试图套出这个人更多的话,所以问:“你说之前我都在虚拟机中,所以两次遇见你,说明你也进入了?” 刘楚挑眉:“那一切都是你的潜意识,包括白庄生,我只在最后通过电脑和你进行过对话,以便唤醒你,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生活在虚拟世界中了。” 福兮眨着大眼睛,而后微微皱起眉头。 “好了,明天一早的手术,取出你大脑里的芯片,真实的记忆自然会慢慢恢复的。”刘楚站起身来,不打算想闲聊。 话毕,他不再给福兮讲更多话的机会,便迈着大步离开了这里。 福兮的眉头皱得更深。 乱讲,刘楚在撒谎! 她没有忘记在冰岛的船上,刘楚的态度得意洋洋而又异常阴险,他并非对自己讲话,而是跟白庄生说什么服务器权限,蓝小姐总会有办法进来之类的话。 退一万步讲,就算那个世界真的是电脑制作出来的,白庄生也不是。 而且白庄生和这两个人的关系,不可能像谎言描述的那么太平。 也许……哥哥不是不愿见自己,而是见不了? 难道他有危险了吗? 毕竟发明虚拟机的事,有着几乎无法估量的价值和意义。 福兮的心脏砰砰地跳动着,过度集中的精神,反倒冲淡了胃痛和药物反应带来的恶心。 她吃力地伸手去拉求助的铃声,在护士进来后便小声道:“我要上厕所。” 护士很敬业,马上拿来尿壶。 “我要排便……”福兮硬着头皮说。 “可是,刘教授不准你下床。”护士为难。 “那你就把他叫回来,难道连厕所都不让我上吗?”福兮又哭了起来:“我要去厕所……” 护士打量了片刻她脆弱的身体,还有身后的指纹锁,转念一想,便自作主张地解开了绑带。 福兮的四肢全部发麻,要不是被她搀扶着,差点摔倒在地上。 “我陪你。”护士安慰道。 “不用了,被看着谁上的出来……”福兮大概真的很久都没走路了,被服着坐到马桶上,便坚持要她在门外等候。 也许此刻被关着的是个小姑娘,还是白原的养女,体面的护士终于还是服软,静静地走出卫生间,站在了磨砂玻璃之外。 趁这机会,福兮立刻拿起浴缸边的电话报警。 可是里面什么声音都没有,大概是线路都被拆掉了。 怎么办? 如果继续这样下去,做了他们说的手术,真的不知道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蓝衫和刘楚此时此刻愿意维持表面上的善待,肯定是别有所图的。 否则在营养仓里害死这么个不起眼的女人,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福兮一设想到白庄生此时此刻的不安全,就紧张得手脚发凉。 她必须离开研究所。 而在眼前离开,就只有一种办法。 这个研究所是专门针对神经学的,因为连接着东川大学附属医院,很多其他常见的科室和设备都未必有,白庄生每次带福兮去看病或者做检查,都还是会回到主楼,而那里人多口杂,总比此处密不透风的要强很多。 而且受重伤的身体,是不会适宜大手术的。 福兮哆哆嗦嗦地拿起洗手台上的一次性牙刷,越是着急,就越拆不开包装。 护士听到塑料纸的声音,隔着门问道:“你在干什么?” 福兮终于扯开袋子,把它压在洗手台上用尽全力的折断,然后利用断口幸运的尖锐,毫不犹豫地便插/进了一直痛楚的胃部! 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福兮疼得发出奇怪的喘息声,望着镜子里瘦到皮包骨的自己,还有那头及腰的黑色长发,不禁一阵恍惚,在护士开门惊叫中摔倒在了地上。 第03章 被送去急救的整个过程,福兮始终是保持清醒的。 那种叫她的身体陷入支离破碎的疼痛,反而使得头脑格外清醒,所以一直睁着漆黑的眼睛,望着蜂拥而至的医生和护士围着行动担架忙碌。 果然自己身上有什么蓝衫需要的东西吧?否则作为如此不起眼的女孩,就算这样失血过多而死,也不过落下个自杀的说头而已。 研究所隶属于医院,他们共用主楼三层的手术间。 福兮被强压止血之后,立刻就被众人用推车送往那里。 不知道牙刷扎得有多深,至少汩汩涌出的鲜血量,是非常吓人的。 负责看护她的小护士慌得魂飞魄散,被被领导骂红了眼。 福兮抬头看向她挂着泪珠的下巴,暗想:如果自己就这样鲁莽的丧命,这个姑娘会因此而失去工作吗? 但真的没有别的选择了。 她再多犹豫半天,就要被绑去做蓝衫和刘楚迫不及待的手术。 那样的后果,也许自己根本承受不起。 —— 作为东川市最大的医院,这里数不清的手术间从来都不得空闲。 研究院的外科医生都是神经学家,正当他们和外科医生们窃窃私语,争执着由谁来进行急救时,福兮已经有了失血过多的晕眩感,但她这么狠,就是不想束手就擒,所以瞅准机会忽然间打开护士的手,试图爬下移动担架,朝着手术室的护士长爬过去:“我要离开这里……我要报警!刘楚要杀我……帮我报警……” 她手上的血沾到人家的裤子上,留下的印记十分恐怖。 手术室外被搞得乱七八糟。更多的护士跑过来,手忙脚乱地扶她。 “白小姐,你不要激动,快躺回去。” “快固定住她,还等什么?” 福兮用尽全力躲避她们,让伤口扯裂得更严重。 护士长很惊疑,和研究所赶来的工作人员询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过度崩溃的情绪让福兮对痛觉反应迟钝,她头脑嗡嗡作响,仿佛燃起希望,却见个研究员拿着注射器朝自己走近。 “别怕。”又一个扶住她胳膊的护士拉下口罩微笑,转而又把带子重新挂到耳朵上,跟同事们一起把呆滞的福兮抱回担架,推进了手术室。 福兮之所以呆滞,是因为这位护士终于是她熟悉的人。 那是马璐的脸。 —— 麻醉剂真是伟大的发明。 前一秒福兮还在担心自己能不能脱离现在的牢笼,后一秒就完全失去了意识。 经验丰富麻醉师能够把握最精准的计量,让病人醒来的时间恰到好处。 她再睁开眼睛时,只觉得身体摇摇晃晃,半晌才发现竟然是躺在救护车里面。 腹部仍旧是隐隐作痛,但伸手触摸,却已经被包扎好了。 “阿福,你怎么对自己这么狠,我是不会不管你的。”马璐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福兮猛地回神,吃力地说:“璐璐……” 马璐抚摸上她发着烧的额头:“我在呢。”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医院……”福兮的甚至混乱程度被她的出现搞得更甚。 “因为我爸是医院的常务理事啊,我平时在财务室上班的,你可能已经不记得了。”马璐忍不住叹息。 福兮努力回忆,脑海中却全是白雾。 但她无法控制地信任这个女孩儿,小声道:“他们说……我是从虚拟机中醒来的,之前的一切都是我的白日梦,我找不到庄生哥哥了……陪伴过我的你……也是我想象的吗……” “当然不是!我,庄生还有他的助手杨乐,都是通过网络链接去见你的,只有你平时接触不多的‘人’才是电脑ai。”马璐急道:“是不是蓝衫在胡说八道?” “是个叫刘楚的教授讲的。”福兮咳嗽起来。 “那个傻逼,欺世盗名的小人!”马璐咬牙切齿:“虚拟机是白原的构想,庄生的发明成果,刘楚也在偷偷地做这方面的研究,一直觊觎他们的实现数据,现在竟然勾搭上蓝衫……” 福兮听得发愣。 马璐叹气:“算了,这些等你稍好些再说,我就是因为发现白庄生不见了,又登录不上他的服务器,所以才来医院打听情况的,没想到就连研究所都不让我进了,那里毕竟是蓝衫投资的,况且我也是局外人,所以从昨晚就留在这儿联系人想办法,没想到你竟然血淋淋地被推出来了。” “他们要给我做脑部手术……我不想被摆布……”福兮缓缓地闭上眼睛。 “这群混蛋。”马璐皱眉:“他们是想得到你大脑里的信号芯片,这东西大概是在别处找不到吧?毕竟白庄生不会将其轻易示众。” 福兮冷静了会儿,重新望向她:“所以,我是真的在虚假的世界里生活过好几个月?为什么,我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庄生哥哥到底去哪里了,我要报警。” “报警只会毁了他!他两年前就在美国收到政府的实验禁令,现在除了蓝衫投资无数的研究所,谁还敢收留他?”马路回头望向在驾驶舱开车的司机,而后小声道:“这一年,你的身体真的越来越不好了,我不清楚你是怎么和庄生讲的,总之你成为了体验虚拟机的第一人。” 福兮张大眼睛:“什么第一人……那你们是怎么和我接触的……” 马璐低下了脑袋:好多话一时间不知从何说起,其实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白庄生并没有停止这个实验的,他跟我讲,你在虚拟世界里的状况很不好,需要我去安慰,还给我了一个网址和一个账号,叮嘱我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也不要告诉你实情,你消失了两个月,我真的是担心到不行,只好用电脑登录他的远程服务器,在屏幕上看着你,陪你聊天……阿福,你只前从来没有那么开心过,所以我真不忍心叫醒你,况且白庄生又监视着一切,只要我违背他的要求,他就会注销我的账户,我也没办法……” “我真的病了吗……”福兮摸住肚子:“蓝衫说,我是胃癌。” “你少听她信口开河,如果真的放任他们从你的大脑里取东西,恐怕你就没命了。”马璐拉住福兮冰凉的手,让她自己摸进自己的衣服,摸到胸侧的位置:“阿福,你高中时就跟我讲,从小到大,你已经做过四次心脏手术了,你一点都想不起来了吗?” 福兮轻触着皮肤上细蛇一样的刀疤,半分钟之后才重新开口:“这些都不重要,庄生哥哥呢,我一定要找到他。” “别急,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白庄生的发明结果是无价的,尽管还没被绝大多数人所接受。”马璐保证:“我会拜托我爸爸,去打听他的安危。” 福兮轻轻侧过头,望向救护车顶的苍白灯光,陷入了焦急的沉默。 所以,白庄生也是像马璐那样,通过电脑屏幕看着自己吗? 他的拥抱,他的爱抚,他的一切……都和自己隔着整个世界? 不可能,她知道,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任何ai都模拟不出那些心醉的小细节,任何程序,都表达不来爱情的感觉。 第04章 马璐的行事十分果决,她叫司机一路开到了东川市的郊区,而后根本没有寻帮手,独自吃力地把虚弱的福兮安顿在一个独栋小屋的卧室里,又找衣服又倒水,累得满头是汗。 麻药退去后的福兮感受到了手术刀口的疼痛,而且身体发烧发热的反应也越发明显。 “还好你没有刺破内脏,不必太担心,刚才在医院时候情况紧急,我也是动用了爸爸的人际关系,才偷偷把你运送出来,一定要快点养好伤。”马璐端了碗速食粥回来:“以蓝衫的本事,估计已经知道是我干的了,你不要张扬,给我点时间想想办法。” 福兮完全不敢让自己继续茫然了,她小声道:“对不起,我不该给你添这么麻烦……如果我大脑里真的有那么重要的东西,会给你带去危险的,毕竟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说什么呢,我们是最好的朋友。”马璐的态度很坚定。 “其实我怎么样都好,只是真的很担心庄生哥哥……”福兮依然憋不住心里最挂念的事。 “我会抓紧打听,毕竟研究所我也认识不少人呢,而且蓝衫根本不会把他怎么样。”马璐微笑。 “怎么可能……”福兮想起那个女人就全身发冷。 马璐吹凉了勺子里的粥试图喂她,不再回答。 福兮不安:“庄生和蓝衫,到底是什么关系,从前你们都是骗我的吧……” “蓝衫的确是集团的继承人,也是研究所的投资人。”马璐欲言又止,最后道:“他们去年刚刚订婚。” 福兮的心像是从高处摔下来,在地板上碰得粉碎,就算再怎么告诉自己要坚强,却还是眼眶发痛,碰着光秃秃的手指喃喃自语道:“果然,都是骗我的吗?” “也许白庄生只希望你能快乐吧?毕竟你们是相爱过的。”马璐满眼疲惫:“阿福,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你会失忆,但有些话我还是要告诉你,当初是你跟他主动分的手,是你自己的决定呀,我从来没见过白庄生那么憔悴的样子……我还以为他只关心他的研究呢……” “为什么……”福兮无法想象自己会因为什么理由而离开所爱的人,毕竟此时此刻的她根本就什么都不在乎,就只想找到他,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也许是你身体不好吧,而且白庄生被美国驱逐处境回来后,在医院的那个研究所里做着平庸的研究,活得太痛苦了,毕竟蓝衫是个有权利、有渠道实现他梦想的人,只有她能让他继续进行虚拟机的秘密研究。”马璐道:“阿福,你总是有你的想法,冷静地可怕,我不过就是局外人而已呀。” “抱歉,我不是逼问,只是……”福兮全无印象,但也从她的话里逐渐明白了些事情。 “我记得你讲过,对白庄生这种男人而言,梦想是无价的,远比爱情重要得多。”马璐叹息:“真不晓得是什么事让你有这种感慨,但是作为朋友我还是希望你好好的,来,把粥喝了,你的身体真的很虚弱。” “帮我找他,好吗?”福兮哀求:“我会努力、尽快地好起来的。” “嗯。”马璐悲伤地点点头,却用一种明知她再也不会好、只可能越来越糟的眼神回视。 福兮艰难地咽下无味的粥,明明心跳的很厉害,眼皮却开始沉重地往下掉,再也没力气追问更多。 —— 这间小屋周围十分清净,清净到很像记忆中的家。 两日后,阿福已经恢复了基本的力气,能够下床独立地洗澡和煮饭了。 这期间马璐只匆匆来过一次,还是在深更半夜。 两人紧张兮兮地没有机会多聊。 煮好面的福兮坐在窗边的桌子旁边,望着外面的夕阳,压根就没有食欲。 今天璐璐会来吗? 她会带来庄生的消息吗? 自己一直这么等下去,真的太坐以待毙了。 正琢磨的时候,外面忽然停下辆出租车。 福兮立刻站起来,发现果然是打扮低调的马璐。 她急着过去开门问:“你还好吧?” 马璐好像很累,找了杯水咕咚咕咚喝掉,才回答:“我快被人盯惨了,还好刘楚他们做贼心虚没有报警,我刚刚在地铁上绕了好多圈,才敢跑到这儿来。” 福兮满脸歉意,本能地不能再给朋友添麻烦。 “我来是要告诉你,有个研究所的护士跟我讲,白庄生好像真的在里面生活,因为最近蓝衫又买了他专门会喝的咖啡,还常常往监控严密的研究内室出入,只不过护士朋友没权限往里走就是了。”马璐安慰道:“我们不考虑蓝衫到底是怎么看待他的,至少白庄生还掌握着他的发明和实验数据,他们在拿到之前,绝不会伤害他。” “我要救他。”福兮如此坚定地说道。 马璐无奈;“你怎么救?” 福兮没资格回答,她恨透了自己空荡的脑袋,还有近几年来失去的记忆,简直想要把头撞开来看看,到底被弄坏了什么。 “那个研究所跟医院的关系很微妙,真的不好进,我只能继续依靠我爸的人脉试试。”马璐拉住她的手保证道:“如果有证据说白庄生现在状况危险,大不了就报警吧,毕竟什么都不如他的安全更重要。” “嗯。”福兮抬起清澈的眸子,点点头。 “我得走了,三天内我会再来看你,这些吃的应该够了。”马璐拍了拍随身的大包:“照顾不来你的伤,你可要对自己好点,现在还不是给伤口拆线的时候。” 福兮心里并没有惦记身体,所以只是呆滞回应,仍旧在拼了命的回忆,想要找到能够帮到白庄生的细枝末节。 —— 说好的三天,变成了四天、变成了五天。 保证自己会出现的马璐一直都没有再现身。 福兮的伤口逐渐止痛愈合,并且开始发痒,同时发痒的还有她根本按捺不住的焦急。 不能再这样守株待兔下去了,会不会马璐也因为自己遇到什么危险?至少应该出去找找她吧? 但那样会不会反而暴露身份,又被抓回实验室呢? 举棋不定的福兮在屋里找到针线,拿床单的一角亲手缝了个口罩,在镜子前认真带好。 她抓起及腰的长发,越看越别扭,忽然就用剪刀狠狠剪断。 三千烦恼丝,全部散落到地上,露出脖子上大片丑陋的疤痕。 福兮摸住,完全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留下的,但她已经不在乎了,支离破碎的自己怎样都好,只要白庄生和马璐平安就足够。 正在这时,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福兮赶忙紧张的跑过去,通过监视器看到张极其意外的脸,立刻就打开迎接。 面色苍白的杨乐立刻摔进了屋里,只穿着单薄的衬衫,被捂住的胳膊上全部是血,看起来非常可怕。 福兮紧张地蹲下身问道:“你怎么了?!” 杨乐痛苦地咽了下口水说道:“关门。” 第05章 在福兮有限的记忆里,她从来都是被人照顾,从来没有照顾过别人。 所以看到杨乐七零八落地倒在地上,第一反应当然是手足无措。 这个印象中相当斯文的白庄生的助手,面上全是细汗,眼镜也沾上血迹,他喘息着坐起来说道:“有酒精和绷带吗?” “有、有的。”福兮丢下口罩,回到屋里手忙脚乱地找出来,边哆哆嗦嗦地帮忙,边追问道:“你怎么会受伤,璐璐这几天去哪里了?还有庄生……” 杨乐毕竟是医学博士,忍着痛见自己的伤口不浅,便道:“不行,需要针线缝合。” “什么?”福兮呆滞,坦言这屋子里只有做缝衣服的工具。 “没关系,快拿给我,有细一点的针吗?”杨乐咬着牙问。 福兮点点头,接下来的画面几乎不再垂头看,只在旁边紧张递东西,揪心不已。 “阿福,你从前没这么胆小。”杨乐处理完一切,把伤口包扎好,擦着脸上的汗珠说道:“我是马璐托人帮忙,从研究所里逃出来的,但到了和她约好见面的地方,却被群五大三粗的男人追,这个伤是逃跑时翻墙弄的,哎,真没想到一切会成这样。” “逃出来……你们被困在研究所了吗?”福兮端来温水:“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杨乐爬到沙发上坐下,长长地叹气道:“说来话长了,原本我跟着白教授,在研究所里进行些比较常规的工作,日子挺平静的,结果两年前忽然成立了秘密研究小组,重启他在美国被禁止的虚拟机项目,其实我犹豫过,生怕此举会犯了什么禁令,但最终还是敌不过探索科学的魅力,你要知道,如果错过机会,发明虚拟机的事,永远都不会再与我有缘。” 福兮安静后已经逐渐变得从容,点头表示理解。 “由于白教授拥有她父亲的所有资料和从前的底子,进展很顺利,带着我们取得了极大地突破,虽然那种成就感无法与大部分人分享,但我还是很快乐,也很尊敬他……四个月前,初代虚拟机才真正诞生,关于第一个实验者是谁的问题,我们争执了很久,他要亲自体验,但毕竟这极度危险,所以才迟迟没有下决定。”杨乐认真地说道:“其实你们感情的事,我了解不多,只知道之前是分手了的,结果最后你忽然出现在研究所里,自告奋勇地当了志愿者。” 关于这些福兮完全没有印象,但她能够理解。 如果可以完成白庄生心中的梦想,任何时候,任何困难,自己都不会感觉害怕。 “这件事一开始我们是瞒着蓝衫的,毕竟你们俩的关系不怎么好,之后的实验非常顺利,你根本就没发现那个计算机模拟出的世界有什么问题,甚至在里面生活的很快乐。”杨乐叹息:“但纸完全包不住火,蓝衫得知实情后,跟白教授争吵的很厉害,之后白教授彻底关闭了进入虚拟服务器的权限,只有我和几个少数研究员有登陆账号而已,但其中一位还是被刘楚收买。” “难怪……”福兮回想起当初在医院外遇见满脸纯良的刘楚向自己问路,不由身体泛起一阵恶寒。 “后来的事你大概猜得到,白教授有点沉迷那个世界了,而且他也逼着我给他做了手术,让他也获得真正进入的资格,与此同时,蓝衫和刘楚不停咄咄相逼,最后终于把电脑数据损毁,并且关闭了位于太平洋群岛上的租赁服务器。”杨乐叹息:“当时我刚加完班,正在宿舍补觉,就被他们强行带到研究所里,让我交出自己可知的一切资料,至于你和白教授的状况,全是马璐托人转达的。” 其实到了现在,福兮已经明白,没有人可以帮她脱离困境,没有人可以提供所有的帮助,她必须尽快地了解状况,并且想出办法,保证白庄生的安全。 “不能再多说了,我是来带你走的。”杨乐已经缓过了力气:“白教授预料到蓝衫会发难于你,早就安排好,说是如果像现在这样的状况,就带你去日本的表亲那里避难。” “我避什么难?我要救他,我要让他自由。”福兮立刻拒绝。 “阿福,你的身体状况不允许你再折腾了。”杨乐皱眉:“现实点好吗?我没有出卖白教授,他会有办法自救的,蓝衫未必是他的对手。” “这些我不管,你也在说,我的身体就这样了,不可能再好了。”福兮淡淡地说:“如果曾经我想用仅剩的日子换来他梦想成真,那么我现在要做的事,就是保护他,你也是无辜被卷入的,所以就赶紧去日本吧,只求你给我指点条明路。” 讲到这里,福兮摸住脑袋:“为什么我使用虚拟机就会失忆呢,难道庄生哥哥使用了,他也失忆吗?” “这是刻意为之的,目的就是想看看我们搭建两年的虚拟世界到底有多真实。”杨乐无奈道:“只是方法白教授并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帮你。” 福兮皱眉不语。 杨乐扶了扶眼镜:“不过现在不是没有办法跟蓝衫抗衡,她最想要的就是虚拟机的设计图和所有实验数据,如果这个东西可以批量生产,那么带来的名利不可估量,而白庄生并没有把关键文件放在办公室,现在蓝衫虽然得到机器,却不明白原理。” 福兮追问:“所以呢,那些文件在哪里?” “在一家位于香港的瑞士储物银行,只有拿着钥匙,由特定的人去才能把东西取出来,他每周末都会往返那里,风雨无阻。”杨乐道:“白教授曾经告诉我过我,有资格的人除了他就是你,但是钥匙是什么,我就不知道了。” 钥匙…… 福兮有点意外,而后又望向杨乐:“所以呢,如果我把东西取出来……” “就可以借此威胁蓝衫,让她放出白教授。”杨乐肯定道。 这是真的吗,他怎么这么了解,以杨乐和白教授的关系,比起自救,他会更想要救庄生哥哥吗? 无数个问号在福兮心里冒出来,但她还是道:“好,你可以安排我去香港吗?我知道钥匙是什么。” “你知道?”杨乐张大眼睛。 福兮掩住情绪颔首。 杨乐高兴道:“那我们今晚就动身。” “嗯,我去收拾下东西,咱俩先简单吃点饭。”福兮站起身来,扭头就恢复了平静的脸。 她已经相信不起任何人了,庄生哥哥说过,无论哪个世界,除了他以外,其他的人都不值得相信。 第06章 永远被别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福兮,头一次做出反抗的举动,却是对着个就连自己都无法判断好坏的男人。 马璐给她留下的止痛药,有很强的助眠作用。 阿福每次吃完,都会倒在床上昏睡很久。 这天的晚饭和水里都给杨乐放了些,趁他睡着的时候,福兮立即就用床单剪成绳子,五花大绑地将他捆在沙发上,然后才慢慢缓和自己紧张到发抖的身体,坐在旁边等着这个可疑的家伙醒来。 杨乐果然很久都没有清醒的意识,中间有两次都微微睁开眼睛,挣扎了几下肢体,待到真正明白自己的状况,已经是夜半时分了。 福兮仍旧没有睡,点着小小的夜灯,抱膝坐在他对面。 被剪得参差不齐的短发,让她显得狼狈而决绝。 杨乐彻底回神,扭动着坐直身体:“阿福,你这是干什么?” “干什么?你们不要再骗我了。”福兮问:“如果我真的听了你的话,去香港拿到庄生最珍贵的实验资料,给了蓝衫,那我们俩就真的没救了吧?” “怎么可能,我是很尊敬白教授的,阿福你不要发疯了。”杨乐露出很勉强的笑,整齐的头发有点凌乱,身体微微一动,眼镜就反应出光亮。 “不要再给我讲这些了!我就算去香港,也不用你的帮忙。”福兮皱起眉头,拿起在旁边早就准备好的料理刀,一字一句道:“因为我根本就不信任你。” 杨乐看到利器,立刻往后缩:“阿福,你别情绪失控,难道还想被他们抓回研究所吗?” “没错,我现在就是失控了,任何人遭遇我遇到的事都会疯!而且现在被你牵着鼻子走,我才有可能会被抓回去。”福兮忽然就扯开他的眼镜,将刀尖对准他的眼睛:“照你说,你不是也很不容易才逃出来的吗,不是很想去日本避难吗?怎么那么容易就被我说动,提出去香港拿资料?” “因为我对白教授……”杨乐闭上眸子使劲儿往后躲着刀尖。 福兮开始激动:“别跟我讲你有多尊敬庄生哥哥,你拿什么证明!” 杨乐皱眉:“那你要我怎么证明?” 这个房子没有电脑、没有网络,据马璐讲如此才不容易被人监控。 福兮放下刀,拿过纸笔:“你的手机密码是多少?” 杨乐这才发现自己随身的东西都被她翻出来摆在桌上,顿时陷入沉默。 “怎么,有什么不能让我看的吗?”福兮的语气难免带着愤怒:“从那种地方逃出来,还能带着手机,你真了不起呀。” 杨乐还是不知该怎么反应,显然现在的白福兮,并不是印象中那个内向温柔的女孩儿。 原本福兮还不确定是不是冤枉了真心来帮忙的朋友,可是庄生这个助手的态度叫人心凉,不能再犹豫了,一味地优柔寡断,只会害人害己,所以她重新拿起刀,重新戳到他眼球前面:“没时间在这里啰嗦了,给你五秒钟时间考虑,不知道你瞎了的话,还能不能做研究。” “阿福,你别这样。”杨乐吓得重新闭上眼睛。 “害怕什么,如果我冤枉了你,手机叫我看看也没什么的。”福兮扒开他的眼睛:“还是说,里面有不能叫我看的东西?” 杨乐硬挺着不讲话,满脸都是冷汗。 福兮微微动了下手腕。 杨乐突然有点崩溃:“密码是762312!” 听到这个,福兮才丢下刀,在纸上匆匆抄写,而后开启了快没电的手机。 这的确是他私人所用,通讯录里有几百个电话号码。 福兮匆匆地将自己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都抄了来,而后打开短信,第一条竟然来自刘楚,内容正是这里的住址,她的脸瞬间苍白,抬头望向窗外。 事已至此,杨乐没有必要再装模作样,小声道:“阿福,我们并不想伤害你,只要你帮忙拿出白教授的东西,你们两个人对研究所而言就没太多意义,可以自由地去生活。” “没太多意义,又怎么可能让我们活着?”福兮淡淡地反问。 “你不要把事情想得太糟。”杨乐皱眉:“我们只想制作虚拟机,怎么可能害命呢?” “如果你是我,如果你什么都不记得,一片混乱,你会怎么想,相信人性本善吗?”福兮冷淡地看着他:“我现在什么都不相信。” 杨乐开始没好气:“反正手机也给你了,蓝衫的人就在外面监视着,再这样拖延下去,他们会起疑进屋的。” “所以,马璐呢?你们把她怎么样了?”福兮又问。 “她管不了你的事,她没这个能力。”杨乐扭开头。 “说她在哪!”福兮拎着刀走到杨乐面前。 杨乐挣扎着爬下沙发,想要朝前蠕动。 福兮大力把他拽回去,丝毫不顾自己腹部的一阵扯痛,压着他的脖子道:“干吗,想让人从窗户看到你吗?” 杨乐气喘吁吁:“你会后悔的,你不是会伤害别人的人。” “那时在我没有受到伤害之前!”福兮再次问道:“我没开玩笑,马璐在哪?告诉我!” “他爸爸不想让她跟蓝衫作对,把她关在家里了,这个房子就是她名下的,她房产不少,我找了好几个地方才找到。”杨乐感觉到刀刃已经刺入自己的脖颈,那疼痛让他开始瑟瑟发抖。 听到朋友没有背叛自己,同时也是安全的,福兮这才松了口气,继续追问:“我该怎么恢复记忆?” “我不知道!”杨乐痛到手腕上的绳子都陷入皮肤里。 “那你对我也没什么用处了。”福兮拿过胶带粘住他的嘴,然后抬手举起了刀! 杨乐立刻疯狂地挣扎起来,发出呜呜的声音。 福兮不耻于他的胆小,扯开胶带问:“真的不知道?” “离开了虚拟仓,你会在半个月内自己恢复的,没有计算机来控制你的脑电波,你会渐渐恢复正常,这是白教授亲口告诉过我的!”杨乐全身都是汗,他开始不确定白福兮这个丫头是不是真的疯掉了:“你不要冲动,你真的逃不掉的,配合蓝衫是你最好的选择。” “那我宁愿死。”福兮这样回答,便重新用胶带粘住了他的嘴巴,又拿那个口罩蒙住他的眼睛,用力隔着裤子在他大腿上一划。 杨乐什么都看不见,只能感觉血湿掉布料,那种恐惧难以形容。 他摔到地上,用力挣扎。 听到身边的脚步声,而后是开门关门的声音,紧接着便剩下绝望的寂静。 这次行动,完全超乎杨乐的想象了,他很希望能自救,但敌不过慌乱的心和疯狂丢失的体力,终究还是两眼一黑,昏死过去。 —— 事实上福兮并没有离开,她没有信心能够以一已之力对抗蓝衫的耳目,所以只是蹑手蹑脚地躲进了马璐早就嘱咐好的秘密地下室里。 地下室的入口在厨房的水槽下,的确神不知鬼不觉,除非他们知道房子的设计。 幸好璐璐真的没有背叛自己。 从简易的监视器里,福兮能够看到天微微亮的时候,被自己吓昏的杨乐就被破门而入的陌生男子救走了,之后这个房子里几次进来人乱翻一气,包括被父亲拽着的马璐和冷着脸的蓝衫。 他们吵得很厉害,当然是在争论福兮的去向。 靠着极少食物和水生活在黑暗里的福兮真的很担心被发现,只是她没别的选择了,在这种境况下,她已经足够幸运,并且唯有继续祈祷幸运之神的降临。 杨乐最后讲的是实话,过往的记忆在她住在地下室的第三天开始复苏。 那种复苏,不是曾经一段一段的碎片,而是如大海般在脑海中涌起,风卷残云的席卷着她的神智和有限的记忆。 原来我是这种人,原来我有过的,是这样的人生。 原来我真的那么爱他,爱得清醒又绝望。 白福兮有种如梦初醒的痛,又陌生又熟悉地抱着自己瘦弱的身体,在没有光亮的地方,发出了无声的恸哭。 第07章 福兮人生最初的记忆,应该是两岁时的那场大火,明明是邻居滥用电路引起的意外,却吞噬掉了她所有的家人,最后消防员赶到时,母亲只来得及将刚刚两岁的她从窗口扔出,就葬身在那红色的地狱之中。 当然,那些细节都是别人转述的。 从小到大,福兮所能想起并且反复梦见的,只有让她胆战心惊的火灾光影。 倘若不是脖颈上留下了植皮感染的伤疤,那一切恐怕只会像虚假的噩梦罢了。 很多人都说,能被白原这样功成名就的教授收养,这个小姑娘实在是太幸运。 但福兮自己却讲不清幸与不幸。 就像她的名字。 福兮,祸兮。 谁知道呢? 但福兮一点也不觉得难过,因为她拥有庄生。 哥哥几乎是这个姑娘所有幸福的来源。 所以一切可磕磕绊绊,血泪交加,都不会令她感觉到一丝一毫的后悔。 —— 这个时代的主色调是灰白,被工业过度开发的环境犹如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令人任何人都无力回天,特别是作为北方重工业基地的东川市,天空永远是沉重的灰,没有媒体敢于报道,那一年能弥漫两百多天的雾霾里,究竟有多少有毒物质。 身体不好的福兮很少出门,每次她接触到空气净化器以外的世界,都会不停地咳嗽。 五岁时,这个发着烧的小女孩又被白原拉去研究所检查身体,回家就犯了严重的肺炎,尽管请来医生叔叔悉心照料,却仍缩在被子里昏迷不醒。 从学校回来的白庄生看到小妹妹可怜的样子,不禁坐到床前问:“阿福,饿了吗,你想吃点什么?” “我想吃西瓜……”福兮还不懂事,只是单纯地喜爱着哥哥,并向他提出心中的要求,对越发昂贵的无污染蔬菜和水果的价格毫无概念,更不明白在大冬天想要吃个甜甜的西瓜是有多么奢侈。 白庄生叹了口气:“好,我去给你买,你先睡会儿,不许哭。” 福兮小声说:“吃西瓜就不哭。” 白庄生伸手捏了下她嫩豆腐似的小脸,不禁失笑:“还会要挟我?” 福兮眨眨眼睛,用被子蒙住嘴巴,又开始撕心裂肺地咳嗽。 尚且年少的白庄生看得于心不忍,起身翻了翻口袋,把父亲这个月给的所有早饭钱都拿出来,带上口罩出了门。 其实白原得诺贝尔奖的那阵子,家里的经济条件挺好。 只是虚拟机的研究因为政客的强烈反对而被叫停了,郁郁不得志的白原倾家荡产地私人推动实验,搞得特别拮据。 早熟的白庄生对此感觉很复杂。 他理解父亲,理解那种对于科学无可抑制的狂热。 但也深深地明白,世事如此不堪,发明几乎等于精神毒/品的虚拟机,也许并不会带给人类幸福,只会麻痹大家被现实摧残破碎的意志。 半个温室养出来的娇贵西瓜被买回来,从前只需要几十元,现在却随着物价飙升到了七八百。 白庄生切出四分之一,把其部分小心翼翼地放到冰箱里,然后又将那块西瓜切成小块,端到妹妹的病床前。 福兮比同龄的小孩子都要瘦弱些,抱起来的时候好像没什么重量。 她很胆小,对家里的人却充满信任,尝到冰凉的西瓜丁,立刻高兴地露出酒窝:“好吃。” “先吃两口,一会儿还是要喝粥的。”白庄生嘱咐道。 “嗯。”福兮很听话,忽然用小手扶住他的手腕:“哥哥吃。” “哥哥不喜欢。”白庄生回答。 他母亲很早就改嫁了,父亲沉迷于研究,导致自己像个小大人似的成长起来。 现在没钱,更不会逞口腹之欲,反正身体需要的维生素,每天喝粉剂就可以补充足够。 “可是西瓜好好吃。”阿福嚼的腮帮子一动一动,倒是终于不咳嗽了。 “爸爸为什么带你去医院,你做什么检查了?”白庄生打听道。 “不知道。”阿福眨眨大眼睛,很费劲儿的形容:“我躺进了个大盒子里,还带了帽子,都是电线……” 白庄生皱起眉头,不明白父亲为什么总是扫描妹妹的脑电波。 “谢谢哥哥给我买西瓜……”阿福的注意力又回到食物上,讲这样好听的话,无非是让他继续喂自己。 白庄生发现她一直盯着自己手里的盘子眨巴眼睛,不禁笑道:“谢我就亲亲我。” 比起总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养父,阿福跟他更亲密些,立刻就在他脸上留下个凉凉的、带着西瓜味的吻。 白庄生伸手抱住可怜兮兮的小丫头,拍拍她说:“剩下的喝完粥再吃吧,我去煮。” “好。”福兮答应:“一起煮。” 白庄生见输液的药剂快没了,便多等了会儿,熟练地将针头拔下来,然后便抱着她下了楼,把她安放在餐厅的椅子上,这才点燃了炉火,熬起清粥来。 从前他不愿意学这样无聊的家务,可是三年前父亲把福兮抱回家后,就什么都改变了。 仍旧生着病的福兮特别老实,一直盯着他忙碌的背影,像条忠诚的小狗子。 白庄生忽然问:“阿福,你的生日快到了,想要什么礼物?” “我不知道。”福兮摇脑袋。 “娃娃?”白庄生问。 福兮琢磨了片刻,忽然回答:“我想看蓝蓝的天,好蓝好蓝的那种,我还想看花儿和小鸟……” 这下白庄生忽然好恨自己给她读了故事书。 故事中的美景,在东川市已经不复存在了,而世界上那些仅有的环境尚可的地方,现在也没有能力、没有可能看到。 傻傻的福兮好像感觉到了什么,不安地小声道:“我乱说的。” 白庄生笑了下,给她冲了半杯奶粉,兑了点凉水说:“先把这个喝了吧。” 福兮不喜欢奶味,但她绝对不会拒绝哥哥,只能伸出小手抱住杯子,露出吃药一样的纠结表情,喝得好慢好慢。 —— 想要实现妹妹的愿望,对于刚跳级上到高中的白庄生当然是不可能完成的事。 但那天他还是拿着打工一个月赚来的钱,去花店买了朵完美无缺的玫瑰花。 饱满的花瓣上半点伤痕都没有,红得像这个灰暗城市中的一抹亮光。 仍旧卧床的福兮看到,当然是喜欢得不行,立刻就爬起来要看。 “等下,花上有刺。”白庄生小心地用剪刀把所有尖锐的地方都弄掉,然后才打了个蝴蝶结,交给满眼盼望的小丫头。 福兮拿着花深深地吸了口气,露出天真的微笑:“好香。” “生日快乐。”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你也是。”福兮回答。 “什么我也是,傻瓜。”白庄生道:“我去写作业了,你要乖,一会儿阿姨喂你吃饭。” “嗯。”福兮捧着小花目送他离开,然后又自己躺回被窝。 或许是继承了父母的好基因,白庄生的智商奇高,从小就远比同龄人要聪明得多,这年如果不出意外地通过高考,就可以进到父亲的大学中攻读神经学了,迫不及待想要肩负起生活的少年对自己要求也很高,边就着面包边做数学题到深夜,再抬头已经十一点多了。 钟点工阿姨收拾好一切,敲敲他的书房门说:“庄生,我后天再来。” “好,阿福呢?”白庄生问道。 阿姨笑了下,做了个睡着的表情。 白庄生放下笔,起身去儿童房看了看,福兮果然已经进入梦乡了,只是手里还攥着那朵花,嘴角还挂着甜甜的笑。 打来杯水后,白庄生轻轻地把花抽出来放进水里,想要这娇贵的东西多活几日。 原来女孩子这么小就会喜欢莫名其妙的东西啊…… 下回有什么权贵的婚礼,不如跟爸爸说带阿福去看好了。 那些不知疾苦的花门和白纱,一定会让她很开心的。 第08章 白庄生是伴随着“天才”的赞誉长大的,他的确聪明,学任何东西都远比普通人迅速的多,媒体纷纷将他少年时获取学历的进度神化,当然也有看客怀疑这个男孩儿被父亲做了什么先进的脑开发,才能取得那般成就,但那不过无聊的揣测罢了。 对福兮而言,自己的哥哥再正常不过,从小她的眼睛里就只有他,永远不会去思考其他男生是什么样子的,或许正是如此,感情之路才会走得像上了独木桥,每每回神,都无路可退。 白庄生飞速高中毕业那年,福兮才不到七岁,刚刚成为小学生。 他因为考入东川大学少年班,而获得了去海岛夏令营的机会,竟然叫人跌破眼镜地提出带妹妹一起参加的要求。 福兮带着小黄帽放学回来,听闻消息高兴地爬上椅子:“真的吗,我也可以去吗?” 她还从来没有离开过这个阴沉的北方城市。 “嗯,一会儿我跟爸讲,你别多嘴。”白庄生总觉得小孩子一天一个样子,阿福好像眨眼间就长大了似的,他蹲下身整理好她的长头发,摸着刘海上的塑料卡子问:“这是哪里来的?” “同桌给的。”福兮老实回答。 “不可以拿别人东西知道吗,想要什么跟哥哥说。”白庄生立刻教训。 福兮把卡子摘下来,显然有点舍不得。 排除异常优异的功课,庄生自己也就是个半大的孩子。 他能照顾妹妹已经很好了,忽略些女孩子的兴趣,也无可厚非。 但这个完美主义的少年还是立刻就责怪起自己的粗心来,认真道:“明天还给人家,哥哥送你更好看的。” “好……”福兮颔首。 这时,白庄生听到客厅的门响,知道是父亲难得回来,立刻拍她的头:“去写作业吧,一会儿我要检查。” 福兮先去跟养父打了个招呼,而后才回到自己的小屋。 白庄生望着白原走近自己,淡淡地唤了声:“爸。” —— 两个孩子一起出门,任何长辈都不放心。 果不其然,白原听到儿子的要求就拒绝道:“你和同学在一起就好了,带着她干什么,照我看,干脆你也不要去了,玩乐有什么用?” “难道我就不能放松下吗,只有五天,回来就会去研究所实习的。”白庄生讲话从来都很从容。 “那你就自己去。”白原摆手,希望把他打发走,好将精力放在电脑屏幕上的邮件中。 “我走的话,你会每天回家照顾阿福,给她做饭、晚上陪她睡觉吗?她还这么小,绝对不能离开家人。”白庄生很清楚自己肯定会说动父亲。 果不其然,最不愿为家庭挤出时间的白原放弃啰嗦,只是道:“那你自己跟学校沟通。” 白庄生有点不高兴地笑了下:“爸,你为什么要收养她,明明连我都没空照顾,难道塑造一个慈善家的形象那么重要吗?” “你以为高中毕业就没事了是吗,该学的东西一样都没学,不要在这里多管闲事,浪费时间。”白原并不会与他争执,打印出一堆文件,立即关掉电脑就走了。 正是因为相处机会不多的原因,白原丝毫不知道,其实白庄生已经看过很多他的资料,对于他遮遮掩掩的虚拟机研究,也了解很多。 这天亦然。 白庄生隐约听到外面车开走的声音,伸手就重新打印出刚刚被父亲带走的文件。 偷听了好一阵子的阿福忽然跑了出来,抢走那几页纸问:“这是什么……上面有我的照片?” “是体检报告,看看阿福健不健康。”白庄生摸摸她的头。 “嗷……爸爸答应了吗?”阿福迫不及待地追问。 “嗯。” “太好了!太好了!”阿福立刻原地蹦跶,结果身体一颠簸,又忍不住咳嗽了出来。 白庄生给她倒了杯水,安抚着她去做作业,而后偷偷拿走那几页脑电波测试报告,满眼沉重之色。 —— 本来几经跳级后,白庄生在同学间就是小少年,忽然间在夏令营的队伍里出现了萝莉阿福,更是引得大家好奇围观。 在面对外人时,阿福远没有在家中的活泼自然,她很害怕地缩在哥哥身后,口罩外露着的大眼睛眨呀眨,非常惊慌失措。 “妹妹认生。”白庄生没办法的笑:“我爸实在是太忙了。” “你家没有佣人吗?” “照顾小孩子是不是很困难?” “小妹妹好可爱呀。” 几个同学议论纷纷。 “来来来,身份证都给我,要去领机票。”带队老师过来打岔。 这下子白庄生才得以脱身,拉着阿福到落地窗边问:“看,大飞机,好玩吗?” 福兮趴到玻璃上,小声问道:“我们会飞到云彩中间去吗?” “会飞到云上面,在飞机里看到云都在脚底下。”白庄生回答。 阿福顿时露出向往的神情,而后发出了童稚的笑声。 和她在一起的每分每秒,白庄生都是无比温柔的,他从背包里拿出牛奶盒,俯身摘掉妹妹的卡通口罩:“来,把这个喝了。” “唔……”福兮满脸拧巴。 庄生又拿出个昂贵的苹果:“喝掉牛奶就给你吃水果。” 进到小学后,福兮对于货币有了概念,明白哥哥把贵的食物都留给了自己,所以懂事道:“那我喝掉牛奶,苹果一人一半。” 白庄生不禁露出微笑。 “哟,平时那么拽,原来是个妹控。” 忽有个女声从旁边响起。 阿福咬着牛奶管子,看到个特别高挑漂亮的大姐姐,吓得立刻往哥哥身边藏。 “蓝学姐。”白庄生平静地打招呼。 “叫我蓝衫就行,我们一届的,谁是你学姐?你可不要带着小孩子给我们添麻烦。”漂亮的姐姐一副不饶人的样子。 “阿福很听话的。”白庄生说:“如果大家不接受我妹妹,那我也不去了。” “要去……”福兮盼了很久的旅行,立刻眼泪汪汪。 “哼。”蓝衫厌烦地哼了声,什么都没说,扭头就走。 白庄生松了口气,无奈道:“出门前答应我什么来着?” “不哭。”福兮抽噎。 白庄生赶快拿出手绢:“那你现在怎么啦?” “我的眼泪不听我的话,我要出门玩嘛……”福兮委屈起来。 白庄生觉得心疼又好笑:“不要去招惹那个姐姐,她爸爸是学校夏令营的赞助人,等以后我有了工作,赚了钱,就可以单独带阿福去很多很多地方玩。” 福兮听不太懂哥哥在说什么,只是一边哭一边吸牛奶,一副拼命要听话的傻样子。 第09章 日益恶劣的环境问题就像毒素在血管里扩散,让原本美丽的景色蒙上了层死寂的灰。 夏令营的海岛远没有画册中那么清丽,而且一群年轻人到达的时候,天空中还飘起了蒙蒙的细雨。 但头一次见到大海的阿福依然很兴奋,她呆呆地站在酒店房间的窗前,望着遥远地平线那处的波涛,喃喃地感慨道:“大海好大。” 白庄生被小孩子的童真逗笑,拿出件外套给她穿:“来,外面凉。” 福兮任其摆布,只顾着说:“阿福要游泳。” “下雨天不可以。”白庄生拒绝,事实上他绝不可能让妹妹去海里,这里的水质受到工厂废液波及和渔业污染已经不是秘密,天晓得福兮这么脆弱的身体若是被脏东西感染,会糟糕成什么样子。 “唔……”福兮仿佛受到打击,低头不语。 “我们可以去水族馆,看各种各样的鱼,还有水母。”白庄生哄道。 “水母!”福兮的眼睛立刻又亮了,她之前在电视上看过那种亮晶晶的生物,一直感觉很梦幻。 “不过你得先把粥吃了。”白庄生从包里打开个自热的便当盒,将里面的皮蛋瘦肉粥搅拌均匀。 出门做饭不方便,这是在高昂物价和繁忙的都市生活中格外受到欢迎的速食商品,很多成年人几乎每天都会购买。 福兮乖乖地探头,含下勺子里黏糊糊的食物,小声说:“没有哥哥做的好。” 白庄生充满耐心地瞧着这个小丫头,真的很想让她拥有更加幸福、丰实、无忧无虑的生活,但是他此刻无力改变这个世界,甚至改变不了彼此的人生。 这多像大海上的一片孤舟,究竟哪里才是岸边呢? —— 夏令营绝大多数的参加者,都是正常的高中毕业生,他们终于摆脱繁重的功课,正在既轻松又情感悸动的年纪,完全不懂那个跳级上来的白庄生为什么要带着妹妹出门。 不过好在福兮很乖,不像一般小孩子吵闹任性。 特别是面对哥哥以外的人,胆怯到连话都不敢去讲。 大家在水族馆玩的时候,便有同学凑上来说:“庄生,你妹真听话,要是我们家那个早就闹翻天了。” 福兮抬头望了眼,又飞快地低下头。 “她身体不好,没上过幼儿园,从小就和我待着。”白庄生紧拉着阿福的手,生怕她在人群中走丢了。 其实当年白原把这个孩子抱回家的时候,自己才是不能接受的那个人。 可是渐渐有过接触,感受到小生命的喜怒哀乐后,彼此的命运便随之产生了联系,再也割舍不掉了。 “孩子要和同龄人在一起,不学会放手,老让她跟着你,脑袋会出问题的。”蓝衫路过,习惯性讲出刻薄的话语,她即是财团的继承者,也是优秀的学生会主席,总是让大家不敢顶撞、望尘莫及。 白庄生却从不为所动,淡淡地说:“我不放心,阿福有我就够了。” 蓝衫皱起眉头,望着少年离去的身影,心里面有些不是滋味。 天晓得白庄生的大脑是什么构造,在学校里鹤立鸡群,从来没被任何问题难倒过,虽然她与他考入了同一所大学,但这个家伙肯定会继续跳级、提早毕业,越走越远。 天才都是这样的吗? 蓝衫忽然间不再喜欢自己循规蹈矩的生活,她想拉住个越飞越高的风筝,可是伸出手却不知道该触碰哪里。 —— 离开东川市的福兮很快乐,这让白庄生感觉自己做了个正确的选择。 无论如何,海岛的空气质量都要稍好一点,并不太发达的工业使得这里的粉尘含量很低。 从水族馆回来的福兮始终拿着从那里买的夜光的水母玩具,吃过简单的晚饭后,又跟着哥哥去海边散步。 白庄生瞧着妹妹仔夜色中张毫无忧虑的脸,忽然问:“以后不要跟爸爸去检查身体了好不好,哥哥带你去。” “不要,爸爸不痛!哥哥痛!”福兮立刻抱住胳膊。 她很害怕抽血,像白原只带着孩子监测大脑数据,当然不用触及血液。 “可哥哥是为你好的。”白庄生无奈。 福兮假装听不见,一步一步地朝前走去。 从海面上吹来的带着咸味的风,令她的发丝像蝴蝶般飞舞。 路边的小贩在兜售芒果,算是海岛上的特产,只不过价格也不便宜了。 闻到香味的阿福瞅了眼,又继续往前走。 在学校建立的金钱观念让小孩也学会了节省。 白庄生在后面问:“阿福,要不要吃芒果?” “不要吃。”福兮回答。 白庄生笑了下,还是买了个特别大的,对视上妹妹期盼的眼神,难免有些痛恨父亲把家中积蓄都拿去做实验的决定。 原本他们也能过得很好,现在却要在这个严酷的世道中,像个不能言说的乞儿一样活着。 “好香呀。”福兮朝着哥哥感叹。 白庄生回神道:“小馋猫,回去给你切。” 正说着的话的功夫,忽有只莹亮的小虫从面前飞过。 “咦,萤火虫!”福兮常看儿童百科全书,立刻认了出来。 “是啊,要抓住吗?”白庄生问。 “不要抓,它会死的。”福兮摇头,眼睛一直盯着虫儿,直到它飞进了海边的林子里。 —— 出门观察到好多动物,又尝过了热带的水果,导致福兮情绪特别好,晚上爬进被窝里都带着笑。 “怎么还不睡?”白庄生从浴室出来,发现妹妹仍旧躺在那玩夜光水母,不禁皱眉:“不可以熬夜。” “哥哥也不可以熬夜!”福兮立刻回嘴。 “小丫头,还会教训起我来。”白庄生坐到床边挠她痒痒。 福兮立刻就笑成了一团,躲了好远说:“哥哥欺负人!” 白庄生温柔地望着她:“睡吧。” “以后也带我旅行,好不好呀?”福兮重新爬回他身边。 “嗯。”白庄生常陪着她睡觉,此刻也自然而然地躺到旁边。 “我还想遇见萤火虫……”福兮钻进哥哥怀里,闻着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不一会儿就涌起了睡意。 “那我就带你去有很多很多萤火虫的地方。”白庄生拍着小丫头瘦骨嶙峋的后背许诺道。 福兮很快就进入了梦乡里。 但白庄生搂着这个稚嫩的小生命,却有点难眠。 前几年,他始终不太理解对生活毫无热诚的父亲,怎么会假好心的收养个小女孩,整日扮演耐心慈父。 现在渐渐意识到了其间冷酷的原因,难免开始抗拒。 或许比起冷淡的家人、比起遥远的神经学与虚拟机。 可爱的阿福反而更重要。 因为她是真实的温暖。 就像东川市迷雾中的一抹光亮,值得最大的留恋。 真的不愿意妹妹受到伤害,真想让阿福永远都相信,家人是爱着她的。 一场大火已经夺去了她的所有。 无论如何,都不该再因大人的*,而让小孩子用命运买单。 第10章 虽然不及哥哥那般优秀出众,但福兮也不是愚笨的孩子。 她的右脑比同龄人更要发达些,在音乐和绘画方面都能够无师自通。 就连陪着妹妹长大的白庄生都很诧异:从未经过训练的福兮竟能够对空间和比例的理解那么到位,画出像模像样的素描来。 “老师说我有天赋,哥哥,我是不是可以当画家啦?” 又长大了点的福兮带着小得意,笑嘻嘻地追问哥哥。 “嗯,很好,你想学的话,我帮你找个老师。”白庄生合上素描本子称赞道:“不过还是要注意身体。” 福兮的心脏似乎不太健康,去年刚被白原安排着做完手术。 她点着头抱住哥哥:“你为什么老是在学校呀,我想你啦。” 从前那个像小狗般围在腿周围转的小丫头,个头儿忽然间高出了腰。 白庄生无奈地摸摸她的头:“没办法,有时候忙完就到半夜,回家来会吵你休息。” “我不怕吵,我希望每天都看到你!不然我会担心的。”福兮认真地张着大眼睛。 刚上三年级的小屁孩儿,只在白庄生面前莫名其妙的嘴巴甜。 他忍不住笑了:“好,我知道了。” 这时白原忽然从楼梯上走下来,一脸严肃。 “爸爸,我的美术作业得了一百分!”福兮跑过去邀功。 “乖。”白原安抚道:“先去把作业写完再玩。” 福兮点头,默默地回到书房。 上了大学后的白庄生成熟不少,大概因为永远都和比自己大很多的同学们相处,几乎没有孩子气的模样,他平静问道:“你今天怎么没在实验室待着?” “偶尔也需要休息下。”白原说出很不符合他性格的原因。 白庄生立刻朝父亲露出怀疑的眼神:“你不是又想带阿福去医院吧,求你别折腾她了!” “胡说什么,谁准你这样跟我说话!”白原严厉起来。 “呵呵。”白庄生故意发出冷笑,扭头道:“她不是你的工具,她是个人,她应当有自己自由的人生!” “我看你是读书读傻了。”白原在诧异之后,深深地皱起眉头,不愿与儿子再交流。 “我傻?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收养她,我不会让你得逞的。”白庄生的语气似乎不容质疑。 但他话音刚落地,就敏感地听到细碎的声音。 回头,原来是阿福在书房门口偷窥。 “走,哥带你去书店。”白庄生收起怒意,走近抱起妹妹,帮她带好口罩就出了门。 长这么大的女孩子,似乎已经不该被抱着了。 可只有如此动作,白庄生才有安全感。 明明福兮才是那个需要保护的人,可是他内心的安定,却需要从她身上获得。 “哥哥,你为什么跟爸爸吵架呀?”小丫头忍不住打听道。 “没什么,他不负责任。”白庄生不晓得福兮明白多少事理,不禁为自己刚才情急讲的话感觉紧张。 但是福兮没有再追问,只是用细瘦的胳膊搂住他的脖颈,将小脸靠在他的肩膀上。 外面又起霾了,空气里雾蒙蒙的。 春天在院子中种的树苗,毫无例外的枯死。 四处都是没有希望的景象。 白庄生真的很讨厌自己的家乡,如果可以,他现在就想带着阿福离开。 但他不能。 倘若再去触碰父亲的底线,他就会永远失去她,永远。 —— 杜牧曾有诗云“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春风十里扬州路,卷上珠帘总不如。” 少女十三岁的年纪,就像枝头的豆蔻花般含苞待放,懵懵懂懂,初处人事。 而福兮也正是在那个时候,才朦胧地对白庄生产生了亲人之上的感情。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她始终全心全意的依赖着哥哥,因为他对她的好,是任何人都比不了的,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到了该明白异性的阶段,福兮那颗单纯的心里面,才根本容不下其他男人的存在。 —— 在进到东川大学后,白庄生满足了父亲的所有要求,取得的成绩有过之而不及,不仅在四年内读到博士,还在接连发表了不少有价值的论文,在神经学研究所混到了一席之地。 学业与事业的进步带来了金钱的收入。 虽然与那些财大气粗的商贾不同,但白庄生也开始有能力让阿福享受更好的生活。 某天下午他难得清闲,便开车到妹妹的初中门口等她放学。 阿福身体不好、性格内向,在这里的每天都惹人担心。 四点准时到,那个熟悉的身影就出现在视线之内。 看到白庄生的福兮很惊喜,三步并作两步地扑到他怀里:“你怎么来啦!” 大概每个女孩子希望有个这样英俊、优秀又温柔的哥哥,周围自然是羡慕而好奇的眼光。 白庄生把她带进车里,回答道:“研究所放假,我带你去吃好吃的。” “回家做吧。”福兮依然节俭,理解他赚钱不易,从来不乱买东西,而且每天都在认认真真地记账。 “难得今天清闲,偶尔奢侈也没什么。”白庄生问道:“去吃自助餐好不好?” 环境危机太高了食材价格,自然导致了餐饮业的凋零。 在外面享受料理,实在昂贵。 福兮懂事地说:“那我们去吃拉面,我想吃日式拉面啦。” 白庄生有些没办法,只好答应:“嗯。” “哥哥真好。”福兮忽然抱住他的胳膊,在他的脸上亲了下。 类似的举动十多年来已成习惯,白庄生只是微笑:“别闹,快把安全带系好。” “嗯,你请我吃饭,我也有礼物送给你。”福兮真诚地说道。 “什么礼物?”白庄生很感兴趣。 “这个。”福兮从书包里找出张被仔细夹住的画,画上是惟妙惟肖的哥哥,穿着制服在实验室里忙碌的景象,窗外的阳光透视进房间,使得那光影温柔而美丽。 白庄生小心接过,端详片刻才道:“我很喜欢。” 福兮不禁笑了,追问道:“我以后想去读美术学院,我要当画家。” “嗯。”白庄生颔首。 “爸告诉我,我真正的妈妈就是个美术老师。”福兮小声道:“一定是有遗传吧。” 这丫头很少提及亲身父母,白庄生不安道:“你想她吗?” “有时候会想,但是我有你和爸爸呀,大部分时间都不想。”福兮又拉住他的胳膊:“可是哥哥不在的时候,我会一直惦记。” “傻瓜。”白庄生似乎觉得很满意。 “如果我不长大就好了,一直是小朋友,就可以一直跟着你。”福兮郁闷。 “你本来就是小朋友。”白庄生握着方向盘朝前开去。 福兮立刻侧头:“才不,我长大了!” 白庄生不置可否,或许是看着妹妹渐渐成长的关系,无论她变成什么样子,在他心里,都还是那个侥幸从火灾中得救,满身伤、满身病,离开他就活不下去的小生命。 第11章 少女心这种东西,在它该来的年纪,实在是很难控制的。 福兮在十几岁的时候,跟身边的绝大多数女同学一样,开始迷恋起浪漫的电影和漫画。 里面那些完美无比的男主角和浪漫甜美的故事,非常容易便会打动一颗单纯的心。 原来性别是这样一回事,原来世界上还有爱情这个东西。 爱到底是什么呢?真的好奇妙。 某个深更半夜,福兮又趴在被窝里用平板电脑翻阅少女漫画,边看边在作业本上临摹,她所画的极漂亮的铅笔稿,在班级里很受欢迎,而这也是这个内向的小丫头和别人产生交流的最好方式,往往一完成,就会被大家争抢。 她正入神勾勒的时候,卧室的木门忽被推开。 福兮条件反射地把漫画书藏进枕头底下,然后才慌张回头。 穿着家居服的白庄生很亲切,他年轻的脸上浮现出笑意:“看什么呢?” 福兮慌张拉过被子:“什么都没有。” 因为是眼皮里看着长大的,白庄生对妹妹的喜怒哀乐比对自己的还要了解,他走到床边伸手把她拎起来,然后顺势就出藏匿物品,挑眉道:“怎么学会撒谎了?” 福兮以前犯错误只会不吭声,这次却有点脸红慌乱,挣扎着去抢:“还、还给我!” 该怎么对待青春期的孩子,这个问题就算是久经考验的父母也不会驾轻就熟,更何况白庄生这个半路出家的哥哥。 他一时间没有办法接受阿福有秘密的感觉,所以本能地不顾她的阻拦,几下就把电脑的密码解开,结果竟然看到屏幕上是副年轻男女接吻的漫画,不由心底咯噔一下。 原来妹妹,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被揭穿的福兮恼羞成怒,难受到哭起来:“干什么翻我东西,难道我就不能有*吗?我讨厌哥哥!” 白庄生迟疑片刻,坐到床边说:“对不起,我以为你在玩游戏,跟你开玩笑的。” 福兮的心思很单纯,或许她哭的原因更多在于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学坏了,所以不自觉地采用崩溃的情绪来掩饰心情。 “谁教你看这种东西的?”白庄生皱眉问道。 “同桌……”福兮并不任性,虽然不开心,还是老实回答了。 白庄生随手翻了两下,见漫画尺度也仅限于此,不过是初中生的弱智消遣,这才稍微平静,用种很不受控制的目光瞧向哭泣的小丫头。 她是真的长大了吧? 今年悄悄地来了月事,大约被卫生老师教过原委,所以并没有跟自己多说。 有时候放学会跟同龄人出去玩,便怎么也找不到人影。 现在连恋爱关系都开始明白。 以后……会不会开始跟男孩子在一起,而与这个家渐行渐远了呢? 十多年来,白庄生始终认为妹妹是完全属于自己的,他愿意为她做任何努力,所以这些想法,惹得他开始暗自心如刀绞。 哭了好几分钟,坐在床上啜泣的福兮仍旧听不到任何声音,终于忍不住放下手偷看,见哥哥眼底泛出冷意,委屈又变成了害怕,哭着拉住他的胳膊:“你不要生气,我、我不讨厌你,我害怕你讨厌我……我以后不看了……对不起嘛……” 如果是别的事,白庄生是绝对舍不得惹这小家伙哭的。 他扯过床头柜的纸巾,轻轻地擦拭阿福的眼泪,再度问道:“有没有男孩子要跟你做朋友?” 福兮摇头,哽咽道:“我……我读女校呀……” “学校外有没有?”白庄生又问。 “没有。”福兮哭的大眼睛都红了。 白庄生心疼起来,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反应特别不成熟,摸摸她的头,又伸手拥抱住她依然瘦小的身体:“对不起,哥哥担心你被骗,你还小呢,要好好学习知道吗?不能把心思放在没用的事情上。” “知道了。”福兮靠在他胸前,哭的更厉害:“我真的不看了,因为大家都在看,我不想不明白她们在聊什么。” “嗯。”白庄生说:“等你长大了,会有很优秀的男孩喜欢你的,前提是你要先成为优秀的女孩儿。” 他这样假装明事理的讲完,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那时那刻,并没有复杂龌龊的想法,只是不甘心任何一个傻小子把他赖以为命的天使带走。 没想到福兮却坚定地回答:“我不要别人喜欢我,我就要哥哥喜欢我。” “……这是两回事。”白庄生无奈。 “一回事,喜欢就是喜欢。”福兮轻轻地抱住他的腰,抽噎的频率终于平缓了许多。 “今天是我不对,我忽略阿福已经长大的事实,还武断地对待你。以后你的东西,哥哥再也不乱碰了,好不好?”白庄生抚摸着她的长头发。 “嗯。”福兮点头。 “早点睡吧,再哭明早眼睛就肿了。”白庄生把她放平,耐心地盖好被子,然后保证道:“如果这个学期成绩有进步的话,寒假我就带你去旅行,顺便看望日本的姑姑一家。” “可是我读起书来很笨。”福兮眨眨大眼睛,不信心道:“要是我也像哥哥一样聪明就好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擅长的事,我也不会画画,不是吗?”白庄生拧暗台灯,俯身亲过福兮的额头:“,努力就够了,不用想太多,晚安。” 那抹淡淡的光照在他英俊的脸上,犹如毫无侵略感的月色。 福兮老实地闭眸,等到听见关门的声音,才从枕头底下摸出白庄生没注意的作业本。 里面所临摹的拥吻的漫画,和原作很像,又不尽相同。 毕竟纸面上男主角的眉眼,多多少少像着福兮最熟悉的男人。 她带着侥幸叹了口气,烦恼翻身,从无忧无虑的孩子,变成了会深夜失眠的少女。 其实没有血缘关系的话,好像对哥哥有朦胧的依恋,也没什么不对。 但血缘又算什么呢? 他们之间的感情,明明比世界上很多亲兄妹都要深刻。 如果庄生哥哥知道自己这种模糊的想法,一定会很失望吧? 福兮自责地蒙住脸,因为无人倾诉,而渐渐感受到所谓生而为人、痛苦的滋味。 第12章 这世上的聪明人不少,但真正能够成就一番事业的,通常是聪明人中的痴人。 像全心扑在脑科学上的白原便是一例。 他虽然是极受尊敬的教授,甚至因为得过诺贝尔医学奖而备受推崇,但并没有什么经济头脑,对人事关系也不在乎,所有的钱财、精力和时间,全部都花费在了实验室里。 对家庭而言,这样的父亲与顶梁柱,实在既可爱、又可恨。 福兮与养父的相处总是隔着层雾,绝对不像与白庄生那般亲密无间。 某个下午她又被与老师请了假,莫名其妙地准备做身体检查。 在研究所休息室等待的过程中,白原拿来了盒草莓:“庄生说你喜欢吃,这是日本来的客人送的。” 福兮面对养父笨拙的慈爱,表现得很懂事,接到手里立刻露出笑容:“谢谢爸爸。” “乖。”白原抚摸她的头,讲出这个他对她讲过最多的字。 福兮最喜欢水果,拿起颗红嫩娇弱的草莓咬了口,很满足地享受着酸甜的香气。 “过会儿就换上这件衣服,听护士姐姐的话。”白原嘱咐道。 任何人都是有好奇心的,福兮已经懂得很多事情了,她不再相信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来研究所带上那种满是电路的帽子,躺进巨大的扫描仪里,是因为所谓的心脏不好,所以忍不住开口发出质疑:“爸,为什么我每年都要检查脑袋呀?” “为了确保你的健康。”白原敷衍。 “我很健康啊。”福兮抬头盯着他。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一丝杂质,天真到白原并不愿再说继续谎言。 正当空气里泛起奇怪的安静时,休息室的们忽然被推开。 白庄生有点气喘吁吁,皱眉道:“难怪你指挥我去开会,我说过,不要再利用阿福了!” “什么叫利用,这里没你吵闹的份!”白原恼怒。 “那你就告诉她实话,再问问她愿不愿意!”白庄生伸手拉过妹妹,拿走草莓说:“别吃了,跟我回家!” 很害怕他们吵架的福兮胆怯而失措。 “站住!”白原终于不再放任儿子的自作主张,冷声道:“今天你若是蛮横到底,以后就不要再进研究所大门了!” 他不是个有时间争吵闹情绪的普通人,所以讲的每句话都是认真的。 白庄生犹豫片刻,安慰阿福道:“你去走廊等我,一会儿我们一起回家。” 福兮从来不违抗哥哥,立刻拿起书包消失。 但她又怎么能不想知道,养父究竟为什么总是让自己来这里,而刚刚所谓的利用,究竟是什么意思? 心里的好奇战胜恐惧,福兮在走廊站了会儿,又悄悄地趴到门缝旁边。 里面的谈话时隐约地传来。 白庄生比平常要激动非常多,他似乎在叫嚷:“你收养阿福,无非就是因为她的脑电波比正常人强很多,想让她成为虚拟机的实验品吗,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但你这么做是错的!就算你不把她当女儿看,也要把她当人看!” “我没有不把阿福当女儿,我不会伤害她!”白原也有点急:“你不要在这儿耍你的少爷脾气,不想干就给我回家!” “少爷?真有自信……当你儿子我除了吃苦也什么好处!”白庄生说:“退出就退出,不如你自己去做实验,我这就带阿福走。” 偷听的福兮几乎来不及闪避,就撞上冲出来的哥哥。 白庄生正在气头上,拉住她的胳膊,立刻着她大步逃离这个满是消/□□水的地方。 那个瞬间,他全然不理解父亲,只当白原是丧心病狂的科学怪人,处心积虑,不过要毁掉妹妹幸福的人生而已。 —— 从两岁进入白家,到终于成了初中生,这些年里福兮很少离开那座房子。 所以当夜坐在酒店的床上时,她整个人都懵懵的,却依然懂事地劝道:“你们不要吵架好不好,特别是不要因为我吵架呀。” 白庄生帮她整理了几件衣服,沉默不语。 福兮问:“爸爸希望我做什么实验呢?” “没有,我们乱说的。”白庄生道。 “不是的,哥哥撒谎。”福兮摇头:“爸爸是研究人的大脑的,他每次带我到研究所,都会检查我的脑袋……其实做实验也没关系呀,我很高兴能帮到你们。” 白庄生手里的动作顿了下,走到床前,蹲下身轻声问:“阿福,如果爸爸是因为你的大脑很特殊,才把你带回家,你会恨他吗?” 福兮咬着嘴唇想了想,而后摇头。 “为什么?”白庄生不明白。 福兮说:“爸爸本来就是那种只会沉迷科学的学者吧,他好像没为其他事操心过那,老师说,每个伟大的人,都很难被世俗所理解,所以我不想责怪他,而且爸爸一定也是爱我的……还有,到了这个家,我得到了最重要的,所以我才不会责怪任何人。” “最重要的?”白庄生挑眉。 “我有哥哥了,哥哥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福兮望着他深邃迷人的眼睛,认真地说道。 白庄生哑然,而后失笑。 但福兮依旧坚定而掏心掏肺,不像开玩笑。 “我知道,阿福也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白庄生握住她的手:“即便你长大了,有了自己的自由生活,也依然永远如此。” 福兮安静地听着,不知道明白没明白哥哥的意思。 白庄生说:“所以,我不会让你成为爸爸的实验品,因为那个实验是前所未有、风险性极高的,明天我就带你离开东川,等他冷静下来再说吧。” “可是……”福兮想到学校的老师同学,还有没完成的作业,在担心中欲言又止。 “相信哥哥,我会让你转学到更好的地方,更轻松吧。”白庄生轻轻地拥抱了她一下,关掉酒店房间的大灯:“早点睡吧,我也洗洗睡了。” “嗯。”福兮当然相信,她顺从地躺进被子里,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睛。 白庄生收拾好行李后,便去冲了凉。 哗啦啦的水声停止,一阵脚步轻响,而后沙发那里便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 这个念头洁净的水也成了昂贵的资源,即便是花大价钱住在酒店里,白庄生也保持着节约的良好习惯,所有行动都特别快捷。 始终在偷听的阿福没有睡意,忽然光着脚下床跑过去说:“哥哥陪我,我睡不着。” 每个人的长大都是不可避免的事情,近来白庄生已经反复自我教育,要尊重妹妹的日渐成熟、再也不把她当成什么也不懂的孩子了,所以自然隐晦地拒绝:“别闹,我累了。” 福兮满脸沮丧:“我不习惯这个地方,我想回家……” 白庄生真是见不得她委屈,转而又没办法地扶着她的肩膀走回床边,先安抚着她进了被子,然后才无奈地躺在旁边:“好了,睡吧。” 福兮侧身抱住他的胳膊,终于安静闭眼。 白庄生借着小夜灯橘色的光,望着妹妹的小圆脸和长长的睫毛,不禁有种错觉:其实阿福和曾经一模一样的,至少在自己面前,永远都是这样。 没想到正在胡思乱想的功夫,福兮又忽然困顿地小声问:“哥,什么是虚拟机呀……” 第13章 那次随白庄生去南方的行为,在小福兮眼里不过是一场子女针对父母的离家出走。 哥哥和父亲所争吵的实验,实在显得朦胧遥远。 大概他们还有些其他的矛盾和心结吧,等到冷静下来就好了。 ——年少的福兮如此考虑。 她的身体素质的确糟糕到了一定程度,在湿冷的新环境中,很快就发起烧。 白庄生一边态度决绝地去面试新工作、一边还要照顾病怏怏的妹妹,日子过得很辛苦。 虽然作为过于年轻的成员在研究所里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但和绝大多数的普通人比起来,他已经足够优秀了。 某天,白庄生终于决定去家薪资丰厚的科技公司,立刻拿着合同赶回临时租借的房子,对缩在沙发上画画的阿福说:“有没有感觉好一些,明天哥哥就带你去挑学校。” 结果福兮还没讲话,就先咳嗽起来。 白庄生叹息,坐到她旁边拍着她的后背说道:“这个地方的收入水平比较高,等到攒够钱,我们再去环境更好的城市。” 福兮摇头道:“喉咙发炎了而已,屋里有空气净化器,我不难受。” 白庄生捏了下她没有什么血色的小脸,担心地露出微笑。 福兮不由靠在哥哥的肩膀上,轻声劝解:“爸一定在找你呢,还是回东川吧,他就你一个儿子呀。” 对待其他的事情,白庄生总是冷静自如,但唯独关于妹妹,语气却极其严肃:“不,爸爸只会一意孤行罢了。” “你还没告诉我,什么是虚拟机呢。”福兮对之前听到的名词念念不忘。 白庄生犹豫了瞬间,解释道:“人脑感知事物、进行各种判断并产生记忆,是非常复杂的过程,爸爸这辈子都在研究这些课题,并且得到很多对全人类都颇具意义的成就。” “是呀,所以他才会得诺贝尔奖,同学都觉得爸爸很神秘呢。”福兮自豪地说。 “这些年来,爸爸一直想发明出一台机器,可以连接大脑与计算机,通过信号模拟,让人进入虚拟世界。”白庄生耐心地解释道:“味觉、听觉、嗅觉、触觉、视觉……这些对我们来说最重要的感受,在那个世界里都会比真实还真实。” “哇。”福兮呆想片刻,天真地问:“这机器不是很好吗?我就可以足不出户地旅行啦。” 白庄生不禁低头朝着她笑:“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其实……如果爸希望我帮他做实验,那就做嘛,我也觉得很有趣。”福兮完全不明白:“究竟会有什么风险?” “你觉得人的大脑受损,会发生什么事情?”白庄生反问。 福兮童言无忌:“会死?” 白庄生微怔,而后道:“那是最糟糕的情况。” 听到这话,福兮才终于陷到沉默里去。 “反正我不会答应的。”白庄生坚持道。 福兮觉得头很痛,转而又枕到哥哥的腿上,在咳嗽中闭上眼睛。 “难受就多睡会儿。”白庄生抚摸她的长发,摸到福兮脖颈因火灾植皮而留下的伤痕,心里不知不觉地微痛,如果可能,真不想再让这个小丫头受苦。 “哥……”福兮小声问:“如果适合做实验的对象不是我,是别人,其实你也希望能好好研究吧?那毕竟是你一直都感兴趣的科学。” 白庄生没有回答。 并未长大的福兮,仍旧从某种程度上理解这个朝夕陪伴在身边的年轻男人,很清楚他离开家乡、离开那个在全国最为先进的研究所,完全是为了自己。 但她不喜欢这样。 哥哥的人生,明明比自己的重要,不是吗? —— 父母之爱是毋庸置疑地本能存在。 或许其它的困扰不会让白原离开自己的工作,但儿子的任性还是逼得这个父亲正视曾经的武断,几经打听,终于在十多天后找到了白庄生的踪迹。 已经带着妹妹适应新生活的庄生满身提防之意,在难免微显凌乱的出租屋门口皱眉道:“爸,你来干什么?” 福兮正趴在卧房做数学题,不禁为之竖起耳朵。 “不要继续耍孩子脾气了,回家去吧,就算你无所谓,阿福也禁不起折腾。”白原叹息,他的鬓角眉梢已经泛起苍老的灰。 白庄生仍旧堵在门口:“不是你叫我滚的吗?” “你为什么非要如此偏激呢,难道虚拟机的意义,不比一两个人更重要吗?”白原的价值观是属于科学家的残忍与纯洁,他皱眉道:“而且我也不会在不安全的状况下伤害阿福,她是我的女儿。” “你真的把她当女儿吗?”白庄生问道。 “当然。”白原坚定点头, 白庄生说:“那就死了让她做实验的心,你都把她折磨成什么样子了?” “折磨?”白原不理解儿子的想法。 或许是保护阿福的愿望过于强烈,白庄生对很多事情都有疑虑,但他不想影响妹妹的心情,害怕她听到更多秘密,便顺势关上门,和父亲走到外面去争执。 这时,一直在意着的福兮立刻放下笔,悄悄地溜出去尾随在后面。 她的心态很单纯,只是希望生活能回归原来的幸福轨道。 白原和庄生一直走到小区的空地处,才停下脚步。 这位严谨的科学家难得激动,声音比平时大了很多:“她当然是真的有心脏病才要做那几个手术,你把爸爸想象成什么样的人了?难道我是个阴谋家吗?阿福不能做剧烈运动、按时吃药之类的,不是嘱咐过你很多次吗?” “你也不过就是嘴上说说罢了,你什么时候真正管过我们?”白庄生反问。 “是的,也许我不是个称职父亲。”白原承认。 “你最好把也许两个字去掉。”白庄生这般回答完,发现在不远处站着的妹妹,不禁收起情绪道:“阿福,你回房间去,不穿外套又要生病。” “别吵架啦。”福兮不放心地讲了句,才慢腾腾地往回走。 好像每座城市,都因崩溃的环境而变得灰蒙蒙的。 她生命里唯一的亮色,就是白庄生。 真的不情愿因为自己的事情,让哥哥染上愤怒、怀疑和悲伤的黯淡。 只要他开心,其实怎么样都好。 否则,自己活着又有什么意思呢? —— 不得不回避谈话的福兮不知道白氏父子究竟商量了什么,但是那天庄生是独自回来的,并且立即开始整理兄妹两个人仓促的行李。 “我们要回东川了吗?”她探头探脑地问道。 “嗯。”白庄生颔首。 “太好了!”福兮立刻扑到他的背上,搂着他的脖子说:“我想家了!” 十几岁出头的女孩子,身体已经开始渐渐发育。 白庄生只穿着体恤,能够鲜明地感觉到她胸前的柔软,恍惚间竟然红了耳朵,挣扎起身说:“阿福,你已经是大姑娘了,稳重点。” 他认为是个非常禁欲的人,从来对身边的任何花花草草没兴趣。 但那份禁欲的原因,或许是更复杂的东西。 “哦。”福兮毫无意识,听话点头。 这些日子,白庄生变得特别害怕时光,想着过两年阿福变成高中生、然后再变成大学生,就会脱离最后的稚气,最后成为别人的女孩儿,心情就不由地此起彼伏。 “哥哥,你不跟爸吵架了呀?”福兮打听。 “嗯,他答应我,只要我配合研究所的工作,听从他的安排,就不考虑让你来做实验的志愿者,也不会再带你去检查了。”白庄生认真道:“以后如果爸爸再单独带你去任何地方去,都一定要先告诉我。” 福兮噗嗤一下子笑了出来:“说得好像爸爸是坏人似的。” “你不懂,他为了虚拟机问世,什么都愿意做。”白庄生叠了几下福兮的裙子,发现她自己买来的陌生内衣,立即起身道:“你去把衣服都整理好放进箱子。” “知道啦。”福兮立刻行动。 白庄生望着妹妹瘦弱的身影,不自觉地叹了口气。 摆脱了实验的烦恼后,他又开始忧心小丫头的健康,生怕福兮的心脏再出问题。 但至少,父亲不会牺牲女儿了吧? 此刻仍旧年轻的他,完全想象不到,白原真正牺牲掉的,会是什么。 —— 福兮所上的女校,前身其实是所教会中学,尽管随着时代的发展,那些过于古板的繁文缛节早就没有了,但每天上课或下课的时间,仍旧显得些许无聊,在空闲的时候聚在一起说说笑笑,成为大家最轻松的消遣。 青春期的女孩子们喜欢讨论什么? 当然是爱情故事、漂亮衣服、化妆品和小男生。 并不善于在群体中表现自己的福兮永远扮作聆听者,安静地坐在旁边眨眼睛。 除非同学发问,否则她绝不会插嘴。 这日班花交了初恋男友,自然使得闺蜜几个激动不已、议论纷纷。 福兮一边画着画,一边在座位上听她们叽喳约会的细节。 “喂,你喜欢什么样的男生?”忽有个妹子探过头来,带着好事的心情打听道。 福兮愣了片刻才意识到该自己回答,故而顺其自然道:“喜欢哥哥。” 结果大家竟然笑了。 那妹子说:“我讲的是要谈恋爱、结婚的那种。” 福兮握着铅笔想了想,依旧坚持:“我就喜欢哥哥,不想谈恋爱,更不想结婚。” “算了算了,阿福还是小朋友呢。”班花摆摆手。 提问的妹子乐不可支:“估计等阿福有嫂子的时候,肯定会气到嚎啕大哭的。” 因为白庄生总是围着自己转,从来不关心别人,所以福兮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不禁闻言低下头陷入沉默。 “以后可不要说这种话了,人家会骂你*的。”班花摸摸她的头:“可爱的傻阿福,你也会找到男朋友的,如果先把脖子上的伤治好的话。” 正在这时,上课铃打响,同学们都各回各位。 福兮呆在位子上走神好一阵子,而后忽然间深深地低下了头。 —— 排除和父亲之间的芥蒂不说,白庄生在研究所的表现的确令白原欣慰。 所谓的天才少年在长大之后接受新知识的速度,并不比小时候逊色,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没有任何特殊关照,他很快就理解了虚拟机的原理并且融入团队,开始夜以继日的学习并为其他研究员提供了大量有效的实验数据。 当然,这是以牺牲私人时间为代价的。 回到东川后,他从研究所开车到家里的时间,通常已到夜深人静。 “今天过得怎么样,晚餐吃什么了?”白庄生进门后,照例先去看望妹妹的状况。 正在书房写日记的福兮紧张地合上本子:“啊……还好,刚才自己煮了粥。” “不是给你零用钱了吗,多吃点有营养的东西。”白庄生微笑。 福兮忽然抬头看他:“哥,什么叫*呀?” 白庄生整个人都傻掉了,在他心目中,纯洁的妹妹和这种肮脏的词完全没有任何联系,所以愣过好久才迟疑道:“……谁教你的?” “我听同学讲的。”福兮摸着手指说。 其实她已经在网络上搜索了词典,大概理解意思,只是自己明明和哥哥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只是……只是不想离开他罢了,怎么会被讲的那么可怕? “听我说,人要对别人讲的话有辨别能力,其实你自己知道不是好话吧,所以不要搭理就好,别学着乱说。”白庄生最后无奈地选择回避。 “嗯……”福兮又沮丧地问:“我是不是很丑呀?” 白庄生平时不怎么跟异性接触,真的难以理解青春期的小丫头脑袋里究竟在琢磨什么,只好耐心道:“阿福最可爱了,怎么会丑呢?” 福兮从前在他面前无拘无束的,此刻却很自卑:“同学说,我要是没有这些伤疤,才会交到男朋友的,是不是大家看到我都觉得很可怕……” “不要跟你那些同学混在一起了!”白庄生忽然间有点生气,当初想着选择个女校会比较安全平静,结果自从阿福上了初中后,就总被那些烦人的丫头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时常困惑又不开心。 福兮被哥哥失控的态度惊到,瞬间凝滞住身体。 白庄生放下外套,目光重新变得温柔,蹲在她面前说:“在我眼里,阿福是世界上最可爱、最纯洁、最善良的女孩,你有伤疤是因为你遭受过无情的火灾,这不是你的错,没人会觉得可怕,如果不喜欢的话,长大试着美容手术好了,哥哥只不过不想你再受皮肉之苦才没有安排的治疗,你不是很怕去医院打针、做手术吗?” 福兮想起曾经的痛苦,立刻点点头。 白庄生深深地叹了口气,无可抑制地厌烦起妹妹的同学,以至于他忽然大脑发热地提议:“一直想跟你说呢,要不要转学到东川大学的附属一中?那里离医院很近,我可以接送你,就算没时间接,你下了课也可以直接去研究所等我,叫爸爸申请很容易。” 任何能够和他多相处的提议,福兮都是乐于接受的,所以立刻点头。 白庄生捏捏她的小脸:“我刚去买了牛肉、番茄和菠萝,给你做披萨怎么样?” 福兮问道:“哥,你以后都会对我这么好吗?” “当然,你今天怎么了,这么多问题?”白庄生无奈。 福兮轻轻地用抱住他:“我害怕以后你会离开我的……” 白庄生发誓:“绝不可能。” 福兮枕着那宽大的肩膀,陷入沉默。 白庄生失笑:“小丫头,怎么学会多愁善感了?” —— 女孩子的心天生就是敏感的,尽管得到了哥哥的安慰,福兮还是开始介意起了外表。 到新学校后,她只穿高领毛衣,梳着两个遮遮掩掩的编辫儿,常躲在角落整天不吭一声,生怕大家看到自己不好的地方。 但越是如此奇怪,同龄人就只会越好奇而已。 终有一天,班上特别淘气的一个男生跑到她座位前问:“白福兮,要不要跟我们一起打羽毛球?” 因为身体原因,福兮不曾运动过,茫然抬首,摇了摇头。 好纯好呆…… 乖女孩永远是坏小子的最爱。 那男生伸手就拽了下她的辫子:“活动课你一个人呆着有什么意思呀?我叫汪磊,是体育委员,我带你去玩吧。” “我……心脏不好,医生不让我剧烈运动,对不起呀。”福兮躲开他的手,认真回答。 “你爸爸真的得了诺贝尔奖吗?”汪磊说:“我听他们议论的。” “嗯。”福兮立刻点头。 “那你应该学习很好了,教教我数学题怎么样?”汪磊坐到她前面。 “我的成绩一般,不过我哥哥很聪明,如果他有时间的话,你可以请教他。”福兮自豪地介绍。 “哦……”汪磊狡黠地眨眼:“那我周末去你家玩。” 福兮从来不认识这么不知道客气的人,懵了片刻根本不晓得要怎么回答,只能为难道:“那我问问他。” “你太内向啦。”汪磊听到同学呼唤自己,扔下这句话便跑了出去。 这个时候,福兮认为自己只不过遇到了个好动的同龄人,全然没想到它会成为导/火索,带来之后一串又一串足矣改变人生的巨大/麻烦。 —— 虚拟机的研究已经进入临床观察阶段,但因为并未有太过完备的法律许可,实在难以找到合适的志愿者进行脑部手术,植进对虚拟机而言最重要的脑电波芯片。 白庄生作为参与者,自然也为之心急,并且自告奋勇:“爸,不然就让我来吧,我年轻,对整个状况也比较了解,而且脑数据也不差。” “不,我保证不了没有风险。”白原在书房整理着论文数据,随口拒绝。 “没风险那就上市了,开发过程就是一次一次失败的尝试,我是自愿的。”白庄生对自己的身体倒不像对福兮那么珍视,他的确认为虚拟机很伟大,并且跃跃欲试。 “我说了不行就是不行,当初你是怎么答应我的,如果不听我的指挥,就退出这个项目。”白原冷静地说道:“记得吗?” 白庄生还想申辩,却发现福兮不知何时开始站在门口,转而微笑:“怎么了?” “那个……一会儿我有个同学来家里写作业,可以吗?”福兮感觉很为难。 白庄生一脸意外。 “可以,别进书房动我的东西就好。”白原答应完,摆摆手道:“你们两个都出去吧,顺便关上门。” —— 不善于与外人交流,是福兮的成长过程所决定的事实。 白庄生对此并无忧虑,甚至有些病态地享受她对自己的依赖,完全不晓得妹妹何时有了这么要好的朋友,甚至愿意叫到家里来。 待到他在客厅看到进来个穿着运动服的高个子少年,心里更是不愉快,故而面无表情。 “大哥好。”汪磊吊儿郎当,摆摆手就跟着福兮往她楼上的小房间走。 福兮扭头瞧瞧哥哥,什么都没说,便只好硬着头皮接待。 这个下午,白庄生本计划好好归纳最近的数据,再给家人做顿比较丰盛的晚餐,结果一下子什么心情都没了,好不容易熬到那少年准备离开,才松开紧锁的眉头。 汪磊当然不是来问作业的,他只是找借口和小妹子多待会儿罢了,所以告别的时候也笑嘻嘻:“阿福,再见啦。” “嗯。”福兮点点头。 白庄生放下手中的书,起身道:“我送你吧。” “不用,这里离车站很近。”汪磊有点害怕这个黑着脸的大哥哥。 “天已经黑了,小孩子容易出意外。”白庄生不容人拒绝,如此讲完便带着他出了门。 —— 冬季的东川市更是萧瑟而凛冽。 汪磊带着个黑口罩,硬着头皮靠近车站,终于松了口气:“谢谢大哥。” “不用叫的那么亲。”白庄生反常地不讲礼貌。 汪磊愣了下。 白庄生从未对人如此过分,此刻的冷漠却显得驾轻就熟:“抱歉,以后不要来我们家了,阿福不需要朋友。” “喂……”汪磊看不懂这种古板过分的家长,失语地想要叫住他。 可惜白庄生离去地十分决绝。 留在家里的福兮对此当然一无所知,她只是感觉哥哥似乎对自己行为稍许不满意,所以等待得很忐忑。 “饿了吗,一起出门买吃的吧?”白庄生带着寒气回到家中,走进她屋里说道。 “好的,正好速食面也没有了。”福兮赶忙起身。 “阿福……”白庄生欲言又止,最后还是讲出口:“你现在谈恋爱的话,实在太早了些。” 毫无防备地听到这话,福兮的脸一阵红一阵烫,小声反驳:“我没谈恋爱。” “没有最好。”白庄生还是有些愠怒的样子,却又故作淡定。 “我不会谈恋爱的……我要和哥哥一辈子在一起……”福兮感到自己受到侮辱,无法自我控制地辩解:“你干吗要冤枉我……我只是不好意思拒绝人罢了。” “谈不谈恋爱,和要不要跟家人相处是两回事。”白庄生深吸口气:“看来让你转学完全不对,你还不如从前听话。” 福兮当然无法知晓正常的家庭是怎样的,她被说得特别委屈,不禁站在那哭了起来:“是一回事,我不喜欢别人,我喜欢哥哥……” 白庄生怔愣地听到这句话,无法不想歪。 福兮哭得越发伤心起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甚至开始呼吸急促。 “你别激动,对不起,是哥哥错了。”白庄生有点紧张,伸手扶住她的小肩膀。 福兮下个瞬间就倒了下去,在地板上蜷缩成一团。 “阿福!”白庄生俯身检查过后,没有擅动,一边六神无主地拿出手机找急救,一边准备去拿心脏病药。 结果前脚刚迈出卧室,随即就看到父亲站在走廊,铁色铁青地盯着自己沉默不语。 —— 从病床上醒来,对福兮来说是件很熟悉的事。 只不过这次她睡得稍微久了一些。 在黑暗的世界里昏昏沉沉的时候,最先恢复的是听觉。 似乎有陌生的女人在长吁短叹:“哎,她还这么小,就生这么重的病,真是让人心里难受。” “看来又要手术了。”另外一个男人说道。 “不要在这里议论,阿福什么时候会醒?”第三个声音很熟悉。 是哥哥。 福兮努力地想发出声音,却呼吸道灼痛地咳嗽起来。 “阿福。”白庄生立刻握住妹妹的手。 福兮终于张开眼睛,看到自己熟悉的面庞,小声说:“……对不起……” “是我不对,不该跟你乱发脾气,你能醒真是太好了。”白庄生把他的手贴到自己的脸上。 福兮很虚脱,头晕、恶心,身体没有多少力气。 正在这时,白原忽然穿着白大褂走了进来。 “爸爸……”福兮像往常那般懂事地呼唤。 “乖。”白原在床边检查了下各个机器的数据,慈祥地说:“过几天你又要进行次手术,在心脏中植入一个小小的零件,让它运转得更轻松,不要害怕。” “嗯。”福兮抓住被子。 “你和我出来下。”白原拍了下儿子的肩膀。 白庄生似乎预料到要谈什么事情,神情紧张了瞬间,但还是帮福兮把胳膊盖好,才跟着走出去。 第14章 尽管医学始终在进步,但是心脏手术始终不是儿戏。 为了不影响福兮的情绪,白原一直没有找养女谈那日所暴露的家庭问题,全将她蒙在鼓里。 这次福兮所面临的情况比以往都要严峻很多,万事都准备齐全,快要推进手术室的时候,前来等待的白庄生还是依依不舍地拉住她的手,难过地说:“你会没事的。” “别担心啦,以前不是也做过手术吗?”福兮反过来安慰哥哥。 “你还记得那时候的事吗?”白庄生问。 福兮摇摇头,虚弱地微笑:“不太记得了,是小时候。” “现在变成大姑娘,更要坚强。”白庄生这样说着,眼神却很悲伤。 “哥……”福兮忍不住叫道。 “嗯?”白庄生挑眉。 “我是不是要死了?”福兮的嘴唇没有什么颜色,笑容也无力:“最近胸口都好痛。” “不会的,别胡说八道。”白庄生站起身,对等候在旁边的护士道:“送她进去吧,谢谢。” “我才不胡说,我讲过的话,全都是认真的。”福兮微笑着告别,消失在手术室门外。 白庄生望着妹妹的身影,心如刀搅。 来送福兮来医院急救的路上,他担忧的还是父亲对于兄妹关系的质疑。 可是听到医生的诊断,得知小丫头的心脏病恶化,很难活过二十五岁、更无法进行绝大多数人所拥有的正常生活时,那种被重锤砸到深渊谷底的感觉,简直没有言辞能够形容。 上帝怎么会这么残忍? 它已经在十多年前夺走了福兮的家人,为什么就不能让她好好活下去呢? 虽然早就清楚福兮比不上正常姑娘健康,但谁也不想听到结局如此残忍。 极其精细复杂的手术进行了整整五个小时,白庄生就在外面乱想了五个小时。 他一会儿回忆着福兮成长过程中的点点滴滴,一会儿又不解这孩子对自己的感情究竟是怎样。 最后混乱的思绪,不自主地飘到了这几个月都在拼命钻研的虚拟机上。 要是可以用计算机为妹妹创造出美好的世界就好了。 要是只靠这机器就能让她幸福地活着就好了。 哪怕全是掩耳盗铃,都比现在要好。 某个恐怖的想法在白庄生年轻的心中渐渐有了模糊的影子,显得即甜蜜、又绝望,不可为任何人所道之。 —— 作为国内最好的医院研究中心,东川大学附属医院的心脏外科专家十分优秀,成功地完成了福兮的手术,坚强的小姑娘顺从着大人的要求,努力服药、休养,终于渐渐恢复到之前的健康水平。 白原也为此费了不少心力,常从研究所逛到病房区来看望她。 福兮十分懂事,某天正靠着枕头补作业,发现他又带着午饭出现,便道:“爸爸,我已经好啦,护士姐姐会给我送营养餐的,你不用为我分心研究工作。” 白原微笑了下,坐在床前的椅子上:“阿福长大了。” 福兮也随之弯起嘴角。 白原平静道:“爸爸要跟你谈一件事情,你不可以激动,好吗?” 福兮点头。 “人的感情分很多种,比如友情、爱情和亲情。”白原望着她的眼睛说:“你与我、与你哥哥,我们之间有的都是亲情,这是永远都不会改变的,你明白吗?” 福兮的脸渐渐僵住。 白原从随身的文件包里拿出个熟悉的本子:“抱歉,它掉在地板上,我不小心翻开了,你在日记里所写的对庄生的很多想法,作为父亲,我实在无法接受。” 福兮面色惨白,立刻把日记本接过来抱在怀里。 白原原本害怕她又哭又闹,影响刚刚做完手术的心脏,结果并没有。 福兮只是失去辩解的能力,害怕的模样像个听候审判的小偷。 白原何尝无烦恼,只是他身为一家之主,逃不开责任,故而继续道:“你是个单纯可爱的孩子,我理解你和庄生一起长大,把他当成最重要的人,这都没什么不对,但他是你的哥哥,有一天他会为你找个嫂子,就像你长大了也会嫁给别人,这是社会伦理,哥哥和妹妹之间有不可逾越的法线,否则全世界都会在背后用有色眼镜看你、看他,懂吗?” “对不起……”福兮终于还是小声啜泣了出来。 白原早就为此事大骂过儿子了,白庄生的反应当然是笑话父亲想太多。 但此刻哭泣的福兮,又让白原无法不去想。 最后,他宣布道:“现在庄生也长大了,他为了照顾这个家牺牲了太多,我会为他物色个优秀的妻子,你会喜欢那位姑娘的。” 福兮茫然抬头。 “不要跟你哥哥抱怨,不要让他为难,懂吗?”白原微微皱着眉头。 “懂。”福兮哽咽。 “吃饭吧,还要再住一星期的院,才能回家。”白原想到福兮短暂的未来,心情极为复杂,但正是因为如此,才更不能让事情变得失控,否则到最后,每个人都会陷入痛苦的深渊。 —— 少年少女的三观,会在成长过程中得到很多修正。 个性原本就不够坚定的福兮,自然而然会被白原所影响,产生深重的罪恶和羞耻感。 她在医院无精打采了几天,回到家也不怎么讲话。 全当妹妹身体不舒服的白庄生特意准备了几样美味的菜肴,快要端上桌的时候,白原忽然踱步过来:“今天蓝衫也会来咱们家做客,要礼貌地对待人家姑娘。” 白庄生立刻皱眉:“我说了,你别乱点鸳鸯谱!” “喊什么,不相处一下怎么知道不合适?她很看好你,你应该为之高兴。”白原严肃道。 “高兴的是你吧,终于有财神爷支持虚拟机了。”白庄生把菜盛出来,没好气道。 “别当着你妹妹讲这种功利的话。”白原越来越对儿子不满意。 白庄生望了眼桌前呆滞的阿福,终于闭了嘴。 —— 催命般的门铃很快就响了,而后便走进来位身材窈窕的美女,正是公主般的蓝衫。 因为蓝衫和白庄生是高中同学的原因,福兮小时候就见过她,但那时还不懂,这个大姐姐作为图灵集团的继承人,是有多么高贵和骄傲。 蓝衫表现得落落大方,和白氏父子打完招呼后,便带着礼物走到阿福面前:“阿福竟然都长这么大了,我印象中还是个小朋友呢。” 福兮望着摆在自己面前的粉色的护肤品礼盒,小声道:“你好……” “还这么害羞。”蓝衫顺手就摸了下她的脑袋,而后款款落座。 “别客气,这些菜都是庄生做的。”白原显得特别和蔼可亲。 “真的呀,白叔叔,庄生还有什么不会的事吗?”蓝衫笑了。 她家富可敌国,不像普通人需要节俭,就可以享受世界上任何一种昂贵的食材,所以之后的大肆称赞全都是客气吧? 福兮默默地扒着饭,失去所有胃口。 白庄生对莫名奇妙的相亲爱答不理,忽然给妹妹夹菜:“多吃点,都是你爱吃的。” “我……有点不舒服……你们吃吧,对不起。”阿福的面庞几乎无血色可言。 她捂着胸口站起来,立刻迈着虚弱的步子上了楼。 白原有点担心,转而又道:“刚做完手术,身子太弱,一会儿给她煮点粥吧。” “妹妹不要紧吧?”蓝衫主动说:“我知道家很不错的疗养院,在欧洲,那里环境优美,如果需要的话可以送她去调理身体,东川的污染真是越来越严重了,实在不适合病人居住。” “不用费心,阿福还是和我们在一起比较好。”白庄生拒绝。 蓝衫微笑,并没有显出任何不悦。 —— 福兮的确是不怎么好受,倒在床上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才被哥哥熟悉的手碰醒。 她恍然睁开眼睛。 “吃点东西吧,她走了。”白庄生扶起福兮,安慰道:“放心,以后她都不会来了,你不要不开心。” “你们吵架了吗……”福兮问。 白庄生搅拌着碗里的皮蛋瘦肉粥,什么都没有说。 福兮又问:“爸爸希望你和那个姐姐结婚吧……” 白庄生立刻道:“我不可能跟她结婚,你少跟着起哄。” “可是你总会结婚的,蓝姐姐家里的条件很好,我都明白。”福兮接过粥,忍着心痛说:“只要哥哥幸福就好。” “我可以不理这些事情,只要我愿意去美国。”白庄生忽然道:“这是爸答应我的。” “美国……”福兮立刻慌张起来。 如果妹妹的身体很健康,以白庄生的性格,是绝不会跟父亲纠结这些烦恼的,他大可以带着她走得更远,再也不回东川。 可是…… 想到医生那日的诊断,忽然把庄生逼上绝路。 他想得比任何人都要更长远。 他开始离不开父亲的支持、离不开虚拟机。 福兮完全无法理解,她小声道:“如果我就能活这么几年,你都不能在我身边吗?” “别乱讲。”白庄生只能装作无奈:“这也是爸爸的要求。” 对福兮来说,最可怕的是就是再也看不到他,所以推开饭碗:“我也要去美国,我会在那好好读书的,我会考第一名。 “你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也明白爸爸为什么要如此安排,对吗?”白庄生心疼地问。 福兮忽然就扑到他怀里,沉默地流出眼泪。 “也许我走了是好事,也许离开我身边,你才能真正的成长,有属于自己的生活、自己的梦想,变成更完整的人。”白庄生抚摸着妹妹的头:“不过我们做个约定好不好,以后我一定会让你得到最幸福的生活、变得向大家一样健康,然后再也没有什么烦恼,而你,只需要相信我会做到,相信我在全世界的人里面,最关心的就是你。” “我相信哥哥,可是我不想让你走。”福兮哭得肝肠寸断:“我不要你走嘛……” “长大吧,阿福,做个坚强大人。”白庄生低头亲吻过她的发丝,但也仅此而已:“乖,把粥喝掉,不要让我更担心。” 福兮眼前的生活变得一团混乱,但她知道哥哥是对的,也知道他的选择,永远是在为自己好。 盲目的相信,就像甜蜜的毒/药。 让人永远猜测不到接下去会发生什么,却又拒绝不了它的味道。 第15章 世界上有很多不同的道理,可以支持人过完这一生。 其实它们之间没有对与错的差别,只有如人饮水的幸福与否。 说到做到的白庄生很快便离开了东川市,他所换得的是父亲给予的婚恋自由——思想朴实的白原相信,只要养女远离哥哥,多接触些学校和社会上的人,就会从那种扭曲的心态中恢复正常。 但事实呢? 福兮不过变得更加沉默、更加寂寞,甚至从灵魂中徒生出小小的刺,失去年幼时的温婉与软弱。 但这也是种成长与逐渐独立的过程。 —— 白庄生的智商似乎被上帝格外眷顾,他入驻了美国的脑科学实验室,和东川的研究所同步实验数据,在几年后就进步显著,甚至步伐领先。 这点让奋斗过大半辈子的白原即感到骄傲,又徒生出有了竞争者的压力。 他不太明白儿子为什么忽然间就对虚拟机产生那种愿意倾尽一切的热诚,只希望这股态势能够保持下去,得到大家梦想多年的回报。 事业侵占生命,所谓生活就单薄异常。 夜以继日的白庄生没有任何休息,除了每年春节固定回家的半个月,风雨无阻。 —— 离开东川市的不短时日,让这座飞速发展的城市也显出了陌生模样。 深冬飘雪了。 洁白的雪花在空中荡漾,难免有种干净的假象。 其实那些冰晶里到底包含多少种有害物质,已经成了媒体大肆渲染的热门话题。 从机场出来的白庄生甚至来不及放下沉重的行李,便径直去往福兮的高中。 那孩子学习成绩仍旧平平,但考虑到健康堪忧,谁也不会多加要求,所以其他同学还要上晚自习埋头苦读的时候,她便一个人背着书包走出了学校大门。 “阿福!”白庄生激动地呼唤了声。 正低头听音乐的阿福抬起头,望见夜色中修长而又熟悉的身影,不禁鼻尖一酸,却不敢在大街上毫无忌讳地扑上去。 毕竟当年她有些惊世骇俗的表白,已把白庄生赶到了大洋彼岸。 那种感情,肯定让父亲觉得特别恶心吧? “不认识我了吗?”白庄生带着束青翠欲滴的绿玫瑰来到她面前:“这是纽约花店新流行起来的品种,我想你喜欢就带了回来,幸好一路飞行有空姐拿了清水照顾。” 福兮愣愣地接到怀里,终于颤抖地叫道:“哥哥。” “乖,长大了。”白庄生同样很难忍受这一年一次的相见,但他无比希望研发出虚拟机,把阿福带到那个虚假却充满幸福的世界,尽量延长她短促的生命,所以实在没精力跟父亲在争执中浪费时间。 “你都三百多天没看到我了,当然长大了。”福兮低头瞧着玫瑰,小声埋怨。 白庄生摸了摸她冰凉的脸:“对不起,再过两年我就会回来的。” 福兮小心翼翼地把玫瑰花放到雪地上,忽然伸手拥抱住他:“哥哥,我好想你。” 这声表白让人心酸。 看医院每月发来的体检报告,福兮始终都很虚弱,其余像她这样生着心脏病的少女,肯定都活在家人无微不至的关爱当中。 白庄生拍了拍她的后背:“我这不是回来了吗,过年这几天都陪你和爸爸。” “我一个多月没见他了。”福兮说。 “什么?”白庄生张大眼睛:“那谁给你做饭,谁……” “请了个保姆啊,钱也都在卡里,到时间就会有护士姐姐接我去检查心脏的。”福兮苦笑了下:“也没什么不好,见到爸爸我反而不知道该怎么让他舒心呢,总觉得他越来越不喜欢我。” “别乱讲,我跟他通过几次电话,他都称赞了你。”白庄生安慰道,心里却明白父亲定然是在为他的不负责任而撒了谎。 —— 二十多年的老房子没有个女主人搭理,无论如何都不可能温馨。 到家后的庄生情绪瞬间低落,特别是看到妹妹盖的薄被子和空空如野的冰箱时,整个眉头都紧锁起来,顶着寒风到二十四小时营业的商场买来所需的东西,才卷起衬衫袖子洗手做饭。 福兮一直坐在桌前修理玫瑰,将它们仔仔细细地放进大玻璃瓶里,自得其乐。 “爸太不像话了,我明天去找他谈谈,如果他再扔下你不管,我就带你去美国。”白庄生把汤架在炉子上炖好,忍不住说道。 “他不会让我去的。”福兮再也不吵不闹,因为她知道那没用。 白庄生挑眉。 福兮又说:“不过明年我就十八岁了,他管不着我了。” “别讲的这么冷漠,我知道你是愿意为他养老的那种孩子。”白庄生拍了下她的头。 福兮弯起嘴角,似有些无奈:“最近我在看《红楼梦》,里面总说到痴人,大概爸爸就是个痴人吧,除了他的科研项目什么都不愿意去想,虽然有些无情,但总会被历史记住,不像我这种凡夫俗子没什么存在的价值。” 或许是在美国的岁月叫白庄生错失了妹妹的成长,他有些不习惯阿福讲出如此老成的话。 “哥,别忙啦,你时差都没倒回来。”福兮把最后一朵玫瑰放在最合适的高度上,追问道:“好不好看?” “阿福最好看。”白庄生习惯性地回答。 福兮瞬间脸红了,张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回望他。 餐厅里的气氛忽然升温,伴随着难以形容的忐忑不安。 每个人都有自己不愿思考、只想逃避的恐惧,自信如白庄生也不例外。 他转而移开目光,故作淡定地回到厨房继续烹饪了。 —— 软绵绵的鸭绒被子扑在床上,叫快要陷进去的阿福特别幸福,她刚洗完澡,瞬间便在上面瘫倒不想动:“哥哥,你在美国转了不少钱嘛,这个很贵的。” “难道平时给你的钱不够花吗,一点都不懂的照顾自己。”白庄生拿过吹风机:“不准湿着头发睡觉。” 有些人之间的感情,是无法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淡漠的。 虽然大部分时间他们都无法相处,却又在忽然恢复的相处中,变得无比自然。 福兮盯着哥哥坐到床边,忽然道:“钱我都攒起来了。” “攒着干什么?”白庄生无奈。 “等我十八岁,就买机票去美国看你。”福兮认真回答。 白庄生哑然。 福兮显然规划了很久;“成年以后,我喜欢什么样的生活、喜欢什么人,都是我自己的事,只要我不作恶多端,谁也不能强迫我。” “少胡思乱想的。”白庄生没办法回应她眼神里的灼热。 不晓得为什么,分隔两地,好像反而让福兮的情感偏差变为了坚定。 白庄生打开吹风机,像她小时候那样,充满耐心而温柔地吹拂着妹妹的长发。 福兮在温暖中鼓起勇气,渐渐地靠在他胸前,闭上眼睛享受着不太真实的满足。 她总觉得自己在命运之神面前囊中羞涩,特别是短暂的未来,让她注定除了哥哥,便再也没有任何宝贵的幸福。 白庄生何尝感觉不到阿福的情绪? 在他心里,她毋庸置疑地是妹妹,却又比妹妹更重要。 “嘻嘻,你心跳好快,你害羞了吗?”福兮忽然直起身子笑了。 白庄生将手里的吹风机关掉,皱眉:“别胡说。” “我没胡说,我就是喜欢你呀,你一直都知道的。”福兮的笑意里染上丝无奈:“也许这样真的很诡异,很让人接受不了,但我不关心别人怎么想,他们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只是如果哥哥你也恶心我,以后就不要再看望我啦,我是不会怪你的,一点也不。” 白庄生并没有回应这份稚嫩懵懂的疯狂,只不过坚持:“越来越爱讲傻话,我不会抛下你,无论你是不是今天这样、明天那样,不管你成为怎样的人,你是我妹妹,对我永远都重要。” 第16章 作为承担着更多责任的一方,白庄生对待福兮总显得谨小慎微,他从不吝惜对她的爱,只是那份爱即比亲情复杂,又比男女之情沉重,仿佛潜藏于心底最深处的无法描述的秘密。 直到在福兮高中毕业旅行之后,带她去日本看萤火虫时,才情不自禁地吻了她,让禁忌变得昭然若揭起来。 但赤/裸裸地伤害父亲这件事,他们两个谁都做不到。 只是在偶尔通话和写信的过程中,阿福开始变得特别热衷于追问哥哥是否喜欢自己。 这让白庄生无奈到想笑。 当然喜欢啊,但又怎么可能是喜欢那么简单呢? —— 在美国的辛苦岁月,白庄生的研究仍旧在按部就班的进行,直到他接到了从未想象的噩耗。 那日福兮刚好去医院做心脏检查,边配合医生的安排,边琢磨着要不要去看看爸爸。 虽然在研究所的生活所需一应俱全,可是他会想念亲人、想念自己吗? 越来越少见到白原的福兮无法确定答案。 她从仪器中被推出来,护士立刻拉上帘子道:“好了,把衣服换回去吧。” “嗯。”福兮并不像从前那般怯懦了,毕竟哥哥早就不在身边,独自面对生活后,神经难免会变粗很多。 正在这时,装在包里的手机大声响起。 没有几个人会寻找她,除了要好的高中同学马璐,大概就是白庄生。 所以福兮马上冲过去接起,结果却是陌生人。 “请问,是白福兮吗?”对方彬彬有礼。 “对呀。”福兮回答。 “我是研究所的王阿姨,现在白教授他出了点问题,我们联系不到庄生,所以希望你能过来看看。”恐怖的消息被温柔的女声传来。 “好、好的。”福兮莫名紧张,答应过后赶忙换了衣服,匆匆忙忙地朝白原工作的地方奔去。 这份难得激烈的动作,叫这个刚刚大一,却还不如孩童有力的姑娘气喘吁吁。 福兮畅通无阻地冲进了研究所大门,急着拉住路人追问道:“我爸在哪儿,他怎么了?” 当被引到病床前,她才明白所谓出了点问题,是很大的问题。 白原躺在雪白的被褥中间,已然苍老的脸是种死寂的安静。 福兮握住他的大手,害怕地叫道:“爸……爸爸……” 全无回应。 有位稍许眼熟的研究员垂头丧气地解释说:“白教授为了取得虚拟机的第一手数据,亲自植入脑电波芯片并进入使用,结果出了意外,他的神经接收到太多错误的信号,以至于血压急速升高,虽然进行了抢救,但是……” “但是什么,我爸他会醒过来吗?”福兮很害怕养父的责难,可仍旧非常在意他的安危。 实验员叹息了下,只是说道:“你别着急,我们希望你能尽量联系上庄生,叫他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东川。” —— 一天之后,终于得到消息的白庄生的确是用最快的速度出现在东川了,但在身心俱疲中所见到的,却是父亲躺在太平间的尸体。 白原年事已高,忽然遭遇这么沉重的意外,实在没能熬过去。 哭红了眼睛福兮跟在他后面,笨拙地安慰道:“哥你别太难过……” 有那么几秒钟,白庄生的脑袋变得空空如野,他望着父亲褪成死灰的皮肤,有种极度不真实的感觉。 “哥……”福兮没见过他崩溃的模样,顿时担心更甚。 “这是爸爸自己的选择,他比谁都要清楚需要为科学进步付出的代价,我们应当尊重他。”白庄生最后便只是如此说道,伸手用白色床单盖住那具冰冷的尸体。 仅有的两个亲人,又少了一个。 福兮顿时悲从中来,使劲擦着脸上的泪水。 她忽然很后悔这几年对待父亲的冷淡。 也后悔没能帮助他进行试验。 其实白原让哥哥出国这件事,半点也没有做错,他做出的,不过是一个父亲最正常的选择。 白庄生伸手抱住颤抖的妹妹,痛苦地说:“别哭了,爸最讨厌看到我们哭,因为眼泪让他总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 尽管研究所极力遮掩事实,但白原这样举世闻名的科学家离开人世,还是在世界范围内掀起了轩然大波。 原本属于小范围机密的虚拟机被人所熟知,它所导致的死亡,对老百姓而言远比那些伊甸园般的未来幻想更真实,所以反对之声此起彼伏,拖累的白庄生在美国的实验也被叫停,失去常驻纽约脑科学研究所的资格。 从前,福兮的确是盼着哥哥早点回来的。 可是见到他在家里失意的样子,却宁愿什么都没发生过。 她所就读的美术学院课程比较清闲,自从父亲过世后,便请了假留在哥哥身边,生怕他有什么想不开的状况。 毕竟骨肉相连与养父养女,很难画上等号。 白庄生仿佛顷刻间失去了一切,好在他把所有实验数据带回了国,才不至于被打击过深。 这日福兮早早地就去超市,买了面包和两个番茄,做成简单的三明治端去书房说:“吃点东西吧,不过我做的不好……” 女大十八变,初长成人的阿福,再也不像个小朋友了。 白庄生从父亲的书里抬起头,勉强微笑:“谢谢。” 阿福站在写字台边,小声道:“对不起。” “哪儿有什么对不起的?”白庄生问。 “我就在东川,常常去医院,都没有发现爸拿自己做实验这件事……”福兮垂下头:“还有,如果做实验的是我,可能就没事了,一个研究员姐姐告诉我,我的脑电波非常强,对仪器的反应也会很敏感,可当年却……” 白庄生拉住她的手:“怎么可能怪你呢,你没有义务这么做。” “哥,把虚拟机研究出来吧,我愿意冒险,早就知道自己不会活到白发苍苍,至少趁现在身体还可以的时候,让我做点有意义的事。”福兮蹲在他蹲腿旁边,仰着头说:“虽然我不是科学家,可是我很想实现你们的愿望啊。” 白庄生凝望着她青春稚嫩的脸,半晌才道:“没那么简单,政府断了实验经费,也不再允许开启项目。” 福兮急道:“可以找蓝衫!她家的集团不是就是靠虚拟电子产品赚钱的吗?vr设备早就过时了,她一定会愿意支持你的。” 白庄生不愿接触那个女人:“蓝衫不是个简单的人。” 福兮明白,无论是父亲还是哥哥,都不可能过家长里短、柴米油盐的生活,她也不可能跟他长相厮守一辈子,所以那时那刻的坚定,尽管带着悲伤的心情,却不容任何质疑:“哥,你也不是个平凡人,会对蓝衫有办法的,你做你想做的事,我永远都支持你,只要我还活在这个世界上,哪怕剩下一分一秒。” “别总说这种话。”白庄生抚摸着阿福:“我不会留你一个人在世界上,你去哪里,我就会去哪里。” 福兮顿时露出惊恐的眼神,一时间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 但那日他们的交谈,又仿佛成了罪恶的约定,好似两人只要能继承白原的遗愿,将虚拟机研究出来,就会手拉手的不惜代价一般。 —— 许多年后,终于成功地体验过虚拟机的阿福,在马璐那个密闭的地下室里想起从前种种之后,当然控制不住地痛哭流涕。 她在失去记忆的时候,自然而然地把蓝衫当成坏人。 其实呢? 早就蓄意利用她钱财的哥哥和自己,又是什么样的人呢? 蓝衫付出过财富、大概也付出过感情。 当她终于彻底意识到: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白庄生和他可爱的妹妹之间那种不可告人的羁绊时,肯定会出离于愤怒吧? 所以最后蓝衫想除掉白庄生、独占虚拟机的愿望,便也显得不是那么不讲道理,冷酷无情了。 第1章 躲在地下室的福兮,就靠着那一点点水和食物,拼命地熬过不知多少天。 刚开始恢复记忆之时,难免有点崩溃,但随着越多事情的想起,心情反而越平静。 她每天除了按时给自己腹部的伤口换药,就是昏昏沉沉地睡眠,以便能够节省更多体力。 直到断水的第三天,才终于无法继续忍受了,冒着险爬出这个阴暗却安全的地方。 大房子安静地空无一人,很多地方都保持着前些日子生活过的痕迹。 福兮跌跌撞撞地进到了浴室,拧开花洒便开始浇自己的脸,她贪婪地将那些漂白过度的生水舔进肚子里,像个丧失尊严的乞丐。 此后不知道花掉多长时间,才挣扎着从那种缺水的绝望中回过神来。 庄生哥哥……不知道怎么样了…… 我得想办法找到他! ——福兮边简单地冲了个澡洗净身体,边这样下定决心。 她披上浴巾,走到窗帘前顺着缝隙朝外稍微打量,有些愁眉不展。 如果这样一无所有的出去,大概很快就会帮了倒忙吧? 真羡慕电影里那些无所不能的女主角啊。 总之,必须先收拾点出门可能会用到的东西。 福兮回过身,到卧室里翻出个双肩包,拖着虚弱的身体忙碌起来。 —— 当日,天刚刚暗下去,防盗门便传来悉悉索索地响声。 正在厨房厨房摸着黑翻箱倒柜找食物的福兮顿时陷入紧张,拿起擀面杖便躲在角落。 “阿福……你在吗……” 竟是马璐的声音。 福兮立刻露出头:“璐璐……” 马璐微怔之后高兴道:“幸好你没事!最近我被看得死紧,但想着上次带来的食物怎么也坚持不了这么久,终于找到机会来了,我就知道你会躲进地下室,不会乱走!还好我爸没有完全和蓝衫一个鼻孔出气,那天被他们强拖到这儿,我真是吓死了。” 在这种无助的时候能见到朋友,的的确确是种安慰。 即便马璐的话多到有些吵闹。 善良的福兮并不想给她带去更多的麻烦,所以想尽快打听清楚状况,追问道:“上次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有冤枉杨乐吧?” “别提了。”马璐递给她罐速食粥,郁闷道:“我想着杨乐是庄生的学生兼助手,从前偶然接触过感觉人也不差,就努力联系他,结果他早就被蓝衫和刘楚他们收买了,骗我说自己也被软禁在实验室,让我做这做那地把他救出来,结果一见面就叫人把我控制住,逼问我你的去向,还好看在我爸的面子上才没有伤害我。” 福兮轻轻地叹了口气:“没想到虚拟机事情变得这么复杂,早知如此,当初我也许就不会那么支持庄生哥哥了。”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蓝衫想从虚拟商业化上赚到大钱,还有刘楚、杨乐之流盼着侵占你哥和你爸的科研成果,以求名垂千古,他们当然什么都做得出来。”马璐凝望着福兮吃着粥的可怜样子,不禁说道:“放心吧,我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只是最近也没机会再接近研究所,就连附属医院都把我开除掉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福兮满脸抱歉。 “说什么呢,我们是朋友啊,再说我又不缺钱,不让我干、我还不稀罕干那个会计工作呢。”马璐朝着空气翻白眼。 福兮微笑刹那,又说:“我是一定要救庄生哥哥的,你能再帮我最后一个忙吗?” 马璐想不通:“你怎么救?” “送我去香港,我自有办法。”福兮看起很文雅,却用极快的速度把粥吃光,原本已经饿到麻木的胃,反而因这点杯水车薪的食物叫嚣起来。 “香港?”马璐似乎不明就里,想了想说道:“让我思考下。” 福兮颔首,很温柔地望着这个跟自己截然相反的女孩儿。 “怎么把头发剪了呢?”马璐转而心疼地摸住她的脑袋:“是因为虚拟世界里的形象影响了你吗?” “短发轻松,以前把头发留那么仔细,只不过不想让人发现我脖颈上的疤。”福兮的声音依然不大,却显出几分从前不会有的坚强:“现在又觉得,其实根本就无所谓。” “剪也不剪的好看点。”马璐起身去找了把修眉刀:“来,我帮你整理下。” 福兮坐在原处,任由她将及肩的头发的渐渐削出层次。 “坐飞机非常容易被蓝衫发现,不如搭火车去南方,再走水路去香港岛吧。”马璐耐心地说:“我一会儿回家就找关系安排,我陪你去。” “不用啦,那个地方只有我一个人能进。”福兮想着杨乐提到的保存着珍贵资料的瑞士银行,坚持拒绝:“相信我,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总觉得这次见你,你变了很多呢。”马璐忽然问:“阿福,你想起以前的事了吗?” “模模糊糊的,并没有怎么想起来,对不起。”福兮因为撒谎而不自在地低头。 其实她回忆的很清晰,只是不想让朋友尴尬。 毕竟当初马璐在高中时接近自己,对自己无限好,不过是因为喜欢白庄生。 即便后来她们建立起了真正的友谊,她也还是无法完全放下那个遥远的希望。 两个姑娘为此产生过争执、也曾抱头痛哭。 虽说现在马璐坚持自己不在乎了,但福兮仍旧无法想象,她是以什么心情来接受自己与庄生那种关系的并送出那么多祝福的。 —— 世界上少有出钱而办不到的事。 次日,福兮便乔装打扮,随着马璐到了东川市的火车站。 站内人流熙熙攘攘,乌烟瘴气。 作为个娇小姐的马璐很紧张,把一个小包塞给福兮说:“这里面有假身份和车票,还有一点钱,你下了车我朋友会接到你,马上就送你去香港,回程的我们再随时联系。” “嗯。”福兮颔首,轻声道:“璐璐,谢谢你,真的为难你了。” 马璐苦笑:“谢什么呢,可你自己出门,我真的很担心你被带回研究所。” “只要我有了筹码,被抓住也无所谓。”福兮说。 马璐十分无奈,看了下表道:“去吧,还有几分钟就检票了。” 福兮颔首,立刻走入人山人海之中。 她很少出门,出门也不过就是坐飞机,还真的从来没亲眼见过火车。 也许根本就到不了站,也许现在背后就有人盯梢。 但她什么也不害怕。 在走向庄生的道路上,任何荆棘,都是美好的事情。 第2章 这些年,工业较为发达香港常是阴暗压抑的模样,很少出现晴天。 但福兮终于从船上走下来,踏上这块土地时,却遇到了万里无云的蔚蓝。 她一个人站在码头旁边,抬头呆望一会儿,才提起勇气打上辆出租车,跟司机说道:“去旺角的莲花银行。” 司机嘟囔了几句粤语,令人费解,但好在车还是开起来了。 从前有限的出门经历中,总是哥哥在忙需要与人交流的这些琐事。 大概被照顾的太好了,才让福兮始终不怎么成熟。 她看见车窗外繁华的街区,挂着巨大的vr游戏的海报,不禁想象着有一天虚拟机也可以走进千家万户时,这个世界会变成怎样的模样,现实如此残酷而无情,也许真的会有很多人,沉迷于虚拟的、犹如天堂的世界,再也醒不过来。 就像那个自己和哥哥成为眷侣的梦一般,值得福兮倾尽所有,维系住它的存在。 “小姐,到了。”司机换成生硬的普通话。 “谢谢。”福兮赶忙掏出马璐塞给自己的港元,急着下了车。 面前白色的复古建筑,隐隐约约的熟悉。 福兮摸着自己的小背包,和些衣冠楚楚的人一起走了进去。 踩着熟悉的台阶、进入熟悉的大厅,曾经来过这里的记忆,已经彻底复苏了。 —— 那是白原去世后的第一年,白庄生在某个周末,带着妹妹从东川赶到这里。 “哥哥,你为什么要把实验资料存在银行?”福兮充满不解:“爸不是都放家吗?” “资料太珍贵了,我们失去政府的保护,就必须自己寻找方法保护它们。”白庄生拉着她的手微笑。 福兮颔首:“可是如果不想被人知道的话,你记在脑子里就好了。” 白庄生无奈地解释:“这是爸爸一生的成果,怎么可以不留下痕迹,如果哪天我出事,不是一切都完了。” “你才不会出事呢!”福兮立刻靠到他身边,非常害怕失去他。 “阿福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白庄生保证道。 福兮想到自己堪忧的身体,不禁陷入沉默。 她很希望能够永远霸占着哥哥,可是更希望在以后的以后的漫长岁月里,他都能活的幸福、身边有爱他的人陪伴。 “阿福,这个银行有着全世界最高级别的商业安保。”白庄生开始嘱咐正事:“我们把东西存在这里,可以领取他们专门定制的钥匙,也可以自己指定钥匙,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人、通过任何方法,拿走我们东西。” “嗯。”福兮点头表示理解。 白庄生认真道:“我希望,取东西的钥匙,是你。” “我?”福兮这才呆滞,不明白一个大活人怎么变成“钥匙”了。 “以后除了你来这里,否则没有别的办法看到保险箱,我也只能往里存,不能往外取,所以你要答应我,绝不对任何人讲这个秘密、绝不带除我之外的任何人来。”白庄生捧着她的小脸:“你要发誓。” 福兮顺从地点头,又不仅提出疑惑:“那如果我出事了呢,资料就再取不出来了。” “如果你出事的话……取不取对我而言,也没什么意义了。”白庄生淡淡地回答。 —— 银行的前台小姐是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一丝不苟、仪态优雅,对上福兮的眼睛,就露出了无懈可击的微笑。 福兮平静地说:“我要取f-721的东西。” 前台小姐在电脑上敲打一番,立刻呼唤来其他的工作人员。 “白小姐您好,我是alex,您的银行管家。”有位帅哥满脸亲切地跟她打招呼:“请跟我来。” 看来他已经从耳麦里接收到了所有的客户信息。 福兮默默地迈开步子,不由暗自感慨,这昂贵的存储费真是没有白花。 事实上,以人作为“钥匙”并不算太稀奇,毕竟有很多小心眼的富豪,除了自己也不会向任何人和与事物,所以莲花银行有着完善的坚定流程:用最快的速度检验dna进行对比,除非有克/隆人的出现,否则绝不可能出现任何错误。 福兮被带到个环境舒适的房间,被小护士模样的人粘了点口水和血液,而后就对着满桌的茶点饮料发起了呆。 想起好几年前跟白庄生来这里的时候,倒是不觉得闷,整个人都冒着幸福的泡泡,完全不管身后到底有多少烦恼。 哥哥…… 福兮渐渐握紧拳头,决议无论如何,都要将白庄生带回研究所。 —— 的保险柜,竟然藏着关于虚拟机的一切,或许这也是人类的未来。 当福兮终于站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东西面前,心中感慨万千。 挡在所有文件前面的,是一家三口的合照。 照片上的庄生青春正盛、而她自己还是孩童模样。 小时候的那些年,虽然什么都没有,却是真的幸福。 福兮皱眉移开相框,拿起叠复杂到根本看不懂的文件翻了翻,而后才将目光转向旁边放着的两个小巧的移动硬盘,一黑一红,黑的深沉、红的刺目。 她缓缓地伸出细瘦的手,忍不住喃喃自语:“对不起……哥,你要等着我。” —— 钱财无法改变人的心,但足以支撑这个世界正常运转。 事实上东川大学的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仍旧在进行着紧密的工作,只不过所长由白庄生替换成了刘楚,虽有很多实验员暗自不满,但为了此刻的生计,也不会多问为什么、多去管金主蓝衫的事情。 可问题是,刘楚虽然在专业上也小有建树,却没办法主持最重要的虚拟机实验,他所掌握的技术,仍只不如那个被小丫头弄残的杨乐先进。 蓝衫对此怒气冲冲,想着每天在这浪费巨额金钱,忍不住发火道:“我费了这么大的劲儿,到底得到了什么,你不是答应即便没有庄生,也可以搞清楚虚拟机的原理吗?现在呢?” 刘楚很无奈:“那是在取得芯片的前提下,当初就该立刻给白福兮做手术,结果她跑了,难道怪我?” 蓝衫眉头紧皱:“她好像在香港。” 刘楚本质上还是个科学家,他无语道:“这我不管,难道你还指望我去抓人?倒是还有其他办法,那个芯片,白庄生脑袋里也有一个。” “不行,你也说了,取芯片可能会导致大脑创伤。”蓝衫立刻拒绝。 刘楚站起身,忽然搂住蓝衫性感的身体:“你呢,有女人的通病,何必还对他心软?他喜欢过你吗?没有,就连跟你订婚都做不到,更别提娶你。” “放开我!”蓝衫愤怒。 刘楚扶正她的脸:“醒醒吧,我才是可以陪在你身边的人,我答应你,会搞清虚拟机的原理,让它变得跟简单、更便捷,让你大规模地生产它,把它送到全世界的电子市场中,我比白庄生年轻、比他更有雄心壮志,不像他愿意为了个黄毛丫头,弃大局于不顾。” 蓝衫的表情很难形容。 刘楚的手,渐渐地伸到了她的裙底:“更何况白庄生早就知道我们的关系,你们没可能的。” 做个纯情的、对感情孤注一掷的人到底有困难,蓝衫不清楚。 她从少女时期就对庄生有特殊的好感,但很难因为这种好感,而拒绝其他的男人。 刘楚对待女人似乎比对待研究有更天赋,整洁的休息室里,很快便只剩暧昧的喘息。 蓝衫被抱到桌子上,难耐地主动解开西服的扣子,结果恍然抬头,却发现虚掩的门口露着隐约的瘦小身影,不禁吓得失声尖叫。 刘楚也被惊到,回首定睛一瞅,才讶异地说:“阿福?” 福兮风尘仆仆的模样,并没有因偷窥到他们的秘密而有多余表情,进屋后便坐到沙发上:“蓝姐姐,我来找你,他们说你在这儿。” 蓝衫慌乱地整理好衣服,懊恼发现手机有好几个未接来电。 “你们要的东西我带来了,但我要见到我哥。”福兮平静地要求:“不然,我就会带着那些东西默默死掉,反正也活不了多久,我没什么可以害怕的了。” 第3章 当白福兮这个人重新出现的时候,蓝衫和刘楚都鲜明地感觉出,原本柔弱无力的小丫头变强了,那种强不算咄咄逼人、或者刀剑不穿,只不过似乎灵魂疏忽间长成为大人,再也不是对自己和世界全无所知、可以轻而易举被忽悠的实现品。 而这样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她已经恢复了记忆。 福兮剪着和虚拟世界里同样的短发,表情平静地找沙发坐下,因为太疲惫而缓解了几秒钟,然后才说道:“我拜托了三个人,如果在一定时间他们见不到我的话,就直接拿着我准备的材料报警,也许你们有能力买通任何对象,但你们不会知道他们是谁。” “阿福,别这么有敌意,之前我们都是为你好。”蓝衫从尴尬中恢复过来,终于不再趾高气昂:“如果要害你,你怎么可能还好端端地在这里讲话?我们只要芯片而已,就是这么简单。” “芯片,在这里,连接着我的大脑。”福兮摸住头说:“你们不懂成熟的手术流程,会害死我的。” “所以只要白庄生交出虚拟机完整的设计方案,你们就自由了。”蓝衫低头朝她露出微笑:“被反反复复骗了这么久,你也累了吧?” “你想要的,我有。”福兮说:“虽然杨乐没有成功地替你来利用我,但我已经去过莲花银行,并且把东西取出来了,不过我是有条件的。” 蓝衫接过她从包里拿出的做工精致的取物证明,上面的确记录在白庄生的账户下拿出了块硬盘,并盖有银行特制的公章。 福兮愣愣地望着空气说:“路上我还去了趟医院。” 蓝衫挑眉。 “做了一上午的检查,亲眼看到自己支离破碎的心脏,真不晓得还能支撑到什么时候呢……”福兮讲话的声音很轻柔,但转而又变得不容置疑:“所以,今天我就要见到庄生哥哥,为我们准备去日本的机票,只要上了飞机,装着设计方案的硬盘就会被交到你手里。” 蓝衫抱住胳膊置疑:“我凭什么相信你呢?” 福兮嗤笑了下:“你也可以觉得我在撒谎,但庄生哥哥是不可能背叛他自己和爸爸的,这点你应该很了解,而我……用不着你们折磨,我没什么未来。” 始终在旁边围观的刘楚忽然开口道:“你们何必要把气氛弄得这么紧张呢?皆大欢喜的结局谁都喜欢,只不过……阿福,白教授可能没有办法立刻跟你走。” “为什么?!”福兮立刻变了脸色。 “别激动,我没把他怎么样,总而言之,你过来看看就知道了。”刘楚摊开双手。 —— 完全无菌的密闭实验室,除了刺目的白,就只有莹莹烁烁的指示灯。 福兮套上消过毒的白大褂,一走进去,便看到房间中央像棺材似的营养仓。 她惊恐地张大眼睛,三步并作两步地冲过去,趴在玻璃臂上叫道:“哥!庄生哥哥!你快醒来啊!” “叫是没用的。”刘楚在后面淡淡地说。 “到底怎么回事,你不是关闭虚拟世界的服务器了吗?”福兮的淡定,难免因为眼前的状况而濒临失控。 终于见到真实的白庄生了,终于不是只活在梦和记忆中了。 可眼前这个躺在营养液中的男人,虽然好似触手可及、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遥远。 “具体情况仍在分析,事实就是,他并没有你这么幸运,能够顺利从实验中恢复神智。”刘楚回答道:“我们仍旧能够接受到微弱的脑电波,但是……” 福兮想到几年前因此去世的养父,全身都忍不住开始发凉,低声道:“所以,你们全实验室都没办法让他清醒,是吗?” “毕竟白教授平日太重视保密工作了,现在杨乐没办法,别人也就没办法。”刘楚冷漠地笑:“还是说你接受我们在他身上尝试不可靠的救援?” “这是他自找的。”蓝衫绕到虚拟机的另一边,轻轻地触到玻璃:“我每天早晨都会煮他最喜欢的咖啡,来这里等他睁开眼睛,可惜……也许这就是白家人的结局,以后总有人会感谢他们的牺牲的。” “你胡说!庄生哥哥不会出事!”福兮忍住湿润的眼眶,坚持道:“先把他连接着主干神经的线路拆掉,然后送我们去日本,刚才我说的一切都不会变,而且如果几个月后我去世,那个芯片会同遗体一起送还给实验室,毕竟这是爸和哥哥的心血,我也不想看它付诸东流。” 蓝衫望向刘楚。 刘楚耸肩:“老板,你说了算。” 白福兮和蓝衫比实在稚嫩太多,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稚嫩,令蓝衫相信这个小丫头并没有撒谎,她肯定十分自信——不管那两个人去往天涯海角都仍旧可以收归囊中,所以颔首道:“可以,你想要的我会用最快的速度办妥,希望我想要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 福兮点点头。 见状,刘楚立即通知其他研究员来到这个房间,三下五除二地将白庄生从冲冲线路中拯救出来。 福兮望着他被放倒在移动病床上,就仿佛是看到前阵子刚刚回归现实的自己,心脏不禁一阵绞痛,不顾旁人的阻拦,扑过去握住他还沾着营养液的手,呼唤道:“我在这里呢,你感觉到了吗?别睡了,别再为我做这种事了……” 白庄生当然没有反应。 福兮的眼泪涌出来,滴在他的脸上,绽放出水花。 虚拟机毕竟只是个雏形,如果不是非常合适的实验体,很容易就出现这样或者那样的健康问题。 自己能醒来,并不是幸运。 而白原的死亡以及白庄生的昏迷,也完全不是偶然。 福兮也是在这段日子才完全明白的,哥哥如此努力,就是希望自己可以在身体低效运转的状态中,活在虚拟机里更长的时间,才答应让自己参与了三年实验过程,他用尽全力的欺骗与谎言,无非是想让自己感觉到幸福。 不过,真的就是真的,假的总是假的。 那个阳光明媚、鸟语花香、生活富足的东川市,终究只是一场梦,一旦逝去,便再也不会回来了。 —— 蓝衫父亲所掌控的图灵集团专供电子设备,在全世界范围内都有着巨大影响力,所以她想做任何事,都比其他人轻松很多。 当天夜里,福兮和白庄生就搭上了千万东京的专机,而研究所也收到了期盼已久的硬盘,引得众人开始紧锣密鼓的解压和研究。 黑暗中的航班,有种极恐怖的感觉。 福兮从窗外收回目光,趴在病床边看着庄生熟悉而又陌生的睡颜,以及他眼角隐约的细腻纹路,不禁心酸地嘟囔道:“哥,你老啦。” 其实他并不老,只是在这几年里如同蜡烛燃烧般,过度消耗了太多的精力与生命。 福兮一直很想对他说,其实不用完美的世界,有你在的地方,就永远值得她爱与怀念。 永远,即是短暂的青春,也是漫长的一生。 第4章 从小到大,福兮只在高中毕业旅行的时候,曾跟白庄生到过一次日本,并且很少听到他提及,但是她毫不怀疑两人能够在这个国家得到最竭尽全力的庇护,所以在香港时就打来了电话,并得到对方的同意与应允。 带着完全昏迷的病人跨国不是件容易的事,有点发烧的福兮配合着当地的工作人员完成复杂的安检,才终能推着移动病床走出特殊通道。 等在通道尽头的高贵身影看起来那么陌生,又叫她从心底里感到熟悉。 因为那是白庄生的母亲秦思海,一个兴冲冲嫁给白原、又对那位没有太多人情味的科学家彻底失望的美丽女人。 岁月的痕迹已经爬上了她的眼角眉梢,但看起来仍旧很夺目的模样。 福兮腼腆地叫道:“阿姨……” 秦思海苦笑:“叫我妈妈吧,虽然我并没有照料过你。” “……妈。”福兮如此顺从,多半也只是不好意思拒绝,并且担心自己和庄生哥哥无路可去。 “哎。”秦思海长叹了口气,靠近庄生俯身抚摸他消瘦的面庞,终于动容而哽咽:“我不该把他留给他爸爸,也许跟着我过平凡的生活,就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 福兮原本以为她并不爱庄生哥哥,否则不会那么多年毫无联系。 但现在看来,每个母亲的心都是肉长的,她们永远拒绝不了血肉相连的柔情。 秦思海低声啜泣了会儿,才在身边佣人的搀扶下用手绢擦拭通红的眼睛:“我会安排你们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里,虽然离城区很远,但环境相对不错……我想庄生醒来后,未必会想看到我。” “不会的,他一直思念着你。”福兮很明白她的难处,毕竟秦思海已经有了新的生活、新的老公和孩子,忽然把这么大的麻烦引到新的家里去,是谁都接受不了,所以小声道:“只要安全就好了,您知道现在庄生哥哥……” “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谁随便伤害我的儿子。”秦思海这般许诺道。 闻言福兮稍微放心,马上握住了庄生的手,不想再离开他半步。 —— 日本是个相当注意环境保护的国家,虽然它在全球生存空间的恶坏中难免受到波及,但相较于天空都彻底灰掉的东川来说,已经算是温馨而宜人了,只不过这里的食物更加昂贵,普通的百姓只能吃速食和营养药片度日,所以离所谓人间天堂相去甚远。 在一群人的簇拥下进到古朴院落的福兮,第一时间就是在主卧把白庄生安顿好,连被子都铺的一丝不苟后,才拘谨地说:“妈,谢谢你。” “这是我的责任。”秦思海叹息着嘱咐:“给你们安排了厨师、医生和家政的帮工,外面还有保镖跟司机,有任何需要,都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 福兮点点头,意识到她在这里的生活,简直比白氏父子体面一万倍。 “明天,庄生的弟弟会过来看看。”秦思海说。 “弟弟?”福兮张大眼睛。 秦思海解释:“是我在日本的孩子,也算是他半个弟弟吧,虽然他们没有见过面。” 福兮对复杂的家庭关系没有半点应对经验,只能颔首。 “我走了,还要回家准备晚餐。”秦思海明显是个贤良贵妇人,讲话做事总是彬彬有礼的。 福兮赶忙送她离开,然后才失魂落魄地坐在床边呼唤道:“哥,你听得见我们说话吗……你什么时候才能睁开眼睛……” 呼吸浅淡的白庄生当然没有任何反应。 福兮缓缓地趴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了独自存活的恐惧与孤单,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我没多少要求,就让我看你最后一次,好不好?你什么事都会答应我的,所以这次也要答应我呀。” 正伤心的时候,有个姑娘端着热水进来,用很标准的中文说:“小姐,给少爷擦擦身子吧。” “啊,我来就好。”福兮立刻揉揉眼睛,接过水盆。 “好的。”那个姑娘又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 福兮很小心地把门关紧,给马璐发过短信报平安,而后才卷起袖子。 没想到救出哥哥的过程比想象中顺利,也许那块硬盘里的端倪,蓝衫要很长时间以后才会发现,所以至少此时此刻,他们是相对安全的。 屋内的松香让她紧绷许久的神经得到放松,但慢慢地解开白庄生的衣扣,看到他赤/裸的身体时,另外一种紧张又随之而来。 两人在现实中,其实并没有冲破最后的禁忌。 不知道是担心福兮的身体无法承受,还是感觉社会的压力沉重,每次亲昵都没有真正的…… 所以,在虚拟机中的做/爱,是不是真实的身体关系呢? 福兮边替他擦拭身体,边红着脸疑惑。 但随着想起越来越多幸福的回忆,又难过地抽了抽鼻子。 那个时候,她虽然对身边奇奇怪怪的事充满不安,但真的相信自己就是庄生哥哥的妻子,而他们两个人,仿佛真的可以在一起生活一辈子。 —— 又一个黑夜过去,又一个黎明到来。 福兮被院子里的小鸟唤醒后,先是在失望中确认了哥哥的身体状况,陪着医生帮他输上了维持身体正常运转的营养液,然后才安静的吃起了早餐。 不晓得秦思海是果真那般生活富足,还是尽全力招待。 至少食物实在很丰盛。 金黄的酥饼、碧绿的青菜、嫩嫩的豆腐,还有五彩六色的水果拼盘和喷香的咖啡。 福兮很少吃这么好,却因忧心忡忡而没有胃口。 正发着呆的时候,院子忽然传来吵闹的动静。 她紧张地握住叉子站起身,才看到个高挑的年轻人脱掉锃亮的皮鞋走了进来。 个性的短发、漂亮的脸蛋、以及时尚的穿着,简直和这里格格不入。 但是年轻人的眼睛和庄生……不,和秦思海真的太像了,以至于福兮瞬间意识到他的身份。 “我是陈西,你的哥哥。”他用种轻佻随意的语气说:“别跟小白兔对着大灰狼似的好吗?” 你才不是……我只有一个哥哥…… 福兮这样想着,却不敢讲出口,只是放松掉紧绷的身体,小声道:“你好,麻烦你们了。” “你叫白福兮?小名阿福?”陈西走近后低头仔细打量她:“我以前就听妈提过你。” 福兮张着黑白分明的眼睛,纯洁的神情掩不住心底的警惕。 得不到回应的陈西无所谓地笑了下,又走到内室坐到了白庄生的被褥边:“这就是我哥?他和那个男人发明了一个叫虚拟机的东西吗?真神奇。” 福兮不晓得秦思海跟这个小儿子讲了多少秘密,只能拧巴着脸站在旁边。 “虚拟机真的可以让人把假的当成真的?”陈西很感兴趣似的。 “人本来就不知道什么是假的、什么是真的,一切感官和认知都是大脑告诉我们的。”福兮半懂不懂地解释道。 “有趣。”陈西坏笑:“所以真的有那个机器的话,我就可以自由地跟任何模样的女人上床了?我会有快感吗?” 福兮的身边从来都是知识分子,她听得目瞪口呆,而后满脸通红:“……你、你胡说什么?!” “别装了,这才是人们最关心的问题啊。”陈西怂了下肩膀:“如果那东西变成商品,十有八/九是干这个用的吧。” “不是……不是的……”福兮忍不住激动起来,红着眼圈呼吸急促:“你不要侮辱庄生哥哥和爸爸的努力,你闭嘴!” “我讲的是事实。”陈西不以为然,转而发现这个小姑娘真的流出眼泪,才茫然站起来道:“喂,至于吗……真是的……别哭了……” 福兮用袖子胡乱擦拭,努力控制住情绪:“请你不要在庄生哥哥身边讲这种话。” “好吧。”陈西很不靠谱地说:“其实他根本听不见,你不是心知肚明吗?” 第5章 人想要活得好,有很有很多的条件。 比如满足自己对于物质、情感和尊严的*。 但人想要另外一个人活得好,却相对简单很多。 因为付出这件事,几乎没什么苛求,也不需要保留。 不管是身无长物放弃未来、还是行至陋街千人唾弃,在某种时刻都会显得不那么不重要。 此时此刻,福兮对庄生正是如此。 所以她虽毫不喜欢日本和秦思海母子,但这根本没什么关系。 只要能让哥哥醒过来、活下去、继续去做他喜欢的事,要阿福怎么样,其实都可以。 —— 作为在家里受尽宠爱的陈西,态度总是得意洋洋。 在确认过庄生的状况之后,他没隔两天又出现了,还吊儿郎当地跟“妹妹”一起用餐,露出副胃口大开的愉快模样:“妈妈正在尽力寻找脑科医生,不过爸为此不太高兴,而且情况比较复杂,恐怕也没有谁能治得了这种昏迷问题,你就别抱太大希望了。” “庄生哥哥会好起来的。”福兮认真响应道。 “放心,就算他成植物人,我们也会照顾到底。”陈西说:“倒是你,真该去住院调养了。” 福兮的眼底燃烧起了丝怒火,但又因害怕失去哥哥在这世间仅剩的庇护,所以只能忍气吞声,垂下长睫毛小声道:“我就陪着他,哪也不去。” 陈西长得俊俏,应该很讨大家喜欢才对,所以才总是不懂客气的样子,他开口便问:“你俩真的是兄妹吗,我怎么觉得怪怪的。” “我们是相依为命的人,随便你怎么理解。”福兮平静回答。 陈西当然无法理解,依然笑着说:“明天妈妈会送白庄生去东京大学的实验室检查,据说那里有类似的研究案例,也许会有办法也说不定。” 忽然听到最希望的事,福兮立刻抬起头:“真的吗?” “我看了很多虚拟机的资料,所以收回前阵子的话。”陈西喝着味增汤说:“它的确是很匪夷所思、又足够伟大的东西。” 从小的生活经历和教育都让福兮不懂得刻薄,她听到此言,瞬间原谅对方的口不择言,微微地笑了下:“是的,这是值得写进人类历史的发明。” “所以,虚拟机只有白庄生体验过吗?”陈西啧了声:“看起来质量不太可靠啊。” “毕竟还在研发阶段,庄生哥哥当然知道危险,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福兮侧开头,不敢跟他再说更多。 一个蓝衫已经够了,如果再来匹饿狼觊觎成果,她真的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 神经科学在所有的发达国家都很受重视,而虚拟机的梦想也由白原带向全世界,引得很多尖端实验室疯狂竞争,在此方面从不落后于人的日本自然也不例外。 听闻白庄生的名字,他们很痛快地便接受了秦思海的请求,愿意承担起检查和治疗的责任。 但是福兮特别不放心,简直如同得了被害妄想症一般,跟着医生们嘱咐与哀求:“不可以给他做手术,千万不可以。” “阿福,不会的,我一定要庄生平安无事。”秦思海同样忧心忡忡,拉住小姑娘的手说:“他是我儿子。” 福兮这才放弃尾随,无精打采地坐到走廊的长椅上等待。 抱着围观态度的陈西说道:“妈,你还是回去吧,爸又要不高兴了。” 秦思海在离婚后,与位在东京相当有名的华裔商人再婚,而后才有现在的幸福生活,所以她自然而然要顺从丈夫的意愿,再说前夫的孩子之类的事,本来就无法被大多数男人所接受。 可手心手背都是肉,最后这位母亲还是闭上眼睛:“不行,我必须等到结果。” 陈西挑起眉毛,靠在墙边叹了口气,转而抱怨:“要是醒不来就亏了,除了他还有谁会制作虚拟机吗?那东西再发展几年成为量产,肯定能赚得……” “这些跟你都没关系,你只要照顾好哥哥和妹妹就行了。”秦思海皱起眉头。 福兮警惕地望着这对母子,始终保持沉默。 看样子秦思海的确是在为庄生着想的,但陈西的心思未免也太活络了些,脑子转的真叫人害怕。 —— 失望的结局似乎不出乎意料,东大附属的脑科学研究所同样没有能让白庄生苏醒的办法,但是他们的所长与福兮详谈了会儿,大概知道状况后,推测很可能是在服务器关闭的那刻,白庄生没有像她那般顺利地切换对脑电波的控制方式,所以即无法继续接受虚拟机的信号,也没办法恢复自然人的思维能力。 福兮勉强听懂,担忧满满:“那该怎么办才好?” 老院长扶了下眼镜,用生硬的中文说:“也许重启虚拟机会见到奇迹。” “那不可能,我们不会再回去了。”福兮没办法再把哥哥送回东川的虎穴。 “又也许过阵子,他会渐渐苏醒的。”老院长说:“白教授现在的状况和植物人的确类似。” 福兮恐惧听到这个词,在她心目中那么聪明的哥哥,怎么可能变成…… “我们会进一步寻找办法,如果能帮助白教授,也是我们的荣幸。”老院长许诺道。 为难别人不是福兮的习惯,她虽然失魂落魄,却依然感激道:“谢谢您。” —— 看着心爱的人毫无知觉,躺在担架上被人折腾来折腾去,那种滋味真的太不好受。 拖着疲惫的身体从外面回去后,福兮连吃饭的心情都没有,简单地洗了个澡,便早早趴进了被窝里。 虽然白庄生就在身边,却因那揪心的沉睡而显得格外遥远。 福兮先是握住他的大手,然后抬起他的胳膊试图抱住自己。 可是折腾半天,却越来越难过。 她忍不住把脸埋在哥哥的肩膀上啜泣出来:“你醒醒呀,你怎么能这样丢下我……哥……” 白庄生安静无声。 福兮可以对别人坚强,急了几乎什么都做得出。 但是在他面前,却总是个没用的软包子。 哭到太崩溃的时候,福兮禁不住咳嗽到无法呼吸,她挣扎着起身要去拿水,可是胸口忽然一阵绞痛,瞬间就夺走身体所有的力气。 药…… 福兮知道自己心脏病又犯了,全身发着抖滚到榻榻米上,终于摸到药瓶,却怎么也拧不开盖子,她特别想大叫院子里的人来救自己,可是张开口发出的声音却气若游丝:“帮、帮我……我……” 剧烈的痛带来眼前阵阵发黑。 难道就这么死了? 努力到现在,仍旧不能有个好结局吗? 福兮昏昏沉沉地想着,就在快要放弃自己的时候,却忽然被人握住了手,转而就是塞进嘴巴里的药片和四处乱流的白开水,她努力吞咽,失力地张开眼睛,迷迷糊糊中,好像看到了庄生哥哥那张熟悉至极、又倍显憔悴的脸,瞬时间便松掉紧绷的情绪,再无知觉。 第6章 发病对福兮来说并不算新鲜的事了,她吃过急救药后昏昏沉沉地躺了会儿,便从那种濒临死亡的黑暗中缓和过来。 此生因为身体器官大多都不健康,连做心脏移植的机会都没有。 除了等死,便只能爱惜自己、期待上帝稍微仁慈宽恕。 这种感觉实在无奈。 呆望了天花板一会儿,福兮才回忆起昏迷前的幻觉,想被电到似的恍然一侧头,竟然发现哥哥真的躺在旁边温柔地望着自己,让原本消失的泪水又流了出来。 经历这些坎坷的事,就像经历了前世今生。 能再相见,真的是太好了。 哽咽的福兮挣扎着爬起来试图解释:“这……这里是……” “我知道在日本,刚刚看了你的手机。”白庄生抬起修长的手指嘘了声:“别吵,我想和阿福单独待会儿。” 福兮立刻爬到他的怀里,紧紧抱着再不放手:“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或者你醒来的时候我已经死了……哥……我就想再跟你说次话……” “不会的,我不会抛下你,你也不准抛下我。”白庄生抚摸她瘦弱的后背。 “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你要使用虚拟机……我答应帮你做试验,就是不想你自己以身犯险,难道你想变成爸爸那样吗……”福兮难过地问道。 “对不起。”白庄生轻声道。 福兮想到两个人在虚拟世界里那些做梦似的幸福,和这些日子的恐惧,心脏又隐隐作痛了起来。 刚刚恢复神智的白庄生同样四肢酸软,他努力地拥抱着福兮,安慰着说:“不要哭,我已经比爸爸走的更远了,你先要告诉我最近发生了什么,好吗?” 福兮这才讲述起自己的遭遇,对受伤和危险都轻描淡写,反而忧心忡忡地说:“我把红盒子给蓝衫,研究所的人认为没问题,才放我们离开的。” 那块红色的硬盘里,的确装着很多虚拟机的资料,多半是白原在世时的私人成果,但害死那位科学家的致命缺陷也在里面,如果任其折腾下去,很可能会重蹈覆辙。 “我知道了。”白庄生微微地皱起眉头。 “没想到杨乐是那种人,他跟了你那么多年,都不如蓝衫给的丁点诱惑。”福兮有些愤愤不平。 “人性就是如此,我不指望身边的同事会永远忠诚。”白庄生忽然把手伸到她的浴衣里,摸到腹部被牙刷刺穿的伤痕,沉默不语。 福兮明白哥哥是在自责,所以小声道:“那时我没有别的选择,好多事都想不起来,只是不愿意他们给我做什么手术,只是想见你,才铤而走险的……幸好璐璐帮了我,不然……” 白庄生伸手把她抱得更紧:“是我错了,没有在万全的状态中就进入虚拟机。” 福兮闻着自己熟悉的温暖味道,情绪逐渐平静,小声问:“为什么非要那么做?我在进这次进虚拟机之前,根本就不晓得自己会失忆,你为什么要骗我,又为什么亲自参与?” “你知道,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真正的想要研究虚拟机吗?”白庄生反问。 福兮似乎知道答案,又并不确定。 “是你中学的时候,有天带同学来家里写作业,我们吵了一架,然后你昏倒进医院的时候,那天医生告诉我,你心脏的问题并没有因为几次手术而被控制住,而且在当前的医疗条件下,也不存在根治的可能,或许活到二十多岁,就是生命的极限了。”白庄生难过地地说:“那时你还躺在病床上,我真的非常崩溃……然而虚拟机就是上帝摆在我面前的希望之路,如果真的研发成功,如果你真的可以不再消耗身体能量,躺在那个虚拟仓中的话,就可以有很久很久的未来……我知道,也许在你心里那比死了还恐怖,可是……” “可是你等实验成熟,还是让我暂时失去记忆生活在虚拟世界里,帮我慢慢找到了幸福。”福兮苦笑:“如果不发生之后的意外,是不是你就打算让我永远生活在那儿,直到我死的那一天。” 白庄生不知该如何回答。 福兮闭上眼睛说:“哥哥,谢谢你替我创造的世界,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真的。” “傻瓜。”白庄生叹息:“那时看着你渐渐变得开心,比现实生活中开心很多倍,我就禁不住诱惑,让杨乐替我装入了临时芯片,每日进到虚拟世界里陪你几个小时,顺便记录实验进度,大概我们虚假的幸福生活让我丧失了理智,明知道刘楚和蓝衫已经在觊觎这个实验,仍旧不愿意停止,最后被关掉服务器的时候,没有及时退出,险些被永远留在意识的混沌中。” “你是怎么醒的……”福兮问。 “我听到你在喊我救你。”白庄生回答。 福兮盛在眼睛里的泪水瞬时流出,苦涩而平静地微笑了下:“要是我们做夫妻的世界是真的,而现在是虚拟的就好啦,你说的对呀,原来幸福比真实更重要,但再怎么重要,都比不上我们在一起的每分每秒,所以哥,你千万不要责怪自己,只要以后别再离开我到别的地方去,我不会在乎现实到底有多么支离破碎。” —— 不负家庭责任的白原,让儿子像个小顶梁柱一样长大成人。 白庄生在自己的人生之中,从来都在扮演保护与承担的角色,当然为此遭遇很多委屈。 那委屈让他在年少时怨恨过撒手离去的母亲,但日子长了,心中的感觉也就淡了。 现在三十而立再相见,红着眼圈的秦思海当真只像个陌生人。 “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这些天拜托的那些医生摇头时……我真是绝望。” 这位母亲在次日赶来,拼命克制情绪,用手绢擦了下面庞。 白庄生不是冲动的少年人,无法激动地质问她是不是真正在乎自己的安危,反而礼貌而规矩地坐在卧房说:“让您费心了。” “从前收到过你的信,就一直等带着你需要我的时候。”秦思海低下头:“我知道我欠你太多,所以现在无论你要什么……” “您能在这些日子保护阿福,我就已经心怀感激。”白庄生平静地说:“妈,谢谢您。” 秦思海痛苦地侧过头,倒情愿他歇斯底里的埋怨自己。 “等我的身体恢复的差不多,就离开这里,不过还需要您帮个忙。”白庄生认真道。 “你尽管说,只要妈妈做得到。”秦思海答应。 “我想和阿福在东京结婚,成为真正的夫妻。”白庄生开口。 始终在旁边像个小媳妇般端茶倒水的福兮呆滞地瞪大眼睛,差点打翻茶杯。 秦思海沉默片刻,果然回答道:“好,我让你弟弟去办。” 福兮紧张又惊喜地拉住白庄生的袖子,心中的感觉极为复杂。 “你们幸福就好。”秦思海大概想到儿子未卜的前途,阿福有限的生命,以及他们混乱复杂的兄妹关系,顿时还是满眼伤心之色,半点也高兴不起来。 第7章 白庄生所谓的真正的夫妻,当然不是指婚礼仪式,而是得到法律的认可。 这需要去大使馆完成必要的手续,而最后麻烦的重担,自然落在总是伴随老妈左右的陈西身上。 他总是用非常若有所思的眼神打量着白庄生,答应的也很痛快。 反倒是白庄生对这个同母异父的弟弟不太信任,私下问福兮道:“他有没有向你打听虚拟机的事?” 福兮正陪着哥哥在小院里散步,闻言点头:“嗯,一开始讲了很多不好听的话,我更正了他,后来他搞清楚那是什么东西,就显得很感兴趣,不过我害怕世界上出现第二个蓝衫,所以就没多讲。” “以后也别讲,说自己不懂就好。”白庄生颔首。 福兮听话点头。 白庄生昏迷将近一个月的时间,现在难免四肢无力又没精神,但是为了能够保护妹妹,他很努力地去吃饭和补充药剂营养,严格按照医生的嘱咐锻炼身体,恢复的速度倒是令人欣喜。 这日两人在冬色中走了半个小时,白庄生才抬头望向灰蓝的天空,问道:“你喜欢这个国家吗?” “这里很干净,不过语言太陌生。”福兮回答,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没什么喜不喜欢的,反正你在我身边就好。” “傻丫头。”白庄生弯起嘴角。 “你真的要离开你妈妈的保护吗?万一蓝衫发现红盒子不对劲儿,或者根本就还没放弃……”福兮经历过那些波折,实在做不到无忧无虑。 “你担心的东西我更担心,不过我不需要活在别人的伞底下。”白庄生握着她的手说:“相信我,我会有办法。” 福兮微笑。 白庄生摸了下妹妹消瘦的脸庞:“从小就经常对你说,做人要有备无患,何时何地都给自己留条后路。” 听到这句话,福兮忍不住在心里想道:“我才没有后路,你在的方向就是我想去的地方。” 但是她当然不会肉麻地讲个不停。 白庄生温柔地望着她,问道:“你还敢进虚拟机吗?” 福兮眨眨眼睛:“只要你需要我就敢,但别再让我忘记过去的回忆了好不好?” “嗯,之前是哥哥不对。”白庄生点头。 福兮这才乖巧地笑出来。 白庄生犹豫了下,还是在并不算寂静无人的院子里低头吻上她的唇,那种最柔软的肌肤相触、爱意相托,像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魔力,能够抚平他们彼此内心最深刻的不安,渐渐种上勇气的新苗。 —— 形影不离。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四个字就是阿福跟哥哥的生活状态。 无论是在小院休养身体、还是出门看医生,两人都坚持相伴左右。 这让福兮原本濒临崩溃的健康稍许稳定,没再发生心绞痛的可怕状况,饭也能稍微多吃点了。 某个下午,已经逐步恢复正常的白庄生又要带她到街上,很耐心地拿好新买的帽子和围巾,仿佛对待小朋友一般,细心地帮阿福穿戴好,以期隔绝寒风的严酷。 福兮疑惑,轻声问:“又要去医院吗,不是昨天刚刚检查过?你很好,我也没什么大碍。” “是去见个人,想让你陪我。”白庄生说。 福兮特别了解哥哥的性格,知道他有着习惯把万事备妥的踏实,所以在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肯定不会是为了吃喝玩乐,故而问道:“你找到新工作了?不回东川了?” “差不多。”白庄生搂住她的肩膀,便在保镖的看护下坐进了停在门外的轿车里。 —— 任何经济高速发展的地方,都不存在过度悠闲的生活。 东京亦然如此。 咖啡店外的街道上,全部是行色匆匆的人们,仿佛各有地方可去,步子迈的飞快。 福兮落座后一直好奇地打量,直到看清白庄生相约的来者,才惊讶起身迎接:“高桥所长。” 站在他们面前的老爷爷,正是前不久施以援手的东大研究所的所长高桥木,虽然年事已高,但是精神矍铄、气度不凡,脱下风衣笑着落座:“别客气,你们都还好吗?” “嗯,之前多谢您的帮忙。”福兮懂事地回答。 “并没有帮上什么忙,听白教授说,唤醒他的还是你啊,这就是爱情的力量。”高桥木情绪很不错。 福兮羞赧,不解地打量哥哥。 白庄生解释道:“因为研究的是同样领域的科学,我从前在国际的学术研讨会上便认识所长,况且他也是爸爸的朋友。” “原来如此。”福兮盘算了此刻的状况,问道:“所以你决定要留在这个研究所了吗?” 白庄生没有回答。 高桥木趁机说:“这是我的希望,如果有白教授的加入,我们的研究会有质的飞跃。” 什么叫飞跃……那基本上是虚拟机的从无到有。 但福兮并不确定哥哥的选择。 “我们研究所是直接受日本皇室支持的,如果白教授愿意成为我们的一员,相信我会有办法获取人工心脏的使用权与手术机会。”高桥木保证完又解释道:“那也是大学其他研究所世界一流的发明,或许对于你的心脏问题会有巨大帮助,当然,它距离普世临床还有很长的距离。”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高科技资源的交换啊。 福兮不清楚也不确定那个“人工心脏”是不是可以给自己重生的机会,但她当然渴望能够活得更久些,体验作为人的喜怒哀乐,和与身边这个男人厮守到老的希望,可……未来全都是未知数,如果人工心脏真是药到病除的方法,哥哥也不会拖到今日才有所行动了。 “我带你来的意思,就是问问你的意见。”白庄生终于开口,对福兮说:“如果你同意,我就加入所长的项目,我们以后生活在大学的研究所里,很方便也很安全,至于心脏手术的问题并不是这么三言两语可以确定的,需要仔细检查与考虑,所有决定权都在你。” 福兮沉默片刻,点头道:“好,只要你愿意。” 听到这里,高桥木像是已经把虚拟机握在了手心里,满是皱纹的脸露出深深的笑意:“这样真是太好了,白教授,这是你要的定金。” 说完他便把个小巧的黑色盒子放在桌上,带好自己的绅士礼帽先行离去。 “还要定金了呀,都不晓得你们什么时候打的电话。”福兮无语。 “当然,否则拿什么照顾你?”白庄生反问,然后拿过盒子,握住她的手说:“那天醒来后见到我妈,内心太激动了些,就直接要求了婚事,结果我都没问过你愿不愿意。” 福兮呆滞。 白庄生打开盒子,拿出枚漂亮的钻戒:“阿福,嫁给我好吗?不管在真实的、还是虚假的世界里,不管我们还能在一起几天、或者一辈子,我都只想娶你当我的妻子,而不是单纯做你的哥哥,从前你叫我顺从蓝衫而得到研发虚拟机的机会,结果搞得我们都很痛苦,以后不要再那样选择了,以后我们之间,不要再有任何人了,好吗?” 福兮想起自己躲在哥哥身后,看着他取得蓝衫和图灵集团的好感,以获得千万乃至上亿的资金去做实验的那种心碎感觉,不由红着眼圈怔愣了几秒钟,但转而她的眸子里又充满了笑意,拼命点着头说不出半个字。 “这辈子,能照顾你真的太好了。”白庄生低头认真地把戒指带进她细瘦到不行的手指上,几乎用尽柔情,低声感慨至极。 第8章 医院的健身房比商用场所冷清很多,只偶尔有些重伤刚愈的病人在护士的陪同下来复健,都是很虚弱小心的模样。 窗外的阳光微暖,福兮坐在窗台边凝望着着白庄生慢跑,已经有好一阵子了。 汗水在肌肉上流淌的模样,叫平时总是斯文严肃的哥哥显得有点陌生。 福兮又安静地瞧了会儿,才低头给马璐发短信:“最近还好吗,蓝衫有没有再为难你?” “很好!我换了新工作:)她当时只是为了找你才搞我,现在当然不理我啦,倒是跟我爸他们混的很熟,反正如此一来白庄生肯定不愿意娶她,一切向钱看呗。”马璐噼里啪啦打字的态度十分符合她的性格。 福兮稍微安心,在屏幕上慢慢打下“我要结婚了”几个字,又慢慢删除。 毕竟几年前马璐是很迷庄生哥哥的,现在听到这消息,未必全都是开心和祝福的心情吧? 正犹豫的功夫,又传来新消息:“你在日本还习惯吗,白庄生恢复正常了?” “嗯,我很好。”福兮如此回答。 “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联系我,时间空闲我会去看你的,现在这样真是太好了,你唯一需要的就是注意身体。”马璐如此嘱咐完,就没再继续交谈。 福兮抱着手机发起呆,侧头望着自己在玻璃上的倒影,望着那清瘦的脸和脖子上的伤,不晓得那人工心脏有没有戏,接下来又能陪哥哥多久。 “怎么,无聊了?” 一只大手附上她的短发。 福兮抬头望向白庄生深邃的眼睛,露出微笑:“没有呀,在和璐璐聊天。” 白庄生用白毛巾擦了擦汗,坐在她身边:“抱歉,在日本没有什么亲朋友好友,没办法办盛大的婚礼,如果你想邀请她过来……” “不用啦。”福兮腼腆地说:“不想要婚礼,总觉得站在大家面前心里很有压力呢,和你在一起就好,也不用暴露自己没什么朋友的事实。” “都怪我。”白庄生叹息。 “嗯?”福兮疑惑。 “占有欲太强,不想把阿福分享给其他人,才把你身边的小朋友都赶走。”白庄生似乎想起了她成长过程中的很多细节,眼神平静而哀伤:“所以阿福身体不好,也是上帝惩罚我不准再霸占你太多时间吧。” 听到这些话,福兮不禁笑出来:“怎么这样讲,真不像你会说的话。” 白庄生抓开汗湿的发丝,露出逛街的额头:“为什么不像?” “你那么理性,不会迷信的。”福兮拖着下巴说道。 “活得越久,就会越发觉得理性解释不了的东西越多。”白庄生动了下嘴角:“不说这个了,明天就搬去大学里住,还有什么没准备的吗?” 福兮望向门口铁骨铮铮的几个保镖,说:“没什么,就希望别再麻烦你妈妈了。” —— 大儿子的过度客气与独立让秦思海有点伤心,她不顾老公的阻挠,次日大早晨便来送行,站在小院门口难过地说道:“庄生,妈妈真的怕你再遇到危险,你也不要再拿自己做实验,好吗?” “放心吧,我懂得懂得如何料理生活,这些日子叨扰了。”白庄生依旧客客气气,扶着阿福先坐进高桥木派来的车子里,关上门后才冷下脸:“如有机会,我会报答的。” “你明知道讲这话会让妈难过,就不能别再装腔作势吗?”陈西在旁边口无遮拦。 秦思海生气:“你闭嘴!” 白庄生看向这个从前素未谋面的弟弟,忽然冷笑:“以后,请你不要再出现在阿福面前。” “我……”陈西对他毫无遮掩的敌意表示无语。 白庄生说:“她对虚拟机一无所知,你多问也没用。” “真的吗,阿福也进过虚拟机吧?”陈西眉飞色舞地讲:“她身上有着和你一样的小伤口,我偷看到了,那是干什么用的,连接线路?” 白庄生陷入沉默。 秦思海感觉自己教子无方而丢脸的生气:“阿西,你别再胡言乱语了,哥哥的工作和你没什么关系。” “我也是好心。”陈西在旁边切了声。 “我走了,以后会很忙,也许没什么机会再见面。”白庄生这般讲完,便要上车。 “孩子。”秦思海忍不住叫住他,挽住自己已然泛白的发丝,轻声道:“妈妈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初离婚没带你走。” “是吗,那时我还很小,已经记不得了。”白庄生淡漠地回答后,立刻坐进车里。 秦思海听着油门渐渐启动的声音,不禁无声地哭泣。 陈西立刻在旁边扶住她,却笑眯眯的望向绝尘而去的轿车,问道:“妈,你说哥哥来日本,是为了躲避图灵集团,对吗?” “不要让我发现你做对不起庄生的事。”秦思海皱起眉头:“你比他幸福多了!” —— 高桥木所安排的住所是校内一间极为现代的高层公寓,在人□□炸的东京,里面宽敞的复式结构已经极为奢侈了。 福兮进门口稍微叠过几件衣服,便头晕地躺倒在大床上,无奈地说:“我先睡会儿……” 因为整间屋子有着全套的软件管理,白庄生自然要检查*安全,正抱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时听到这话,立刻凑过来问:“不舒服吗?” 福兮的脸色有些苍白,微笑摇头。 上一次的心脏手术医生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再需要急救,也许倒在手术台上就是死期。 白庄生满眼忧色,慢慢躺在旁边,像从前那样温柔地抱着她、轻拍她的后背:“我陪着你,睡吧。” 福兮的睫毛很长,微微颤抖的样子很像商店里的洋娃娃。 事已至此,她再不会为前路和死亡失控,所以语气分外平静,掏心掏肺:“哥,我爱你,我这辈子够幸运了。” 白庄生的五脏六腑都要抽成一团,手指发颤地碰上她的脸,温柔地说:“等真的过了一辈子,再说这种话吧。” 福兮微笑。 “我在研究所给你找了个轻松的工作,我们每天一起上班好不好?”白庄生问:“你要是自己在家,我会心神不宁,什么都做不下去。” “嗯。”福兮闭上眸子答应。 “老婆。”白庄生忽然叫道。 福兮满脸讶异,重新望向他。 “等到周末拿到结婚证,我就可以这样叫你了。”白庄生伸手把她拥在怀里:“这回是真的,开心吗?” “只要是跟你有关,真的假的我都开心。”福兮如此回答,便禁不住睡神的诱惑,慢慢地陷入梦乡深处。 白庄生仍旧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轻声自语:“我知道。” 第9章 与疾病的斗争史,也是人类的发展历史。 像心脏病这种极端恐怖的恶魔,曾给很多家庭都带去过死亡的阴影。 福兮的慢性心脏问题来自于基因遗传,虽然她的父母都在大火中丧生了,但是留在医院的病历档案还是详细记录着他们所有的治疗过程与无奈。 倘若不是移植后的排异反应很可能比病症本身更容易夺去妹妹脆弱的生命,白庄生根本就不会兜兜转转那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常人难以想象的努力在虚拟机上。 随着他在新研究所的尘埃落定,高桥木也一如自己所许诺的那般,很快就牵线联系上人工心脏的攻坚小组,让福兮得到检查与治疗的机会。 在去医院的前一晚,福兮很忐忑,躺在被窝里问道:“人工心脏,是一种有着心脏功能的机器吗?” “你说的是哪辈子的事?”白庄生在旁边调节着空气净化器的程序,耐心回答:“是以你的心脏和身体条件为基础,□□出一颗完全健康、并且能够与你融为一体的新器官。” 听到这话,福兮脑海中浮现了不少血腥的画面,不由地皱起眉头。 她已经想起自己绝大部分记忆,半点不影响正常生活,但是关于几次手术的印象却始终模模糊糊的。 大概是爸爸和哥哥都不愿意她想太多,才遮掩着不沟通吧。 就在胡思乱想的功夫,白庄生已经关了台灯,钻进了被子里面。 福兮立刻寻着温暖靠过去,像只团起的猫似的,躲在他怀里。 “小东西,早点睡吧。”白庄生温柔地说道。 “你把虚拟机交给高桥木了吗……研究了这么多年,和爸都付出了那么多,拱手让人的滋味,就想把孩子送给别人吧?”福兮已经长大了,明白哥哥的牺牲是为了什么。 白庄生却只是回答:“并没有全部交出,红盒子也不止一个,有趣的是,他们和蓝衫一样没有能力分辨真伪,这个世界上除了我,谁也不知道我对害死爸爸的虚拟机做出了什么改进。” 福兮顿时没了睡意,惊恐地张大眼睛。 “放心,我不会允许他们随意用人实验的。”白庄生安慰道:“我和我爸的遭遇,也挺让日本人忌惮。” 福兮这才小声道:“懂事以后,我最不喜欢的,就是人与人之间的隔阂,好像大家都隔着层看不清的东西,没办法诚心以对,你说对于人工心脏的真实情况日本人会撒谎吗,如果他们急于得到虚拟机的话……” “阿福,你不全信任何人都是对的,但你要相信我的判断。”白庄生回答:“我不会被他们忽悠,也不会头脑发热的同意你立刻手术。” “在虚拟机里,你就这样告诉我,知道吗,那时我也在拼命地相信着你的每句话,根本没觉得哪里不对。”福兮嗅着他身上的沐浴液气息,小声说:“信任就是这样有趣的东西,有时候我会想,会不会此时此刻,其实我也在虚拟机里,做着春秋大梦?” 白庄生脸上的轻松渐渐凝固,过了好几秒钟,才捧起她的小脸:“越来越爱胡思乱想。” 福兮弯起嘴角。 “希望你早点好起来。”白庄生温柔地吻上她的唇,用灼热的气息暗示道:“等你好了,我会教你做些让你感觉到真实的事。” 福兮的脸颊一红,而后闭上眼睛哼道:“你已经教过我了。” —— 不知道是不是睡前的闲聊使得大脑活跃,这晚上阿福做了久违的噩梦。 在梦中她像个旁观者般,看到自己沉睡在虚拟机里,赤身裸/体地被群实验员围着研究,看起来十分恐怖。 但越想靠近唤醒,就越发不出声音。 最后在疲惫中昏昏沉沉,使得整夜都处在不安之中,并没有得到完美的休息。 —— “白小姐看起来很憔悴,怎么,担心的睡不着觉吗?” ——次日,人工心脏项目的主持教授如此微笑着打招呼。 福兮觉得很不好意思:“越想状态完美的来体检,就越坐立不安。” “没关系,让我来介绍下我们的进展,希望最后可以帮到你。”教授伸手道:“我是秋元今。” “秋元教授您好。”福兮赶忙补上刚才缺失的礼数。 陪伴在旁的白庄生显得相对平静,只是问道:“秋元教授,可以看下贵所的成果吗?” “当然,这边请。”秋元今伸出手。 —— 每种科学当然都有着专属与它的魅力,但已经习惯神经研究所的整洁后,忽然间看到培养皿里那些鲜活血红的心脏,福兮难免感觉不适应,有些紧张地握住白庄生的手。 “这些都是为病人量身定做的心脏,可以完美适应原体。”秋元今很得意:“等到这项技术的成本和操作度都变得可以为世人可接受,我敢说老旧的心脏移植再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因为□□体和原本的心脏唯一的区别就是没有缺陷和病变,几步不存在不适应的问题。” 健康,可以获得像别人一样。 这点对福兮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当她发现了颗小小的心脏,不禁凑了过去,忽然间觉得倒也不是那么恐怖了。 “这位患者只有三岁,如果不尽快做手术,可能很难活过明年。”秋元今说:“迄今为止,我们已经有五十九起成功的案例了,这是最极端的一例,比白小姐所面临的还要困难得多。” “希望小朋友能成功。”福兮在培养皿前直起腰微笑。 “也希望你能成功。”秋元今说:“我和高桥十多年的老朋友了,一会儿就为白小姐做最详尽的检查,如果没有一定程度的把握,是不会随意替你做方案的。” 福兮望向哥哥,不晓得自己这原本已经可以被放弃的身体是不是真的迎来了转机。 白庄生微微颔首,顿时便令她安心了不少。 —— 尽管陈西与白庄生的性格截然不同,看起来非常的不靠谱,但秦思海指挥他去大使馆办理的结婚手续倒是很快便得到回应。 门路深广的陈西为他们两个人补全了所有证件,在礼拜天吊儿郎当地开着跑车出现在使馆门口,见面便笑道:“哥哥、妹妹,以后我该怎么称呼你们呢?” “随你高兴。”白庄生无所谓。 “别这么讨厌我嘛,今天妈妈不能前来,我可是替她送祝福的。”陈西说:“要知道她为了帮你们,已经和我爸闹僵了。” “如果需要,我可以替她向叔叔解释……”福兮主动道。 “不用,你俩还是别出现在我爸面前的好。”陈西带着他们走到一间办公室门前说:“进去登记照相吧。” 这个时候福兮也顾不得这个讨厌鬼,难免紧张地随庄生领到结婚申请,和其他两对夫妇一起在旁边填写了起来。 真奇怪呀,人类赖以结合的婚姻,竟然是养简单的过程。 或许是找到能够陪自己走下去的人就已经足够困难了,所以再不需要其他任何形式的为难。 大概陈西已经打点好了,使馆的工作人员没有质疑他们的兄妹关系和在日本的动机,很快便贴上照片盖好了公章,并且微笑着说:“恭喜。” 福兮接过结婚证,看到刚刚照的相片上,自己和白庄生肩并肩的幸福模样,不禁鼻子一酸又红了眼眶,她此生最奢侈的期盼也不过,即便接下去此生戛然、手术失败,都没什么不圆满的感觉。 只是…… 她侧头望向正看着自己微笑的哥哥,心疼他也许要孤独的走后半生,故而开口:“等以后我变得健康,你也工作稳定,我们再去看一次真正的极光吧。” “好,就当是欠你的蜜月。”白庄生立刻答应。 福兮笑了。 看,人生就是需要很多虚幻的目标,才能在残缺的轮廓后,产生美丽的影子。 第10章 婚姻在任何人的的一生中,都绝不是儿戏的事情。 尽管福兮对很多繁文缛节都要求不多,但是拿到结婚证就预示着新生活的开始,她还是会用自己的方式去留个纪念。 某日白庄生起来时,发现心爱的妹妹已将面包和牛奶弄好放在桌上,不禁在寻找中说道:“阿福,以后不要刻意早起,你应该多休息。” 福兮抱着个不大不小的画框过来,微笑说:“知道啦,快看这个,我终于画好了。” 白庄生不明就里,走到她身边才发现,画上是两个人穿着礼服并排站在一起的幸福样子,不由摸摸她的头:“还想着等你有精力的时候一起去拍结婚照,没想到你竟然亲手画。” “虽然结婚照是我们真实的样子,但画是我们在我心里的样子。”福兮说:“挂起来的任务就交给你啦。” “没问题,快吃饭吧。”白庄生俯身吻过她的脸:“等八点我们再出发。” 福兮点点头。 其实,她有点不适应哥哥在研究所为自己安排的过度清闲的工作,但是也明白他希望能时时刻刻确认自己安全苦心,故而把烦恼忍不住不说,乖乖地坐到饭桌边上去了。 —— 录入两页数据,影印三本文件。 这些就是福兮每日八小时所要完成的任务。 所有的机器都是全自动,几乎只要动动手指就行了。 看来为了得到虚拟机,他们的预算很充足,就连雇佣个闲人也可以笑脸相迎。 因为日语不太灵光的原因,福兮很少跟身边的研究员们交流。 她很快就把交代自己的事情搞定,在沙发上读过本书,发现还没到下班时间,便站起身来想到外面透透气。 “阿福,你干什么去?白教授特意嘱咐你不可以乱走的。” 有位懂中文的秘书立刻阻止。 福兮指指窗外:“我就在楼下散步,顺便买杯果汁。” “好吧,注意安全。”秘书见这并不算离开研究所范围,这才颔首答应。 内向的福兮打算给这位姑娘也带杯上来以示感谢,转而打定主意默默地下了楼。 —— 东京没有北京那么密集的风沙,天色虽不够透亮,但也显得清爽。 坐在长椅上抬头望了一会儿,体弱的福兮不禁在风中打了个喷嚏,立刻站起身来。 要是莫名其妙着凉感冒就糟了,哥哥肯定会开始焦虑的。 ——她最先担心的竟是庄生。 正在这时,忽有个陌生的声音打断这段沉思:“白小姐,好久不见了!” 福兮满脸意外,侧头望见个梳着马尾辫、戴着眼镜的女人,过了几秒才回忆起来,她好像是个媒体记者,从前就老打听虚拟机的新闻,没想到至今都阴魂不散,而且竟然追到日本来,不由警惕道:“……你好呀。” “别像看陌生人一样看我好看,我是李凉呀。”记者姐姐递过名片:“三天前日本多家媒体都报道了白教授入驻东大神经科学实验室的消息,请问他是把虚拟机卖给日本了吗?现在被图灵集团的原研究所……” “对不起,自从爸爸因为虚拟机丧命后,庄生哥哥就再也没研究过,你不要以讹传讹。”福兮打断她的话,急着往大楼里逃跑。 “那这是怎么回事呢?”李凉把平板电脑举到她面前。 福兮定睛一瞅,竟然是蓝衫在发布会上说,自己会推动初代虚拟机在五年内上市的狂妄之语,不由叹息:“那你为什么不去问她?” “这不是被赶走了吗?毕竟蓝衫还在发布会上讲她跟白庄生只是闹点小别扭,很快就会复合的,结果呢,白教授现在又换工作又结婚,害我都不敢去采访蓝衫了。”李凉常年报道这些科技新闻,笑容很是幸灾乐祸。 记者都是吸血鬼,哥哥的话一点没错。 干什么非要窥探别人的*,干什么拼命要将被掩藏起来的事曝光呢? 如果虚拟机真的成功,自然而然会向全世界发布的。 尴尬之时,幸好白庄生本人从楼门口匆匆出现,赶过来说:“抱歉,阿福她不接受采访,你再骚扰就要等着律师函了。” 李凉早就练就厚脸皮,立刻举起录音笔:“白教授,你在这里还是继续研究虚拟机吗?你把技术卖给日本了吗?请问你们两个结婚,是以……” “是以中国人的身份,我们永远都是中国人,这是我答应父亲的。”白庄生对待绝大部分人都异常冷静而平和:“我这几年、包括现在所从事的就是神经修复的课题,比如帮助瘫痪病人重新复健之类的,请不要因为蓝衫的胡言乱语,就做不实的报道。” 李凉涨了双透着聪明劲儿的眼睛,听了之后笑而不语。 “我们走。”白庄生揽住福兮的肩。 “虚拟机一定会成功的,对吧?”李凉在他们身后大声问道:“我弟弟小时候发生过车祸,到现在都没办法走路,如果虚拟机问世,他就可以体验到奔跑的滋味了吧?” 这话让福兮动容。 但白庄生没有反应,进到大楼里才说:“别在理她,也别给科学添加任何感情/色彩,科学就是科学,无论多少人支持、多少人反对,它都仍旧理性地会往前进步的。” “别停下研究,这就是我想对你说的。”福兮握住哥哥的手:“既然已经努力大半辈子了,就应该要有个结果的,只要你需要,我还是会配合你进行实验。” 白庄生叹息:“全世界也只有你会这样支持我,但……” “但是什么?”福兮似乎在开玩笑:“不让我再使用的原因,不会是此时此刻我本来就躺在虚拟机里吧?已经进入虚拟的人,还可以被模拟出使用虚拟机的双重感觉吗?” 白庄生挑眉:“恐怕不行。” 福兮随着他走进电梯里,望着银色墙壁上自己的倒影走神。 也许是发型太相似的原因,好像此时此刻的模样,一下子就跟之前在虚拟机里做美梦的自己重叠了。 第11章 “经过这两次体检和我们团队的认真分析,白小姐的身体状况是完全可以进行人工心脏的移植的。”秋元今满脸都是令人充满希望的笑容:“不过□□心脏至少要通过一个月的培养,这段日子也请白小姐按照我们制定的作息和食物好好调理身体,每周准时来检查,为手术做准备。” 在短短的一生中,始终生着病、甚至不清楚健康为何物的福兮惊呆了。 她从来不敢给自己太多希望,所以对整个人工心脏的体检过程,都不曾抱有什么希望。 现在听到这种话,自然不知该如何回应。 白庄生伸手搂住妹妹的肩膀,颔首道:“没问题,我会好好监督她的。” 秋元今依然笑着,叫护士拿来本册子说:“这个注意事项是我们的机密文件,因为还没有对外公布研究进展,所以千万不要给其他人翻阅。” “明白。”白庄生接到手里,跟他寒暄了几句,便带着福兮离开了心脏研究中心。 —— 天气变得有些暖意,风吹到脸上,不再似刀子似的疼痛。 福兮呆滞地在医院里迈着步子,仍旧无法相信:“我真的可以变成普通人、活下去、活很久很久吗?” “当然。”白庄生回答:“到时候你就可以陪我继续做研究,可以当个小画家,也可以给我们生个可爱的孩子。” “孩子?”福兮的脸顿时涨红:“我没有想过这个呢。” “那是以后的事了。”白庄生跟在身边道:“我的意思是,幸福的人生应该拥有的东西,你都会拥有。” 福兮深呼吸:“还是不敢期盼太多呢,总觉得眼前的平静已经很好啦。” 白庄生笑了下,低头查看注意手册:“看来要多吃水果蔬菜,我们一起去买点吧?” “你不用上班吗?”福兮说:“以前都是忙得连吃饭的功夫都没有,现在却总是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这样所长会不会……” “他要的东西我已经给他了,所以我要的东西他也要给我。”白庄生皱起眉头:“对你怎么可以说浪费呢,如果不是你,我恐怕都不会像爸爸一样研究虚拟机。” “嗯?”福兮不明白。 白庄生似乎自知失言,转而问:“你想吃什么水果?” “芒果。”福兮回答,又追问:“在日本的食物这么贵,我们还是不要乱花钱了吧?” 白庄生伸手抚摸她的头:“已经不是小时候了,跟着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这点小事不要为难自己。” “说的很了不起一样。”福兮把眼神移向别处:“我也要为以后着想呀,要是我们当了爸爸妈妈,要给宝宝花很多钱的。” 听到这句话,白庄生忍不住垂首吻上她柔软而干净的唇,一时间忘记彼此身在何处。 福兮的心砰砰地跳动着,仅是如此,就仿佛是坏掉了那般微痛。 正在此时,吊儿郎当的招呼声在附近响起:“你们两个过得倒是很开心嘛,也不知道去看看妈妈。” 白庄生顿时把阿福楼到怀里,皱眉问:“你来干什么,我已经讲得很明白了,虚拟机跟你没什么关系,你也别指望在这上面捞好处。” “哥,你真是爱激动,没准以后你会想跟我合作的,我可比蓝衫那种娇小姐靠谱多了。”陈西摊开手,肆无忌惮地用中文说:“这回找你是为了别的事,有个病人需要你的帮忙。” “病人?”福兮疑惑。 “你们连个家都没有吗,不会就让我这个宝贵的亲人站在冷风里讲事情吧?”陈西露出了不耐烦的样子:“快找个地方,我要冻死了。” —— 所长施舍的新家里,还没招待过客人。 福兮很忐忑地沏茶切蛋糕,然后便拿到客厅里偷听他们在讲什么。 陈西不是个老实的家伙,开口便眉飞色舞:“青川先生可是现任的财政大臣,他就这么一个女儿,如果你能治好她,就再也不用担心仇家什么的了,到时候别说在这里定居,就是成为研究所的新所长也不是不可能……” 他讲到这又看了福兮一眼:“你也想给她更好的生活吧?” 福兮皱眉:“怎么,要庄生哥哥帮忙做手术吗?” “是的,青川先生的女儿出了严重的车祸,虽然抢救回来了,但是脊椎受损、大脑失忆,现在很有可能成为脑袋里空空荡荡的瘫痪患者,听说国内多名神经外科专家会诊过都没有定论,所以我想到了大哥。”陈西的语气变得亲近极了:“青川先生是我爸的好朋友,如果你们愿意帮忙,相信妈妈的日子也会好过很多。” 福兮是个心软的女孩儿,顿时坐在庄生身边说:“如果可以的话就帮忙吧,不去想那些好处,仅仅是挽救一条生命也是值得的。” “没你想的那么简单。”白庄生握住她的手,问道:“如果手术失败了呢?如果她的状况变得更糟了呢?会迁怒于我吗?” 陈西端起茶来喝了口,贱笑:“这是场赌博呀,事实上我已经告诉青川先生的你的存在了,是他派我来游说你当救命稻草的,如果你拒绝,他会非常、非常地失望。” 反应过来的福兮不敢再乱插嘴,只是道:“哥哥你自己决定吧。” 人生总是充满很多无奈,往往像从一个砧板跳到另外一个砧板上。 白庄生沉思片刻,问道:“有没有病例。” “这里。”陈西立刻从手机找出那女孩的脑部扫描图。 白庄生回答道:“大脑功能区的研究已经成熟了,创伤失忆我比较有把握,但脊椎受伤导致的瘫痪……这项研究在美国也刚刚脱离理论阶段。” 陈西摊手:“你说的话我听不懂,就告诉我行、或者不行。” 白庄生不讲话。 “这个手术本来是要找你们所长进行的,不过他年纪大了,手术刀都要拿不稳了,而且未必有你权威啊。”陈西说:“我可看过新闻,你爸爸就曾经拯救过一个瘫痪儿童。” “给我更详细的资料,尽力而为。”白庄生说:“但明天就可以安排令她记忆复苏的治疗。” “太好了。”陈西喜上眉梢。 福兮望着他得意洋洋离开的模样,关上门才道:“你又要辛苦了。” “阿福说得对,仅仅是帮助一个可怜人,也算是好事。”白庄生起身说:“就算是我为你的人工心脏进行祈祷了。” 福兮微笑,转身进到厨房准备简单的晚餐。 刚刚才看到大脑复杂的扫描图时,忽然开始胡思乱想:各个研究的领域和心脏治疗领域,究竟哪个更复杂呢?如果他真的是为了救自己,为什么不在二十几岁时转攻心脏呢?作为众所周知的天才,那对他来说是完全不可能的吗? 难道得知自己的生命短暂,哥哥第一反应是把自己塞进虚拟机里,而不是帮自己换一颗健康运转的心脏? …… 越来越混乱的想法,让福兮的呼吸变得急促。 “水开了。”白庄生忽然在身后提醒。 “啊。”福兮立刻把蔬菜包丢进去,掩饰自己的慌乱。 “在为我担心吗?”白庄生从身后搂住她道:“我会有办法应付的,你照顾好自己就够了。” 福兮点点头,回身认真道:“哥,我相信你。” 第12章 仅就社会价值而言,福兮从来算不上什么优秀的人生赢家。 她所有的力气都被自己花费在努力活着和对白庄生的爱上面,但凡离开他,整个生命就会变得空空荡荡。 也许在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种病态吧? 但福兮已经甘之如饴了。 她此时就职的研究所,身边倒没有像自己这般的平凡人。 即便是最平凡的打杂助理,也都有着医学博士学位,讲起话来叫人压力山大。 福兮一大早到了办公室,又被隔壁桌的姐姐叫住,赶忙紧张地洗耳恭听,生怕不理解她用日语道出的业词汇。 没想到人家却拿出个精致的礼物:“听说你要做手术了,希望一切顺利。” “谢谢。”福兮受宠若惊,好奇道:“你怎么……” “是白教授标记在日历上,被大家看到了。” “哦……多谢你啦。”福兮鞠了个躬,才老实地坐下来。 正在这时,刚进到更衣间又走出来的白庄生已经换好了白大褂,带着几个较为优秀的研究员匆匆离去,只在关门的时候回头笑了下。 “他们是给青川小姐做手术吧?”隔壁的姐姐一脸羡慕:“我也想当白教授的助手,要是能亲眼看到他操作就好了。” “努力就会有机会的。”福兮感觉很自豪,又安慰道:“庄生哥哥比较聪明,学什么都系都很快,书读几遍就能背下来,和普通人不太一样。” “他是天才,就像白原。” 听到这话福兮只能干笑。 那位姐姐又说:“你们的孩子,也会非比寻常的。” 从不敢对未来抱有太多希望的福兮愣了下,而后说:“我宁愿孩子平凡、健康,过最正常的日子就好。” —— 从不夸夸其谈的白庄生果然如同自己保证的那样,用一场四个小时的手术,让青川小姐恢复了正常的记忆能力。 当晚她在病床上醒来,虚弱的喊出“爸爸”时,久经沙场的财政大臣老泪纵横,不能言语。 只是想要让这位姑娘重新正常行走,还需要更长时间的阶段性治疗。 大受夸奖的陈西高兴得不行,在走廊点起支烟来道:“太好了,本来我爸最近有批货物很麻烦,这回不用再担心什么了。” “禁止吸烟。”白庄生无情地将香烟拿走丢进垃圾桶,然后道:“我是为了妈妈,你以后别再烦我,也别再替我夸夸其谈。” “难道你不是为了那个野丫头吗?”陈西出言不逊。 白庄生从来不跟人起冲突,即便生气了也只是用不屑的眼光回敬,但听到这三个字却跟受了刺激一样,猛地抓住他的衣领:“不准再这样讲阿福!” “哥!” 送饭来的福兮看到这一幕,紧张地小跑过来:“你们不要吵架,不要激动。” “怎么十一点还不睡觉?”白庄生皱眉看表:“今早嘱咐你的都忘记了是吗?” “怕你肚子饿。”福兮偷看了眼沾满人的病房:“情况怎么样?” 白庄生平静地回答:“很好,已经认出亲人来了。” “那就好……失去记忆的感觉太糟糕了……”福兮不禁回忆起自己第一次在虚拟机中醒来的茫然失措。 “走吧,我回家吃饭,你快点休息。”白庄生牵起她的手,将身后的麻烦都丢给其他人。 陈西独自站在原地,转而又点起支烟抽了起来。 —— 日本的出版业竞争非常残酷,与国内有过之而无不及。 虽然身体欠佳,但福兮还是想依靠自己的努力寻找一点事业上的存在感,所以在空闲时整理了些画稿投给了杂志社和出版社,希望能够为日后生活铺垫下份靠得住的工作。 没想到不出一个礼拜,就有编辑发来邮件联系。 福兮并没有告诉哥哥,生怕他又付出过火的关心,所以趁着午后在研究所无所事事时,约到了医院门口的咖啡馆见面。 没想到她刚坐定,就看到李凉笑嘻嘻的走进来。 福兮顿时意识到自己被骗了,起身要走。 “别害怕,我只想跟你聊聊,没带录音设备,不信你搜。”李凉举起手来拦住她。 应付记者是福兮最不擅长的事之一,故而后退:“聊什么?” 李凉摸出了张照片。 照片上正是昏迷的白庄生被福兮送来日本的时刻。 “白教授也是因为虚拟机而出状况了吗,像他父亲一样?”李凉按着福兮坐下。 “不是的,他前阵子生病而已。”福兮忐忑应付。 李凉笑了下,忽然说道:“蓝衫自己进入虚拟机了,听说为她做手术的是之前白教授的助手杨乐,现在图灵集团正面临财政危机,她渴望用这个跨时代的产品挽回败局,如果运气好的话。” “什么?”福兮惊讶。 李凉耸肩:“是我东川的同事传来的最新消息。” 想到自己留下的装有过时资料的红色硬盘,福兮内心一阵慌乱,只打算先把这个消息告诉白庄生。 李凉叫了杯咖啡,说道:“其实费尽周折来问你,是因为不相信蓝衫会成为虚拟机之母,我从刚开始工作就跟虚拟机的消息,已经这么多年了,只求你告诉我,白教授是不会放弃他的研究吧?” “你说你弟弟不能走路,是真的吗?”福兮反问。 李凉颔首:“是啊,做了几次韧带修复手术,结果都不太理想。” “虚拟机不仅可以让他体验到奔跑的感觉……世间一切的感觉、人活着的所有感觉,都能够在里面找得到。”福兮终于开口:“就像此时此刻,你我面对面坐着,谁也无法证明此刻就是真实的,庄生梦蝶的故事,就是庄生哥哥的名字,他生来就是为了完成这件事而存在的,不管以后的人们觉得这是件好事,还是坏事。” “我明白了。”李凉微笑。 “请不要再来打扰我们的生活了。”福兮还是没办法跟记者推心置腹,说完便想起身走人。 “祝你们幸福,希望早日回国!”李凉这样讲道。 福兮点点头,默默地进了医院往回走,在路上忍不住胡思乱想。 蓝衫会那么鲁莽地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吗? 而李记者的出现,未免也太恰到好处,就仿佛是为了传递这个消息一般…… 蓝衫不会出事吧? 虽然并不希望任何惨剧发生,但近来眼前的所有,都太像哥哥编织的不剩烦恼的美梦了。 第13章 人工心脏的准备工作比想象中要顺利得多。 一种被戏称为“细胞3d打印”的技术,可以通过扫描,完美的复制出人类器官,并且经过计算机与生物改良,修复它的先天缺陷和后天损伤,最后诞生出绝对适应原主人的移植体,这是日本领先于全世界的医疗成就。 “哥,一切都像被上帝安排好了的。”福兮检查完毕,躺在病床上说:“我拼命送你来东京只是需要避难,没有想过自己还能得救。” 白庄生握着她的手微笑:“所以是上帝叫你继续陪着我吗?” 福兮没再多言,只是道:“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 白庄生跟她深深地对视片刻,眼睛里盛着的情绪太多,所能够讲出口的滥情反而有限。 “教授,到手术时间了,我们得送白小姐进去。”护士在旁边讲道。 “好,麻烦了。”白庄生终于松手。 以前每次做手术,都像生离死别。 所以这次福兮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身影,又开始鼻子发酸。 可奇怪的是,白庄生并没有眉头紧锁、也没有显得如临大敌。 他反而像是被什么幸运之神光顾了似的,满脸幸福的笑意难以止住。 —— 人的经历就像树木的年轮,终究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留下种种印记。 自从被虚拟机带去太多痛苦之后,福兮就有些害怕沉睡与恢复神智的过程。 她很担心自己在陌生的地方醒来,眼前不再有哥哥的身影。 幸而这次,厄运之神并没有降临。 —— “你感觉怎么样?”白庄生微笑的脸和明亮的眼睛,在麻药退散之后,重新出现在福兮的世界里。 她带着呼吸机,努力地吞咽口水,却说不出来话。 “别着急,手术进行了七个小时,你需要休息。”白庄生抚摸上她的额头:“我会一直在这儿陪着你的。” 福兮很虚弱、很疲惫,却又很安心。 还扎着针头的手,颤抖地微微抬起了几厘米。 白庄生立刻会意地握住。 温暖的触觉驱散了福兮寒冷,她迷迷糊糊地想:手术成功了吗?看哥哥的样子……应该成功了吧……我终于可以陪他久一点了,哪怕只有一两年也好…… “睡吧,再醒来就好。”白庄生在床边俯下身,亲了下她泛凉的脸庞,然后又叫护士帮忙提高中央空调的温度,一如既往地认真而不辞繁琐。 细微的动静在耳畔越来越遥远。 福兮最近心里的那颗结,忽然间就解开了。 真的也好,假的也好。 就连大脑都不在乎,心又为什么要在乎呢? 她什么都没办法判断,唯一能肯定的,只有哥哥的真实。 她知道他是他,他就是自己生命里的那个人,这就足够了。 —— 重大的手术之后需要非常精心的疗养,等到福兮真正能从病床上走下来,到医院的花园中踱步的时候,天气都变得暖了起来。 整天躺在那输液休息,让她很久没闻到风的味道。 “别着凉。”白庄生如影随形,帮妹妹系紧围巾。 这几个月福兮的头发又长到肩膀,有点不修边幅、又有点纯情可爱,像个单纯的大学生。 是啊,如果她没有经历这种动荡的人生,岂不正是刚刚走出大学的年纪吗? “你喜欢东京吗?”白庄生又开始问这种问题。 “答案早就告诉过你了。”福兮搂着他的胳膊回答:“有你在的地方我都喜欢。” 白庄生道:“那就是不喜欢,你还是想回东川的家吧?” 福兮不吭声。 正在这时,有个美丽的女人坐在轮椅上被推了过来,非常有礼貌地打招呼道:“白教授,白太太,下午好。” “你好。”福兮赶快回答。 她认出这就是那个财政大臣的女儿青川丽,之前被撞断脊椎骨后还完全瘫在床上,现在已经能够挺直腰板,显得精神多了。 “你的身体好点了吗?”青川丽关心道。 “嗯,医生说下个月就可以开始出院复健了。”福兮颔首:“听庄生说,你的状况也好了很多。” “是啊,多亏白教授。”青川丽叹息:“当时被送到医院里,自己都觉得自己活不下去。” “千万别这样想。”福兮摆手。 青川丽勾起嘴角:“有过绝望时候,才会明白希望是多么重要,我真的很感谢白教授精湛的医术,以后如有需要我帮忙的,请尽管要求。” 福兮点头。 “不打扰你们了。”青川丽示意自己身后的护士推走轮椅。 “她以后能站起来吗?”福兮问。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还需要三次手术。”白庄生回答。 “哥哥,我觉得你好厉害。”福兮忽然抬起头称赞。 白庄生愣了下,回答道:“傻瓜。” “就算不研究虚拟机,你也是个非常、非常有用的人。”福兮抱住他的腰说:“我看到网上的新闻,蓝衫已经在为记者和媒体展示虚拟机,并且招募志愿者了,为什么她明明拿到的是红盒子,却进展的这么快?如果你的一切被她偷走,你会不会很难过?” “我的一切,就在我的身边。”白庄生平静地回答。 福兮为他的温柔露出苦笑。 “而且,是谁的东西,就注定是谁的。”白庄生摸摸她的头说:“有些东西,不是巧取豪夺就可以改变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 仿佛是老天爷要验证白庄生的话一般,一个星期后,正在健身房尝试瑜伽的福兮收到了李凉久违的短信。 她不清楚那个记者哪来的私人号码,盘着腿坐在毯子上擦了擦汗水,点开来阅读后,不禁被吓呆。 “蓝衫似乎在虚拟机里出事了,昨天从美国来了好几个一流的神经学家,急匆匆地赶到东川大学的附属医院,现在很多媒体都围在那里等消息。” “……你怎么知道是她?”福兮的手指有点发抖。 “我认识一位志愿者,是他告诉我的,蓝衫大半夜被从虚拟仓里捞出来,直接推去手术室了。”李凉回答。 福兮放下手机,无法形容此刻的心情。 不久之前,蓝衫还是她世界里最可怕的威胁与敌人。 那么强大、那么不容挑战。 怎么可能忽然之间走到如此田地呢? 就在发呆的时候,白庄生又穿着白大褂从窗前经过,温润如玉的脸上,是从来都波澜不惊的表情。 第14章 蓝衫出事的消息很快就得到了证实,因为曾被她威胁到生命安全的白庄生,俨然成为图灵集团的求助对象,短短几个小时内便接到无数个来自东川的电话。 原本平静的病房,为此蒙上奇怪的阴影。 福兮慢慢地吃掉营养餐,询问道:“你真的不回去看看吗?” “阿福,你太善良了,这么快就忘记她对我们做过的事了吗?”白庄生反问。 “我没忘记。”福兮无言,最后道:“但即使是那时,她也没有选择伤害你。” 白庄生的表情很难形容,满满的纠结之内,又有种无尽的悲哀,最后他说:“事实上我救不了蓝衫,根据东川传来的病例来看,她的神经损伤已经到无法修复的地步,恐怕坚持不过今晚,就和当初父亲遇到的状况一模一样。” 福兮抬起被子慢慢地蒙住嘴巴,像孩子似的呆滞了片刻,而后叹息:“陪你做研究的这几年,蓝衫都像我头顶的一片乌云,现在乌云飘走了,我却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 “你就是见不得世界上有丝毫悲伤的事。”白庄生抚摸她的脑袋:“但悲欢离合才是人生,蓝衫想要靠虚拟机来支撑起自己的家族事业与地位,所以才会为它冒险,结局是好是坏,全是她的个人选择。” “嗯。”福兮沫沫颔首。 白庄生坐到床边,伸手拥抱住自己挚爱的小姑娘,什么都没再多说。 —— 情况和预料中一样,蓝衫抢救无效,当晚去世。 虽然新闻在三天后才被放出来,无疑又为虚拟机的前路蒙上了层恐怖的阴影。 远在日本的白庄生同样成为热门的报道对象,太多捕风捉影的消息,都被惟妙惟肖地传播开来。 研究所的所长高桥木很受困扰,三番两次地将他叫去谈话,显得焦虑不安。 福兮不动声色地观察着,直到深夜无人,才追问又在病房□□的哥哥:“是不是日本人起疑心了?蓝衫因为红盒子而死都是我们的错。” “我们的错……”白庄生躺在那望着天花板淡笑:“真是怀璧其罪。” 由于身在异国,福兮对于蓝衫的遭遇感觉很不真实,自责也不是,难过也不是,高兴更不是,最后唯有叹息罢了。 “就算我自己愿意,也毫无资格将父亲的全部心血送给日本,他不会原谅我的,你懂吗?”白庄生的思维终于落回现实:“原本近来帮助他们造出虚拟机,高桥所长挺高兴的,结果蓝衫的铤而走险却使得他不停地追问我事故原因,我也只能找些理由搪塞过去,毕竟虚拟机不够安全也是事实,长久的欺骗下去不是办法,等你身体好有一点,就得想办法离开了。” “离开……去哪儿?”福兮枕着他的肩膀问道。 “你想去哪里呢?”白庄生反问:“环境好些的国家?” 福兮小声说:“我想家。” 白庄生轻轻拍着妹妹的后背。 “不过我以前就经常对你说,非常之人,就要做非常之事,从前是爸爸,现在是你。”福兮的语气逐渐变得坚定:“无论我们在哪个国家流离失所,无论生活多么像浮萍,只要能把虚拟机完完全全的研制出来,活着就是有意义的,虚拟机会让你做一个有名字的人,无论过去多少年。” “比起伟大,有时我也更要幸福。”白庄生苦笑:“一个无名之人的幸福,也好过一个有名之人的孤独。” 此话听得福兮鼻子微酸。 这些年辛苦到超乎想象的研究,那些呕心沥血和废寝忘食,仿佛全成了白庄生的常态。 他失去了私生活、失去了人生,甚至还要对着蓝衫曲意逢迎,只为那能让实验继续下去的赞助费。 如此痛苦的日子,还有谁能承受呢? 像刘楚和杨乐那样投机倒把的家伙,根本不配窃取白庄生的心血。 “我陪在你身边,你幸福吗?”福兮忽然问。 “当然。”白庄生不假思索地回答。 福兮说:“那我就陪着你,不管我能活多久。” 白庄生握住她的手,说出了句很耳熟的话:“你会活得和我一样久。” —— 人工心脏和身体的完美融合,让秋元今表示欣慰。 他在看过最新一次检查结果之后,终于开恩,答应福兮提前出院。 收拾好零零散散的住院行李,白庄生自然会关心:妹妹想到哪里去散散心。 “能参观下新的虚拟机吗?”福兮讲出出乎意料的要求。 “当然。”白庄生愣了下,而后答应:“不过等大家下班之后,毕竟不打扰日常工作。” 福兮点点头,推开病房的窗户,迎着暖风凝望住久违的春光,露出奇妙的微笑。 “笑什么?”白庄生将她的睡衣叠好放进袋子。 “今天我听到一个小护士在抱怨,说她男朋友对她撒谎,整个人气得不行。”福兮平静地说道:“可是我觉得呀,就算是欺骗,如果一个男人愿意骗一个女人一辈子,那也是了不起的爱情了。” “爱情需要了不起吗?”白庄生笑了。 “人性是自私的,爱情是无私的,所以爱这件事本身,就挺了不起的吧。”福兮转过身来,背后是淡粉色的樱花在风中飘落,其人其景,都美得无声而动魄。 —— 崭新的虚拟机展现着日本人在设计方面的简约追求,流畅的线条、尽量简单的结构和纯白的外观,比东川市那几台好看很多倍。 不过看到上面的线路和功能按钮,福兮便明白它的本质还是白庄生的研究结晶。 “外形已经重新设计过了,他们做事严谨而认真,也许拿到我的资料后,真的会靠自己往前走一大步也说不定。”白庄生启动了机器,身边的大投影屏幕上出现了个天蓝云淡的美丽城市,正是福兮在梦中生活过的东川,只不过因为此刻并没有使用者,而显得空空荡荡。 福兮望着那漂亮到不可思议的鲜亮城市,感觉宛如自己曾去过的故地,而非电脑制作的场景模型。 “这是在你高中时,我跟着一个三十几人的团队设计出来的。”白庄生说:“那时想着如果你的身体无法正常生活了,能跟你在虚拟世界里多活些年,应该也会幸福的,幸好现在移植手术成功,人生真是阴差阳错。” “阴差阳错?”福兮伸手抚摸过虚拟机冰凉的外壳,然后勾起嘴角:“世界上也许有巧合,但人的命运一定饱含着深沉的理由,才不会无缘无故地到来,平白无故的改变呢。” 第15章 人类跑步的时候,似乎全身的肌肉都在用力。 从一开始的轻盈,到之后的疲惫与气喘吁吁,福兮只花了十分钟不到。 那种呼吸不上来的痛苦虽难忍受,但她却觉得很幸福。 毕竟活了二十多年,因着上帝所给予的残破身体,还是头一次体验到运动的感觉。 慢慢在旁边保护她的白庄生建议道:“休息会儿吧,慢跑要循序渐进。” 福兮点点头,在趔趄过后便停住脚步,急喘到话都讲不太出。 “稍微走动下,不然明天腿会疼。”白庄生牵起她的手。 偌大的公园里面全都是运动和玩乐的男女老少,安静地融入其中后,他们两个人显得犹如平凡爱侣。 福兮迈着酸软的腿往前了好几分钟,才终于微笑道:“我好感谢秋元教授,能跑能跳的自由真是太好了。” “但愿新鲜劲儿过后,你还能坚持来这儿锻炼自己。”白庄生说:“要生宝宝,必须先有成为母亲的坚强才可以。” 闻言福兮有点不好意思,脸都微微地红起来。 毕竟两个人只在虚拟世界中做过真正的夫妻,如今却在这么认真地讨论起下一代,总有些奇怪的异样感。 白庄生从运动裤中拿出防过敏的纸巾,耐心地擦净她脸上的汗水,弯着嘴角道:“明天就要帮青川丽做最后的手术了,如果顺利的话,她会变得和你一样健康。” 福兮顿时露出酒窝:“那太好了。” “到时候我就可以跟青川先生要求,离开研究说的事。”白庄生又道:“他肯定会因为感激而答应我的,所以你要为手术祈祷,明白吗?” “离开?”福兮张大眼睛。 “嗯,高桥所长准备明年就退休了,原本他们邀请我成为新任所长,但我只能拒绝,如果最后虚拟机是在日本研究出来的,对于我和我爸来说都太讽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仅仅因为蓝衫的事就忘记国家。”白庄生平静地说:“不过为了感谢东大医院帮你移植人工心脏,我坦诚了红盒子中虚拟机的设计缺陷,至于以后能研究到什么水平,就要靠日本人自己的努力了,而我呢……” “你想回东川继续做研究吗?”福兮追问:“那样也好呀。” “不,我想陪你过一阵轻松的日子,不再想那些烦恼,不再背负着沉重可怕的责任。”白庄生的眼神中有点苦涩、却很真诚:“就和你在一起,变成围着柴米油盐转悠的凡夫俗子。” “不要!”福兮本能地拒绝。 “我要。”白庄生坚持,伸手抱住她多灾多难,瘦弱不堪的身体:“这辈子欠你的幸福太多了,眼前终于有机会安定下来,就让我奢侈一下吧。” “那你要答应我,以后一定要把虚拟机完全修改好。”福兮小声道:“虽然有很多人反对,也有很多人期盼着你成功呢,这是你的使命。” “是。”白庄生摸摸他的头:“贤内助。” 福兮嗔怪地挣脱开哥哥的束缚,瞧了他几眼,转而又弯起眼睛来。 这充满着欢声笑语的公园,就像乱世中的天堂,叫人的心很难设防。 就像从未那么努力奔跑过,她也从未努力去接受过爱。 所有没来的、该来的,就让它们来吧。 既然已经走到此时此刻。 —— 贤妻良母这四个字,是对秦思海的行事作风真实写照。 她不仅会将自己打理的很妥当,所到之处的屋子,也会变得温馨。 这日为了庆祝福兮出院而来医院的公寓做客吃饭后,秦思海很细心地帮这两个都不太会照顾自己的孩子整理过房间,又用自己带来的食物将冰箱填满,而后才坐到沙发边休息。 三十而立之后,白庄生甚至失去恨她抛弃自己的力气,所以与其相处起来也波澜不惊,端着水杯说道:“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事,我已经在物色合格的保姆照顾阿福了。” “本该是由我做的,在二十年之前。”秦思海总是无法直视大儿子的眼睛。 白原曾经满心都扑在事业上,想必不是个会对妻子温柔关怀的男人。 她的离开,应当是两个人共同的错误,而不是简单意义上的背叛。 这个道理白庄生早已在生活中渐渐参悟明白,所以道:“不用觉得愧疚,其实看到你在东京过得还不错,老公优秀、儿子聪明、生活富庶,我是挺愉快的,如果能管住陈西不让他再找麻烦,那就最好不过。” “怎么能不愧疚?你以后有了孩子,就会明白了。”秦思海苦笑。 “我很快就会有的。”白庄生回答。 秦思海望向卧室的门,已然接受了这段婚姻的存在。 毕竟两个孩子本来就没什么血缘关系,虽然是作为兄妹长大的,但既然彼此愿意在人生这场旅途中继续扶持,其实也算是好事一件。 “希望你们幸福,再有任何需要帮助的地方,仍要马上就想到我。”秦思海起身道:“早点休息吧,司机也在楼下等很久了。” “嗯。”白庄生随着站起来。 秦思海走到门口,心里的千言万语,不知该怎么谈起。 没想到白庄生却主动道:“妈,你不要恨爸爸,他不是个平凡的男人。” “我已经不后悔……曾经嫁给他了。”秦思海扔下这句话,便缓缓地出了门。 —— 心脏移植手术对健康而来毕竟不是儿戏,虽然人工心脏与身体的融合程度十分喜人,但福兮仍旧算不得强壮,往往几个小时不睡觉就觉得累了,所以秦思海留得稍微久了点,她就没出息地倒在床角进入了梦乡。 送走母亲后进屋的白庄生看到妹妹像小动物似的蜷缩姿态,不禁笑着靠近:“怎么不盖被子?” 福兮恍然苏醒,望着他问:“妈呢……” “回家了。”白庄生把她打横抱起,然后好好地摆在床中央,打开中央空调的出风口。 “看到你没有回避她,我真高兴。”福兮小声道:“你是个追求完美的人,但是亲情再怎么不完美,也还是亲情。” “嗯。”白庄生俯身吻她,贴着她的唇说:“反正我已经有完美的你了。” “我才不完美。”福兮羞涩地侧开头。 “老婆。”白庄生如此呼唤后,俯身抱住她,越吻越深情。 被勾起的在虚拟机的甜蜜回忆,让福兮并没有太紧张,可当被解开睡衣后,她绯红的脸却又泛白,难过地缩了起来:“好丑,不要看。” 的确,原本应当青春无瑕的身体上,有着各种各样的疤痕。 火灾留下的,链接虚拟机留下的,心脏手术留下的,还有在东川的医院自己捅破的。 这样真狼狈。 白庄生压抑住心里太过强烈的情感,只是握住她的手腕说:“阿福,我爱你。” 这三个字,由自己深爱的男人讲出来,就是魔咒。 福兮慢慢地松了力气,成为他怀抱中乖顺的女人。 可是果真第一次接纳异性的身体,在被占有之后,还是痛得像要裂开。 鲜血染红了雪白的床单,像朵纯洁的花。 白庄生深深地喘息,咬住她的耳垂轻声道:“阿福,给我们生个孩子吧,我是认真地想当爸爸,认真地想要有个属于你我的家。” 盛不住的眼泪一下子涌出福兮的大眼睛。 她拉着他汗湿的结实臂膀,哽咽道:“哥,如果此刻还是梦,求你不要再让我醒来了,好不好?” 第16章 有些东西,越想要就越得不到。 当不再抱有希望的时候,它反而会姗姗地迟来。 为青川丽进行的手术是白庄生在日本完成的最后一项工作,之后他便辞去了研究所的职务,和身体渐渐好转的福兮度过一段阵平淡安宁的生活。 能够运动了、能够干体力活了,偶尔熬夜也不会怎么样,还参加过社区的短期马拉松。 ——这些对于其他人而言不值一提的经历,在福兮的生命里已然成为新的篇章。 五个月后,当他们终于完成诺言,登上前往冰岛的飞机时,再也不会有谁看得出这个姑娘曾经濒临生死。 “那几双羊毛袜有没有放进箱子,我记不得了。”福兮刚系好安全带,又开始操心琐事。 “应该放了吧。”白庄生并没有亲自收拾,完全没印象。 福兮叹息:“哎,要是在那里被冻着怎么办?我怕伤到宝宝。” 白庄生抚摸上她已经怀孕六周的肚子,微笑说:“那下飞机再检查一遍,缺的东西在当地补齐,好吗?” “嗯。”福兮靠在椅子上摸出眼罩,几许担忧:“还有水壶拿了吗?” 白庄生满脸无奈。 “……好吧,我不问了。”福兮小声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变得很啰嗦……” “你有个当母亲的样子了。”白庄生握住她的手:“只希望能把啰嗦的注意力也分到我身上一部分。” “哼,我已经够关注你啦。”福兮靠在他的肩膀上,藏住眼底的心事,又微微地露出笑意。 —— 全世界,有多少人亲眼见过极光呢? 极深的黑夜里,五彩斑斓的明亮色彩似乎从宇宙深处缓缓而来,就算是最灿然的梦,也无法全然复刻那种美丽动魄。 很多很多年前的小时候,福兮从笔记本的封面上第一次知道极光的存在。 之后的青春中,到北极又成了她关于爱情的约定。 虚拟世界也好、真实世界也罢。 就算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也不曾忘怀想来这里的冲动。 所以当离开日本二十四小时、终于完成梦想的时刻,福兮忍不住坐在冰雕旅馆前流泪了。 白庄生体贴地陪在身边,帮她把毛绒绒的帽子戴整齐,然后又抬手擦眼泪:“傻瓜,哭什么?走这么远的路,我还不是想看你笑?” 福兮抬头望着令她窒息的美景,喃喃自语道:“上次在虚拟机里,我那么靠近北极,却被刘楚强行毁掉了……所以这次旅行之前就总是做恶梦,梦到他出现在游船上,把我拖进黑暗里……” 白庄生微怔,英俊的脸上流露出微妙的神情,然后说:“别胡思乱想,他不是在东川教书呢吗?” “庄生梦蝶,醒来后,就分不清自己是蝴蝶还是庄生了。”福兮喃喃道出他名字的典故,侧头微笑:“没什么啦,哭是因为非常非常开心,开心到没办法表达出来。 白庄生摘下御寒的手套,很仔细地将她眼角的泪痕全部擦干净,然后说:“进去吧,这里太冷了。” 福兮很留恋:“我还想再待会儿。” “明天继续,你不冷,我们的小北极熊也受不了。”白庄生强行把她抱起来。 “好吧。”福兮只能回到冰做的旅行小屋中,打开取暖的炉子,在朦朦胧胧的彩光中平复下情绪。 白庄生脱下厚厚的防寒服,边准备晚餐边说:“回东川后你不是想继续去学画画吗,我联系了大学的教导主任,他说没问题。” “不要连这种事都替我办,显得我很没用。”福兮捂住嘴巴咳嗽。 白庄生垂下眼睛道:“照顾你是应该的,我这辈子没有更重要的事。” 福兮没再多言,坐到睡袋边换上干燥温暖的羊毛袜,因为明明记得把它们忘在日本了,故而有片刻的走神,而后便又是长时间的温柔的沉默。 —— 任何地方阔别已久,都会叫人恍如隔世,更何况那是温暖的家。 当白福兮跟着哥哥回到东川市那个自小长大的房前时,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恍惚。 爸爸死了、蓝衫死了……与过去有联系的为数不多的人都不在了。 这让眼前的生活似乎走入新的轮回里,与身后之事再无关系。 “我们先简单的收拾下,一会儿家政就会来打扫卫生的。”白庄生在院子里仰着头检查:“什么都太久,有时间慢慢翻新。” 东川的天空仍旧灰暗,院子里也只有枯枝杂草。 可是因为这里有成长过程中所有的记忆,因而仍旧显得那么美好。 福兮摘下口罩,进屋后便道:“离开不到一年,竟然到处都是灰尘。” 白庄生走进厨房看了一圈,出来失笑:“那里面才可怕,你不会想看见的。” “那我就不看。”福兮已经渐渐有了怀孕的种种反应,忽然一阵恶心,摆手道:“我上楼歇会儿。” “嗯,我给你弄杯温水。”白庄生把行李箱打开,再度投入没玩没了的日常忙碌中。 事实上,回到自己卧室的福兮并没有收拾床铺,而是在第一时间打开写字台的抽屉,翻找从前的宝贝。 画笔还在、相片还在、哥哥送的礼物还在,什么都在。 福兮打开其中一个相册,望着上面幼年的自己,心中感慨万千。 默默欣赏片刻之后,她又关上书桌的抽屉,稍微拉开它,在桌子的背后摸了摸。 结果空无一物。 那个刹那,福兮的表情变得极为恐惧。 “折腾什么呢?”白庄生端着水进来。 福兮两秒之后才回神:“没有,四处都脏兮兮,哪里睡得着,我想把家具搬开吸吸尘。” “家政马上就到,第一时间打扫这个屋子。”白庄生许诺。 “我饿了。”福兮摸住肚子:“宝宝也饿了。” “刚刚在外面叫你吃你不吃,我看看家里能弄什么。”白庄生无奈地答应。 福兮瞧着他转身离开后,又努力控制着噪音彻底拖开写字台。 果不其然,后面是完整的复合板,什么都没有。 她从小到大在这里藏着的存放电子日记的暗格不见了。 那是白庄生并不知道的秘密,所以它不见了…… 或者说,因为他不知道,所以在这个世界,它根本不曾存在。 一个在福兮心中千回百转的怀疑,忽然间变得无比清晰。 她愣愣地推回桌子,再走到门边观察那些自己记录身高的细小刻痕,也模糊而混乱。 大概越熟悉的地方,越容易看出纰漏。 模仿再用力,也不可能彻底还原。 她抬手触碰到自己的心跳,忽然间一阵晕眩。 那并不绝望,并不难过,甚至有点感动,只是…… 五味杂陈的感觉真的难以形容。 “阿福,实在没办法做饭,我带你去外面吃,刚好回来也能收拾的差不多,好吗?”白庄生站在客厅问道。 福兮颔首,忽然走下楼去,三步并作两步地冲到他面前,伸手抱住这个男人。 白庄生不明所以,笑着摸摸妹妹的头:“怎么啦?” “回家真好……”福兮哽咽地说:“我们会永远生活在这里,再也不漂泊、再也不离开了吧?” “只要你愿意,那一定是这样。”白庄生像以往一样坚定。 心跳,不知是他的,还是自己的。 扑通扑通,一下又一下。 福兮慢慢放下所有质问的冲动,只是像刻画誓言般说道:“我相信你,在所有的世界、所有的地方,都只相信你,你就是那个不会叫我迷路的原点。” “干吗忽然讲这种话?”白庄生扶起她的肩膀问:“想吃什么?” “我们出去买点米和蔬菜,回来擦干净厨房,煮粥来喝吧。”福兮抬起湿漉漉地大眼睛笑道:“哥哥煮的粥,我最喜欢了。” 第01章 第四部——现在请发言 “请问你的名字?” “杨乐,是快乐的乐。” “你是科学家?” “在东川市脑与认知科学研究中心做一名研究员。” “之前你在电话里说过,这次来见我,是希望我记录下关于白庄生和虚拟机的故事?” “是的,如果我有出能力写生动的文章,早就自己动笔了,无奈自己没有这方面的天赋……其实目的很简单,只是觉得有些东西不应该被时光遗忘。” “这个选题如果是在两年前,对大众还有点吸引力,但是……一项频繁传来失败消息、听起来玄之又玄的研究,恐怕就算我愿意写,也不会有出版社和杂志社会收。” “如果它已经成功了呢?” “成功?那机器在哪里?为什么还没有新闻?” “因为白庄生并没有想把虚拟机分享给普罗大众,他所有的废寝忘食,都只是为了……” “为什么?” “为了一个女人。” “哦?” 坐在咖啡馆对面的作家终于露出了丝感兴趣的表情,微笑着打开了面前的笔记本,开始听我关于导师的所有发言。 —— 白庄生是诺贝尔医学奖得主白原的儿子,从小智商超群,是个人尽皆知的天才。 所有生而不凡的人,都会有些不寻常的怪癖。 可是白庄生却并没有非常明显的缺点。 他严谨、勤奋、不贪图任何吃喝玩乐、待人接物也非常绅士。 如果要勉强指出不足,大概就是缺乏七情六欲吧。 相识几年中,我所能看到他笑的次数寥寥可数,愤怒和悲伤更是甚少存在。 面无表情的模样,导致白庄生工作起来,简直像台运转不停的机器。 —— 我第一次见到白老师,还是在哈佛读研究生的时候。 作为学校特聘的年轻教授,白庄生所得到的学位和荣誉跟他的年纪很不相符。 我只比这个男人小两岁,却是在台下望着他口若悬河的普通学生。 记得那天,他在会议厅开办了场面向全校的讲座,主题是《记忆的奥秘》,用非常浅显易懂的方式向大家解释了人脑记忆的知识,并且展示了些尖端实验的迷人成果。 由于那和我的毕业论文有些联系,内容又引人入胜,所以便在讲座后主动找到了他,向他请教了许多问题。 没想到这位光环加身的科学男神态度异常谦和,用耐心的回答领我茅塞顿开。 “老师,我可以报考你的博士吗?” 那日我如此追问。 白庄生的眼睛是很少见的黑白分明,没有任何凡尘杂念,深邃而纯净,他望着我回答:“抱歉,我没有时间和余力放在研究之外,所以不能耽误你的前途。” “你在研究虚拟机吗?”我无法按捺住好奇心,趁机追问道。 白庄生从容回答:“是的。” 我从小就有着非常遥远的科学梦,否则也不可能选择如此困恼又不讨好的专业,能够直接连接身体大脑及神经主干的虚拟机对我而言具有着极大地吸引力,眼看着机会尽在咫尺,当然不可能轻易放弃,故而表态道:“我对虚拟机一直很有兴趣,在哈佛的几年中也为之努力准备了很多,想要日后成为白原教授一样优秀的神经学家,如果可以请收我为学生、让我在你身边学习就好了,我不需要很多照顾,并且绝对刻苦努力。” “哦?”白庄生边收拾笔记本边淡声问:“为什么感兴趣?” “我外婆脑血栓瘫痪在床上很多年,因为我是被她带大的,看到她寸步难行样子心里真的很难过,所以总是想着如果世界上有台机器能让外婆足不出户地体验世界的美好,那该多完美——高中时抱着这个想法在网上搜索,看到虚拟机的概念介绍,愿望便一发不可收拾。”我苦笑:“当然这是遥远的梦,毕竟外婆可能没办法坚持到虚拟机诞生的未来了。” 因为英俊的外表,白庄生很受异性欢迎,但他仿佛活在真空里一样,脸庞永远显露不出明显的表情,听到我的话后,也只不过瞬间晃神,而后答应:“好,如果你能证明自己足够优秀,我可以让你来研究所实习。” 其实那刻围在他身边骚扰,很大程度上是与崇拜对象的开心接触。 我没想过白庄生会如此轻而易举地答应我的要求,所以受宠若惊地送老师离去,便暗自下定决心要在研究生剩余的阶段里取得毋庸置疑的成绩。 那个时候,自己全心只当白庄生是专心致志的专家,向往着朝他的方向越走越近。 倘若知道关于虚拟机最后是那样一个结局,我可能并没有勇气选择迈出第一步,也就不会知道以后的故事了。 —— 和很多来自中国的高材生一样,读书是我唯一擅长的事情。 经过一段时间的头悬梁锥刺股,我果然拿到了全a的成绩,毕业论文的评价也相当不错。 甚少为俗事操心的白庄生在研究所见到特意带着成绩单拜访,自然而然就叫助理带着我去办理实习手续了。 华人能够问鼎的科学领域并不多,神经学算是近年来最耀眼的一个。 白庄生虽然人在美国,但他能得到父亲白原从东川送来的支持,所以在虚拟机的探索中当然领先同行很多。 那几个月我完全是吃住在研究所里的,只为能够如饥似渴的恶补自己缺失的知识。 大概那份勤奋被白庄生看在眼里。 某个深夜,他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后,主动到我桌前问道:“怎么样,还习惯吗?” “很好,学到很多东西。”我忙从电脑屏幕前抬头,恭敬地回答。 对这个二十来岁就能主持项目的天才,从前有些腹诽和怀疑也不奇怪。 可当真了解到白庄生的品性,见证他的能力后,这份恭敬便是发自肺腑的。 “你很专注,如果希望读博士的话,可以考虑来我这里。”白庄生淡淡地说:“但培养一个合格的神经学研究员不容易,你要签订合同,至少在五年内是与我随行的,其他转正的同事也都是如此。” “没问题!”我早就盼望眼前的结果,答应得极其痛快。 因为就算最后虚拟机没结果,这也将会成为在神经学领域有分量的资历。 白庄生淡淡地颔首:“早点休息。” 说完,他就进了研究所专用来睡觉的小房间。 那是由储藏室改成的地方,家具简陋,也只有个能够淋浴的卫生间。 但白庄生对物质并不挑剔,除了推进项目进度,这个男人对任何享乐都没兴趣,身边也从不见女人的身影,专注程度着实令其他同辈望尘莫及、简直成神。 直至很久之后,我才明白,其实白庄生有的并不是神性。 他就是太想奔赴内心的目标了,几乎争分夺秒、日思夜想,所以才对沿途的风景毫不在意。 —— 在白庄生身边工作的日子并不能算作痛苦。 虽然他极度认真,对助手们的要求简直一丝不苟。 但那份最纯洁的科学家才会有的认真,挤走了其它所有不必要的人情世故。 对老师,我从无必要奉承、巴结、废心准备礼物或者纠结利益所得,只要能把被安排的工作做好,就可以得到最真诚的夸奖与重用。 当然,累也是有的。 白庄生没有休息日,也不在乎手下的人是否休息。 这点是在签约时就讲得非常清楚的条件。 在接触到虚拟机的第一个圣诞节之前,我才忐忑地跟他请了一次假,目的是带自己喜欢的女生到附近的城市度假并探望父母。 本以为将导师的注意力从实验数据中拉出会得到冷眼。 没想到白庄生却难得弯起嘴角:“去吧,祝福你。” 为此好几天没睡好的我忍不住八卦:“老师,你怎么从来不约会?” “没兴趣。”白庄生直言不讳。 “因为心里有月光吗?”我因着年轻而无耻地表露好奇。 “什么意思?”白庄生头一回显得困惑。 我解释道:“张爱玲的书里写过,白月光和朱砂痣,得不到的人都是美丽的挚爱。” 白庄生合上手里那叠写着密密麻麻数字的文件,塞进文件袋里淡定地说:“并不是,我只有个妹妹而已。” 难道导师真的太专注事业,而在感情中白纸一张? 跟他聊爱情,他提妹妹干什么? 我满头雾水却不敢多言。 “我妹很可爱的,每年春节回家陪陪她,就算唯一的休息时光了。”白庄生继续温声描述。 “老师,东川市的研究所条件也很好,还可以跟白原教授在一起,你为什么要一个人在美国呢?”我不太明白。 白庄生沉默片刻,回答道:“我爸不想我在他身边。” “让你走得远才能飞得高?”我反问道。 白装没再解释,只是将那叠文件放在我手中:“圣诞快乐,度假期间要将这部分数据统计好,注意保密性。” 前几分钟还以为他懂得人情冷暖了,原来仍旧是个不同六欲的科学怪人。 我接住后忍不住在内心哀嚎一声,想象不到女朋友在床上等我,我却要趴在笔记本前做数据的圣诞节有多悲惨。 但这就是在这里研究的代价。 人活着,每件事都有代价。 为了值得的事,本就怎么经历痛苦,代价都仍旧值得。 第02章 科研这种事情,在外人看是非常单调而艰辛的。 比如我那当时的女朋友,就完全不理解已经在哈佛开始攻读博士的我,为什么不替自己选取一个更加轻松光明的未来。 搭在研究所的时间太多,能陪她的时间太少。 加之三观不同,分手终而也是自然而然的结局。 沮丧地恢复单身那几个星期,我都躲在研究所颓靡地干苦工,希望能用无穷无尽的工作来驱赶走内心的苦闷。 每天办公室里一个人都不剩的时候,总会遇到白老师。 他向来是不问闲事的,但连续几十次看到我红着眼睛熬夜,终于还是靠近开口:“杨乐,你最近不开心吗?” “没、没有,想多学点东西才主动加班的。”我生怕白庄生认为我是个儿女情长、没有出息的家伙,立刻止口否认。 “不,加班是你的自由,主要你最近的三次的报告都出现了低级错误,我认为那不是你的真实水平。”白庄生淡淡地说:“如果心不在焉,再努力都没什么价值。” “女朋友把我甩了。”我只好低头。 “原来如此。”白庄生思索片刻,问道:“我是不是该请你喝杯酒?” “不用了,我会调整好的。”我赶紧起身拒绝,担心这位没有人情味的教授不爽地把我辞退。 “走吧。”白庄生却非常平静:“今天是我妹妹的生日,我不该过得和平常一样。” 能够跟偶像在工作之外单独相处,这份待遇难免令我感到雀跃,顿时就从被前女友伤害的无精打采中恢复了许多。 白庄生去更衣室慢条斯理的脱下白大褂,换上黑风衣,然后无辜地望向我:“所以,我们该去哪里?” 我不明白。 他解释道:“来美国之后,我就没出过大学,对附近的店都不熟悉。” “哦哦,包在我身上。”我赶忙答应。 —— 看到白庄生出现在在普通人云集的场所,是种非常奇怪的体验。 作为学生,我只熟悉老师在研究所里的一丝不苟,在手术台前的目光灼灼。 忽然间跟他面对面坐在酒吧里,当然有些不知道讲什么才好。 我承认,过度崇拜会影响我的价值判断。 但那刻真想对来来往往的酒客们大喊一声:你们知道这个年轻男人有多优秀吗,他将发明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机器,那机器所打开的大世界,比眼前的乌烟瘴气值得沉溺千百倍! 可是白庄生本人却是副无所谓的样子,翻着酒单问:“我该点什么?” “老师,你不会没喝过酒吧?”我惊讶。 “主动来买酒是第一次。”白庄生轻声道:“在宴会上尝过,但总觉得这种东西除了会扰乱我的思绪,基本没什么作用。” “它还可以让你忘记痛苦。”我笑道:“虽然你好像没什么值得痛苦的。” “你有吗?”白庄生瞧向我的眼睛:“因为一个女孩的离开?” “老师的追求者太多了,不会懂我的失落。”我要了威士忌后,靠在沙发上唉声叹气。 “那你为什么不去把她追回来呢?”白庄生不解。 “因为她需要我换个工作,有时间顾及家庭和孩子的那种。”我摇头:“但我不能为她放弃个人理想。” “既然是衡量过轻重的,就不该再琢磨了。”白庄生的思路向来充满因果:“否则你浑浑噩噩地在那里整理数据,日复一日,根本毫无意义。” 人本来就有很多软弱的地方,所以我该说什么呢?只好朝他失笑:“也只有老师这样性格,才能成为发明虚拟机的伟人。” “伟人?”白庄生挑眉。 “是的,创造出能够改变世界的东西,带给很多人快乐和希望。”我也是个笨嘴拙舌的理科生,短时间想不出更华丽的辞藻。 没想到白庄生却回答:“我不是为了许多人,也不在乎会带给他们什么。” 我不知该对他的直白如何回应。 “我只是为了一个人,这样讲,就不伟大了吧?”白庄生接过酒保递过来的威士忌,皱着眉头喝了口,然后道:“忽然想起那个古老的问题,一艘船上有五十人,一艘船上只有一个人,如果必须沉掉一艘,你会选择哪个?” 我立刻摇头:“不知道,生命都是平等的。” “是啊,幸好现实世界多半没有这么残酷。”白庄生放下酒杯:“有的人去救五十个人,而我去救一个人,互不耽误。” 他时常离大家很远,此刻又多出了几分神秘。 我忍不住乱打听:“你要救的是谁?” 白庄生没有回答,只是道:“希望过了今晚,你能打起精神来,我不会允许有个糊里糊涂的研究院影响进度。” “是。”我立刻有点紧张,赶忙干脆地答应。 —— 路边的风景从窗前飞速倒退着,那些明亮的路灯使夜色更显得荒芜。 白庄生即使喝了酒,面色也仍旧波澜不惊,挺身坐在出租车后面望着外面沉思,令我无法将他和其他能够胡闹的酒友联系在一起。 “三个月后整个研究所都会搬到纽约,换个环境也许会对你好一些。”他忽然开口。 我隐隐地感觉到,虽然白老师讲话总是公事公办,其实仍旧潜藏着善意的关怀,所以颔首道:“嗯,其实我也没那么脆弱,郁闷点更多在于已经决定好的人生轨迹又被改变了,而不是单单为了个女人吧。” 白庄生收回眼神,落在我身上,半晌才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正在这时,车里响起了清脆的电话铃声。 他摸出手机看了眼,立刻接通,放低声音道:“阿福,不是说好十二点我再给你打电话吗?还有三十七分钟。” 那意外的温柔语气终于让白庄生显得像个有血有肉的人了,却让对他十分惧怕的我起了层鸡皮疙瘩。 大概是空气□□静,手机内隐隐约约地传来小姑娘的声音,说什么等不及了。 白庄生低下头,做出第二个叫我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笑了,非常明显,发自肺腑:“生日快乐,礼物还喜欢吗?” “不喜欢。”手机里的回答带了丝委屈。 “那你想要什么?”白庄生显得有点无奈。 “我要哥哥回来……我想你……”小姑娘似乎哭了。 白庄生的笑意消失,沉默了好几秒才道:“等爸放下心结,我自然会回去的,否则他一定会为难你,也会影响研究的进度。” “研究、研究,为什么你变得跟爸爸一样,只在乎虚拟机,都不在乎我了!” “我没有不在乎你,最多两年,我会回东川的,好吗?”白庄生显得非常没有办法,抬起修长的手指揉着眉头。 这个电话啰嗦到车开进大学才停止,早就如坐针毡的我赶快下了车,顺势将前女友抛到了九霄云外。 白庄生主动付清了车钱,走到我身边说:“抱歉,是妹妹打来的,你早点休息吧,我还要去趟图书馆。” “好,老师晚安。”我摆摆手。 白庄生收起了手机,一身黑衣很快就消失再夜色之中。 我这才捏捏自己的脸,滚回宿舍睡觉。 其实美国的朋友绝大多数都有兄弟姐妹,喜欢照顾妹妹的也不在少数。 但感觉这么暧昧的还真是少见。 不过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生活方式,我没资格评判什么,只希望能跟着老师早日把虚拟机研究出来,在青史中也留下个小小的名字。 —— 情况正如预料的那般,研究所搬去纽约所带来的繁忙生活,很快就把我从感情创伤中拯救了出来,更多的资金注入、还有各式各样的优秀女孩,与这座纸醉金迷的城市一样让我眼花缭乱,浑身充满了奋斗的力气。 不晓得是不是一起喝过一次酒的关系,之后白庄生也渐渐和我熟悉起来。 经过他几次提点,发表过有分量论文后,我成功地在他的助手席中混到了位置,并且掌管起搭建虚拟世界的重任。 说起来,那当然不是件容易的工作。 从美术模型的制作,到城市的组成,到光照、天气、和各项灾难所造成的物理破坏,全部需要复杂精密的设计,简直包含了美学、编程、数学、社会学、地理等五花百门的知识。 上一个做这项工作的是位视觉程序大师,想要跨界超越他,我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老师,这个虚拟世界已经足够庞大了,难道你真想复制出个地球来吗?”我在为白庄生展现最新成果的时候,忍不住劝说他:“等到虚拟机真的被推广开来,商业公司自然会掏钱制作各种各样的虚拟环境,到时候人们会对魔法、战争之类的题材更感兴趣吧?我们不应该把精力花费在这里。” “不,如果不能实现让人分辨不出真伪的效果,就不算成功。”白庄生淡淡地回答:“我必须搞清楚,所谓”真实感’究竟是什么东西。” 我对科学狂人的执着无言以对,端起咖啡掩饰掉自己的焦躁。 在现实中,和咖啡这件事简单到不值一提。 可是到了虚拟机里,要从视觉、嗅觉、触觉、味觉等多方面说服一个人他正在喝咖啡,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更何况白庄生要的不仅仅是“喝咖啡”,而是整个活生生的世界呢? 他在沉思过后关掉了显示屏,转而对负责ai的助手说道:“这样远远不够,我希望……这个世界不是我们创造的,而是由计算机自己创造的。” “什么?” 我们几个人目瞪口呆。 “举个例子,建一座房子,需要水泥、沙石、钢筋……还需要些建筑工人。”白庄生淡淡地说:“如果我们创造出建筑工人的ai,并为他提供数据原料,他理应会根据图纸造出一栋房子。” “话是这样讲没错。”我感觉他的愿望即艰难又抽象。 可白庄生的态度仍旧不容助手们置疑:“尽量把世界拆成更简单的元素,才能够创造出无限的可能,很多年前有个像素游戏,叫做raft(注1),希望你们去玩一玩,更换掉自己腐朽的思路。” 扔下这句话,他就拿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离开了会议室。 我们被留在原处面面相觑,虽不理解白庄生为何对建造真实的世界如此坚持,却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想法是对的。 凡事都有捷径,只不过有的捷径无非为了懒惰,而有的捷径,则更容易将人类引向自由。 如果能使计算机根据原始数据生成虚拟世界,那么拥有广袤宇宙的梦想,也许就会在我们拼了命的想象力中实现了。 —— 注1:raft是一款沙盒游戏,玩家在游戏中自由地通过像乐高一样的积木来组合与拼凑,轻而易举的就能制作出小木屋、城堡甚至城市,但是若再加上想象力,天空之城、地底都市都一样能够实现。玩家不仅可以创造房屋建筑,甚至可以创造属于自己的都市和世界,并凭借自己创造的作品来体验上帝一般的感觉。 第03章 不知道谁曾讲过这句至理名言:所有事情的结局都是坏的。 譬如人类从古至今梦想着的天堂从未出现,而对赖以生存的星球的种种担忧,却变成了现实。 恶劣的环境带来了无法计量的可怕灾难,科技的发展,远远跟不上破坏的速度。 这些日子,在像纽约这样的大都市里,每年三百天不见晴日,已经不算稀罕了。 各种各样奇怪的病症,都随着污染席卷而来。 越是在末世,人类越沉迷娱乐。 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虚拟机被期待的最大功用也是在娱乐方面。 很久之前,大家在电脑上玩游戏、而后又转移到了手机和vr设备。 如今,吸金最甚的电子产业已经不满足于现有的载体了,它比谁都要期望虚拟机的诞生,从而将人们拖入以假乱真、堪称伊甸园的虚假世界,再赚得金银满钵。 那里天高云淡,绿水青山,丝毫不见充满毒素的雾霾。 那里的资源随便享用,脱离现实的捉襟见肘。 任何人类所能想象到的*,包括性,都能够被轻易填满。 单是随便想想,都足够令我们激动。 所以不需要殷勤的推销、不需要高尚的说辞,自然便有金主上门。 —— 是美国当地一家著名电子公司的vp,她和很多同行一样,都在追捧着虚拟机的意义,也愿意作为投资商来为未来的利益做铺垫,可惜竞争者甚多,怪脾气的白庄生并没有选择接住她的橄榄枝。 甚少与商人面对面的我有些紧张,刚坐到咖啡馆里,就急着打听道:“请问一定要约我出来,是有什么事吗?今天我还很忙。” “杨先生不必着急,当然是对我们彼此都好的事。”金发碧眼、笑容甜美:“听说你是白庄生的得力助手,应该对他的……” 话都不用说完,我就恍然大悟:果然和来之前预料的一样。 看来她是想从我这里购买实验机密了。 “对不起,因为早就签了保密协议,所以付不起这个法律责任。”我慌忙打断她的话,拒绝道:“况且那些都是白教授的成果,我……” 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不,是你们共同的成果。” 我对狡猾的商人感到无语。 又道:“其实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能看到虚拟机的设计图,这个就是你的了。” 她讲完便推过来张支票。 望着上面对我而言的天文数字,真是很难不咋舌。 但凡事失去底线,就和跳下人生的悬崖无异。 这个道理我还是懂的。 经过几秒思想斗争,终于还是说出拒绝的话:“真的很抱歉,即使你弄到图纸,也没有办法使用虚拟机,更不可能将它推向商业化,虚拟机和vr头盔完全不一样,况且白教授待我不薄,我不可能做出这种事来。” 迟疑:“可是……” “真的还有很多工作要忙,抱歉了。”我苦笑着站起来:“如果被研究所知道我跟你单独见面,大家都会很尴尬,以后不要再联系我。” 讲完这些义正言辞的话,赶忙逃之夭夭。 这倒不是因为自己多清高,主要是每个人追求的东西都不一样。 比起短时间的腰缠万贯,我更愿意跟着白庄生在虚拟机的研究历史上留下姓名。 只不过当时完全没想到,这段草草完结的正义,倒成了老师信任我的契机。 —— 研究所里总是弥漫着股奇怪的气息。 混合着消毒水味的刺鼻,和虚拟机营养液的香甜。 事实上那种能够维持人体生存的化合物并不需要味道,天知道白庄生为何冒出少女心,要求在里面增加草莓味的香料。 待的太久了,搞得我连昂贵的水果都不再惦记,整日靠着黑咖啡和粗粮面包充饥。 某天正趁着午饭加班加点的时候,白庄生忽然走过来道:“我请你到外面吃吧。” 他当然不会无缘无故对我好,肯定是有话要说。 想到老师高得吓人的薪金,我立刻起身,决意跟着他改善伙食。 谁知道白庄生却只把我带到楼下的星巴克,将午餐毫无诚意地升级为拿铁和三明治。 我生怕是最近哪里马虎而惹得他想警告我,顿时食不下咽、胆战心惊。 结果看似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白教授却径直问:“你那天为什么要拒绝?” “你跟踪我?”我当然有些目瞪口呆。 可这话说出口又想自嘲——白庄生整天都扑在电脑前面,哪有精力去管其它? 果然,他平静地回答:“我不盯着你,也总有人要负责研究所的安全,毕竟掏钱的不是我。” 话到这份上我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反正未做亏心事,所以笑道:“因为比起赚钞票,我更想完成虚拟机的梦想,除了老师以外我们的心血也都在里面,一天工作十五个小时,青春都葬送了,不是说背叛就背叛的啊。” “你们的心血吗……”白庄生端着咖啡喃喃自语道。 那刻我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也没预料到自己的胡言乱语会对老师造成什么影响,只是认真说道:“当然了,大家在研究所这么拼命,总不能是简简单单地为了学位和薪水吧?” 白庄生陷入沉思,许久才点点头:“我明白了。” 我终于松了口气。 他又问道:“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放弃虚拟机的,无论是眼前的一帆风顺,还是日后有任何阻碍,你也是吗?” 决心这种东西对于太年轻的我而言有点陌生,但被自己的导师表情严肃的看着,除了表忠心以外,也没别的路可走。 我硬着头皮点点头,只盼着他赶快回到实验室去,不要再胡思乱想。 —— 本来为科学献身的日子应该一直平静下去的,结果两年之后,却出现了件严重的意外,将万众期待的虚拟机从天上打入了谷底——虚拟机之父白原死了,而且是死在虚拟机里,这真是莫大的讽刺。 出事当天白庄生便赶着飞机回去,没有主心骨的实验室自然陷入了恐慌。 我联系不到他的手机,呆呆地上了半天班,就听到暂停研究的消息。 因为这个消息传开之后,很多本就憎恶虚拟机的人都开始趁机抗议:这个不够安全的机器不仅会消磨意志,而且会把大家拖入地狱! 当全部身心都曾沉浸在一件事情里,就会变得离不开它。 否则人生难免会显得失去意义。 我在宿舍茫然失措了三天,每天醒来仍旧会打开电脑整理数据,只有如此才能够填满空荡的大脑。 幸而老师的电话姗姗来迟,语气仍旧非常平和:“杨乐,抱歉我离开得太突然,现在美国的项目被迫停止,我回不去了。” “你还好吧?”我不敢质问太多关于自己的前途,毕竟白庄生刚刚失去父亲。 他不过叹了口气,然后道:“你还想继续研究吗?” 我微怔:“当然。” “来东川你愿意吗,继续做我的助手。”白庄生实话实说:“但你拿不到哈佛的学位了。” 想到在家里翘首以盼我有出息的父母,内心自然迟疑。 白庄生终于显露了丝疲惫:“你慢慢考虑,如果要继续完成博士学业的话,我会把你推荐给更优秀的导师。” “不!我要继续研究!”我立刻回答。 比起学校里老态龙钟的教授们,我更信任这个仍旧年轻、却前途无量的天才。 白庄生的语气微微放松:“那好,我会安排你到东川的行程,并负责你之后的生活。” 我连忙答应着挂掉了电话。 宿舍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黑色的电脑屏幕上跳跃着没有输入完毕的代码。 望向窗外雾蒙蒙的天空,我不由暗想:东川的天又是什么样的呢? —— 很遗憾,当一个多礼拜后我踏上中国的土地,发现那里的污染比起纽约简直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庄生难得有时间亲自来接我,轿车驶过的漫长道路两旁,全是尘埃和灰土。 他明显感到抱歉:“下雨时空气会稍微湿润些,但出门总要戴口罩的。” “没关系,早就百毒不侵了。”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白庄生握着方向盘:“这两天先住在我家里,等大学的宿舍调整好,我给你安排个舒适点的单人间。” “不用了,还是去酒店吧。”我想到要和他的亲戚们相处,顿时亚历山大。 白庄生看透我心中所想:“没关系,除了我妹妹没别人,她说很乐意接待我的学生。” “麻烦你们。”我赶紧琢摸着旅行箱里有什么东西可以送给年轻姑娘。 白庄生慢慢地开着车说:“你是少数几个愿意来中国继续研究的,谈什么麻烦呢?少了大家的帮助,我自己也很难开展工作。” 我瞅向他英俊的侧脸,丝毫看不到至亲离世的伤痛。 就好像白庄生的人生中只有虚拟机这个目标,除此之外的任何波澜曲折,都不值得他有丝毫的动容。 值得敬佩,但又……好可怕。 —— 那日拜访老师家,是我第一次见到阿福。 她的全名是白福兮,显然来自《老子》里的著名段落。 在之前,我难免认为白庄生的妹妹应当和他同样优秀而光彩夺目,可是忐忑地进到他的家中,看到迎面走过来的女孩子,才发现与想象中截然不同。 该怎么形容呢? 阿福就像是在玻璃瓶里绽放的小花,一副全然不曾接触世间尘埃,又与世无争的安宁自然。 望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我有点走神,愣了片刻才打招呼:“你好,我叫杨乐。” “啊,你好。”她的声音很温柔,笑容也很腼腆,等着白庄生将我的行李箱放入客房后,立刻递过来杯温水:“一路辛苦啦。” 我从来没有接触过这类异性,手忙脚乱地接过来,脸有点发热。 不得不承认,阿福是个很让男人有保护欲的姑娘。 “谢谢你支持我哥哥。”她非常认真地说完,立刻就转身去厨房忙碌了。 那种脚步轻飘飘的模样,显得不怎么健康。 我摸摸短发,正胡思乱想的时候,就对上白庄生奇怪的眼神。 他忽然开口道:“我要救的那艘船上,就只有她一个人,明白吗?” 第04章 我十几岁时就随父母去了美国,所以仓促归国后,在东川市适应了好一阵子,才渐渐忘记大洋彼岸的生活。 那时候虚拟机的研究磕磕绊绊,归根结底是因为没钱。 毕竟一位举世闻名的科学家死在了自己创造的机器里面,让许多金主望而却步。 为了使得项目顺利进行,白庄生几乎掏出所有家底。 这份决绝,在某种程度上是值得敬佩的。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对梦想有孤注一掷的勇气。 我们大约熬过了半年,研究所终于赢得些许的转机。 因为著名电子公司图灵的继承人蓝衫被虚拟机的价值打动,冒着血本无归和惹上有关部门的麻烦,重新注入巨额资金推动虚拟世界的搭建和生物实验。 她是典型的傲娇小姐,每次来视察进度,都像走红毯般趾高气昂。 喜爱八卦的女研究员们议论,其实蓝衫并非看重生意,只因喜欢白庄生才出手大方。 他们两人曾是高中和大学同学,因着老师超人的智商不停跳级,遗憾地渐行渐远,而今又终于重逢了。 —— 许多学者都会用科研资金为自己谋福利,这是人之常情。 但白庄生却节俭到了极致,上亿的美元在实验中燃烧的眼睛都不眨,可平日衣食住行偏像个无欲无求的僧人。 我真的很怀疑,他是不是已经完全沉溺于即将诞生的美好虚假了,才开始对真实不屑一顾。 某天午餐,老师又拿着面包充饥,一双深邃的眼睛对着面前的文件疲惫到泛红。 我好心端了咖啡靠近,劝说道:“休息会儿吧,劳逸结合才能提高效率。” 白庄生抬起头:“谢谢。” “昨天阿福来,说她要当志愿者进入虚拟机,是真的吗?”我感觉忐忑:“虽然检查数据表明她的脑电波异于常人的强烈,但是风险仍旧……” 白庄生抬手用遥控器关上门,而后才回答:“当然不是现在,我要先做些铺垫。” 我茫然:“铺垫?” 白庄生说:“会有其他十名志愿者先进入的,我打算带你单独帮他们进行芯片植入手术。” “什么?谁?”我完全没听过研究所有招募,况且虚拟机的恶名还在风口浪尖上,如若传出去恐怕…… “有钱能使鬼推磨,不要想太多了。”白庄生淡淡地回答。 我忍不住小声道:“蓝小姐还真舍得为你下血本啊。” 白庄生说:“我跟她只是合作关系。” 我怂了下肩膀,没打算涉足人家的感情问题。 白庄生当然也不想聊,端起咖啡道:“别跟阿福讲太多实验的事,她不像寻常人有精力胡思乱想。” “你妹妹是不是身体不好?”我还挺喜欢那个姑娘的,趁机乱打听。 白庄生全身都停顿了下,而后眼底像海浪般涌起非常难以形容的痛苦,最后终而说:“她有严重的心脏病,十三岁时换过人工心脏,但是……那东西还处在研究阶段,坚持不过十年。” 上帝好像总是对美好的东西很残忍。 我没想到看起来纯洁温柔的阿福生命所剩无几,顿时陷入沉默。 白庄生闭上眼睛:“出去吧,让我休息会儿,下午两点开会。” —— 医学的发展史,充满了希望,也充满了血腥。 虽然老师已经从他父亲去世的悲剧中找到原因,改良过虚拟机和安全保护机制,但接下来的临床实验,却仍有两位志愿者完全失控,最后被诊断为脑死亡。 为此蓝衫暗地里赔了不少钱,也与白庄生发生过不少争执。 但牺牲是值得的,毕竟我们从中发现问题,并将安全性又提升了许多。 依然在读美术学院的白福兮似乎离这些纷争很遥远。 她隔三差五就会来研究所,送些饭或者配合我们做些初步检查和测试,不过似乎并不清楚白教授所沾染的血腥,每次提起来都是满满的崇拜。 某日老师正在帮东川大学附属医院完成一台精密的开颅手术,早到一步的阿福便在休息室等待,还追问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让我做实验呀?已经等了三个月啦。” 她大约中气不足,讲话总是细声细气。 我尴尬道:“还没准备好吧,其实很危险的。” “没关系,在我离开这个世界之前,能为哥哥留下点有价值的东西就好。”福兮微微侧过头,露出丝无奈的苦笑:“希望他不要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 谁也不会擅长面对生死离死别,我心中感到难过,却沉默无语。 “杨乐,哥哥很欣赏你的,你可千万要坚持帮助他呀。”白福兮抬起头很真诚地看着我:“等到虚拟机研究出来,你们的日子就不会这么苦了。” “其实我不觉得苦,能跟着老师做前所未有的事是我的幸运。”我讲出听起来像是恭维的实话:“在我的价值观里,这份工作比什么都珍贵。” 福兮依然弯着嘴角,轻轻地抱住怀里的便当盒说:“我要是有点用处就好了,像蓝小姐那么富有,或者像你这么聪明……” “你对老师不仅仅是这点意义。”我安慰道。 “对不起,胡乱抱怨让你心情不好啦。”福兮咳嗽了两声,苍白着脸色把便当盒交给我:“你替我监督哥哥吃掉吧,我想回家休息。” 从前我身边总是充斥着热衷于运动的健康女性,瞧着她比瞧着个透明玻璃人还要脆弱,忍不住道:“你不舒服吗?我开车送你吧。” 福兮摆摆手,背着书包迟疑地站起身。 可惜还没挪动到门口,就猛然蜷缩着摔倒在地上,犯了心脏病。 她就是这么个人,难受到快死掉,好像也不愿意给身边的看客添麻烦。 —— 没有什么能够阻挠白庄生拼命工作步伐,除非麻烦来源于阿福。 妹妹住院的那几天,他都不曾来上过班,之后终于露脸,却同时把她安置在研究所的临时病房里,隔三差五就去探望,一日四餐送的风雨无阻。 即便如此,并没谁觉得这对兄妹添了麻烦,甚至瞧着还挺心酸。 我在空闲的时候忍不住建议:“老师,难道你们家就没有其他亲戚了吗,应该找个人专门照顾她呀,或者雇个保姆。” “她全家都在火灾中去世了,是我爸收养来的,我妈也在我小时候跟爸离婚,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亲戚中间没得选择。”白庄生对着电脑上复杂的大脑模型说:“陌生人更不行,我不放心。” “其实……能在她生命的最后几年好好陪伴也挺重要的。”我小心翼翼:“虽然研究迫在眉睫,但……” 白庄生听明白我吞吞吐吐的话,反问:“觉得我对我爸的死和阿福的病都很冷血?” “不是不是。”我立刻摆手,毕竟老师待我不薄,但凡他研究出的东西全部都教给了我,实在不该胡乱评价。 “我也想陪伴。”白庄生叹息:“可时间不多了,容不得吊儿郎当。” “图灵集团给的压力是挺大的。”我当时没明白他什么意思,自作聪明地搭话。 “在阿福进入虚拟机时,我要保证它百分之百的成功。”白庄生望着空气说:“毕竟,这辈子我只有这么一个机会……” “嗯?”我满脸问号:“什么意思?” 他露出种微妙的笑意,关上电脑屏幕说:“杨乐,你最大的缺点,就是对科学没什么想象力。” 我摸着短发,不小自己近来完美辅助工作有哪里让他不满意,只好用讪笑掩饰掉心底的困惑,转身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第05章 在人际关系方面,我的生活经历实在太普通不过了,无论是由知识分子组成的家庭,还是几段有开心也有泪水的恋爱,都和其他人没有太多区别,所以并没有很容易地理解到白庄生和阿福之间的生死相依。对老师吩咐的事情,努力好好完成,研究所的很多事情对我而言仅此而已。 直到某个深夜,我在检索虚拟世界新资源时发现了诡异的地方,才稍稍有些存疑:白庄生究竟想要干什么。 在提及诡异之处之前,容我稍微解释一下。 经过老师的建议,虚拟世界的搭建在很大程度上变成了依靠数据自动生成,只要服务器维持着开启状态,计算机就会在合理的范围内不断自动地创造出新的东西,恐怕就连研究员们自己睡过一觉之后,都猜不出那里已经变成了什么样子。 这么做的好处当然是巨大的,首先依靠计算机的运算速度,虚拟世界的搭建比人工完成快了千倍不止,其次数据对于硬盘的占用量也大大缩小,譬如一棵树在那个世界摆了一百个地方,最终记录下来的不过是一棵树的美术素材和一个坐标而已。 自从项目进展到这个地步,我的工作量就大大减轻了,每天睡前依靠自创的脚本检查下数据安全,便不用再操心。 结果那晚,本地存储机竟然毫无预兆地自动更新了个奇怪的素材包,所占用的体积简直超越了五分之一个东川市,秉持着无法抑制的好奇,我耐心等到凌晨两点,才将它解压完成运行查看,没想到竟然里面是白庄生的家,研究所,学校和几间便利店的资源,完全是人工雕琢,精细无比,与现实中的建筑没有半点差别。 这是要干干什么…… 这个虚拟世界的数据包,造价绝对在百万美金以上。 我惊讶地确认了提交者,自然而然是白庄生。 他想要干什么呢? 很多时候我们力求虚拟真实,无非是希望实验者沉浸其中,无法辨别真伪罢了,老师费劲不讨好地搞与他人生经历密切相关的这些场所,难道是为了他自己更好的体验虚拟机? 完全没道理。 我灵机一动,打开手机连通外部网络,依靠了点属于黑客的小手段,终于搞清楚状况。 那两所高中是白福兮先后待过的,几家商店在东川市的实际地图中也分布在学校和老师的家周围。 如果没猜错的话,白庄生弄这个东西,是为了他的妹妹。 我摸着下巴冥思苦想,忽然压抑不住疑问,想要去他办公室问个究竟,可远远地望见白庄生那里透出的隐约灯光,又有些缺乏勇气。 毕竟我们并非使用公款推进项目。 既然蓝衫已经把钱给了老师,想怎么花,也完全是他毋庸置疑的自由。 —— 上帝大概对所有的事都自有他的巧妙安排,所以那个疑问并没有机会在我心里发酵多久,就因为场意外而显露出冰山一角。 “白庄生呢?”蓝衫照旧趾高气昂,只要出现在研究所内就意味着我们要打断日常的的工作,竭尽全力讨她开心。 因为平时跟老师关系不错,我被众多目光推选出来,硬着头皮迎接这位大小姐:“这会儿没看到,可能出去和医院领导开会了吧?” “他妹妹病了?最近住在这里?”蓝衫是个很美丽的女人,蹙起眉头也无法完全叫人讨厌。 我讪笑:“是啊,阿福身体一直不好,老师□□乏术,只能选择这样了。” “哼!”蓝衫没好气道:“我为他们雇保姆他们不要,却来扰乱公事,简直是开玩笑。” 虽然跟这位财团的“公主”关系很生疏,但我也清楚她不是个特别醉心事业的人,能出此抱怨,多半是怀着对老师的不满吧? 我主动端来杯咖啡:“蓝小姐您先坐,我找人去联系下他。” “不用了,我要看看阿福。”蓝衫推开我的手,径直便往里走去。 我慌着追在后面:“可是老师不允许别人打扰她,蓝小姐,您别激动啊。” 在支持到研究所以后,蓝衫就出资改装过这里,作为老板她当然有进入所有房间的权限。 我阻拦不利,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打开了阿福的病房门。 没想到里面的场景,令我们全都跌破眼镜——白庄生正坐在阿福床边,和她拥吻! 无论在哪个国家,亲人就是亲人,绝对不可以将其与*关系混为一谈,所以尽管明知道那两个人毫无血缘关系,但不适感还是从我的内心油然而发,令我尴尬万分。 其实之前就隐隐约约觉得这对兄妹很奇怪,不过亲眼所见的冲击力,还是太大了些。 蓝衫气道浑身发抖:“白庄生!你在干什么!” 向来内向的福兮简直吓得说不出话来,用背角挡住通红的小脸,大眼睛里满是慌张之情。 老师被蓝衫喜欢是有目共睹的事实,不过他从来都没有过多的表示,此刻也很淡定:“我在干什么你不是看的很清楚了吗,难道不知道先敲门后进屋的礼貌?” 蓝衫咬住殷红的嘴唇,半晌才道:“我支持你,是支持你科研的,如果上班时间做这种事,那我没必要再……” “如果对项目进度有任何不满意,你都可以解雇我。”白庄生摸了摸福兮的头,对她温柔地说:“再睡会儿吧,到晚餐时间我来叫你。” 话毕便逼着我们离开了这间屋子。 其实任何一个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阿福的身体早已是强弩之末,只要神经正常,谁也不会跟个绝症患者闹情绪,毕竟她距离“死者为大”也没有多久可以等待了。 可起了嫉妒之心的女人要多可怕就有多可怕。 当天蓝衫就在研究所发了飙,当众砸掉许多东西,才怒气冲冲地离去。 作为旁观者我无奈地站在旁边,并非不理解她的感受。 尽管老师并没有当众回应过蓝衫的爱意,但恐怕谁都会以为他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科学家吧? 蓝衫想要水滴石穿,又是一掷千金,又是假意照顾“妹妹”,结果到头来发现人家才是相亲相爱的一对儿,怎么可能不气到精神崩溃? —— 惹怒财神爷,我们的研究是不是又要被迫中断了呢?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问题徘徊在所有虚拟机参与者的心头,当然阿福也不例外。 某日白庄生去与国外的专家开会,我负责给小姑娘去送营养餐,结果刚推开门,就看到福兮坐在床头哭泣。 “你没事吧?”我紧张问道。 事实上她怎么可能没事? 她的人生,根本一件顺心的事都没有! 福兮不愿与我诉苦,赶忙擦掉眼泪,然后担心地问:“蓝衫有没有再来过呀?她不会撤资吧?” “应该不会,虚拟机对图灵集团是最值得投资的项目。”我故作老成地回答,其实心里也忐忑得要命,因为一旦研究搁浅,当初放弃哈佛phd的勇气,就会跌落成笑料。 福兮红肿着眼睛,对着我摆开的简单食物兴致了了。 “今天比较忙,就从医院食堂买了点,还是你想吃别的?”我耐心打探。 说实在的,大家的生活条件都不算很好,可是眼前的姑娘可怜巴巴,总让我想要为她做些什么。 “不用啦,谢谢你。”福兮拿起勺子,忽然道:“之前蓝衫给我打过电话,说只要她跟哥哥订婚,就会支持研究到底,其实这样也好……” “你是真的和老师……”我犹豫而好奇。 “我爱他,不是你熟悉的任何一种爱。”福兮淡淡地回答。 “那就拒绝订婚啊!”我本能地希望终成眷属。 福兮抬起泛着水色的眸子:“然后呢?反正我也不能陪哥哥更久了,耽误她的人生有什么好……杨乐,帮我劝劝哥哥,让我参与实验吧,当初爸爸收养我就是因我的大脑很适合这个实验,所以走之前,我想做点有意义的事。” 她将这些时,声音在瑟瑟发抖,脸上的表情却是坚决异常的。 我想起在虚拟机里看到的、与阿福有关的种种建筑数据,安慰道:“会的,我相信老师对一切都有计划,所以你也要相信他。” 第55章 完 —结局— 冬雪飘散在东川市的上空,让这个灰色的城市显得非常安宁。 福兮挺着肚子从便利店回家,进门就被新雇来的保姆接过手里的袋子,并且迎来大惊小怪的呼喊:“太太,你就快生产了,怎么可以一个人出去呢?白先生回来肯定会责怪我的,照顾你是我的工作啊!” 从小苦到大的福兮不习惯被哥哥以外的人看护,小声道:“抱歉,刚才特别想吃梅子,看你还在厨房忙呢……怀孕以后越变越馋了。” “很正常,不过这种零食添加剂太多,还是我帮你腌制点吧。”保姆的资料并不简单,有着营养学位,在照顾母亲和孩子方面都是一把好手。 福兮微笑:“麻烦你啦。” 正在这时,院子外面传来汽车发动机的声音。 福兮立刻趴到窗边去看,果然看到白庄生的身影,使得笑容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脸上冒出来。 由于她外套上的雪花还没完全消失,进门后的白庄生很容易就猜出现状,皱眉道:“天都黑了,出去的话应该等我陪你。” “就是去街角买点好吃的,看你们一个两个的,都数落我。”福兮走过去接过他的公文包。 “还不是担心你吗?”白庄生握住她冰凉的手:“快去换衣服,吃了饭好好休息。” “嗯。”福兮朝保姆笑笑:“你的手艺太好了,我都吃胖了。” “太太要真能胖起来,我的奖金可少不了呢。”保姆这样俏皮地说完,就进到厨房继续忙碌。 —— 进来白庄生被一间老牌的制药公司请去做顾问,赚了不少薪酬,使得生活条件变得富裕起来。 由于没了经济压力,福兮画起画来也变得轻松,常把作品发表在互联网上,虽然稿费只能靠网民打赏,却因此积累到不少粉丝与活泼的新朋友,使得生活少了丝寂寞。 加之肚子里的宝宝日渐成长,眼看就要到临产期了,生活真可谓是无忧无虑、岁月静好。 临睡前,福兮又靠在枕边凃素描。 她已经很久都没有做噩梦了,脸色变得比从前温润了许多。 “别太累,已经十点了。”白庄生靠坐在她旁边,摸摸她的头。 尽管福兮知道,哥哥总是陪着自己睡着了,再起来去书房看书,但她还是依偎在他怀里道:“看,我画了我们一家人的画像。” 雪白的纸面上,福兮和白庄生抱着个小婴儿,的确惟妙惟肖。 白庄生微笑:“你都没有看到孩子,怎么会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福兮说:“我知道啊,肯定长的很像你,就是个小小的你。” 白庄生俯身亲了下她的额头:“像你才好,睡吧。” “嗯。”福兮把素描本放在一边,轻轻地闭上眼睛。 “明天早晨想吃什么?”白庄生问道。 “都好。”福兮喃喃自语道:“我就希望自己醒来的时候,看到你在身边……” 随着灯关闭的刹那,夜色笼罩住了温暖的卧室。 白庄生依然在黑暗中深情地俯视着她,似乎能够保持这样的专注,一直到“永远”的以后。 <完> 雪花 2016/11/27于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