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入君怀》 1、失魂落魄 第一章:一见倾心 玄门已经很久没有发现根骨优秀的弟子了。 所有宗门都陷入了后继无人的恐慌之中。仙宗大能们悟道之后,寿数从百来年骤然提升至千余载,可他们的后代,却始终都是凡人根骨。 哪怕根基再深厚的男修、女修相结合,也无法打破s臼。 凡人入道,耗时奇长且概率极低。再加上妖魔入侵、天灾人祸的损耗,如今各大宗门人数都呈负增长。 可就在最近,仙门发现魔族的新生幼儿却离奇地继承了父母的根骨,而且不是一例。 魔族一向偏执贪婪,与仙门多有交战。若按此发展下去,只怕不用百年,实力就将超越仙门。 如同利刃悬颈,整个仙门都弥漫着阴霾。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外加三十六位长老齐聚一堂,商量对策。商量来商量去,发现没有对策――你管天管地,还能管人家魔族生孩子? 魔婴更强,鬼知道什么原因呢,万一是他们的男人比我们强,丢不丢脸,丢不丢脸?! 阴阳院掌院天衢子一直安静聆听。他一身白衣暗纹细密,黑发柔柔垂散至腰,身后背着筝与剑,剑柄的流苏长长垂落在他肩头。 他一直没有说话,旁边道宗掌院玉蓝藻问了一句:“天衢(注:音同渠)子,怎么说?” 天衢子视线垂地,声音温和低沉:“派人潜入天魔圣域,打探消息。” 话音一落,玉蓝藻就拍着他的肩,他侧身闪避。玉蓝藻习惯了,也不在意,满面微笑道:“有道理有道理!” 其他八脉掌院、三十几位长老,没人想过这个?都等着他开口呢。此时大家一齐起身,只差鼓掌:“奚掌院此计妙极,妙极啊。既然如此,就祝奚掌院马到功成了!” 皆大欢喜,只有天衢子的师尊在叹气。 要潜入天魔圣域,自然只能伪装成魔族。 天衢子向体内缓缓注入魔息,过程的痛苦程度在他脸上显现得并不明显。只有汗水诚实地滚落,衣袂滴水。 他的师尊载霜归守在旁边,见状只是叹气:“你明知他们躲懒,故意引你出口,何必多言?” 天衢子强忍着血脉撕裂般地剧痛,哑声道:“此事蹊跷,回避非是解决之道。” 载霜归狠狠心,想替他把最后一道魔息打入身体。天衢子竖手拒绝,连易容都是自己动手。明明脸色惨白,却倔强地抿住嘴,不肯露一丝软弱。 载霜归对自己这个弟子,又是心疼又是无奈。其实以载霜归的天资,本没有资格跻身九渊仙宗长老之列。 但他运气好,收了这么一个天资惊世的弟子。 天衢子作为一个弟子,真是什么都好。世家出身,礼仪周全,行止自律,从拜入他门下起,就没让他操过心。 可他知道,这个人看似温和,却如同柔中藏冰。微笑是拒人千里的疏离,从不交心。 他想叮嘱几句,却突然发现这么多年,一直是天衢子对他千叮万嘱。他苦笑,只说了一句:“早日回来。” 天衢子说:“我走之后,师尊记得严加管教诸弟子课业。云阶弱于阵法、云清需补剑道……” 载霜归无奈――看吧,一直被人担心的,其实是他。 天魔圣域。 法殿陈设华美,然而门窗紧闭。一线光自雕纹的缝隙中投落,顼o(注:音同虚画。)伸手去接。手刚一动,腕间黑色的铁锁便哗啦作响。 禁锢灵力的锁链,顼o扯了扯嘴角,她这个“挚友”,真是用心良苦。 门吱呀一声响,有人进来。顼o没有抬头,那个人走到她面前,黑袍上金丝绣纹华美繁复,十二章纹威严肃穆。 他近乎温柔地轻抚她的秀发。方才的妇人折磨得狠了,此时满室都是她的香气。桂花的甜香,引人迷醉。 他嘶声道:“顼o,你抬头看我一眼。”顼o不动,他于是抬起她的下巴,强迫她视线交错,“你这样,我很担心。” 他话音真诚,顼o笑得讽刺:“怎么,这些天下令折辱我的,原来不是魔尊吗?” 香气更浓郁了,他有些迷乱,“顼o,你是我选定的伴侣。我心有恋慕,又怎会折辱?” “恋慕?”顼o笑了一声,毫无他期待的任何感情。 他摩挲她的脸,魔傀真是把美艳刻入了骨髓。他说:“只是一点调|教。我希望你的身体,只因我而快乐。相信我,你慢慢会喜欢上这一切。” 用大量的器具和药物,来激发她身体的欲|望。让无尽的快感,来迫使她屈服。 那些精于此道的女人,在她身上留下大量痕迹,却没能降服她的灵魂。 他已经要失去耐性了。 顼o说:“不如杀我。” 他轻轻抚摸她的唇,她的唇温暖而柔软,仿佛无尽芬芳的源泉。他说:“我怎么可能杀你,我说过,你是我选定的伴侣。” “那我必杀你,赢墀(注:音同赢驰。)。”她的声音低而有力。 魔尊赢墀似乎略微放心,他的手穿过丝藻般的长发,轻轻抚摸她修长柔美的后颈。被他触碰的地方肌肤轻颤,他强行忍耐,不提前享用珍馐:“顼o,我需要一个魔后,我只希望那个人是你。从前,我们游山玩水、烹花煮酒,也很快乐不是吗?如今你又何必倔强?” 顼o身体疲倦,声音字节清晰:“你费尽心机与我结识,只是因为发现魔傀一族可以与魔族结合,生下魔婴。旧情不过一副虚伪面容,谈什么从前?” 赢墀慢慢握住她的颈项,略一用力,让她抵在自己胸口:“听一听我的心跳,顼o。不要这么想。” 他不知道顼o有没有在听,她看起来已经很虚弱,像是纸折的花卉,一阵小雨即将消融。他喜欢这种脆弱的柔美,却清楚地看见她眼底的憎恶:“禁脔玩物,也需要在意想法吗?” 赢墀轻轻放开她,想起当初画城初雪,她檐下握冰,如同霜雕雪铸。他起身走出去,对守在门口的几个妇人道:“三天之内,如再无进展,你们全部都死。” 药量又加重了。顼o厌恶骨髓里一阵接一阵的□□情潮。强烈的抵触,让妇人们这些日子的成果很不好。 有人悄声问:“姜夷,她有些受不住了。” 为首的妇人蹲下来,仔细查看她。虽然魔尊给予的时间有限,但如果人出了什么意外,她们恐怕也是百死莫赎的。 过了一阵,姜夷说:“还可以,再加一盏淫蛇血。” 蛇血入体,顼o突然双目一闭,身体软软倒地。诸女皆惊,姜夷忙探她鼻息,然瞬间色变。诸女大乱,有人说:“她死了,她死了!” 另有人道:“通知魔尊!” 姜夷面上惧色未消,怒道:“闭嘴!快去找医修!” 然后她看向顼o右手的铁链,索链连接着墙与顼o腕间的锁环,令她只能蹲下,不能坐、躺。原本欲趁她疲倦击垮其意志,但此时怕是不成了。她再不顾其它,找了钥匙打开顼o与墙相连的锁链。 银色的锁环还戴在腕上,她依旧没有灵力,却可以躺下来休息。姜夷正要扶着她躺下,顼o手肘突然猛力撞上她的鼻子。 姜夷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血流满面,顿时失去了知觉。 另两个妇人一呆,正要喊叫,顼o借厚重手镣,双手一分,用尽全力砸在二人头上。二人绵绵软倒,目中同不敢置信――服用了如此之多的淫血蛇,她竟然还有这样的力气? 顼o勉力起身,锁环的钥匙应该在赢墀身上,她如今全身上下毫无力气。更为可怖的是,淫血蛇流淌在她的血液里,她面色绯红,□□大量流失。 来自骨髓的麻痒,让她想要渴望拥抱和亲吻。 顼o踉跄逃出石殿,前面有一片桑林。 魔傀一族出生画城,天生喜采桑养蚕。赢墀囚住她之后,自以为是地也移植了一片桑林过来。顼o冲进去,必须先想办法打开手镣,否则没有灵力,她又身带异香,无论如何逃不出去。 可是赢墀既然以此限制她,显然便是笃定失去灵力的她无法打开。 她潜于林中,身上只有一件薄如蝉翼的纱衣,此时被香汗浸透,紧贴于身。血液在肌肤下燃烧,她呼吸杂乱,尽力平定心绪。 天衢子查探了最近出生的魔婴,发现所有的魔婴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的母亲,是魔傀。 魔傀一族,世居画城,极少与其它种族往来。 谁也不知道,他们居然可以与魔族交合产子,存续魔族的血脉。 天衢子皱眉,很快意识到这对魔傀而言,恐怕并非幸事。果然一路查证之中,发现许多魔傀并非自愿,多被囚禁关押。 这件事,魔尊赢墀知不知道?还是根本就是他授意? 以他的野心,一旦得知此事,魔傀绝不可能安稳。而且如今,其他魔婴相继出世,赢墀是不是也准备诞育自己的魔婴? 魔尊的实力毋庸置疑,若是这个魔婴也继承了他的根骨天资,只怕仙门又将添一强敌。 说起来,魔傀一族既然能孕育魔婴,那么与仙门中人结合,是否也能保留血脉根基? 天衢子满腹疑问,魔息在他体内游走,令他不适。但好在修为深厚,可以抵御。他潜入天魔圣殿。此殿共有三层,守护阵法数之不尽。 但阴阳院乃九渊仙宗根基,各种派系术法皆有涉列。他身为阴阳院掌院,对于法阵,虽不比绝顶阵修,却也当得起了若指掌。 他轻松穿过外围法阵,谨慎起见,没有入殿内查看。最内层的法殿外,居然种了一片桑林。天衢子眉头紧皱,玄、魔交战无数,双方俱了如指掌。这法殿他也并非初次潜入,何时竟种下一片桑林? 赢墀可不像是能得采桑之乐的人。 天衢子穿行其间,鼻端一阵香气缭绕不绝。是桂花的甜香,可此地不见桂树。天衢子寻香而往,突然脑后生风。天衢子反应何等迅速,背上宝剑一出,然偷袭者虽然快若闪电,力气却远比他想象得小得多。 宝剑一击,与她腕间黑色精铁碰撞,余力入体,她一口血喷出来,往后就倒。 是个女子。天衢子下意识接住她,一个旋身,止她跌势。青丝缠绵纠结而来,那馥郁甜香,在一瞬间袭击了他。纵有万重法阵相护也毫无用处。 天衢子只觉满怀温香,他搂住她的肩,掌心传来的温度,是他这一生未曾识得的滚烫。 是魔傀,他在其他关押魔傀的地方闻到过这种香气,但没有这般浓烈。 顼o只觉肺腑剧痛,没有灵力果然是脆弱,对方只是略微抵挡,术法已经震伤了她。她嘴里腥甜,却染得唇若丹霞。 天衢子不知道为何在这样紧要的关头,自己的注意力竟会集中在这里。他抬手为她输送灵力,瞬间就发现了她腕间锁环。 他弯腰抱起她,顼o感觉到陌生男子的气息,身体所有的感觉都聚集在与他相贴的地方。她右手紧紧握住他的衣襟,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想推开,还是更加贴近。 天衢子抱她走几步,把她放到桑树下,抬起她的手。顼o发现了,立刻一腿踹过去。 天衢子以膝压住她的腿,声音发紧,说:“困龙锁,我可以打开。” 顼o这才睁开眼睛,当颤颤睫毛分开,那双眸子澈若琉璃,琉璃中一点星光动荡,惊破了十里碧色。 天衢子只看了一眼,就忘记了如何打开困龙锁。他移开视线,不着痕迹地深呼吸,唤回四散的理智和智商。 顼o问:“普通魔族,能打开魔尊的桎梏吗?”她声音带喘,像一片羽毛飘落心间,此时倚着桑树,手抬不高。天衢子单膝跪在她身侧,低着头,快迅破去困龙锁的重重法阵。他要极力控制自己,才能不去看她双腕以外的地方。他说:“你是谁?为何被赢墀囚禁在此?”已是明知故问,掩饰自己的晕头转向。 然后他听见那个人轻声说:“顼o,我叫顼o。” 阴阳院掌院再一次从自己可怜的脑海里拎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魔傀傀首,顼o。因为不参与战事,多年来只闻其名。 他解开困龙锁,花了平常五倍的时间。而困龙锁打开的一刹那,她如蛟龙破冰。灵力重回,在血脉中奔流翻涌。天衢子退开几步,那种逼人的甜香似要将人溺毙其中。 “外袍给我。”她指指他的衣袍,天衢子毫不犹豫,解衣给她。冷不防怀中玉光一闪,被顼o一指勾走。 天衢子伸手去截,触到她的指尖,如被火烫,瞬间缩回。 顼o拿在手里看了看,是块玉佩,九渊仙宗阴阳院的阴阳双鱼佩。九渊仙宗的人?! 顼o披上他的外袍,轻笑:“奸细呀?” 天衢子欲言又止,他带着自己大弟子奚云阶的信物。潜入天魔圣域,风险很大。倘若不慎被捕,赢墀可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但是阴阳院掌院大弟子,这个身份,让他不会被杀死,也不会被赢墀索以巨额赎金。 有一定价值,却又不是最大的价值。确实是最为合适的身份。 顼o看了一眼玉佩背面,果然有一个清晰的“阶”字。阴阳院掌院大弟子,奚云阶。 她将玉佩扔回去,天衢子伸手接住。目前为止,天衢子表现出来的实力,倒确实是与奚云阶相符――他解困龙锁用了五倍时间。 顼o怎么可能想到,那还有可能是因为奚掌院色令智昏。 她手中光芒一闪,正是法宝赦世莲灯。天衢子目光在莲灯上略作停留,问:“一个人能出去吗?” 顼o轻揉皓腕,面上浅浅含笑:“足矣。多谢。” 声似珠玉坠地,天衢子心中颤动。她随手从墟鼎中取出一物,扔给天衢子:“救命之恩,容后再报。” 天衢子接在手里,发觉是一块琥珀。透明的琥珀,里面一片桑叶安静沉睡,碧如翡翠。他将其缓慢收入袖中,却见顼o踏桑而起。风动黑袍,露出里面白色薄衣。她这一身,白得刺目,黑得浓烈,青丝如瀑,铺陈身后。 石殿阵法拦不住她,她步伐从容,随阵息而走,行止间意气凌云,抬眸一眼,占尽风流。 居然没有问她,魔傀与玄门中人结合,是否婴孩根骨也随父母。天衢子抚摸袖中琥珀,失魂落魄,莫过于此。 回到阴阳院,天衢子清洗身上魔息。伐骨洗髓一般,痛苦再所难免。但他却在走神。 道修玉蓝藻、刀修木狂阳、佛修不动菩提,三位掌院隔着山水屏风相候。天衢子外热内冷,好友不多。也只有这三个人脸皮厚,经常同他走动。 木狂阳身着灰蓝色武师袍,手提六尺来长的乾坤日月刀,此时她一脸不耐:“天衢子你好了没有,不行我进来帮你啊!” 天衢子赤身躺在浴池中,鲜血渗出毛孔,满池粉色。担心木狂阳真的闯进来,他勉力道:“木掌院稍候。” 玉蓝藻一脸无奈:“木狂阳你能不能像个女人!他现在□□的,你进去帮什么忙?!” 木狂阳一顿长刀,大地震颤:“这都多久了,没看见我都硬了啊!!” “……”玉蓝藻和不动菩提都迅速远离了她。木狂阳左右看看,问:“干嘛啊,我是说膝盖。唉这阴阳院的弟子真是一点规矩都不懂,我们站了老半天了,连个凳子也没有。” 不动菩提终于看不下去,说:“木掌院,我们现在是在天衢子浴房。”哪有人浴房里摆几个凳子喝茶的。 木狂阳怒道:“我们明明在他浴房里,竟然不能看他沐浴。还有天理吗?!” “……”玉蓝藻有点牙疼:“木掌院,我们是在为他护法……” 不动菩提捻着佛珠:“木掌院稍安勿躁。容贫僧诵经一篇,为掌院清心祛欲。”说罢,念了一段度亡经。 玉蓝藻无力:“你这是提前为天衢子超渡呢?” 载霜归忍无可忍,拿着浴巾把三人赶了出去――清理魔息虽然痛苦危险,但只要这群人不来为天衢子护法,天衢子就他妈还有一线生机。 2、宗门香火 九渊仙宗,蜃起楼台。 因为宗主被困,主位空悬。九大掌院各踞一案。三十六位长老共同列席。天衢子刚刚洗净魔息,面目青白,唇色亦寡淡。此值六月盛夏,他仍披着羽缎的披风,现出几分病容。 八大掌院都对他表示了人性的关怀,毕竟他若倒了,苦活累活可推给谁去。 天衢子汇总了其它消息,却独独隐去了顼o出逃之事。当时她衣衫不整,从赢墀的内殿逃离,经历了什么,恐怕不言自明。 他人隐私,不当公之于众。天衢子把玩着袖中琥珀,其他掌院们对魔傀倒很是好奇。木狂阳摸着下巴:“如果女魔傀能孕育魔婴,那么男魔傀一定也能存续父母血脉。”她转头问刀宗四大长老:“如果我弄个男魔傀,你们应该没意见吧?” 四大长老眼皮抽搐,同时表示没意见――只要你不来猥亵我们,你搞谁我们都没意见。 正说着话,突然有弟子来报:“禀各位掌院、长老,山下有个女子求见奚掌院。” 嗯?大家都皱了眉,还是天衢子问:“明知诸位掌院议事,为何此时通禀?” 弟子小心翼翼道:“奚掌院,该女子自称魔傀傀首,顼o。魔族来访,弟子不敢擅作主张。” 天衢子瞬间冰封,又顷刻解冻。周围的目光却变得多姿多彩。他说:“请入苦竹林奉茶。” 苦竹林是他的居处,刀宗长老付醇风立刻道:“事关仙门存续,不止奚掌院一人关心。不如就直接将傀首请至蜃起楼台吧。” 天衢子话一出口,已经略感不妥,此时倒也并不坚持,挥挥手让弟子照办。 蜃起楼台,其实既无楼阁,也无亭台。 看上去琼楼玉宇、画栋飞甍,却不过是九渊仙宗以法阵构架的一处蜃楼虚影罢了。顼o举步踏过丹墀,只见周围风起云涌,楼台陷在云深处。 以术法拟一座仙宫不难,但芳草碧树、飞鸟游鱼,皆神形兼备。陛石上清晰可见刀刻的纹路。 单就这一处法阵,九渊仙宗大家风范,展露无疑。 顼o身上衣袍红黑相间,珠冠束发,珍珠为饰。不似初见时的柔美,却添了飒爽英姿。天衢子目光在她与衣袍同色的折扇上略微逗留,随后移开,垂眸道:“傀首驾临,有何贵干?” 心跳得快,话却说得慢。一字一句平心静气,听上去甚至有些冷淡。 相比之下,顼o反而热情一些。她扫了一眼座中诸人,已然看见天衢子腰间阴阳双鱼佩,当下语中含笑,道:“奚掌院有礼。”她微微倾身,手中折扇一合,发出一声轻响。 整个蜃起楼台,都充斥着桂花的甜香,如糖似蜜,销魂蚀骨。来者丝毫没有身为魔族踏足仙宗的忐忑,天衢子却是心乱。暗香侵体,他端坐不动,言语如掺冰:“傀首当不至为多礼而来。” 其余八位掌院互相看看,天衢子虽为阴阳院掌院,但是待人一直颇为温和。如今这般,似乎太过冷淡。 还是载霜归出言道:“傀首远道而来,九渊仙宗蓬荜增辉。”说罢,示意弟子添座。自有侍者另设席案。载霜归道:“还请傀首入座奉茶。” 顼o也不客气,抚衣落座,十名随从侍立身后。自有弟子奉上香茗,但掩不住魔傀体香。载霜归看了一眼天衢子,他竟将人晾在一旁,不再开口。 所有人都看出来,奚掌院似乎对魔傀一族并无好感。也是稀奇,他竟然也有厌恶到懒于逢迎之时。 载霜归只好道:“敢问傀首此来,有何要事?” 顼o微笑:“不敢相瞒大长老,”能够在此时开口殷殷相询的,当然是阴阳院大长老,天衢子的师尊载霜归了。她对九渊仙宗的人事还算清楚,“上次机缘巧合,欠下一份人情。特来归还。” 诸人都是一愣――魔傀欠下九渊仙宗人情?什么时候的事? 顼o扫了一眼,见座中人神色皆颇为困惑,想来上次魔族法殿的事并未传播扩散。心中对阴阳院这位掌院大弟子不由多了几分好感。 她浅声道:“不知奚掌院座下是否有位弟子姓奚,名云阶?!” 奚云阶。她提到这个名字,天衢子心中一跳,一点难以启齿的隐秘情思似被人当众揭开,他心中滚烫。然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心中云翻雨覆,面上却无波无澜。 还是不肯答话。 顼o身后的侍从已对这样明显的怠慢颇为不悦。但这也是可以理解的,仙宗与魔族多年交战,魔傀虽隐居画城,却到底也是魔族一脉。 双方可算不得和平友好。 为免冷场,玉蓝藻道:“久慕傀首风姿,今日一见,名不虚传。阴阳院确实有云阶此人,正是掌院座下大弟子。” 他们心思又颇为不同,虽然魔傀同属魔族,但是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当可解眼下后继无人的燃眉之急。 而且这样的势力,九渊不动手,魔族早晚鲸吞蚕食,对仙门极为不利。是以此时反而愿意示好。 顼o微微颔首,道:“既然如此,是否劳烦大长老请出此人,让本座当面致谢?” 她似也看出天衢子对魔傀心存芥蒂,不再同他说话了。天衢子掌心皆被汗湿,熟悉的甜香驱散了他身上苦竹的清寒,梦中人在眼前,然目光如有千钧的重量。 他不敢抬头看。 载霜归轻咳一声,示意天衢子,无论心中如何不悦不喜,始终不该在此时发作。但见天衢子并无反应,他只得道:“当然,傀首稍候。”说罢,命人去寻奚云阶。 奚云阶匆匆赶来,身上还穿着阴阳院弟子的练功服。但他身姿挺拔,仪容整齐――天衢子平日里对诸弟子的内外要求都是很高的。 此时站在蜃起楼台,他颇为不解。 顼o见到他的“真容”,觉得比想象中年轻些。她一向喜欢清丽俊秀的少年,此时更加欣赏:“云阶,好久不见。”说罢,往旁边一侧身,将席案让出一半。 奚云阶满头雾水,载霜归心中不满――师父已经够无礼了,弟子不能再愣头愣脑了。他声音里便多了两分威压:“还不见过傀首?” 大长老发话,奚云阶当然只好遵从。他向顼o略施一礼,踌蹰片刻,终于是在她身边的席案上坐下来。 根基精纯的仙门大弟子,气息也干净清冽。顼o心情上佳,微笑道:“这次来,有一件礼物给你。” 奚云阶问:“在下与傀首素未蒙面,如何敢当傀首厚礼?” 顼o眉目舒展,笑意盈盈,令人目炫。上次的事,想来奚云阶是觉她当时狼狈,并不想对外人言。她说:“无妨。” 说完,对身后侍从一示意。黑衣侍从中走出一个俏生生的女童,向奚云阶一拜。稚子天真,奚云阶满面绯红:“傀首,这……这是……” 少年含羞大怯的模样惹得顼o又是一阵轻笑:“此子赠予云阶,以报当日大恩。好生教养,自有回报。” 奚云阶连脖子都红透了:“这……傀首,万万不可!” 顼o正要说话,天衢子终于皱眉道:“你身为魔傀傀首,岂能将族人视为玩物,随意赠送?!” 顼o闻言,倒是看了天衢子一眼。此人自她到来后,一直不假辞色。想来也是对魔族深恶痛绝那一类人。 这种人在仙宗不是少数,顼o也不想理会,道:“奚掌院既知我是傀首,便该明白插手他人族内事务乃是逾礼之举。” 此言出口,亦是心中不快了。 载霜归赶紧道:“奚掌院言出无心,傀首请勿见怪。”说完,向奚云阶施了个眼色――眼下大家最关心的,就是魔傀若与仙门中人结合,到底能不能诞下根骨优秀的后代。 她送来魔傀,此事便将有解。何来推拒之理?! 奚云阶莫名其妙地收下了一个清丽女童,心中只觉得荒诞无比。顼o倒是不以为意,她起身,向诸人微微欠身:“本座心意已臻,就此别过。” 其他掌院互相看了一眼,立刻有人道:“傀首百忙至此,九渊尚且未曾款待。不如盘桓两日,让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九渊仙宗下有九脉,分别是阴阳、道、佛、刀、剑、阵、医、妙音、器九院。 此时说话的正是器宗掌院九盏灯。显然如今人才凋零,已经令有的人沉不住气。载霜归连忙道:“正是,傀首初至九渊,又有故人在此,不如就让云阶带傀首四下走走,一观融天山雾景,如何?” 他毕竟老辣,一番话,不仅把顼o留在九渊,更是直接留在阴阳院。本来理应天衢子陪同更合礼数,但天衢子表现冷淡,载霜归可不希望阴阳院此时与魔傀一族交恶。 奚云阶无疑是个好人选。 顼o微仰上身靠在椅背上,轻轻把玩折扇:“既然如此,长老盛情,顼o却之不恭。” 载霜归心下松了一口气,向奚云阶使使眼色。奚云阶只好起身:“傀首请。” 顼o略微点头,由载霜归等人一路送出蜃起楼台。后由奚云阶陪同着,游览九渊山色。天衢子目光扫过伊人背影,心绪烦乱。 载霜归送客归来,看一眼天衢子,低声道:“就算你对魔傀一族有成见,也不必非在此时表露。就不能容忍一二吗?” 天衢子心中微顿,片刻说:“我对魔傀,并无成见。” 载霜归问:“那你是对傀首顼o行事不满?”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说:“你与她相识?” 天衢子终于道:“天魔圣域,有过一面之缘。”仍是含蓄带过。载霜归到底了解他,知道他不愿说的事,必有原因。于是说:“你潜入天魔圣域,身上带着云阶的信物。所以她是将你误认作了云阶?” 天衢子心中空无,像是也随某些人离开了一样。他低声道:“嗯。” 载霜归明白了:“你既连敷衍也不情愿,便让云阶出面也好。” 天衢子猛地抬头:“不,师尊,我……”我愿意!可无论如何说不出口,就这样卡住。 这个徒弟性情最是寡淡,素来不愿与女修打交道。载霜归拍拍他的肩,一脸师父明白的表情。随后回到自己座席,诸位掌院心思各异,但都在魔傀一族上打着转。 连木狂阳都难得一脸正色。 玉蓝藻说:“魔族既然知道魔傀之事,就不会善罢甘休。恐怕魔族不日会起内乱,傀首今日到访,不知道会不会另有深意。” 阵修典春衣说:“无论如何,如今我们形势严峻,总得把握时机。” 其他人尽皆点头,目光一齐落在天衢子身上。 天衢子明白他们的意思,其实不管魔族也好,仙宗也好,任何拉拢与帮助都不可能毫无原由。 修仙或者堕魔,只要人活着,始终便身在名利场。一身牵绊,谁能超脱? 他说:“诸位言下之意,奚某明白。” 木狂阳说:“你既然明白,就给人家一个好脸色。哪怕装得再恶心,也请您老务必忍住。” 器宗掌院九盏灯随即表示了对木狂阳的支持:“若是阴阳院实在不愿接待,器宗倒是可以代劳一二。” 他这话一出,除了佛宗掌院不动菩提没有反应以外,其他掌院与长老都纷纷动起了小心思。邀约之意溢于言表,天衢子站起身来:“阴阳院不至于接待不了一位画城之主,不劳烦心。” 话落,径自离开。 阴阳院。 奚云阶老老实实地带着顼o浏览山色,阴阳院最有特色的地方名叫十方世界。内里池水半沸半凝,草木半枯半荣。日月同天而现,昼夜光影交割。 顼o很喜欢这种奇奇怪怪的异象,她行走其间,指着湖中游鱼,问:“灰色的是它的影子吗?”湖中所有鱼,皆有重影如镜像。 奚云阶面色微红,道:“阴阳之道,高深玄奥。此地深意,云阶亦是似懂非懂。” 顼o拍拍他的肩:“其实云阶不必深思,此地极力想要阐述阴阳,却如士子面红耳赤之争,欠缺自然。此情此景若是有主,莫非也是阴阳人吗?” 奚云阶面色扭曲:“傀首请勿戏言,此乃家师之作。” 身后有脚步声渐渐接近,顼o没有回头就知道――阴阳人来了?!果然背后不能说人坏话。 她转过头,看见天衢子一身白衣,背筝负剑而来。他腰身紧窄,行走之际腰间阴阳双鱼佩流苏微微晃动,在半明半暗的光影中,风采超然。 但显然刚才的话没能逃过这位玄门大能的耳朵,他面色不善。顼o轻咳一声,终于还是见礼:“奚掌院。” 天衢子视线偏移,不敢触碰她的视线:“闲时涂鸦,让傀首见笑了。”有意缓和了声音,是想要和解的意思。 顼o立刻准备接受他不辨真伪的善意,吹捧道:“游戏之作已令人惊叹,掌院学识深如渊海。顼o钦佩。” 可是尚算得体的恭维并没有得到想要的效果,天衢子眉峰紧蹙,又移开目光,不想说话了。他早已适应这样冷淡疏离、言不由衷的交谈,但与她并肩一处时,他痛恨这种相隔千里的虚伪客套。 所以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自己声音的冰冷:“傀首并未惊叹,也不钦佩,何必说出这等口不对心的话来。” 这人堂堂一院掌院,不是这么小气吧?!顼o也是有脾气的,立刻回以尖锐:“掌院说得不错,万物生长,柔美自然。美隐匿丑,明包容暗,眼中有阳,心中见阴,阴阳从未相离。而此地景与物,逼迫阴阳同现于肉眼。有形无神,看似高深莫测,实则婢学夫人,矫揉造作。不如趁早拆去。” 好吧,彻底把天聊死了。 奚云阶都不知道怎么圆了。跟随而来的载霜归气得将要中风。 天衢子浓睫低垂,又到了这种地步。但鼻端甜香追魂索命一般,让他的思维不似平素敏捷。他不是一个擅于言谈的人。他出身高贵,生活优渥。别人拜师,都是千恳万求。他拜入载霜归门下,是载霜归苦劝一月的成果。 旁人学艺,大多讨好师长、借力同门。他过目不忘,载霜归等不及他开口,已经倾尽全力堆砌他一人。 九渊仙宗九脉掌院,玄门中人视为极权巅峰,争夺再所难免。只有他乃临危受命,师门早已倚重。 他一生太过顺遂,不肯俯首,也不懂迁就。 可是他也舍不得走。他凭栏而立,风贴水面而来,半暖半寒,撩起他暗纹细腻的衣袍,流光明灭变迁。他薄唇紧抿,不动不语,白衣黑发,如冰雕玉刻,倒是与这环境水乳交融。 顼o觉得,他不说话的时候要可心得多。 载霜归强行打破僵局:“傀首之言,也有道理。十方世界乃奚掌院入道十年时所作。彼时他年方十八,少年心性,总是更喜目中所得。如今千年过去,心境想必早已不同。但因此地深得上任掌院喜欢,故而留存至今。倒惹得傀首见笑。” 是了,应该这般说。可为何忍不住针锋相对? 天衢子随手扯了一根草茎,法阵不敢反抗阵主,微微颤动。顼o也震动,虽说之前的令人惊叹语出违心,但若这只是一个不满二十的少年之作,那可以说是惊为天人了。 此地是术法补全,一半真景,一半虚影。虽然造景心性尚不成熟,但对术法的理解与觉悟可称精巧。 有了载霜归打圆场,她也想先下了这个台阶再说。毕竟跟阴阳院掌院交恶,非是此行目的。当下说:“想不到奚掌院不足双十时,已是才华横溢。倒是本座浅薄了。” 这句称赞算得上真心实意,天衢子没有回头,却也思忖着如何将先前唇舌交锋的不快洗刷干净。正要开口,却听顼o又道:“奚掌院已逾千岁,看上去却是容颜俊秀,九渊仙宗真是驻颜有术。” 什么意思?是暗指我年老吗?! 天衢子转过头,冷冷道:“敢问傀首时年几何?” 载霜归暗暗叫苦,不知天衢子今日到底发了什么疯。毕竟年纪什么的,他以往从未在意过。 顼o当然也看出他容色不对了,但是他一个大男人,玄门大能,为什么会在意年龄啊?!她心中叹气,却还是压了压火气,说:“蒙掌院相询,今年恰好五百载。” 五百!!小了六百多岁!! 天衢子平生第一次品尝失落,有些难以下咽。他说:“五百岁?九渊仙宗确实有几本驻颜秘籍堪称精妙,不然就赠予傀首吧。” 什么意思?!什么意思?!! 已经不用猜什么意思了,他就是说本座长得老!!混帐!贱人!!老匹夫!! 他成功踩中了所有女人的痛脚,顼o再压不住心火,反唇相讥:“掌院驻颜之术,秀气有余,却失之阳刚,确实更适合女子使用。本座这便愧领了。” 这话却是违心,天衢子看上去虽是二十六七的年纪,但是鹤骨松姿、威仪凛然,并不女气。然而出自她口,却十分诛心。天衢子拂袖而去。 还是走吧,虽然眷恋有如千丝缠心,但再待下去,打起来就不好了…… 3、蜃起楼台 第三章:蜃起楼台 载霜归真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的弟子会对画城傀首厌恶至此。他平素虽然不喜与人深交,但毕竟身为掌院,待人还算是温和有礼。 如今俨然已是不顾风仪。他只好陪着笑:“奚掌院……”实在是太难解释了,他只好胡扯:“身体不适,难免性子躁些。言语不周,傀首请勿见怪。” 顼o的怒火却不是这几句话能够消去的。生平第一次被人讥讽自己容貌衰老,身为一个魔傀,简直是奇耻大辱!身为女人,这就能称得上深仇大恨!! 她冷笑:“不敢当!”回首对身后侍从道,“返回画城。” 侍从领命,一行人就欲起行。载霜归心中焦急,连连向奚云阶使眼色。奚云阶看着顼o与自己师父之间战火熊熊,一直没敢开口。这时候终于道:“傀首难得前来九渊仙宗,就请歇息一晚,容我等略备薄酒,一洗风尘吧。” 他一开口,顼o的火气终于降了一点。到底还是给了他一个面子,只是却也不打算原谅那“奚老匹夫”了。她说:“奚掌院既然贵体有恙,夜晚席间,就不劳烦他作陪了!” “贵体有恙”四个字被无限加重,更像诅咒。载霜归赶紧道:“感谢傀首体谅。云阶,先带傀首前去客苑略作梳洗。” 苦竹林。风掀碧叶,翠色如涛。 天衢子坐在一方灰白磐石中央,面前清潭微皱,菖蒲抱水,青鱼相戏。今夜载霜归在客苑设宴,天衢子知道。 可是载霜归未曾前来相请,很显然,并不需要他出席。若是平时,他根本不会想起,他本就不喜欢杯盏之前的虚假迎合。 可是今天,却是心中风起,诸事皆不合意,连竹林沙沙之声都有扰清静,不得安宁。 直到三更时分,他突然以神识贯入护山大阵,巡视阴阳院。每个宗门驻地都有自己的护山大阵,阴阳院当然也不例外。 此处法阵名为连衡,因着数代掌院修补改进,再加之灵脉加持,早已生出灵智。 天衢子意念一动,连衡已经调整阵基,很快牵动他的灵识,四下巡视。 其实院中有无异常,天衢子心如明镜,并不需以法阵特意查看。毕竟堂堂掌院,不会真的来干巡山弟子的差事。 此时神识扫过融天山各处,最终停留在客苑。连衡终于停顿了一下,说:“掌院,此时苑中所接待的,乃是女宾。” 是很公事化的提醒。 天衢子表示明白,连衡便不再干涉,一路将影像俱摄入他眼底。时辰不早,顼o的卫队已经开始轮换执勤。现在她房间门口有二人警戒,院子里三人巡守。 连衡这样的大阵,于融天山早已融为一体,一草一木皆如它发肤,不是远道而来的客人能够发觉的。 它一路将影像移入顼o房中。 顼o却还没有睡,看清她房内状况,天衢愣住。 房里没有点灯,黑暗中她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单衣,整个人坐在锦榻之下的踏步上,长发全部汗湿,紧紧贴在颈项。她似在忍受巨大的痛苦,双手抱膝,不肯抬头,也不肯发出任何声响。 只一双手互相交握,指甲刮得指间血肉模糊。 这是? 天衢子细观她,最后道:“连衡。” 连衡早已贴近顼o,将她的症状与心跳、脉博收集完毕,随后道:“掌院,女宾身体不适,是否为她延医?” 天衢子摇头,阴阳院本就是杂家,医道他也略通。他看了一眼连衡呈现在眼前的初诊记录,说了声销毁。 连衡一愣,却还是照办了。 天衢子随后关闭了客苑一带的阵灵、阵眼,如此一来,他出入客苑,连衡便不会留下任何记录。 顼o确实身体不适,身陷魔族时,赢墀为了迫她屈服,每日里都有命人为她灌服神女泣露。神女泣露食之成瘾,每夜子时过后,则骨髓如万蚁争噬,奇痒难耐。 再加之淫蛇血发作,她几欲疯狂。可却不能有太大动作,门外侍从本就警觉,些微声响,足以惊动他们。 顼o唇齿紧咬,颤抖如冰天雪地里初生的小兽。 周围术法波动,她却连抬头都做不到。身体失去控制,脑海里一片模糊。唯一的坚韧,便是不言不动。 有人缓慢走近,是赢墀吗? 顼o手中绿光一闪,一股极强大的灵力扩散开来。 来人当然是天衢子,他一手控制顼o,一手打开客苑法阵,隔绝屋里动静。绿色的光影如尖刀利刃,层层切割他护身的法阵。 这法宝威力不俗,但如今顼o太虚弱了。而仅凭法宝,要对付他这样的玄门大能,是不行的。 天衢子很快压制了护主的法宝,蹲在顼o面前。顼o根本没有抬头,她呼吸滚烫,一身汗如水洗。此时虽无反应,手里却暗暗掐诀,是打算拼最后一击。 天衢子轻声说:“我身上有月髓,只要靠近,可以缓解神女泣露发作之苦。” 这样近的距离,满室馨香,他声音沙哑干涩,一瞬间却与法殿外的初遇重叠。顼o神智早已模糊,只凭惯性的坚毅苦苦支撑,此时这声音,没有由来令她安心。 “云阶。”她唇红若沁血,声音出口,却几乎只是一个口型。天衢子将贴身的防护之物尽皆去除,慢慢将她揽过来,只觉怀中一汪沸水,而他心跳如擂鼓。 他言语无虚,顼o很快觉出月髓的效用。那可遇不可求的至宝透过面前人的身体,慢慢清散她体内令人痛不欲生的搔痒。 她忍不住紧贴他,似乎汲取他身上的药力一样。天衢子吸入的空气滚烫,连累肺腑尽皆燃烧。他的手几番欲揽上她肩头,最后都克制着垂于两侧。 因为抓住,就不会放开。 温柔娇躯寸寸紧贴,却似乎还不够,她水蛇般缠绕过来,湿透的青丝垂落在他颈窝。天衢子轻声问:“可有好些?”声音也被香汗沾湿,他喉头微咽。 缠身多日的痛苦暂时缓解,顼o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极度疲倦之后的慵懒,听在耳中,令人心颤:“确实有效。此物可以相易吗?我拿神魔之息跟你换。” 她说话之时,螓首上扬,红唇擦过他的喉结,如同在他颈项间点燃不可熄灭之焰。 天衢子鼻息沉重,开口时字字艰难晦涩:“此物入在心窍,难以取出。” 他极力自控,不防她挤得更贴近一些。一层湿衣之下,她肌肤滑不留手,他只是稍有不慎,心已坠入这温软泥沼之中。愈挣扎愈陷落,逃脱无从。 欲望节节攀升,他想要尝尝那丹唇滋味,可是不能。 他上身微微后仰,坐在踏步之上,背靠榻沿。顼o几乎全身都偎依着他,轻声叹:“真好。” 数月折磨,即使逃离赢墀的内殿,神女泣露和淫蛇血依旧每夜准时发作。她已许久不曾安眠。 此时背靠“奚云阶”,月髓之寒柔软如丝,体内所有不安渐渐平息。她几近贪婪地深呼吸,“奚云阶”一直没有任何冒犯之举,这令她十分安心。她美目紧闭,声音如同喃喃自语:“可否迟些再走?” 耳边有人低声答:“可。” 她靠得更紧些,直令他窒息:“你真好,胜出天衢子那个老匹夫甚多。” 一语惊散无边绮梦,老匹夫轻声辩解:“其实我……”她对自己印象极差,如果此时挑明身份,会如何? 无尽长夜,他想略微延长相依相偎的时刻,于是道:“不是你想得那样。” “我想得什么样?我是怀抱结交之意而来的。”一缕发梢轻搔她的下巴,顼o伸手握住,指尖打着圈把玩,“你说他都一千多岁了,性情怎的如此恶劣?还是孤寡老男人,晚年都脾气古怪?” 孤、寡、老、男、人。 仿佛当胸一记重拳。天衢子心里嗖嗖地直冒凉气,一句话说不出来。好在顼o也知道当着徒弟面非议人家师尊并不适宜,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身体像是泡在温泉香汤里,困意阵阵袭来,她只是嘟囔了一句:“在你身边真好,都不想回画城了。” 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在发作之时固然剧烈,但赢墀的本意并非单纯只为折磨。是以药效被驱散时,身体所得到的愉悦也十分可观。 赢墀加诸在她身上的桎梏,她回以了千百倍的仇恨与厌恶。但对于另一个能缓解痛苦给予舒适平静的人,她不可避免的,产生了赢墀渴望的寸缕依恋。 天衢子发现了她的柔软顺从,如同春风过境,纵是万丈寒冰,也要寸寸消融。他握住她手,触碰自己的脸,说:“顼o,我不是云阶。” 可怀中人毫无半点反应――她睡熟了。 天衢子一直等到东方发白,再晚一点,四大长老例行巡视,很快就会发现客苑的防护法阵的阵眼阵灵被关闭了。 可她呼吸平稳,好梦正酣。天衢子慢慢与她分开,她湿衣穿了一晚,早就干了。但到底灵力相护,并无影响。 天衢子没有抱她上榻,只怕肢体沾染,令自己行为失当。他最后打量她一眼,避着门外的魔傀巡守,很快出了客苑。 法阵赶在四大长老巡山之前重新开启,一切如常。只有他沾得一身暗沉芬芳。 顼o这一觉,却是睡得极好。 待到醒来时,已是天色大亮。她开门,自有侍从侍候梳洗。因着师尊怠慢,奚云阶被载霜归提着耳朵吩咐了一番,这时候早已候在门外。 顼o看见他,心情更佳,连眼神都温柔闪亮:“一时睡过了时辰,倒劳云阶久候了。” 奚云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只是躬身回礼:“傀首见谅,是云阶早至,惊扰傀首清梦。” 二人一路客气寒喧,奚云阶领着她来到太始居。四大长老早已在此相候。虽然诸人已是辟谷多年,但贵客到来,始终还是食物更能避免空谈之尴尬。 昨天夜里,他们前去看望了顼o送给奚云阶的女童。 女童父亲是仙门中人,母亲乃魔傀一族。载霜归亲自为她测过灵根,毫无疑问,她的根骨远超凡人。 这是一个信号,顼o带给他们一个绝对令人心动的消息――魔傀不仅能够诞育魔族,也能为仙门延续香火。 能混到九渊仙宗长老位置的都是人精,这次顼o前来的意图,大家约摸已猜得几分。魔傀必是与魔族生了嫌隙,画城想要寻求别的助力。 但是此事谁先开口,如何开口,关乎太多人的得失利益。 若是处理不当,只怕与魔族的一场大战又在眼前。上次玄门与魔族的交战,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肉身损毁,元神被困,九渊仙宗多位长老战死。 直到现在,整个宗门都群龙无首,称不上恢复元气。 顼o坐在桌前,太始居四面纱帷,清风徐来,心旷神怡。 四位长老仍然是微笑寒暄,对她的来意绝口不提。四只老狐狸。顼o心下叹气,她此来确有试探之意。但也未抱太大希望。 九渊仙宗也好,魔族赢墀也好,其实所求相同。而这却是她不能应允的。 是以仙宗虽然与魔族乃死敌,但要放手与之一战,还是需要令他们心动的收益。 而她出师已是不利――九渊仙宗九脉掌院,虽然其他八位非常活跃,但其实影响力最大的是阴阳院天衢子。 可天衢子对魔傀一族显然并无好感。他不愿相助,长老的意见便只能供由掌院参考。阴阳院考虑,其他八脉掌院便会观望不前。 可天衢子那种人,一眼便知固守自我,不是能为言语所动的。 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仙门意识到,魔傀如被攻陷,对魔族的实力会有何等影响。后续如何,恐怕只能尽人事了。 思路及此,她便也只谈山色饮食,不提其他了。一餐饭罢,竟是一句正事没有。 四大长老心下也焦急,但是他们比她更知道此时不能先递橄榄枝。毕竟真正血刃戮颈的不会是自己,必须得沉住气。是以虽然极尽客气,却极具耐性。 顼o深知再耗下去也没意思,饭毕之后,即起身告辞。 载霜归与其他三位长老一齐将顼o一行人送至融天山下,一路语笑晏晏,却是各怀心思。 临别之际,顼o显然有话想对奚云阶说。载霜归向其他人施了眼色,四大长老互相交谈,故意前行引路。 顼o得以与奚云阶并肩而行。 “最近两日,真是劳烦云阶了。”她说话的时候,眸子清亮无比。奚云阶一直不明白她为何对自己另眼相待,但载霜归的叮嘱他很明白。 眼前人姿容绝世,行止间洒脱不羁,却不失女儿仪态。他其实也很有好感,但深知魔族与玄门隔膈,是以举止得体,一直不敢逾矩。 此时听她这般说,他抬头便看见她眸子里清澈地倒映着一个自己,顿时微红了脸颊:“傀首言重了,傀首驾临融天山,乃是九渊之喜。能与傀首同游,也是云阶之幸。何来辛劳可言?” 是正式得不能再正式的客套,这个人不论是人后的温存还是人前的清正都令人心悦。 但却不宜再多言。他话语内外,皆提到九渊。显然立场与宗门绝对一致。私交如何,不能动摇其志。 夜半相偎,不过一刻虚念。魔族与仙宗历来敌对,鸿沟如海,终无法逾越。 她向奚云阶与四大长老拱手作别,一行人离开融天山,踏上飞舟,返回画城。 苦竹林。 天衢子本就刚刚伐骨洗髓,清理完魔息。病体未复,昨夜又一夜未曾合眼,到现在已感困倦,却觉风声扰耳,不能成眠。 不多时,四大长老同至。院子里石桌鼓凳,天衢子随手示意四人落座,亲自斟茶。 载霜归说:“我们测过顼o送来的女童,魔傀确实能够为仙门生息繁衍。” 天衢子也开始有些明白她的来意了。 他问:“她走了?” 载霜归点头:“走了。走之前仍然什么都没说。倒是与云阶私下说了几句话,但都无关紧要。” 杯盏中茶水满溢而出,天衢子挥手拂去,心像被生生挖却一块,空空荡荡。 阴阳院二长老一页笺问:“傀首前来,似有求助之意。但又始终绝口不提。如果魔族果真意图吞并画城,我等总不能坐视。掌院心中可有应对之策?” 天衢子收拾心中斜逸旁枝,道:“魔族盘踞天魔圣域,画城也在其中。九殛天网之威,四位都曾见过。” 他提到九殛天网,四大长老都沉默了。 九殛天网是天魔圣域魔族的防护大阵,拥有四条灵脉加持。如果襄助画城,就要闯入阵中与魔族正面相抗。 天衢子缓缓道:“魔傀一族若真心想要寻求帮助,就只能舍弃画城,出天魔圣域,种族更名易姓,由九渊仙宗安排驻地。而这,眼下她不会同意。是以,商谈无用。” 他一席话终,四大长老相对无言。载霜归问:“可是若魔族吞蚀魔傀,岂不实力大增?” 天衢子抚摸袖中琥珀,半晌,说:“这也正是她此行的目的。我意,观望。” 当天下午,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再次齐聚蜃起楼台。 八位掌院赞成襄助画城,阴阳院一脉反对。九渊仙宗迁延观望。 及至出了蜃起楼台,各脉掌院、长老各自回返。天衢子突然道:“云阶。” 跟在他身后的奚云阶一愣,差点撞到他背上:“师尊。” 天衢子问:“将今日临别之前,傀首顼o……与你的谈话内容,细细说与我听。” 奚云阶只以为师尊关心顼o的态度,忙将一日对话复述与他。 天衢子安静聆听,一直面无表情。奚云阶也不知师尊喜怒,有些小心翼翼。 “傀首言重了,傀首驾临融天山,乃是九渊之喜。能与傀首同游,也是云阶之幸。何来辛劳可言?”这最后一句回复,真是客气,直将昨夜朦胧情愫,客套得泾渭分明。 天衢子一路前行,未发一语。 满心涩然却难对人言。 4、无权悲喜 第四章:无权悲喜 魔族反复查看了由魔傀生育的魔婴,十二位族长同意对画城用兵。 但魔傀与魔族同宗同源,且意不在杀戮,魔尊赢墀决定亲自前往。 顼o刚回到画城,就接到魔族发来的战书。信函由赢墀亲自手书,言辞还算恳切。再三称征伐非是目的,希望“以茶代刀,对坐相商”。 顼o的回应,就是立刻排兵布阵,在通往画城的必经之路日围山伏击了赢墀前军五千。魔傀胆大包天,魔族大哗。 九渊仙宗。 每个宗门都有一些不到紧急时刻不轻易启用的法宝。此时,器宗弟子将一面巨大的玄光镜竖立于蜃起楼台中央。 天魔圣域虚影投于空中,九脉掌院神情肃然。 画城之下,魔尊赢墀双唇紧抿,瞳孔被浩浩魔气沾染,略带紫色。他身后,侍卫长咸柠轻声道:“魔尊,此战势在必行,那帮老家伙,已经颇有微辞了。” 赢墀当然知道,虽然大军压境意在威吓,但是一旦流血,战势就不能避免。他必须有所收获,否则他方一行军,就损前军五千。 十二族的老东西们岂能甘休? 他轻轻抚摸手上暗红色的宝石戒指,许久说:“全力攻城,直到魔傀愿意出降为止。” 咸柠说:“不会出降的。”赢墀目似寒冰,咸柠却不似别人那般惧怕他:“从您动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那一刻起,您就应该知道,她不会降的。此战不能容情,只能不死不休。” 赢墀迎面一拳打在他脸上,咸柠瞬间满面是血。他只是随手一擦,并未后退。 魔兵攻城,画城被战火舔舐。 魔傀四君贪、念、嗔、痴掌管兵士,如今是贪君率君迎敌。赢墀注视战场,目光却在四下搜寻。魔傀世居画城,平素极为低调神秘,从未参与战事。故而实力成谜。 如今看来,魔傀体质不是强项,故而应战兵士中刀修、剑修极为稀少。反而以法阵见长。赢墀心下稍安,此战敌我双方无论谁死伤巨大都是他的损失。还有,那个人为什么还不出现? 九渊仙宗。玄光镜前,紫黑色魔息影影绰绰,天衢子目光晦暗。魔傀一族虽然实力不明,但是单看画城的防御法阵,他已然能够估量。 画城没有灵脉。 无论仙宗还是魔族,术法的施为都需要消耗灵力。弟子入门,第一件事就是灵气铸体。而灵脉不仅蕴含精纯灵气,更令山灵水秀,草木日月与灵气互相滋养,再生循环。若维护得当,灵脉不但不会消耗,反而会越来越强。 当然,如此珍物,注定稀有。画城缺少,也不奇怪。 整个仙宗,融天山有九条灵脉,便诞生了第一大宗,支撑整个玄门。魔族神殿也才不过四条灵脉。而以此作为法阵灵魂的九殛天网,已经没有人愿意招惹。 此役,魔傀几乎毫无胜算。 九渊仙宗当然不能坐视魔族圈禁魔傀。可是如何插手,又当在何时插手。 而她……又是作何打算? 如果画城注定不保,她是否会考虑接受九渊仙宗的条件? 他正出神,耳边一声低呼。天衢子抬起头,只见玄光镜中,顼o丝带束发,衣上系珠,一身素白,纤手提一盏莲灯,她不似身临战场,倒如月夜寻花。 赢墀的目光胶着,顼o手中莲灯光芒骤盛,光影坠落,遇人则燃。魔兵顿时惨叫连连。赢墀身后,咸柠喃喃道:“赦世莲灯。” 赦世免罪,生灭轮回。 她挑灯而来,一手结印,一步一阵,血海滔滔。魔军的冲杀无济于事,顶极的阵修,结阵时间快而精准,山石、尘埃、光影都是她的阵基。 她似近在眼前,而阵息却瞬息万变。肉眼迷惑了本心,难以分辨距离。眼前如同坦途,踏足其上,却是沙海崔巍。 魔兵晕头转向,更兼赦世莲灯光华错乱交叠,一时之间,死伤甚巨。 玄光境前,九脉掌院同样面露异色。玉蓝藻说:“这……是阵修?” 阵宗掌院典春衣目光深陷玄光镜中,根本没有听见他的话。刀宗大长老付醇风道:“赢墀低估了魔傀,派了这些废物去送死。” 画城之下,魔族伤亡很快超过一成。 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赢墀解去绣着十二章纹的披风,抽了宝剑在手,剑名虚邪。 顼o足踏魔息,衣袂飘举,赦世莲灯光影汇聚,风云动荡。赢墀一剑横来,剑气破开数层法阵,顼o手中莲灯光影有如实质,瞬间凝于身前,抵去一击。 光墙被虚邪斩碎,向天地之地迸溅散落,有如漫天星辰坠地,其势炫丽华美。她站在破碎星辰的中央,披帛飞卷,莲灯滴血,似艳魔临世,又如神女飞天。 在她足下的人是碎光美餐,星星之火瞬间燎原。 哀嚎声不绝于耳,仿佛一声号令,魔傀转而开始强硬反击。赢墀不管不顾,剑势不停,锋刃直压莲灯。 刀修与剑修,皆十分牵制阵修。毕竟结阵需要时间,需要阵基材料相辅,也太过考验阵修的反应能力和临敌经验。 他们攻势凌厉迅捷,刀修更是霸道刚猛,几乎是阵修天敌。 顼o素手指节发白,勉力握住莲灯玉柄。 赢墀剑上发力,声音却在颤抖:“从了我,不行吗?” 顼o素手缓缓上抬:“我更想杀了你。” 她手上珍珠戒指爆开,第一重护身法阵碎裂。赢墀眼角微红:“哪怕会牺牲无数族人?” 顼o说:“卑微求生,不如慷慨赴死。” 赢墀剑再施力,莲灯玉柄轻响,顼o猛地握住他的剑锋,五指用力,将剑锋移开。腕上翡翠手镯碎裂,她指间鲜血滴落如珠,赢墀摇头:“别这样,顼o,不要这样。” 顼o猛地旋身,衣袂飞扬,赢墀眼前只见光影陆离。桂花的香气四溢开来,冲淡了一地血腥。眨眼之间,她与他又隔了三重法阵的距离。 然后又是一场血腥屠杀。无人干扰控制的绝顶阵修,足以纵横战场。 魔军伤亡达到两成,莲灯中灯芯滋滋作响,仔细一听,全是神识的痛苦嘶号。 付出了这样的代价,绝不能空手而回。 可是如咸柠而言,她不会归降的。尸山血海没有令画城生畏,反而激起魔傀滔天战意。她一人入阵,便能定画城之魂,腥风血雨皆不惊不惧。 而他却不能任由魔傀死战到底。 赢墀的目光追随着她,声音低哑:“咸柠,联络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他声音略微停顿,每一个字似从躯体挣脱,鲜血淋漓:“魔族愿以一条灵脉,招降画城。事成之后,魔傀一族,由祭司神殿自治。” 九渊仙宗所有人都变了脸色。 画城以傀首为尊,祭司神殿虽然管理日常事务,却没有什么话语权。一条灵脉,已经超过一个中上门派驻地的灵气。足够他们自立,何况是独掌权柄?! 现在魔尊大军压境,如果战下去,他们能得到什么? 玄光镜前,天衢子突然起身,载霜归忙问:“做什么?” 天衢子抿唇:“我要去趟画城。” 这次,连一向酷爱甩锅的八脉掌院都没有支持。玉蓝藻说:“你疯了,现在赢墀在画城之下死伤魔兵超过三成。他骑虎难下,魔族已不能甘休,你去又能如何?” 是,又能如何? 天衢子道:“聚集宗门精锐弟子,如果画城同意归降九渊,我们出手驰援。” 不动菩提问:“你与傀首谈判?” 天衢子嗯了一声,典春衣说:“支持。我去召集弟子,天魔圣域之外待命。” 玉蓝藻意外:“典掌院几时如此积极了?” 典春衣把玩着手中蕴藏了八种法阵的提珠:“我看魔傀顺眼。” 木狂阳本就好战,此时活动四肢,浑身骨节吱嘎作响,她跟着响应:“等你消息。” 天衢子扫一眼其余人,没人有意见。如果魔傀能为仙门延续血脉,即使有所牺牲,也定然值得。 天衢子立即下山,没有魔息掩饰,他一进入天魔圣域立刻就被发现。 赢墀接到消息,却无暇顾及。自己在画城之下损兵折将,仙宗想要来分一杯羹了。他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复又睁开。右手快速掐诀。 天衢子来不及御剑,他比谁都明白,赢墀被逼到这种地步,只有祭出自己的护身法阵灵皇妖封,快速取胜。否则如此巨大的伤亡,如果再不能迫降魔傀,他回去如何向魔族十二位族长解释?! 天魔圣域黑云压顶,天衢子紧贴阴阳之间的裂隙,瞬间穿行千里。 画城上方,电闪雷鸣,如同苍穹被撕开一道裂口,风啸云涌。天衢子出现在裂口中央,衣袂翻飞,闪电为光。 赢墀抬头看了他一眼,心中大恨。明知他带了五万魔军在此,这个人竟然单枪匹马而来。不仅来了,还来得这样声势浩大。 九渊仙宗,真是狂妄。 他身后,咸柠问:“魔尊,围杀吗?” 赢墀目光如针,紧盯天衢子,半晌却还是摇头:“不。” 咸柠不解,退让可不是赢墀的作风。赢墀不用回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说:“天衢子生性谨慎,他敢独自前来,便是料定能够全身而退。我们在此时全力攻杀他,不过是使矛头偏移,令魔傀获得一丝喘息之机罢了。” 咸柠愣住:“他孤身前来,竟然只是为了分散我们的兵力?” 赢墀冷笑:“那又如何?他空手而来,便注定只能空手而回。什么也得不到。” 天衢子也不理会周围魔兵,甚至无视不远处的赢墀,他疾行至顼o身边。顼o看见他过来,倒是微微皱眉,显然对此人并无好感。 天衢子凌空踏雾,熟稔地穿过重重法阵。顼o终于问:“奚掌院何为?” 语气不太友好,至少没有丝毫对前辈长者的恭敬尊重。但她的声音入耳,却总是字字动听。天衢子已经离她很近,她腰间系带被风扬起,末端轻敲他手背。她衣上血迹斑斑,身上甜香却甘美如旧。天衢子目光移向别处,不敢落在彼方,他尽力令语气平静无波:“我代表九渊仙宗而来,愿与傀首缔结盟约,共御魔族。” 话虽如是说,然语气冷淡,目光旁移,总显得并不情愿。 顼o轻笑,战火已趋,她却话里带刺:“哦?九渊仙宗打算为了善良与正义,无偿帮助吗?” 天衢子被花上尖刺扎了手,但情状紧急,他只是快迅道:“只要魔傀同意迁出天魔圣域,更名换姓,归顺九渊仙宗。九渊将全力相助。” 很公事公办的语气。顼o问:“很合情理。归顺之后呢?”她声音含笑,似在谈判,手下却不停。几番结阵,所过之处,魔军血流成河。 天衢子一滞,顼o手中莲灯光色血红,他紧随其后。顼o心在阵中,却还是留意到这个人的高深莫测。他看似意在劝降,然随她的阵息从容而行,步步精准,无懈可击。 天衢子果然又行至她身后,知她不悦,保留了一个法阵的距离,道:“九渊所求,傀首其实心中有数。” 顼o再结一阵,避开追截的魔军,问:“九渊与魔族,有什么区别?”天衢子心中有寒意一闪而过,果然她抬起头,直视他,接着问:“你与赢墀,有何不同?” 四目相对,她呼吸清浅甘冽,淡漠从容的奚掌院被香风所袭,瞬间落了下风。他侧过脸去,看上去却与默认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他立刻回过头:“我和他当然不同!九渊也绝不会圈禁限制魔傀。我们只是希望……” 余下的话,顼o替他补全:“只是希望魔傀待在融天山上,与九渊弟子生息繁衍。” 天衢子不说话了。 其实没有什么不同。 但是九渊聚集弟子,不惜突破九殛天网,千里迢迢前来相助,怎么可能全无要求? 他沉默,顼o接着道:“其实九渊仙宗的条件我可以理解,但是……我不接受。”足下便是修罗地狱,她提灯而过,笑若轻风:“仙宗美意,画城心领。但依附他人而生,终非长久之计。奚掌院请回吧。” 天衢子却不能就此返回,他无论如何不能眼睁睁看她赴死,于是劝诫道:“人总要先求生,而后才能谋定。” 可是劝诫收效甚微,顼o认定他对魔傀心怀厌恶,对他的话自然也是无动于衷,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丧节求生,何异于死。” 赢墀屈指一弹,灵皇妖封的阵珠从天而降。天衢子蓦地握住顼o提灯的手:“先行离开!” 肢体一触,顼o眼中有不可掩饰的抵触,体内的神女泣露与淫蛇血意在让她渴望男子的亲密触碰,而她对这种感觉厌憎至极。 连带的,也不喜陌生人的骤然接近。何况是本就毫无好感的天衢子?她几乎是甩开他的手。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受到这样的冷遇,若这恶感来自旁人,大约他也不会往心里去。但偏偏是自己魂牵梦绕的人,奚掌院难免自尊受损。他如好不容易出壳观望,却被烟燎火烫了一番的蜗牛,当即后退一步,垂眸不语。 灵皇妖封如水墙,隔绝了她与他。 赢墀冷眼而观,顼o的拒绝在他意料之中。其实她说得不错,九渊也好,魔族也罢,没有谁能毫无目的,真心相助。若有心依附,同宗同源的魔族难道不是更好的选择? 虽然天衢子对搭救魔傀表现冷淡,但是能看他无功而返,也是一件乐事。赢墀将他置之不理,下令全力攻杀灵皇妖封中的魔傀战士。 顼o压力陡增,再没有看过他一眼。 天衢子站在阵外,只看见水色幕墙中她衣袂摇曳的身影。就……不能先行退让吗?哪怕假意妥协,也不可能吗? 此时战局,九渊仙宗当然并不是无法可想。他阴阳院至少就有数百精锐弟子,可以直接进入天魔圣域。如果九脉掌院同心一气,集齐所有精锐,画城之下,暂退魔族是可能的。 但是押上九渊仙宗所有精锐,陷阵魔域,牺牲至少会在四成以上。如此之高的代价,总要有相应的回报。画城傀首,连假意的顺从都不愿给予。 而他的那点不敢示人的私心,抵不抵得上座下弟子的修为性命?! 天衢子所估不错,没有灵脉的画城,是不可能战胜灵皇妖封的。 灵皇妖封是魔尊赢墀的随身法阵,阵灵与九殛天网相连。所有灵力消耗皆来自九殛天网。 唯一缺点,就是灵皇妖封出动之时,九殛天网的灵力会被它掠夺,二阵同时使用,威力有所下降。 这是象征首领特权的利器,正如天衢子身上也有法阵名握机,与阴阳院护山大阵连衡阵灵相连一样。 魔傀战士大量阵亡,一直观战的祭司神殿终于动摇了。 其实魔傀能够与仙、魔结合产子,单就这一点,就能让魔傀一族被所有势力追捧献媚。可是多年来,傀首总是秉持低调,不允许任何族民暴露这一点。 顼o继任傀首之后,反而四处游学,带了许多功法秘术回来,令魔傀苦心修习。 日子并不轻松,但对傀首的服从,令魔傀一族也未有怨言。 可是如今,秘密泄露,魔族肆意讨好。魔尊亲自伪装散修混入画城,结交傀首,二人数月把臂同游,相谈甚欢。可得知其身份之后,顼o严辞拒绝魔尊求亲,并将其请离画城。 如今魔族大军压境,傀首的指示居然是死战到底。 祭司神殿终于不能认同。何况现在,画城战败已成定局,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魔族依然愿意,以一条灵脉招安。 明明商谈便能获利,为何非要死战? 大祭司太史长令与魔将鬼夜来相对而坐,鬼夜来不紧不慢地轻转手中杯盏:“魔尊对魔傀一族并无恶意,相信多日来,大祭司早已心知肚明。若再拖延下去,待到魔傀战士被全歼,画城城门大开,只怕十二族长不似魔尊仁慈,未必肯开出这般丰厚条件。” 太史长令手握宝椅扶手,指甲微微用力,抠入木隙:“魔尊真的应允,日后画城,由祭司神殿自治?” 鬼夜来眯了眯眼,心里冷笑,眼中却还算真诚:“这个大祭司可以放心。魔尊金口玉言,一诺千金。” 太史长令用力咽了一口唾沫,一拍座椅扶手,站起身来。 画城之下,魔傀战士死伤大半,顼o半身被灵皇妖封割裂,衣衫浴血。而此时,画城城门关闭了。 贪目光一凛,轻声道:“傀首?” 顼o甚至没有回头,反而淡笑着问:“后悔吗?” 贪容色一肃,身躯站得笔直:“愿意追随傀首,出生入死,永世无悔。” 顼o低声说:“只有真正英勇无畏的种族,才能俯瞰自由。牺牲是值得的,相信我。” 贪语声坚定:“从未质疑。” 战势之惨烈,超出想象。 画城之下,尸积如山,血漫成河,连经过的风都沾染了戾气。顼o步履渐缓,赦世莲灯在经过这样漫长的苦战之后,灯芯即将燃尽。 而灵皇妖封的灵力,却有四条灵脉支撑,源源不绝。而身后城门关闭,她回头无路。贪身中数箭,踉跄倒地。顼o终于微微侧目。 天衢子站在阵外,还未开口,赢墀却问出了他想要再度重复的话:“真的不能考虑吗?” 隔着法阵,他犹带颤音。 顼o素手抚衣,鲜血滴落,粒粒如珠。“考虑?”她盛血在手,淫蛇血如银屑,混合其中,在赤色血汩里碎光粼粼。 她轻声道:“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考虑?” 赢墀一怔,灵皇妖封中突然惊起了强烈的术法波动。这是…… 画城的防御大阵。 她为什么直到此时,方才开启?! 天衢子面色一变,但见漫天虚影,无数破碎的神识扭曲着从赦世莲灯中冲出来,鲜血为水,尸骨为泥。画城之下阵亡军士的破碎神识都化灵力,在无尽泥沼之中,一颗嫩芽破土而出! 然后瞬间拔高变粗,枝叶横斜,半掩画城。 它极力舒展枝桠,淡黄色的花蕾一串一串鼓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层层绽放,如撒碎金。鲜血滴流,为它增色。 月桂的香气,瞬间弥漫画城。 灵皇妖封虽然有九殛天网支持,但赢墀犹存劝降之心,并未全力催动。此时它似乎受到巨大冲击,一时之间地动山摇。 可是灵皇妖封太强大了。 还差一点。 赢墀心知有异,极力控制法阵,心神巨震。顼o终于抬头看他,纵然满身血污,她依然矜傲高洁,仿佛迎着千霜万雪凛然绽放枝头的一枝寒梅。生死不泯其志,苦痛更添其艳,她再问:“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考虑?” 赦世莲灯最后一丝光焰猛地攀上她的手,顺臂而上,燃她身躯。赢墀惊退一步,她神识化光,即将熄灭的赦世莲灯,突然重现光华! 清光远播,与玉桂互相借力,终于灵皇妖封砰然巨响,现出一道裂痕。而转瞬间,裂痕扩大,一树玉花破开它的桎梏,绽放于天际。 赦世莲灯碎落一地。 赢墀收回灵皇妖封,望着眼前高耸入云的月桂,喃喃道:“芬馥天边桂,扶疏在月中。这是……” 天衢子替他说下去:“是不朽木。”真正生长在月中的桂树枝,难怪所有魔傀皆身带桂花甜香。画城之中,竟有此神物。 而顼o用魔族与魔傀阵亡战士的血肉和灵识,人为地制造了一条灵脉。再以此桂为阵灵,最后不惜燃魂相助,终于不负这神物之威,为画城打造了一座真正的防御法阵。 她成功了。 灵脉现世,天地动荡。赢墀哀恸之色溢于言表,可有的人却连伤痛的资格都没有。 天衢子背对玄光镜,快速结印,顶着灵皇妖封的余威和赦世莲灯的戾气凝住了几缕散碎的神识。他弯腰拾起地上赦世莲灯的碎片。 碎片锋利,划伤了他的手,他却失去了知觉。 在这个故事里,他从头至尾不过一道虚影,旁观着别人的爱恨情仇,无权悲喜。 只能面无表情。 5、七贤戒尺 第五章:七贤戒尺 魔族在画城之下,阵亡魔兵两万五千余人。 在仙、魔人口增幅日益下降的严峻形势下,灵墀好不容易积累起来的一点优势,被这一战挥霍得一干二净。 拥有一条灵脉的画城,今时不同往昔。如果强行破阵,也不是不可以。 但是,再出重兵攻打画城,九渊仙宗还会不会坐视? 灵墀几番引诱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但太史长令并不愚蠢,傀首顼o用性命为画城建造一条灵脉,如果此时他向魔族示好,族民会怎么想? 他在顼o等人应战时私自关闭城门,已经令民众生疑。如今魔傀四君,贪阵亡,兵力掌握在剩余三君之手。 四君一向忠于傀首,念、嗔、痴现在视整个祭司神殿如眼中钉,肉中刺。他怎敢在此时向魔族投诚? 灵墀不甘进退无功,令人全力搜捕魔傀。致使画城之外散居的魔傀沦为身价贵重的珍物,一只魔傀价值连城。 而仙门各派,也开始私下买入魔傀,以期延续宗门强者的血脉根基。魔傀纷纷逃回画城,到头来,真正庇护种族的,竟然是画城之中一条灵脉支撑的不朽神木。 魔族混乱之时,九渊仙宗却还算平静。 八脉掌院对天衢子处理画城一事的方式颇有微辞,内中原因,有对顼o的敬慕,也有对魔族的仇怨,更有对宗门后继无人的焦虑。 但没人敢提。因为阴阳院是九渊根基,每一脉弟子入门之时,都得在阴阳院学习术法基础与常识。到术法精进时,又需要在阴阳院进修,了解其他修士的门派路数,提高实战经验,以便知己知彼。 若真要得罪了天衢子,门下弟子被穿小鞋就不好了。 八脉掌院有气没处撒,因为天衢子闭关了。 苦竹林,法阵全部开启,任何人禁入。 净室内空空荡荡,地面黑石如玉,光滑也冰冷。天衢子盘腿坐在中央,黑发未束,直披至肩。身上只穿了一身竹青色亵服。 他一向极重仪表,更严于律己,少有这般散漫之时。此时似乎思虑良久,他从墟鼎取出一包法器碎片。 ――是赦世莲灯的碎片。 碎片血迹未干,因有灵力流转,凝结如珠。 他片片抚摸,心也如这灯,黯淡无光。突然,耳边一个声音道:“你能救我主人吗?” 天衢子一惊,这才发现碎片中间,还有一颗绿宝石,水光盈盈,如同翡翠。它与赦世莲灯的碎片混在一起,并不显眼。又兼都灵气深重,天衢子一时心乱,竟未发觉。 此时它跃到他面前,像一个绿色光球:“你能救她,是不是?” 天衢子突然想起来,那个夜里,顼o因神女泣露倍受折磨。她靠在他怀里,问月髓可以相易吗?她用神魔之息交换。 天衢子轻声道:“神魔之息。” 绿色光球动了动,声音带了几分诱惑,说:“我主人是血统最纯正的魔傀,她生的孩子绝对能完美继承父母根骨。现在就算你冲进画城,也找不到更完美的魔傀了。” 许是旧物在侧,天衢子心头压抑稍减。神魔之息这样的灵物,智商并不高。一席话要想说动天衢子,总是太过天真。 天衢子说:“赢墀也这么想。所以他在画城之下,阵亡了两万五千魔军,估计现在正被十二族长暗地里诅咒得狗血淋头。” 神魔之息愣了一下,但显然不甘失败,它又开始吹捧:“赢墀怎么能跟您相比呢?您可是阴阳院掌院!九渊仙宗九脉掌院之首,整个玄门都要仰您鼻息……” 马屁拍得不错。天衢子问:“这些天,她过得很辛苦吧?”神女泣露和淫蛇血混合在一起,夜夜发作,欲|望无解。 神魔之息有点不明白他问这话的意义,按理,天衢子比顼o年长得多。顼o叫他一声前辈也不为过。再者,天衢子对顼o一向冷淡,甚至眼睁睁看她死在灵皇妖封之中。 它想不明白这突来的关心,只好说:“从魔族逃出来之后,她就没怎么休息过。不然的话,赢墀与她单打独斗,胜算也不高。” 天衢子心中钝痛,其实她早就心存死志,不愿屈服,却又难忍痛苦。于是百般筹谋,为画城争取最大的获益。 九渊仙宗和魔族赢墀都以为她会退让,都在等她开出最后的条件。可事实上,他们都错了。 没有最后的条件,或许想过求助,但那也只是在她死后,仙宗与魔族互相牵制,保住画城暂时的安宁。 她为画城的族人安排好了一切,哪怕是在自己死后。可是魔傀祭司神殿,那群躲在她身后的人,唯一做过的事,就是关闭了她身后的城门。 天衢子默然不语,神魔之息小心地打量他的神色,脑海里转过无数念头,最后说:“我家主人虽然年轻,但是在画城声望很高。你如果救了她,以后男女魔傀肯定任你挑选。而且她对你大弟子很有好感,说不定到时候你就能有个资质超绝的徒孙,也算是后继有人……” 它提到奚云阶,天衢子连眼神都冷了。神魔之息不明所以,天衢子却突然说:“你认我为主。” 绿色的光球跳了跳,神魔之息似乎在考虑。天衢子不理它,它看一眼地上赦世莲灯的碎片,似乎下定决心:“可以,只要你救她。” 心里却对面前这个人生出几分鄙薄来。果然傀首不跟他打交道是对的。 天衢子划破食指,一滴鲜血溢出。绿色光球虽然不满,却还是主动接住,血滴浸入,天衢子念动法宝认主契约。神魔之息一愣,天衢子并未销去它和顼o的契约,只是将顼o降为次主。 它动了动,以为只是面前人疏忽,并未提醒。 当然眷恋旧主了,顼o多好啊。 而他么……日日跟着一个孤寡老男人,能有什么前途…… 等到契约完成,神魔之息立刻急切道:“现在你可以救人了吧?” 天衢子低声应:“嗯。”似乎是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右手在墙上虚虚一划,黑墙左右分开,里面是一排排书架。 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各种古卷。但是所有的古卷都需要密钥才能打开。 这里似乎很久没人来了,纵然术法能令室内不沾尘埃,不生潮气,然沉沉死气是不能掩饰的。 天衢子一路行至最后一排书架前,各种法阵在触及他时都化作细微的光点。显然阴阳院掌院的身份,让他可以在此间通行无阻。 最后一排,最后一个黑色的书匣,天衢子伸手去取,突然一行金色大字现于眼前――旁门禁术,严禁阅读! 天衢子取了代表掌院身份的阴阳双鱼佩,将之印在书匣之上。书匣阵法自动关闭,黑匣开启。里面果然躺着几册厚重竹卷。 天衢子将其抱出□□室,随即关上书室大门。 神魔之息一直化作光球跟在他身边,这时候还有些恋恋不舍――整个仙宗、魔族的禁术,恐怕都藏在这偌大书室之中了!哪里是□□室,分明是间宝库! 只是此时不是眼热的时候,天衢子正在翻阅竹卷,神魔之息在他耳边唠唠叨叨:“找到没有?哎呀你怎么这么慢……不是阴阳院掌院吗?怎么还临事抱佛脚的啊!!” 天衢子不理它,细细将竹卷翻阅一遍,然后他取出一方玉盒,将赦世莲灯碎片上的血珠小心倾入盒中。其中淫蛇血的碎屑清晰可见,已经与顼o的血融为一体,不可分割。 天衢子眉头微皱,突然解开上衣,念叨不休的神魔之息像是嘴里被塞个了鸡蛋――你……对着一滴血,你想干什么?! 天衢子指腹轻轻丈量自己胸口,似乎凝神定气,片刻之后,他以薄刃划开胸膛。因为一路止血,血流得不多。但是痛却远超想象。各种护身的物件均以剧痛凝他神智,提醒他现今面临的危机,他牙关紧咬。 果然护心之物,难以取出。他脸色瞬间灰败,但是手却颤抖不得。好在毕竟修为深厚,不消片刻,心窍之中的月髓被剥离出来,满室辉光,浊气顿清。 神魔之息不安地抖动了一下,天衢子将月髓置入盒中。赤血如衣,很快将月髓包裹其中。天衢子一手归拢胸膛,另一只手快速缝合伤口。神魔之息一直等他缝合完毕,才说:“你应该找人帮忙。” 天衢子唇色淡白,闻言只是说:“无人可托。” 私行禁术,在九渊仙宗是重罪。他明知故犯也就罢了,却不能连累自己的弟子、师长。 神魔之息却突然生出一丝怜悯来――活了这么多年,连一个可以求助的友人都没有。可怜的老男人。 它蹲在天衢子肩上,不再出声扰他。 天衢子将准备好的天材地宝一件一件放入盒中,若是仔细看去,便会发现这些宝物都是仙宗和魔族各半。在精心搭配之后,仙灵之气与魔息正好一致,丝毫不差。 神魔之息突然有点感动,它恭维道:“九渊仙宗法宝还真是多如牛毛,月髓这样的珍惜至宝,你们师徒居然人手一件!!不过你放心,你的努力不会白费,我主非是忘恩负义之人。等她恢复,一定会给你生个好徒孙的!” 天衢子手上一顿,突然说:“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此刻对他好感度爆棚,立刻答:“啊啊?” 天衢子一字一句,清晰明白地道:“云阶身上并无月髓。” “啊?”神魔之息惊呆,“不对啊,那天晚上……” 它骤然反应过来,突然紧紧闭上了嘴,这次拿铲子也撬不开了。 次日,天衢子自去找阴阳院二长老一页笺领罚,罪名是擅用禁术。阴阳院上下震动。 因为身为仙门第一大宗,九渊仙宗门规甚严。其中最忌讳的,便是门下弟子逆行倒施,言行相诡。 天衢子身为掌院,明知故犯,罪责加倍。 太初殿,四大长老均在。 载霜归全身发抖:“禁术!什么禁术?” 天衢子摇头不答,载霜归像只鼓气的青蛙:“为何动用?!你身为一院掌院,难道不知道九渊宗规?!” 天衢子视线低垂,任他如何追问,翻来覆去只得一句:“弟子知错,愿领责罚。” 一页笺只是他师伯,不比嫡亲师尊一样可以直接训斥,但也是为难。当下道:“掌院一向知分寸,懂进退。行事也素来谨慎。今日之事,想必事出有因。若有合理解释,也许……” 其余两位长老都没有说话,虽然长老的设立,本就是为了牵制监督掌院。但是天衢子一向自律,此事十分蹊跷。 他们都是长辈,而天衢子平素也是知节守礼,双方之间并无嫌隙。如果理由充分,自然也无须重责。 天衢子却似乎并不领情,只是道:“一时私心而已,并无因由。” 载霜归一手怒指他,半天说不出一句话。一页笺终究也无法维护,九渊仙宗弟子众多,若不严惩,届时上行下效,如何收场?! 他说:“既然如此,只能宗规定夺了。” 次日,天衢子于蜃起楼台,被判责七贤戒尺笞三百。 七贤戒尺乃刑典重器,众目睽睽,无人胆敢容情。笞至一百时,天衢子心窍之伤终于发作,一口血喷在刑台上。 他背上早已血肉模糊,载霜归急怒攻心,一页笺也忍不住,低声问:“如何?” 天衢子摇摇头,示意――无碍,继续。 神魔之息蹲在天衢子的宝剑――定尘寰上,竟然难得没有聒噪,一副思考的样子。 等到刑毕,天衢子竟是无法起身。奚云阶赶紧上前搀扶,天衢子推开他。载霜归虽然暴怒,却又岂能容他此时倔强? 他径自上前扶住他,一路返回苦竹林。但刚刚搭上他手腕,载霜归就面色大变:“你……你身有旧伤!!” 天衢子人已昏沉,闻言道:“无事。” 载霜归怒吼:“君迁子掌院何在?!” 医宗掌院君迁子赶紧过来,知道天衢子今日受刑,他当然有所准备。但此时一搭脉象,他也变了脸色:“这……如何连护心之物都……” 天衢子竖手制止了他的话,他一脸忧色,忙急急开药。 一直忙乱了许久,等到苦竹林终于清静下来,神魔之息又蹲回天衢子枕边。他伤势确实沉重,七贤戒尺的威力,三百戒尺足以杀死奚云阶。 神魔之息以光化脚,碰了碰天衢子。天衢子并没有睡着。这般危急的状况之下,他的神识是不敢让他昏睡的。 神魔之息看了他一阵,突然问:“你……不是想当我们傀首侧君吧?” 天衢子反应较往常慢些,许久才问:“什么侧君?” 神魔之息说:“画城傀首,一直以来都是从魔傀四君中挑选夫婿。贪、念、嗔、痴四位大人,你没见过?傀首如果全部有心,能一正君三侧君就最好不过了。啊,不过上次一战,贪君阵亡了。您还有机会。” 其实压根没有机会,魔傀族规里,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不过看在天衢子虚弱,它善解人意地安慰了一下。 果然善意的谎言是有成效的,奚掌院在它的安慰下,差点没死过去。 6、半生清净 第六章:半生清净 神魔之息有点焦虑,天衢子将顼o的肉身百般炼化,成为灵胎,竟是投到一处偏僻小镇的普通女人腹中。 神魔之息虽然主动跟来照料,但如果天衢子有什么龌龊心思,它跟他的主从契约还在,恐怕只能帮着按手按脚,其他可是半点办法也没有。 这老男人,付出了这么高的代价,连护心月髓都剖出来了。他想干什么?莫不是想玩养成,把我们家傀首藏在山洞或地窖里,绑在玉床上,皮鞭蜡烛口球,这样那样吧…… 神魔之息越想越忐忑。 好在接下来,天衢子便开始了漫长的闭关。 护心之物乃是所有修士的最后一层防护,此物被生生剖取,定然伤他根基。再加上七贤戒尺的伤势,他就算想要硬撑,也是无能为力。 好在掌院闭关是常事,阴阳院事务由长老和掌院嫡传弟子打理,倒也有条不紊。 只是形随势转,变迁最大的还是魔傀一族。画城之下,赢墀无功而返,白白折损了两万五千人,让顼o凑凑补补,硬是人为制造了一条灵脉。 奇耻大辱,他焉能咽得下这口气?而且……失去了那个人的魔傀一族,还有什么值得他容情? 一怒之下,魔族四处搜捕散居画城之外的魔傀,并且悬赏高价购买。而仙宗又岂能甘心?不少宗门也开始偷偷买入魔傀。重利诱惑之下,魔傀沦为行走的珍物,而画城却无力保护。 这一日,画城大祭司太史长令却又再度前来九渊仙宗。族人对愈演愈烈的“奴隶化”大为不满,祭司神殿却没有解决之道。魔傀四君中贪随顼o战死,剩下念、嗔、痴掌握剩下的兵力,三人仇视祭司神殿,太史长令根本无法指挥。 他当然不愿意再立傀首,只能寄希望于和九渊仙宗搞好关系。只要九渊仙宗可以约束宗门,禁止买卖魔傀,哪怕只是明面上,他也算对族民有个交待。祭司神殿能够略微挽回些民望。 但出乎意料的是,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无一人前来相见。 而且用的理由都是――身体抱恙。 阴阳院,载霜归和奚云阶前来迎接。 太史长令有点尴尬,却还是问:“阴阳院奚掌院也身体抱恙吗?” 载霜归轻咳了一声,奚云阶状似无心:“我家掌院与他们不同,大祭司请见谅。”他一派热忱地说,“家师是真的身体抱恙。” 太史长令气得肝痛,载霜归也瞪了他一眼,毕竟九渊还是需要魔傀,他赔着笑把太史长令请入院中。 蜃起楼台,还真只有诸位长老在。很显然,对于祭司神殿出卖傀首和自己战士的事,几位当今玄门的最高掌权者都十分介怀。 太史长令面色微红,好在三十六位长老还算是热情,勉强替自己家任性的掌院兜住了底。太史长令略微好受一点,献上了三名魔傀,以作赠礼。 但出乎意料,载霜归却婉拒了这份厚礼。 太史长令不解――当初顼o也送出了一个女童,九渊仙宗可是毫不客气就收下了。 载霜归看他面色,心下倒是一宽――他还是喜欢跟这类人打交道。这个人的眼界比傀首真是差出太多。 果然,太史长令提出的“交好互利”被长老们含糊带过。热情纵然是热情,却对是否援助画城绝口不提。 夜间,刀宗掌院木狂阳问自己的师尊,也就是刀宗大长老付醇风:“为什么不收下魔傀?现在外面卖得很贵。” 付醇风坐得离她一丈远:“九渊仙宗是仙门龙首,魔傀一族到底与魔族渊源深厚。我们就算是要以魔傀延续血脉,也只能暗中进行。所生婴儿,最终也不过收为弟子,以免落人口实。魔傀虽然日渐贵重稀少,但始终有价有市。这份礼对于九渊仙宗来说,其实可有可无。” 木狂阳点点头,问:“那我们对画城示好,是为什么?” 付醇风耐心地为她解释:“当初天衢子一直不同意支援画城,直到最后才提出魔傀迁出天魔圣域,由仙宗安排驻地。其实他早就想到了其中利害。只有魔傀归顺九渊,再改个族名,化去魔族背景,九渊才可以名正言顺地吸纳消化。” 木狂阳站起身来,一巴掌拍在付醇风肩头。隔着丈余距离,付醇风硬是没来得及躲开。 他只觉肩膀剧痛,半身发麻,木狂阳哈哈大笑:“师尊果然是师尊,真是高瞻远瞩、深谋远虑!” 付醇风默默地命刀宗护山大阵,帮他预约医宗掌院君迁子…… 付醇风跟载霜归是两个极端,如果说天衢子是载霜归的吉星,那么木狂阳就是付醇风痛苦的源泉。 原本一个女修,他也并未放在心上。只是看她资质不错,随便教教罢了。结果在刀宗的一次指导试炼中,导师兵器降格,木狂阳简直是把他按在地上摩擦。 那次试炼,是付醇风的终身之耻,也是痛苦的开始。 九渊仙宗决定重点培养木狂阳,付醇风作为亲传师尊,只能与她朝夕相对,形影不离。 魔傀未出之前,玄门女修人人炙手可热,只有木狂阳无人问津。 而这个玄门女色|魔,在无数次求偶未遂之后,终于把魔爪伸向了他。其它人被骚扰,还能退避三舍、各自逃命,而付醇风,却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三百年下来,愣是把一个戾气逼人的刀修宗师,给打磨成了宠辱不惊的刀宗大长老。付醇风有时候都不知道,到底是他教导了木狂阳,还是木狂阳磨砺了他。 木狂阳放开他可怜的肩膀,突然说:“师尊觉得,天衢子到底是为什么突然使用禁术?” 这个问题,付醇风显然有想过:“天衢子不是鲁莽行事的人。他使用禁术,一定有合理原因。依我看,跟傀首顼o脱不了干系。” 木狂阳说:“师尊是说,可能是聚魂补魄之术?” 付醇风点点头:“虽不能肯定,但大抵当是如此。” 木狂阳摸了摸下巴:“他对魔傀一向厌恶,突然施救,不会奇怪吗?” 付醇风说:“傀首与他的大弟子,可是相当亲密。奚云阶资质根骨也是万里挑一,天衢子为他打算,并不奇怪。何况……如果将来魔傀掌握在他手里,那么他要更进一步,恐怕阻力会小很多。” 木狂阳说:“更进一步?” 付醇风看了她一眼,见她连头发尖都是一副没心没肺的样子,也不再多说。还是去看大夫吧,他摸了摸肩膀,我这算工伤吧…… 天衢子外伤好转之后,短暂出关了一次。 玉蓝藻、木狂阳、不动菩提三人共同为他疗伤。他这样修为已经通玄的大能,最怕就是修为滞涩,断了道途。 玉蓝藻和不动菩提俱十分认真,只有木狂阳在他背上乱摸。天衢子几乎是拢着衣衫挣扎着道:“木掌院,请自重。” 载霜归立刻瞪了木狂阳一眼,木狂阳满不在乎:“唉,好久没碰过男人了,我感觉自己连性别特征都要退化了!至交一场,你让我摸几下怎么了?!” 天衢子本就不喜与人亲近,此时更是窘迫不已。玉蓝藻不忍卒睹地拍拍额头,花容惨淡地道:“天衢子,今日恩德,汝当铭感五内。” 说完,一脸不堪地坐到木狂阳旁边。 木狂阳果然转移了目标,不动菩提瞬间对他一脸敬意。 载霜归无奈,是真无奈。事关天衢子修为,容不得半点意外。而木狂阳的恶劣程度与修为成正比,且为人也率直豪爽。否则但凡有半点其他选择,他都绝不会让木狂阳出现。 三个人好不容易助天衢子打通经脉、稳定功体,玉蓝藻扶着不动菩提站起来,一脸诚恳地说:“木狂阳,我真不知道付醇风怎么受得了你!” 木狂阳想了一下,说:“可能因为他比你大吧。” 连载霜归都忍不住飞快地瞄了一眼玉蓝藻的中下部位,玉蓝藻满面通红,怒指木狂阳:“你……你……” 九渊仙宗正气浩然之地,堂堂刀宗掌院,怎能污秽至此!!载霜归身为长辈,真是再也忍不住。也不顾她掌院身份,喝道:“狂阳!!休得放肆!” 木狂阳说:“他是比玉蓝藻大啊,他今年都一千六百多岁了。” 众:“……” 天衢子生平第一次想要逃出苦竹林,但他紧接着,就要再次闭关了。 载霜归替他送走了木狂阳等人,回来之时道:“魔傀一族,如今形势严峻,你如何看?” 其实不用他说,天衢子也知道如今魔傀现状。他说:“置之不理。” 载霜归对这个答案倒是不意外,毕竟天衢子一直以来就对魔傀毫无好感。之前顼o如此,如今太史长令也不可能好得到哪里去。 他说:“我知你不喜魔傀,但是阴阳院最近十年都没有出现过资质优异的弟子了。” 天衢子直接问:“师尊有何良策?” 载霜归凑近他,说:“如今魔傀一族,大多被私下贩卖。以九渊实力,要购入几个血脉纯净的,并不太难。你身为掌院,是否应该为宗门香火,做出一点小小贡献?” 天衢子愣住,片刻后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九渊仙宗如论灵根,毫无疑问定是九脉掌院最优。他视线下移,轻轻吐出一个字:“不。” 他一向不怎么拒绝人,但若是拒绝,便不易说服。载霜归还是不想放弃希望:“师尊请求你,也不行吗?” 天衢子面颊已是绯红一片:“宗门并非只我一人,师尊何必苦苦相逼?阴阳院座下弟子数千,何况师尊也正当盛年……” 果然他话未完,载霜归就跳将起来:“混帐!你就忍心我一把老骨头……”话到这里,也觉得着实好笑。有心想要再驳斥,但见天衢子面上一闪而过的难堪,又有些心软。 他放缓了语气,问:“何必矜持至此?你可是心中有人,挂碍牵绊?” 心中有人?天衢子目光垂地,半晌不语。载霜归商量道:“你若执意不肯,为师也不勉强。眼下倒也有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天衢子抬头看过来,载霜归说:“其实魔傀孕胎,也不是非要交合不可。你只需让为师取些元阳精露……” ……天衢子扯下腰间掌院玉佩双手呈上,载霜归立刻就闭上了嘴,许久才问一句:“严重到这种地步?” 天衢子郑重点头。载霜归只得离开了,天衢子一直送他到林外,随手就把他进出苦竹林的权限给取消了。 独自走回静修室,他得开始第二次闭关了。 那个人,长成什么模样了?其实不必担心,有神魔之息相护,在那样偏僻的小山村,她遇不到什么危险。这种灵气贫瘠的地方,魔族根本不会察觉。何况自己也安排了故人暗里照看。 却偏偏总忍不住去思去想。七贤戒尺在他身上留下伤痕三百道,道道伤骨敲髓,却没能将他惊醒。 她在他荒秽记忆里长出绵绵根须,将他千缠百绕。而他毫无对策。他久立云端,日月星辰皆有人奉到跟前,任他采撷。家族栽培,师门倚重,后辈敬仰畏惧。 他早已习惯被人仰望追逐,从无所求,更无所谓求而不得。 于是开口便错,火热情丝硬生生套了一个玄门巨擘冷淡疏离的外壳。 只内里一点柔软,愈惦念,愈不堪。 他轻声叹息,黑暗的静修室回他以幽幽叹息。筝与剑都不在身边,他怀中只有一枚琥珀相伴,其中桑叶终年青翠欲滴。 他还需要十五年时间来巩固修为。十五年对于仙宗修士而言,其实并不漫长。 以前他无数次闭关,三五十年也不过一夕清寒。可是最近的日子,他独自坐在这空无一物的静修室中,身受重伤,修为滞怠,时间像是凝固,不再动弹。 思念是诛神灭佛的剧毒,而他饮鸩止渴,乐此不彼。 其实也并没有多少可以细品的回忆,他对顼o,甚至谈不上了解。可偏偏桑林一遇,惊鸿融化在心底。 他此前一生,从未动过心,便也不知该如何断情。便由着这情丝如霜毫,无着无落地铀肷寰弧 7、暗中偷窥 第七章:暗中偷窥 顼o醒来时,正值黄昏时分。 窗外荷塘的碧与粉落入眼底,蜻蜓斜飞,斜晖脉脉,让漆黑的瞳孔沾染了几分暖意。顼o坐起来,只觉得身躯较之以往沉重了许多。手上没什么力气,整个人十分虚弱。 按理,不应该。 她低下头,猛地发现按在枕头上的手……胖得不成样子。 顼o摸了摸自己的脸……很好,胖若两人。 这他妈的!! 她勉强撑起身体下床,好家伙,这身体的一条腿比她从前的腰还粗!这…… 顼o拍了拍额头,一脸惨不忍睹。连旁边的镜子都不敢看。这身体不对啊,怎么会胖成这样! 她随手捡了外袍披上,偏偏外袍还是轻纱,薄如蝉翼的纱披裹着“举足轻重”的她。 画面太美不敢看。 顼o双手抱头,好半天才从这毁灭性的打击中缓过神来。然后她推门出去。正值傍晚时分,农户们赶着牛羊回圈。 鸡鸭一路喧闹着,也自发回了窝。 烟霞如散绮,不用勾描,自成诗画。 顼o站在门口,一瞬间的宁静,连死而复生的疑惑都冲淡了。 身后突然有人轻声喊:“oo?” 顼o蓦地转头,看见一个衣着素雅的妇人,提着竹编的菜篮子,就站在她身后。她竟然没有发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神识的力量衰弱得可怕。 农妇上前几步,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oo是不是饿啦?娘这就给你烧饭,今天做我们oo最爱吃的红烧鱼哦。” 顼o有种难以形容的荒诞感,她避开妇人的手,问:“如今是哪一年?” 妇人眼里闪过一丝惊诧:“oo,如今是承平四百……” 顼o摇摇头,问:“仙历多少年?” 妇人一脸茫然,顼o觉得不必再问了。此地非是仙域魔境,也是,除了凡人,哪来这般宁静晚景。 她言行有异,妇人眼中有明显的惧色。顼o当然看出来了,温言安抚:“母亲不必意外,我之前脑子懵懂,如今突然清明了些。是以有此一问。” 妇人喜极:“我儿!你痴傻十五年,莫非老天怜悯我们纪家,让你恢复神智了吗?” 痴傻十五年……顼o无力,只得敷衍:“母亲,我虽神智清醒,但往昔之事,遗忘甚多。” 妇人拉着她的手进屋:“乖女儿,只要你清醒过来,娘就放心了。你这亲事说了那么多回,总是不成。如今可好了。” 什么啊?! 顼o状若五雷轰顶,家里供着观音菩萨,妇人忙将她拉到菩萨面前跪下。顼o一边磕头一边无奈。 妇人一直絮叨,诉说着这么多年独自抚养她的辛苦。 顼o问:“我没有爹吗?” 妇人神情一黯,许久才说:“当初母亲有孕,足足怀胎三年。镇上本来就多闲言碎语。后来,你奶奶……嫌弃你是个……觉得娘不吉利。逼着你爹另娶了一房,如今不同我们住在一处。” 顼o一头雾水,她复活了,画城记忆全然无损。只是复活到了人间平常百姓家里。还有痴傻十五年是什么鬼? 时间已经过去了十五年?还是灵魂依附于这具躯壳?!不对,她身上桂花的甜香如影随形,为什么还是魔傀体质? 妇人见她神思不属,难免不安:“oo,娘去找个大夫再给你瞧瞧。等你身子好了,咱们去看看你爹和奶奶。” 顼o根本没有认真听她说话,只随意点了点头。 妇人立刻出去找大夫了,顼o低下头,发现自己颈项上挂着翡翠吊坠。她伸手触摸它,几乎咬牙切齿:“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一抖,装作灵力不足,只跳了跳,身上微光加强,映照着她的手,绿光盈盈。 法宝回应微弱,顼o只得接受现实,站到铜镜面前,里面影影绰绰,现出一个女人身形来。她捏了捏自己厚实的双下巴,喃喃道:“到底是谁复活了我?为什么复活之后又不再理会?不会是因为我长残了吧……” 神魔之息闪了闪,却没有说话――之所以复活之后被置之不理,是因为复活你的那个人……已经闭关十几年了。 它在犹豫,一方面觉得不能背叛旧主,可另一方面,又不能违抗契约。思来想去,它终于还是向天衢子发送了消息。顼o要是知道,会把我碾磨成粉、开水冲服的呀……它心里泪流。 苦竹林,护山大阵连衡是可以隔绝一切术法的。但是神魔之息跟天衢子契约在身,连衡很尽责地将它的一缕神识接了进去。 一直忙着闭关稳定自己修为的天衢子终于接到消息――神魔之息说:“她醒了。” 天衢子睁开眼睛,四周仍然黑暗冰冷。 风将竹林的清苦之气渗进来,浸染了他的衣袂发梢。他几次按捺,却还是忍不住控制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很快便以摄光掠影之法,传来一道影象。 陈设简陋的闺房里,顼o站在铜镜前,一脸阴沉地打量自己。 ……天衢子皱了皱眉――这……好像有点胖啊。不过胖点也好,免得恃美行凶,兴风作浪。 神魔之息盯着天衢子,颇有些紧张。天衢子施术,如同他的为人,总是格外谨慎小心,是绝不容错的。 但它故意为主人灵胎多注入了几分灵力,虽然身材变形,但总能暂退某些孤寡老男人的色心吧?唉,如果天衢子真的要把自家傀首这样那样,可如何是好。 好在天衢子看得认真,却并没有别的命令。 顼o也在打量镜中的自己,显然是有人用神魔之息复活了她。但是她的灵识和身体,岂是凡胎可以轻易孕育?时间精力定然耗费甚巨。 后来这位高人是否沉不住气,全力催动神魔之息,导致神魔之息灵力耗尽。而她身体也因灵力过量而……膨胀了? 以至现在,她神识衰弱得如同凡人一样――神魔之息没有后续灵力来滋养她的灵识了。 顼o轻轻抚摸神魔之息,这总是战意滔天的绝世神器只有用一丝温热来回应旧主。 她这个人,一向是爱美的。如今变成这样……恐怕还需要一段时间接受现实。天衢子苦思良久,不明白何处出错。只得强迫自己不再关注神魔之息传来的讯息,以护山大阵连衡宣布出关。 那个人容颜有异,但得知她神识清醒,他已不能静心。 闭关已是无益。 载霜归对他无疑是最为关切的,当即又找了君迁子为他诊脉。得知他修为无碍,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他可不希望自己依仗了半生的弟子,在自己暮年时出什么意外。 天衢子知他所虑,由着他折腾。及至入夜,他终于忍不住,再度催动神魔之息。神魔之息显得颇有些不情不愿。主人已经苏醒,它显然不想当个奸细。但是契约束缚,不得不从。 片刻之后,天衢子收到神魔之息反射过来的画面。只见顼o坐在桌前,面前摆着一条红烧鱼。 天衢子辟谷太久,已经想象不出肴蔌滋味。但见顼o双目绿光盈盈,恶狠狠地紧盯碗碟。 她一边咽口水,一边触摸突出的小肚腩。不一会儿,手向下,捏了捏两条大腿。最后啪地一声,把筷子往桌上一拍,走了。 天衢子一忍再忍,嘴角却微微勾起,露了个笑。 第二天,顼o准时在卯时初刻醒来。神女泣露和淫蛇血昨晚整夜都没有发作,只是身体懒洋洋的,像是熟透的水蜜桃,期待被可心人采撷。 但这种期待温柔而缠绵,几乎可称舒适。 赢墀使用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就是因为这两种药物极其霸道顽固,也最是无解。可如今药效微弱成这样,实在令人震惊。 顼o内心有颇多不解,但这总不是坏事。 她坐在镜前,妆台上的胭脂水粉十分有限,想来以前她确实是用不着这些东西。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办法,她只好给自己梳了个勉强修饰脸型的发式。 最后找找衣橱里自己的衣服。 等到天色将明之时,她的母亲也醒了。 女人娘家姓樊,叫樊琼枝。此时见顼o忙着试衣服,她脸上也多了几分笑容:“我儿是应该好好打扮一下,这样让你爹和奶奶见了也高兴。” 顼o莞尔一笑,这种有母亲在身边絮叨的感觉,令她新奇:“都被扫地出门了,还想着讨他们欢心呢?” 樊琼枝一愣,随后说:“oo,你别恨他们。他们毕竟是你的骨血至亲……” 顼o摆摆手:“我并不恨他们。应该恨他们的是你。” 樊琼枝说:“恨什么呢,这么多年,我们娘俩还不是过来了。oo,我们身而为女子,本就是苦命的。你要记得,凡事要多忍让,心地良善总有好报。” 顼o轻笑:“我知道了,娘。” 樊琼枝把自己织的布挑了一匹最好的,又把一只舍不得吃的母鸡抓了两只,也不舍得让顼o拿,自己扛着,一路带着她前往自己丈夫如今的家。 樊琼枝的丈夫,名叫纪寒章,在仙茶镇上算是一个有名的学问人。当初曾经考取过秀才功名,可惜时运不济,无钱打点,如今只得在镇上私塾教书渡日。 好在仙茶镇身有功名的人不多,故他门下学子不少。整个纪家还算殷实。 顼o跟着樊琼枝,走了足足八里路,终于来到镇上。顼o汗出如浆,虽然辛苦,却也忍得――这具身体是应该多动多走了。不然可怎么瘦得下来! 一直来到纪寒章家门口,但见朱门大宅,墙高院深。只有几棵桃树将新挂的绿果探出墙外招摇显摆。 樊琼枝上前,几番犹豫,终于轻拍门环。 不一会儿,有人上来开门,看衣着显然是个丫环。丫环一见是她,立刻皱紧了眉头:“又是你,你来干什么?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老爷没空!” 樊琼枝赶紧说:“吹竹,你跟老太太说声,就说我们oo如今已经恢复神智了!不仅说话清醒利落,行止之间,也可人得很呢!” 顼o想笑,前半句就罢了,后半句“行止可人”从何而来? 果然她话一出口,那名叫吹竹的丫头看就看了一眼门口的顼o,嗤笑一声:“可人?昨天新宰的猪都比她纤瘦呢。你还是赶紧回去吧,省得让夫人看见了,连累我们都跟着挨骂。” 说完,立时就准备关门。 樊琼枝赶紧抵着门道:“那……吹竹,我带了两只鸡和一匹布过来。鸡你给老太太煨汤补补身子。布,就给老爷做身衣裳吧,这颜色料子都是他喜欢的……” 吹竹不耐烦地赶她:“好了好了,快走吧!” 话音刚落,门就关上了。 樊琼枝有些尴尬地转过身,笑着说:“oo,今天你爹不在,我们先回去吧。等下次他在家了,娘再带你来。” 顼o没有原路返回,反而一路登高,几乎走到灵泉山山腰。樊琼枝心中不安:“oo?” 顼o目光扫过山下的纪家宅,突然问:“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樊琼枝说:“什么?” 顼o说:“纪寒章,娘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樊琼枝低下目光,不再往那片碧瓦朱墙看:“oo……你爹他其实很有学问。你不知道,他有功名的,他是个秀才。整个镇子里,就他的诗作得最好……” 顼o转过头,盯着她看:“如果我有办法,让他回到你身边,你愿意吗?” 她说这话的时候,瞳孔漆黑,如同不能见底的深渊。樊琼枝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她的忐忑更明显了:“oo?” 顼o抬手一指:“三天后子时,东南风盛。从这里放火,山火一定会蔓及纪家,也一定会给出他们足够的时间逃离。官府急着扑灭山上大火,不会管这座宅子,反而会任它烧个精光,以免祸及邻里。老太太信佛吧?这时候找两位大师一前一后上门,旁敲侧击地吹吹风,你很快就能回去。” 天衢子一边写着字帖,一边留意这边。此时闻言十分意外,仙茶镇虽然离阴阳院遥远,但却是阴阳院的地界。岂能由她胡来? 幸而樊琼枝面色惨白:“oo!你怎么可以想出这样恶毒的法子!他们可是你的血脉至亲!水火无情,万一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你要背负良心债一辈子的!” 顼o浅浅一笑:“简单的办法,娘不愿意。那只好麻烦一点了。” 樊琼枝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oo,你是不是着了什么魔,为什么你的话娘不怎么听得懂……” 顼o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在颤抖。她轻轻拍拍她手背:“娘,我很好。” 回到家里,樊琼枝虽然心情低落,却还是去厨房,给顼o做饭。顼o有心事。她复活得很是莫名其妙,按理,最有可能复活她的应该是天衢子。他在场,也有这个能力。 可是她跟这老匹夫不过一面之缘,而且话不投机,几近交恶。他若真的救她,恐怕也是为着魔傀一族的事,不该将她遗弃荒村。 第二人选是赢墀,他也在场,想必也有这能为。但以他的性格,她现在恐怕应该躺在他的榻上,作个以爱为名的玩物。有没有知觉都没关系。 顼o想不明白。方才行至镇上时,她一路还在留意周围是否有什么法阵监视。甚至这个镇子会不会只是幻象?可并不是,看来看去,这里也不过只是一个普通村庄罢了。除了偏远些,还真是全无异样。 她走进厨房,只从篮子里捡了几片菜叶,匆匆一煮:“娘,我吃这个就好。” 樊琼枝忙说:“那怎么行?!你刚醒过来,身子还虚着……” 顼o都要忍不住笑出声来:“娘!”再吃真的要超过一般的猪了! 于是,天衢子就见一素洁雅室的饭桌前,顼o守着一碗红烧肉,慢慢地吃水煮青菜…… 旁边樊琼枝面露担忧:“oo,你哪里胖了?这样的身材才有福相呢,好生养!来,吃块肉。” 顼o一把压住她准备挟肉的筷子,咕地一声,咽了一口口水。到底是谁他妈乱动神魔之息!不弄死你,老子誓不为魔傀!! 待吃过饭,樊琼枝本想出门做活。她绣功好,人也勤快,靠着帮人缝补浆洗维持母女二人的生活。 顼o说:“今天就别去了,娘,你跟我来,我教你一种呼吸吐纳的方法。” 樊琼枝不明所以,就连天衢子也皱了眉头――当初为了不引人注意,他故意选了个偏僻之地。樊琼枝也毫无灵根。呼吸吐纳之法,于她有何用? 顼o领着樊琼枝坐到自己床上,以手轻按她小腹,果然是教她呼吸吐纳。樊琼枝本身无灵根,是不能自主吸纳灵气的。顼o缓慢引导她,将她自身的灵力缓慢注入她体内。 顼o刚刚醒来,本身灵力应该十分匮乏,所以不一会儿她便面带了倦色。 但就是这一点灵力,于樊琼枝来说却是受益匪浅。此时她汗如雨下,待拿汗巾一擦,只见白色的汗巾上污迹斑斑。 樊琼枝大吃一惊:“这……oo!” 顼o挥挥手:“灵气铸体,可排体内污浊。娘不必担心,这种功法,是我梦里仙人所授,能延年益寿。” 樊琼枝将信将疑,却实在忍不住一身脏污,打了水洗澡去了。 顼o仰面倒在床上,竟然睡着了。 天衢子不觉伸出手,触摸虚空中她的影像。神魔之息显然猝不及防,略略一颤,影像后移。天衢子若无其事地收回手,面色微红。 顼o督促着樊琼枝每日呼吸吐纳,自己神识里那点可怜的灵气,几乎全注给了她。 趁着她练功,顼o把她织的布都拿出来,东裁西剪,给她做衣裳。做事的时候,她把神魔之息放在桌角,压住布料一端,天衢子再度透过神魔之息成像的时候,她一缕发丝正好落在神魔之息上。 令他想起那晚客苑中,她发间馨香。 顼o裁剪都是拿手的,穿针引线更是熟悉。这般粗服布衣,坐于蜗舍荆扉,不像魔傀傀首,倒有一种小家碧玉的温婉。 樊琼枝走进来,把一碗甜汤放在桌上。见女儿裁布,她倒也不心疼,满面慈母辉光:“我儿长大了,也是该有几身好衣裳了。明天娘带你去镇上买几身。再添一些胭脂水粉。” 顼o头也没抬:“我这个身材,穿什么不是穿!给娘先做一套。” 樊琼枝这下是又欣慰又心疼了:“娘哪要什么衣裳啊,娘去年做的还是新的呢!” 顼o不再说话,手中针脚竟然颇为细密。 天衢子突然道:“傀首也识绣技吗?”是问的神魔之息。 神魔之息很是不屑,吹嘘道:“我家傀首智计无双,什么东西是她不会的?” 天衢子说:“是飞针坊的技艺。”飞针坊是仙门一个专攻织造的绣坊。针法十分有名。神魔之息得意洋洋,显然对自家主人很是欣赏:“傀首少时,曾在飞针坊游学过一段时日。” 天衢子很快捕捉到了重点:“飞针坊不收外门弟子,是偷师吧?” 神魔之息顿时恼羞成怒:“凭本事学来的技艺,能叫偷吗?” …… 顼o新裁的衣裳,款式减龄,樊琼枝近几日受灵气滋养,本就容光焕发,上身之后,年轻了不下十岁。简直是回到双十年华时的模样。 樊琼枝开始还不觉得,直到这一天,她正缝衣服,突然外面有人叫她:“纪家嫂子。” 樊琼枝抬起头,方见登门的不是别人,竟是本地有名的赵媒婆。 她既惊又喜――须知自家oo从一出生便被认定为不祥之人,从小到大,一直没有媒婆上过门。 她赶紧迎上去:“赵大娘,快进来坐!” 一边迎客,一边赶紧准备了一串铜钱塞过去。媒婆也乐呵呵的:“纪家嫂子,这几年纪老爷也不管你,一个人养着女儿,可真是遭罪了。” 樊琼枝忙把顼o叫出来:“oo,快来叫赵奶奶!” 顼o微笑着行礼,赵媒婆红帕捂嘴,笑了一下,说:“纪家嫂子,你看你这孤身一人的,就没有什么其他想法?” 樊琼枝说:“赵大娘,我您是知道的,事到如今,我还能有什么想法?也就希望oo能找个好人家,不要像我一样孤苦,也就心满意足了。” 赵媒婆嘿嘿一笑,说:“不想孤苦还不简单吗?实不相瞒啊,我这次来,是受隔壁村李老爷所托。李老爷家你知道吧?那可是个殷实人家,他一直想娶个填房。” 樊琼枝犹豫道:“可赵大娘,我家oo才十五岁……” 赵媒婆笑得大牙都露出来了:“谁说oo了!那李老爷担心太年轻的过不到一块儿去。正巧上次在市集看见了你,哎哟,一见合意。这不,托了我来说媒……” 樊琼枝吃惊得张大了嘴巴。 二人后面聊什么,顼o没有听。 直到送走了赵媒婆,樊琼枝还有些发愣。这时候走到顼o身边,她突然问:“那李家老爷,为何会突然看上了我……”说话间极是羞愤。 顼o浅笑:“是不是害羞中还有点小得意?” 樊琼枝羞得背过身去,嗔道:“胡说什么。” 顼o说:“这有什么不好承认的。” 樊琼枝红着脸问:“oo,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 话一出口,隔着神魔之息,天衢子屏住了呼吸。然后听见顼o说:“其实我不喜欢男人。” ……这句话对奚掌院而言,犹如当胸一记窝心脚…… 8、牡丹刺绣 第八章:牡丹刺绣 李家老爷的提亲,樊琼枝当然是拒绝了。她对纪寒章依然满心期待,顼o倒也明白――她也不赞成这门亲事。 樊琼枝又收了不少衣物回来缝补,顼o坐在桌边,架起绣绷,说:“娘,教你一种绣法啊。” 樊琼枝觉得这些日子,恢复神智的女儿怪怪的。但到底是作母亲的,女儿突然如此聪慧,她高兴还来不及。此时便坐到顼o身边,顼o穿针绣线,说:“这种绣技我久不使用,难免生疏。但想来此地够用。” 她落针轻而快,绣纹若有灵识,自行生长一般。樊琼枝以织补为生,也是擅长女红之人。但是看了一会儿已经眼花缭乱。 天衢子正通过玄光镜查看阴阳院弟子课业。今天的导师试炼,是三长老燕回梁任导师。但是在导师兵器被降格之后,奚云阶与他对战已经毫不吃力。 天衢子对首徒的进展还算是满意,见奚云阶胜算已定,便目光轻移,也看了一眼那绣纹。飞针坊的入门技之一,在玄门,其实不算高深。但目光却如丝线,与下针的手纠缠追随。 玄光镜中奚云阶给燕回梁留了几分颜面,未分胜负便及时收招――许是因为天衢子性子冷淡,他的亲传弟子反而最为懂事。毕竟像木狂阳那样在试炼场把自己师尊打得满地找牙的愣头青还是少数。 天衢子神游物外,神魔之息突然说:“你想要一块绣品?”它用商量的语气撺掇,“我替你向我家傀首讨一块,咱们的契约就此中止,怎么样?” 天衢子回神,目光重回玄光镜,对它的问题置之不理。 樊琼枝学了四天,终于将针法掌握了个皮毛。顼o挑的是最简单也不需耗费灵力的绣法。但毕竟仙门的东西,世间难见。 “还有最后一点,也就是此法的绝技。”顼o为丝线绣的牡丹添上最后一道描边,说:“此针完成,则牡丹昼开夜合。” 樊琼枝笑道:“哪有这样的绣法,oo又胡说。” 可是当天入夜,花时正浓的牡丹真的闭合了。 樊琼枝惊呆。顼o说:“最后一针需要耗费些许灵力,按母亲的身体状况,一副绣品可能会疲倦六个月。但这是消耗最少的绣法了,母亲慎用。” 樊琼枝还未从震惊中回神,顼o站起身来,微笑:“明天,娘去镇上把这绣品卖了吧。白银一万两。” 樊琼枝又张大了嘴巴。 昱日,仙茶镇如水入沸油。 ――樊娘子夜得仙人授梦,学了一种仙人绣技。不仅绣品灵动鲜活,更有失传密技。洛阳牡丹图中牡丹昼开夜合。 绝世珍宝,一幅万金。 傍晚时分,私塾下学之后,纪寒章也听闻了这件事。 早年樊琼枝刚被赶出纪家时,纪寒章也前往探望过几次。只是家中老母当家,总嫌那女人不吉利。他便去得少了,尤其后来新人入门,更加来往不便。 再加之女儿痴傻,他面上无光,渐渐也不把这母女俩放在心上。 如今突然听闻了这事,他只觉得好笑――樊琼枝与他夫妻两载,他还能不了解这个女人吗? 平时连说话都声如蚊呐,哪来什么仙人授梦? 但听闻母女二人就在镇西的酒楼,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移步前往。 仙人授梦当然是顼o搞出来的。但是阵仗还是不小的。 大家围观者居多,真正出手的却没有――万两白银,当大伙傻呢! 纪寒章进入酒楼时,樊琼枝正不知所措。她不停地扯着顼o的袖子:“oo,我们还是回去吧,这大庭广众的……” 顼o不理她,纪寒章却沉了脸:“琼枝!你一妇道人家,到底知不知道礼仪廉耻?如今不仅自己出来抛头露面,还带着女儿?不嫌丢人?!” 樊琼枝惊身站起,因为这幅所谓的“神仙绣品”,酒楼里看热闹的人还有许多。樊琼枝第一次站在如此繁多的视线中央,又被丈夫当众训斥,立时泪盈于睫。 顼o看了一眼纪寒章,摇摇头,显然对“母亲”的品味表示极为遗撼。 纪寒章当然也看到了她,但他一直知道此女痴傻,一度令他丢尽颜面。是以只是呵斥樊琼枝:“还不快带她滚回去!” 樊琼枝满心想告诉他女儿清醒的事,但是当着众人只有满面哀羞,无论如何说不出一句话。顼o坐着没有动,有些事,言语无用。 樊琼枝几乎哀求地低声对她道:“oo,我们回家吧。别再惹你爹不高兴了。” 可是话音刚落,人群中就传出一声惊叫――牡丹闭合了。 众人的震惊,与樊琼枝初见此绣品的心境雷同。 纪寒章也惊呆了。然而他还没说话,楼上一个身穿元宝绸缎长袍的员外开口了:“纪家娘子,我们家老爷请您上楼一叙。” 周围惊叹未熄,有人低声道:“是周老爷的大管家!” 周家是仙茶镇的大户,半个仙茶镇的土地都是他们家的。纪寒章惊呆――他多次想任周家西席,教周府公子小姐们读书。可周员外自外聘请了先生,压根没把他放在眼里。 樊琼枝有些茫然,顼o说:“走吧娘。”说话间扶起她,缓步去了楼上雅室。 周员外毕竟见多识广,他知道这样的绣艺意味着什么。此时见到樊琼枝母女,心里也是有些意外――樊琼枝肌肤白冰透,看上去不过二八年纪。不想已有这么大的女儿。 他微笑:“樊娘子,你的绣品周某十分欣赏,但是万两白银,恐怕整个仙茶镇也不会有人出资购买。周某愿出白银三千两,不知樊娘子意下如何?” “三……三千两?”樊琼枝整个人都是呆呆木木的,仿佛梦中。 周员外说:“不瞒夫人说,三千两相对于此绣品而言,确实不算高价。但是周某尚有不少省城里开着绣坊的朋友。以夫人绣艺,想必也不甘窝居于此。” 樊琼枝说:“周、周老爷,我……不我,我不知道……” 她语无伦次,顼o说:“周老爷乃善长仁翁,此画遇上老爷,也是物逢其主。家母近日也正好想前往其他绣坊看看,如此看来,就拜托周老爷了。” 周员外点头,命管家立刻去取银两。 管家当众宣布周老爷以三千两银子买下两副绣品。众人大哗,纪寒章傻了。 三千两白银!他私塾二十几个学生,哪怕每月各种孝敬不断,至多也不过三十两银子。 樊琼枝和顼o拿着银子下楼,她目光空洞,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云朵上。于是经过纪寒章身边的时候,也没有跟他打招呼。 及至回到家中,樊琼枝还是觉得自己在作梦。 顼o把银票塞给她:“收起来吧。” 樊琼枝这才开始发抖:“oo,你是我的oo吗?你到底从哪里学的这些?你……”她想起自己很久以前听过的那些神鬼异事,颤抖着问:“是被什么妖精夺舍了吗?” 想象力还挺丰富。顼o笑得不行:“这事儿一时解释不清。不过你怀胎三载,我倒也确实算是你的女儿。你就当这浑沌十五年,我都在跟随仙人学艺吧。” 樊琼枝惊魂未定,顼o拍拍她的肩,说:“明天纪家应该会来人接你回去。不过娘,你能不能听我一句话?” 樊琼枝问:“什么?” 顼o说:“周老爷一定会为您介绍别处的绣坊,你答应我,先拖延一段时间。一年半载也好,再考虑纪家的话。行吗?” 樊琼枝说:“可是……oo,他毕竟是你爹,我的丈夫。我……” 顼o说:“他谁也不是,只是你爱着的一个影子罢了。”樊琼枝茫然,顼o说:“娘,这是我仅有的一个要求。答应我,好吗?” 迎着爱女的目光,樊琼枝终于点了点头。 第二天,门口果然来了一辆马车。随同而来的,是纪家那个叫吹竹的婢女。此时她站在门口,扬声问:“有人在吗?” 樊琼枝如今对顼o的话很是信任,看见吹竹到来,倒也不十分惊讶。但是对于今日纪家的迎接,虽然答应爱女要再考虑,却总也是暗含期待的。 闻言她赶紧道:“谁?” 待出得门来,见到吹竹,她心里隐隐有一丝酸苦,却也隐藏着一丝甜意――她的夫家,终于肯再度接纳她了。 吹竹说:“夫人,昨夜老爷回到家里,又跟老太太念起您。老太太见老爷实在余情未了,派我前来接您和小姐回去。” 樊琼枝几乎脱口就要应承下来了,但一回头,看见倚门微笑的顼o。她低下头,因为一辈子很少拒绝别人,如今一时之间,竟也想不出拒绝的话。 吹竹说:“夫人赶紧收拾一下,跟我回去吧。” 顼o没有开口,她要这个女人亲口拒绝。樊琼枝只好说:“我这儿……还有一些活计未完。你先回去,等过些日子,绣品都交了,我再跟老爷商量回去的事。” 吹竹愣住,显然对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急不可耐的应承表示吃惊。她一脸不耐,说:“夫人,老太太让您今日就回去。这也是老爷费了好大力气才说服的,万一改日变了主意,你可不要怨我。到时候您哪怕再送些布和鸡,恐怕也无济于事。” 樊琼枝也正是担心这个,闻言又看向顼o。顼o懒洋洋地道:“娘的承诺,我很相信的。” 樊琼枝咬咬唇,说:“我……改日自会向老太太解释的。” 吹竹怒哼一声,吩咐车夫返回。上车之前还低低说了一句:“不识抬举。” 没过两日,外面的绣坊果然来了一位何管事。亲自看过樊琼枝的绣品之后,何管事十分满意。他乃大绣坊管事,立刻便收走了樊琼枝后来所有的绣品。并且出价不低。 樊琼枝当然高兴,这位何管事又叮嘱道:“樊娘子,上次我看了老周的洛阳牡丹图,惊为天人。他日再有这样的绣作,直接留下,我会定期过来收购。” 樊琼枝自然连连答应。送走了何管事,樊琼枝明显心情很好,顼o说:“娘,我们出去逛街吧。” 樊琼枝对女儿一向是很舍得的,立时答应下来。顼o最近饿得没什么力气,也不想步行,二人租了马车,一路到镇上。 樊琼枝手里有四千多两白银。她对这个数目已经失去了概念。一路上顼o买了不少绸缎水粉,她久未见人间烟火,倒是喜爱这里的市井之气。 樊琼枝见女儿高兴,索性再带她去添几样首饰――女儿已经长大成人了,没有首饰像什么样子。 二人进到首饰店,樊琼枝却是一愣――店里还有其他客人。不巧得很,正是纪寒章后娶的夫人正陪着老太太,准备把手镯打成几件新首饰。 此时目光相对,樊琼枝赶紧上前:“婆婆。” 老太太看见她,立刻冷了脸子:“怎么,上次派人来请你,你还拿上架子了。要我老婆子亲自登门不成?” 她自认为拿得准这儿媳的斤两,以她的性情,过个几日再让儿子去一趟,说什么也会回到纪家来。是以根本不急。 樊琼枝急道:“不是的,婆婆。”她声音低微,转而突然想起顼o,赶紧将她拉过来,“oo,来,叫奶奶。” 顼o不仅不慢地踱到老太太面前,老太太见到她,微扬了下巴,等着训话。顼o却绕过了她,径自来到柜台上:“娘,说好的首饰还买不买啊?” 樊琼枝颇有些惊慌:“你这孩子,怎么如此不知礼数。还不快过来?” 当着另一个儿媳妇被落了面子,老太太一脸不悦:“既知不懂礼数,就应好好管教!没得粗俗轻浮,丢我纪家脸面!” 这时候,纪寒章后娶的夫人倒是极有眼色,赶紧帮老太太抚胸顺气:“娘,别跟野丫头计较,当心气坏了身子。” 樊琼枝一时无措,顼o说:“娘,我要这个!” 她指着一个以黄色绸缎垫衬的蓝宝石戒指,老太太常来这家铺子,知道这镇店之宝的价格――四百两白银。 樊琼枝说:“oo。” 顼o撒娇:“娘,给我买嘛。” 声音又软又糯,隔着神魔之息都能感觉到甜意。天衢子正俯案校正弟子的法阵图,闻言不由抬了头。见她抱着樊琼枝的胳膊轻摇,他笔下一错,纸上洇墨。 顼o一撒娇,樊琼枝有些心软,四百两哪怕是现在,她也肉疼得紧。但是女儿想要,她是不会吝啬的。她说:“好,你乖乖叫声奶奶,娘给你买,好不好?” 顼o这才转到纪家老太太面前,勉强叫了声:“奶奶。”敷衍至极,毫无诚意。 樊琼枝却不忍责备,掏出银票,在掌柜的百般恭维之中,买下了那枚蓝宝石戒指。 顼o随手试了一下,她手指尚粗,戒指根本戴不上:“什么嘛,没什么好东西,还不合适。”她随手抓起樊琼枝的手套上去,“咦,娘你戴正合适,给你吧。下次再给我买新的。”四百两白银,如同儿戏。 纪家老太太和儿媳妇一齐变了脸色。她们当然听说了樊琼枝的事,但是纪老太太知她甚深,她一向节俭,这些钱放在她身上也是干放着。等到时候回到纪家,肉还不是烂在锅里?! 但是现在看来,她这个女儿却不是什么好货色!这样花下去,等回到纪家,还剩下几个钱? 当天夜里,纪寒章就连夜赶到了樊琼枝的家门口――没办法,家里老太太骂得厉害,称再这样下去,万金家财也要给这母女俩败光不可!当下也不再拿乔,催着儿子赶紧将她母女二人接回纪家。 无论如何,先让她把这笔银子交出来再说。 樊琼枝站在门口,有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那个人影是谁。 纪寒章说:“娘子,娘让我来接你们母女回去。” 她突然之间,泪如雨下。然后意识到,原来十六年光阴已经过去。纪寒章当时站得近,屋里灯火晦暗不明,面前的人着薄薄白衫,粉颊玉肤,一如她最好的年华。 他心里终于也生了一丝爱意,柔声说:“这些年辛苦你了,带着孩子回去吧。” 樊琼枝双手捂脸,语声哽咽:“寒章,我等这句话,等了十六年。” 纪寒章轻叹一声,伸手拥住她的双肩。顼o的灵气注入她体内,她的气息甘纯甜美,纪寒章心神摇曳,说:“走吧,我们回家。以后好好相夫教子,莫要再生事端。” 樊琼枝背脊微僵,面前男子的拥抱爱抚,是她多少年来的梦魇。可原来已经这样陌生,她下意识弹开,回过头。 这一次,顼o不在。 她深吸一口气,说:“寒章,谢谢你能来。但是我不能跟你回去。” 纪寒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个女人几时违逆过他的话?他问:“什么意思?” 樊琼枝说:“我答应过女儿,先……不回纪家。” 纪寒章怒道:“她是我的女儿!什么时候家里轮到她来作主?你看看你教的礼仪伦常!!” 樊琼枝终于忍不住,这么多年,他可以说她的不好,可女儿是她心头肉!她说:“寒章,oo好不容易恢复过来,你不能这么说她!” 第一次,她竟然敢反抗争执! 纪寒章怒道:“我是她爹!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她连这个道理都不懂,也算是恢复正常吗?!” 樊琼枝后退一步,突然问:“寒章,如果oo不能恢复神智,如果她不曾教我刺绣,我还能回到纪家吗?” 多少年来,曾经心怀着爱和希望,哪怕明知前路荆棘丛生,却依旧痴痴苦等。突然的,她也这样问自己。可其实答案一直在她心里。 纪寒章愣了一下,说:“当然了,母亲只是一时气不过,又畏惧人言,这才让你们母女在外居住。你毕竟是我纪家的媳妇,她怎么可能生气一辈子?” 樊琼枝摇头,泣泪如珠:“你骗我。其实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她喃喃道,“我知道你一直在骗我。” 说完,退回屋里,合上了门。 顼o没有上前,就那么静静地看她背抵木门,滑落哭泣。 神魔之息一端,天衢子沉默不语。他出生世家,幼逢名师,凭着天资与毅力,一步一步走到今天。对玄门秘法他了若指掌,但世间人情,他全无印象。 而她陷阵人间,把人性一寸一寸,抽丝剥茧。 顼o不再理会樊琼枝,她回到自己房间,换了贴身的衣衫――她每天晚上都会练练外家功法,运动出汗。可是天衢子显然没有掐断影像的意思,神魔之息只好调整了角度,让他看看窗外夜色。 他不言不动,神魔之息是真的摸不准他的心思。 这人完全不按人类的思维走啊。按理,他付出了这样的代价,正常人都要玩一下囚禁养成什么的吧?再不济,趁虚而入,搏得欢心、吃点豆腐,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时机? 可他都干了什么?堂堂九渊仙宗一脉掌院啊!!美人落难人间,他躲在一边,暗搓搓地偷窥…… 9、抽丝剥茧 第九章:抽丝剥茧 樊琼枝哭得久了,外面车马声动,那个人终于走了。她声音嘶哑:“oo。” 顼o一套掌法只打了一半,这时候随手披了件外袍走到她身边,同她一起席地而坐。樊琼枝揽着她,说:“娘只有你,从始至终,娘只有你。” 顼o靠着她的肩,虽然残忍,但是抱歉,其实你连我也没有。她打开门出去,樊琼枝哭得浑浑噩噩,并未察觉。天衢子却看见了。 她走到村头一个小乞儿那里,给了他一块碎银,说:“去趟镇上,找周老爷。说纪寒章垂涎我娘绣技,派人前来家里打砸抢夺。请他前来相助,他日重酬。”说完,扬了扬手里另一块碎银,“只要周老爷的人到了,这个也是你的。” 小乞儿哪里见过这么多银子,立时说:“勾手指,我现在就去。” 天衢子神色凝重,一个痴情女子,苦等十六年,终于守得云开见月明,获得夫家认可。本是浪漫凄婉的一段佳话。可是欲望是最尖利的石头,划破表象,露出其下的狰狞丑恶。 三更时分,村头一阵犬吠。 车马之声渐近。樊琼枝忙披衣起来,外面已有人砸门。她刚开了一条缝,几个人强行推门闯入。 樊琼枝花容失色:“你们……”话还没说完,看见纪老太太缓缓进来,身后正跟着纪寒章。她愣住。 纪老太太不紧不慢地在桌前坐下,说:“杵在那里干什么?许久在外,连规矩都忘了?” 这是让她斟茶呢。樊琼枝心中掠过阴影,壮着胆子问:“娘,寒章,你们这是要干什么?” 纪老太太一拍桌子:“你还认我这个娘!” 纪寒章虽然不悦,但见樊琼枝身子单薄,此时粗服乱头,却更添楚楚可怜之韵。他说:“娘都亲自过来了,你就别再多话了。赶紧收拾东西,叫醒女儿回家。大半夜让长辈劳苦奔忙,成何体统!” 樊琼枝愿意相信这番话,可她还看见了那几个强壮的家丁。 三更半夜,带着这些人闯进来,是为了请她回家吗?她心中一阵一阵发冷,只怕吓着顼o。为母的刚强令她颤声问:“我若不回去呢?” 纪老太太一拍桌子:“你是我纪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不回纪家,还想去哪里?来人!”她脸上股肉抖动,“将她绑回去!”然后给儿子使了个眼色。 纪寒章当然明白母亲的意思,他来过这小屋,对格局十分清楚,立刻说:“我帮琼枝收拾衣物。” 说着话,直接进了樊琼枝的卧房。 顼o当然起床了,外面闹得这般厉害,她却只是披了外袍,此时才出来,倚在门边瞧热闹。 樊琼枝虽然怯懦,但她并不傻。这些年忍受旁人异样的目光,独自抚养痴傻的女儿,她不是当初那个不谙世事的闺中女儿了。 她语声带泣:“寒章,其实你们是想找那几千两银子吧?” 纪寒章身体微僵,毕竟读书人,放不下颜面,只好牢牢扯住最后一块遮羞布:“樊琼枝,你是我妻子!在你眼里,我纪寒章便是如此不堪吗?我只是为了接你们母女二人回家,让孩子认祖归宗!” 樊琼枝泪流满面:“是吗?十六年,我独自怀胎、生养,可只有今日,oo才应该认祖归宗。” 纪寒章不再说话,径直去到里间,很快便从箱笼里找出了银票。他跟纪老太太一使眼色,家丁便抓着樊琼枝准备押她上马车。 樊琼枝被推搡出门的时候,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想起自己女儿说过的那句话――他只是你爱着的一个影子罢了。 如今天光骤明,花前月下的朦胧悉数散尽,留下一副丑陋不堪的面容。 樊琼枝刚被推上马车,有家丁正要拉扯顼o――她是个半大女孩,又一向痴傻,诸人并没有把她放在心上。 而此时,外面传来一声大喝:“哪里来的贼子胆大包天?光天化日,竟然私闯民宅,打家劫舍?!” 纪寒章和纪老太太都愣住,就见周围突然冒出许多人,定睛一看,不得了,还是衙役!纪寒章赶紧道:“诸位大人误会了!我是仙茶镇的私塾先生纪寒章,前来接妻女回家!实非歹人!” 为首的捕快看了一眼被家丁制住的樊琼枝,怒道:“有这样接自己妻女的吗?都给我下来!” 樊琼枝转头看向顼o,顼o安静地凝视她。她突然明白了,顿时嚷道:“官爷!他们深夜入宅,抢掠钱财,还意图劫走我和爱女。官爷救命!!” 极怒之下,她做出了选择。 捕快本就是受周老爷授意的,此时当然重视。立刻抽刀在手,刀光一闪,纪寒章心都紧了一下,当下双腿发软。 顼o已经被家丁押到他面前,此时飞起一脚,狠踹在他肚子上,并趁机挣脱了家丁的钳制:“官爷,他身上还揣着我娘前两天卖绣品的银子。银票是周老爷给的,周老爷可以作证!” 她身躯本就沉重,这一脚踹过去,纪寒章差点没把五脏六腑吐出来。樊琼枝站在捕快身后,此时拉过女儿,又回头看了一眼。 生平第一次,她发现其实这个男人既不伟岸,也不如记忆中清俊。此时他抱着肚子蹲在泥尘中,竟然只是一个万分狼狈的普通男人罢了。 衙役将纪家人带回去,自然有一番过堂审讯。周老爷与樊琼枝商议,樊琼枝颇有些六神无主。顼o说:“他如今在狱中,定是惊慌失措。娘请周老爷想办法,让他写一封休书,换取自由。他会同意的。” 樊琼枝原话央求了周老爷,周老爷一直想求她再绣一副“神仙绣品”,当然答应了。 而纪寒章在狱中,早已是魂飞魄散。一切皆听长官摆布,哪里还敢讨价还价?一封休书,第二天就送到了樊琼枝手上。 樊琼枝展开那纸休书,墨迹未干。 她闭上眼睛,倏忽之间,又站在小屋前。纪寒章握着她的手,轻轻叹气:“琼枝,你怀胎三年未能生产,镇上人人都在传这是妖孽怪胎。母亲震怒,也是为我的声誉着想。你且放宽心,等到孩子出生,母亲气顺了,我再接你们回来。” 那时候他的手干净温暖,声音也轻,说话总是带着一股书卷气,斯斯文文的。跟别的粗野汉子不一样。 樊琼枝轻轻点头:“寒章,都是我不好。我一定会好好生下孩子,你不要忧心。” 往事如织绵被抽丝,画面渐渐消散。 眼前是纪家书房,那时候两人新婚不久,他读书练字,她红袖添香。纪寒章手捧书卷,目光却注视着她的手,许久之后,玫红指尖一点砚台,调笑着把墨点在她额上。 她娇嗔着伸出粉拳,他握住,二人默然凝睇。未曾亲密,却已胜耳鬓厮磨、寒暑朝夕。 她指尖抚过休书的落款,那个曾念了千百遍的名字。眼前是新婚之日,她穿着大红喜服,与他同拜天地。彩绫如火,牵着她向洞房走去。隔着喜帕,她看见那个人的鞋履,那隐隐约约的一点身影,令她心如擂鼓。满堂喜气溢入心底,令人窒息。 樊琼枝神色温柔,恍惚中,又见那日一架蔷薇正浓。 墙头上,那个少年探出一个头,轻声说:“琼枝妹妹,我这儿有新鲜的桂花糕,你快来尝尝。” 她怕惊动父母,小心翼翼地惦脚去接,他突然坏笑着抓住了她的手。 “等我得了功名,我们就成亲。”他在她耳朵轻声说。 惹得少女满面绯红。 樊琼枝缓缓合上休书,像卷起自己人生的一副绣作。当年蔷薇仍然艳烈如火,凋敝的只是你我。 顼o在她身后走来走去,为了减肥,她一向能站不坐。 樊琼枝说:“oo,娘心里有些空。” 顼o往外一指,门外石榴花开烨烨,天边烈日煌煌,她说:“只要你还敢往前走,就会遇到更新鲜的事,更优秀的人。不必回头。” 冷静到无情。 天衢子垂下头,发现自己与她的距离,远隔蓬山几万重。 神魔之息细看他的神色,发现并不能从他脸上看出任何情绪。 外面有气息接近,是奚云阶过来相请。下午阴阳院有指导试炼,在指导试炼场上,导师的兵器威力会被削弱,护身法阵与护心法宝禁用。 整个九渊,能够轻松胜任试炼导师的,只有九大掌院。有些嫡传弟子的试炼――比如奚云阶和奚云清这样的,载霜归都不敢轻易参加。 毕竟有付醇风前车之鉴,这要是指导试炼翻车,自己被门下弟子吊打了,可真是身败名裂,颜面扫地,没地儿哭去。 所以这次试炼,四大长老直接推给了天衢子。天衢子闭关十几年,此时当然也须看一看诸弟子课业进展,当即掐断了神魔之息的影像传送,整饬衣饰,步出苦竹林。 神魔之息也松了一口气,趴在顼o颈窝里假装虚弱,一边看天衢子亲任导师,指教座下弟子功法。试炼场对他影响不大,他却十分专注。 灰岩砌就的试炼场,一脉掌院对阵座下弟子,衣袂生辉、进退从容。他手中兵器变换,九脉功法皆了若指掌,挥刀是强横凌厉,用剑时飘逸灵动,奚云阶一直被他气势压制,攻守皆受他掌控。他时而出言校正,时而轻声赞赏,举手投足皆是宗师风范。 神魔之息决定有空帮他问问自家傀首有没有多纳一位侧君的意愿。 然而下午时分,它却突然一抖――天衢子的气息越来越近。 参加完指导试炼之后就应该立即返回融天山去。天衢子很清楚,但偏偏御剑时方向偏移,看着仙茶镇近在脚下,天衢子无奈。连剑都识破了他的意。 仙茶镇上,天衢子很快找到周家。他外貌永远停留在二十七岁,此时黑发垂腰,一身白衣暗纹流光,身背宝剑与筝,行走之时,剑柄流苏晃动,轻抚他的肩。无金银明珠以耀躯,却在腰间系了一枚阴阳双鱼佩。 执掌阴阳院几百年,他集从容与威严于一身,姿仪皎然,仿佛凝结了天地灵气一般的俊逸无双。 他举步入府,周府家丁都没敢挡他…… 周老爷看不出这是何方神圣,天衢子却也不打算多话,他的来意很简单:“听说周先生前些日子得了一幅洛阳牡丹图。”他说话时声音清澈有力,柔中藏冰,自有一种慑人心魄的力量,“在下愿出白银两万,烦请先生割爱。” 周老爷只觉得思绪停滞,如此神仙人物,令人高山仰止、目眩神迷。他当下取出绣品卷好,放入檀木盒子里。天衢子将银票交给他,转而出府。 其实,这绣品不值白银两万。 毕竟只是飞针坊的入门针法而已,在市井或许稀有,但仙门之中,不太入流。甚至挂在阴阳院任何一处,都会显得突兀。 天衢子也是这么想的。 神魔之息毛都竖起来了,因着契约牵引,它当然知道天衢子已经无限接近――那个偷窥癖的孤寡老人,他来干什么?! 难道他脑子突然正常了,想起来要把自家傀首这样那样了?!不要啊,我保护不了啊!它那智商不足的脑子转来转去,突然悲壮万分地想――要是我变成个姑娘让他这样那样,能不能救我家傀首于水火啊?! 它越来越慌,可那个人,只是在镇上高价买走了一块绣品。然后他就离开了…… 是的,他真的离开了。神魔之息莫名其妙――那孤寡老男人不远千里跑来仙茶镇,就是为了花大价钱买块绣品?你不是亲眼看见我家傀首只卖了三千吗?! 它目瞪口呆,九渊仙宗号称玄门第一宗,阴阳院乃其重中之重。天衢子堂堂一院掌院,没见过昼开夜合的牡丹刺绣? 天啊,这玄门第一宗也太没见识了吧!! 10、卒尔鼻衄 神魔之息的疯狂吐槽,顼o并不知道――她的神识很虚弱,如今与凡人区别不大。 樊琼枝在家里绣一幅仕女游春图,顼o提了篮子出来买菜。镇子对她来讲还算陌生,周围摊贩林立。她正弯腰看一个香囊,突然身后有人喊:“oo?” 顼o回过头,身后的人她认识――竟然是纪寒章! 顼o莫名其妙,这个人难道想趁机打她?她问:“什么事?” 纪寒章亲切地道:“都到镇上来了,怎么不进家门呢?” 顼o更摸不着头脑了:“家门?哪里?” 纪寒章伸手就来拉她的手,项o当然避开。纪寒章有点尴尬,却还是说:“爹的家,当然就是你的家啊。走,我们回去,你奶奶也一直念着你。上次要不是她过度思念你们母女,也不至于发生那样的事……” 顼o面上笑意软柔,双瞳却幽暗深邃。天衢子隐约觉得不妥,却听她道:“爹这说的是什么话,我到底是爹的亲生女儿,回去看看奶奶也是应该的。” 纪寒章顿时松了一口气,亲热道:“正是这个道理。你书读得少,须知自古身为女子,当未嫁从父,既嫁从夫,夫死从子。你我父女之间,难道还有隔夜仇吗?” 顼o低眉顺眼,说:“父亲教训得是。” 纪寒章带着她一路来到纪家,先将她领到老太太跟前。老太太似乎早知她会来,这时候脸上竟也带了几分笑模样,拉着她道:“我孙女这几日清瘦了不少,看着人也精神了。” 顼o不着痕迹地避开她的手,说:“奶奶和爹叫我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纪老太太笑容越发慈祥,说:“当然有事了。oo,你母亲从小就带着你离开纪家,她满腹怨怼,定是说了我和你爹不少闲话。但你只要回来呀,就会知道这些都是妇道人家的怨言罢了。信不得。你身为我纪家女儿,早晚是还是得认祖归宗。不然就凭外头闲言碎语,如何能找得到个好婆家?你岁数已不小,可要为自己考虑。别被无知妇人误了终身大事。” 顼o眼珠一转,说:“只是叫我认祖归宗?” 纪老太太目中精明之色一闪,说:“这是自然的。不过oo,你看这么多年,家里全靠你爹教点书维持生计。这么一大家子人,吃喝拉撒,样样都要银子。oo,你如今回到我们膝下,奶奶真是又欣慰,又为难。怕你跟着我们,过不惯这苦日子。” 顼o立时明白她要说什么,果然她接着道:“你娘的‘神仙刺绣’一事,你们母女朝夕相处,定是知道原由吧?” 顼o轻笑,说:“我当然知道原由,不仅知道,还可以将方法教给爹爹。” 纪老太太两眼放光:“我的好孙女,奶奶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真是老天有眼啊,不枉我日夜吃斋念佛、行善积德……” 顼o脸上带笑,眸子里却蒙着一层冷光:“爹不擅刺绣,却通书画。不如就改为画作可好?” 纪寒章当然更为满意,立刻道:“好女儿,爹已备好笔墨,我们这就开始吧。” 他可比樊琼枝知道这针法的宝贵――若是拿到京中,献给皇上,那自己这后半生,还愁功名利禄吗? 顼o真的教了他口诀,天衢子眉头紧皱――樊琼枝也就罢了,她怀胎三年,育孕顼o,身体自然也被灵气浸透。顼o又以自身灵力为她铸体。一点飞针坊入门针法,所耗灵力对她影响不大。 但是纪寒章这样的肉体凡胎,这些年又早已不再攻书,身上灵气本就可怜,经得住这样的消耗?! 可纪寒章得到口诀之后,哪里还肯耽搁?他立刻转身去了书房,纪老太太这才把孙儿叫出来――先前一直觉得顼o不祥,没打算让她见自己的宝贝孙子来着。此时一狂喜,觉得自己也该大方一回,就把这宝贝少爷给请了出来。 纪风临常听母亲说起这位姐姐,当然无甚好感。此时只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立刻低哼了一声:“肥猪。” 纪老太太当然听见了,只是咳了一声,压住他的话。然后说:“风临,还不快叫姐姐。” 纪风临哪里肯叫,顼o也不稀得听。但老太太却给宝贝孙儿递了块糕点,道:“乖宝贝,等你拜了仙人,学了仙法之后,我们纪家可就有了依靠了。” 顼o这才抬头,问:“什么仙人?” 纪老太太心情不错,闻言答道:“每年七月十五,会有仙人前来遴选弟子。根骨上佳的孩子都可以参加。我家风临这气质,一看便知是灵气充沛的。肯定能入仙人法眼。只要他入了仙宗,我们纪家就是神仙门庭,到了那个时候……” 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顼o打断她:“哪个宗门的仙人?” 纪老太太赶紧道:“没规矩,仙人来历,我等凡人岂敢探问?” 顼o问:“在何处遴选?” 纪老太太说:“就在灵泉山上。” 顼o闻言起身,也不多说,径直离开纪家。纪老太太一脸不满:“到底是野门野户教养出来的丫头,目无尊长,不知礼数。”但是口诀她已经教了,只要自己儿子学会了“神仙刺绣”,何必理会她? 一想到这里,她又开怀,忙去书房找纪寒章。 纪寒章原还担心顼o骗他,他匆匆提笔,也画了一幅牡丹图。因为赶时间,落笔潦草。画作完成之后,可惜未到夜间,一时也看不出效果。他捧着画卷出去,正要再找顼o,迎面却碰上纪老太太。 “娘。”他赶紧展开手中画卷,“那丫头呢,快让她来看看。” 然而面前的纪老太太见他却如见恶鬼,后退好几步:“你……你是谁?!” 纪寒章莫名其妙:“娘,我是寒章啊。你怎么了?” 纪老太太一脸骇然,纪寒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他慢慢呆住――他满脸皱纹,明明三十几岁,正值盛年,然而此时却如同七十老朽! 这……怎么会?!他惨然道:“娘!那个贱婢害我!她一定是妖怪,一定是妖怪!!” 可是他实在是太老了,仅仅是这样惊声惨叫,已经气喘吁吁,心中再度惊恐,半晌往后一仰,昏了过去。 顼o回到家里,督促樊琼枝完成了那幅仕女游春图。随后教她勾勒最后的描边,樊琼枝依照她的心法口诀绣完。 并无异样啊,她有些担心:“oo,娘哪里出了错吗?” 顼o拿水轻轻喷在画上,樊琼枝随后发现,画中仕女的油纸伞,晴收雨绽。 她捂着胸口,喃喃道:“oo。” 顼o轻按她的肩:“这样的画,总要付出一些代价。娘要记得,一年之内,不要作第二幅,否则百害加身,无法挽回。” 樊琼枝连连点头:“oo,娘是不是身在梦中。我总觉得这一切……” 顼o抬手止住了她的话:“娘,镇上周老爷,人不坏。你遇事可与他商量。纪家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不要再管。” 樊琼枝听她话中有异,不由问:“oo,为什么突然说这些?” 顼o笑道:“过几日灵泉山有仙人前来择徒,我想过去看看。” 樊琼枝意外,灵泉山有仙人择徒的事,镇子上一直流传多年。但只是听说而已,从来没有谁家的孩子被选中过。 大家也就只当传闻了。 樊琼枝眼眶微热,勉强笑道:“我儿非是凡人,娘已经知晓。娘希望你得仙人看中,从此腾云驾雾、乘龙上天……又希望仙人走眼,我儿能回到我身边,我们母女二人相依相伴。” 顼o轻拢她的肩,说:“何必不舍,人生于世,如苍松翠柏,拥有根茎花叶果,本就是为了独自生活。” 樊琼枝泪光盈盈,却还是咬唇道:“娘明白。” 傍晚时分,顼o带着樊琼枝来到镇上,把樊琼枝新绣的那幅仕女游春图献给周老爷。周老爷上次卖了洛阳牡丹图,心中本就不舍,这时候真是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 樊琼枝不知道顼o为什么要无偿送画,但是她对顼o的行为是没有任何异议的。她本就是个容易满足的女人,也完全信任自己女儿。 天色已晚,周老爷留她母女二人在周府歇脚,自然设宴招待。 顼o一直眉眼不展,颇有心事的模样。周老爷见状不由问:“纪姑娘可是遇到难事?” 顼o叹了一口气,说:“不瞒周老爷,昨夜偶得一梦,有仙人说家父抛妻弃女,又意图谋夺绣法,惹得神怒。我心有不安。” 周老爷有些意外,却还是说:“纪家离此不远,姑娘既然忧心,我派人前去看看。” 正要命家丁前往,门外却已经闹将起来。 纪寒章一家人先是赶去了村里,听人说顼o母女已经到了镇上,这才又返转,一路找到周家。 周老爷一出门,就皱了眉头,只见纪寒章白发苍苍。若不是先前顼o提到神怒,他简直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行就将木的老人会是纪秀才。 他正要说话,纪老太太已经冲将上来,拉住顼o就要撕打。周老爷面色一沉,当即命家丁将她压倒在地。她撒泼打滚,周老爷心下不耐,直接命人给轰了出去。 樊琼枝心下震惊,犹豫着道:“oo?” 顼o回过头,樊琼枝轻声问:“他怎么会……” 顼o比她更吃惊,说:“梦里神仙说的神怒,竟然是这个!真是太可怕了。娘,爹和奶奶上次已经带人来家里砸抢了,如今恐怕更不会放过我们了。这可如何是好?” 她楚楚可怜,周老爷不由道:“樊娘子、纪姑娘,既然家不宜回,就暂住周府吧。” 顼o回过头:“那就多谢周老爷了。”说来说去,不过就等这一句。 天衢子展开那幅洛阳牡丹的刺绣,画卷隐带甜香,这么多天未曾消散。 那个人的容颜实在无害,于是有时候他都快忘了,魔傀一族也是魔。魔的戾气与狠辣,一直融解在她的血脉之中。 可是却并不令人生厌,反而像是发现了她身上其他的光点,他只觉有趣。 他卷起刺绣,放进书案抽屉最下层。花到底是比不上人生动,他再次唤醒神魔之息的时候,神魔之息一脸警觉:“喂!没见识的孤寡老男人,你不能在这时候……” 但是契约的束缚下,它反抗无用。天衢子骤然看见它背后的画面,顿时愣住――顼o住在周府,此时正在沐浴。 他飞快别过脸去,神魔之息暴怒:“我就知道你不怀好心!你这个变态狂!偷窥怪!!我要被傀首开水冲服了,呜呜呜 ……” 天衢子伸手掐断光影,静坐良久,卒尔鼻衄。 11、灵根测试 第十一章:灵根测试 苦竹林,奚云阶进来的时候就发现自家师尊神情有异。嗅觉过于灵敏,他似乎闻到淡淡的血腥气。但是天衢子神情肃穆,只是问:“何事?” 奚云阶不敢乱看,天衢子平素待座下弟子颇为温和,但他并不喜旁人接近。哪怕是嫡传弟子,对他也谈不上了解。多年来,奚云阶在他面前一直小心翼翼。 此时他也不敢多问,只是答道:“八月十五将近,银蟾玉花宴在即。弟子拟了请柬名单,特地送来请师尊过目。” 天衢子接过名单翻了翻,银蟾玉花宴,是九渊仙宗每年一度的盛会。所有掌院和长老都会准时参加。也会视实力向其他仙门发放一些请柬。与掌院、长老亲近些的宗门,自然会优先派发,而且可能需要专人递送,以免失礼。 可是阴阳院奚掌院压根就没有什么需要特殊邀约的亲朋故旧。奚云阶送过来,也就是走个过场罢了。果然天衢子只是扫了一眼,便道:“让大长老决定吧。” 奚云阶答应了一声,正要退下,天衢子突然问:“七月十五,本院在仙茶镇有灵根测试吗?” 奚云阶愣了一下,好在平时对院中事务格外上心,忙答道:“回禀师尊,有是有。不过仙茶镇地处偏僻,灵气匮乏,最近四十年,从来没有人通过测试。所以目前是外门弟子在负责此事。” 天衢子沉吟不语。奚云阶心中忐忑,不知师尊为何会突然问起此事。是对自己处事懈怠不满吗?他跟天衢子不一样,没有那样良好的出身与家世。他是个孤儿,街头流浪乞讨时被天衢子发现,带回阴阳院。 这些年,他视天衢子如师如父,满心敬畏,竭尽全力只想博他欢心。他确实已经做得很好,四百多年,已经完全蜕去了当初小乞儿的壳。变成了温润端方、处事公正周到的阴阳院掌院大弟子。 仙门极重传承,尤其是在九渊仙宗这样的大宗门,不少修士都因为收到一个天资优异的弟子而师凭徒贵。他根骨优秀,又努力上进,也有无数人夸赞天衢子眼光不俗。 可天衢子待他,却始终不温不寒。他与奚云清,都以天衢子的本家姓氏为姓,无论如何看上去都应该是亲如父子。只有他知道,不是。 天衢子身上永远缺少一点人间烟火气,任何人站在他身边,都无从接近。他是融天山的云涛雾海,清寒绵绵,远在天边。 奚云阶如履薄冰,天衢子突然说:“仙茶镇今年的灵根测试,让云清负责。” 奚云阶微怔,他想问天衢子是否有别的安排,其实自己亲自过去也是可以。但是他不敢,天衢子不喜弟子刨根问底,他知道。于是只好低头道:“是。” 天衢子挥挥手示意他下去,银蟾玉花宴什么的,若非宗门规矩,他恐怕根本不会参加。 奚云清,是天衢子的二弟子,阴阳院二师姐。 她正在教上次顼o送来的魔傀女童练功,听见大师兄吩咐,不免一头雾水:“师尊让我去仙茶镇,就没有别的吩咐?!” 奚云阶哪里知道?只得道:“没有,师尊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这次过去,要格外小心留意。我觉得,要么就是这次仙茶镇有资质出众之人,要么就是出了妖物异兽。你去之后,要小心行事。” 奚云清应了一声,给面前女童擦了擦汗。奚云阶面皮薄,魔傀女童他不好教养,便交给了师妹。奚云清想让女童跟着自己姓奚,期期艾艾去求师尊。不料刚开了个头,天衢子就允了。 奚云清给她取名奚灵儿,倒是立志要当个好师父,每日里传功督学,十分靠谱。 师尊的命令她不敢耽搁,这时候就对奚灵儿说:“我走之后,你要乖乖听大师伯的话。课业要按时完成,否则回来我饶不了你,听见了没有?!” 奚灵儿倒也乖觉,抿着唇点了点头。奚云清说:“那我走了,大师兄你照顾好灵儿。” 奚云阶说:“七月十五的灵根测试,时间尚早。急什么?” 奚云清头也不回:“早点去看看师尊话里到底有什么玄机。”她跟奚云阶一样,对天衢子又敬又畏。按理,女弟子似乎与师尊的关系更亲近些。毕竟大多师父都更娇纵女弟子一些。 然而天衢子并不。 天衢子似乎生来不擅跟异性打交道,他对自己的女弟子更是素来保持距离。除了指导试炼,奚云清都快记不清上次师尊跟自己说话是什么时候了。 她本来还是个贵家小姐,可惜是不能见光的私生女。甫一出生就差点被溺死。天衢子循着气息而来,将她带回阴阳院。她从小就是奚云阶照看,是以师兄妹二人感情极好。 她根骨较奚云阶略差些,但因着从小刻苦,而掌院亲传弟子各方面供给又充足,是以如今修为进展还是不错的。并没有给师尊丢人。 这次师尊难得亲自交待事情给她,她生怕出错,恨不得足下生风,早些赶往仙茶镇。 仙茶镇确实偏远,便是九渊仙宗在这里也没有另设驻地,空中也没有飞舟津渡。只有灵泉山上有个道观,与九渊的外门弟子有点联系,如有意外可以求助,但却是连外门都算不上。 奚云清赶过来的时候,当然是先来找观中道长。 观中道长名叫挽尘。奚云清也不同他客气:“挽尘道长,师尊这次虽令我亲至,却未说明原由。道长可知师尊用意吗?可是仙茶镇有妖物或异士出没?” 挽尘道长见是奚云清亲自前来,心中也是讶异,仔细想了想,道:“云清仙长此言令小道心中惶恐,奚掌院深意,小道不敢妄自猜测。但是十八年前,阴阳院护山大阵连衡,确实有传过消息,命蔽观关照一个初生幼儿。” 是了,能用连衡传信,除了师尊,还会有谁? 她急问:“谁家幼儿?姓谁名谁?” 挽尘道长答:“正是纪家夫人樊琼枝之女,纪o。此女,纪夫人怀胎三年方才生产,生来痴傻,前不久,却听说是恢复了神智。”他想了想,似乎觉得自己有负阴阳院的仙长们所托,忙补充道:“纪夫人也因此被夫家驱逐,小观无奈,只得每月请她做些浆洗缝补之类的活计,以资母女二人勉强度日。” 奚云清心中便有了数,当下起身:“我先去纪家看看,多谢道长。” 挽尘起身,正欲送客,眼前一花,奚云清已是不见踪影。 周府,绣坊的何管事又来了。这次他极力游说樊琼枝去他所供职的绣坊,薪酬还开得不错。樊琼枝有些犹豫,以前她是舍不得夫家和女儿。可是现在,夫家早已义断情绝,女儿也即将参加仙人的灵根测试。 她生平第一次觉得,要为自己考虑一下将来。 她拿此事跟顼o商量,顼o说:“这是好事啊,娘可以去更广阔的地方看一看。” 樊琼枝说:“娘等你参加灵根测试之后再去,你爹……纪寒章他们,恐怕不会轻易放了你。” 顼o笑得不行:“娘,您还是先走吧。不然我要是舍不得娘,不全力展现实力,岂不是误了我的前程吗?”樊琼枝目瞪口呆,顼o将她揽过来,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去吧。” 奚云清过来的时候,正遇上顼o送樊琼枝离开。到了此时,樊琼枝心里也明白,自己的女儿不是普通人,她心中挂念,难免满脸泪痕。何管事轻声安慰,还劝顼o同往。 顼o当然不会同往了,只是拍拍樊琼枝的手。马车前行,樊琼枝掀着车帘一直看,顼o一直等她走得没影了,这才回到周府,收拾东西准备去往灵泉山。 奚云清隐在暗处观察了好一阵,以她的修为,自然早已看出顼o根骨不凡。而且更为惊异的是,她身上的桂花甜香。仙茶镇的人对仙宗和魔域了解得少,不知魔傀何物。她身为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可是非常明白的。 这……是一只魔傀啊!! 不对啊!她明明是纪寒章和樊琼枝所生,父母皆是凡人,为何会有魔傀体质? 奚云清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但既然是师尊亲自下令关照的人,无论如何总要好生带回去。她打定了主意,也不再东想西想,就每日暗搓搓地跟着顼o,只等七月十五一到,她来参加灵根测试,便将人带回阴阳院。 天衢子隔着神魔之息,好几次都看见自己二弟子的身影晃来晃去。她把目标盯得很紧,生怕出什么意外,无法跟师尊交待。 可她不仅跟踪顼o,还穿着阴阳院的弟子服,戴着阴阳院的阴阳双鱼佩! 顼o一眼就发现了她,然后七月十五,压根就没往灵泉山测试灵根。奚云清傻了!!她在灵泉山的道观中等了半天,最后实在忍不住,又来到镇子上。 顼o还住在周府,奚云清在外转来转去。不对啊,她是知道灵根测试的,还早早跟樊琼枝说了会参加,怎么突然又变卦了呢?记错了日子? 天衢子叹气――他比奚云清更明白顼o为什么没有去!还有比不喜欢掌院更清新脱俗的理由吗…… 顼o蹲在周府不走,奚云清实在是忍不住,入内拜访。挽尘道长与周老爷有交情,这时候当然一路陪同。周老爷听挽尘道长说了奚云清的来历,哪里敢拦?一路直将人领到顼o房里。 周老爷一脸激动地向顼o介绍了奚云清,神情如同向高中的状元报喜。 顼o看了一眼奚云清,她腰间阴阳双鱼佩真是极其碍眼。她似乎早就知道奚云清会亲自登门,懒懒地问:“你姓谁名谁?” 这话可问得颇为无礼,奚云清心下不悦,却还是答了:“我乃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奚云清。” 哈!九渊仙宗,阴阳院,姓奚!真是没一样让人欢喜。顼o说:“你要收我为徒?那空手前来可不行。” 奚云清一愣,师尊派她前来,可以说对这“纪o”已经是极为看重了好吗?堂堂掌院亲传二弟子,几时受过这般冷遇?她不由负气道:“放肆!我能不能收你为徒,还需先为你测试灵根。若是根骨平凡,便是你跪下哀求,阴阳院也绝不收留。” 天衢子心下微沉,他可并不希望这两人不和。派奚云清前来,本就是因为她性子乖巧。如今这见面……简直像历史重演一样…… 果然顼o翘脚道:“若是我根骨不凡呢?” 奚云清愣了一下,说:“自然是跟我回阴阳院啊。”现在的凡人,对仙宗都已经不敬至此了吗?! 顼o一根指头竖在唇前,摇了摇:“阴阳院这个名字,一听就不吉利。我不打算去。” 奚云清混乱了,有心调头就走,但想起师尊命令,只气得团团转,半晌引诱说:“你可知凡人入道,就能千年长生,百病尽去,从此御剑而行,通天彻地?你难道不向往吗?” 顼o慢吞吞地说:“不啊。我觉得人间七旬,五味尝遍,尔后生老病死,简直完美。” 奚云清一肚子气,却师命在身,无可奈何。半晌问:“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跟我走?” 顼o想了想,说:“其实条件也简单,一来嘛,我这个人素来爱财,你来拜访我,只需要带个三五千两银子。我对你想必会生出一点好感。” 阴阳院招收一个凡人弟子,还需要三五千两银子!!奚云清气得吐血,然而顼o的第二句话,却让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顼o说:“奚这个姓,我着实不喜。你不如随了我姓,我心中一高兴,直接跟你回九渊了也说不定。” 奚云清简直是怒不可遏:“你……你……” 她剑指顼o,恨得不上前把她剁个粉碎,然而腰间阴阳双鱼佩微微一动,连衡传信,天衢子的声音在她耳边清晰可闻:“应下罢。”温和无奈,却不见怒意。 奚云清不可置信,然而师命不可违,她像被人当头打了一棍,气势汹汹地举着剑,圆瞪一双杏眼,最后满腔怒火最后化作一句:“好……好吧……” 众人呆若木鸡。 顼o从奚云清手里接过三千两银票,转头递给周老爷,说:“最近我爹和奶奶他们经常过来搅事,给周老爷添了不少麻烦。这三千两,一千两感谢周老爷收留我们母女,另外两千两,还请周老爷买下我爹画的那画牡丹图。图甚粗糙,不值什么钱,但我身为女儿的,也想让他们后半生勉强度日,有个依靠。” 周老爷接过银票,倒是感动不已,直夸顼o孝顺。天衢子却皱了眉――她可不像是这么善良的人啊! 奚云清不明原尾,也不想知道那么多,拉着顼o就去灵泉山测试灵根了。神魔之息跟着顼o,有些话想说又不敢――天衢子视自己徒弟如儿女一般,你让她跟你姓,是想要当人家爹还是当人家娘啊…… 傀首啊傀首,某老男人心里恐怕会有点甜丝丝啊…… 因为奚云清答应改姓,顼o很给面子,灵根测出来,是上上品。奚云清心里总算好受了些,现在仙门新弟子稀少,上上品的灵根,足以拜在掌院门下了。 将来怎么说也是个小师妹。她关照师弟师妹们习惯了,也只当她年幼,虽然还是生气,却是略减了恶感。 二人一路返回九渊仙宗,顼o至此,已经明白,复活自己的人,十有八九是天衢子了。只是此人对她亦是不喜,远远地丢到仙茶镇,落个眼不见为净。如今她神识恢复,方派弟子过来接应。 她如今没有灵力,逃也是逃不掉的。只是不知道九渊仙宗会有什么企图,明明相看两相厌的两个人,却还是必须周旋应付,真是痛苦啊。 而仙茶镇,樊琼枝在帝都绣坊安顿下来之后,还是颇不放心。终于这一日,她返回镇上,探听女儿消息。何管事不由分说,一路陪同。周老爷对她极是热情,将顼o的事细细讲来。 听闻女儿被仙长接走,樊琼枝心里高兴,也不再久留,随何管理一同回返。出仙茶镇之时,见路过有个衣衫褴褛的老太太,搂着个小男孩,于路边乞食。 怎么看怎么眼熟。 樊琼枝看得久了,何管事说:“琼枝与他们相熟?” 樊琼枝犹豫片刻,说:“看着有些像……从前的婆婆。但细看又不太像。” 何管事说:“我下去问问。”这些日子一直麻烦他,攀琼枝有些不好意思,说:“还是我自己去吧。这次回来已经是颇多烦扰,怎好再让你帮忙探听故人私事。” 何管事微笑,他走南闯北是惯了的,行止之间,自有一股周到妥贴的意味,说:“你如今乃绣坊大绣娘,若是出了什么事,我可担待不起。再说,我们相识不短,也算是朋友了吧?你孤身在外,不烦扰我,倒是打算烦扰谁去。” 樊琼枝回以羞赧微笑,何管事已经跳下车去。她看着他的背影,这些日子,她去到帝都,确如顼o所说,见到了许多更新鲜的事,更有趣的人。 她有一份固定的薪资,能够很好地养活自己。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姐妹,可以品茶出游,闲话家常。旧事翻页,她如改头换面。 不一会儿,何管事回来,说:“老人家说她姓纪。怀里小孩是她孙子。”樊琼枝笑意微凝,何管事打听得细致,便为她讲了一个故事。 纪老太太的儿子得中秀才那一年,娶了房妻子。谁知道妻子怀了怪胎,三年都未生产。纪老太太畏惧人言,便将媳妇赶出家门,为儿子另娶妻房。 后来儿子前妻不知从何处学得仙法,能作“神仙刺绣”。她儿子暗中也讨了秘法,画了一幅牡丹图,能昼开夜合,却骤然老了三四十岁,顿时变成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纪家人无数次前去找前儿媳妇讨要说法,谁知人家得周家庇护,把他们给打了出来。本来儿子虽然年老,但纪家以前积攒了一点家底,也还能勉强度日。 但坏就坏在,她儿子的画被人看中,以两千两白银买了去。这白花花的两千两银子,竟成了祸根。 纪老太太拿了银子,她本就是将儿子当作全部依靠的人。原以为一生已定,却突然发生了这种事。她对后半生突然充满恐惧,于是将银子看得比性命还重,无论如何分毫不出。 她家里的媳妇,见她儿子年老体衰,婆婆又死守着银子,哪怕自己生病,也无钱延医,难免心生怨恨。 生活拮据困苦之下,人总是易受诱惑。这女人被一个屠夫甜言蜜语暖了去,生出异心。 她与屠夫勾搭成奸,竟将纪寒章生生害死。不料老太太精明,发觉儿子尸身不对,报了官。儿媳惊慌之下,偷了她傍身的银子,跟奸夫逃之夭夭。 官府现在还在缉拿凶犯,而纪老太太因悲伤过度,哭坏了眼睛。而她的孙子就是个小少爷,平素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哪识灶台烟火之事?如今婆孙二人衣食无着,只得乞讨度日。 樊琼枝心中百感交集,她下得车来,帝都知名绣坊的大绣娘,绢纱为裙,锦锻作衫。她走到纪老太太面前,从腰间摸出五两银子,放在她面前缺了口子的破碗里。 纪老太太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人了,她的小孙子,因为从来不许跟樊琼枝来往,是以并不认得她。这时候听见声音,她伸手,摸到破碗里的银子,眼里滑出两行浑浊老泪,颤颤巍巍地说了句:“谢谢……谢谢好心人可怜我孤老婆子……” 樊琼枝没有说话,转身上了车。马车渐行渐远,将要出仙茶镇时,她突然回头,想起当初十八年的痴痴等待,像一场为期十八年的噩梦。梦醒后冷汗加身,神魂惊动。 仙茶镇发生的事,阴阳院两个月后才有外门弟子前来处理,结果当然已经是无力回天。其实纪老太太他们找过挽尘道长,挽尘道长也如实上报过九渊仙宗。 但九渊仙宗是个大宗门,凡事流程复杂,阴阳院来人处理,如非加急,一般需要一到两个月。而无论是挽尘道长,还是周府老爷,对纪家人都无好感。没有人替他们向奚云清求助。 于是顼o最后的两千两白银,成了纪寒章的催命符。 偏偏无法追责。 其实顼o教给纪寒章的口诀,虽然令他极速苍老,却并不致命。人间灵气虽然微弱,但凡人对灵力的依赖不强,他只消将养个三年五载,慢慢自会不药而愈。 只可惜三年五载的光阴太长,而人心溃烂太快。纵有无上妙法,亦是回天乏术。 12、掌院实力 第十二章:掌院实力 奚云清正带着顼o返回九渊仙宗。她一路御剑,脚下便是千山万水。她还是想让身后的小师妹对修仙有一定的向往,于是问:“你看看,这风景美吗?只要你入门之后努力上进,只消百余年,也能云海徜徉了。” 顼o也在看脚下,闻言突然问:“你修行多少年了?” 奚云清得意道:“马上就快四百年了。” 顼o道:“近四百年的修为,连杀机临近都不能察觉吗?” “什么?”奚云清一头雾水,然而很快她就明白了――有人在此布阵阻她!她立刻降入地面,第一反应就是把顼o拦到身后,持剑在手,厉声喝问:“什么人?何事阻拦?!” 此地一河一古树,地上皆沙尘。地形简单,而越简单的地形,越克制阵修。因为可用作阵基的材料越少。 她一说话,从古树背后便走出十余人来。这十余人皆黑巾蒙面,见到奚云清,也是一怔。先前她御剑,速度极快。几个人没有看清她衣饰,如今却是一目了然――阴阳院的人?! 为首的人一挥手,显然并不打算招惹。 人家本来都不打算动手了,你让他们走啊!!然而奚云清一眼已经认出领头之人――那些只蒙个面就完全认不出熟人的根本是假的嘛! 顼o还未及阻拦,她已经开口道:“贺掌门。” 顼o恨不得捶死她――就你眼尖!! 被她一口叫破身份,江河剑派贺心璧贺掌门面色顿时铁青。而她还嫌不够,她又看见了贺心璧身后的魔族,所以她又问:“青天白日,你怎么蒙着脸,还跟魔族在一起?!” 顼o都懒得理她了,默默地开始结阵。天衢子那个垃圾,果然教出来的也都是垃圾。别看她修为还行,这智商要是放出去游历一圈,活不过两集。 奚云清还一脸天真地等着贺心璧解释呢,顼o叹了口气:“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他看见你十分意外,显然是为我而来。我乡村长大,身无长物,并无可图。他们如此费心拦截,显然是因为我魔傀的身份。玄门与魔族势同水火,但如果有巨大的利益,相互勾结就不奇怪。” 奚云清想了一下,似乎突然明白过来,大怒:“他身为江河剑派掌门,竟然勾结魔族私贩魔傀!!” 顼o:“……对,聪明。” 奚云清剑锋斜指:“今日我就要为玄门除此大害!” 顼o走到古树下,盘腿而坐:“嗯,加油。” 贺心璧脸色铁青――这他妈谁啊,抢光了我们的台词。我们不要面子的?!他一抬手,眼中凶光毕现:“杀!” 身后有人犹豫道:“她可是阴阳院的人。” 贺心璧回头瞪了他一眼,顼o已经帮忙答了:“就因为是阴阳院的人,才不能放她活着离开。不然回头九渊仙宗追究起来,贺掌门岂不麻烦?!” 贺心璧气得,要不是魔傀要抓活的,早上前把她劈了!这只魔傀他妈的怎么话这么多。老子的台词…… 他正要说句狠话扬威,顼o不耐烦道:“要打快打,别废话行不行?” 贺心璧发誓,贩卖这只魔傀的时候,一定要把她的嘴缝上。 奚云清的修为确实不错,功底非常扎实。但实战与试炼场可是有根本性差别的。贺心璧身为江河剑派掌门,能与之联手的人实力定然不弱。十对一,还是十个贼精老鬼对上一个实战经验几乎为零的名门弟子,差距瞬间便显现出来。 奚云清立刻意识到不妥,这十个人里,有刀修、剑修、阵修、道修、佛修、医修、器修,搭配还挺完整。 她大话出了口,然而却是招架不住。只是瞬间,就落了下方。 眼看奚云清要完,顼o终于说:“退过来啊!” 奚云清只以为她遇险,纵然已经自身难保,她还是飞快退到顼o身边。然而以为会深劈入骨的刀锋并没有如期而来。 她回过头,只见贺心璧等人就在古树之下,离她们一箭之地。却兜兜转转,就是绕不过来。 而顼o在她身上布了个借灵阵,汲她的灵力,又以河为阵基,设了一个水阵。随后又以阳光为阵基,设了一个光阵。 贺心璧等人气得骂娘――他们就像在一个被水淹没的森林里,目之所见全是金光,眼都要瞎了。 贺心璧怒骂:“我们的阵修呢?他妈的破阵啊!!” 他心中焦急,生怕溪云清逃出去,顼o转过头,发现奚云清竟然在发呆。她叹了口气,说:“愣着干什么?求救啊,他们破阵我们就死了!!” 什么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垃圾。 奚云清握住腰间阴阳双鱼佩,这玉佩上施有秘术,可以与护山大阵连衡相通。连衡会视情况紧急程度,自动联络负责人。 奚云清正要求助,突然天空电闪雷鸣。原本晴朗的天空如被一笔横扫,墨迹由远而近,苍穹开裂。乌云在头顶瞬间凝聚。 顼o抬起头,这情景,她见过――当初在画城之下,天衢子正是如此赶来。 果然闪电中央,天衢子从天而降。 奚云清并未受伤,见到他,却是双目发红:“师尊!” 天衢子看她一眼,只微微点头。至于她身后的人,他根本不敢注目。他转身应敌,只留下一个淡漠的背影。 贺心璧等人早已是后悔不迭,但是九渊仙宗九脉掌院中,天衢子实力很少显露。有人猜测过他可能因为所学过于庞杂,并不精通。所以若论战力,天衢子应该最弱。 贺心璧心惊胆战――就算是最弱,九渊仙宗一脉掌院,也实在不应招惹。只可惜被逼到这种地步,只能不死不休。 他一挥手,其他九人围上。毕竟来的只有天衢子一个人,他们十个人,一直以捕捉魔傀获取暴利。这期间利益争夺何其激烈?能够存续至今,没有实力是不可能的。 早已习惯刀头舔血,如今也只好全力一搏了。 十个人瞬间围住天衢子,刀修、佛修都是硬功法,此时两名刀修和一名佛修当先攻来。天衢子后退一步,三修至前,竟是被困于阵中。 一步结阵?! 魔族阵修飞快上前破阵,但是这法阵竟然设了六处阵眼,他心中暗惊――天衢子并非阵修,结阵速度如此之快吗? 他解到第三个阵眼,突然足下生藤,死死缠绕了他和阵中的刀、佛三修。四个人皆惊呆――器宗的汲灵藤?! 汲灵藤只是个小玩意儿,但是这个时候,可真是十分麻烦。他什么时候种下的? 转眼四人被困,剑修素以快捷灵动著称,贺心璧人未到,剑风已至。天衢子向右踏出一步,右手向后,拨动背上筝弦。声浪如刀,瞬间阻住稍远处道修的符。 妈的,妙音宗的术法!! 而贺心璧刚骂了这一声,天衢子背上宝剑出鞘――定尘寰! 剑乃君子器,寒光如雪,清澈灵动。 他身为一个剑道宗师,第一次明白这句话意味着什么。天衢子的剑快得令他心惊。差距,一种面对高手时,高山仰止,无能为力的差距。 贺心璧硬着头皮接了三招,他毕竟老狐狸,当下一转头扑进了困住二刀一佛一阵四修的法阵中。天衢子若要斩杀他,可就要对上其他四名修士了。法阵之困,反而保护了他。 但天衢子面色不变,只是顺手给了阵中的他们一道五雷惊魂咒!! 道修的符…… 远处道修颇为崩溃,但天衢子困住五人,不过才花了两步……实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他们第一想法就是逃走。可待四下一看,简直绝望――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全来了。 天衢子穿梭阴阳,动静太大,他们想不关注都不行。 及至到了这里一看,哟呵,有好戏。于是一行人叫上徒子徒孙,呼朋唤友,不一会儿,半个九渊仙宗的精锐全到齐了。 到齐了也不帮忙,就围成一圈。先到的还知道设个法阵遮掩一下,后来一看,妈的人山人海,遮什么遮。都快成九渊仙宗嫡传弟子花名册了。 于是堂而皇之袖手旁观,心情好的时候还顺便指点一下身边弟子。 贺心璧终于知道,为什么九脉掌院中,只有阴阳院天衢子实力最莫测。绝非外界传言的“十八般武艺样样稀松”,而是……没有人愿意与他对战。 如果说九脉掌院,木狂阳是霸道,不动菩提是祥和,玉蓝藻是温润的话,天衢子就他妈是恶心!! 真真是恶心到了极点!! 玄门功法,他样样都会。各种功法搭配在一起,你永远猜不中他下一招是要砍你一刀还是奏上一曲请君赏析。 而他摆个汲灵阵,再加一个汲灵藤,还能再搞一个汲灵符,他妈的他灵力无穷无尽,能打上一年。 而且更可怕的是,他对待敌人,并不急着杀死。他就像只蜘蛛,一层一层地缠你,缠到你惊慌失措,缠到你束手无策,缠到你痛不欲生,缠到你求死不能。 贺心璧宁愿被木狂阳一刀砍死,也不愿意再跟天衢子过个一招半式! 可天衢子的攻势还没有完。这他妈哪里是对战,简直就是在被他玩弄! 闻名玄、魔两界的“魔傀狩猎者”当场崩溃在密密层层的“蛛网”之中。贺心璧直接喊:“杀了我,杀了我!!” 八脉掌院围成一圈,八张脸一齐幸灾乐祸,只差没嗑瓜子。 不动菩提指指天衢子背后:“这招菩提真法用得不错,不过若是贫僧,你不会这么容易得手。” 天衢子余光扫过古树下那个人,突然有了那么一点好胜心,然面上只是淡然,他问:“来一局?” 不动菩提转身就走,走之前还狠狠地往他法阵里吐了一口口水。 ……这大师,尽修佛法了,没素质啊。 13、铁石心肠(有新内容,建议重看)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家里停电了,修过的章节内容没能上传。 更改了尹絮苹的师承,神魔之息终于没能忍住它的吐槽,开始上线了。  第十三章:铁石心肠 因为确实太恶心,是以天衢子的对战极为难得,没有人舍得打断。大家看虽看,帮忙的是真一个没有。就连载霜归也只是顺道把阴阳院的几个好苗子给叫了过来。 人多力量大,很快天衢子今日出手的原由也被扒了出来――二弟子奚云清护送新弟子时遇险。 载霜归先是关怀了一下奚云清,然后才看向她身边的顼o。 奚云清对顼o也是极为好奇――就刚刚结阵的速度,她也明白顼o没有这么简单。但想着师尊亲口吩咐自己护送,想来她的来历,师尊应该清楚。 师尊不说,总有自己的道理。她立刻决定不管了,对载霜归道:“大长老,这就是仙茶镇的小师妹,灵根上上品。我把她带回来了。”想起花了三千两,还颇有些悻悻然。 载霜归走到顼o面前,他曾经跟顼o有过几面之缘。但是当时的顼o,保持在二十五六岁的年纪,正是风华正茂又不显稚嫩的容颜。 而今顼o,体重是之前两倍,又正值十五妙龄。他认得出才有鬼。不过即使认不出,一则,魔傀的甜香已经足够让他心喜,二则,上上品的灵根,仙门多久未见了?! 载霜归满脸都堆着笑:“纪o呀,这次的事让你受惊了。但是日后踏入仙门,行善除恶,争斗再所难免。这便当作师门的入门贺仪吧。” 天衢子闻言,略略回头,然目光仍是未曾着落于她。只是微微一扫,便迅速掠过。顼o心中诧异――载霜归好像并不知她身份。怎么,天衢子连他都未曾知会过? 九渊仙宗为防止长老和掌院不和,每院大长老都只有掌院的亲传师父担任。此事他不应该毫不知情啊。 顼o心中狐疑,当下倒也不动声色,只是回礼道:“见过大长老。” 载霜归连连点头,显然对这个根骨上佳的魔傀弟子十分满意。别看现在只是一个弟子,改天要是和阴阳院里的谁多生下几个,那可就……载霜归美得鼻涕泡都出来了。 但是他这里才刚一搭话,那头木狂阳就过来了。 她一动,这里所有人都退。可顼o不知道!她站在原地,眼睁睁地看木掌院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然后一巴掌拍在她肩膀上。 顼o现今那种身材,都被她直接拍地上,摔了一个狗啃泥…… 木掌院爽朗的笑声顿时卡住了,载霜归眉毛都竖起来了,刚要上前,另一道身影已经一闪而至。顼o被人扶起来,呸掉嘴里的泥和沙,毫无防备之下,她肩膀碎裂一样地痛。 然而她还很懵逼,这……木狂阳为何出手伤人?!她只是一个什么都没来得及干的入门弟子啊!是测她修为?! 一只手点在她肩头,淡淡墨香缭绕在鼻端,令人神智一清。玉蓝藻的声音极轻:“可有好些?” 一缕灵气随他五指入体,总算暂缓了疼痛。顼o毫无灵力,这一掌挨得又猝不及防,这时候方才缓过来:“她为何突起杀心?” 距离太近,她吃痛之下,语声便带了鼻音。玉蓝藻语声带笑,颇为无奈:“木掌院生性豪迈,素来如此,并无恶意。” 顼o简直不敢相信,方才碎骨掌一般的劲道,竟然是他妈一记问候!修养再好也要骂娘! 诸人忍笑,天衢子却回过头,看了一眼玉蓝藻点在顼o肩头的手。他沉声道:“入门弟子须重测灵根,观战无益。还不送回阴阳院?” 奚云阶一听,赶紧道:“是。”转身就准备把顼o送回去,顼o气得,玉蓝藻没有收手,她还想多蹭点灵力呢!然而天衢子听见奚云阶应声,更是面沉如水:“云清,送她回去。” 奚云清赶紧上前:“我们先走吧。” 顼o活动了一下肩膀,转头看了一眼木狂阳,木狂阳丝毫没有闯祸的觉悟,冲着她笑得十分流氓。顼o倒是听过这位刀宗掌院的“盛名”,当下也只得勉强回了一记微笑。 她说过她不喜欢男人。天衢子声音更为不悦:“速返!” 奚云清像只被主人训斥了的兔子,几乎是跳将起来,扯着顼o就上了飞剑,一路火烧眉毛一般赶回了阴阳院。 阴阳院诸人观战完毕,天衢子擒下贺心璧、派人前往江河剑宗找人对质,一切按仙宗规矩处理暂且不提。奚云清把顼o带到自己旁边的小院里安顿下来。 九渊仙宗毕竟乃不世灵山,花木葱笼、气候宜人。顼o觉得比在凡间好太多,只是肩膀没那么痛就更好了。她解开衣裳,只见肩头已经渐渐现出一片淤青――那是当然的,木狂阳一掌,付醇风都要将养好几天。 九渊仙宗没有医修吗?!哦,医修都在观战呢。 顼o气得将天衢子又骂了好几遍,好在奚云清去医宗取了药来。顼o上完药,又兼子时将至,她身体受神女泣露和淫蛇血影响,慢慢懒于动弹,终是睡了过去。 天衢子处理完江河剑派的事务之后,已经很晚。他当然记挂着顼o的伤势,此时打开神魔之息,却见顼o合衣而卧,竟是睡着了。 次日,顼o一大早就被叫起来。今日新入门弟子要去往太初殿,重测灵根。以便选择合适的功法修炼。 顼o一脸莫名其妙――怎么,天衢子还真打算让她拜入阴阳院啊? 但偏偏天衢子还真是什么表示也没有。太初殿,四大长老和掌院亲临。而这次新入门弟子除了她,还有另一个人。这个人身份还有点特殊――是扫雪斋斋主的女儿尹絮苹。 顼o同她站在一处,她体态纤纤,衬得顼o就更加庞大了。有这样的对比在侧,她显然颇有得色。载霜归对于新入门弟子,一向寄予厚望,当下自有一番□□勉励的套话。 顼o心中疑虑,抬眸扫了一眼端坐正中的天衢子。天衢子拾得这一眼,如利刃入肉,连指尖都绷紧了,整个人面无表情,清冷庄重。完美到无懈可击的淡漠。 那就测灵根吧!顼o也不再理他,反正现在回去确实不是最好的时机,至少得等修为恢复。如今的画城不知形势如何,但恐怕不是人人都希望她活着回去。 尹絮苹举步上前,先行入阵。阵法符咒闪动,不消片刻,连衡已经扫视她全身,并给出数据。她站在阵中,全身如同透明,只剩下骨骼,及深绿色的脉络纵横交缠,是中上灵根。 载霜归示意她退出来,顼o随后进入。这一次,法阵似乎耗时颇久。几位长老都皱起眉头,终于有了结果,但法阵之中,顼o却大为不同。她整个血肉骨骼都变成深绿色,如同翡翠。而中间紫黑色的魔息深深缠绕,测不出灵根品相。 载霜归站起来,如此体质,平生未见。他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也有些意外――哪怕是魔傀,体质与魔族、仙门相差也不会太大。这是什么意思? 载霜归心中狂跳――无论是什么,灵根铸体的她都一定是不世奇材!他说:“纪o……掌院收为亲传弟子如何?” 其他三大长老都没意见,这样的人才,掌院亲自教导无疑是最为合适的。 顼o眉头微皱,要拜天衢子为师,哪怕是暂时的,她也不愿意。一想到要叫这老匹夫为师尊,真是浑身别扭。 座上,天衢子沉声道:“不。” 他居然拒绝了?!四大长老皆面露异色,天衢子目光垂地,缓缓说:“让她暂时游学于阴阳院。拜师之事……日后再议。” 什么意思?游学的可都是外门弟子啊! 九渊仙宗自古以来,都有游学一说,但那只是一些富家子弟,资质不够,又碍于情面,不得不传授些许皮毛,令其行走世间,干些杂活。 为免颜面上不好看,美其名曰游学。可其实只由斋心岩统一授课,由内门弟子管理,连正式的师承都没有。 载霜归眉头紧皱,但是当着诸弟子的面,不能质疑掌院。他只好说:“如此,纪o便先入斋心岩上课吧。” 顼o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天衢子明知她的身份,若是收她为徒,恐怕阴阳院的功法多多少少都会有所泄漏。斋心岩教学只是些许皮毛,倒是不用防备她。 她施了一礼,应下。 载霜归又问:“尹絮苹,依掌院之见,如何安置?” 天衢子看了一眼尹絮苹,说:“三长老意下如何?” 这是有意打发给三长老燕回梁了。他的大弟子燕尘音还没有收亲传弟子,中上品灵根也还不错。虽然是女弟子,但是也不要小看女子――想想木狂阳吧。 燕回梁几乎毫不犹豫:“尘音最近确实正在物色弟子,如此,我便替他谢过掌院了。” 眼看是皆大欢喜,突然尹絮苹娇娇脆脆地道:“奚掌院。絮苹幼时,便时常听家父提及九渊仙宗,家父言语中对奚掌院更是极为敬仰。絮苹从小憧憬,如今好不容易有幸入得阴阳院。絮苹请求奚掌院,收我为徒。” 她声音脆中带甜,四大长老都皱了眉头,尹絮苹跪倒在地,重重叩首:“请求掌院,收我为徒。” 天衢子沉声问:“你觉得我阴阳院三长老的亲传大弟子,不配收你为徒?” 言语之间,威仪凛然,尹絮苹顿时双目含泪,满脸惊慌:“不,絮苹并无此意。絮苹只是……自幼仰慕掌院,想要拜在掌院门下……” 天衢子冷然道:“临行之前,难道尹斋主没有教过你阴阳院的规矩吗?” 尹絮苹手足无措,语无伦次地道:“不不,父亲他说过,都是我的错。我……” 她泪落如断线珍珠,美人泪乃不世神兵,足以削铁如泥,可天衢子刀枪不入:“你既知规矩,却仍出言无状,阴阳院岂是你娇纵任性之所?” 载霜归叹了一口气,无论仙宗还是凡世,甚至哪怕魔族,上位者对美人说话,总是温柔三分。何况是位幼年时便对自己仰慕敬重的美人? 可天衢子不会。 怜香惜玉四个字,他能读能写,但想必再活一万年都不能学以致用。位及掌院,千年单身,不是没有原由的。这种情况,大多数人都已拥美在侧,玩师徒虐恋去了,他在这里训孙子。载霜归轻咳一声,在他准备把人遣回扫雪宗之前开口:“既已知错,还不拜师?!” 尹絮苹乃扫雪斋斋主爱女,小公主一样的人物。再加之灵根出众,一生受尽宠爱追捧,几时受过这等训斥?而且还是出自自己打小憧憬仰慕的人之口。她满面泪痕,显然芳心破碎。此时跪在燕回梁身边,抽噎着倒了茶,先敬燕回梁,再敬燕尘音。委委屈屈地叫了一声师父。 天衢子压根没有再向她看,依着他的意,本应遣回扫雪斋。但燕回梁接了她的茶,只好罢了。 顼o站在旁边看戏,这时候不由重新打量了一遍天衢子,颇有刮目相看之意。 ――这老匹夫,还真是半点不为美色所动! “坐怀不乱啊。”顼o嘀咕了一句。 “那要看是谁去坐了。”她颈间,神魔之息嗤之以鼻,光芒一斜,仿佛是极为不屑地撇了撇大嘴,只差没有呸上一口。 他居然把傀首打发去了外门游学。 垃圾掌院,叶公好龙!千年修为,球用没有!! 14、淡泊寡欲 第十四章:淡泊寡欲 “灵气充裕了?”对于法宝的恢复,顼o显然心情不错。 神魔之息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暴露了。它颇为心虚地看了顼o一眼。顼o步出太初殿,既然是外门弟子,当然要重换住处了。自有执事过来,领了她去往新的所在。 神魔之息左右看看,见没人注意,这才往她颈窝里蹭蹭,说:“傀首,一别许多时日,您还是如此的风姿卓绝、风华绝代、风……” 它一向话唠,顼o也不理它。外门弟子的住宿条件可比溪云清旁边的院子差多了。这里左右两栋仙府,一红一绿,红男绿女,建得还算巧妙。中间用法术一划,雪白如玉的一条银河横在当中,颇有楚河汉界的意味。 顼o捧着两套阴阳院外门弟子服一进来,就受到所有人注目。有心求仙问道的,大多极重仪表。因着灵气调养肉身,哪怕修为不高,外貌却都不会太差。像她这样的,还真是异数。 很显然,九渊仙宗的外门弟子,素质也是鱼龙混杂,良莠不齐的。 所以左边男修楼有人吹了一声口哨,低笑了一声:“哟,师兄们这是从哪里赶来的猪?” 虽是外门弟子,耳目也远比凡人聪明。这话一出,周围顿时一片笑声。而顼o成功把仙茶镇的外号一并带了过来――肥、猪…… 神魔之息瑟瑟发抖中。 顼o倒是没理会,径自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有很多事要问神魔之息。 天衢子出得太初殿,自然是回苦竹林。他立刻发现这样安排的不便之处――掌院见到一个外门弟子的机率,真的是零。 载霜归跟在他身后,等到其他门人弟子都散了,方才问:“纪o体质特殊,你也看出来了。为何安置在外门?” 天衢子皱眉,说:“有原因,但目前不宜解释。” 载霜归还是想再努力一下:“你可是不喜她魔傀的身份?若实在不喜,四长老有意再收一个关门弟子……” 天衢子立刻道:“不。师尊,此事以后再议。” 载霜归虽然妥协,却还是劝诫道:“好吧。但是你对魔傀成见太深,为师很是担心。你身为掌院,对待各方势力都不因被个人好恶影响。” 天衢子说:“并非如此。师尊,此事我意已决。她的事,我会关注。还请师尊不要插手,好吗?” 话已至此,还有什么好说的?载霜归只好应了,只是神色之间,仍忧心忡忡。 斋心岩的课,一般由执事讲授。 无非是些仙门历史传承、九渊仙宗门规守则,以及玄门目前各大派系之间的关系脉络。再者讲讲魔族的滔天罪孽,明确一下入门弟子的立场。 顼o有心理准备――无非就是枯躁得想死嘛。哪个门派刚入门的课程不是这样?!宗门越大,这些个繁文缛礼越多。她以前经常各门派偷师……呃,游学,早习惯了。 然而今天的课,气氛却十分不对。首先是斋心岩九位执事同时现身学堂。随后他们清出了前面五排座位,所有外门弟子都被安排到了六排以后。 再之后,四位长老的嫡传弟子全部到场,前五排顿时满座。 顼o坐在第六排,很是莫名其妙――九渊仙宗的外门学堂,如此紧俏吗?! 神魔之息化作光球,蹲在顼o肩头――如今在玄门第一宗,大多弟子都有自己的法宝。它也就不甘再做个小吊坠了。这时候它以光化脚,抠了抠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子――太过熟悉的气息,渐渐接近了。 顼o从它那儿了解了一点情况,但显然畏惧开水的它并不敢据实相告。只是确定了顼o的死而复生确实是天衢子所为。至于意图,它一口咬定毫不知情,但天衢子的动机它不知道是很正常的。 于是它唠叨了半天,结果跟顼o猜测完全一致,消息毫无用处。 顼o也懒得理它,正翻着斋心岩发下来的羊皮卷,突然周围一静。顼o抬起头,见一个人走进来。学堂中光线骤暗,只因天光荟萃于他一人衣袂。 同为一方首领,顼o终于一脸诧异――这他妈是有病吧!外门弟子课堂,掌院亲自讲学?!那你们内门弟子换斋心岩执事去讲啊? 然而天衢子当真就这么干了。九渊仙宗宗规繁多,他声音通透冰澈,时不时穿插几个案例,有点像讲前辈逸事,倒是并不乏味。 诸弟子满目虔诚,听得自然也仔细。天衢子端坐讲坛,手中并无书卷。他语态从容,目光无意识扫过那个人。她今天坐得有点远了,而坛下弟子太多,连目光相接的机会都没有。 明明座无虚席,可整个学堂却异常静谧,只有他音色如银,掷地有声。如今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就是玄门神坛,他是坛上真仙。 哪怕这堂课,其实并没有什么高深莫测的术法内容,也自会有拥趸接踵,奉为天音。 只有顼o莫名其妙,万事反常必有妖,她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原因。 同样忐忑不安的,还有几位执事。为什么掌院会突然来斋心岩讲课?这些“入门须知”到底是哪里有玄机,需要劳动他亲自过来?! 是因为以前备课随意,令掌院觉得斋心岩疲懒吗? 上意难测呀。执事们认真忏悔中。 当然了,除了奇怪的、不安的、仰慕的、兴奋的,还有那暗怀他心的。 尹絮苹也在学堂里,虽然她不是外门弟子,但是新入门弟子的课程都在斋心岩。毕竟门规、仙门历史传承这些常识性的东西,是所有弟子都需要明白的。 她虽然在太初殿被天衢子一番训斥,但毕竟拜入了燕回梁亲传弟子门下,身份不是外门弟子可比的。是以座次也在前五排之中。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总觉得讲坛上天衢子的目光有意无意地滑过自己。 她左右看看,四周都是男修,只有身后坐着“心宽体胖”的顼o。他总不可能是在看那个胖女人吧?如果真的要看,何必把她发往外门?大长老都发话让他自己收为弟子了。 他既然嫌弃,当然不可能关注。那……难道他真的是在看自己吗? 尹絮苹芳心骤乱。 一堂课后,会要求各弟子画出当今玄门各门派的分布图。这其实是一张以九渊仙宗为中心,向四周辐射的玄门地图。这自然是很重要的,外门弟子经常四处游走,他们其实不需要学习什么高深术法――修为造诣是内门弟子的事。 他们只需要知道哪些门派与九渊仙宗交好,哪些门派不能轻易起冲突,哪些门派可以结交救助。 所有弟子都在埋头画图,天衢子沿着课桌间留出的通道四下行走。终于还是忍不住走到第六排,那个人身侧。 顼o也在画图,这东西于她而言并不陌生。她一手握笔,一手压着羊皮卷。苦竹的清寒之气渐渐临近,天衢子贴着她的课桌走过,柔软的衣料轻轻擦过她按在桌角的手。 几乎小心翼翼的触碰,顼o并没有抬头,如他也没有多作逗留。 苦竹的清寒与桂花的甜香交错而过,神魔之息突然明白,其实他是不会把傀首怎么样的。 傍晚时分,顼o交了玄门地图,便到了下学时候。 天衢子自然早已离开了,他一走,其他的内门弟子也作鸟兽散。只有外门弟子,还聚在一起,对掌院风姿惊叹向往。顼o出了学堂,旁边就是膳堂。 内门弟子辟谷,外门弟子又大多出身贵家富户,是以斋心岩的膳堂售价可一点也不善良。 顼o走进去,发现里面卖的各色饭食都还挺贵,不由意外 ――怎么九渊仙宗的外门弟子还要自己负责伙食的吗? 妈的,百密一疏,早知道奚云清给的银子就留一点给自己了。 傀首站在膳堂前,肚子咕咕叫,却没有一文钱。这……实在是有损光辉形象啊!!偷吧,倒是简单,但是九渊仙宗的连衡大阵,跟魔族九殛天网齐名。恐怕什么手法也瞒不过它。若是来个浮光留影之术,恐怕以后不太光彩啊…… 但是饿死于盛宴之侧不是傀首的风骨。她想了想,立刻举步往融天山上走。巡守弟子当然拦住她:“阴阳院重地,外门弟子不得入内。” 顼o面不改色:“奚掌院命我下学之后前去拜见。” 为了一口饭,竟然也不惜用了拜见这两个字。 守门弟子一听,果然有些犹疑,立刻以护山大阵连衡向苦竹林传信。 天衢子彼时刚刚回返,闻听连衡传报,只微微一愣,立刻道:“进。” 顼o观察着守山弟子的神色,这老匹夫一直对她不闻不问的,不知道是存了什么心思。他不会不见吧?好在不过片刻,守山弟子已经客气地道:“请。”顺便给了她一道临时的出入符,使用一次失效。 顼o根本就不知道苦竹林在哪里,好在连衡很尽职,一路以灵光指引。 苦竹林真是林如其名,正是迸出依青嶂,攒生伴绿池。滔滔竹浪间,白石小径蜿蜒向前,干净得不似人间。顼o却没心情欣赏这些,她只是觉得……竹笋还不错。如此肥大,剥壳洗净,炒一盘软糯的红烧肉,那滋味一定…… 果然人不辟谷,凡根不去。 小道尽头是几间精舍,精舍门口,天衢子白衣黑发临风而立。此景堪入画。 然而傀首此刻没有作画的心思――她从早上到现在什么也没吃!!纵然眼前人甚为不喜,她还是道:“今日前来,是为答谢掌院相救之情。” 呵,虽然他并不情愿。心中冷笑,然受困于腹中饥饿,她面上神情倒是真挚:“但此事想必说来话长。不如我们把酒对饮,细细商谈,如何?” 此话傀首自认为说得已是极为明白,但是答谢二字过于刺耳。奚掌院眉头紧皱。为见她一面,他不惜惊动阴阳院前往斋心岩讲授九渊门规。满腔温软,寸寸柔肠,她脱口而出的,便是答谢。 二字如刀,他为刀锋所伤,瞬间薄唇微抿,人便显得十分无情:“答谢?傀首意欲如何答谢?” 顼o都快饿晕了,心里骂娘,脸上带笑:“坐下商谈,可好?” 天衢子不依不饶:“傀首觉得,何为答谢?” 顼o是真的饿,于是还真是认真想了想:“九渊意向,你我皆心照不宣。这次承蒙掌院盛情,尽管阁下乃出于宗门立场,本座仍心存感激。答谢一事嘛……如果我顺利回到画城,可以适当给予九渊弟子出入画城权限。若有族人愿意结亲,我不阻拦。至于准许多少九渊弟子进出以及何时进出,待定。” 真是恩怨分明。 奚掌院被自己一腔火热情愫打了脸,心下恼羞成怒,面上却喜怒不显。他视线垂地,一拂袍袖,泠泠道:“既然商议已定,傀首请回罢。” ……什、什么啊!!喂!!顼o气得,这老匹夫有病吧,老子说得不对?! 然而就是因为说得太对了,账算得一清二楚,导致奚掌院自尊严重受损,半点挽留她共进晚餐的意思都没有!! 妈的,贱人!! 傀首恶狠狠地踹了一脚路边的竹笋,气得胃疼。然而天无绝人之路,一脚下去,不仅竹笋崩飞,还落下一只油光水滑的锦鸡。傀首转怒为喜,不消片刻,左手一只鸡,右手一颗笋。 她一向容易满足,何况竹笋炖鸡味道不错,当下又笑意盈盈。只有连衡忍不住,道:“雪羽赤锦雉乃大长老爱物,女宾不可偷盗。” 它倒是认出了顼o,顼o冲它一竖眉毛,怒道:“闭嘴!女宾到你们九渊仙宗,吃个膳堂还要自己付钱的吗?载霜龟的爱物怎么了?!惹急了我连他一块炖一锅竹笋王八!!”教出这种弟子,他还有什么脸养锦鸡?! 连衡:“……”它奈何不得客人,倒是转头就想向自家掌院告状,然而神魔之息比它动作快――神魔之息可是认了天衢子为主的。 它实在是看不下去了,这个人简直是它生平所见最大的一朵奇葩。它快速说:“傀首没钱买饭!!” 天衢子心中一顿,是了,她这身体并未辟谷。依稀记得外门弟子饮食确是需要自费。 他疾步追出去,正见顼o提着师尊的鸡,在和连衡理论。天衢子挥退连衡,顼o扬了扬手中的雪羽赤锦雉,示威。就不放下,你咬我啊!! 天衢子不看那鸡,轻声说:“随我来。” 他转身就走,顼o倒是忍不住跟了上去。精舍不远处,有泉水自峰顶而下,汇聚成潭。潭底青鱼又肥又嫩,相比之下,载霜龟养的鸡肯定也跟他一样又老又柴。 顼o随手就把鸡扔了,也不客气,自挽了袖子,下潭捉鱼。天衢子站在潭边,衣角抚过光洁的鹅卵石,整个苦竹林与他一样纤尘不染。 他不知道该做什么,奚掌院这一生,学过的东西太多,然而一直是远庖厨的――世家嫡长子,玄门首徒,及至阴阳院掌院,他从出生至今,这门技艺从未需求过。 好在顼o很快捞了鱼上来,二话不说就着泉水剖洗干净。血水染红了石与潭,苦竹林甘凛气息中顿添甜腥。然而它们素来好洁的阵主不动不语,法阵便也只好默然不动。 顼o架了柴火,还不忘指挥天衢子:“点上点上。” 天衢子小施引火之术,火珠落入,瞬间火苗高涨。顼o把鱼烤上,又问:“有何佐料?”奚掌院显得茫然,顼o便也不指望他了:“盐都没有?怪不得你这住处没一点人味。” 天衢子闭口不言,好在顼o没那么挑剔,不咸不甜也吃了一整条鱼。她这一生,吃过不少鱼,但苦竹林的鱼无疑最为鲜美。毫无杂质的山泉,养出了肉味甘美细腻的鱼――这里的灵气,是整个阴阳院最为厚重之地了。 再加上顼o烤鱼的技术不差,整个苦竹林,飘散着从来没有过的烤鱼香气。 顼o填饱了肚子,连带对天衢子的恶感都消了些。她烤了三条鱼,吃了一条,剩下两条是无论如何吃不下了。当下将另外一条鱼递给天衢子:“尝尝?” 食物的香气浓烈得令人窒息,天衢子上身后倾,躲避。 顼o便不再管他,将鱼包上,径自走了。 天衢子站在原地,他自出生之后,一直便奉行克制私欲。于是一世千载,他没有喜欢的花果,没有偏爱的饮食,不好金银,远离酒色。 便是缤纷色彩也要一视同仁,绝不允许目光过多驻留。 一切身外之物,皆不恋不厌。他将淡泊寡欲融入血脉神魂,变成了他性情的一部分。 可是今天,他很想尝尝那鱼。 15、善为人师 第十五章:好为人师 回到房间,顼o便在门上看见一张法术凝成的请帖。是外门弟子的聚会,今夜,飞镜湖边。 顼o不予理会,当务之急,还是必须尽快恢复灵力,重新锤炼身体。天衢子将她发往外门,她其实还有点感激这样的安排。毕竟九渊仙宗比起外面,还是安全得多。 纵然不太舒适,却至少是个庇护所。 她把鱼随手放在桌上,洗漱之后便开始盘腿打坐。融天山深厚的灵气帮了她不少忙,只是锤炼肉身非一时之功,倒也急不得。 天衢子只透过神魔之息看了一眼,见她练功,便不再打扰。他转而对连衡道:“通知斋心岩膳堂,她的饮食费用……” “减免”两个字还没出口,神魔之息就惨哼了一声:“大好时机,你要不要这样!!” 天衢子莫名其妙:“什么?” 神魔之息循循善诱:“你想不想每顿饭都跟傀首一起吃?想不想一有机会就进她房间?想不想她一饿就进苦竹林来烤鱼?” 天衢子沉吟片刻,挥退了连衡。 他想。 神魔之息倒不是叛变了,而是方才顼o递鱼给天衢子的时候,它那不太灵光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 ――要是傀首跟天衢子这样那样了,结个道侣什么的,那天衢子的东西,就是她的了吧?那我神魔之息,就不算叛徒了吧?不对,我本来就不是叛徒,我是卧底! 嗯,卧底! 第二天,斋心岩的执事开始上课了。 这次没有内门弟子旁听,顼o走到第一排,刚要坐下,旁边一男修就说:“喂!这里有人了!” 还带占座的啊!顼o也懒得计较,径直去了第四排。周围大家聊得热火朝天,不时还能听见“到底哪脉掌院功力最高”这样的争论。 然片刻之后,一个人进来,顿时整个学堂音量骤低。 顼o抬起头,发现来的还是个熟人――扫雪斋的小公主尹絮苹。 她如今拜在燕回梁的大弟子燕尘音座下,可是正经的内门弟子。但是这些基本规矩与基础常识,她却还是需要知道的。是以斋心岩的课,她还是过来上。 但是今年阴阳院真正收下的内门弟子,仅她一人。再加上扫雪宗小公主的身份与不俗的美貌加持,这样的人在外门弟子之中,说是凤凰孔雀也不为过。 果然她一进来,立刻有男修热情地道:“师姐,这边坐这边坐。” 尹絮苹也不理会诸人,径直选了第一排正中最靠近讲坛的位置坐下。她身边的男修为她递上一杯冰镇的灵饮。是专门用水法凝结灵气制作而成,饮用强身健体。 顼o凡人身躯,一看就觉得这饮料不错。不过不用想了,买不起。膳堂里一块下品灵石一杯,九渊仙宗真特么连p眼都黑完了。 苦竹林,天衢子一心二用。一边看燕回梁与燕尘音的对招,一边还瞟了一眼神魔之息摄来的影像。顼o看了一眼灵饮。是斋心岩膳堂做的冰镇饮料,因为用灵力制作,所以呈淡绿色。 像刚刚破土的绿芽,云清从小到大都很喜欢。 这个制作简单。奚掌院拿了一只琉璃盏,凝了一杯灵气,冻结成冰,外调一点花蜜。神魔之息抽空看了他一眼,顿时感动得想哭――十几年,你可算是做了一件正事…… 顼o好不容易才上完课,这执事讲的,可真催眠。她掐了自己两把,方才没睡过去。 课堂上尹小公主显然早听过这些个术法基础,听得心不在焉,对旁边男修的频频献殷勤,更是一脸不耐。顼o虽然是魔傀,但魔傀的体质,在外门弟子中并不吃香――魔傀的珍贵之处,在于能够延续父母的骨根。外门弟子本就资质极差,继承根骨干什么?是要世世代代差下去啊? 是以顼o在这里倒是得到了安宁,她的身材,自然也令她无人骚扰。 这些术法基础常识,同样吸引不了顼o,她知道时间宝贵,当然趁执事讲得入神,闭上眼睛继续引灵气铸体。 谁知道就这么一小会儿摸鱼,一点水汽凝结成珠,噗地一声砸了她一头一脸。顼o:“……”要不要这样啊! 讲坛上,执事很显然发现今天诸弟子听课不专心。这是很正常的,昨日天衢子亲至授课,对比之下,今天没有谁能静下心来。然而闭眼睡觉的就实在太过分了! 执事先生的自尊受到打击,顼o就成了出气筒。 讲课上,执事气得连柔顺的胡须都抖动起来:“纪o!课堂酣睡,成何体统!!” 执事一发怒,堂上窃窃私语的、神游物外的、昏昏欲睡的,瞬间都坐直了身子。执事是准备杀鸡儆猴了,现在的入门弟子太不像话了! 他戒尺一敲,厉声道:“上来!将我方才所讲水法常识复述一遍,错多少自己去门外站几个时辰!!” 顼o没有参加外门弟子聚会,便也没有熟人。这时候大家都颇为幸灾乐祸。 她无奈起身,站到讲坛上。执事略略后退,让她站到讲坛中间,面黑如锅:“一一道来!” 老子堂堂一个阵修,无论如何总也不可能被水法常识难得吧?顼o站到中间,面对满堂外门弟子,说:“水法常识……”她皱皱眉,执事冷哼,眼看下一句就要罚站了。 顼o搜肠刮肚想了一下,这些基础法门,毕竟是久而不用,一时思索倒也正常。她随口道:“水法常识,无非十二长生水法、四大救贫水法、八煞黄泉水法、七星打劫水法……” 她目光一转,看见执事的茶杯。她右手五指一转,执事杯中茶水凝结如一条金线,随她指尖虚划而温柔游走。外门弟子们嗤笑之声顿绝。 顼o在执事的讲椅上坐下来,那茶线便围绕着她,轻轻跃动,如丝如光。顼o的声音很轻,然而传至众人耳边却字字有力:“水能与万法□□,是最无懈可击的攻守。”她五指微动,身边金线的水线突然凝结于身前,顿时坚如寒冰,倏忽之间寒冰破碎,万千尖锐冰针直刺满堂学子。 众人惊慌欲逃之际,冰针突凝为珠,一条水线自中而过,串珠而去。金色水珠缠绕于右臂,每一颗皆光芒闪烁,耀眼刺目。满堂惊叹,先前尚觉枯躁无味的学子瞬间精神百倍。顼o将方才法诀写在黑板上。她的字笔锋秀美,却遒劲有力。 执事张了张嘴,如此复杂的变化,攻守兼备,就这么寥寥四行法诀? 他绷着脸,问:“此诀何人传授?” 顼o说:“有一天玩水的时候自己想的。” 自己想的!!执事震惊之色溢于言表,见满堂学子都在记录,他也悄悄低头,将法诀记了下来。 顼o说:“水法在于多练,力道与速度掌握尤其重要。须知高手对决,瞬息迟疑与丝毫偏差,便是生死界线。” 堂下有人问:“先生,你的水法已经掌握纯熟了吗?” 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二字叫得极为顺口。顼o说:“不知道。有空我拿典春衣试一试。” 典春衣可是阵宗掌院!!台下一阵哄笑,执事闻言赶紧道:“休得胡言。”训斥得很没底气,好在下面又有学子发问:“先生,水法若真的熟练了,可以达到什么地步?像您这样吗?” 这个好回答,顼o说:“别的看天赋,不过这个很简单,若功力足够,推河移海还是能做到的。” 推河移海!! 堂下彻底沸腾了!执事一脸黑线,拿戒尺敲了敲讲案――推河移海之能,你以为你是神?!! 他有意赶顼o下台,但是顼o一开口,他便又把话咽了回去――不知道为什么,他还挺想听这家伙讲课的。顼o接着道:“以前凡间黄台镇流石河大水,河堤将溃。彼时我与当地知县有点机缘,曾经替他推过一次。”她随手画了黄台镇流石河的河床图,在一段打了个标记:“将整个河床东移二十里,最终洪水避过黄台镇,自河口汇入黄河。” 她起身又写下推河的口诀,说:“不过这个略难,恐怕不在常识之列。诸人的功力未必能用,而且推河移海,地势若复杂,也极易引起天变。雷劫之威,还是不要轻易尝试。” 这他妈的,是神迹好吗?!你说起来像是大人教育小孩不要玩火一样是怎么回事啊?! 但是执事没空理她――执事在忙着记心法口诀呢! 顼o看了一眼写下的口诀,皱皱眉似乎不太满意。这是她两百多年前自创的口诀,因为不太常用,所以一遍即成并未精修。如今再看一遍,便觉冗长。 她落笔几经删改,说:“还是复杂,不过先这样吧!” 执事简直想要吐血――复杂个毛啊!!人家移口井的咒语都比你这个复杂好吗?!!你就用这个,把流石河东推了二十里…… 可是他什么也没说。这些咒语法诀是真的吗?真的是她自创?如果她言语无虚,那么这个人是谁?! 顼o右臂金珠粒粒光润,水在她手中,如同最温顺无害的宠物。执事一颗心砰砰乱跳,说:“好了,你先下去吧。”声音很是虚浮无力。 顼o觉得奇怪,这时候坐回座位,她终于问身边的男修:“我答错了?” 男修一脸茫然无措:“不……不知道啊。执事没讲这个。” 顼o皱眉:“那他讲了什么?”水法常识,不讲这些讲什么?教大家喝水啊? 男修满脸绯红,结结巴巴地说:“讲……讲了水对阴宅阳宅之间的关系与影响啊。” 顼o:“……”妈的,敢情就教一窝风水先生啊!! 她却不知道,外门弟子,当然只是教点凡间用得着的手艺了。山脉水势,可不是最与民相关吗?顼o扒了扒头发,完蛋了,那……这节课讲得有点装逼啊!! 下学之后,顼o正要回去,身后突然有人喊:“纪……纪先生。”顼o回过头,见一个男修,她微微一愣――男修有点脸熟,像贪小时候。 他红着脸说:“我……能跟您一起吃个饭吗?” 别的邀请,顼o还能拒绝,这个却有点吸引力――玄门魔族都一样,没钱没骨气。她说:“你请啊?” 男修脸更红了:“纪先生请,请。” 请毛啊!顼o说:“我没钱。” 男修简直恨不得钻地底去:“不不,我是说,我请客,我请客。” 这还差不多。顼o跟着他出去。 这个男修叫向盲,是向家堡的二公子,他爹向销戈是玄门知名的铸剑大师。这公子有钱,顼o也就没打算替他省,点了两杯灵饮。 不料灵饮端过来的时候,膳堂的人却道:“纪先生,这钱有人已经替您付过了。” 顼o随他手指看过去,见另一桌几个男修,冲她笑得极为谦卑。傀首一向不是扭捏的人,她一招手,几个男修立刻呼啦一声,全围了过来。 真别说,其中有一个顼o还认识。她指指那个男修:“刚进来的时候,叫了我一声猪。是不是你?” 男修叫唐恪,闻言一张脸涨得通红:“我……我……”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于是一梗脖子:“不就叫了你一声猪吗?!”他抓起一杯灵饮一饮而尽,似乎下定决心,往地上一趴:“汪、汪汪汪汪……” ……学了一通狗叫。别说,还挺像。纪先生胸怀宽广,不拘小节,也就大手一挥,把他放过了。 及至下午,斋心院继续上课。 九位执事全都来了,诸人一怔,还以为又是什么大人物要前来授课。就听一位执事一脸严肃地说:“纪o,这堂课继续讲水法。” 然后九位执事坐到最后一排,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本本,准备记笔记。 ……顼o莫名其妙:“讲什么?!” 执事板着脸:“随便你。” 妈的!天衢子这是要抓老子当苦力啊!!她其实善为人师,也乐为人师,不介意为人传道解惑。但是一杯茶都没有?!吃饭还要老子自己掏银子?! 这待遇,怎么也是心里有气吧!她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有人走近。学堂一静,神魔之息蹲在她肩膀上,颇为振奋――来吧,该你表演的时候到了!! 学堂木门被推开,几个弟子推着小板车进来:“发灵饮了,一人一瓶啊,不许多拿。” 呃……一位执事终于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何处发放的灵饮?”以前外门弟子可没这待遇啊!! 一个弟子答:“回执事,上面没怎么明说。但听说好像是掌院拿灵饮试验一种新术法,可能失败太多次吧,灵饮做多了……” 顼o倒是开心,上前就拿了一瓶。一见她喜欢,向盲、唐恪等人都立刻上前拿了一瓶,随手“上交”到她桌上。 有了灵饮,顼o对讲课也没那么抵触了,终于又坐到讲坛上。 只有神魔之息看着她手中的灵饮――做、多、了…… 天衢子,你赢了。真的,你赢了。 天啊你把老子开水冲服了吧!!! 16、终身之耻 第十六章:终身之耻 顼o讲了整整一天的水法,事先并无准备,只是信手拈来。但是当初魔傀一族毫无战力,也正是她四处游学,东挖西掏一些术法,硬生生武装了一整支魔傀军队。 这些初级术法,她不知道讲过多少回,如今授课,还真是游刃有余。 九位执事都知道,面前是位高人。知道也不说――多学点东西再上报啊!如今斋心岩就是个外门弟子课堂,常识讲解而已。如果上报之后,上面将她调回内门,这辈子可有机会再习得这些妙法秘术? 执事们年纪都已经不小,但若论术法,是真谈不上高深。他们平时所授,都是些粗浅知识,能够让外门弟子应付凡间异事便罢了。不,连应付都不太需要,若遇危险,他们还可以直接向内门求助。 何况九渊仙宗还会专门给外门弟子发放法器,足以他们对付绝大多数混迹凡间的妖物。这份供职,也就是四平八稳就好。 可如今不一样,顼o就像是他们的机缘。她授的乃内门术法,而且其精妙程度,这一生他们能接触到的可能性已不多。于是本已经习惯混吃等死的执事们,突然又燃起了头悬梁、锥刺股的念头。 顼o讲得随意,天衢子最初是以神魔之息摄像成影,后来索性使用连衡,将整个斋心岩的学堂摄入眼底。她身体最近瘦得很快,眼看已经显出些美人胚子的形状来。 可这个人的风韵气质,是不能用美或艳这些俗词形容的。她只是往讲坛的师椅上一坐,便是难画难描的写意洒脱。一方首领的自信与从容深入骨髓,她的每一个字、每一个眼神,都牵动旁人神识,令人目光追随,无法挣脱。 一堂课罢,时间还早。执事们便安排了指导试炼。 本来外门弟子是不可能在第一天就有指导试炼的――他们入门三年都学理论,哪来的试炼?但是执事们等不及了,他们在斋心岩授课一两百年的多了去了。 何况今天顼o的课,几乎全是实践所得的术法,他们着实想知道如今堂上授课这个人,是不是夸夸其谈。 外门弟子试炼场,顼o捧着一杯灵饮过去。闲庭信步,十分悠闲的样子。 九位执事互相看了一眼,大执事净无泥说:“纪……”他碍于身份,毕竟不能叫先生,只得硬着头皮道,“纪o,你选一个人与你对阵,练习一下今天的功课。” 顼o啜了一口灵饮:“试炼场这东西,太过理想化。从里面走出的弟子,过于墨守陈规,看似修为高深,其实十分低能。比如奚云清,只能比武,不能对战,更难以创新。” 奚云清……阴阳院二师姐…… 净无泥嘴角抽了抽,赶紧截断她的话:“那你意下如何?” 顼o沿着汉白玉的台阶走上去,九渊尚水,融天山泉水随处可见。此地也有,台阶上方,一方泉眼突突地往外冒着清水。 顼o右手掐诀,只见泉眼如沸,瞬间又平息,竟然再也不肯出水。而相隔三丈远的八卦中央,一线泉水喷涌而出。 水珠如天女散花,迸溅飞落。诸人呆傻,顼o收手:“今天的课业,移泉入坛。” ……这,就随意至此吗? 九位执事心中震动,净无泥有心想自己上前试试,但还是得顾及斋心岩的脸面,于是道:“谁先开始?” 唐恪立刻道:“我来!”他上得前去,立刻开始施展今天顼o学堂之上传授的水法。然而他灵力实在太低微了,不消片刻,已经是满头大汗。 这要是在试炼场中,他不会如此辛苦。但正如顼o所说,试炼场跟实战是不一样的。 唐恪汗湿衣裳,突然一个人一把推开他。他回头一看,却是尹絮苹。尹絮苹面沉似水,冷笑道:“区区小技,也好拿出来丢人现眼吗?” 说完,她念动口诀,不消片刻,只见泉水几番涌动不稳,她娇喝一声,似是全力施为,泉眼一声银瓶乍破之响,猛地移入初时水池之中。 尹絮苹额上香汗隐隐,此时抽出丝巾擦手,盯着顼o,一声冷哼,似乎等着她下不了台。 不料顼o却只是点点头,捧着灵饮道:“你可以下学了。” 尹絮苹一愣,顼o却没再理她,而是指尖一点,泉眼又被移入八卦中央。这次也不消她与执事再发话,向盲上去尝试。 尹絮苹感觉自己像一掌打在棉花上,轻飘飘无处着力,只能恼恨不已。她怒道:“你不过是个刚入宗门的外门弟子,凭什么教我们?!” 顼o吸了一口灵饮,闻言一指站立一旁的九位执事:“听见没有,这里终于有一个懂事的了!!你们让我代课,一点好处都没有吗?” 九位执事闻言,貌似还松了一口气。大执事净无泥问:“你有什么条件,先提提看。” 顼o几乎毫不思索,脱口而出:“饮食费用就得包了吧?”这个简单,九位执事面露喜色,顼o又补了一句:“每日灵饮供应也免费啊。” 这有何难!! 执事们正鸡啄米一般点头,尹絮苹气得,什么啊!她怒道:“你们身为斋心岩执事,便是如此履职的吗?!奚掌院一直说的规矩,原来九渊仙宗的规矩就是随便找一个不知根底的胖女人来教导外门弟子?你们也不怕走火入魔!” 这话说得有些重。斋心岩虽然是外门弟子学堂,但是执事辈份并不低――九渊仙宗不缺前辈高人。大执事净无泥,跟载霜归、付醇风等人辈份相同。虽然天资修为差别巨大,身份地位也是云泥之别,但真要说起来,九脉掌院都要称一声师叔。 净无泥皱眉,不由也沉了脸:“你既知我们是斋心岩执事,便应知道这里由我等主事。利弊自有我等衡量,你一个旁听的内门子弟,大吵大闹成何体统?” 尹絮苹脸涨得通红,只觉莫大耻辱――扫雪斋虽然论实力无法与九渊仙宗相比,但好歹与九渊仙宗共为玄门势力之一。可是看看,如今就连外门的执事都能沉声教训她了。 尹絮苹冷笑:“你不是很厉害吗?”她看向顼o,无法下台的小公主发飙了,“我要跟你决斗!” 场上顿时一静。玄门确实有决斗的规矩,但那是在双方同为玄门中人,且血海深仇无法化解之时,由双方父母或师长出面见证。 决斗者宗门互相派出长老以上的人物旁证,以示此为个人恩怨。决斗双方死生各安天命,日后任何人不得以任何理由就此事寻仇。宗门之间也不得因此事结怨。 顼o又啜了一口灵饮,显然莫名其妙:“……净无泥训你,你跟我决斗干什么?”这人有病吧!! 尹絮苹眼眶通红:“少废话!我就要跟你决斗!” 净无泥也赶紧沉声道:“休要胡闹!!”仙门中人没什么容忍度,他对这小公主简直是厌烦到了极点,但却仍是立刻通知了燕回梁。 毕竟是扫雪斋斋主的女儿,要真闹出点什么事来,还是不方便。 然而燕回梁和燕尘音还没有到,小公主却已经忍不住了。她手中白光一闪,周围空气旋流,视线顿时扭曲不清。 没有试炼场术法隔绝,在场顿时有人头昏呕吐。顼o目光微凝,似乎是有了点兴趣:“镇魂铃。” 话音刚落,尹絮苹却已经逼近:“算你有点见识,可惜晚了!”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地,她手中白影铃声大作,这一次,连净无泥也后退了三步。他赶紧以连衡向上救助,然而顼o原地站定,纹丝不动。 尹絮苹全力催动镇魂铃:“受死!” 有人昏厥,净无泥忙令大家退出丈余,连衡立刻发觉这里异常的术法波动,几乎在瞬间隔绝了二人。净无泥厉声道:“连衡,困住尹絮苹,隔开她与纪o!” 可惜在这种时候,他的修为和权限都不足以控制连衡。连衡会依从自己的考虑――顼o身上散发出来的力量,危险性并不比尹絮苹低。 尹絮苹冲至顼o面前,镇魂铃震动越来越快,铃声由清脆到杂乱急促。片刻之后,声若刀锋,四面八方激射而来。 妙音修士至宝之一,镇魂铃。这小公主果然不愧是扫雪斋斋主爱女,这样的法宝都给她了。 净无泥正在焦急,突然只见连衡中间,顼o整个身体突然透明。镇魂铃追魂夺命而来,却穿过了她的身体。 她整个身体如同泉水凝成,刀锋过后,顷刻复原。尹絮苹惊呆。然而令她惊惧的事还没完,顼o身体凝成之后,汲方才泉眼瞬间凝住了镇魂铃的铃声,也冰封了镇魂铃。 本命法宝被制,尹絮苹顿时束手无策,她拼命想要催动,却哪及冰封之力?瞬间吐出一口血来。顼o轻笑:“跪下磕个头,饶你小命,怎么样?” 尹絮苹只觉得肺腑寒气如针,丝丝缕缕刺入五脏。她连说话都困难,却还是梗着脖子:“你休想。” 外面有人道:“放开她!” 顼o一回身,便看见燕尘音。当初太初殿有过一面之缘。她说:“哟,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尹絮苹没有出声,拜入燕尘音门下并不合她心意,是以她对这个师父认同感不多。这时候自然也不稀得求救。少年人总是生死看淡的,这时候死了也就死了,她虽然大恨,却不愿求饶。 顼o面上笑容不减:“燕尘音,我为什么放开她?这可是决斗。” 决斗?燕尘音一愣,如此严重?!他说:“可你已然取胜,无论如何,先放开她再说。”他虽然是三长老燕回梁的大弟子,但是素来与外门弟子相交不多。对这场争斗亦是一头雾水。 顼o偏不,她喝了好几杯灵饮,虽然灵力得来不易,但好在对付这么个小丫头,还真是单凭技巧就能取胜。她略催灵力,尹絮苹整个人瘫倒在地:“我怎么记得,在玄门,决斗是分生死的。” 燕尘音心下一沉,尹絮苹不愿拜他为师,他知道。但是这是他第一个弟子。无论如何,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在自己面前。 他说:“放开她。” 顼o将手中灵饮放在地上,说:“就凭你一句话?” 燕尘音缓缓拔剑在手:“放开她。” 顼o一笑,她没有趁手的兵器。这时候倒不客气,右手食指一勾,尹絮苹只觉一股大力,镇魂铃脱手而出。 顼o接在手里,对她一笑:“借用!” 尹絮苹咬牙切齿:“贱人!” 顼o正色道:“伊絮苹,我念你年幼,不予计较。但是你睁大眼睛看好,燕尘音今日与我一战,若胜,没有丝毫益处,不过是救你脱困。若败,那他就是败于外门弟子之手。他师从三长老,从此必将声名扫地,受尽耻笑。” 尹絮苹惊住,她一生受人庇护,习惯了有人替她出头,为她效劳。即使是惹了大祸,她只要在爹爹面前一哭鼻子,扫雪斋尹斋主,自会出面替她平事。 今天,就在燕尘音逼顼o放人的时候,她也并未有过任何触动。可是顼o这几句话,却格外残忍。 她把目光移向燕尘音,顼o却已经道:“师父也不是那么好当的,来吧。” 燕尘音拔剑入阵,连衡显然不敢拦他。顼o还是不敢大意,毕竟她如今肉身乃凡胎,法宝不顺手,而且灵力不足。 她手中镇魂铃解去冰封,尹絮苹想要召回,然而那法宝与她联系中断,完全感应不到它的命令。 顼o手持铃柄,法宝柔顺无比,铃声清悦回应,她笑着道:“预习明日课程――水法辅助妙音。” 燕尘音剑气萧萧,然而劈至她身前,突然斩上一面水墙。燕尘音心中微顿――此乃何时所布?而水墙瞬间破碎,冰片如刀,带着奇幻绚丽的光芒直射向他。燕尘音只得迅速以剑聚气,气劲如钟,挡住了锐利的碎冰。 然而碎冰扑上剑气,却又化为水墙,竟将他困在其中。燕尘音眉头一皱,直欲一剑破开,然而剑未挥出,镇魂铃声音温柔,绵绵密密地附着在水墙上。 水纹传音,竟将镇魂铃威力增加十倍。燕尘音一剑勉力挥出,水墙重新破碎,外面却是镇魂铃的声波。 音波重重,将他局限在这一方连转身都不能的小小空间。而碎冰如利刃,弹射而出,他避无可避。他大吃一惊,身上器宗特制的护身法宝“剑胆琴心”开启。终于阻住了这一击。 但是冰刀遇阻,立刻退后结墙,而音波立刻再度攻击。 顼o都没管他,只是在外面设了一个汲灵阵。只要灵力不断,燕尘音算是废了。 燕尘音知道,但这是何种怪异的搭配,阵修和妙音?他低声道:“我败了。”败在出其不意。但已经不能再辩,因为死,也有大部分人是死于出其不意。谁能喊冤? 顼o拿起地上的灵饮,又喝了一口,说:“虽然我很少失败,但是我也知道败者应该有败者的姿态。” 燕尘音一愣,尹絮苹也意识到了什么,她怒吼:“你已经出尽了风头,还想干什么?” 顼o望向她,一挑眉,只是笑:“你看,你并没有救下你的弟子。” 燕尘音慢慢放下剑,双膝一屈,跪在地上。他低下头,轻声说:“技不如人,无话可说。” “师父!!”尹絮苹这才真正明白,顼o先前的那番话。燕尘音是燕回梁的大弟子,他败在一个外门弟子手上,没有谁会在意这个外门弟子是谁。 他们不会想到他是救徒心切,他们只会传扬燕尘音跪地求饶的结果。从此以后,耻辱终身跟随,他将如明珠蒙尘,不再皎洁。 尹絮苹看着跪在阵中的人,未知未觉,却已泪流满面。 “师父……”她哽咽着喊。从小到大,小公主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惹下了连父亲也摆不平的祸事,该当如何? 可是今天,她突然意识到,为她解围的人到底付出了什么。她爬过去,捡起燕尘音的剑,燕尘音拍拍她的头,转而道:“小徒性劣,但今日想必已受到教训。还请纪……”按辈分,纪o这个外门弟子还小他一辈。他只得转而道,“纪仙友饶她一回。” 顼o点头:“这态度不错,走吧。”她目光往四周一扫,扬声道:“水法攻守常识演示完毕,下学。” 然人得意果然易忘形,她一转身,鼻尖擦过另一个人的鼻子,呼吸相闻,双唇几乎相贴。天衢子衣袂流光,黑发如丝。他唇色润泽,触之却冰凉。顼o一怔,立刻后退一步。 而他纹丝不动,如同冰封玉铸。 ……傀首心里瞬间把《三字经》抄了一百本!这妈的,一不留神,还和这老匹夫亲了个嘴儿…… 17、张良进履 第十七章:张良进履 场面很尴尬,围观者全数石化。 然而顼o一向擅于化解尴尬。她向他礼貌性点点头,举步就走。她减肥,晚饭不吃,这时候就打算回房了。天衢子面色如霜,一瞬的目眩过后,整个脑子里都是――她同我一般高!一般高…… 他的身量,在男修中已是高挑颀长,怎么可能?! 可这是真的…… 载霜归看他纹丝不动,只得自己上前――宗门发生“决斗”这样的大事,四位长老哪能不来?! 燕回梁心疼自己大弟子,这时候上前一搭脉,发现并无损伤,方才松了一口气。载霜归看着尹絮苹,面色难免冷厉:“你与纪o有何血海深仇,同门之间,竟闹到要当场决斗?!” 尹絮苹满脸是泪,啜泣着不说话。燕回梁也是心中恼怒,早知道当初便不应收入门下,燕尘音其实修为不低。如果真论起来,过个□□百年,将来四大长老说不定都会有他一席。但是如今发生了这样的事…… 败于外门弟子、跪地认输的长老,阴阳院会认可吗? 他脸色阴沉,燕尘音倒是摸了摸尹絮苹的头:“我第一次为人师,并不知应该如何授业解惑。你也是第一次拜师,可能也不知如何作一个好弟子。以后我们一同摸索吧。不过祸不要闯太大,”他苦笑,“为师修为低微,而玄门高人如过江之鲤。我不一定兜得住。” “师父!!”尹絮苹终于忍不住痛哭。载霜归和燕回梁看看这一出师徒情深,难免叹气。还是载霜归道:“尹絮苹。” 尹絮苹抬起头,载霜归沉声说:“当初刀宗付醇风败给自己弟子,也曾屈辱半生,受尽嘲讽……直到他的弟子成为刀宗掌院。” 尹絮苹愣住。载霜归说:“世间雪耻的办法不多,今日,你当记得。” 说完,他回头看看天衢子。这种时候,掌院总有什么要交待的吧?然而奚掌院只是冷冰冰的站着,目中所见皆是不悦,并没有打算开口。 载霜归分不清这不悦是来自被外门弟子“冒犯”,还是眼前这个任性小公主。或者兼而有之,他只能道:“还愣着干什么,回去吧!” 诸人都散了,载霜归行至天衢子面前,终于略带了忧色:“你没事吧?” 天衢子目光垂地,勉强开口仍能听出不快:“无。” 他一向不喜与人亲近,今日之事,恐怕确实在意。载霜归问:“那个纪o,到底是什么人?!” 事已至此,不必隐瞒。天衢子说:“魔傀傀首,顼o。” 载霜归后退一步,惊呆:“所以……十八年前,你的三百戒尺,是为她?” 天衢子默然,不动如山。 竟然是为她。 载霜归低声叹:“干得好。”天衢子抬头看来,他说:“我总担心你对魔傀一族的成见会影响你的判断,为师真是多虑!” 天衢子不明所以,载霜归与他并肩而行,声音压得更低:“以赢墀的性子,魔傀一族早晚为魔族所不容。如今傀首受你大恩,只要我们助她重回画城。魔傀必会与阴阳院亲近。” 天衢子眉头紧皱,果然载霜归说:“若是我们把魔傀掌握在手里,就等于掌握了仙门繁衍……宗主之位,空悬多年,你立刻就会有问鼎之机!” 他这一番外,可谓展望高远。也倾尽所有为天衢子打算。可他的爱徒似乎并不领情。 天衡子脚步不停――这就是他没有向那个人解释的原因。赢墀前车之鉴在前,就算他剖白心迹,恐怕在她眼中,也无非就是自己师尊这一番想法罢了。 载霜归却已经在替他想办法:“对了,为师观她身躯沉重,可是禁术出错?”天衢子刚要回答,他却又自顾自道:“女人没有不爱美的。从医宗找点药给送过去定能投其所好。” 天衢子微顿,想到那个人减肥的痛苦,此举倒确有必要。 医宗,君迁子早听闻尹小公主决斗一事,燕尘音跪地求饶已经连医宗都传遍了。见天衢子过来,他倒意外:“你受伤了?”不对啊,不是说应战的是燕尘音吗? 他医者仁心,说着话便上来搭他脉博。天衢子避开他的手:“我需要纤体减重的药物……”顿了顿,突然加了一句,“和增高药物。” 君迁子意外――天衢子保持这般外貌多年了,为何突然想起减肥来了?!他说:“掌院要更改形貌,需要九脉三十六位长老共同佐证啊。” 天衢子说:“旁人使用。” 君迁子更不解:“谁人用药,竟要劳动你亲自来取?” 天衢子说:“什么时候你变得这么多话了。” 好在君迁子并不八卦,只是将药用小玉瓶装好递给他:“不具体到个人,不算公账。承惠上品灵石两千。” 天衢子哪里理他,拿了丹药就走了。 顼o一路回到房间,终于甩了甩右手。方才燕尘音一剑劈向镇魂铃时,她拿手挡了一下。手掌被剑气贯穿,好在不太严重。 她咝了一声,运功逼出手掌中几道剑气。伤口经此一动,自然血如涌泉。 房间里没添什么东西,总不能拿衣服擦,顼o皱了眉,一手抓住肩上的神魔之息,准备暂时用用。神魔之息叫得像杀猪:“放开放开,我不能被女人拿来吸血啊啊啊!!” 顼o哪理它,正擦着,突然门被推开。天衢子站在门口,神魔之息立刻安静如鸡。 顼o看了他一眼,只觉得哪里不对。但并未多想,低下头继续擦血:“你不知道应该先敲门吗?”她神情淡定,心里还是嘀咕――这老匹夫来干吗? 天衢子一眼已经看见她的伤口,当下疾步上前,一把握住她的手。掌心血流如注,这是当然的,剑气入体,跟薄刃在肌肤下游走无异。 天衢子右手掐诀,很快替她止血生肌。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居然是医宗的法术。 顼o问:“奚掌院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很公事化的询问。 天衢子却皱眉道:“受伤怎么也不提?” 顼o轻描淡写地道:“一点小伤何足挂齿。更何况大庭广众的,说出来多影响我装逼?” “……”天衢子一直将伤口全部愈合,顼o终于发觉哪里不对――这老匹夫突然高了三寸,能不奇怪吗?! 她上下打量他,傀首见多识广,这辈子能令她诧异的事不多,但这算一件。 ――堂堂掌院,保持了千余年的形貌,突然长了三寸,不奇怪吗? 天衢子避开她探究的目光,道:“医宗有些纤体之药,想来你有需要。”这东西,顼o同样没法拒绝,她说:“在哪里?效果好吗?” 天衢子自墟鼎取出一个小玉瓶,顼o立刻伸手,他指尖在她掌心微微逗留,终于放下玉瓶。顼o瞬间对他的印象提高了两个点。效果实质化的话,就是负一千分变成了负九百九十八。 天衢子目光微抬,她眼中的小雀跃闪闪发光,一双眸子像是铺陈了日月星辰的海洋。他为光芒所慑,一时无措。 神魔之息更惊讶――怎么亲了一下之后,突然聪明了这么多?傀首把智商传给他了? 幸而顼o没在意,随手打开药瓶,吞了一粒丹药。天衢子又取出几瓶灵瓶放在桌上。顼o看见灵饮,倒是一愣,随口问:“试验什么术法啊,失败这么多次?”今日课间发放灵饮,她可是听人说了“掌院试验术法失败,做多了”的理由。这是多做了多少灵饮。 天衢子面色微红:“没……” 宗门秘术,不能对外人道。顼o倒是理解,随手拿过一瓶灵饮遥敬一个:“那谢了。” 她仰头喝了一口,一缕灵气自唇边溢出,顺着颈项流下来。天衢子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催化药力,我替你护法。” 顼o有些奇怪,今日她可是给燕回梁脸上抹了一把灰,怎么这老匹夫一点怪责的意思都没有,还突然变得如此殷勤? 她眯了眯眼睛,然丹药入体,一股热流自胃里扩散开来,很快散及四肢百骸。她立刻脱了鞋,跳到床上,盘腿而坐。 天衢子坐在一侧,云外霞光透窗而入,室内桂花的甜香弥漫开来,薰得人心神皆醉。 他取下背上筝,置于桌前,轻抚一曲,为她静心安魂。他筝音泠泠,似乎引动了自己体内的丝丝幽凉,内外相合,终于压住了体内神女泣露和淫蛇血的蠢蠢欲动。 顼o松了一口气,这才安心催化丹药。 这丹药药力强劲,毕竟是君迁子亲自炼制。 顼o神识内敛,身上汗出如浆。天衢子筝音绵绵不绝。门外,载霜归隐在暗处,等了好一阵。先前是觉得天衢子态度冷淡,且二人话不投机,他生怕两人打起来。 如今听见天衢子弦音柔和,方才放了心。好在这位傀首性情洒脱,希望二人能免却争执。 今日顼o在斋心岩的课程,他当然有看――连衡可以监视整个阴阳院的动静。 他同样惊异于顼o简略的法诀与娴熟的控水之术。而且还立刻查了黄台县的县志,证实顼o所言不虚――当年黄台镇流石河河堤将溃,河床确实突然东移了二十里。而泄洪入海之后,河床重又移回原位。 直到今天都被人传为奇谈。 区区五百岁,可称天纵奇才。而且她的根骨至今无法解释,若是能让她为天衢子生个一男半女…… 载霜归摇摇头,苦笑了一下――可惜自己这个徒弟,对这些事十分反感啊。 他令连衡将影像推入顼o房间,想看看二人相处如何。但天衢子马上发现了――边连衡与他的联系,可是深入血脉神魂的。他立刻关闭了连衡阵眼。载霜归只得罢了。 顼o催化完丹药,再睁开眼,外面明月高悬。她刚要下床,突然眼前一花,竟是头晕目眩。身边一只手扶住了她。 顼o不用转头就知道是天衢子――他的气息可真独特,清寒微涩。 天衢子低声问:“如何?” 顼o摇头:“无碍,肉体凡躯,受不得猛烈药性,正常反应。” 天衢子替她把了脉,知道这是事实,随手又替她拿了灵饮。顼o啜了几口,也缓过劲来,身体粘腻不已,但是外门弟子的房间里,是没有单独浴房的。 她看天衢子,然而老匹夫并不自觉,没有要离开的意思。顼o自认对他的来意知道几分。天衢子跟她一向不对付,今天又送药又送灵饮的,总不会全无由来。 她端坐床沿:“其实吧,你想说什么我清楚。”徘徊不去的天衢子微微一怔,顼o轻笑,“无非是想恢复燕尘音的声名嘛。” 神魔之息又撇了撇嘴――你清楚个毛哦…… 天衢子垂首不语,有心解释,却无从解释。顼o却来了精神:“不过你也知道,他徒弟今天是跟我决斗,师徒车轮战,能活着已经是我仁慈了。再说了,我不动手,你们九渊仙宗这辈子也别想教化那个小妞。” 天衢子:“我……并无此意。” 顼o说:“行了。无事献殷勤,我懂的。我可以帮他挽尊,不过你光送这么一粒丹药可不行。” 天衢子抬头看她,她坐在床沿上,甩着一双小脚,因为身体瘦得太快,裤腿特别宽大。他只看了一眼,便侧过脸去:“你待如何?” 顼o戏谑道:“张良进履的故事,奚掌院可曾听说?” “嗯?”天衢子不明所以。故事他当然听说过,传说张良势微时,遇黄石公,弃履圯下,命他捡来并为自己穿好。后赠他《太公兵法》的故事。 “我说过,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态度。”顼o指了指床沿之下自己的鞋子:“履我。” 天衢子身躯刹那僵硬――什、什么? 这一丝失态落入眼底,顼o大悦:“不愿算了。那你就看着燕尘音从此声名狼藉,受人耻笑好了。” 说着就要自己下榻,然而天衢子快走两步,行至她面前,薄唇紧抿、面色如殷。顼o抬起小腿,五趾如玉,在他眼下晃来晃去。他略略犹豫,终于倾身蹲下,一手握了她的丝鞋。 右手不稳,却还是抬起她的脚踝。 时间突然变得极为缓慢,她足踝微湿,指腹相触,惊人的细腻滑软。她裤褪过于宽松了,玉足微抬,半节小腿都露了出来。天衢子几次尝试,都未能帮她把丝鞋穿上。 他身躯微颤,呼吸杂乱,面色绯红。显然是被羞辱得不轻。顼o心中暗爽,用另一只脚点了点他的肩:“快点,扭扭捏捏,像个女人。” 然而天衢子只觉眼前一片肤光雪色,心思狼狈,哪里还能顾及风仪? 神魔之息蹲在她肩上,也是目瞪口呆――傀首啊傀首,当初黄石公是让张良给自己穿鞋来着。可是那时候张良对黄石公,可没有色心啊…… 18、树林深处 第十八章:树林深处 天衢子几乎笨拙地为顼o穿鞋,顼o十分愉悦,连带之前被嫌弃容颜衰老的仇恨都淡了。 然而她的欢愉十分有限,有什么东西滴在她鞋面上,一滴,随后便是好几滴。而天衢子瞬间掩面,顼o狐疑低头,他几乎是夺路而逃。 这是怎么了?堂堂掌院,真是毫无形象。 顼o低下头,打算自己提上鞋后跟,然后就见鞋面上的水滴殷红如血。她用二指一拈,鼻端芬芳沉郁,那不是殷红如血,那就是血。 天衢子他……流鼻血了。 …… 我没露什么吧?顼o仔细地看了看自己的脚和腿,正直得无懈可击好吗?! 他想什么呢竟然流鼻血啊!!顼o混乱。 显然这羞辱的效果十分不堪入目。他不会还意淫我吧…… 顼o追了两步,有心问个明白,又担心问得太明白。以天衢子的修为,不可能因为一点刺激就鼻血横流。 顼o抓起一套弟子服,低头看到鞋面上的红痕,真是啼笑皆非。孤寡了千年的老男人,真是惹不起,惹不起啊。她说:“神魔之息,你说他该不会从来没碰过女人吧?” 神魔之息已经从二人的愚蠢中产生了优越感,此时高傲一哼。 顼o摇头感叹:“他又不是佛修,阴阳院练功好像也不需要童子身啊。可怕,真是可怕。我以为不动菩提这样的佛修才憋得厉害呢。没想到……”她啧啧两声,摇着头出去找地儿洗澡。 飞镜湖是个不错的地方,她看好多时了。 第二天,斋心岩学堂课程照旧。 顼o瘦太多,衣服不合身了,她先去换弟子服。结果九渊仙宗外门弟子换弟子服还要加钱…… 顼o没好气:“记在……”若是以往,她毫不犹豫就会记在天衢子身上。可是今天……她顿了顿,继续道:“记在净无泥账上!” 老匹夫有点奇怪,还是不要招惹了。 等换了衣服,她刚进学堂,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顼o莫名其妙,还摸了摸自己的脸――没洗干净啊?看见向盲在第一排占了座,她立刻举步过去。 向盲一脸狐疑:“你……” 顼o挑眉:“我你不认识啊?” 声音倒是熟,周围立刻响起吸气声,向盲吃惊道:“你、你怎么瘦了这么多?” 顼o没好气地坐下来,旁边唐恪虽然还有些呆呆的,但也把手里灵饮递给了她。顼o接过来啜上一口,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不对劲。 然而不一会儿,大执事净无泥就进来:“上面有命令,今天实践,拿好护身符,按顺序跟我走。”他看了一眼顼o,也很是诧异。 顼o自己解释:“减肥了减肥了。” 净无泥随口说:“医宗的药?别又记我账上了吧?他们的丹药贵得吓死人。” 唐恪立刻说:“记在我账上好了。” 向盲紧跟着道:“从我账上划。” 还挺吃香。净无泥倒也没这么小气,他先生当久了,就是喜欢哼哼。当下说:“好了,走吧走吧,外出实践。” 顼o莫名其妙――你们教了些什么就实践啊?真要遇到什么妖魔鬼怪的,你这窝外门弟子是准备去肉包子打狗啊? 可是一出学堂,她顿时有些不自在――天衢子居然在! 奚掌院昨晚落跑之后,越想越觉得此举有损颜面。临阵脱逃,岂是大丈夫所为啊?!有心要再找她,却是说错做错得太多,不知如何开口。可就算他窘迫尴尬,他也知道总不应毫无表示。 顼o与他目光一触,两人都飞快地转移开去。天衢子面色冷凝,低声道:“走吧。” 有他在,九位执事便只跟来了一个净无泥。顼o与净无泥并肩而行,净无泥比她更不安――上一任外门弟子,只在卒业时远远见过掌院一面。 这一任……掌院都快成任教执事了。 天衢子带着一众外门弟子出了融天山。玉蓝藻倒是看见了,还觉得颇为怪异――这一届的外门弟子,成长这么快吗? 这次的任务,是交趾山,村民来报称当地有“山神”作祟。 一众外门弟子刚到,山下已有村民叩拜求救。净无泥看了一眼天衡子,觉得他虽然跟来,但肯定不会理会这些事。果然天衢子向他一点头,他上前扶起村民,了解情况。 诸弟子都上前打听,顼o落在众人之后,她不用上前。若是以前,她可能觉得这就是天衢子吃饱了撑的。但是经过昨夜的事情以后,两个人之间突然不一样了。 她抬头扫了一眼天衢子,见他目光炽热,不由又侧过头去。天衢子缓步行来,看似随意,实则一步千钧。 进一步深渊,退一步终身惦念。 而行至她身边,却又无话可说。周而复始地尴尬沉默。 当然有弟子注意他,更有人偷偷打量顼o。但见二人身姿笔直,虽然并肩而立,目光却各自追逐飞鸟流云,连眼神都不曾交汇。正直得不能再正直。 再闲的人,也找不到契机揣测。 净无泥前来回禀异事经过,称前些日子山神庙中神像突然显灵,应了樵夫李二所求。李二在山中挖得千年老参,得了好大一笔横财。 村里人羡慕不已,纷纷上山磕头许愿。 他们许的愿望,确实一一实现了。然而一个月后,李二突然上吊死了。随后,第二个许愿的人也上了吊。接下来,村子里就没有安稳过。 许愿的人达成了愿望,却纷纷上吊自尽了。 众人恐慌,终于是向阴阳院求救来了。 天衢子闻言只是道:“惯例行事。”净无泥立刻派一部分弟子前去核对证言、细验伤口,另一部分入山实地堪查。 顼o自然是入山那一拨。毕竟入山的危险性肯定远高于核对证言。 少年人个个满腔热情,只有顼o端着一杯灵饮,有些心不在焉。 大家都向山神庙而去,她便向上攀行,一路抵达山顶。身后苦竹清气飘飘浮浮,天衢子一言不发,却不知何时随她而来。 深山老林,孤男寡女,这……怎么有点不对啊! 风过林语,顼o没有回头,然他环佩之声入耳,竟是也有一丝心乱了。她勉强笑道:“奚掌院有话要说?” 天衢子微滞,有话,却不知如何说。 顼o想要遮过这一丝尴尬,她是想跟九渊掌院搞好关系来着,但不是这种关系啊。她说:“山谷那边可见怨气升腾,看来是有横死之人作祟。此事不难,掌院若是事物繁忙,大可先回。有我掠阵,可以放心。” 然而天衢子并不接受她的体贴,只是回了一句:“近几日颇有闲暇,并无他事。” 顼o无力――你这个人是听不懂人话还是怎么的?她只有答:“哦……哦。” 又无话可说了。这小树林里,跟一个孤寡千年的老男人尴尬沉默,可大大不妙。野戏文里男男女女在这种场景中发生的事都太重口,她寒毛倒竖,那就聊聊万能的天气风景吧! 顼o眺望四周:“今日天气晴好,倒真是个攀山出游的日子。” 天衢子神色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以傀首修为,攀山还惧雨雪?” 当然不惧,老子这不是无话可说吗?!顼o不想再跟他说话了:“谷中怨气浓厚,我去看看。”然而她刚一动,天衢子立即跟上。 顼o实在是不想跟他没话找话,于是道:“以本座修为,也不惧区区山妖怨魂。不敢劳烦奚掌院跟随相护。” 他却是道:“无妨,我也有心过去看看。” …… 山谷看似不远,其实却不近。天衢子说是想过去,然而却不御剑,也不肯施法快行。二人就这么一前一后爬山涉渠。 顼o手里灵饮喝完了,她把瓶子随手一扔,冷不妨身后,天衢子又递过了一瓶过来。顼o微怔,天衢子目光不看她,似是有意解释昨晚尴尬,他轻声道:“最近试炼新的术法,身体难免异常,昨夜失态,还请傀首不要放在心上。” 顼o只得接过灵饮,心下更为诧异,分不清此话真假。以你的修为,若是修炼术法到鼻血横流的地步,怕不是失态,这是要走火入魔了好吧? 讲真,若说天衢子对她有意,只怕顼o连一个字都不相信。从初见至今,他哪根头发像是对自己有意思的样子? 所以他这般解释,虽然颇多疑窦,她却略略表示了一下关心。她说:“魔傀体质,向来擅于平衡仙魔之气。若掌院身体不适,本座说不定可以相助一二。” 天衢子刚要推拒,神魔之息在他神识中道:“答应啊答应啊!!”天衢子皱眉,神魔之息快活得转圈圈,“能秀背和胸!!” 天衢子对此举甚为鄙薄,然后他面色微红,说:“也好,那便有劳傀首。” 顼o很乐意卖这个人情,二人行至林深处,天衢子心跳若擂鼓。犹豫半晌,终于缓缓解了腰封。身后的人出于礼貌,并未注目。他解下外袍,又褪下上衣,端坐于地。 这老匹夫身材还不错。顼o一双手贴上去,左手滚烫,右手冰寒入骨。天衢子一颗心疯狂跳动,几乎要将胸膛捶破。 顼o以两个时辰为他引导魔息,可他体内干干净净,并无丝毫魔息停留。而且经脉畅通,更无任何滞涩不通之兆。 她莫名其妙,正要说话,外面突然人声渐近:“纪o!你跑到哪里去了?” 声音嘈杂,竟是净无泥等人在四处寻她。 天衢子也是意外,二人这一番出来,没有注意时辰。他匆匆穿衣,然而净无泥等人本身也是修士,此时情急之中,行走可不慢。 这要是整个外门弟子闯进来,看见她和天衢子一身是汗,而天衢子腰封未系,衣袍凌乱……小树林的故事果然重口! “奚掌院,失礼了。”为了大家的名节,顼o低声告罪,话音刚落,一脚踹过去。天衢子猝不及防,身子一歪,栽进了沟里。 …… 19、自作多情 第十九章:自作多情 顼婳抖抖衣衫走出去, 外面向盲最先迎上来,一脸焦急:“你去哪儿了?怎么一声不吭自己乱走?” 唐恪紧随其后:“我担心死了,还以为你被妖物侵扰了。” 顼婳淡笑道:“行至此地小睡了一会儿,倒累得你们担心。小小妖物不足为惧,你们可寻到根源?” 奚掌院人在沟中,身边是不知道沉积了多少年的淤泥荒草。 耳畔听得她的声音,端的是温朗如月。说话的男声他知道——向家堡向公子,百巧堂的唐小公子。才认识多久,已经可以这般肆无忌惮的关心。 而她是不是只有对着自己的时候,才会客气地左一声劳烦掌院, 右一句本座失礼? 林外向盲道:“事情已有眉目,不过你要小心,大执事很生气。” 顼婳点点头, 其实不用他说, 她迎面就碰上了暴怒的净无泥。净无泥找了她半天,早已心头冒火,这时候怒道:“纪婳!我吩咐你做什么?你单独行动,可有考虑过其他同门?因你一人耽误大家时间, 你如何解释?” 顼婳哪会把他这几个问题看在眼里, 一句话就解释了:“奚掌院让我上来看看。没来得及请示您,是我不对。” 净无泥立刻变成了哑巴。天衢子的吩咐,自是不必向他请示。 沟里,天衢子莫名多了几分耐性,对于顼婳拿他当挡箭牌的行为, 显然十分受用。 净无泥脸上红白交替,半晌问:“那你可有发现?” 顼婳领头往前走——毕竟也不能让奚掌院在沟里蹲太久不是。她说:“你们查到了什么?” 向盲倒是立刻说:“我们去山神庙看了,那神像十分正常……”一行人一边说话一边往前走,直到人声渐悄,天衢子默默从沟里跳上来,摘去衣上草叶,清理外袍污垢。 没有人询问他去了哪里,毕竟掌院的行踪,是不需要向任何人交待的。 村民们听闻仙长们过来帮他们“收妖”,早已纷纷赶来观望。净无泥身为执事,按理只能在危险的时候出手,其他时候均是旁观。 但是这次带来的外门弟子,课都没上几堂,他实在是不明白掌院为什么会安排他们出来实践。所以面对村民,他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顼婳身上了。 顼婳看见他的眼神,只好帮忙汇总各弟子收集到的村民证言。 她说:“经过大家调查,村民称遇害者皆在山神庙许愿求财,而且愿望全部实现。查看尸体的师兄弟们也证实,死者确实均为上吊致死。去往山神庙的师兄弟们表示山神庙并无异状。对此,大家怎么看?” 诸人均在思考,唐恪说:“其实很简单,只要我们其中一人前去求财,然后等妖物找来,不就知道原委了吗?” 净无泥还没开口,顼婳已经很自然地道:“办法不错,也够大胆。但是一来,剩下的许愿者恐怕不能等到那个时候。第二,如果对方使用的是神魔之契,你的交易内容一定会生效。风险太大。以后遇到同等案例时,尽量不要使用这种方法。” 有人小声说:“神魔之契是什么?我们九渊高人如云,破不了一个小小的契约?” 顼婳不以为忤,反而耐心讲解道:“神魔之契的代价,在许愿之时已经收取,不能收回。” 这人见她并不见怪,不由问:“可是这些人许愿的当时并未死亡。” 顼婳问:“以何为据?” 这不是废话吗?他们后来还发财了。这人一脸莫名其妙。 顼婳却又道:“不要轻易排除任何可能。百余年前,当阳曾经发生一案,有人死去数月,仍正常劳作,一如生时。” 终于有其他弟子忍不住,问:“纪先生你觉得应当如何是好?” 顼婳也知道他们初初学艺,要求不高。她帮助他们分析:“事情出在交趾山,妖物也许不会太远,但未必在山神庙。何况万一妖物设伏,对初入玄门者来说,也大为不利。所以进山之后,先观全貌。” 天衢子缓步行来,诸人欲行礼,他伸手止住。顼婳背对他,言语温和,很有为人师长的风范:“观山先观气,气有十色,灵气是淡绿色,魔气是紫黑色……” 她一一解释:“方才我观交趾山,发现一股怨气在山神庙正西方向凝而不散,想来古怪在此。色为黑色却比较稀薄,当是凡人死后怨气不散。” 几个外门弟子都有法宝,闻言顿时十分振奋:“纪先生,我们过去看看?” 顼婳点头,又叮嘱道:“先布阵,防反噬防逃逸。九渊想必会有办这事的一套流程,虽然我不赞成完全照章行事,但是如果天资不高的话,这样倒确实能活得更久。” 诸人都是一阵低笑,一路来到方才指点的槐树下,净无泥上前布了阵。几个弟子手持溯源镜,不一会儿,就有人喊:“树下埋着一具女尸!” 这次也不用顼婳再多说,净无泥再次布阵,他们七手八脚,很快将女尸挖了出来。 围观的村民顿时有好几个人离场,净无泥问最初向他求助的村民:“这是怎么回事?” 村民一见,顿时连连喊冤:“仙长,这是村东头李二的媳妇……” 净无泥逼问道:“她被何人所杀,又是何人所埋?!” 村民吱吱唔唔,净无泥说:“你听着,此事并不简单,你若不说明原委,我等无法相助。” 那村民闻言,只得道:“仙长,天地良心,她是自尽而亡的。您可以看看她脖子上的勒痕,这个大家都是知道的。你说她自己想死,关我们什么事嘛?怎么反倒回来害我们呢?” 外门弟子大多出身富户,哪见过这样的腐尸?此时全都退得远远的,但顼婳准备上前时,他们又全都围了过来。想来不愿在她面前失了胆气。 顼婳看了一眼,点头道:“确系自尽。” 那村民更是大声喊冤:“我就说嘛!仙长,你们快些收了他吧,村里人可怜呐……” 净无泥看了顼婳一眼,顼婳说:“方才我站在山顶,看见交趾村里有一所朱门大宅,同样戾气冲天。这是谁家院落?” 那村民一怔,顿时目光闪躲,十分可疑。净无泥见状立刻沉声喝道:“你若再有意欺瞒,我等便也不再多劝。不过后果你当心中有数!” 村民嚅动嘴唇,半天说:“那是……村里所有人共有的。交趾村这么穷,谁能住得起这样的宅子嘛……” 净无泥顺嘴问:“建来何用?当祠堂?” 村民赶紧点头:“对对,仙长慧眼如炬,确实是用来贡奉先祖。” 顼婳说:“整个交趾村,穷得揭不开锅,村子里见不到几个小媳妇,小孩子却不少。就在刚才,我等前来,围观村民里也几乎全是男子。你们村里的女人呢?” 这村民顿时变了脸色,半晌,他说:“仙长既然是来帮助我们的,就请收了这妖孽就好。我们小媳妇没见过世面,不懂规矩,只怕冲撞了仙长。就不出来见客了。” 顼婳走到槐树下,槐树的黑气在女尸被挖出之后,越发浓稠了。只是被困在法阵里,不得脱出。 她回头看了一眼天衢子,淡笑着问:“以这作为外门弟子的第一堂实践课,好像不大好。” 天衢子衣冠严整洁净,显然已经用法诀细细清理过。此时闻言,他道:“八方行走,总要见过人间。无碍。” 顼婳于是说:“好吧。”她扫视诸弟子,突然面前一面水墙,竟将村中红宅拉近。外门弟子呼吸微窒,真正的法阵大师,布阵于悄无声息之中。 她朗声说:“这座宅子是村民用来娶妻之用的吧?因为交趾村贫困,没有姑娘愿意嫁进来,于是你们共同建了这宅子,谁家要用时,便假称这是谁家宅院。远方的姑娘不知底细,信以为真,以为郎君是村里富户,于是顺利嫁娶,是也不是?” 村民惊呆,有心狡辩,但见她神态笃定,顿时又不敢轻易撒谎。周围诸弟子大哗,有围观的村民实在忍不住了:“仙长,您捉妖便捉妖,管这些闲事作什?” 顼婳说:“世间万事,皆有因果。你们隐瞒前因,又怎能了结后果。” 村民语气可就不怎么好了:“就是说你们解决不了吗?看来九渊仙宗也不过如此!” 净无泥怒道:“闭嘴!” 那村民气得呼哧呼哧直喘,他身上隐带黑气,显然也是求财者之一。这时候大声道:“难道不是吗?你们口口声声斩妖除魔,如今妖魔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伤人性命!我们死了这么多人,你们却还在这里磨蹭,我们信奉九渊有什么用!!” 天衢子就站在一侧,村民当然不会知他身份,他也毫不动容。顼婳倒有点佩服这个人的心胸,闻言道:“你口口声声信奉,那么请问这位先生,你每年有供给九渊仙宗多少银两?” 那人顿时语塞——穷困至此,哪里还有银两供奉九渊仙宗? 但他很快又大声道:“我们交趾村衣食不继,哪有多余的银钱?!” 顼婳说:“也就是说,你所谓的信奉,其实什么也没有做。” 那人脸涨得通红,说:“我……我们时常念着仙长们的好啊!” 顼婳说:“危难时求助,稍不合意,立刻反叛背弃。也算信奉?” 那人似乎也觉理亏,却依然强辩道:“你们九渊都是仙人,难道还要把世俗银钱看在眼里吗?难道没有银钱供奉的众生,就不值得你们悲悯吗?如果这样,你们和妖魔有什么区别?” 顼婳说:“悲悯,很好,你也懂这两个字。”她指指槐树下的女尸,“这姑娘,是被骗来的吧?” 那男人顿时恼了:“骗?她若不是看上公宅,以为自己嫁的是个富裕人家,又怎么会受骗?她本来就是个虚荣贪财的女人,被人骗也是自己活该!若是洁身自爱、不贪慕虚荣的好女子,自然也不会被公宅所惑!我们只是教训这些被银子遮了眼的女人,有什么错?!” 周围传来吸气声,这些生活优渥的富家公子,显然惊愕。 顼婳问:“贪财就该死吗?” 村民怒道:“不该吗?!” 顼婳说:“那你们向神佛求财,也该死吗?” 村民呆住,半晌,嗑嗑巴巴地说:“可……我们不同,我们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再说我们事先并不知道会死……” 顼婳说:“她们也只是想过上好日子,她们也不知道代价是后半生猪狗不如的生活。有何不同?” 她字句铿锵有力,围观的村民们陡然发现自己竟也是一样。但大多数人立刻就吵嚷起来:“你们的意思,是要放走我们的媳妇吗?休想!” 一人带走,一群人附和:“不行,绝对不行!” 最初讲话的村民似乎是村长,他低声说:“仙长们,这真的不行啊。放走了她们,交趾村哪有姑娘愿意嫁进来啊……” 诸弟子只觉遍体生寒,唐恪道:“你们这种人,也配向九渊求救?!” 没有人出声,但像他这样想法的,绝不是一人。有人道:“我们走吧。” 净无泥看了一眼天衢子,他毫无表示。净无泥只好说:“住嘴,别忘记这次的任务目的。” 望着那群仍在吵闹不休、一脸警觉的村民,这些富家公子是真的想走了。 顼婳转头看向槐树下更浓的黑气,说:“交趾村所有的姑娘,九渊都会安置。你应该有更好的去处,为了这些人,化为妖魔不值得。” 黑气游曳来去,绕树而行,顼婳转头看天衢子:“你应该可以化她戾气吧?” 天衢子点头,佛修法术,他懂得也多。区区凡间怨体,不需要多费力。他指尖轻点,金光入阵,很快黑影被化,留下一个容颜颇为清秀的女子。 她冲顼婳与天衢子盈盈一拜,瞬间身若烟雾,逐风而去。 先前见女子现形,村民心怀惧意,声音略小了些。这时候见她消散,他们胆子又大起来,围着净无泥等人吵闹不休,只想将他们立刻轰出交趾山。 诸弟子气得眉毛都竖起来了——想象中的除魔卫道,可不是这么回事啊!! 顼婳脸上的温和笑意消失不见,她冷然道:“所有弟子听令,前往交趾村,救出村中女子。能够返家的,准许返家。无家可归的……”她想了想,又语中带笑,“带回家里做侍女也好。” 诸弟子本就憋了一肚子气,这时候都不管天衢子的意思了,大声道:“是!” 村民一见,闹得更为厉害,甚至有人抄起山中石块木棍,准备抵抗。他们这个村,一向团结。一直以来,无论谁家娶媳妇,剩下的村民总是各种帮忙哄骗圆谎。遇到闹事的,也是整个村庄一起抵抗帮助。 故而这么多年来,除了附近隐约闻听风声的庄子以外,还未曾出过别的事。 这时候听见顼婳的话,他们立刻便同仇敌慨。 顼婳吐字如冰:“若有违抗者,杀。” 天衢子眉心微动,却未言语。 今天来的虽然是外门弟子,但比起这些村汉来说,却也当得起高人二字。他们很快打趴了这群村汉,冲进村子,救出了几十个小媳妇。 这些女人大多被关押囚禁,暴力殴打,然而提到送归家里,却仍有人眷恋儿女、畏惧人言,不愿回去。 诸人哭笑不得,只得有的给了银钱,有的安置到自己及亲友家里做事。这善事做的,大家都不得劲儿。一直忙到后半夜,面对的却还是交趾村许多村民的咒骂。称他们离□□女,定遭天遣。 净无泥也很是哭笑不得,顼婳站在一旁,等所有人都忙完了,她做了最后陈词:“贫富不是善恶的分界线,人间秽巷皆是杂念。你们久历泥潭,总会有一些事,令人怀疑信仰,动摇初衷。我们到底在帮助一群怎样的人?我们在为谁雪冤?我们斩妖除魔,到底斩除了谁,最后留下了什么?” 她神情温和带笑,字字干净透澈:“悟道之剑,断不了人心之恶。却能以此为镜,让我们明正自身,纵然任重道远,步履维艰,亦眼望浩然,襟怀明月。” 她轻轻拍拍面前弟子的肩:“我们的道,未必会给予我们应得的荣耀与感恩。但请仍愿以手中剑,护我们心如明月。请一直向道而行,掸尽世尘,只为不变成泥沼中,那些我们曾鄙薄的灵魂。” 我们的道,未必会给予我们应得的荣耀与感恩。但我仍愿以我手中剑,护我心如明月。我终将向道而行,掸尽世尘,只为不变成泥沼中,那些我曾鄙薄的灵魂。 天衢子一直没有说话,但直到很多很多年过去,他一直记得当时的顼婳。 人间万般颜色,皆输给一个她。 顼婳圆满结束了这次实践课,净无泥等人带着一众弟子返回斋心岩。虽然受了一肚子气,但大家也都从深受打击的低落情绪中走了出来。 他们卫道之路漫长无边,以后难免会有这样不痛不快的时候,早点经历,倒也没什么不好。 顼婳走在一众弟子中间,向盲和唐恪围着她问东问西,这两位小公子是今年外门弟子中家世最优的。他二人在跟前,其他弟子便不敢靠近。 天衢子行在最前,耳边听得她耐心回应,心中不悦,却口不能言。身为掌院,他甚至连一眼注目也需要理由。 而九渊仙宗,天衢子离奇增高三寸,所有人目光都有点怪异。 一个男人,千年老铁木,若是突然开始在意起自己的形貌来,恐怕是有春风吹拂哦。 面对各种探究的目光,天衢子自然保持了沉默。 次日,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收到江河剑派的拜帖。上次天衢子亲自出手,抓住了江河剑派前掌门贺心璧,整个江河剑派都陷入恐慌之中。 如今贺心璧已被处死,他们自然还是希望九渊能不念旧恶。是以新的掌门候选人,无论如何还是希望能得到九渊仙宗认可。小门小派,是绝对得罪不起这样的玄门大宗的。 天衢子是非去不可了,否则恐怕江河剑派上下不安,指不定生出什么是非。 好在这拜帖送了不止一张,直至天色将明,外面有强大气息接近。 苦竹林外,玉蓝藻、不动菩提、木狂阳结伴而来。木狂阳一把揽住天衢子,不顾他挣扎,道:“上次贺心璧对你座下弟子动了杀心,江河剑派这次恐怕主要是想邀你。不过我们至交好友,同心一气,走走,陪你一道前往。” 天衢子眉头紧皱:“江河剑派也是玄门势力,同道相邀,我等自应前往。木掌院且松手。” 木狂阳哈哈大笑,声如洪钟:“你怎么突然长高了?噫……千年老铁木突然在意起了形貌,莫非是春心涌动了吗?”天衢子面色扭曲,她却又笑得一脸猥琐,用力拍拍他肩膀,“说起来,你刚出关,伤好没有啊?走不动的话我抱你啊?” 她乃绝顶刀修,能随手捶塌一堵墙!天衢子所有护身法阵都堆到了肩膀,载霜归老远就看见她在□□自己的爱徒,只得沉重地道:“云阶,还不快见过木掌院?” 跟在他身后的奚云阶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施礼:“木……木掌院。” 木狂阳一眼看见清新鲜嫩的师侄,顿时放开天衢子,龙行虎步上得前来:“小云阶,最近功法修炼得怎么样啊?”她摸摸奚云阶的下巴,又在他手臂上捏捏拍拍,“哪天来刀宗,师叔指点你一二啊。” 奚云阶只觉得手臂如被铁钳拧绞,但不敢反抗,眉睫轻颤,简直想哭。 稚子何辜!! 奚掌院到底心疼徒弟,轻叹一声:“既有正事,趁早出发吧。” 木狂阳这才放过可怜的掌院大弟子,转头又揽住他道:“说起来,你看你这次受伤,身边连一个知冷知热的女人都没有。我知道仙门女修,很难与你般配。可眼下有一个再合适不过的人选,就站在你面前……” 她将自己大肆颂扬了一番,天衢子眼皮抽搐,简直连表面的风度都快要维持不住。 好在不动菩提和玉蓝藻都知道此刻时间就是生命,一路拼命催动飞舟,江河剑派终于是近在眼前了。 未免麻烦,他几人来时并未提前通传。此时一路由下人引领着入了江河剑派,却闻远处传来争吵之声,而且隔着极隐蔽的法阵。几个人不约而同地停下脚步,他们这样修为通玄的人物,对法阵本就格外敏感。若是普通争执还罢了,倘是设下法阵,那真是送到眼前让他们警觉留意。 江河剑派前掌门已经伏法,如今新掌门还未确定。谁人在此争吵? 几个人互相看一眼,径直朝着法阵方向而去。眼前越行越偏,但是梧桐凄凄、落木萧萧,是个极清冷的院落。偏偏门下挂着几条孝幔,正中间一个入眼生疼的“奠”字。 这里竟是一处灵堂。其实不消多看,几个人也知道是何人停灵在此——贺心璧。 其实贺心璧此人,还不算个孬种。贩卖魔傀毕竟是个无本万利的买卖,这些年江河剑派恐怕没有少敛财。连正厅都扩大了几倍。远不是当初苦哈哈的小宗门了。 江河剑派从门徒两百到如今雄踞一方,他功不可没。这宗门之中,绝大多数门人都受过他的恩惠。只可惜临到最后,竟然一个上香祭拜的人都没有。 大抵还是得罪了惹不得的人,没人愿意跟他沾上半点关系。 四人看了一眼灵堂,便听后面有女子怒中带泣:“我爹尸骨未寒,你竟要行如此禽兽之事,你到底是不是人?!” 另有男声道:“得了吧,你爹死了。你知不知道他得罪了谁?九渊仙宗奚掌院!你还端什么千金小姐的臭架子!要不是你我婚约在身,我都懒得碰你一个指头。” 女声怒道:“季骄霜!玄门有规矩,罪不及妻儿!我爹犯了错,他已经受到了惩罚,我还要被连坐吗?婚约乃我师伯的主意,他有什么权力定我终身大事?!我根本就不同意!你给我滚!” “你不同意?”男声冷笑,又是一阵衣帛拉扯撕裂之声,“他们为了争当掌门,恨不得立刻将你扫地出门。不然你以为你为什么浑身无力,而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不可能……我爹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当着他老人家……禽兽!禽兽!”女声满是不敢置信。 男声哈哈大笑:“到了这时候你还不知道取巧卖乖讨好老子,真是愚蠢至极。” 四位掌院皆皱起眉头,玉蓝藻说:“贺心璧的女儿贺芝兰。男的……卜天宫季宫主的儿子。” 剩余的他没有多说,实在也不必多言。贺心璧死了,江河剑派只道他得罪了九渊掌院,视他为祸水,恨不得立刻同他划清界线。他的女儿贺芝兰无疑是众人急于泼出去的一盆污水。 这会儿不顾她热孝在身,便匆匆为她订了这桩亲事。甚至为防止她反抗,在此地设了法阵,将她与季骄霜困在此地。目的为何,恐怕不用多言。 玉蓝藻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不动菩提已经消失不见。 灵堂之后,法阵被人一拳轰碎!罡风未曾丝毫受阻 ,季骄霜刚刚抬头,就见一记铁拳迎面而来。他脑子里轰然一声巨响,整个人飞将出去,顿时污液齐流,人事不省。 贺芝兰只见狂风劈面而来,就在自己将被砸成血泥的时候,一股力量将她轻柔一带。她撞入一个怀抱之中。 檀香入鼻,巨力擦着她面颊而过,她毫发无伤。她脑子里一片混沌,半晌才抬头看,只见面前人手执降魔杵。杵名为慈悲神谕,上悬金铃,铃声响动,如见清风。 贺芝兰呆住,她还靠在他怀中,执杵的手半环着她的腰。只是保护,并未贴近她的肌肤。他护身的气劲为她挡去了赫赫罡风,他身如山岳,任浊世风来,不能动其衣角。 天衢子微微皱眉,当下不着痕迹将贺芝兰隔开。玉蓝藻在不动菩提耳边,轻声说:“拳脚服人有坏修行啊!” 木狂阳说:“就是,出家人动手动脚,不庄重。”她抽出背后六尺来长的乾坤日月刀,说:“直接砍死吧。” 玉蓝藻赶紧拦住她,天衢子上前将季骄霜踢了起来。不动菩提一拳之威,这卜天宫季公子护身法宝全部碎成齑粉。如今他一身像是开了个杂酱铺,腥臭难闻。 天衢子皱眉,却到底顾及卜天宫的颜面,对季骄霜道:“你既有幸迎娶贺姑娘,就当尊重爱护。卜天宫也算是名门,不要令仙门蒙羞。” 他虽气息温和沉静,但风仪威重。身上衣袍,九条暗纹交错纵横、相辅相成,正合鲵旋、止水、流水、滥水、沃水、氿水、雍水、汧水、肥水九渊。 腰间系阴阳双鱼佩,身后背筝与宝剑。 季骄霜就是再没有眼色,也识得面前是谁。更何况不动菩提这雷霆一拳,足以令他铭记终身。九渊仙宗四位掌院都在,卜天宫算哪根鸡毛?他哪里还敢狡辩,只是连连磕头称是。 天衢子说:“走吧。” 等到季骄霜离开,贺芝兰方下跪叩谢。不动菩提问:“你既不愿,何必下嫁?” 贺芝兰低着头,半晌方道:“我……”只说了一个字,眼眶绯红,再也无法开口了。爹爹得罪了九渊掌院,她犹如冒犯天威的罪臣之女。天堂地狱,一日颠倒。 玉蓝藻说:“好了,头前领路,贺心璧虽然罪大恶极,但也是一身肝胆,莫令他灵前不安。”当然一身肝胆了,其他人谁会对奚云清痛下杀手? 贺芝兰忐忑不安地看了一眼天衢子——父亲就是得罪了这个人,一夕之间,从一派掌门变成伏诛恶徒。她和母亲,也因此潦倒不堪。 她起身,对诸人福了一福,领着诸人出了内堂。 贺心璧的身份,还受不起四人上香。四人远远一瞻,便算礼毕。出了灵堂,不动菩提尊说:“你与贺心璧当真仇深至此?” 话当然是问的天衢子,但其实大家都明白,到了他们这样的身份地位,与贺心璧之流哪存得下什么仇怨?果然天衢子皱眉道:“不至于。” 不动菩提说:“玄门有令,罪不及妻儿。如此不平之事,九渊仙宗不能管吗?” 玉蓝藻说:“怎么管?贺心璧是天衢子让处置的。贺芝兰说到底也是江河剑派的家务事。” 不动菩提说:“家务事亦天下事,为何管不得?” 玉蓝藻说:“干吗?要不你去娶啊。哎……”他似乎觉得自己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得意道:“这是个好办法。你要是娶了她,不但卜天宫不敢找麻烦,她说不定还能继任江河剑派掌门。你又得一娇妻,妙极,妙极啊!” 不动菩提尊懒得理他了,木狂阳好奇:“不动菩提要是娶了妻,还能统领佛宗吗?” 玉蓝藻说:“说不定为佛门娶妻开了个先河呢?” 几个人原是说笑惯了的,不动菩提也不理会。 天衢子对这类玩笑并不热衷,外面自有江河剑派的几位掌门候选人前来相迎,四位掌院顿时仪容肃然。 天色将亮未亮之时,灵堂。 贺芝兰守着父亲的棺木,披麻戴孝,眼睛红肿。突然,耳畔金铃声响。她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幻听,然而一回头,就见不动菩提站在门口。贺芝兰惊身站起,忙不迭行礼:“尊者。” 不动菩提说:“人生苦厄颇多,但斋心守正,必能云开月明。吾传你九式菩提真法,能悟多少,视汝造化。” 话落,他当真将菩提真法九式皆演练了一遍。在晨光未至之前,月色纤秾。他袈裟如云如烟,飘逸无限。正是庄严自身,令极殊绝。 贺芝兰自幼跟着父亲,术法根基还算扎实。虽然心中惊疑,但仍是记下要诀。 待九式终,她正要道谢,突然梦醒。 第一缕晨光堪堪入眼,灵堂凄清,哪来不动菩提? 三日后,贺芝兰强行退掉与卜天宫少宫主季骄霜的亲事。 这本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毕竟只是两个小宗门之间的私事而已。然而紧接着,更劲爆的事情就出现了——原本修为只算是中等偏下的贺芝兰,面对恼羞成怒的卜天宫少宫主和师门旧人,纠缠之间,竟然使出了菩提真法! 而卜天宫的少宫主也并没有忘记,当初是谁替她解围。 不几日,仙门开始谣传,不动菩提尊与贺芝兰之间定有某种不可描述的关系。 谣言越传越烈,毕竟贺芝兰的招式中,菩提真法可是藏不住的。 玉蓝藻和木狂阳最开始还吃瓜看戏,后面就有点坐不住了。玉蓝藻一边给不动菩提斟茶,一边说:“大师,你不会真的偷偷干了点不可描述的事吧?我说你要干也行,不要留下这么明显的痕迹好吧?你传什么不好,传菩提真法!你这让我怎么替你洗白!” 不动菩提啜饮一口香茗,说:“时日不多,只有菩提真法得益最快。何况苦海滔滔,若能打救一人,吾之毁誉,无关紧要。” 木狂阳一拍他的肩膀,说:“高尚!你的毁誉确实无关紧要,九渊仙宗的毁誉也无所谓了?” 不动菩提微微叹息,说:“若因区区浮名而枉顾众生疾苦,世间无佛无法。” 佛修戒律极严,九渊仙宗焦虑。连载霜归都跟佛宗大长老步梵莲密谈了好几次。此时当然可以令贺芝兰澄清,但有几人能信?若是越描越黑,又当如何? 而因为菩提真法,贺芝兰的处境又有了微妙的变化。部分贺心璧的拥趸,观望风向之后,又支持她另立门户。 贺芝兰咬咬牙,与江河剑派新任掌门撕破了脸,自立江河气宗。 新掌门当然不允,就在江河气宗宣布成立当日,他带人剿除“叛逆”,眼看一场流血争斗在即。然而谁也没有想到,九渊仙宗阴阳院,却在此时向江河气宗发出了一张请柬。 银蟾玉花宴的请柬。这代表阴阳院承认该宗门。一举化干戈,江河剑派竟不敢擅动。 于是先前那些关于贺芝兰和不动菩提的谣言,更加扑朔迷离起来。眼下看来,似乎和她有着不可描述关系的更像是天衢子啊! 而天衢子身为阴阳院掌院,与不动菩提乃至交好友,他若是会几式菩提真法,又传给贺芝兰,还真是不好说。 顿时,仙门之中议论纷纷。 于是近日,奚掌院突然改变身高的事,重新被拎到了茶余饭后。 看来这位古井无波的玄门大能,是真的动了凡心啊。啧啧。 阴阳院掌院的事,斋心岩当然是兴味更浓。顼婳坐在学堂后的长青藤上荡秋千,旁边唐恪、向盲,连同其他男修坐在她身后。斋心岩顾名思义,底基便是一大块岩石。她正处边缘,向盲和唐恪有一下没一下地推着纠结古藤,她如同荡秋千。 原来是喜欢上了贺心璧的女儿啊,傀首松了一口气,差点自作多情。 “听说奚掌院和贺芝兰只见过一面,是不是真的?”有个男修小声问。 唐恪嘴快,答:“那贺小姐有点厉害啊,一晚就把咱们掌院搞定了?” 诸人低声笑,均觉得自家掌院的八卦十分刺激。傀首轻啜了一口灵饮,零散碎发被风吹抚,斜过半边侧脸。白衣青藤,干净得刺目。 她闻言道:“白首如新,倾盖如故。男女衷情,原不须多少时间。” 唐恪闻言,飞快瞟她一眼,面色微红。向盲也颇为局促,只得转了话题:“也不知是何等风姿绰约之人,能得我们掌院一见倾心。” 顼婳轻笑:“诶,整个玄门,若说谁修为最高,可能尚无定论。但若论寡淡无趣,你们掌院肯定首屈一指。他这样安常守故的老男人,品味能高到哪去?!” 奚掌院隐在暗处,冷不防被一言所伤,顿如暗箭穿心。 难过。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生日,喝了不少酒,我第一次觉得我可能醉了,人都飘了,回来写到凌晨两点多。我要成大醉侠了。 明天可能会起得晚,不知道有没有错漏了,如果有以后再改哈。 下一章再感谢霸王票,谢谢小可爱们的问候。这么多年,感谢你们还在,感恩你们还爱。 我们的道,未必会给予我们应得的荣耀与感恩。但无论岁月恩宠或是轻贱,我仍愿以我手中利器,护我心如明月。我终将向道而行,掸尽世尘,只为不变成泥沼中,那些我曾鄙薄的灵魂。——共勉! 推荐好友 明月听风 的新文 《任性遇傲娇》,大家有空可以前去捧场哈。 段伟祺:“你喜欢钱吗?” 李嘉玉:“喜欢。” 段伟祺:“那你一定喜欢我。” 李嘉玉:“神经病。” 20、讨厌小孩(通知) 第二十章:讨厌小孩 这几日天衢子都没有再来斋心岩。对于贺芝兰的传言, 他一直保持沉默,不承认,也未否认。载霜归都隐晦地提了几次,但他避而不言,载霜归便也只好罢了。 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点遗撼的,毕竟贺芝兰的体质,即使日后有孕,生下的孩子也要重新铸体。又是一段漫长的时日。以天衢子的根基,实在可惜。 可他以前也有过道侣,虽然早早殒落了, 却好歹还算过来人。知道男女感情勉强不得。也只得罢了。 倒是不动菩提从谣言中脱身出来,总算对佛宗未造成恶劣影响。 顼婳近几日过得自在,每天就是正常授课, 几位执事每堂课只讲一刻钟, 保证外门弟子功课进度不被落下。其余的时间就都留给她了。 她信马游缰,讲哪算哪。但若仔细想想,便知这些课还真不是胡来——画城教学那么久,她的经验比几位执事丰富。 今年的外门弟子算是好运, 顼婳倒也不介意——她借助融天山的灵气铸体, 给阴阳院带几个外门弟子,也算是投桃报李。 托融天山九条灵脉的福,她灵力进展神速。 这一夜,她在榻上盘腿而坐,灵力丝丝缕缕在她身体里游走, 浸透每一寸血肉。随后,她就觉得自己胸口有异!所有的灵力似乎在这里形成一个漩涡,里面有什么东西也在正行吞吐吸收。 她眉头微蹙,神识凝聚,仔细打量,然而当她真正看清楚那是何物时,顿时心头震动! 月髓! 为什么竟是月髓?!怪不得,怪不得神女泣露和淫蛇血那样药效顽固之物,也能被压制住。可这样的稀世珍宝,总不至于毫无原由地跑到她心中。 而她偏偏知道此物本有人拥有! 奚云阶? 可剖取护心之物,损害何等巨大,以奚云阶的修为,若是生剖此物予她,如今可能安然无恙吗?当初天衢子力战贺心璧等人之时,她可是亲眼见过奚云阶。 他可不像旧伤未愈的样子。 顼婳右手食指触及胸口,以灵力试探,内中月髓过滤掉灵力中的杂质,将丝丝清凉送至四肢百骸。护心之物不能开启灵智,是以也没有自己的意识。 但这是好事,谁也不希望自己心里一直有头蠢物吐槽闲聊。顼婳最初是打算用神魔之息护心,后来这家伙开了灵智,她一时不忍灭它神识,便留它至今。 顼婳猛地抓过肩上正在打瞌睡的神魔之息。神魔之息一惊,正要嚷嚷,顼婳一丝神念注入。它顿时闭上了嘴。 顼婳肆无忌惮地扫荡这不世法宝,终于发现不对的地方——它的主仆契约有异! 她集中念力,仔细查看,这才发现自己被降为次主。而它真正的主人是……她努力看去,契约上落款是龙飞凤舞的三个字——奚玄舟。 神魔之息大气也不敢出,半天才偷瞄了一眼顼婳,像只做了错事的狗。 奚玄舟。顼婳念着这三个字,心里一时风起云涌。如果说天衢子救她,只是为了画城魔傀,可以不做理会的话,那么剖取月髓,就实在是太无法解释了。 单纯的利用合作,可能资之以财,援之以物,但哪有舍之以命的道理? 她涉世已有五百载,人间炎凉百态,她俱已见尝,但她想不明白。 天衢子堂堂一脉掌院,伸手相助也就算了,有什么理由剖取护心之物驱她体内痼疾? 若说是苦肉计,这也未免太过慷慨仗义。 顼婳思来想去,心中疑虑亦是翻来覆去。神魔之息把身上光芒都敛藏起来,只剩了米粒大的一点,悄悄藏在她颈后。 顼婳竟也没有搭理它,兀自出神。 前些日子,天衢子在为她穿鞋的时候突然鼻血滴流,真的只是因为身体异常,“一时失态”吗?如果不是,那么这些天,一直供应到外门的灵饮,难道有别的含义? 她摇摇头,心里第一次竟也有些捉摸不定——那天衢子跟贺芝兰又是怎么回事?! 越细想,越杂乱。心里就像一片雪地,被马蹄踩踏之后,剩下一片泥泞。无论如何,终究是礼太厚重,令人无以为报。 而无以为报的下一句,偏偏又遍染绯色。 思绪如乱麻,她索性准备出门沐浴。然而一开门,整个人就愣住。门外月光如雪,有人身披星月而立,同被她突然的开门惊住,一只手举在半空,将敲未敲的模样。 正是天衢子。 顼婳心里呻|吟一声,面色只能挂起微笑,真是尴尬又不失礼貌:“奚掌院。深夜前来,有何要事?” 天衢子放下手,轻咳一声,奶白月色亦不能掩饰他面上烟霞:“我……”他目光垂地,终于快速把话说完,“我与贺芝兰,不过一面之缘,并非如外界传言。” “啊?”顼婳心中雪地不仅被马蹄践踏,如今更是被人和成了稀泥。一时无话,她只得胡乱应和:“哦……哦。” 所以你深夜不眠,在我门前杵了半天,就为了说这句话?她几乎是装傻了:“既然事关掌院声名,恐怕应对外澄清才是。” 天衢子微微侧过脸去,手拢在衣袖里,掌心已汗湿:“目前不宜。” 所以你是专程过来,对我解释?顼婳心跳亦加快了,只觉得二人面前一层薄纸,只消拿手轻轻一捅,就会戳破。 可是她也知道戳破的后果。 天衢子解释完毕,方才注意到她准备外出,只得没话找话:“夜色已深,傀首打算前往何处?” 顼婳暗暗松了一口气,说:“出门沐浴。” 天衢子皱眉,他记得外门弟子都是打水入房沐浴的。当下说:“外门并无浴池。” 顼婳浑不在意:“天地为盖,江海为池嘛。” 竟是要前往野地沐浴,天衢子心中微顿,突然说:“苦竹林……有兰香噀雾池,倘若傀首不弃……” 后面的话却有些说不下去。他一个单身男人,半夜三更邀一个女子去往自家居处洗澡。真是怎么想怎么觉得猥琐…… 顼婳当然只能婉拒了,她轻声道:“飞镜湖三十里水域,我总是见之心喜。如此良宵,夜深人静,就不扰掌院好眠了。” 天衢子之前语出唐突,这时候只好点头,道:“也好。” 说完,转身离开。 顼婳观他背影,片刻之后,突然出声:“奚玄舟。” 天衢子身躯僵硬,缓慢回头。 果然是他。顼婳心头叹息,却还是出言道:“昨日功体恢复了些,才知道体内竟种下了月髓。如此珍宝,想来当是奚掌院之物吧?” 接下来的话,天衢子却不想听。他想结束这谈话了,于是说:“天色已晚,傀首早些休息。” 顼婳不理会他的转移话题,她接着道:“以护心之物相赠,顼婳实在是心中惶恐,却也困惑。如此盛情,总不会毫无原由。本座心中感激自不必提,但同时也希望掌院能够为我答疑。” 她不依不饶,天衢子终于无法躲避,可他一开口,必被拒绝,他知道。 顼婳对他了解多少?她会如何辨别他话中真假?赢墀对她何尝不是声声言爱,而他的“苦肉计”比之赢墀的强囚又有何不同? 即便他千思万想,她终也不可能留在阴阳院。如他不可能随她回到画城一样。 纵有万般意,又如何? 他回避她的目光,面色重新冷凝,终于他又变成了无懈可击的奚掌院。他淡淡道:“交好魔傀罢了,并无所求。” 这话却比较棘手。他若不提,自己假作不知,倒也轻松。顼婳知道自己应该这么想,但对方施恩,而她无以为报,总是令人忐忑。 以身相许却从来没想过——就在昨夜之前,天衢子在她眼里还是个她不怎么尊敬的前辈啊。 可他的沉默退让,却还是让她心软了。 她喜欢赢墀那样偏执激进的爱慕者,那样的话,她还可以给予迎头痛击,以牙还牙,来个恩断义绝、反目成仇。 相比之下,天衢子这样的反而很麻烦。他选择了她最喜欢的方式相助,不打扰不干涉。他温和如水,让人感觉不到存在。于是也不知危险临近。 她不喜欢这种拖泥带水,干脆单刀直入:“奚掌院不会是对我有情吧?” 天衢子全身都绷紧了,可他的声音却是温和而轻柔的:“傀首风仪倾世,若能得以为友,奚某幸甚。” 也是个聪明人。 顼婳无奈,若是单纯为友,倒是亦可。她立刻拿出对待好友的态度,说:“今夜风清月明,若掌院无心睡眠,一会儿我们下山找家酒馆小酌,如何?”想吃肉,但是身上没钱。她打秋风可是毫不容气。 天衢子一愣,不知为何她提到这个。但他几乎是立刻就应了:“好。” 顼婳扬了扬手里的衣服,就算她已经可以使用墟鼎,她还是喜欢就这样抱着:“我先沐浴。” 天衢子嗯了一声,脑子里小人欢呼起舞,他魂不守舍,于是说了一句:“飞镜湖不准戏水。” …… 这人!顼婳无语:“那……去苦竹林?既然掌院视我为友,想来也不用避讳。而且你估计也要换身衣服。”他这身衣服出去,想不引人注目都不行。 天衢子心跳如狂:“好。” 凉风习习而来,连衡喜欢在夜里为小径撒上淡绿色的灵光。二人并肩而行,天衢子一路将她领到兰香潠雾池。 池水温暖,隐隐带香,周围没有华美建筑,只有光洁的卵石,有黑有白,湿润细腻。 天衢子一直将她送到池边,神魔之息一脸狐疑——你跟来干啥?你不是想偷看傀首沐浴吗?它一脸委婉道:“掌院,我觉得像牛郎这种偷看仙女洗澡还偷走衣服什么的行为,挺下贱的。” ……谢谢,你真委婉。天衢子屈指将它的神识弹飞。 顼婳对他点头一笑,天衢子心中微颤,轻声道:“我……回房更衣,傀首自便。” 顼婳应了一声,等他走远方解衣入水,池水上白雾如纱,似梦似幻。神魔之息很是警觉地蹲在她的衣服上,一脸尽忠职守的恶犬模样。 然天衢子当然不可能过去,他换了一身竹青色的便服,就站在不远处的竹林下,被烟波水雾柔化成一道虚影。一想到这样的把臂同游居然可以实现,便连湖光月色都成诗篇。 又怎会亵渎? 融天山下,因着外门弟子不差钱,故而酒肆茶楼还不少。仙宗不像凡人一般严格区分昼夜,故而这里还挺热闹。 顼婳与天衢子并肩而行,天衢子外袍竹青,衬得里衣更加雪白。这一身少了凌厉,然而温柔许多。顼婳心情不错,问:“掌院可有喜爱的吃食?” 天衢子微微皱眉:“平日里烹茶居多,并无偏好的饮食。” 顼婳问:“哦。” 天衢子说:“傀首不喜茶水?” 顼婳说:“我喜欢酒,加上糯糯的猪耳朵、猪尾巴,或者酱牛肉……茶什么的,清汤寡水,总觉得缺少滋味。” 天衢子微笑:“修心先修口,少有如傀首这般修为却仍偏好腥物的。” 他说着话已经往前带路,顼婳跟着他,说:“我来人间,就是为了市井繁华、万家灯火。超凡脱俗,非我所愿。” 天衢子闻言微怔,这话有些奇怪,倒好像她不是来自人间一样。但刺探旁人隐私,总是不好。他说:“此地饮食,我久未光顾,并不知好坏。希望能合傀首心意。” 顼婳倒是不客气:“若不合意便一家一家地找吧。” 天衢子微笑,很喜欢这样的大方洒脱。二人不宜暴露行踪,便施了个遮去真容的术法,又选了一家人少的店。光线昏暗,晚上又各自喝酒,二人找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并未引起任何人注意。 顼婳毫不客气,点了酒肉,特地让割了猪耳朵。店家的小儿子在大堂跑来跑去,可能正是嫌他吵闹,店里客人不多。 他的玻璃珠子滚到了桌下,他掀了桌布去捡,天衢子一把拎起他的领子,随手替他把珠子捡出来。掌柜连连告罪,又送了他们一碟花生米。 顼婳抿了一口酒,再吃上一筷子猪耳朵,舒适得眼睛都眯了起来。 天衢子心中温软,又叫了一大盘烤得金黄的羊腿骨。然后他发现,其实顼婳是极爱吃的。怪不得以前减肥痛苦如斯。 顼婳挟了一块酱牛肉放在他碟子里,天衢子微怔,顼婳说:“尝一尝,你看你修行修得,这断情绝欲的,都没人味了。” 天衢子轻声道:“也不是断情绝欲,只是父辈严厉,从小便知业荒于嬉。于是花在修炼上的时间太多,其他的事便难以顾及。” 顼婳说:“可你有时间烹茶。你最喜欢什么茶?” 天衢子微怔,竟是答不上来。 他墟鼎里带了不少名茶,可他自己,竟然并没有特别喜欢的茶叶。他说:“烹茶,主要是烹心。无所谓茶与水。” 顼婳哧笑,又抿了一口酒:“那烹水便是,何必掺茶?你忌肉食吗?” 天衢子说:“并未刻意禁忌。” 顼婳于是挟了块猪耳朵,送到他嘴边:“来。”她用的她的筷子。天衢子看了一眼,慢慢地张开了口。 呃,怎么这么色气! 顼婳觉得怪怪的,端起酒来喝了一口。突然外面有熟悉的声音传来:“挑好酒好菜都上些。” 顼婳和天衢子都是一凛,居然是付醇风!而他身边,赫然跟着刀宗掌院木狂阳! 这要是让他俩看见,可是不妙!而二人的遮颜术,在同样修为高深的木狂阳面前,反而会引起注意。天衢子还没说话,顼婳反应快,拿起自己的杯盘筷子,一猫腰,已经钻到了桌子底下。 天衢子:“……” 桌布长,完全遮盖了她。天衢子莫名的,就是觉得双腿浑身不自在。 顼婳一钻进去,也觉得很是怪异——天衢子的两条大长腿,格外笔直修长。他的三寸身高是全部增在腿上了吗?腿中间…… 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果然付醇风跟木狂阳刚进来,立刻就发现了天衢子。付醇风很是意外,天衢子近些年极少外出,今夜怎的还生了游兴? 再一看桌上的菜,他忍着笑,突然理解了他为何要使用遮影术易去真容。木狂阳这时候早已大步上前:“一个人吃饭,多无趣!” 她话音未落,已经伸手拿了一根烤小羊腿。 付醇风叹了口气,只得在她身边坐下。几位大长老里,只有他真是操碎了心。木狂阳是最喜酒肉的。每天夜里几乎都会偷偷下山。他能怎么办?拦不住只好跟着了呗,不然万一木掌院醉酒,恐怕刀宗脸面难保。 再者,木狂阳身为刀宗掌院,纵然有人躲避不及,却也有那些别有用心的,总寻隙刻意接近。以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若被歹人所哄,只怕就不是刀宗颜面的问题了。 他倒了酒,倒是先跟天衢子喝了一个。天衢子对这位大长老也十分同情,只得转头又让掌柜上了些热菜。 还没完了啊!顼婳坐在桌子底下,心情就像上次交趾山的实践课,奚掌院待沟里——不开心! 天衢子似乎知她心思,趁着付醇风跟木狂阳说话,不着痕迹地拿了一条烤羊腿骨,穿过桌布递进去。顼婳接过来,心下难免有些好笑。 她啃着小羊腿骨,天衢子心不在焉,只想迅速应付完面前这两个人。一定不能让她发觉项婳。如果说九渊仙踪有什么东西比木狂阳的刀还快的话,那一定就是她的嘴了。 好在木狂阳吃饭也跟她的人一样,风卷残云。不一会儿,两坛酒下肚,菜也吃了个七七八八。她一抬袖子,付醇风几乎是同时递过去了丝绢。 木狂阳接过来擦擦嘴,拍拍天衢子的肩,说:“下次睡不着就来找我啊。一个人孤孤单单地喝酒,多可怜。” 天衡子眼观鼻、鼻观心,端坐不动:“多谢木掌院关心。不过木掌院有付长老作陪,何必另寻酒友?” “师尊啊?”木狂阳一脸认真地说,“他都这么大年纪了,说不定哪天就老死了。还能陪我几年?我也要早作准备嘛对吧?” 付醇风脸黑得像锅底。 好不容易他弄走了木狂阳,天衢子松了一口气,说:“出来吧。” 顼婳叼着烤小羊腿,正在破除临时设下的阵法。这阵法以易经八卦设置,因为不耗灵力,也不会引起修士注意。她刚刚解开阵眼,冷不丁一个玻璃珠滚进来,有小孩爬进来掀开桌布。 然后整个大堂就听一个脆脆的童音大声喊:“爹,桌子下面有个姐姐在偷吃哥哥的肉&棒。” ……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文有个榜单,不更新哈。连更二十天,就当渣一放假一天吧,么么大家。 爱大家~ 感谢 包子 的两个火箭炮。 感谢 novascotia 的火箭炮。 感谢 nana 肉包子 30090717 20898497 牛牛超人 祖先保佑退休金 蜜姽婳 娘爷也是爷 一笑墨白蓝波波 kum□□ala 蛋蛋妈 的手榴弹。 感谢 安之若素彼之流年的六个地雷, mz-t chris7blue 可爱的小黄毛君 的五个地雷,芳草凄迷 假笑的胡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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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骤然乌云遮月,似天道异变。乌云聚集之处浸出隐隐暗红,不像掩月,倒像是掩住了暗沉鲜血。 顼婳收回手,望月微笑,不满吗? 不满又如何呢? 苦竹林,载霜归匆匆而至,边走还边披着衣服。天衡子也已经被惊起,载霜归推门进来,说:“十万大山法阵异动!” 天衢子哪用他说,这样的大事,他不会全无感应。他说:“通知其他人,帘逢顶集合。” 话落,人已是不见。 十万大山,帘逢顶。万□□回塔。 这里的雪下了一年又一年,群峰尽白头。 天衢子一脸审视地靠近法阵,阵中只见大浪涛涛。水色浑浊地拍打法阵,仿佛愤怒咆哮。万□□回塔前,一面落地铜镜煞是显眼。 天衢子上前,伸手拭尽镜上浮雪。镜中光影徐徐转动,模糊扭曲,法咒飞扬,看久了令人头晕。 他静立塔下,半晌,其他八脉掌院陆续赶来。木狂阳一向急性子,立刻问:“发生什么事?” 阵宗典春衣与器宗九盏灯迅速查看了一遍法阵,也是一脸狐疑。又过了片刻,连魔族赢墀也来了。 他看了一眼九脉掌院,原本水火不容的宿敌,居然没有立刻相杀。他也派人上前检查了法阵,同样一头雾水。 这里是弱水天河的河口,若是此地动荡,则天河之水便当涌入人间。弱水万物皆沉、鹅毛不浮,若当真出世,则三界皆化混沌,哪里还有什么玄门魔族。 “看来,九渊阵修真是一代不如一代。”魔将鬼夜来语带讥讽,“若实在不济,倒是可以入天魔圣域游学一二。” 典春衣拂袖道:“哈哈,魔族的阵修不是十八年前已经阵亡了吗?怎么,当年魔尊在画城之下,慷慨赠送了一条灵脉,如今也想在十万大山再赠一条?” …… 鬼夜来回头瞟了一眼赢墀的脸色,画城一战,简直是魔尊之耻。 然而赢墀的神色却颇为淡然,他紫眸凝视法阵里的滔滔天水,说:“画城傀首,确乃当世顶尖阵修。吾虽败,亦服。”他的声音仿佛也浸透了风雪,寒冷却柔软,然而话锋一转,便恢复了清傲:“不过与她交手,汝尚不配。本尊手下阵修,指导一个你已然足够。” 典春衣有点意外,赢墀对魔傀傀首,似乎十分推崇。以至于连兵败画城的懊恼都要退后。 然天衢子却是知道原委的,他注视铜镜,反手拨筝,筝弦铿然一响,正在检查法阵的魔族阵修瞬间如雷电加身,整个人被弹出丈余,半天爬不起来。 几人皆是一怔,他明明背对诸人,然音波贴着法阵而过,河口大阵纹丝未动。 这个人的实力真是可怕。 赢墀目光阴沉,几脉掌院中,天衢子素来最为沉稳。如今突然对他麾下一个阵修动手,不免让人意外。天衢子一击之后,却未回头。 赢墀也不想在这里与玄门交手——九渊九脉掌院都在,九个家伙没一个省油的灯。 五百年前,玄门与魔族正是在此一场大战。九渊仙宗损失惨重,连宗主水空锈都肉身被毁,困在这弱水河口之中。可魔族也没好到哪去,他的父母皆阵亡于此,魔族十二族战士牺牲了大半。 帘逢顶的弱水河口,更像是一座坟墓,每一粒尘沙都是墓碑。 他挥挥手,示意魔众离开。鬼夜来充满戾气的眸子针一样扎了一眼天衢子,右脸一条刀疤更添凶狠之气。他冷哼一声。木狂阳挽了挽袖子,说:“手下败将,不服就干,瞪什么瞪!来来,陪你玩耍玩耍。” 她不抽刀时,看上去像个女流氓。但是刀宗掌院木狂阳,只要有刀在手,便是不败战神!无尽刀气锋利如有实质,霸道狠戾地割裂狂风飞雪。 鬼夜来也是个刀修。他腰间刀已被激起战意,他却不能一战。 ——五百年前,仙魔大战,他还不是魔将,一心想要杀敌建功。然后他就遇上了木狂阳。 一个照面,木狂阳在他脸颊留下刀伤一道,几乎贯穿他鼻翼。这些年,他的修为已经提升了太多,但始终没有抹去面上刀疤。 从前他一心想要升任魔将,从此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呼风唤雨,权倾圣域。可从那时候起,他想探寻刀之道。 平生夙愿,便是战胜木狂阳,然后呢? 然后,自然是一品芬芳。 当然,后一句不堪为外人道。 他不知道现在自己比及木狂阳修为如何,但是有一点倒是可以想象——木狂阳蹂|躏他的法子,肯定比他雪耻的方法多得多。 他按住腰间宝刀,一向强悍暴戾的刀修魔将竟然选择了沉默——如果有一天,如果有一天可以采撷这个女人,那可真是…… 是不是这样想的时候太多了,所以这么多年,竟然只有这个女人能勾起他的欲|望? 他面色铁青地跟随赢墀一并离开。 然而赢墀显然并不能走得灰溜溜,他经过妙音宗掌院拜星身边的时候,噗地一声,一个李子核吐在拜星脸上。 拜星哪料到堂堂魔尊竟无聊无耻到这种地步?当下一声尖叫,而赢墀的遁行之术却在剑宗掌院秋结意拔剑的刹那施展完毕,一行人消失无踪。 妙音宗掌院拜星与剑宗掌院秋结意交好,二人一向焦不离孟,相伴而行。 拜星风雅,秋结意洒脱,琴声剑意两相和,便是趣味相投。只是拜星性喜浮华,一身珠玉翡翠,随便一颗便是价值连城。 而秋结意随性,常常貂裘换美酒,一身上下,只要把他和他的剑扒出来,便一文不值。 这二人居然意气相投,也算是造化弄人。 此时,拜星扯出丝帕,直将脸颊都擦红了。九脉掌院都等着他探查阵中宗主神识呢。此时异动来得莫名其妙,几位掌院显然并不放心。若是宗主苏醒就最好了,但是行至这里,水空锈也没有任何意识传递。 只是万□□回塔外的万法神镜还在为他传送灵力。他应该还在才对。然此时,几人不由一齐咒骂赢墀——拜星这怕不擦上半个时辰啊?赢墀真是缺德带冒烟! 拜星果然擦脸许久,随后又自怀中抽出另一条丝帕擦手。这公子讲究得很,但凡常用的东西,每日都要亲自擦上个无数遍。 身上丝帕用过一次,即刻丢弃,是再不会用第二次的。 他的琴与萧,任何人都碰不得。 若是邀他喝个酒,更不得了——木狂阳都喝完回去睡了,他还在擦杯子。 除了秋结意,没人受得了他。去蜃起楼台议个事他要先擦半个时辰椅子,妙音宗四大长老都抛弃他了,反正平时各过各的,严禁来往问候,免得互相讨嫌。 当然了,身为一脉掌院,本领也配得起他的恶习。拜星擦完了手,他一曲琴音几乎将这隔绝弱水天河的法阵扫了个彻底,这时方才道:“宗主神识安好。” 说完抱琴而立,与秋结意几乎是远离人群。 天衢子问:“仍不知何时苏醒吗?” 拜星这时候仍十分恶心,清洁的法诀用了几十个,仍以丝绢擦脸,道:“并未发现苏醒的迹象。” 那有什么办法,只能返回融天山了。 第二日,太阳居然比往日毒辣得多,阳光丝丝如针,直刺入人的皮肤毛孔之中。似要连人心也照个纤毫毕现不可。 顼婳以手半遮着额头,行走在青藤小径上,只觉双颊生烟。她快步而行,然不期然一抬头,只见小道尽头,交缠纠结的常青藤下,站着白衣翩然的天衢子。 一大早这么晒,他在这里干嘛? 顼婳一路小跑,天衢子目光追随,她如从天阙而来,渐渐靠近,渐渐鲜明。阳光确实是太过刺眼,却终不及一个她明艳。 顼婳行至他跟前,不解道:“奚掌院在这里等人?” 天衢子不置可否,其实他自十万大山返回苦竹林,这里并不顺路。可他知道斋心岩有课,她是一定会从这里经过的。“纪先生”真是个守时的人,踩着点过去,不早不晚。 他拿出一瓶灵饮递过去,说:“晨间散步,经过此处。真巧。”是很巧,从十万大山回来到现在,等了有半个时辰了吧?也不怕晒化了。神魔之息蹲在顼婳肩头,不屑地撇了撇嘴。可惜它的光芒,在煊烂旭日之下,显得存在感极为微弱。 顼婳接过灵饮,那冰镇过的灵气甘甜如水,草绿色的瓶身真是天生就合该让女孩子捧在手心里。她啜饮一口:“奚掌院有心了。” 天衢子连微笑都十分矜持。纵然烈阳如火,但能看上这么一眼,有一句浅浅问候,他的心便因喜悦而悸动。 顼婳却又道:“说起来,上次答应掌院,为燕尘音挽尊一事,掌院作如考虑?” 天衢子微怔,身为阴阳院掌院,他当然不希望自己未来的得力臂膀陷入这样的麻烦之中。他说:“傀首怎么想?” 顼婳说:“近几日我功体恢复大半,如果掌院相助,让我能约战典春衣,就再好不过了。” 约战典春衣。天衢子眉峰都皱出一个川字。顼婳问:“可是不便?” 天衢子沉吟半晌,说:“典春衣对傀首修为,一直十分好奇。此事若由傀首提出,他可能不会拒绝。若傀首与他对战,尘音确实也能自困局脱身。但是……典春衣身为阵宗掌院,他的胜负后果,只怕影响远胜尘音之败。抱薪救火,并不可取。” 实际上,他并不认为现在的顼婳可以战胜典春衣。 典春衣,若说是当今阵修第一人,只怕也无人会有意见。 而她功体只是恢复大半,而且本命法宝损毁。二人并战,胜算比他预估只怕还要降低几分。而若她还有隐藏实力,此战就更不能应允。退一万步,他宁愿燕尘音失败,典春衣却无论如何不能败。 燕尘音只是阴阳院长老弟子,他的胜败虽然可惜,但毕竟只关一人荣辱。可典春衣若是败了,只怕整个九渊阵宗从此都要沦为次等了。 顼婳似是明白他的顾虑,他身为阴阳院掌院,站在九渊的立场思考理所当然。她说:“试炼场,只过百招,不分胜负。” 百招……不分胜负。真是自信。 天衢子问:“为何是典春衣?”顼婳微怔,因为她是阵修啊。天衢子紧接着道:“吾若代他,效果等同。” 顼婳扬了扬眉毛:“恕我冒味,奚掌院法阵修为,比之典春衣,如何?” 天衢子沉吟半晌,说:“法阵一道,吾只是粗通,定然远逊于他。” 顼婳便有些失望,随口道:“还请奚掌院帮我向典春衣掌院转达心意,或许他愿意也不一定。”若是阵修之战,当然还是同最顶尖最优秀的那个人交手最为痛快了。 这一丝失望显然刺激了奚掌院,他唇角垂下来,整个人都显得冷硬了许多:“今天下午来苦竹林找我。法阵试炼场。你若胜我,替你约战典春衣。” 他说完,转身而去。这次走得十分果决,丝毫没有拖延留恋。 顼婳啜了一口灵饮,啧,怎么还生气了! 苦竹林。奚掌院把多年未翻的法阵典籍都搬了出来。载霜归过来,将阵宗、器宗、妙音宗对十万大山弱水河口法阵的勘测记录拿给他。一见他竟然在刻苦攻书,真是十分意外。 奚掌院抬起头,看见典春衣的字迹,不由冷冷地剜了一眼。载霜归顿时十分不安。 “搁下吧。”奚掌院不肯伸手来接。载霜归自然也不跟他计较,随手把羊皮卷放在桌上。载霜归一眼看见他手上竟是法阵通典。 这些书,他不是早已烂熟于心?为何又重新攻读? 载霜归心中怪异,有一种得意门生叛出师门,重投阵宗怀抱的错觉。 天衢子容色冷肃,道:“师尊若无旁事,就请离开吧。” 载霜归应了一声,感觉更不对了。然而出来之后,他接到拜帖,突然灵光一闪,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接收到了得意爱徒异常的点——江河气宗掌门贺芝兰的拜帖。 载霜归想了想,也没通知天衢子,命人将贺芝兰请入他的居处待茶。 来吧,看看是什么天女下凡,入了自己爱徒法眼。 下午,斋心岩下了学。顼婳收起灵饮,准备去往苦竹林。刚行至门口,却见到了另一个人——向家堡堡主向销戈。如果一定要说九渊仙宗有什么功法不敢称玄门第一的话,那么可能便是器宗了。 向销戈耗时千年,铸就一把圣剑,镇住了弱水河口。也成就了他器圣之名。 剑成之日,天怒地沉,如同神灵渡劫。向销戈难抑激动,直如范进中举般,狂喜疯巅数十年。如今虽然早已病愈,性情却已大变。 容颜业已大变。 顼婳没有上前,看着他在几位长老陪同之下走进苦竹林。她没跟进去,竟是避开了与向销戈的这一场会面。 苦竹林内,天衢子、典春衣、向销戈、九盏灯、拜星,五位玄门顶尖人物,共同查看弱水河口的法阵记录。向销戈越看越凝重。天衢子问:“向大师,如何?” 这记录已经不能再详尽,向销戈几度查看,最后说出一句石破天惊的话来:“这阵中,没有圣剑的力量。”什么意思?几人眉头紧皱,向销戈接着道:“圣剑失踪了。” 镇守弱水河口的天河圣剑,怎么可能突然失踪?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谁又可能将它取走?就算将它取走,为何弱水天河还未突破法阵,而大家这么多年来,竟不觉有异? 失了圣剑的弱水河口,简直脆弱得像个鸡蛋,想想都觉得可怕。 傍晚时分,九渊九脉掌院都发出秘令——搜寻圣剑! 可是圣剑这样的神物,连几时失落都不知,又往何处去寻? 飞镜湖边,顼婳盘腿而坐,看一轮红日沉入三十里平湖。似乎极为不甘,夕照挣扎徘徊,依然余热不减。 这恐怕是……最后的威荣了。顼婳欣赏着四野云垂,暮光渐薄。 人间美景,真是令人百看不厌。她折一根草茎含在嘴里,纵然清苦,亦欢喜。树上有小鸟扇着尚不能飞翔的小翅膀,自巢中坠落。她伸手接住,指腹轻轻抚摸尚且稚嫩丑陋的生命。然后一翻身,把它送回巢里。 作者有话要说:  特别感谢一下 广寒宫主 土豪的深水鱼雷。破费了破费了。 这章女主的身份应该有点揭晓了吧。不过不用害怕,这文基调就不是虐女主的,女主负责日天日地就好。 感谢 蛋蛋妈 陈 小可爱的手榴弹 感谢 蓝波波的三个地雷,感谢 ochive_t 的两个地雷,感谢 数码水仙子 甲乙丙丁 客长安 紫萝金丝 油炸小年糕 韶年 山風時雨 小可爱们的地雷 22、掌院醋意 第二十三章:掌院醋意 天色渐晚, 顼婳却仍不想睡。飞镜湖偶尔有鱼跃起,溅起几声水响。 今夜月光大盛,同她一样不想睡的,当然还有其他人——最近的天象,着实不正常。玄门大能们心有所虑,俱十分不安。 木狂阳便是其中一个。但她排解不安的方法很直接——她练刀,一直到自己体力不支,便准备洗个澡睡觉了。 刀宗掌院的居处总不至于没有浴池,但她却不喜其拘束。再说了——仙女如果蹲家里洗澡,哪里来的艳遇。 她一路走下来, 三十里水域烟波浩瀚。月光亮如白昼,她一眼就看见坐在湖边草地上的顼婳。木掌院眯了眯眼睛:“哟,哪里来的美人?”她双目发光, 满是兴味, “哪家山魈狐魅吗?这么晚不睡,跑飞镜湖来发呆?” 顼婳对她其实印象不错,闻言微笑起身:“魔傀一族顼婳,见过木掌院。” 顼婳。木狂阳印象深刻——当年画城一战, 这个人可谓占尽风流。她几步上前, 端详许久,一把拍在她肩上:“你还活着?” 顼婳早有准备,这一击还能受得,她说:“此事说来话长。不过我倒确实还活着。” 木狂阳哈哈大笑:“妙极,妙极!走走, 我们找个地方喝酒去。边喝边聊。” “喝酒”两个字,真是极为对味,顼婳微笑,说:“能与木掌院共饮,顼婳荣幸。” 木狂阳也不洗澡了,揽着她就出了融天山。二人一齐来到山下,找了个不错的酒家。木狂阳经常下来喝酒,品味还不错,再加上今夜美人在侧,她十分开怀,当然将好酒好菜都点了一大桌。 满桌肉菜,皆是重盐重油。顼婳甚为合意,举杯与她对饮。 木狂阳却已经换了碗,一碗酒一块肉,人生瞬间无忧无愁。 她喜好的酒,烈到吹气能燃,顼婳只觉得辛辣无比。她小杯轻抿,原也算洒脱写意,但与木狂阳一比,就显得十分斯文秀气。 木狂阳难得遇上能与之对饮的美人,这时候将她揽过来,将碗里的琥珀光喂了过去:“你这样喝酒,怎么过瘾?来来,大口。” 顼婳皱皱眉,当真就着她的碗喝了一大口,瞬间如烈火入喉,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但美酒燃魂,却也自有一种快意。耳边木狂阳笑声如雷:“你若安然,不是应该返回画城吗?为什么却在融天山?” 顼婳说:“这倒是托了奚掌院的福。”说罢,将被天衢子所救,发往外门休养之事捡能说的说了。当然了,月髓的事,自然是隐瞒为宜。 木狂阳说:“跟着天衢子有什么好玩的,虚度良宵。明天来刀宗找我,待在阴阳院,哪有咱们俩在一起快活。” 她说话间,已经啃了一条鸭腿,这时候随手把骨头扔进碟子里。美人对饮,且依偎耳语,自然引人注目。有不少人偷偷往这里看,顼婳两颊生霞,玉容如花。 但没人敢上前搭讪调戏——怕被她旁边的人调戏。 顼婳拿了一根烤得焦脆的鳝鱼片,轻咬一口,满口生香:“只要木掌院不嫌弃,顼婳自当奉陪。” 木狂阳不耐烦地挥挥手:“什么掌不掌院的,叫我狂阳。来来,再喝一口。”顼婳又猛喝了一口,浓烈的酒气呛得她直往嘴边扇风。 木狂阳哈哈大笑,将碗里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她跟天衢子是截然不同的人,天衢子就绝不会点这样烈的酒。 顼婳又挟了一块红烧肉,那肥嘟嘟、亮晶晶的肉一抿成汁,直令人舌尖都要化开,鲜香无比。她吃得香,木狂阳问:“顼美人,像你这样的绝色佳丽,不都应该食鲜花素果,饮山泉清露的吗?” 顼婳啃着一截猪尾巴,闻言道:“这样的人,辜负人间百味,不配与狂阳交。” “说得好。”木狂阳搂住她的肩膀:“我真应该和你结为道侣。” 顼婳随口问:“狂阳如此人中豪杰,还没有道侣吗?”九渊掌院的年纪可都不小了,按理要找早就应该找了。 木狂阳顿时十分忿怒:“别提了,玄门中人,简直是有眼无珠!”其实刀宗里九成九都是男修,不过九渊九脉,其余八脉都以掌院亲自指点为荣,只有在刀宗……这是一句实打实的威胁。效果等同于父母止小儿夜哭。 顼婳一脸同情地拍拍她的肩,坛中酒尽,她起身又叫了一坛。不一会儿,小二拖了四坛红泥土封的好酒过来:“这位姑娘,这一坛,是天字号桌的李二爷请您的。这一坛,是人字号桌陆大爷请您的,这一坛是……”他也不知得了多少好处,反正洋洋洒洒把人名都通报了,然后说:“您二位这一桌的账,已经由地字号的赵爷结清。两位请慢用。” 这一记三叉戟直接戳在木狂阳心窝上,她拍桌站起:“什么意思?什么意思?!这一桌两个人,就只请这位姑娘?!” 她一怒之下,满堂死寂。不一会儿,掌柜战战兢兢地抱着坛酒过来,小心翼翼地道:“这……这位大爷,这坛酒是小的孝敬您的。” 木狂阳:“……” 大爷你妹啊!! 木狂阳一脚泄愤,踹得三人环抱的圆柱都摇了摇。顼婳再忍不住笑,她笑时亦轻柔秀美,酒色入颜,却如桃花上脸。正是流目顾盼,步钗摇摇,万种风情盛开在她一念之间。 木狂阳的戾气,竟也被这一笑惊散,满堂食堂无一人逃离。掌柜亦是愣住,不知所措。顼婳挥挥手,让他下去,又对小二轻声说:“知道了,帮我向几位道谢。” 小二这才应了一声,低下头谁也不敢看,一溜烟跑了。 木狂阳犹自不平,顼婳起身为她斟了酒。女神出道的她,不太明白这种心情。她说:“其实爱慕者太多也挺烦的。” 木狂阳一脸悲愤:“就算不多,起码也应有一两个吧!!” 顼婳说:“男子有何妙处,狂阳如此耿耿于怀?” 木狂阳怔住,半晌问:“男子妙处,你焉不知?” 顼婳说:“实不相瞒,从未贴近。” 木狂阳不信:“当时陪你在画城下面战死的那个英俊小白脸,也没弄到手过?” 顼婳想起她说的人,摇头:“贪啊,魔傀一族,素有四君辅助傀首的规矩。是可以一正君三侧君来着,不过我多年四处游学,未及成家。” “一正君三侧君?”木狂阳眼冒绿光,“那你答应我,等回到画城,挑一个最帅的魔傀嫁给我!” 顼婳轻笑:“狂阳与我一见如故,日后画城允你自由来往便是。” 魔傀俱容貌不俗,木狂阳心里总算略感安慰,再度同她对饮。 顼婳以前在画城,饮酒十分克制。如今在阴阳院就更不用说了。她喜欢人间滋味,却从没喝醉过,如今被木狂阳搂着,满嘴“顼美人、好妹妹”这么一哄,难免就多喝了几杯。 木狂阳除了好肉食,还喜欢烈酒。顼婳只觉得头重脚轻,世界好像与自己隔了一层透明的墙,声音都远了。只有木狂阳递到嘴边的酒,辛辣而真实。 酒逢知己千杯少这句话,顼婳曾经听说过。但是今天才略有体会。对面坐着一个骄狂随性的人,一言一行都不令你讨厌。你端着美酒,眼前是一桌可了心意的菜肴。 周围一切都不重要,你不需要在意自己说了什么,喝了多少。 她喜欢这种感觉。这就是曾经想过了千万遍的人间,五百年亦觉新鲜,从未厌倦。 她享受着这种朦胧的感觉,完全没有尝试以功法抵抗。神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天地隐约可见。她又挟了一筷子菜,入口却已经不能分辨那是什么。 木狂阳揽住她:“顼美人,我为什么没有男人?啊啊,刀宗那么多男人,我为什么没有男人?春宵漫长啊!!” 顼婳说:“此言差矣,刀宗除了木掌院,哪里还有男人……” 木狂阳大悦:“说得对!”她随手提起乾坤日月刀,“没有男人,我有美人也是一样。” 她把顼婳扶起来,顼婳从她身上摸了银子放在桌上,任她勾肩搭背,一同走出酒肆。 皓月如水,二人前行不多久,却见前面路口站着两个人。 两个熟人——天衢子和付醇风。这两个人怎么会在这里? 木狂阳问:“师尊,天衢子,你们俩也是出来喝酒的?” 她一身酒气,本就比顼婳高,这般行来,顼婳简直像是被她揽在怀里。付醇风脸色阴沉:“私自出门,为何不报备?” 木狂阳头大:“师尊,我一千多岁了,为什么我出门还要向你报备啊?来来,你问问天衢子,他出门向载霜归请示了吗?” 付醇风的不悦终于从眼底漫延至整张脸:“木掌院所言极是。是我多虑。”他转身就走,木狂阳奇怪:‘’‘他今天怎么如此通情达理?还知道认错了。‘’ 顼婳笑炸:‘’‘他哪里是知错了,他明明是生气了好吗?’ 木狂阳抓了抓头,转身又看了天衢子一眼——他老人家以前脾气没这么大啊。更年期了? 她向顼婳挥挥手:“那顼美人早点休息,我明天再找你。”说完,疾步去追付醇风。 顼婳微笑点头,她却是风风火火惯了的,话音一落,人已是追上了付醇风。 付醇风是甩不掉她的。 顼婳这才转头,澹澹月光中,天衢子在她眼中生了重影:“今日见奚掌院事务繁忙,便未曾赴约。还请奚掌院见谅。” 她身上芬芳如蜜,声音也溢出丝丝甜意。天衢子问:“你喝酒了?”烈酒掺入体香之中,真是令人心悸。 顼婳还未及说话,他已经伸出手,准备驱她酒意。顼婳握住他的手:“不敢劳烦掌院。我一直以来,从未酒醉。今日得遇狂阳,正好试一试滋味。” 天衢子右手被她握在手中,只觉那烈酒的热焰自她五指攀出,沿他血脉燃烧他魂魄。 他轻声说:“凡尘美酒,纵然性烈,也极难醉倒修行之人。傀首这般豪饮,若不护体,明日必会头痛。” 顼婳步履有点轻飘飘的,她一双水色迷离的眸子看四周,微笑:“奚掌院有更好的主意?” 她慢慢地松开了手,天衢子却仍心中滚烫。他说:“我这里……有不那么烈,但易醉的酒。” 顼婳觉得很新鲜:“我记得奚掌院并不贪杯。” 天衢子嗯了一声,然后竟然也微赧:“自门人弟子那里搜缴而来。”哪里都不不少顽劣之徒,二人相视而笑。天衢子说:“找个僻静的地方,可好?” 他与顼婳和木狂阳不同,素来不喜喧闹。顼婳决定客随主便:“奚掌院请。” 融天山一共十峰,十峰中九峰各有灵脉,乃修行圣地。只有赤血峰最为怪异。 传闻当年有前辈在此化神,整座山峰如被雷击,只剩黑岩,寸草不生。自然也没有灵气。 天衢子带顼婳缓步行来,直至峰顶,只见天高地远,一轮冰盘遥悬。月浸黑石,肃杀凄艳。 顼婳找了个平坦之处,与天衢子相对而坐。天衢子自墟鼎中取出一坛美酒,两副杯盏。他亲自斟酒,周遭静谧至极。 顼婳伸展纤腰:“也是个独特的所在。” 天衢子目光躲避她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递上白玉盏:“此酒可醉神识,傀首宜浅尝辄止,万勿贪杯。” 顼婳双手接过,轻轻一抿,只觉入口甘甜清香,略有酒味,却温柔顺滑,不像烈酒的样子。她说:“如此软绵淡雅,真的能醉人神识吗?”天衢子没有看她,其实此物,也有下作修士用以引乱美貌佳人心性。 他自然不便多言,只是道:“口感确实上佳,但效力亦不可轻视。” 顼婳饮到第三杯的时候,只觉得整个神识都脱出了身体。她手中玉杯滑落,酒液沾染了衣裙。天衢子滴酒未沾,此时扶住她,问:“如何?” 顼婳摇摇头,似乎是想让自己更清醒一些。但是没有用。她扶着天衢子的肩,说:“狂阳,再帮我倒一杯。” 天衢子语带无奈:“酒醉之后,难免失态不雅。还望傀首识得滋味以后,能以此为戒。” 顼婳说:“戒什么戒,我才不戒。百无禁忌,随心所欲!!”她站起来,双手拢在唇边,对月高喊。 发起酒疯来依然满满的少女娇态。可这样的她,反而让人能够贴近,天衢子亦站在她身边,说:“那么,傀首还有其他未曾亲历之事吗?” 顼婳歪着头想了想,突然上前揽住他的肩。她的呼吸贴在他耳际,红唇微张,轻声问:“狂阳,世间男子是何滋味?” 天衢子如被冰封。顼婳对月挥动双手:“我要找个男人!”她双手握拳,似是下定决心一般道:“典春衣!对,典春衣就不错!!” 你不是不喜欢男人吗?天衢子如玉雕般片片开裂,碎成粉末:“典春衣!”心中怒火交炽,他问:“为何是典春衣?!傀首与他似乎并不相识!” 顼婳说:“那有什么关系?”她双瞳若剪水,“我不过是想经历男女鱼水,人选合适就好,管他相不相识。” 天衢子抿唇,许久问:“那为何不能是我呢?” 顼婳乍听这话,伸手摸了摸他的脸,她站不住,手也不稳,却还真是认真地想了一下:“你?你不是女人吗?” 天衢子猛地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至身前问:“为何不能是天衢子呢?” 顼婳连吐字都不太清晰了,说:“他……他啊。”天衢子连心都缩成一根针,只听她喃喃道:“典春衣才是最强阵修啊。” 最强阵修又如何?! 照虐!! 顼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的。记忆像是缺了一块,脑海里一片空白。但是居然不头痛,反而神清气爽。她正在梳头,外面突然有人敲门,向盲的声音颇有几分焦急:“纪先生,试炼场集合。” 顼婳还以为自己睡过头了:“现在什么时辰?” 向盲说:“时间提前了。大执事说上面有吩咐,特地让我来请你。” 顼婳应了一声,这才匆匆收拾出门,跟随向盲,一起去了试炼场。 典春衣不知道天衢子发了什么疯。他昨夜后半夜就收到他的试炼对战书——他还没睡醒呢!可是掌院之间的试炼对战,因为能给座下弟子许多启发,所以九渊是不禁止的。相反,还颇为鼓励。 只是掌院们个个懒得跟狗一样,谁没事拉谁出来试炼啊? 典春衣打着哈欠:“大晚上不睡,你疯了?” 天衢子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只觉得真是无一处顺眼,最后高冷地丢下一句:“明日卯时,准时赴约!” 为什么这么早?因为奚掌院很生气,等不及! 典春衣后半夜都没怎么睡,一直在思考自己干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天衢子的眼神,看起来真是十分恐怖。 掌院对战不容错过,诸位长老、掌院很快都领着自己的心肝弟子来了。因为外门弟子也被允许观战,各位执事也是拖家带口来得飞快。 净无泥一眼看见顼婳,立刻说:“这里来。好好看。”这已经是外门弟子能够占到的视野最好的位置了。 顼婳还是很莫名其妙:“这么一大早对战?谁跟谁啊?” 净无泥兴致勃勃,这届的斋心岩弟子真是有福啊。他说:“咱们奚掌院对阵宗典掌院。” 天衢子对战典春衣?顼婳莫名其妙,但还是颇有兴趣。传说中的玄门第一阵修,怎么能不让人期待? 她正伸长脖子看戏——没办法,内门弟子太多了。旁边突然有人道:“顼美人,这里来。” 顼婳一转头,就见木狂阳在向她招手。载霜归当然一眼看见,顿时面色就不太好。净无泥等人自然更是吃惊——她认识木掌院? 顼婳对这次争斗十感兴趣,这时候也不矫情,立刻去到木狂阳身边。她的位置,是整个试炼场视野最好的位置。而且周围空出一大片。 顼婳当然关心胜负,问:“奚掌院和典掌院,谁胜率较高?” “胜率?”木狂阳不解,顼婳说:“奚掌院说他粗通法阵,想来应该也有一定胜率吧?他们以前没有对战过吗?” 木狂阳哈哈大笑,摸了摸她天真无邪的脑袋:“天衢子的粗通法阵,是指如果单用法阵,以命相博的话,他和典春衣胜率三七开。” “啊?”顼婳惊住。 木狂阳转而又安慰她:“不过放心吧,试炼场众目睽睽的,他无论如何总要给典春衣留足颜面的。” 而试炼场中,天衢子与典春衣一前一后入阵。众目睽睽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典春衣向天衢子行礼。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天衢子回礼的时候都带着杀气。 试炼场各种随身法宝禁用,连护心法宝都被封禁。出场双方手中兵器皆由试炼场修正威力。除了可以增添兵器类型以外,几乎去除了所有的外在差距影响。 典春衣刚刚摆了个起势,就见天衢子手中刀现,一招刀宗的力贯山河迎面劈来!典春衣当时整个人就只有一个想法——天衢子我mb。 载霜归同样很是不明所以,天衢子这哪里是要试炼,这是要逼典春衣拼命!虽然试炼场里双方不会真的损及修为性命,但天衢子今天是发了什么疯?! 他为谁对战同门?为谁锋芒毕露?! 阵宗的四位长老脸已经变成了猪肝色,一个劲儿向他施压。可是载霜归能有什么办法?你们有本事自去试炼场拎他出来啊? 他目光几转,突然发现,今天来的人里,除了九渊弟子,还有另一个人——贺芝兰。 载霜归大长老只觉心中疑惑顿解,唉,红粉骷髅,真是叫人逃不开看不破。 拥有这敏锐心思的不止他一人,几乎所有人都在打量贺芝兰。原来奚掌院就是心系此女。诸人内心各种想法不一。 试炼场中,天衢子余光微扫,见顼婳坐在木狂阳身边,隔着法阵,他根本看不清她的神情。 场中观者如云,可他倾尽全力,亦不过只为惊艳一人而已。 作者有话要说:  说,我是不是你们的小可爱?! 23、高手对决 第二十三章:高手对决 顼婳坐在木狂阳身边, 两个人挨得近,不时轻声低语。几位掌院的目光几乎同时聚集到二人身上,玉蓝藻问:“这女子,怎么看上去略微熟悉?” 不动菩提点头,也是目带疑惑。载霜归听见二人说话,心知此事瞒不住。顼婳就是只萤火虫,在哪里都会发光。 他说:“傀首顼婳,作客阴阳院。” 其他几位掌院、长老一听,目光就变了。 刀宗大长老付醇风当先问:“傀首前来九渊,为何我等一无所知?” 载霜归也是老狐狸一头, 哪里理会他语中不满,一句话就把他给堵了回去:“傀首同天衢子乃是至交好友,她若不想挑明身份, 天衢子想必也不好多说。” 付醇风一滞, 这是当然的。难道天衢子容留自己好友在阴阳院暂住,还要几位掌院首肯吗? 可是画城傀首,毕竟身份不同。 付醇风说:“当年奚掌院擅用禁术,受以三百鞭七贤戒尺之刑, 是否正因此事?” 他旧事重提, 诸人难免眼神异样。如今宗主神识久不苏醒,九脉掌院各自主事,还算是融洽。但是如果另立宗主一事被搁上日程,只怕情况就会有一些微妙变化。 九脉掌院倒也罢了,没什么争名夺利之心。但他们身后的长老, 可并不这么想。谁不希望自己的弟子能再进一步,一统九渊,站到玄门第一人的孤峰上? 他这一番追问,倒显得天衢子处心积虑。载霜归沉吟片刻,旁边不动菩提突然说:“天衢子营救傀首,乃一心为宗门着想,七贤戒尺实不当受。” 付醇风一怔,可不动菩提身边的佛宗大长老步梵莲也未开口,佛宗这是明显站在天衢子一边了。旁边玉蓝藻也含笑道:“正是。说来,道宗今年可是一个内门弟子都没有。日后若是魔傀得以被九渊消化吸收,阴阳院可要首先考虑道宗。” 他这话一出,顿时其他人都有意见了。器宗九盏灯道:“玉掌院此言何意?难道器宗情势不比道宗危急吗?” 剑宗拜星站得离诸人最远,此时一边擦手一边说:“剑宗何尝不是?载霜归长老,大家一脉同门,可还得一视同仁才行。”他平素与其他掌院都不太热络,此时当然不肯落后。 魔傀之事,事关宗门新鲜血液的传承,如果这事都不上心,那宗门掌院或者长老当得未免太过儿戏。 而正是他们一开口,其他长老也纷纷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顿时也顾不上再对天衢子的用意过多揣测,立刻纷纷争夺起魔傀的分配问题。 他们离得远,说话间也使用了连衡屏蔽,顼婳并不知几位长老的谈话内容。她跟木狂阳都津津有味着注视着试炼场。 今日的阳光很稀薄,淡淡地让人感觉不到炎热。天衢子极快地出了三刀,而典春衣更是丝毫不敢大意,三刀之内已经结了七阵。 顼婳惊叹:“典春衣对法阵的时机掌握,简直是无懈可击。” 每一个法阵的耗时长短、使用灵力、覆盖范围,全部在意料之中。七阵互相辅助,有攻有守,简直完美。木狂阳冷哼一声:“出了试炼场更惊艳,那罩子束手束脚,令人生厌。” 顼婳点头,实战当然比试炼场精彩得多,但是若出了试炼场,那二人对决,就一定会有损伤了。这恐怕是不会被允许的。 木狂阳将脑袋与她挨一块儿,说:“天衢子不太正常啊。” 顼婳目光重新投入场中,天衢子一直快攻,刀修的招式他用起来也是行云流水。但是看了几眼,顼婳就皱了眉,她说:“典春衣要失利了。” 木狂阳瞪大眼睛:“哪里哪里?” 顼婳玉指纤纤,指给她看:“天衢子布下了三处陷阱,器宗的骨牢、道修的冰囚符、阵修的水禁术。全是限制对手移动的功法。哎呀,典春衣不应该使用水阵,妙音宗术法可能会使水阵适得其反。” 木狂阳一脸想吐,说:“什么阴阳院,简直应该改名叫恶心教。” 顼婳轻笑,身后却有几十位长老围了过来。 这个说:“傀首作客融天山,我等竟丝毫不知,真是失礼。” 那个说:“傀首风姿倾城,典掌院一直倾慕有佳,您二位又同为绝顶阵修,不如晚间前往阵院,容我等略尽地主之谊如何?” 还有人说:“器宗新出了几件精妙法宝,听说傀首法宝损毁,不如前往一观如何?” 木狂阳被吵得脑壳痛,这些长老在她眼中已经变成了闻腥而至的大苍蝇。顼婳倒是面带微笑,一一回应,美人腰身笔直,浅浅含笑,举手投足都带着一方之主的潇洒从容。 木狂阳知道她其实是想看这一场试炼的——如果场中是绝顶刀修对战天衢子,恐怕谁敢来打扰她,她就能剁了谁。这时候她双手一抬,一边搂住了一位长老,五指下滑,掌心在他们背上微一吐力:“弦长老这几年身材可是越来越好了。”她盯着妙音宗弦凝绝大长老的胸口,妙音宗衣裳飘逸,此时被她一按一拉,弦凝绝脸都绿了。 妙音宗肉身脆弱,他强行挣扎开去,薄衣之下,已经被按了五个指印。他可是有道侣的!!这若被发现,如何交待!! 他脱出木狂阳的魔爪,勉强笑道:“木掌院过奖过奖。”说完一看试炼场,立刻说:“此次对战精采绝伦,我先回去指导门下弟子。告辞,告辞……”妈的,背上好痛,不会被木狂阳打出内伤了吧…… 他匆匆而去,木掌院又俯首在另一位大长老颈间轻嗅了一番,道:“行香子长老身上还是这么香。真是令人意醉神迷啊……” 道宗大长老行香子额际汗珠滚落,偏头避开她的唇,明明一脸铁青,却还要维持表面的客气。他笑道:“木掌院说笑了,此战不容错过,就不扰掌院雅兴了。” 说完,几乎是逃也似的跑了。 其他大长老压根没说话,整齐划一地拱手:“告辞告辞。” 连付醇风都没过来——毕竟当众被徒弟猥亵什么的,实在太没尊严了 …… 顼婳得以安安静静地看这一战,先前她以为典春衣的失误,竟然是一处诱天衢子进攻的陷阱。妙音宗的术法,确实容易限制水阵,但是金阵相助,若冒然攻击,只会得不偿失。 整个试炼场中,各色光影交织,典春衣站在其中,美若一场幻梦。而天衢子就是破梦者。他的攻势时而快、时而慢,然而二人如同棋枰博弈,每一着闲棋都慢慢现形,变成制敌、诱敌的利器。 顼婳凝视试炼场,目中两位风姿倾世的掌院已经隐去,只剩下各种各样的术法根源与招式轨迹。攻击凌厉霸道,防守滴水难侵,高手对决,真是行云流水般从容畅美。 顼婳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此战之后,她对法阵的理解,又将更上一层楼。 典春衣咬紧牙,与天衢子对阵,真是令人心力憔悴。他退至阵中,蓦地引爆地、雷、地、火四法阵,试炼场瞬间惊破之声频响,烟尘四起。连衡震动,于是整个融天山都轻轻一颤。 诸人心中一惊,平时为了观看效果,掌院们很少会使用这样影响视觉的招数。今天典春衣为何如此? 典春衣是有苦说不出,天衢子今天换了风格,以往他都是温吞的稳扎稳打型。根本不在乎耗费时间。可是今天他跟疯了似的,步步紧逼,他若不爆阵自救,只怕已经被他符箓爆了头。 虽然试炼场不会有太大损伤,但是大庭广众的,他堂堂阵宗掌院,不要面子的?! 可是这场自救只是失利的开始,他知道。果然天衢子的弦音破开烟障,削去了他一片衣角。 败象已现,但他仍抗压而战。顼婳几乎是屏住了呼吸,天衢子的术法排布,慢慢在她脑海中连结成线。典春衣爆阵,早在双方交手之初,隐患便已埋下。而他像个最有耐心的猎手,慢慢拉动这根引线。 思维之敏锐,出手之果绝,真是令人惊恐。 顼婳赞叹了一声,木狂阳说:“典春衣打完这一局,估计一年都会犯恶心。” 顼婳轻笑:“典掌院也是不凡。”木狂阳哈哈一笑,她却突然又叹道:“可惜到了这一步,人求的哪里还是什么不凡。” 木狂阳脸上笑意顿敛。当然啊,这天外之天,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天道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秘密?渡过了天劫,真的就是神吗?神又拥有怎样的力量? 那玄门之巅的孤峰上,是不是能看到不一样的日月风光? 人到了这一步,还如何能安于不凡二字? 典春衣被天衢子削去三片衣角,阵宗大长老找到载霜归,载霜归几乎没等他说话,立刻关闭了试炼场的观战效果。随后对诸弟子道:“今日对战,到此为止。大家回去之后,各写千字感悟,交至大长老处。” 诸位弟子不觉有异,纷纷应声,随后离场。 顼婳也准备走,一回身,看见站在人群之后的贺芝兰。贺芝兰身背宝剑,眉眼与贺心璧略有几分相似,然双唇紧抿,显得更坚韧些。 木狂阳也看见了她,轻声说:“天衢子的小情人哎。” 顼婳打量了一眼,关于此女,天衢子之前有解释过。但独自向她解释,意味又有些不同。顼婳是个善于为别人保守秘密的人,当下只是道:“哦。” 木狂阳的八卦之魂熊熊燃烧:“你知道二人是怎么认识的吗?” 顼婳这倒是确不知情,她说:“啊?” 木狂阳哈哈大笑:“灵堂,这小妹妹的父亲就是贺心璧……”天衢子初见贺芝兰,她便在场,此事添油加醋地说了一遍。 顼婳随她走出试炼场,说:“这样的相识似乎极为普通嘛。” 木狂阳拍拍她的脑袋:“可怜的顼美人,我听说,后来天衢子又悄悄跑回了灵堂,贺芝兰也是个厉害角色,就在守灵床上与他来了个被翻红浪……” “……”这口味也太重了吧?顼婳说:“奚掌院看起来,不像是那样的人。” 木狂阳说:“天真。男人从外表哪里看得出来?你别看他平时冷冷淡淡、一脸正经的模样,指不定连心肝都是污黄污黄的!” “……”天衢子的心肝是什么颜色,顼婳不知。但听完这番话,她只觉得自己整个人都污黄污黄的。 试炼场里,对战当然还在继续。几十位长老面色凝重,各自记录双方交战术法和招式。典春衣虽然情势不利,但发挥十分稳定。只可惜遇到的是天衢子。 他嫡传师尊,名义上是载霜归,但是却一直得宗主水空锈格外看重。自从担任阴阳院掌院以来,他有一项记录保持至今,那就是——对战零失误。 典春衣一路等待战机,却已知必败无疑。然,不可放弃。 他战到最后,爆体为阵,试炼场中他布下的所有法阵全部被引爆。代价是阵主的性命。可惜天衢子似乎早有预料,佛宗的金身罗汉、道宗的金光神咒他留在最后一刻使用,两大护身功法替他挡下了这强力一击。他后退一步,仅受小伤。 胜负已分,试炼场关闭。 诸位大长老立刻上前,典春衣单膝跪在场中,全身是汗,只觉疲倦。疲倦到了极点,一步也不想挪动。阵宗四位长老同时上前,欲输入灵力相助。他挥手拒绝,只是指了指天衢子,说:“给我记着。” 天衢子双目低垂,见他衣衫滴水,良心终于受到一丝谴责,他说:“明天等你复仇。” 典春衣强撑着恢复了一点力气,用来大喝一声:“滚!” 天衢子就滚了。一路滚到斋心岩。 净无泥令外门弟子上课,但这时候是对方才对战的自行讨论。虽然对于外门弟子而言,这样高深的术法他们只能看个热闹,但是经此一战,他们今天恐怕是没办法静心听课的了。 净无泥本是想让顼婳分析一下这场比斗的。但他也是这时候才知道顼婳的身份,魔族傀首……整个九渊仙宗的香饽饽。他自然是不管去指使了。 顼婳没有讨论,毕竟修为差别太大,她没法跟只上了大半个月课的外门弟子讨论这样精彩的高手对决。她正低头画着二人攻守招式,突然一粒小石子自窗外而来,落在桌上。她一抬头,就看见窗外,天衢子向她招了招手。 顼婳向他指指坐在角落里的净无泥,天衢子作了一个悄悄跑路的姿势。 顼婳自进入斋心岩后,一直挺遵守规矩的。不过今天可是你们掌院教的哦。 她一个缩地成寸,瞬间就出了学堂。 天衢子一直行到常青藤深处,眼见是不会有人来了,他方停下脚步。周围光线渐暗,时间已近正午。顼婳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很显然是一出试炼场就赶了过来。 顼婳莫名便觉不自在:“奚掌院寻我前来,是有事相告?” 天衢子背对着她,神情不可见,但身姿笔直僵硬,声音也难掩干涩:“正是。” 顼婳等了一阵,终于催促:“掌院请讲当面。” “我想……”天衢子字字如金石坠地,既坚决又羞赧,“如果傀首想要尝试男女□□,能否……优先考虑在下?” “……”所以你这是在求欢吗?顼婳凌乱了,这天地阳光,外加青藤野草都瞬间变得污黄污黄的。 天衢子一直没有转身,但身后人的沉默令他呼吸无序,她不说话,他便一直等。直到身体微颤,双手紧握。顼婳确实有些为难,她问:“所以今日,奚掌院是因我而战?”她早将昨夜醉后之言忘得一干二净了,却还记得自己是想约战典春衣的。 天衢子窘迫得已恨不得钻入岩隙中去,他轻声答:“班门弄斧,让傀首见笑了。” 顼婳说:“并不,奚掌院修为高绝,本座十分敬慕。” 天衢子几乎是鼓足勇气,又问:“那么……方才之请,傀首能否考虑?” 顼婳也是心乱,原来男女□□,竟是如此扰人。再看一眼面前人,连飘飞的衣角都令人心慌。她说:“奚掌院……美意,实在出乎本座意料。只是……” 天衢子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如果今日退避,日后恐怕永远无法启齿。他问:“傀首心中顾虑,可否坦诚相告?” 顼婳终于说:“不敢相瞒奚掌院,魔傀体质,极易受孕。而我……并不喜欢婴孩。” 此言一出,本应令大部分男子退避,然而天衢子却心中巨石落地。他声音更加艰涩:“此事可解的。”顼婳终于感了点兴趣——难道天衢子身患不育之症? 可不对吧,修为到了这种地步,身体应该没什么问题才对。 随后,她便听见天衢子道:“吾有化身一具,世间活物,皆有精、气、神,唯化身有神有气,却无法延绵子嗣。今日……正好可绝此患。” 身外化身,这几乎是玄门最高妙法。竟然要作此用途吗? 污黄……实在是太污黄了啊…… “啊……”顼婳听见自己的声音,软软地轻似蚊吟,“那……便有劳奚掌院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见你们评论里的话了,这下子满足了吧?一群污黄污黄的小妖精~ 24、闪电奔雷 第二十四章:闪电奔雷 太阳并不晒, 但是青藤下的两个人俱面红耳赤。 顼婳也有些诧异,这样的要求,这个人提出来,她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反感。看来方才一战,她对面前人确实是添了不少好感。 天衢子始终不敢回头,哪怕是这句话入耳,他依然耳鸣心跳,如在梦中。面对顼婳的客套,他模糊中也只得回了一句:“举手之劳,傀首不必多礼。” 这都说的是什么啊! 所以奚掌院赶紧又补了一句:“那……不知傀首几时方便?” 顼婳只想先离开这里, 此地环境与天光都充满暧昧,实在不是谈话的所在。她说:“不知本座是否有幸,见见奚掌院化身?” 两个人之间, 总是她先找到不那么尴尬的话题。天衢子赶紧道:“自然, 傀首请。 二人一前一后,隔着三五步的距离,且一路前行,并未有任何言语交流, 饶是任何人看见, 也只觉得过了分的疏离。 苦竹林,想到立马就要见到玄门至高妙法之一的身外化身了,顼婳还有点小激动。 天衢子带着她,一路进到精舍,掌院居处, 禁制反而较外面宽松——毕竟整个融天山,最有自保能力的人住在里面,也不太需要严防死守。何况若真有强敌突破至此,恐怕禁制也已无大用。 只是密室倒是很多,顼婳一进去就感觉到许多秘密的空间术法。天衢子带她进入其中一间,只见一个房间空空荡荡,只有墙上明珠、室内蒲团。 蒲团上坐着一个人,此人面貌与天衢子只有五六分相似,但气质却如出一辙。身上衣衫也是天衢子的亵服,一身竹青,露出一截雪白的里衣。 清清冷冷,是个高洁矜傲、不食人间烟火的模样。 身外化身,跟其他幻化分|身全然不同,这具身体是实实在在的肉身。如果本尊愿意分出一缕神识过来,他便是一个真实存在、有血有肉的人。 顼婳入世五百年,还是第一次见到真正的化身。她忍不住走近观瞧,面前人端坐蒲团之上,双目紧闭,呼吸均匀。似乎只是入定。 真真与活人无异,别说肉眼,便是灵识也难探其真假。 顼婳一声惊叹,问:“化身修为如何?” 天衢子很乐意为她解惑:“除了神识,身外化身乃完全独|立的个体。最初修为也只是资质略好一些的肉体凡胎罢了。只是他如今基础牢靠,约摸应有我三成修为。” 天衢子的三成修为! 说完,他一缕神识过去,直如回到自己另一个家一般,这身外化身立刻睁开了眼睛。虽然是不同的身体,但是一眼便可看出是同样的灵魂。 化身微笑着道:“只是可以用它自主修炼,吾只需分魂而至便可。于修为一途,倒确实是大有进益。” 顼婳只觉人间造物神奇,她问:“请恕本座唐突,我……可以摸摸吗?” 天衢子化身略略僵硬,最终清咳一声,眉目低垂:“当然。傀首请便。” 她伸手触之,面前人肢体紧绷,几乎一动也不敢动。 他身上温热,顼婳指尖可以感觉到他皮肤之下血液循环、脉博跳动。此时他睫毛微颤,轻声问:“傀首感观如何?”字字忐忑,像是最初念书时,第一次向夫子交上自己所作的文章。 顼婳感叹一声:“极好。人间妙法,真是玄奇。” 天衢子似乎松了一口气,斟酌道:“能蒙傀首不弃,实乃在下之幸。” 顼婳低头看地板,仿佛找东西:“奚掌院过谦了,此等修为,恐怕已是当今玄门之极,本座欣羡不及,岂敢嫌弃。” 天衢子连化身都面色通红,此时字句模糊,声音低微,道:“那么……傀首觉得……几时方便?以便在下……事先准备一番。” 这还需要准备吗?顼婳简直是连脸都要烧起来了:“俗语称,捡日不如撞日。如果奚掌院今日有空,那么不妨便在今日好了。” 天衢子心头狂跳,室内站着他两具身体,可即便是有两个脑子,也烧得不太清醒。他连忙接话道:“自是有空……十分有空。” 顼婳只觉得呼吸都着了火,她轻声道:“我对这些事……所知不多,恐怕……” 显然是不愿主动的意思。天衢子忙接了一句:“傀首勿虑,在下……”他脑海起火,一片焦黑,于是急匆匆拎了两个字出来:“在下献丑。” …… 他缓慢低头,眸子清亮得令人心惊。顼婳目中所见,是他越来越近的脸。那瞳孔里的自己清晰可见,于是她的心跳也渐渐剧烈。她闭上眼睛,只觉得一点冰凉缓缓触于唇上,却十分柔软。 他的手掌满是老茧,想来经常练功,灵力亦不能治愈。与之接触只觉温热粗粝,然而却十分安全,容易让人放下戒心。 但是!!奚掌院的化身也同他的刀法一样,快若奔雷,疾似闪电! 如果这也要写一篇“感悟”的话,那么傀首觉得,就像是嘴里被人喂了一个枣,刚要下嘴,已经咕地咽了下去。 正是乱流争迅湍,喷薄如雷风。 傀首:“……” 奚掌院:“……” 千古奇耻!! 奚掌院很尴尬,奚掌院想解释:“傀首,你听我说……我……” 可偏偏傀首一向不是个喜欢给人难堪的人,她整衣安抚道:“奚掌院受累。斋心岩若发现我私自离堂,只怕会有颇多揣测。人言可畏,不便久留。还望奚掌院见谅。” 说完,径自离开密室——连衡哪里敢拦她!! 顼婳匆匆回到学堂,净无泥当然看见她跑了,可是此人既然不是外门弟子,自然也不能以斋心岩规矩束缚。于是也只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顼婳心跳尚未平复,额间香汗如珠,桃腮盈盈带赤,直如牡丹滴露。幸好她有些喘,众人只以为她跑得急。向盲还给她递了一杯灵饮。 顼婳接过来喝了一口,心中觉得荒谬到了极点——就这么干巴巴的一点事,竟也值得世间男女爱恨纠葛、缠绵悱恻。 她面上不显,然心中却纠结。偏生旁边向盲还问了一句:“去哪里跑得这样急?” 顼婳盯了他一眼,目光太过锐利,针扎一样。向盲竟不敢言语。 苦竹林,天衢子当然匆匆追出来。 但是刚一出门,就接到载霜归通过连衡发过来的通话。天衢子一怔,载霜归神情极为严肃:“前几日,我们提出重铸圣剑一事,向大师今日特地携图纸而来。速至蜃起楼台相议。” 九渊确实有意重铸圣剑,此事非同小可。天衢子踌蹰片刻,终于还是去了蜃起楼台。 顼婳下了学,有心想去找木狂阳——男女之事什么的,相比之下,还是跟她喝酒有意思。 她问净无泥:“请问大执事,本座可以联系木掌院吗?” 净无泥如今已知面前人自己得罪不起——小心哪天成了宗主夫人就不好了。他赔着一脸不自在的笑,道:“傀首邀约相见,木掌院想必定然不会拒绝。但眼下可能不行。九脉掌院齐聚蜃起楼台,正商议重铸圣剑之事。木掌院无论如何无暇相见。不如改至明日如何?” 重铸圣剑。 顼婳心中一顿,面上却不动声色,仍微微笑道:“本无要事,自然等得。有劳大执事。” 净无泥对她其实颇有好感,人若被众星捧月太久,容易高高在上。可她并不,她全身都透着一股温和。与天衢子的冷淡疏离不同,是真正的性情中人。 净无泥说:“傀首折煞老朽。以前诸多冒犯,实是不知傀首身份,还请傀首原谅。” 顼婳自然又是同他客气了一通,谦逊得体,丝毫看不出心中阴霾。 木狂阳不在,那不用说,九渊九脉掌院肯定都在议事了。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非同小可,他们估计一时半会儿是不会得空了。 圣剑二字压在心头,顼婳有点想喝酒。身上没银子还真是太不方便了。 但是现在是不宜自己下山的。她不是个作死的人,如今她的身份已经在整个融天山传开。赢墀但凡稍微有个耳目,恐怕都会知晓。她若现在自己下山,送个人头……赢墀想必不会感激。 她返回住处。 蜃起楼台,天衢子等人议事时,连衡会暂缓联络内中掌院们。但有一物却是一定能联系的——神魔之息。它哪里管这个去了,当下一直在天衢子脑海尖叫不停——距离这样近,它又身处连衡法阵之中,都不需要连衡传递消息了。 “傀首想吃肉!傀首想喝酒!”它在天衢子脑海里打着转,似乎吼不动他誓不罢休。天衢子掐断了和它的联系,但是不久之后,却是有人敲门。 顼婳开门一看,面前的人她还认识——天衢子的化身。中午时分才一起滚过,能不认识吗?! 她有心躲避,却无从躲避。天衢子这化身,其实是不便出入的。这对于本体而言,太过珍贵——他们这种位极玄门的人物,难免会保留部分实力。而且天劫人祸,万一以后有所损伤,化身可是另一条性命。 现在这化身不过只有他三成修为,放出来走动,白白令人警觉,可谓是十分不智。可他还是来了。 顼婳突然记起来,天衢子在她面前,好像从无隐瞒。 面前,天衢子的化身依然穿着竹青色衣袍,此时他眼神同让躲闪退避,是个硬着头皮过来的模样:“我……备了些酒肉,若傀首赏脸,可否苦竹林同饮?”似乎是怕顼婳误会,他连忙又道:“这副身体修为低微,前往别处颇为危险。傀首身份泄露,若是下山惟恐魔族居心叵测。” 这想法倒是与她不谋而合,顼婳说:“我明白。可是掌院若有正事,擅用化身,不会打扰么?” 天衢子道:“吾心中有数,傀首不必担心,请。” 时间正值傍晚,阳光软弱无力,连晚霞的光芒都大减。 天衢子依然行在前面,间或有弟子看见,但并不以为意——九渊之大,九脉之间有几个眼生的同门可毫不出奇。只有几个人还是略微怪异。 比如奚云阶和奚云清。 二人当然知道师尊在蜃起楼台议事,但是这个穿着师尊衣服的人是谁?!而且他还一路进了苦竹林! 师兄妹二人互相看看,俱十分不解。别人对天衢子没有那么熟悉,他们可是亲传弟子。再如何,师尊身边的人还是认识的。奚云清轻声问:“是不是有贼?” 奚云阶皱眉——没有道理啊,贼人能直接跑到融天山还进了苦竹林? 可苦竹林乃师尊清修之所,这么多年,连个侍候童子都没有。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多了个陌生男子?而且还公然带傀首入林? 两个人想不明白,又不敢擅动,师尊一时联系不上,他二人只得候在苦竹林之外。 天衢子的化身在自己房里摆了酒,肉当然也是少不了的。 神魔之息嚣张地哼了一声,它就知道天衢子一定会想办法的。为什么知道?不为什么,就是知道,哼。 顼婳坐在桌边,天衢子亲自为她倒了酒。顼婳回了个礼,说:“掌院正事在身,还是不要因我延搁为好。” 天衢子摇头道:“无妨。”然而毕竟还是有影响的,圣剑重铸,需要的法阵、灵力供给,还有材料都是极伤脑筋的事。 于是他的化身便时常突然沉默,毕竟神识沉思之际,恐怕无法顾及这里。顼婳便极少说话,独自饮酒。 神魔之息从她肩膀上跳下来,趁着无人管束,它去翻天衢子的抽屉。顼婳看见了,立刻喝道:“神魔之息!” 毕竟有一缕神识在,天衢子的化身听得她的声音,也抬目望去。只见最下层的抽屉被打破,神魔之息叼了一物上来。顼婳看着有些莫名眼熟。 天衢子的化身有心想上前阻止,却冷不防画卷打开——居然是一幅昼开夜合的牡丹图。 顼婳愣住,针法是飞针坊的入门针法,如今在天衢子房中看来,真是十分粗浅。 这是她的绣作,仙茶镇上卖给周老爷那一幅,怎么在这里?她上前几步,右手轻触了一下绣卷,天衢子连忙卷起来,一把将神魔之息弹下去。 神魔之息把并不存在的鼻孔一抬,一融不屑的样子。 天衢子收好绣作,又与顼婳对饮一杯,强行掩饰尴尬,然后说:“彼处事务杂乱,傀首还请自便。若有他事,只需言语一声。” 顼婳应了一声,面前天衢子的化身只陪坐一侧,不再有其他动作。 顼婳不知道他还有无神识在此,独饮其实无趣,然此时的她却希望能够独处——天衢子对她,似乎好得过头了。 如今圣剑之事,于他们来说就是天毁地灭的头等大事,可这样的关头,他却分出一缕魂识,来顾及她的酒菜。不在其位的人,往往不明白此事之反常。而且,仙茶镇的一副戏作,为何会出现在他房里?还深藏在书案底层,珍而重之? 顼婳默然饮酒,这酒并不烈,反而入喉甘甜。是天衢子一惯的风格,敛锋藏芒,看似温和,实则冷淡。 她喜欢上次木狂阳点的酒,辛辣如火。可此时,却觉得原来这种清酒也无甚不好。桌上肉食是迁就她的口味的,俱是红烧肉、猪耳朵、猪尾巴、酱牛肉等等。 独饮其实是无趣的,但有得饮总好过没有。顼婳向来就不是个纠结挑剔的人。 蜃起楼台,天衢子与其他七脉掌院都在参考重铸圣剑的图纸。只有妙音宗掌院拜星还在用丝绢擦椅子——都没有人愿意理他。 这样的关头,确实是不应分心其他的。但怎么可能不分心呢? 天衢子看了一眼顼婳,天光有些黯淡了,她隐在渐渐稀薄的暮色中,苦竹林便不再是清修之所——哪有苦修之所能令人如此神魂相系、痴迷眷恋? 天衢子的化身站起身来,点了灯。屋子里也瞬间明亮起来。 他没有解释今日之事,若此时解释,那他蜃起楼台的本尊,恐怕一个字都说不出来。而他需要一个绝对清醒的头脑,完善圣剑图纸。顼婳亦没有扰他,直到酒足饭饱,她终于向天衢子的化身轻施一礼,独自出了苦竹林。 天衢子没有起身,其实神识一直都在,只是这么安安静静地看着她,便已是岁月静好、光阴温软。 顼婳一直出了苦竹林,便见奚云阶还守在林外。见到顼婳,他忙上前。顼婳问:“云阶有事?” 奚云阶拱手施礼,说:“云阶见过傀首。”顼婳点头,他方道,“敢问傀首,方才同傀首一起入苦竹林的人,是谁?” 天衢子的化身,竟然连他的亲传弟子都不知道。那么载霜归知不知道?顼婳心中诧异,却只是道:“他能自由进出苦竹林,必然不会是歹人。此事待奚掌院事毕,云阶亲自向他问询吧。” 别人的秘密,她无意多说。 奚云阶微怔,此话倒也无可厚非,他说:“傀首说的是,云阶逾礼了。” 他年岁与顼婳倒是相当,为人又温和知礼,顼婳还是很喜欢他的。这时候却突然问了一句:“云阶可曾到过天魔圣域吗?” 奚云阶道:“天魔圣域有九殛天网防守,进出皆需要身带魔息。云阶修为浅薄,蒙师门长者关怀,担心魔息入体难以根除,是以并不曾去过。” 所以,当年天魔圣域,她遇到的,那个带着奚云阶玉佩的人是谁,恐怕不言而喻了。 奚云阶见她神色恍惚,不由关心道:“傀首为何突作此言?” 顼婳回神,微笑道:“无妨,只是天魔圣域亦有许多好风光。若日后云阶有空前来,本座定然好生招待。” 奚云阶自然言谢,顼婳一路离开内门,思及天魔圣域的初逢,旧事竟像是有了重量,沉甸甸地搁在心头。 毕竟身份有别,立场相左,道之殊途,这样的两个人若想求□□愉不可怕,但若想求夜夜欢愉,恐怕欢免沦入执迷痴妄。 何况……其实也不怎么欢愉…… 唉,却偏偏人情欠得有点多。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的耻辱柱之最! 25、女人带刺 第二十五章:女人带刺 顼婳回到房间, 练功的时候都有些心事重重。 而画城,也有人一样心事重重。 祭司神殿,魔将鬼夜来品尝着画城独有的桑葚酒,暗红色的酒沾染了他的唇,他看上去像生啖了活物的恶鬼。太史长令简直不敢直视他的脸——为什么过了这么多年,他还是留着脸上这道刀疤? “这么说,傀首复活在九渊仙宗,你也不知原委?”鬼夜来似乎丝毫不在意自己凶神恶煞的面貌,悠悠问。 太史长令叹了一口气:“将军此言问得违心,我若知情, 那么她就不应在九渊仙宗,而是会在魔尊的圣殿里。” 鬼夜来面上带笑,可惜他笑的时候更令人胆颤:“那么眼下, 大祭司打算如何应对呢?” 太史长令恭敬地道:“她既然活着, 当然一定会返回画城。有魔尊和将军在,难道她能飞入城中不成?只要魔尊擒了她,画城依旧是魔族的画城,傀首也会是魔尊的魔后。两全其美, 何必应对?” 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鬼夜来放下酒盏, 他身材结实健硕,手臂肌肉虬结,动作却颇有几分优雅:“这些年你为魔族做了不少事,魔尊与十二族长都看在眼里。不过阻止傀首回归,恐怕光是这一点表示, 还不够。你知道的,魔尊只喜欢庇佑忠诚的人。” 太史长令一怔,犹豫着问:“那么敢问鬼夜来将军,魔尊的意思是……” 鬼夜来轻笑:“纯血魔傀两千。相信这对大祭司而言,只是小事一桩。” 太史长令顿时变了脸色,这十八年,他为了获得魔族支持,暗暗为魔族提供了不少族人用以繁衍。事情做得隐秘,魔族也还算满意。 但是赢墀的胃口却绝对不止于此——只有放弃画城,缴械投降的魔傀,才能真正合他心意。 太史长令当然不能这么做。就算年老昏聩,他也知道一旦放弃了画城,不论是他还是魔傀一族,都将一无所有。他龟缩不出,赢墀只能尽量压榨。但是两千纯血魔傀,这数量实在是……怎么可能不惊动族人? 鬼夜来站起身来,抖抖披风,带起一身腥风。这种血肉铸就的杀气,让太史长令不由退缩。他冷笑道:“大祭司尽管考虑,魔尊耐心虽然有限,但等个一日两日,还是可以的。” 说完,他拂衣而去。 一群秃鹫,贪婪丑恶。太史长令脸色铁青。 外面有人突然道:“大祭司,念、嗔、痴三君求见。” 太史长令收敛了脸上表情,平静道:“让他们进来。” 衣袂声响,片刻之后,有三人并肩行来。三个人皆是纯血魔傀,既然用以备选傀首夫婿,当然更是万里挑一。念身形纤瘦,容颜妍丽,在军中还有个病美人的诨号。嗔魁梧精壮,行止之间毕是军人的铁血刚毅。痴是刀修,沉迷练功,极为寡言。 此时三人行至太史长令身前,太史长令端坐不动。三人倾身行礼。 这十八年,依仗着魔族的支持,他向军中安排了不少人。这三君虽然名义上还在军中,但毕竟傀首都没了,他们难免就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受到制约再所难免。 待三人礼毕,他终于开口道:“三君不在军中,来此何事啊?” 念声音清丽,洋洋盈耳:“听闻傀首重生,现在正被困融天山九渊仙宗。敢问大祭司,计算如何迎回傀首?” 太史长令冷哼一声:“念君,九渊仙宗素来行事谨慎,若傀首真在融天山,何以会公然走漏消息?”三人面色微变,他接着道,“当初傀首战死,是大家亲眼所见。如今九渊仙宗闹这么一出,无非就是引我等前去送死。你们久经战事,如此雕虫小计竟也看不出来么?” 嗔道:“大祭司的意思,是我们无动于衷,放任傀首流落在外了?” 太史长令立刻加重语气:“嗔君,请注意你的言辞。本祭司已经说过,这只是九渊仙宗的阴谋。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族人因着一个可笑的圈套而白白入彀,从此沦为玄门贼子的生育奴隶,失去尊严与自由!” 痴不说话,念略微沉吟,他姿容当真艳丽,凝眉细思之下,皎若女子:“消息到底是真是假,大祭司至少应该派人探听一下。倘若全无作为,只怕族人心中,也会有所猜测吧?” 太史太令心中厌烦,这三个人,真是碍眼至极。可是倘若顼婳归来,旧账他如何清算得起?他说:“念君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痴君前往九渊仙宗,探听消息真假吧。痴君对傀首一向忠诚,他带回来的消息,想必其他人也必定深信不疑才是。” 嗔皱眉,他为人严肃,经常皱眉,以至于额心都出现了川字纹:“痴一向沉迷功法,不擅变通。大祭司怎可命他前往九渊打探消息?” 太史长令终于站起身来,冷笑道:“九渊仙宗乃龙潭虎穴,痴君修为高深,正可当此重任!好了,此事既然议定,本祭司便静候痴君佳音了。” 念和嗔还要再说话,痴却突然说:“我去。” 后半夜,顼婳刚从入定中醒来,突然听见窗户一阵响。她诧异地起身,只见木狂阳翻窗而入,她拍打着双手灰尘:“顼美人,见你一面可真不容易。” 墙外尘埃堆积,她可谓是灰头土脸。顼婳啼笑皆非:“木掌院有门不走,竟要翻窗,实在令人费解。” 木狂阳瞬间面露怪异之色:“嗯?外面的防护法阵不是出自你手?” 法阵? 顼婳一愣,立刻反应过来——如果说在融天山,有人会不声不响地布下法阵保护她,而这法阵又能逼得连木狂阳都要爬窗户的话,那这个人真是不难猜。 顼婳赶紧道:“方才只顾练功,倒是忘了外间法阵。狂阳深夜前来,可是酒虫挠心吗?” 木狂阳哈哈大笑:“还是你懂我。走走,喝酒去。” 顼婳说:“最近我身份曝露,只怕不宜出融天山。我们就近饮酒,如何?” 木狂阳说:“这有何难,融天山有一赤血峰,平时人迹罕至。却一样受九渊法阵相护。你我去那里饮酒,保管无人打扰。” 哈,这个地方真的人迹罕至吗?都快成小树林了。 顼婳与她把臂而行:“狂阳请。” 木狂阳皱皱眉,说:“可我墟鼎里只有酒,有酒无肉,总是不美。” 顼婳眨眨眼睛,提醒道:“融天山就没有什么走兽吗?”好像载霜归就养了锦鸡啊。 木狂阳眼睛一亮:“顼美人,鹿肉喜欢吗?” 顼婳美眸放光:“妙极,妙极!” 都不用再言语,二人分头行事,一个采蘑菇、捡柴火,一个逮了小鹿,还不忘带上佐料。 赤血峰上,烤鹿肉的香气浸得月光都垂涎。 顼婳与木狂阳相对而坐,中间隔着一堆火,火上支着一条烤架。架上那只小鹿已经变得油汪汪、焦脆脆。顼婳不停地刷着佐料。木狂阳有些忍不住了:“先给我来条腿!” 顼婳笑吟吟地撕了一条鹿腿给她,她一口肉下去,顿觉一天的疲劳都被满口浓香惊散。 顼婳也扯了一条鹿腿,二人以腿骨相碰,且当互敬一杯。月光浓烈,衬得黑石阴森肃杀。顼婳说:“今日,付大长老不会又出来寻吧?” 木狂阳咬了一口肉,小鹿肉肥厚鲜嫩,烤的人火候也掌握得好。她说:“我和你喝酒,他不会反对的啦。现在谁不想巴结着傀首,日后能多分几个魔傀,壮大宗门?” 顼婳轻笑一声:“众人皆知,却只有狂阳这般坦诚。” 木狂阳自饮了一杯,觉得不过瘾,索性抱了一坛狂饮。烈酒顺着咽喉浸流而下,湿透薄衣,她其实生得美,是那种豪迈英气,非是女子二字可压制约束。 她说:“可如果你是一个,会将族人当作利益分配的人,又怎配与我同饮呢?” 顼婳嗯了一声:“没准我还真是。” 木狂阳说:“如果真是,那当初为何要战死在画城之下?那个赢墀,他喜欢你吧?他一直就不想杀你。” 顼婳伸手,白玉杯盏在木狂阳坛口轻轻一碰,发出叮然一声脆响:“我还不至于高尚至此,不过……”她略略停顿,复又含笑:“不过确实也还没有低贱到如他们所想。狂阳再饮一杯吧。” 月下美人盈盈带笑,衣带飘飞、眸中盛辉,木狂阳有片刻目眩,自然又一番豪饮:“我真应该是个男人!这样我就能与你结为道侣。” 顼婳说:“结为道侣何必一定要变成男人,我便觉得,狂阳无一不好。” “哈哈哈哈。”木狂阳将她搂过来:“顼美人,你有时候说话,真是甜得腻人。” 顼婳轻笑:“虽是称扬,却发自内心。我与狂阳,当真一见如故。知交至此,当焚香祭酒,许不变之盟,结金兰之契。” “好!”木狂阳一声狂吼,一巴掌拍下去。顼婳手中酒盏落地,摔成碎片。她索性拿了木狂阳的酒盏,继续开怀痛饮。 木狂阳说:“等明日我便令人准备,我们对天立盟,义结金兰。” 顼婳举杯遥敬:“一言为定。” 斋心岩,天衢子去到顼婳房间,却又扑了个空。他刚一出来,就遇上了寻至此处的付醇风。二人四目相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不快之色。 付醇风问:“人不在?” 天衢子回了一句:“木掌院也不在?”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付醇风直接道:“自何处寻起?” 天衢子倒是颇为意外:“以木掌院和傀首的实力,想必足以自保。” 付醇风冷冰冰地道:“我也作此想。” 二人对望一眼,同时道:“早些歇息。” 片刻之后,赤血峰下,付长老和奚掌院再度狭路相逢。 …… 付醇风以前,其实并不攻于心计。刀修似乎天生都四肢发达,啥啥简单。可是后来被木狂阳搓磨了这么多年,他慢慢褪去了刀修的锋芒戾气,反而是心思深沉了不少。 如今这个关头,傀首身份被公开,魔族肯定会得到消息。顼婳为人如何他尚不清楚,但是木狂阳虽然粗犷,危机意识却十分到位。她不会在这时候带顼婳出融天山。 天衢子也是这般想的。顼婳其实是个极为理智的人,之前她对他心怀恶感,却还是留在阴阳院。为何?就是因为不愿冒险。 现在功体完全恢复之前,她更不会轻易下山。 而融天山如果说有地方安全又不会被打扰的话,那么非赤血峰无疑。 一路上得峰来,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屏住了声息。 黑色的山岩之上,火光明灭不定。美人喝得兴起,轻声唱:“月出皎兮,佼人僚兮。舒窈纠兮,劳心悄兮。月出皓兮,佼人懰兮……” 木狂阳轻声相和,付醇风和天衢子同时止步,隐在山石避风处。一时无话,天衢子突然问:“要来点茶吗?还是大长老与木掌院一样,更喜杯中物?” 付醇风不说话,却默默自墟鼎中取出香茶雪水。二人石上烹水,对坐而饮。 耳边歌声曼妙,天衢子轻抿杯中茶水,只觉今夜赤血峰,连风都格外清爽怡人。付醇风突然问:“如今,你同傀首是否有商谈画城之事?” 天衢子说:“画城魔傀,不可能商谈能得。付长老心中比谁都清楚。” 付醇风说:“所以你是想说,你拼着受七贤戒尺之刑将她复生,苦心助她恢复功体,其实毫无所得?” 天衢子自然不能直道心意,他说:“付长老,我与水宗主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他如今身陷弱水河口,我绝不可能觊觎宗主之位。” 他一语道破付醇风未尽之意,付醇风只是轻声问:“载霜归也这么想?” 天衢子语滞。 当然不啊。天下师长,总是喜欢对儿女弟子寄予厚望。若能登九重青天,便绝不允许他们停留在第八重。别说载霜归了,若宗主之争一旦开端,九脉大长老,谁能不争不夺? 天衢子望向付醇风,正色道:“付长老所虑,吾心了然。但是宗主之位只能空悬。无论我与狂阳实力强弱,此事绝不可提。否则九渊必将四分五裂。魔族虎视眈眈,我等各自为政,玄门万劫不复。”他双手捧杯,以弟子礼敬付醇风:“吾言已尽,也劝付长老立绝此念,否则……” 他极少这般疾言厉色,付醇风问:“否则如何?” 天衢子说:“否则天衢子只能绝付长老之念。” 竖子好大口气!付醇风冷笑:“绝我之念?” 天衢子说:“杀付长老,或者绝付长老之念。” 那一刻他身上气息仍平淡温雅,未露丝毫杀机。可是话语出口,却如薄刃般锋利,可切金断玉。 若是从前,刀修宗师付醇风,想必早已宝刀出鞘,同他一决高下生死。然而现在,付长老仍然端坐茶前,轻声问:“那么你求助傀首,用意何在?” 这个问题,天衢子不想答。他抬眼向上看,木狂阳正搂住顼婳,二人脸都贴到了一处。木狂阳大声道:“义结金兰,为何非要等到明日?今日苍天作证,明月鉴心!我等这便插香磕头,歃血立盟,不好吗?” 顼婳道:“好,来。” 二人燃了树枝为香,还真的开始结拜,念契文的时候,木狂阳说:“哎,真想结个道侣算了。” 天衢子背脊绷真,顼婳说:“魔傀一族的规矩,傀首不能与外族通婚。” 木狂阳说:“也好,我也打算打个男人先试一试。实在不行再说。” 顼婳小声说:“我觉得没必要,男女之事……真是毫无滋味。不如邀月对饮。”奚掌院只觉得膝盖一痛,仿若中了一箭。 “嗯?”木狂阳竖了竖眉毛,“你试过了?” 顼婳立刻一脸正直:“无。我是这般想的。要不付长老怎么这么大年纪也还没有结过道侣呢?” 木狂阳立刻有点牙痛:“师尊以前其实差点就结了个道侣来着。后来……有一晚他醉酒,我那师娘还主动照顾,二人同宿一室。第二天师娘就把他踹了。” 连膝盖中了一箭、痛得站立不稳的天衢子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顼婳扶着她,说:“我就说吧,男女之事,一定毫无滋味。”付醇风快步出去,厉声喝止:“木狂阳!深夜酗酒,胡言乱语,成何体统?!” 木狂阳身子一抖,一拍额头,哀叹:“我醉了,啊啊我醉了,我这张破嘴。”她扇了一下自己的嘴,付醇风脸色铁青,却只是沉声喝:“吊儿郎当,掌院没有掌院的样子!” 木狂阳哈哈一笑,一把勾过付醇风的肩:“今日议事太长,以为师尊困乏,便未打扰。怎知师尊还有如此兴致,居然与天衢子踏月夜游。” 付醇风脸色仍十分难看,根本不理她,木狂阳没脸没皮惯了的,哪怕他的怒意放在心下,转头又拉过顼婳道:“师尊,我今日得了个妹妹,来,看看,我二人像是不像?” 付醇风偏过头,不搭理。木狂阳又转向天衢子,将脸与顼婳贴在一起,问:“天衢子,我姐妹二人像是不像?” 天衢子好歹是给了点面子,抬眼一扫,见月下美人长身玉立,月华尽倾,眼里哪还能得见旁人?他轻咳一声,就算同门至交,也始终不能昧着良心,说:“不像。” 木狂阳立刻扬起下巴:“哪里不像了?” 天衢子可不想跟她在这时候打起来,半天想了一句:“你带刺。” 木狂阳一拍顼婳,大笑道:“女人都带刺,对吧妹妹?” 顼婳含笑点头,天衢子未再多言,但…… 就算是女人都带刺,玫瑰花和狼牙棒恐怕区别还是很大的吧。 作者有话要说:  有人说奚掌院是面瓜,可是奚掌院恐怕是渣一目前为止,所有男主里面对女主最好的一个了吧?哦哦,不过小香风里的瓷少爷也不错的。估计瓷少爷算是最好的一个。 26、千年狐狸 第二十六章:千年狐狸 赤血峰月光如水, 木狂阳、顼婳、天衢子、付醇风,四人一起下山。 然后自然是天衢子捧走他的玫瑰花,付醇风带走他的狼牙棒了。顼婳与天衢子并肩而行,如果说上一次付醇风与天衢子一并出现,她还理解为碰巧相遇的话,现在她已经明白,天衢子和付醇风,都是有意寻人而来。 她说:“这些日子,承蒙奚掌院照拂。昨日问起云阶,才知道原来当初天魔圣域桑林所遇乃是奚掌院。一直以来, 本座错认恩人,奚掌院却为何不提呢?” 天衢子一怔,说:“举手之劳, 傀首何必挂怀?” “好一个举手之劳。”她轻声道, “奚掌院聚我魂魄、为本座重塑肉身,也是举手之劳?” 这当然不是。天衢子迟疑半晌,终于答:“在下已经说过,傀首风采, 令人倾慕。” 哪怕正直得毫无绮色, 也终是令人能够分辨,大约这是一句剖白。顼婳问:“那么,奚掌院是心悦于我了?” 天衢子脚步微顿,此时转头看她。月色清冷,而他眼神炽热。 顼婳直视他的眼神, 问:“那么,奚掌院可愿与我共赴画城,相伴一生?” 天衢子眼中情绪慢慢敛去,她总是比他更坦白直率,可抛过来的,却是一道难题。他说:“师门千年恩养栽培,请恕天衢子无法抽身。” 顼婳当然不意外,说:“奚掌院高情厚义,本座受领有愧。只是道途艰难险阻甚多,人之情|爱,如杂草荆棘,难免有碍清修。掌院既知无望,但该淡然自去。沉迷沦落皆是徒添困扰而已。” 她一番言语,倒也是一片好心。天衢子只觉得凉意丝丝缕缕,自外而入,凝结在心:“傀首说得是。”他轻声叹息。 二人一路前行,踏碎月光千顷,却彼此再无言语。 前面便是斋心岩与苦竹林的岔道,该当分道而行。 顼婳停住脚步,突然抓过肩头的神魔之息递过去,道:“神魔之息,当初说好相易来着。如今奚掌院已赠予月髓,此物,还请不要嫌弃。” 神魔之息瞪大眼睛,像一条即将被主人送人的小狗。天衢子目光垂地,许久,终于伸手接过来。但很快,他重新递过去:“当初迫它认主,原只是关心傀首安危,一时权宜之计而已。如今傀首既然称视我为友,想必区区薄礼,不会拒绝。” 还是要送回来吗?顼婳还没说话,神魔已经的口水已经要喷到天衢子脸上:“区区薄礼?!”它声音又尖又细,端的十分生气,“你说清楚,谁是薄礼?!你这个玄门快男,你凭什么……唔唔唔……” 顼婳的手几乎是掐住它的脖子,把它放在肩头,然后低喝了声:“闭嘴!” 神魔之息仍然气得发抖,天衢子脸都绿了,气氛顿时尴尬得诡异。顼婳只得说:“天色已晚,就不再打扰奚掌院了。” 天衢子欠身施礼,眼看她向着斋心岩而去。月光无垠。 第二天,顼婳仍然在斋心岩正常讲学。这些天她上的课,早都超过大执事净无泥了。外门弟子此生接触真正法术的时间不多,她也就把打算把水法传授到底。时间有限,就别学阴阳院的杂家了。 正讲着,突然外面有人道:“傀首,奚掌院有请。” 顼婳意外,快步出了学堂,就见天衢子和奚云阶站在不远处。她以眼神示意——怎么回事? 奚云阶明显神色焦急,此时上前道:“傀首,云清失踪了。” 顼婳莫名其妙,奚云清乃阴阳院掌院二弟子,就算真的失踪了,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不待她发问,天衢子就递过来书信一封。顼婳拆开,上面字迹还挺熟悉:“明日午时,栖风渡。以傀首交换奚云清。” 呃…… 天衢子问:“傀首可知发信者身份?” 顼婳拍了拍额头,几乎不用鉴别字迹,光看这没头没脑的举动,她就知道是谁。她说:“痴,魔傀四君之一。平时办事没脑子,掌院勿怪。” 奚云阶连忙问:“傀首是否有办法与之联系?毕竟师妹性子急躁,还请傀首提前支会一声,以免她有危险。” 顼婳摇头:“放心吧,痴这个人……”她突然也有点头痛了,“他说明日换人,明日午时之前,云清便绝不会有危险。” 天衢子说:“此人行事……颇为鲁莽,画城怎会派他前来营救傀首?” 行事不明,立刻打草惊蛇。鲁莽二字,倒也真真适合痴君。他毕竟眼光锐利,心思也极为缜密,一眼便看透关窍所在。顼婳说:“也不能这么说,毕竟痴修为还可以。”说吧,促狭一笑,“比起奚掌院的二弟子来说的话。” 天衢子一滞,目带无奈。顼婳问:“奚云清的下落,阴阳院无法追踪吗?” 天衢子说:“有。阴阳院弟子随身玉佩,痴君并未丢弃。” 顼婳奇怪:“那奚掌院为何不即刻前往找寻?” 天衢子说:“痴君并不适合‘营救傀首’这样的任务,有人派他出来,恐怕用意不纯。既然用意不纯,趁他外出截杀的可能性极大。阴阳院追查云清行踪,阴阳双鱼佩会有气息回应,必定会暴露他的行踪。若是因此引起他仇家注意,恐怕云清亦有危险。” 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千年狐狸。 顼婳说:“奚掌院所虑周到。痴君此人虽然冲动,却并不凶残。而且云清被掳一事,想必掌院也不想公开。便静待明日栖云渡换人,如何?” 天衢子说:“听依傀首。” 顼婳拱手:“多谢掌院。” 只可惜该谢的地方太多,于是这个字反而显得飘飘忽忽,一点重量也没有。 奚云清真的快要气炸了——她居然被人绑|架了! 而且禁锢她不是术法,一根拇指粗的麻绳捆得她怀疑人生!她怒道:“何方贼子,竟然敢对本姑娘下手,你可知本姑娘是谁?!” 然而面前的男人像是聋了,一言不发,奚云清有心以术法斩断麻绳,然而只觉得浑身酸软,竟是一点灵力也无。面前男人端了水过来,她哪肯喝,怒道:“你是谁,到底有没有听见我的话?!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男人一手捏住她的鼻子,奚云清一愣,半碗水已经被咕噜噜灌下去。那水微苦,她心中大骇——周遭一片密林,她一个姑娘家,被麻绳捆着。一个陌生男人再给灌下一碗味道古怪的水…… 越想越觉得重口啊!! 她大声呛咳,半晌问:“你给我喝了什么?!” 男人仍旧不理她,在不远处坐下来,这里本应少有人来,但是一点声响隐隐约约地传来。他立刻警觉地竖起了耳朵——天衢子这么快就找来了? 他回身提起奚云阶,轻飘飘跃到树上。奚云阶气得脸都红了:“你要干什么?我警告你立刻放了我,否则我师尊一定会把你砍成九九八十一段!” 男人当然是痴。这时候他终于说了一句话:“不是天衢子。” 奚云清狐疑道:“原来你不是哑巴!”那声响更近了些,她也放低了声音,问:“你怎么知道?” 却见痴神情微变,她转头看过去,只见前方,一行人也是老鼠一般警觉地想要穿过密林。痴眉头紧皱——这些人居然是魔傀。但并不识得——魔傀四君,其实在画城身份十分高贵。等闲魔傀根本近不得身,他认不得很正常。 奚云清毕竟见多了,说:“是魔傀猎手。” 痴终于问:“什么魔傀猎手?” 奚云清冷哼一声,痴身上的桂花甜香,虽然不比顼婳浓烈,但是也是缠人得很。她说:“你不是魔傀吗,连这个也不知道?他们专门捕捉魔傀贩卖的。” 痴眉头皱成了饺子褶:“魔傀自己贩卖魔傀?” 奚云清白了他一眼:“这有什么好奇怪的,魔傀多昂贵啊。哎,说起来,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多少银子一只?” 痴不理她,只是盯着渐渐靠近树下的一队人,中间果然有十个被封禁灵力的魔傀,如同货品般捆在一起。痴悄无声息地抽刀在手,奚云清慌了:“你疯了?魔傀猎手修为都不弱,你……” 话没说完,痴已经跳了下去,倒是把她横放在树桠上。奚云清左右挣扎不脱,看着腰间玉佩还在,正想师尊应该会很快找来。 下面打斗声起,她伸头去看,正逢一股血泉冲天而起,喷了她一头一脸。 奚云清只觉腥味扑鼻,胃里一阵翻江捣海。血线视线里,只见那个绑了自己的陌生男人如杀神临世。同为魔傀,他下手却毫不容情。 有眼尖的认出他身份,喊了一声:“痴君,痴君饶命,饶……” 话音未落,又是一颗人头飞出数丈,腔子里鲜血喷溅,林中瞬间弥漫起一股腥气。 痴君……魔傀四君之一。 奚云清似乎有点明白他为何而来了。她没说话,下面的魔傀果然不是庸手——也不可能是庸手。如今魔傀十分稀少,也更加贵重。多少人靠捕捉他们大发横财? 实力若不够强,如何能分得一杯羹? 痴背后中了一刀,可他如同毫无知觉,手中刀丝毫没有停顿,拼着身后人刀口入骨,仍然将面前魔傀拦腰斩断。奚云清遍体生寒。 其实严格说来,痴君虽然修为高于她,却实在到不了三招之内能制服她的地步。但是一旦实战,立刻便看出差别。他的临敌经验远高于她,哪怕受伤,整个人攻守依然丝毫未乱。 奚云清很少看到这样残酷的生杀打斗。她受师门庇佑太久了,真正遇险,也不过是上次带顼婳回阴阳院,遇到贺心璧那一次。 可是当时有顼婳拖延,而且师尊几乎立刻就赶来了。就连贺心璧等人被擒获,也远没有这般血腥。 她只觉得胃里一阵又一阵的难受,脸上的血干了,更泛出难闻的气味。 战局中,痴又受了一剑,但与他对战的魔傀却被他一刀劈开,整个脑袋都裂成两半。一队魔傀被全歼,他杀起同族来,亦是干脆果决,毫不容情。 十个被捕获的魔傀此时都看呆了。痴砍断将他们捆在一起的丝绳,又解开他们身上的术法禁制,问:“知不知道这些人是谁?” 有人认得他,小心翼翼地答:“回痴君,这些人似乎是被画城逐出的亡命之徒,经常抓捕魔傀,卖给魔族。我已经有几位亲友被他们抓走。但其他来历,我等并不知情。” 痴点点头:“你们走吧。” 其他人互相看看,同时跪地道:“痴君……如今画城之外的魔傀,几无容身之地。大祭司可有发话……我等,应该如何自保?” 痴看了他们一眼,缓缓说:“返回画城吧。” 几乎已经是最为无力的回答。这些魔傀也明白了,同时向他磕头跪拜,终于互相搀扶着,准备行出密林。痴看着几人血污沾身的背影,突然说了一句:“外面有传言,傀首重生了。” 十个魔傀同时回身,奚云清躺在树上向下看,视线颠倒,但这十个人脸上同时焕发的光彩,她却看清了。有人道:“痴君,是真的吗?” 痴说:“我正要证实。” 这些人脸上出现忐忑不安之色,树上,奚云清突然说:“是真的。”大家这才发现她,她扬声道:“你们傀首还活着,应该很快就会回到画城了。” 他们眼里散发出一种奇异的光辉,十个人像是被注入了什么力量。甚至不再需要同伴搀扶,他们说:“我们这就返回画城,痴君保重。” 痴点头,待他们走远了,他一拍树杆,奚云清只觉得树桠一震,她整个人翻坠下去。一声惊叫尚未出口,她已经被一个人接在怀里。痴的身体,肌肉紧实得有些坚硬。 她被硌得生疼,痴却突然问:“傀首当然安然无事?” 奚云清生气:“当然啦,我家师尊待她,可比你客气有礼多了!” 痴一听,立刻换了个姿势挟住她,确实要客气一点,不像扛麻袋了。她怒道:“找个地方让我洗洗啊!” 林中当真有个小湖,水还算清澈。痴把奚云清放在地上,奚云清气得:“你不把我放开,我怎么洗?” 然而痴只是抽了她腰间的丝帕,沾手打湿,一点一点,替她擦掉了脸上的血迹。她头发也沾了些,凝结在一起。他细心地一并打湿,用手指梳开。 奚云清仰面躺在地上,就这么看着他一点一点地打理自己。她突然想起什么,说:“行了,你先管管你自己的伤口吧。你要是不行了,记得死前先把我解开啊!” 痴居然应了一声:“好。” 奚云清顿时有点不安了,问:“你会死吗?” 痴反手摸了摸背上的伤口,说:“不知道。” 奚云清呆住——看你这么镇定,我还以为你胸有成竹呢!要不要这么坦诚!她说:“那你还不快找个医修?!你身上没药吗?” 痴把她打结的头发全部梳开,才说:“没有。” 奚云清说:“我身上有!你先……”正说着话,突然身后传来哭泣之声。痴一回头,发现一个小孩——魔傀一族的小孩。 他皱眉——荒山野岭,这里怎么还有个小孩? 小孩子哭得厉害,但他还是上前:“你是何人?” 孩子约摸六七岁,长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身上桂花的甜香飘飘浮浮,合着奶香,更令人怜爱。痴上前抱起他,又问:“你的父母呢?为何独自出现在这里?” 孩子擦着眼睛:“叔叔。”他凑近痴,使劲闻了闻,像是找到亲人一样抱着他大哭,“我是被他们抓来的。”他一指地上的尸体,又抽泣着道:“我想娘,路上哭,他们就把我丢了。我不知道怎么回家……” 他奶声奶气,痴说:“你爹娘叫什么名字?” 孩子哭得身子一抽一抽的:“我爹叫……”话音未落,痴只觉得心口一凉。他低下头,看见一把匕首没入自己胸口,而匕首刀柄正握在孩子手上。 他咧嘴一笑,轻声说:“叔叔,你上当了呢,哈哈。” 声音依旧奶声奶气,透着纯真无邪。 奚云清躺在地上,却看得清清楚楚。她惊叫了一声,痴抱着孩子的手松开,高大的身躯向往而倒。 孩子跳到地上,拍拍手得意地道:“娘,出来吧。” 林子里,一个女人慢慢露出了头。奚云清一头雾水,女人走到孩子面前,摸摸他的头,夸奖道:“真是娘的好帮手。” 孩子居高临下地看了眼躺在地上的奚云清,问:“这个女人怎么办,娘。” 女人说:“她一定就是奚云清了,杀了她,我们任务就完成了。” 孩子点头,他生得冰雪可爱,然皱眉思索的样子,却令人毛骨悚然:“怎么杀呢?” 女人哈哈大笑:“她身为阴阳院掌院的嫡传弟子,修为必定不弱。我儿已经不小,不如就将她给我儿进补,让我儿也尝尝男人的美妙滋味吧。” 奚云清心中震惊:“你到底是谁?”你儿子才七八岁啊!这么小的孩子,你想让他干什么?! 女人用脚踢了踢她的脸,说:“鬼母聂红裳。记住了。”说罢,转向小男孩,道:“儿子,来吧。” 小男孩看了一眼奚云清,正要上前,突然身后一声响。鬼母聂红裳一声闷哼,小男孩儿回过头,只见已经倒地的痴不知何时突然坐起,一口重刀将聂红裳拦腰斩断。 刀锋太过,血过了半天才疾痛而出,聂红裳惨叫一声,小男孩已经灵活跳开。 痴想要再抓住他,却是有心无力,胸口血流不止,他最后一点力气,悄悄斩断了奚云清的麻绳,并解开了她的灵气禁制。 灵力渐渐恢复,奚云清却躺着没动——人经历了一点事情,总是要学会长大的。这小孩狠毒精明,若是见自己功力恢复,恐怕掉头就跑。但是此时痴已经重伤不支,他母子二人却是为了杀死自己而来。 如果自己不动,他可能会返回。 果然,男孩子虽然跳开,但却未走远。眼见痴君已经气绝,他走到奚云清面前,一把剑起痴君的重刀,就要砍断她的咽喉。 小小年纪,竟然毒辣至此!奚云清一把托住他手上重刀,灵力一震,小男孩哇地喷出一口血来,顿时坐倒在地,半天起不得身。 奚云清有心杀他,但是他眨巴着眼睛:“姐姐……”他眼里泪珠滚滚,“我错了,姐姐……人家还是小孩子,都是家里人逼迫才出来骗你和哥哥的……” 若不是见过他方才手段,奚云清真是忍不住要信了。可是眼下让她杀了这小孩,她却实在是下不了手。当下只得封了他的灵力,将就先前的麻绳,将他捆了个严严实实。 而这时候,地上的痴,鲜血已经汇入了小湖里。奚云清第一次见有人受这样严重的伤,这个人……一定已经死了吧? 她伸手探他呼吸,却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他还活着。 她取出身上的阴阳双鱼佩,想了半天,还是同时轻按一双鱼眼,随后轻轻一转,一颗丹药落在手中。她掰开痴的嘴,慢慢喂进去。 而痴却已经气若游丝,无论如何,这丹药也是咽不下去了。奚云清急得跺脚,那小孩虽然被绑了,却阴阴地笑:“蠢死了,你跟他嘴贴嘴,用舌头帮他顶下去,不就行了吗?” 奚云清回身踢了他一脚,半晌,抽下自己发钗,掰开他的嘴,钗尖儿探进去,用力一戳,丹药往喉间一滚。痴终于咕地一声,吞了下去。 奚云清拍拍手,哼,跟我玩套路! 她双手插腰,十分得意。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这孩子是谁~ 27、便宜儿子 第二十七章:便宜儿子 密林里, 鬼母聂红裳身死。她的儿子被麻绳捆缚。痴也身受重伤。 奚云清一粒灵丹喂下去,他总算是恢复了些许生气。奚云清松了一口气,立刻就想使用玉佩联络师门,她身后,那个小男孩哼了一声:“劝你最好别动。” 奚云清对他可没什么好脸色,这小东西可真是连心肝都黑透了。她说:“你又有什么坏主意?” 小男孩傲慢地一扬头:“这玉佩在身上,九渊仙宗应该早就能找到你吧?为什么他们没有来?” 奚云清一愣,说得也是啊。她看向小男孩,小男孩一脸鄙夷:“因为魔族对你们九渊仙宗的弟子信物,可是熟悉得很。你要动用这玉佩, 万一把魔族招来……”他上上下下打量了奚云清一番,阴阴一笑。 奚云清只觉得遍体生寒,她问:“你和你娘, 是怎么找到痴君的?” 小男孩冷笑:“很难吗?你出门在外, 天天用这玉佩跟你师兄聊天。我们本来是要杀了你嫁祸给这个笨男人的。” 奚云清手心里全是汗,她连几时被人盯上都不知道。她问:“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如果引来魔族,你不是正好逃跑吗?” 小男孩不耐烦地动了动身子:“魔族的人哪有你智商低。”而且心也软。落在她手里,好歹哭一哭, 就能保住一条命。说不定还能找到机会逃跑——如果运气好, 带上她的脑袋逃跑都大有可能。 “你说谁智商低?!”奚云清又踹了他一脚,她一生也没这么粗暴地对待过一个孩子,但这小孩实在太气人了。 小男孩不想在这时候跟她计较,哄小猫小狗一样说:“我我我,我智商低, 好了吧?你还是快帮他疗伤吧。他血都要流干了。” 奚云清怒瞪他一眼:“还不是拜你所赐!我警告你别打什么歪主意,别以为你是个小孩,我就不会杀你。” 小男孩哧笑了一声,他其实长得十分漂亮,只可惜眼里一丝邪气,破坏了纯真。 奚云清低下头,也想为痴君疗伤,但是这从哪里下手啊…… 她皱着眉,得先为他止血。阴阳院是杂家,她有上过医修的课程。她俯身,把痴的衣衫解了,刀修的身体真是精壮。她闭上眼睛,简直哪里都不敢看。 旁边小男孩笑嘻嘻的,他一笑的时候,眼中的戾气便融化了,变成了个漂亮得过了分的孩子:“姐姐,你要是不好意思,不如我来帮你啊。” 奚云清当然不会上他的当,经过这一件事,她便学乖了一些。无论这小恶魔说什么,也绝不能放开他。她运功替痴止血疗伤,九渊的功法十分正宗,痴又服下灵丹,身上的外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好转。 他意识有些恢复,看了蹲在自己面前的奚云清一眼,她指尖按在他的伤口上,他的皮肉如被春风吹抚的草木,快速生长。 片刻之后,感觉身体又有了一丝力气,他推开奚云清,说:“先离开这里。” 奚云清嗯了一声,正要提起地上的小恶魔,痴却已经自己伸手,将他拎了起来。 小恶魔伸着小腿乱蹬:“姐姐……姐姐……”他眼睛里又泛出泪花,看着地上鬼母聂红裳的尸首:“我跟我娘相依为命这么多年,如今她老人家死了,您发发慈悲,就让我把她埋了,让她入土为安吧。” 奚云清皱了皱眉,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可是这小东西的话岂能相信? 她犹豫,痴可不犹豫,随手捡起地上的腰带,一把堵住了小恶魔的嘴。 小恶魔一路呜呜呜,极为愤慨的模样。奚云清说:“你有伤在身,我来提他吧。” 痴摇头:“此童极为狡诈狠毒,危险。” 奚云清问:“那我们现在去哪?” 痴有些为难,平时有念和嗔操心,他不太用脑子。他说:“找个地方,避人养伤。明日栖风渡,去见傀首。” 奚云清这才想起来,是了,自己是被这个人掳来的。她顿时气鼓鼓的:“你这个人,也太莽撞了。倘若傀首真的被困在融天山,你绑了我,九渊为难她怎么办?” 痴不说话,奚云清同他一路前行,因着伤势未稳,二人也不敢住店,只能找了个山洞。痴把小恶魔往旁边一扔,自己打坐。 奚云清方才为他治伤,也颇为劳累,只是洞里毕竟淤泥杂草的,一股子霉腐之气。她这样的名门弟子,虽不说金枝玉叶,却真是没吃过苦的。 她颇有些为难。 痴本已入定,此时却突然站起身来。奚云清一惊,见他提刀一劈,刀风一荡,削去地面半尺厚的一层淤泥,露出一片岩基,平整光滑。 奚云清心中一惊——原来魔傀一族,也有高手。 她使了个清洁的法咒,把这片岩石打理干净,终于用它当床,勉强睡去。 小恶魔就在淤泥堆里,土并不湿,只是气味难闻。 他却没有奚云清那么讲究,等到二人一个睡着了,一个专心疗伤之时,他右手微动,袖中一个小瓶子滑出来。他眼望二人,脸上一丝笑意,不像小童,更像千年厉鬼。 一声轻响几不可闻,小瓶瓶塞打开。 一股气息悄无声息地漫延开来,痴猛地睁开眼睛,只觉整个世界都暗下来,洞口站着一个人,竟然是赢墀! 他顿时一刀劈过去。奚云清睡得正香,猛地刀锋接近,幸好她也还算警觉,一个歪身,已经翻出洞外。然而痴的第二刀紧接着过来。 奚云清发现他虽挥刀,但双目紧闭!她一边躲避,一边查看山洞,只见小恶魔眼神快意。 这是……中了毒,产生幻觉了吗? 那为什么自己无事?她一低头,看见阴阳院的玉佩,对了,这玉佩素有护身之效,能隔绝大多数毒物。这时候她还来得及想——原来阵宗没有吹牛啊! 她只好喊:“痴君?痴君,醒醒!” 可是身在幻觉之中的人,却无法被言语惊醒。 奚云清思来想去,她又聪明了:“痴,我是傀首顼婳。” 面前的痴明显愣住了,有效!奚云清得意洋洋,魔傀四君一向忠于傀首,自己这招用对了。她说:“你要执刀杀我吗?还不快把刀放下。” 痴显然有些动摇,面前的赢墀,真的变成了傀首顼婳。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挣扎着叫了一声:“傀首……” 奚云清简直对自己的智商竖起了大拇指,她说:“是我。” 痴慢慢走过来,以刀支地,屈膝半跪。奚云清说:“把刀给我。”她伸出手去,痴却突然握住了她的手。她怔住,痴低下头,轻轻吻在她手背上。 奚云清只觉五雷轰顶,她哪里知道——魔傀四君,可是画城傀首的夫婿候选人呢! 痴自幼被选在傀首身边,一切功法武艺都由顼婳亲自教导。从小他就知道,自己是她的人。无论将来能不能得她青眼,都只能是她的人。 四君之中,哪怕未与傀首成婚,也只能终身侍奉傀首,不能婚娶。 是以,能与傀首成婚,是他们一生幸事,也是心底最隐秘的渴望。 他整个脸颊都贴到了她手背上,奚云清一张脸火辣辣的,却不敢动——谁知道他会不会又突然发疯啊? 痴像个孩子一样,握着她的手,汲取所有的温暖。奚云清将他的刀拿在手里,心却有点软。于是一只素手任由他亲吻依靠,掌心手背像时不时有一只小飞虫栖落,微微刺痒。 最后,痴睡着了,这一觉远比入定安稳,他眉头也舒展开来。能够选在傀首身边的魔傀,都是万里挑一的。这个人真是十分英俊。奚云清任他依靠着,男子热气重,她整个身子都是暖和的。 “这个傀首,还挺有艳福的。”奚云清想。 顼婳和天衢子一直找到后半夜,终于是沿着二人留下的痕迹,找到了这里。 然而刚刚来到洞口,天衢子立刻面色铁青。他很少怒形于色,但眼前这个登徒子,竟然与他的弟子依偎在一起,二人俱睡得正香。 幸好找到这里的只有他和顼婳两人。他咳嗽一声,奚云清睁开眼睛的时候还有些懵懂,以为是在阴阳院自己的卧房里。然而一眼看见的师尊,再一看自己拥抱依偎的陌生男子,她像被踩了尾巴一样,一蹿老高:“师、师、师尊!” 天衢子目光如刀,寸寸刮过痴。他还未醒,顼婳已经蹲下来,伸手查看他的伤势。 “他就是痴?”天衢子心底对这魔傀四君之一的印象顿时跌到冰点。 奚云清很是心虚,她解释道:“师尊,昨夜他似乎中了烟障之毒,生成幻觉。” 天衢子沉声道:“他产生幻觉,你便与他……云清,为师虽不愿以男女之防那一套约束你等,但亦不可如此草率轻浮!” 顼婳一边替痴解毒,一边回头看他。他活脱脱像一个女儿被登徒子占了便宜的老父亲。 傀首只觉好笑,然而下一刻就不大笑得出来了——奚云清是真的怕自家师尊,她立刻说出了真相:“不是这样的,师尊。他持刀伤人,我想着魔傀四君,素来是忠于傀首的,于是假作傀首,这才止住了他的杀机。他……他靠着我入眠,只因以为我是傀首罢了。” 顼婳:“……” 天衢子眼中凝结了一层寒意,像是个愤慨于女儿被占便宜的老父亲,突然发现这流氓还觊觎自己爱妻。 ……不!开!心!! 顼婳倒是淡淡道:“此毒名为心生万象,好在你机智,否则后果堪忧。” 奚云清被表扬了一下,终于高兴起来:“傀首,痴说他是来找你的。” 顼婳点点头,痴也在此时方睁开眼睛,一眼看见顼婳,他眼中满是犹疑:“傀、傀首。您当真无恙吗?” 顼婳拍拍他的肩:“此地不是说话的所在,先回融天山?”后半句却是问的天衢子。 天衢子沉声道:“痴君既已寻来,傀首随他返回画城即可。哪里还需要回融天山?” 顼婳一怔,这个人平时可从不这样。她上下打量一番天衢子,好在人在屋檐下嘛,低个头不算什么。她说:“本座功体尚未完全恢复,痴君也身上带伤,这不是只能依托奚掌院庇佑吗?” 庇佑这个词,用得十分合意。奚掌院心中恼怒略微下降,道:“走吧。” 痴看看二人,只觉得怪异——阴阳院奚掌院,自己与他素未谋面,为何他对自己恶感十足? 好在傀首都不在意,他也不好多问。画城情况,毕竟不宜在玄门之人面前提及。他只好勉力站起,奚云清还帮他提着刀,这时候天衢子一记眼刀过来,奚云清赶紧把刀还给他。 几个人正要走,奚云清突然想起一个小祸害来:“对了,师尊,洞里还有个小孩,是鬼母聂红裳的儿子。” 她后面的话还未出口,天衢子已经大步入了山洞。里面果然有淡淡的心生万象的味道。天衢子眉头微皱,一把将里面正在磨绳子的小恶魔抓起来。 小恶魔已经呸掉了塞嘴的腰带,此时落入他手上,心知在劫难逃,他抬头抽咽着道:“仙长,这是个误会……”后面的话尚未出口,冷不防嘴里一根毒针射出,直奔天衢子面门。 可惜这样的突袭,对付这些随时戒备的老狐狸是不够的。天衢子侧脸躲过,道:“你小小年纪,心思竟然恶毒深沉至此!” 小恶魔冷笑:“少废话,你们杀了我娘,小爷我只要活着,就要将你们凌迟碎刮,一个不留!!” 这小东西,杀了吧,毕竟只是一个六七岁的孩子,有违仙门道义。不杀吧,此子丝毫不知悔改,留之定成后患。天衢子眉头微皱,同奚云清一样,俱是十分苦恼。 然而正沉思犹豫间,突然耳边只听得顼婳的声音,五味杂陈一般:“你……你是鬼母聂红裳的儿子?” 天衢子一怔——怎么,你们还是旧识? 小恶魔闻言,也颇为奇怪,抬头看过去。顼婳几乎是扑上来,立时红了眼眶:“你真是聂红裳的儿子?” 小祸害脆脆地答:“是啊,你认识我娘?” 顼婳眼中一颗泪摇摇欲坠,这可是很崩人设啊!天衢子一头雾水,纵然智计无双,一时之间也是看不懂了。奚云清和痴同样目瞪口呆。 顼婳颤抖着伸出手,抚摸眼前孩童的头发,然后指腹慢慢滑过他高挺的鼻梁。这小子生得真是极为貌美,魔傀的血脉优势在他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顼婳眼泪滴落:“孩子,我可算找到你了!!” 说罢,抱他在怀,先时还努力压制情绪,随后却忍不住眼泪疯涌。小恶魔惊呆了,顼婳一句话石破天惊:“孩子,我才是你的亲生母亲!” 如同一记惊雷在头顶炸开,诸人都被惊得后退一步。 小恶魔也平生第一次惊呆了,他娘聂红裳死的时候,他都没有这样震惊过。天衢子脸都白了,但是他心思何等缜密,不消细想便知不对。这孩子最多六七岁,六七年前,顼婳还在仙茶镇,神识未复,哪里来的机会生孩子? 可是小恶魔不知道,他呆呆地道:“什、什么?” 顼婳抱着他,一摸他骨龄,就知道这小子最多六岁半。她泪如泉涌,哀痛之色溢于言表:“六年零七个月前,母亲生下你之后,鬼母聂红裳前来寻仇。趁母亲产后虚弱,抢走了你。这么多年,我四处打听,始终没有你的消息。儿啊,你可知这么多年,为娘是如何撑过来的……” 小恶魔目瞪口呆,天衢子:“……” 顼婳还在继续她的表演:“我终于找到你了,”她指腹轻轻擦拭他的额头,他额头被痴扔在地上的时候擦伤了。顼婳说:“孩子,这些年你过得好吗?” 其实,分不清好不好。小恶魔被她的演技震撼了,竟然想,很小的时候,他并不能从别人的痛苦中获得快乐。后来是母亲慢慢引导,他终于学会了漠视他人生死,也享受别人的痛苦。 他不知道什么正确,也不明白何为错误。但聂红裳是他的母亲,她既然这么教他,那他便接受一切教导。但是今天,有人告诉他,聂红裳不是他的生母,而且可能是害他与生母失散的仇敌! 那么聂红裳教他的一切,是对的吗? 小恶魔心中摇摆不定,顼婳把他抱起来,轻轻拍拍他的背,说:“好孩子,我们回家。” 小恶魔智商还是在线的,立刻问:“你说你是我母亲,那我爹是谁?这么多年我也和我娘行走江湖,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画城傀首在寻找自己儿子?” 小子还挺精明。但是他没有立刻骗顼婳为他解开绳索,这点小小的破绽,却给了顼婳全部的信心。小狐狸再聪明,始终还是比不过老狐狸的智慧。 顼婳说:“画城规矩,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你的父亲,乃是仙门中人。母亲一时之间,并不能公之于众。” 这话,小恶魔信了六七分,毕竟他身上确实有一部分仙门血统——聂红裳是仙门败类。她本就贩卖魔傀,为了多个帮手,使用魔傀生个孩子一点也不稀奇。 小恶魔却不依不饶,追问道:“我爹是谁?” 嗯?这个问题还是要好好考虑的,万一答得有漏洞,以后这小子找到线索,还是比较麻烦。顼婳正打算先行搪塞,突然她身边,天衢子上前一步。 顼婳:“……”老匹夫,你上赶着占我便宜可不行啊! 顼婳正要说话,小恶魔的目光却已经落到他身上,他沉默不言,小恶魔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这样一想,还挺好解释的——傀首不能与外族通婚,而九渊一脉掌院,也不能公开与魔傀的私生子。 而且他资质不凡,如果说根骨遗传来自天衢子,也是解释得通的。 小恶魔顿时蹙眉,显然一时之间,找不到这番言语的破绽。 顼婳慢慢解开他身上的绳索,奚云清想要开口,天衢子挥手制止了她。奚云清也是目瞪口呆——师父和……傀首的儿子?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就这样多出一个师弟了吗?不对吧,六七年前,师尊就已经和傀首……那个了? 痴也显然惊异,只有一人心中恼怒烟消云散,心中雨过天晴,云开雾散。 顼婳抱着小恶魔,心情上佳——这样根骨的孩童,哪找去。 聂红裳,你这儿子我笑纳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恶魔最后的困惑:其实要知道这事真相也容易,只要看看面前二人是不是真的有一腿…… 感谢 liaott 小土豪的浅水炸弹。 感谢 nephthys 小可爱的火箭炮 感谢亲爱的 蛋蛋妈 牛牛超人 ~~ 还要感谢其他小伙伴的地雷,因为最近是手机更新,没有办法查看后台,所以没有每天感谢。堆得多了,全部放在这里很影响手机阅读翻页,所以没放。但是一直铭记在心。没说的,渣一多多更新回报吧!! 28、私自加戏 第二十八章:私自加戏 一行人自密林返回融天山, 痴君很是不安,几次欲言又止。显然融天山上的九渊仙宗,他并不信任。 顼婳抱着小恶魔,心里却是高兴的——魔傀一族的能人太少了,她捡了个漏,能不高兴? 只有小恶魔趴在她肩头,将信将疑。 顼婳的话,他尚未完全相信。但是他也不能什么都不信。毕竟这件事可信度太低,但又不是全无可能。 他虽小小年纪,但行走江湖, 却经历了不少事。跟着聂红裳,别的没学会,人性的丑恶见识了不少。没这么容易受骗。 他吸了吸鼻子, 抬眼看向天衢子。不期然地, 发现天衢子也在看他。 他略有几分心虚地避开天衢子的目光,嗅着顼婳身上熟悉的香气,到底是小,慢慢沉入了梦乡。天衢子一直留意他的动静, 本是担心这小祸害骤起发难, 袭击顼婳。 见他睡着,不由松了一口气。 一路回到九渊仙宗,痴几乎是未得他吩咐,便随顼婳向她的住处走去。 天衢子立刻沉声道:“痴君远来是客,请客苑歇息。”连奚云清都看向他, 毕竟顼婳是傀首,将她安置在外门,而痴却在客苑,似乎不太妥当。 痴也觉得不妥,他同样板着脸道:“不必,我侍奉傀首就好。” 侍、奉! 天衢子脸色阴沉地将要下雨:“客随主便的道理,痴君似乎不懂。” 痴还要再说话,顼婳说:“他身上伤势沉重,还请奚掌院代为照料。” 天衢子终是回头吩咐:“云清,为痴君延医。” 奚云清再怎么单纯,也是看出自家师尊对痴态度不善,她立刻便对眼前人换了看法——师尊都觉得不是好人的,定非善类! 她几乎是押着痴去了客苑。 顼婳说:“痴性格直率,不善变通,还请奚掌院不要见怪。” 天衢子道:“傀首对魔傀四君,真是爱护有加。”态度有点不好,顼婳当然察觉了,说:“奚掌院乃九渊一柱,玄门巨擘,何必同他一般计较?” 天衢子当然知道这显得气量狭小,但是侍奉两个字,就如一口恶气堵在心里,令他不快。 顼婳说:“说起来,我房间逼仄,养这孩子十分不便。是否有劳奚掌院调整一二?”毕竟你可是当了人家爹了! 天衢子迟疑半晌,道:“苦竹林……有空余的地方。” 顼婳说:“奚掌院的意思是,让我搬入苦竹林居住?” 天衢子沉吟道:“孩子可以暂居苦竹林,傀首随时可进入照看。”有了之前的事,奚掌院学会了举一反三。 顼婳冷笑:“奚掌院,此子乃我十月怀胎所生,我是他的亲生母亲。依你之意,分明是要离隔我们母子!” 天衢子微怔,顼婳眸子微动,示意他——小东西醒了。 老狐狸们何等默契,天衢子立刻蹙眉道:“他亦是我的骨血,婳婳。” 一句婳婳,叫得顼婳鸡皮疙瘩差点掉下来——你再这样没法搭戏了啊!她瞪了天衢子一眼,却只能道:“那只是意外!天衢子,他必须留在我身边。” 小狐狸自以为精明地装睡,耳朵却不由自主地竖起来。天衢子听见她的声音直呼自己道号,心里如一阵微弱电流蹿过,战栗而舒适。他正要出言,神魔之戏突然精神大震,在他脑海中道:“剧情随便编哦,傀首没法拒绝哦!” 天衢子垂眸,一字一句,道:“傀首幼年一诺,天衢子铭记在心,数百年洁身自好,只为等待傀首。而画城虽立四君,傀首也立誓除了奚某绝不另嫁。你我二人情根爱胎、至死靡他,何为意外?” 顼婳脑壳痛……你再加戏!你他妈的再加戏!!你没道侣关我屁事!我不嫁四君关你屁事!! 她恨不得跳起来捶死他,但他偏偏就站在那里,一往情深之貌。顼婳揉了揉太阳穴,问:“天衢子,若我要带他走呢?” 天衢子心中结冰,倏忽之间,又慢慢化冻。他垂下眸子,良久说:“阴阳院留傀首在外门,本就不是为了禁锢。傀首要走,奚某自然也不能强留。只是画城形势不明,魔族隐患巨大,还请傀首完全恢复功体,再考虑重返画城。” 有你这话便好。她把小恶魔递过去,说:“孩童吵闹,恐扰你清静。若是不耐烦,还交由我来处理。” 天衢子抱过孩子,两个人都知道这小东西的心思。也不敢在他面前表现得生疏,只怕引他疑心。他说:“夜间……你过来吗?” 顼婳真的想飞起一脚踹在他重点部位,但是当着小孩,她只得面上挤出一个笑:“嗯。” 一日无事。 小狐狸被抱回苦竹林,天衢子将他安置在离自己卧房不远的一间精舍内。小子十分精明,此时摸着肚皮道:“爹,我饿了。” 天衢子这倒不用避人,着人送了些吃食进来。小恶魔一边吃东西,一边东看西看。苦竹林陈设并不繁复,但作为阴阳院掌院的居处,无论如何也不会失了气度。 里面小小物件,皆是器宗精制。 天衢子当然看见他的偷瞄——顼婳不在的时候,奚掌院的智商可是无人能及的。 他问:“这些年,聂红裳都教了你些什么?” 他待门下弟子素来严厉,这时候跟他说话,无形中也带上了一股为人师长的威仪。小恶魔不由自主便道:“灵气铸体,娘说……” 天衢子立即道:“她不是你娘!” 小恶魔被他一斥,心里一抖,只得道:“她、她说,我天资不凡,只要再努力半年,七岁之前就能铸体成功。” 天衢子说:“你虽是我与婳婳亲生骨肉……”这话说出口,莫名惬意,他接着道,“但玄门与画城,皆有规矩。以后还是不能父母相称。你要牢记。” 这一点,小恶魔还真是知道。聂红裳卖过许多魔傀,玄门中人购买的所有魔傀,所生下的孩子,最终都是以师徒之名养在父母膝下。 其实在玄门之中,因着寿数太长,亲情反而淡薄许多。倒是师徒情义,更胜其他。 小恶魔点点小脑袋:“麟儿知道了。” 天衢子问:“聂红裳给你取的名字,叫聂麟?” 小恶魔点点头,天衢子沉吟道:“逆鳞二字十分不祥,背道而驰,是祸非福。以后你更名作奚云峤。” 小恶魔咬了咬筷子,说:“好。” 等他吃完饭,天衢子查看了他体内灵根与功法修为,自是又好好指点了一番。他亲自教导,显然优于聂红裳,小恶魔倒也乖乖地听了。 顼婳被净无泥抓去上了一天课,他是生怕顼婳哪天就走了,能用的时候往死里用。顼婳知道晚上得过苦竹林,也不客气,带上换洗的衣裳就过来了。 小恶魔还没辟谷,这时候练了一天功,正在院子里吃晚饭。天衢子坐在树下的竹椅上边陪他边看书。 顼婳走过来,也不客气,说:“我先洗澡啊。” 天衢子嗯了一声,以淡然掩饰心中欢喜。顼婳径自去了浴池。小恶魔对二人关系便信了九分——老狐狸们对这些细节,可是把握得极为到位的。 他扫了一眼天衢子,见他虽然手握羊皮卷,却显得心不在焉。他小小年纪,却懂得甚多,立刻说:“爹,你是不是想看娘洗澡?” 天衢子几时听过如此粗鄙之言,他说:“心不□□则邪!你小小年纪,怎可如此妄思妄言?!” 小恶魔撇了一下嘴——可你自己还不是一样心神不定?他不敢说话了,低头继续吃饭。果然直到顼婳洗完澡出来,天衢子手上书页也是一页未动。 顼婳坐在小恶魔身边,见他晚饭还挺丰盛——一桌子肉,挺合她口味嘛。她也不客气,拾起筷子:“来来,让为娘沾个光。” 小恶魔咧嘴一笑:“我就说为什么我喜欢吃甜的,爹却让人送了这么多肉!” 顼婳筷子一顿,瞟了一眼竹椅上的天衢子。天衢子专心看书,一动不动。于是顼婳手中筷子在小恶魔头上一敲:“有的吃就吃吧,话多。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小恶魔翻了个白眼:“爹说了,我以后叫奚云峤。” 老匹夫你下手可真快啊!!这名字以后回画城,怎么解释?你怎么不在他脑门上刻一个“奚玄舟之子”? 她说:“你听错了,是顼云峤。以后称我为师尊。” 小恶魔笑而不语,一脸我知道我不说的神情。 等到吃完饭,顼婳考教了小恶魔功法招式。这小子聪明,学东西也快。到底是根骨上佳,六七岁铸体已经相当于凡人入道百年。 天衢子的书房里,顼婳随手拾了羊皮卷,为他制定练功计划。外面连衡突然传报:“掌院,江河气宗宗主贺芝兰求见。” 贺芝兰。天衢子眉头微皱,此时外界传言未消,他若拒绝,恐怕不好。他说:“我出去看看。” 顼婳头也没抬:“嗯。” 倒是小恶魔一脸好奇:“我知道贺芝兰,对了对了,大家都传言,她和爹有一腿!” 顼婳凌乱了:“闭嘴,什么叫有一腿!!” 小恶魔凑过来看她:“他们说她会菩提真法,是爹传给她的。如果不是爹的支持,她早就嫁给卜天宫的少宫主了。根本就不可能当上什么江河气宗的宗主。” 顼婳说:“这不叫有一腿,不可如此粗俗。这应该叫桃色绯闻。” 小恶魔好奇地看她:“娘,你不生气吗?” 顼婳刚要回答,突然想起小恶魔耳中听闻的剧情——天衢子瞎编那段,她可是从小钟情于这老匹夫的。她立刻说:“云峤,你爹修为虽然高强,但这么多年,绝非洁身自好。他身为掌院,位高权重,身边莺莺燕燕众多,娘可以理解。但不会习惯。所以我与他,纵然有意,却是无缘。等到娘功体恢复之后,立时便会离开阴阳院。你也要随娘返回画城,明白吗?” 小恶魔歪了歪头,说:“娘你吃醋了。”心都气凉了。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傀首十分崩溃,小恶魔风风火火地冲出去。院子里,石桌石凳。贺芝兰与天衢子相对而坐,她亲自斟茶:“奚掌院解围,芝兰铭感五内。无以为报,但芝兰愿听从掌院差遣驱使……” 话刚至此,小恶魔冲出来。贺芝兰一愣,从未听说过,苦竹林还有小孩儿。 小恶魔哪管那么多,一出来就惊慌失措地喊:“掌院不好了,里间贵客吐血了!” 怎么吐血了?天衢子惊身站起,未待他话音落地,人已如狂风般卷入书房。小恶魔这时候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贺芝兰,他生得貌美非常,然而说话却恶毒无比:“蹬着奚掌院上位,你父亲的血干了吗?” 贺芝兰脸色惨白,可是她不能走。如今众人猜测未平,如果她刚入苦竹林就匆匆出去,只怕落入闲人耳中,又不知要传出何等难听的话来。 书房,天衢子甫一冲进去,就同顼婳来了个四目相对。他再顾不得其他,一伸手握住她的皓腕,探她脉博:“可是何处不适?” 顼婳当然听得小恶魔在外面那一声喊,但见天衢子魂飞魄散之貌,她心中复杂难言:“我没事,小孩乱说。”她轻声道,不知为什么,却红了脸。 天衢子这时方才反应过来——那小恶魔的话,有几句能信?却偏偏关心则乱,一切智计皆败给感情。他松开顼婳的手,虽然受骗,却还是松了一口气:“你没事就好。” 顼婳继续在案边坐下来,说:“还是出去看看吧,小东西肯定欺负你的小情人来着。” 天衢子皱眉:“她不是。只是……”他几番犹豫,却还是只能道,“只是有点难处,不便明言。” 顼婳说:“奚掌院个人私事,何必向我解释?”很是心平气和,并无生气吃醋之貌。 天衢子垂眸:“我……不希望傀首误会。” 顼婳正书写小恶魔的练功计划,闻言手中笔锋一顿。天衢子继续道:“我惟独不能让傀首误会。” 书房里烛火明灭不定,他慢慢走近,顼婳居然想要后退。外面小恶魔不知如何刺激了贺芝兰,可是他又返回来了。回来也不进房,趴在门缝里偷窥。 可是他才多少修为,气息如何隐藏得住?! 顼婳说:“院外还有客,奚掌院应该先行待客。”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说:“客能自来,亦能自去。婳婳,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同床共枕。现在……孩子也已寻回,今晚,能不能……” 他声音低微,很带了几分沙哑。顼婳五雷轰顶——老匹夫你他妈再加戏!!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有没有见过那种一条狗啃一根骨头时很客气,很斯文,很含蓄。但是多一条狗来啃的时候,立刻浑身炸毛,大声咆哮,毫无风度的那种护食狗……2333 29、一雪前耻 第二十九章:一雪前耻 苦竹林, 天衢子一直未再出来,贺芝兰在外面坐了半个时辰,终于自行离开。 小恶魔一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一直跟踪她,见她真的离开了苦竹林,这才叼着根草返回来。看来外界传言只是传言嘛。奚掌院心里,谁轻谁重,一目了然。 小恶魔心情不错,一路蹦蹦跳跳。顼婳见他回来,立刻将练功计划交给他:“每天都要完成进度, 不然挨打、罚跪自己选。” 小恶魔顿时心情不太美丽:“要不要这么狠心啊……” 他心里有些嘀咕,但天衢子随即道:“计划很合理,你天资聪慧, 只要稍稍用心, 定能完成。” 小恶魔以前跟着聂红裳的时候,聂红裳待他也不错。但是聂红裳抓了一个男魔傀,怀孕之后立刻将其转手卖出。小恶魔从小到大,跟着她东奔四跑, 家是什么, 他从来不知道。 而这时候,“爹爹”偏帮着娘亲,二人不争不吵,柔声细语地说话,他莫名地汲取了一丝温暖。于是拿过羊皮卷看了一下, 计划很清晰,他说:“这个字念什么?” 天衢子知道一时半会儿是睡不成的,他对顼婳道:“你先歇下,我……晚点过来。”顼婳白了他一眼,他也不以为意,拿起羊皮卷,慢慢念给小恶魔听。教他识字,也顺便解释功法进度。 顼婳打了个哈欠,她根本不知道天衢子的卧房在哪里,然却是不能问的。她只能去天衢子化身所在的密室了。 天衢子的化身尚在入定,顼婳看见他,顿时老脸一红。 有毒……看见个化身脸红什么?顼婳在他身边坐下来,也闭目入定,修炼元神。 天衢子的化身其实一直是有知觉的,他一直有一缕神识在此,显然不会将如此珍贵之物白白虚置。可此时他根本不敢睁开眼睛——若是此时看上一眼,恐怕再无心给小恶魔讲解什么功法了。 他心中浪涌,面上却极为平静。以至于连小恶魔这样心思敏锐的家伙也没看出丝毫异样来。 等天衢子终于都给他讲解完毕,他突然问:“爹,今晚你是和娘睡在一起吧?” 天衢子瞪了他一眼——自己的弟子,哪一个敢像他这般作死?他厉声道:“长辈私事,也是你关心的?自己回房练功!丑时方歇,不得偷懒!!” 小恶魔却一点也不怕他,仍然笑嘻嘻的:“是。爹,那我下去啦。祝爹和娘春|梦了无痕!哈哈哈哈。”天衢子一脚薅过去,他跳起来就跑了。 这小东西!小小年纪,从哪里学得这样轻浮浪荡。 不过……这句祝福还挺可心意。 他一走,天衢子的化身便睁开眼睛,他站起身来,顼婳就醒了。 房间里没有点灯,虽然空空荡荡,却也黑暗冰冷。顼婳问:“小东西回房了?” 天衢子的化身眉目低垂:“嗯。” “他不会趁夜乱跑吧?”顼婳显然还有些不放心,毕竟那小东西一肚子坏水,不看牢可不行。 天衢子说:“他的房间我下了禁制,以他的修为破不了。” 顼婳松了一口气,说:“那么,我先回去了。” 她转身欲走,正逢天衢子本尊从外面进来。四目相对,顼婳真是十分尴尬——你两具肉身了不起啊?无奈的是,天衢子却始终没有步步紧逼,于感情一事上,他其实十分温吞退缩。 只是因为实在不舍良宵,他终于还是问了一句:“不……不能留下来吗?” 顼婳脚步便有些迈不动,说到底,拿人手短,吃人嘴软。这两样她都占了。 她说:“奚掌院,就我个人而言,我没有什么人间的贞|操观念。是以留宿一夜,我并不在意。可是你修为深修,犯不上为区区片刻温存,耽误自己。” 那还真是区区片刻温存,她真是丝毫没有夸张。然而正是这毫不夸张的描述,直将阴阳院掌院戳了个透心凉。 天衢子慢慢握住她的手腕,声音艰难沉涩:“天衢子向傀首……再求一个良宵。” 真是执迷。顼婳是无从拒绝的,她只有说:“那么,我暂留片刻。” 天衢子几乎是以雪耻的姿态道:“请傀首移步卧榻。” 顼婳随他而往,他的化身亦步亦趋,一路跟随。 天衢子的卧房,靠墙一张木床,虽然宽大整洁,但无螺无钿,别无镶嵌。榻上被褥铺叠整齐,虽然明显可感觉灵力流转,显然不俗,但单就外观而言,可谓是十分朴素。 天衢子盏上烛火,顼婳不想与他对望,便四处看看。他的筝放在琴台上,剑则挂在墙上。壁上还有一副山水画,显然是飞针坊的绝品。山水流转不休,每到一定时辰,都会有鸟鸣风起。 一草一木、一云一景,都是活物,会吞吐灵气。 顼婳站在画前,感觉到天衢子走到身后,她却没有回头。一双手试探着揽住她的腰,她没有拒绝。 天衢子的化身低下头,唇瓣擦过她耳朵的轮廓:“天衢子……侍奉傀首更衣。” 顼婳心中微动,张开双手。天衢子缓慢解开她的腰带,她身上桂花香气溢散开来,他心慌意乱。衣下之物早已肿胀高竖,视之不堪。 顼婳当然看见了,也只得别过脸去,假作不见。 她衣裳如雪,片片逶迤落地,天衢子的呼吸似乎就在她耳际。她面红耳赤,只是问:“能否劳烦奚掌院外面坐坐?” 她微抬下巴,指了指坐在桌旁的天衢子本尊。天衢子的化身摇头:“不……不出去,好吗?” 顼婳只得罢了,她有心熄去烛火,然而手刚伸出,立刻被他制止。天衢子俯身,双唇相贴,他舌尖慢慢顶开她的皓齿。苦竹的气息与桂花甜香交染,顼婳微微出汗,脸颊若桃花盛开。 正是貌嫽妙以妖蛊兮,红颜晔其扬华。 这一次,他只能胜,而且必须大胜。失败即死!天衢子以雪耻之心誓师。 这可不是片刻能解决的。顼婳眼前白光溢流,先前尚且还靠意识忍耐,后来到了子时,体内神女泣露被引动。她搂着他的腰身,亦回以深吻。 天衢子感觉那香舌绕上来,心中满足难以言表,瞬间便缴了械。顼婳亦觉得神驰魂渺,以为他鸣金收兵,便打算起身。 天衢子轻咬她的耳垂,她身上香汗沾染他,他轻声道:“傀首稍安勿躁。” 顼婳微怔:“什、什么意思?” 但她很快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 天衢子胡天胡地,无论如何不肯罢休。 顼婳差点没死过去,天衢子这个人,一向说话算数,说是侍奉,便侍奉了个周到彻底。管杀管埋,抱她前往浴房洗澡。只是洗也不肯好好洗,两个人都差点溺死在浴池里。 顼婳觉得自己得有一个月不想看见他了,她问:“敢问奚掌院,你能修得几个化身?” 天衢子替她梳开打结的长发,动作轻柔:“天下之数,以九为极,若道行无阻,能得九个。” 顼婳哦了一声,不说话了。心里却暗暗想,这他妈的,估计修到三个就得分手。 但是随后,天衢子本尊将她打理得干干净净,又将容易酸痛的地方都按揉了一遍。顼婳本是十分受用,他的化身却又再度倾身过来。 这他妈的,修出第二个化身就要反目成仇!! 第二天,奚掌院和傀首同时晚起。 傀首素来没有赖床的习惯,今日却也破了例。奚掌院本尊倒是毫无倦意,然而相拥而眠,哪舍得起? 顼婳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以避天光,却推了推他:“小恶魔没饭吃。” 奚掌院嗯了一声,随手召连衡解决外头小恶魔的早饭问题。 顼婳依着他,闭着眼睛,不知有没有睡着。天衢子叮嘱完连衡,低头看她。但见半枕青丝滚落垂散,如珠如云。他伸手触摸,心中爱极,轻声问:“昨夜,傀首是否满意?” 显然,奚掌院想要求个好评。 顼婳不满打扰,隔开他的手,道:“奚掌院有事便请先起,本座再睡会儿。” 奚掌院温香软玉抱满怀,天大的事也要搁一边:“无事。今日得闲。” 外头,小恶魔正在吃饭,冷不防有人进来。他也不认识,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别人看:“你是谁?” 像条未满月的小奶狗,想要咬人,却不知如何叫唤。 来人当然是载霜归,天已不早,但天衢子关闭了连衡,话传不进来,他自然只有自己跑一趟。一眼瞧见苦竹林这小孩,载霜归一怔。 小恶魔根骨不错,载霜归上下打量他,问:“你姓谁名谁?为何竟被安置在苦竹林?”天衢子不可像是个爱心满溢到会照顾小孩的人! 当初奚云阶刚来的时候,也没这种待遇啊! 小恶魔痞痞地一笑,答:“我叫奚云峤,你是谁?”阴阳院掌院大弟子名叫奚云阶,二弟子奚云清。他虽小,却很明白这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果然载霜归一听就明白过来,天衢子新收的弟子?不对啊,怎么没测过灵根,也没拜入师门?他身为大长老,无论如何嫡传弟子收徒也应通过他才对。 他问:“奚掌院何在?”既然是身为师尊,却毕竟仍以掌院为尊,是以外人面前,九脉长老皆很少直呼掌院名讳。 小恶魔指了指天衢子卧房:“还在睡觉呀。” 载霜归闻言就是一皱眉——不能吧?天衢子素来早起,今日这是怎么了? 他大步走进去,弟子居室,法阵并不阻拦他。他直接推门,然而一眼过去,人已惊呆——天衢子榻上竟是有人! 室内两人也是一惊,顼婳躲闪不及,迅速一头钻进了被窝里,只露出一头锦缎般的乌发在外。天衢子转过头,见师尊一脸震惊,忙示意他退出去。 载霜归如被人当头一棒,敲得整个人都眼前一黑。听说昨夜贺芝兰前来苦竹林,怎么还歇下了不成?! 待他离开,天衢子匆匆着衣,顼婳说:“下次记得闩门。” 她说下次,奚掌院心情大好,顿时温顺如小绵羊,柔柔地嗯了一声。 载霜归一直从天衢子卧房退到院子里,小恶魔一边偷笑,一边吃饭,一桌子甜食,也不怕蛀牙。载霜归心如乱麻,他当然得退远一点了,身为嫡传师尊,把掌院和他的小情人堵在卧房里算什么事儿? 一直等到天衢子出来相迎,他脸色仍然不佳:“我等玄门中人,虽无世间诸多礼教束缚,但道侣之契,亦是庄重严肃之事。无契而交,便是苟合!你身为掌院,如此作为,也不怕失了身份!” 他一脸痛心疾首,想想自己爱徒,多么端庄谨慎的一个人物。如今竟然做出这等事来!想来男女之事,当真乱人心志。可你哪怕找个魔傀也好啊,那贺芝兰,虽然资质尚可,但凭白浪费了自己弟子如此优秀的根骨,载霜归若说心中不悦,那真可以装一箩筐。 奚掌院素来脸皮甚薄,但昨夜欢情过盛,心满意足,倒也不把这几句训斥放在心上。只是问:“师尊来此何事?” 小恶魔眨眨眼睛,玄门中人对九渊无不敬仰倾慕。他也不例外,平素里了解九渊掌院跟小孩了解孙悟空似的。 这时候便立即明白过来——这就是大长老,传说中天衢子的师尊啊。他拿起一块甜糕,一脸天真地问:“掌院,傀首还没起吗?要不要给她留点早饭?” 一直躲在卧房的顼婳闻言差点滑倒,谢谢,你他妈可真是孝顺啊!! 回头老子是不是应该把你p股打烂,不然可怎么对得起你小子一片孝心?!! 院中,天衢子无语,载霜归也是浑身僵硬——怎、怎么回事?屋里不是贺芝兰,是傀首顼婳? 这、这简直是…… 他被狂喜冲昏头脑,差点就要冲进去查看。天衢子能让他进去吗?立刻侧身挡住了他。载霜归满眼都是小星星,只差没摇晃着他问——真的?这是真的? 天衢子面色通红,不由别过了脸去。显然默认。 载霜归连连伸头向屋里打量,真是百爪挠心。顼婳也没法再缩壳里了,这时候整衣出来。那能怎么办,再尴尬也他妈只能假装坦然啊。 她冲载霜归一施礼:“大长老。” 载霜归心里砰砰直跳,真是比当初自己结道侣还要激动。一时失措,竟回了个平辈之礼:“傀首别来无恙。” 顼婳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得说:“大长老与奚掌院想必有事商谈,本座就不打扰了。” 她立刻就欲离开苦竹林,不料载霜归比她动作还快:“不不不,并无他事。只是早上散步,闲行至此。”你一大早闲行到掌院卧房里来了?可真是清闲至极啊! 顼婳无言,他却又道:“老朽这便离开,这便离开。苦竹林风光独特,融天山也有许多不错的景致。这几日奚掌院想必空闲得很,傀首可以找他作陪,游玩欣赏。” 说完,他又转向自己弟子,满面善良地道:“贵客在此,奚掌院还请好生款待,万勿怠慢。” 他尤其加重了“款待”二字,天衢子:“……” 方才疾言厉色、出口训斥“无契而交,是为苟合”的人是谁啊? 载霜归却似乎每一步都踏在云端上,快步离开了苦竹林。 天衢子满面绯色,顼婳比他更甚!这他妈的,一夜偷欢,结果起不来床,被人家师尊给堵在了榻上!还有比这更失身份的事吗? 她一手拎住小恶魔的耳朵,小恶魔哎呦乱叫,幸好旁边有便宜爹爹解围。天衢子将他救下来,却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回去练功,再捣乱揍你!” 小恶魔捂嘴偷乐,猫儿一样灵巧地绕过顼婳,溜之大吉。 顼婳说:“斋心岩该到上学时候了。” 天衢子体贴地道:“净无泥自己知道授课。”他显然不满自己心尖尖上的人被别人支来使去。何况今天顼婳精神不佳,是想再睡一觉的模样。 顼婳在外门授课本就是为略还他一点恩义,他既然都这般说了,自然没必要坚持。她道:“那本座去客苑看看痴。” 天衢子顿时体贴散尽,沉声道:“大执事授课,始终不及傀首万一。傀首既然有此闲暇,就请还往外门授课吧。” 顼婳简直了,天衢子,我x你大爷。 顼婳这堂课讲得有气无力,净无泥都看出她十分困倦。而天衢子还真的去了客苑。 痴君起得甚早,此时正在院里练剑——客苑的环境,可比外门好得多。天衢子站在一旁,觉得这个人真是怎么看怎么碍眼。 痴一眼看过去,哪怕不似其他三君的敏锐,他也觉得这位掌院对他并无丝毫善意。他问:“傀首何在?” 天衢子不答,反而道:“早听闻魔傀四君中,痴君修为过人。今日一见,真是见面不如闻名。” 痴面色一冷,他本不擅言辞,自然也无法反驳。但差距是肯定的,魔傀四君同九渊掌院,能在一个级别吗? 天衢子这话违心,若是拿奚云阶跟他比,其实痴的修为便已是十分不错。他堂堂一个前辈长者,又身在上位,实在不应为难晚辈。 但昨日痴君的“侍奉”二字,实实在在是触及他的逆鳞。他说:“今日痴君既然作客融天山,本院便指点一二,也算对得起与傀首知交一场。” 痴立刻皱眉道:“谁与你知交一场!” 他虽受伤,却并不惧战,提刀便劈了过来。奚云清端了伤药,刚一进来,就见自家师尊正在□□痴。他指点是指点了,但是下手可一点没留情。痴身上旧伤全部开裂,瞬间血流如注。 痴心中惊异,他极少遇到高手,顼婳又是阵修。很难在刀之一道上与他争长论短。然而今日遇到天衢子,只是刚一交手,天衢子似乎立刻对他的伤势了如指掌。 是何处露了破绽,竟叫他片刻识破了自己的弱项? 天衢子似乎知他心中疑虑,一面为他解惑,一面灵力灌入,在他伤口根根如倒刺,炸裂开来。 奚云清目瞪口呆,自家师尊平素总是淡然优雅的,他不露喜恶,自然也不露锋芒。然而今日,背着旁人在这个小小客苑里,他偷偷前来,把身上有伤的客人吊打了一顿。 毫无风度。 天衢子却心中犹自悻悻然——侍奉傀首。你拿什么侍奉? 作者有话要说:  护食狗不好惹……何况还是一条刨了千多年土,才找到一根好骨头的老护食狗…… 30、诸念寂灭 第三十章:诸念寂灭 顼婳上了一天课, 净无泥给了她好几杯灵饮,也没能救回她的精神状态。而更可怕的是,就在她接灵饮的时候,净无泥不期然看见她腕上爱痕——作为一个跟道侣十分恩爱的过来人,他虽然严肃保守,可也是见多识广。 不对啊,听说昨夜痴君过来了,难道他二人……噫…… 不过知道画城的规矩,净无泥倒是也没太吃惊。 下午的实践课,顼婳布置了任务, 却没参加。但有净无泥在,她确实也没必要留守。她终于还是去了客苑。 奚云清见她进来,心里极为诧异——连衡就这么放她进来了? 可连衡还真是一声没吭, 就这么默默地放她进了客苑。 顼婳见到她手中托盘里还残留丹药, 倒是微笑着施礼道:“云清小友辛苦了。” 奚云清早已知道她的身份,其实顼婳不是一个会轻易惹人忌恨的人。相反她待谁都随和客气,身为女神级别的人物,却并不高冷。 她虽比奚云清大不了多少, 但玄门大多以修为区分实力。她叫云清一声小友, 还真是恰当。 只是顼婳其实没想那么多——毕竟把人家师尊都给睡了,和人家徒弟平辈论交,恐怕不太妥当。 奚云清自然未觉其中关窍,赶紧回礼:“傀首客气了,痴君乃九渊贵客, 家师严令好生照看,我等自应尽心……自应尽心。”后面一句有点心虚。 顼婳听出来了,面上却也仍然含笑:“有劳。” 说完,径自入内。奚云清颇为怀疑——客苑的法阵别是坏了吧?需要找阵宗的人来看看吗? 房间里,药味甚重。顼婳皱了皱眉头——昨日初见时,痴的伤处已经收口,为何此时又有淡淡腥气? 她走到床前,痴已经起身,单膝半跪于地:“痴见过傀首。” 顼婳伸手把他扶起来,见他衣衫渗血,不由问:“这是怎么了?” 痴一个大男人,总不好学着小孩子告状,只是道:“一点小伤罢了。不敢劳傀首挂心。” 顼婳知他性子倔强,也不多说,扶他到床上,手心相抵,自以灵力为他疗伤。 痴任由她的灵气在自己体内游走,冲开那些滞涩的经脉。他外伤虽然沉重,倒是无甚内伤。顼婳放了心,问:“画城情势如何?” 痴道:“回傀首,自十八年前,傀首……走后,画城有灵脉加持,法阵守护,倒是没有大的战事。但是……如今无论玄门还是魔族,贩卖魔傀成风。族人被分作三六九等,明码标价,大祭司却束手无策。不少人都心怀不满,日夜期盼您重回画城。” 顼婳说:“意料之中。本座离城十八年,这老头真是毫无惊喜啊。” 痴问:“不知傀首如今功体恢复如何?几时能返回画城?” 顼婳说:“随时可以动身。只是……”只是如今跟天衢子这边,水浑成这样,若是自己执意离开,他是挽留还是如何? 老匹夫实力不弱,他若是强留,又当如何应对? 见她犹豫,痴问:“傀首可是担心九渊不肯放人?” 顼婳说:“九渊若真是如此,又当如何?” 痴握紧手中刀:“痴定护傀首,杀下融天山。” 顼婳脑壳痛:“痴,你出门的时候能不能带二两脑花!!九渊若是不肯,九脉掌院,你能敌得过谁?” 痴慨然道:“痴当拼死一战!” 算了,你还是好好养伤吧。顼婳慈爱地摸了摸他的头,真是白长了这么英俊的皮囊。 然而她刚一摸头,外面就有人进来——天衢子。彼时她跟痴同坐在榻上,而她正伸手抚摸痴的头。 天衢子立刻就由春江水暖的温和掌院变成了硬梆梆的奚老匹夫。他沉声道:“傀首身在阴阳院,却未得主人允许,擅自行走,恐怕不是为客之道。” 什么意思?顼婳莫名其妙——二人现在就算不是至交好友,也当得起亲密二字了吧?他这是发了什么疯? 她起身下榻,说:“痴乃魔傀四君之一,他有伤在身,我前来看望,有何不妥?” 天衢子说:“同坐一榻探望?傀首与下属当真是亲密无间。” 痴一脸莫名其妙。这个奚掌院,先是没头没脑地将他胖揍了一顿,如今又过来说些莫名其妙的话。他一时之间,搞不清顼婳在阴阳院的处境。 正不明状况,却听顼婳说:“画城规矩,想必不能入奚掌院法眼。但奚掌院未免也反应过度了。” 天衢子怒道:“画城规矩,便是傀首与四君相处时,需要同榻爱抚吗?!”身在客苑尚且如此,若是在画城,岂非更加“坦荡”?他越脑补,越是怒火中烧。 所以我到底是哪里爱抚了啊?!顼婳不想当着痴同他争吵,毕竟大家都有头有脸的……像什么样子。她出了客苑,天衢子自然也跟出来。 顼婳说:“奚玄舟。” 她直呼其名,天衢子顿时止住脚步。顼婳说:“如果我不回画城,想必便能事事称你心意。”天衢子心中一寒,果然她接着道:“奚掌院要留我在融天山吗?” 留她在融天山。当然想啊,想到心里肝里肺里都穿了孔,难怪用情至深的人,都容易偏执成魔。 他低下头,许久,慢慢说:“我是想。但是我不会。你知道。” 顼婳愣住,她当然想好对策,眼下的融天山,如果天衢子强留,她不可能逃出去。唯一的机会,便是将消息透露给魔族。 小恶魔虽然年幼,但十分机灵。他身上有魔傀血统,可以进出天魔圣域。若用他来传递消息,再恰当不过。 如果说动赢墀来趟雷,她说不定有机会逃走。 天衢子说她知道,可其实她并不确定。直到现在,他这般承诺,她仍不信。 似他这般的上位者,处心积虑者甚多,有耐性的更多。无非是一场博弈,她会拼尽全力去赢。可他偏偏在她暗暗布棋的最初,就投子弃局。 他说他不会。 顼婳说:“就算我即刻告辞,奚掌院也是这般言语吗?” 天衢子已经收敛了先前怒意,他一如当年,穿梭阴阳去到画城之下,和她商谈条件的奚掌院。冷静、理智,完美得无懈可击——若是不去看他紧握的双手。 他说:“我说过,傀首乃天衢子贵客,无论如何,没有强留的道理。” 明明是一直以来的心意,然说出口时,却是字字刺心。 顼婳不知道他话中真假,但是以兵戈对拥抱,总是显得残忍。她更宁愿较技斗勇,那样至少战得痛快,断得干脆。 可这个人,偏偏就是一团绞缠打结的丝线,越解越复杂。 她居然又叹气,自从来自人间,她其实一直乐观。也就是遇到了这个人,蜘蛛丝一样。她说:“奚掌院此言真心吗?” 天衢子问:“傀首准备何时返回画城?” 顼婳说:“捡日不如撞日,因总觉得每一刻都很珍贵,我不喜欢挑选日子。” 现在吗? 天衢子有些恼悔,其实不应来客苑,如果不是此时争执,她不会匆忙离开。 可是她终究会离开,而他一直知道。 苦竹林可以种下千顷梧桐,可他的凰却意在九天。 从不敢想分别的时候,可痛还是比想象中剧烈得多。他的心因痛而颤抖,声音却冷静如冰,原来收敛情绪,已经变成一种本能:“那么,就请傀首收拾一下。院中旁人我自当知会,傀首不必相告。” 几乎不用多说,顼婳便明白他的意思——九渊仙宗,恐怕没有人愿意她就这样离开吧。 特别是载霜归。他若知情,事情倒是会往她意想之中发展。不动刀兵,难以逃离。顼婳问:“我若这般离开,掌院师门不会怪责吗?” 天衢子几乎是面无表情地重申了一句:“傀首乃天衢子贵客,无论个人还是师门,没有强留的道理。” 所以无论擅用禁术,还是摘取月髓,始终都是他个人付出。从始至终,他未动用过师门之力,顼婳便不欠九渊什么。九渊又如何能够责难? 顼婳凝望他,他却催促道:“时已不早,还请傀首速速准备。” 顼婳没什么要带走的东西,真要论起来,也不过就是痴和小恶魔而已。而这两个行李,打包起来都很容易。 小恶魔扶着痴,走在前面。顼婳和天衢子并肩而行。此时正值午后时分,阳光却稀薄如水。天衢子一路送他们下山,身边的人姿容皎皎,倾国倾城。他却不忍看她。 痛从心口漫延到掌心的经络,得而复失,与求而不得,哪个才是切肤之痛? 顼婳先时一直警觉,直到出了飞镜湖,她终于相信他的承诺。 她转过身,天衢子目光低垂,始终未曾与她对视。她想要保持微笑,起码应该客客气气地道个谢。可是她不能。脸上无论如何堆不出一个笑,便只得罢了。 她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奚掌院请止步。” 天衢子于是就真的停住脚步了,他轻声道:“前路艰险,傀首保重。”好像真的是一个朋友,叮嘱相送。 顼婳突然发现,她和他之间,除了一堆欠债之外,似乎真的什么也没有。 阴阳院掌院,不可能公开和魔傀结为道侣。而画城傀首,也不得与外族通婚。更何况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恐怕早晚一争生死。 所谓纠结缠绕,不过是飞镜湖三十里水域的烟波水雾。看上去迷迭万重,其实说穿了,一无所有。 她亦拱手:“奚掌院珍重。” 于是道途两分。 顼婳没有再回头看他。心里细碎如发丝的情绪是什么?难以捡拾,又无法形容。 痴问:“傀首,我们直接返回画城吗?” 顼婳说:“为什么这么问?” 痴迟疑道:“如今画城,只怕……与十八年前不太一样。” 顼婳微笑:“有人不希望我回去。连你都看出来了,难得。” 她似乎并不放在心上,倒是小恶魔兴致勃勃:“师尊,十八年前你可是死翘翘了。如果我是坏人,你这样回去,我肯定把你放进门,然后当骗子关起来,才不承认你是傀首呢。” 顼婳轻笑,纠正道:“话说得很对,但是‘死翘翘’这个词用得不好。” “啊?”小恶魔一愣,说:“那……一命呜呼?” “去!”顼婳一脚过去,他兔子一样蹿起来,笑成一团。痴却显然还在纠结刚才的问题:“傀首是否先行联络念和嗔?” 顼婳轻笑道:“不必。痴。”痴抬头看她,她眸光闪动,辉耀星辰:“太史长令并不知道,画城到底是谁的画城。” 她就这么,带着痴和小恶魔直接进入九殛天网。魔族当然得到传报,赢墀几乎立刻带人赶来。但是魔族小喽罗挡不住她。在赢墀赶来之前,她一步一阵,硬生生杀出一条血路,直达画城。 神佛莫问,挡我者死! 小恶魔坐在痴肩头,满眼都只有这个女人:“师尊,你真是好帅,好厉害!!” 顼婳轻声一笑,当然啊,上次天衢子与典春衣一战,受益最大的恐怕就是她了。天衢子……这样的时刻,居然想起他。 她屏除杂念,画城就在眼前,仿佛有所感应,天空风起云涌。 城下的神木不朽已经参天,翠色笼罩了半个画城,香浸万里。 顼婳就这么带着懒懒笑意,高声道:“守城何人?速报太史长令,就说傀首归来,令他亲自出城迎接。” 没有人敢说话,片刻之后,太史长令匆匆而至,只站在城头一看,他立刻面色铁青。这个人,真是狂妄一如往昔! 明知九渊不怀好意,她仍藏身融天山。明知魔族四下设伏,她仍大摇大摆穿越九殛天网。明知画城有变,她还是公然归来。 她似乎生来不知低调为何物。 太史长令怒道:“画城傀首,已于十八年前战死殉城。尔是何人,竟敢冒充魔傀至尊?” 顼婳摸摸小恶魔的头,问:“听见没有,这才是正确的说法。” 小恶魔说:“他好像不打算让我们进去。” 顼婳说:“他在等魔尊来收拾我们。” 小恶魔歪了歪头,问:“那怎么办?师尊杀了那么多人,魔尊说不定会来得很快。” 痴阴沉道:“傀首出事后,太史长令将不朽神木的法阵与他的法宝空喉相连。他若不下令,只怕念和嗔也无法打开神木不朽,放我们入城。” 顼婳说:“是阿,可若不是如此,又怎么足够轰动呢?” 念和嗔可不像痴这样单纯,他们几乎是立刻就向族人散播了傀首回城的消息。立刻有无数族人赶往画城城门。 可赢墀还没有到。太史长令脸色阴沉,说:“你说你是傀首,有何凭证?仅有相似的容貌,就敢前来冒名顶替?你是魔族还是九渊仙宗派来的奸细?” 顼婳笑着道:“大祭司未得傀神开悟,自然无法识吾。不过画城与傀神血脉相通,它想必认得本座。” 太史长令一怔,什么?他冷笑:“画城砖瓦之地,焉能识你真假?” 顼婳说:“大祭司只识栽桑务农,对魔傀力量,知之甚少。本座身为傀首,倒是怪责不得。不过今日,且让大祭司见识一二,也算作本座回归之礼。” 说罢,她缓步行往画城城门。太史长令屏住呼吸。 青砖大道上,她白衣黑发,闲庭信步。与不朽神木相连的法阵空喉明明就在他身上,并未允许此人进入。但是她却轻易地穿过了法阵,画城震动,城门自开。 魔傀震惊,半晌之后,有人跪下高呼:“傀首圣安!” 声浪如潮,漫漫传扬。太史长令突然反应过来:“你撒谎!什么傀神认可!你本就是阵修,而画城法阵是你所布,你留有漏洞,要破阵入城当然轻而易举!!” 顼婳嘴角轻扬,太史长令身边,念君长发风扬,风华绝代。闻言他朗声道:“如此说来,大祭司也已经认出城下正是傀首?真是可喜可贺。” 太史长令顿时语塞,虽气得发抖,却无法言语。 此时,赢墀却被人拖住了——九渊仙宗阴阳院突然带着大批弟子聚集于天魔圣域之外。赢墀猜不透其用意,自然不敢擅离。只命鬼夜来追击顼婳。 鬼夜来赶到的时候,正好看见顼婳入城而去。 他站在画城之下,目露沉思之色——这个人的修为,又进步了太多。他看看翠色滴流、暗香盈盈的不朽神木,只觉得难以理解。法城法阵上竟然留有空门,而她直到此时,方拿出来戏耍太史长令。 可是画城法阵,十八年以来,魔族阵修研究了何止百遍?她究竟是在哪里留了空门,以至这么多阵修,耗时十八年无一人看出? 五百年修为的纯血魔傀,强大得有些逆天了。 而天魔圣域之外,天衢子带着座下内门弟子出来实践。说是实践 ,却没什么课程。他们只是在这里待了一阵,最后实在无聊,还烤了会儿肉。 然后就离开了。 赢墀:“……”你他妈吃饱撑的,搁这儿玩犊子呢! 天衢子自神魔之息中,看见那个人举步入城。青灰色的城楼下,她从容而行,衣袂翩翩。正是披罗衣之璀粲,珥瑶碧之华琚。 他又想起融天山的十方世界,在十八岁那一年,他还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还悦眼中所见、恋心中所念。于是逼迫阴阳同现、日月相逢,造就了一个不伦不类的世界。 可那画中仙不愿驻留人间,如虚实不能两全。于是追视凝望的人,注定幻梦成空,诸念寂灭。 作者有话要说:  唉,掌院真是爱惨了傀首。这恐怕真的要修出九个化身才能回本…… 31、鬼雾石林 第三十一章:鬼雾石林 画城, 太史长令故意加快脚步,走在顼婳之前。 从前,魔傀一直以傀首为尊,军队也是傀首培养。祭司神殿主要负责农桑民生、处理族人之间的矛盾等等。是以祭司神殿一直在傀首之下。 今日,他可不想露怯。 可是周围,魔傀族人并没有在意他的小心思。无数人阻路跪拜:“傀首!我女儿被他们抓去了,听说是卖给魔族了,这可怎么办啊!傀首请为我们作主!” 这一声哀求,如同星星之火,瞬间燎原。无数渴望的眼神汇聚一处。 太史长令板着脸, 他走在前方,这些人当然是直接跪在他面前了。他轻咳一声,努力让自己声音温和慈爱:“魔傀四面楚歌, 难免处境艰难。但是祭司神殿一直在努力, 请各位相信……” 他话音未落,立刻被人打断:“十八年了!大祭司一直在努力,可到底有什么成果?” 责问一起,立刻扩散:“我的女儿失踪这么多天了, 她从未离开过画城!大祭司除了让我们等, 还是等!我们要等到什么时候?” 当着顼婳的面,被这样毫不留情地下了面子,太史长令脸色铁青:“若是魔傀战力能敌魔族,本祭司也不愿如此被动!可是各位,请你们摸着良心想一想, 我们的实力能否与魔族为敌?就算是傀首回归,难道我们就可以宣战魔族了吗?” 实在没有办法,他只好把球踢给顼婳了。 民众的目光又落在顼婳身上,顼婳微一抬手,周围声音都安静下来。她朗声道:“十八年前,画城毫无依仗,我们却可灭魔族数万军。十八年后,我们手握灵脉,总不会反而失了胆气。本座已经归来,魔傀将重新手握铁戟,解救族人、守护家园,为自由与尊严而战。” 这一番话,如一石入水,击起千重巨浪。太史长令目瞪口呆——什么意思?你要出战魔族?! 念和嗔也是互望一眼,但只是微微皱眉,没有说话。 魔傀族人的尖叫声一重一重,有人问:“傀首,您依然是主战的对吗?我们不会再怯弱地龟缩画城,眼睁睁地看族人任人买卖,对吗?” 顼婳抬眼看过去,坚定地答:“是的。” 周围人群沸腾,而魔傀还在从四面八方赶来。 直至入夜,顼婳终于回到傀首所居的星辰海。整个星辰海悬于画城一隅,光阵覆盖了以天上星宿方位排布的陨石,每个石头都会眨眼。仿佛真的是一片星辰,坠落凡间。 星辰至高处,是一轮圆月。月中屋舍浅影依稀,如同传说中的桂影。除了更为巨大,它与天上皓月没有区别。 念、嗔和痴挡住了疯涌而来的人群,顼婳缓缓步上长阶。足下星辰相连,光芒闪烁,背景一轮圆月皎洁明亮。而她站在月下星上,桀骜而悲悯,如神临世。 族人终究是进不了这画城圣地。 太史长令只得留下来安抚族人,但族民一声一声,仍然是想与傀首对话。嗔和痴各派了卫队阻拦民众,也随之进入星辰海。 星辰海一切如故——因为顼婳殉城之后,没有人能打开这里的法阵。可是单靠着日精月华的灵气滋养,这里的阵法始终运转如常。 当初在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典春衣曾经讽刺赢墀,称魔族真正的阵修已经阵亡在画城之下。虽意在讥讽,却并非妄言。 十八年之后,终于又回到了家。顼婳在主位坐下。与天衢子不同,她爱极人间浮华。 于是星辰海主殿,翡翠为案,水晶串帘,墙上墙灯,皆是拳头大的夜明珠缠上金枝。整个玄门和魔族,再没有第二个首领,如此痴迷这些凡间俗物。 顼婳在镶珠嵌玉的美人榻上坐下来,她的折扇还在。她轻轻开合,心情大好。 念、嗔、痴皆跟进来。小恶魔当然也上来了,只是这小子没见过世面,正一路东看西看,似乎要将每一颗星辰石都摸上一遍。 三君都知顼婳好酒,念端了酒来。碧玉壶,琉璃盏,琼浆玉液倾入其中,未触唇际,已经醉人于无形。 念双手为顼婳奉上酒盏,顼婳伸手接过。 因着备选夫婿的身份,三君与傀首的关系亲近很多。念和嗔伴着顼婳,一左一右坐下来。痴有伤在身,而且平生寡言,向来不坐顼婳身边。 念君斟酒,嗔终是忍不住,说:“傀首今日许诺族人,有意出战魔族,是真是假?” 顼婳一笑:“魔傀连魔族一十二族都不能争一席位,何来战力出战魔族?” 嗔君微滞:“所以……傀首只是暂时安抚民众?” 顼婳举杯,与三人对饮,有侍从上菜,口味也是她喜欢的,红烧肉、黄金鸭肉卷什么的。 念君为她布菜,顼婳说:“倒也不尽然。战是要战,只是矛头先对以弱者。既能胜利,又能略微平复族人情绪。” 小恶魔循着食物的香味从外面进来,说:“就是先挑软柿子捏嘛。” 三君都看向他,还是痴解释:“傀首大弟子。” 念和嗔都了然,这小子资质不错,而且又带了魔傀体质,虽然是个玄门和魔傀的串儿,但长得漂亮,唇红齿白的,浑身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念向他招招手,他立刻跳过去。念微笑,无论是谁,拥有这样的容貌,再带着这样的笑意,都很容易讨得小孩好感。 果然小恶魔立刻挨着他坐下来,他身上香气也好闻,小恶魔吸了吸鼻子,一边啃鸭腿一边说:“师尊,教我布外面的法阵。我喜欢那些星星!” 顼婳说:“行啊,潜心修炼三百年。” 小恶魔居然没有哀嚎,反而点头道:“好!” 虽然顽劣,然而也是一个愿意为心中所悦而无尽付出的人。 九渊仙宗,阴阳院。 载霜归正在喋喋不休:“你居然就这么放她离开!你们不是已有肌肤之亲吗?”阴阳院大长老对自己爱徒的行为,真是无论如何不能理解:“还偷偷送她走!天衢子,有时候我真怀疑,你到底在想什么?!” 天衢子抚摸着袖中琥珀,显然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多少。 载霜归怒问:“不要告诉我,你对她诸般上心,只是为了最后将她送归画城!” 天衢子说:“师尊如果没有旁的事,就请先回。” “先回?”载霜归火冒三丈,更被他这不咸不淡的语气所激:“我问你,顼婳身为魔傀傀首,作客融天山。离开时竟然未向任何人道别,而你亲自相送。天衢子,为了她,你是在防着谁?!” 天衢子仍不言语,载霜归怒道:“我是你亲传师父!自古师徒如父子,我收你为徒千余年,可有任何地方对你不住?!你竟然为了一个女子,对我百般防范!如此作为,岂能不令为师心寒至极?!” 天衢子终于抬起头来,他直视载霜归,终于解释:“此事,玄舟虽无防范之心,却有防范之举。只因师尊所求,与弟子所求相差甚远。” 载霜归更为恼怒:“难道吾之所求,还与你有害不成?!” 天衢子不紧不慢地道:“师尊所求,一为画城魔傀,二为九渊之主。天衢子所求,一为傀首无恙,二为师门同心。九渊只要同气连枝,魔族便不敢擅动,玄门也能够得以安稳。个人尊卑进退,与之相比微如沙尘。” 载霜归气得:“可你有此实力!你只是藏匿不言,只要你肯展现实力,其他八脉根本无话可说!” 天衢子道:“师尊,玄门第一人非我所愿。” 载霜归恨铁不成钢:“九渊宗主之位都不能入你之眼,好,好得很!那你的愿望是什么?” 天衢子沉吟片刻,说:“虽然明知不可能,但若论心愿,我……想到画城去。” 画……画城?载霜归慢慢瞪大眼睛,然而天衢子神色极为认真。载霜归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往后便倒。这次轮到天衢子吃惊,他两步上前,扶住载霜归。 “你……你……”载霜归食指几乎戳到他额头,声音颤抖不已,“到画城去,你是想当傀首正君,还是侧君……”他面如猪肝色,最后一口气上不来,双眼一翻。堂堂阴阳院大长老,竟被气得昏死过去。 医宗掌院君迁子匆匆过来,给载霜归开了药。他这样修为的人,神识已经极为强大,能够气晕过去,真是令人惊诧。 连君迁子都涨了见识。 天衢子守着师尊,一直过了大半个时辰,他终于苏醒。然一见他,立刻又气得双唇抖动。天衢子赶紧道:“只是随口一言罢了,师尊何必气成这样。” “随口一言!”载霜归连舌头都不听使唤,“天衢子,我苦心栽培你千余年,你可真是志存高远……堂堂九渊宗主难入你法眼,你竟然想去给一个女人当妾……” 眼看再说下去,怕要吐血,天衢子止住他的话:“师尊!师门恩义,我从未相轻相忘。玄门之责,天衢子亦不会推诿退让。师尊不要多想。” 再待下去,只怕大长老这病是好不了了。天衢子告退出来,其实对于师尊的盛怒,他倒是并不意外。 载霜归与其他大长老心思相同,多年以来一直期盼自己弟子能有更远大的作为。甚至说,相比其他大长老,他此心更甚。因为他的弟子确实更有机会。 于是他对顼婳的善待,无非就是为了自己弟子脚下再多一块垫脚石。但是今日这番话,他想必会更换态度。 天衢子不希望他插手自己和顼婳的事,那是他一直以来的渴求与恋慕,他当然希望能够相守。但这是在她也快乐自在的前提之下。 师门恩重如山,今生已不能背弃。 但他还是希望一颗真心无瑕,任何名缰利锁的别有用心,都是亵渎。 今日之后,想来载霜归是不会再为了留下顼婳而使用任何手段了。 ——载霜归当然不会了!本是希望自己的猪去拱人家的白菜,现在眼看着人家的白菜还好生生地长在地里,自己的猪却快要丢了! 他忙着止损,哪里还敢惦念白菜? 夜里,天衢子翻来覆去,难以成眠。她在之时,良宵苦短。她去之后,长夜漫漫。 他联络神魔之息,随后脸色便是一沉——星辰海,珠光翡色交相辉映。魔傀三君伴着顼婳而坐,小恶魔正埋头吃饭。席间几人同饮,其乐融融。 奚掌院不、开、心!神魔之息都察觉到他心中寒意。可即使万般不悦,却仍不愿掐断影像。直到几人酒足饭饱,三君退下,小恶魔也被念带去休息,他终于冷哼了一声。 顼婳自回房梳洗,神魔之息是不会让他观摩傀首沐浴的,只是让他看看星辰海景致。法阵自然精美绝伦,只是处处奢华精致,阵主像龙一样,爱极了亮晶晶的东西。 天衢子看着与这与自己截然不同的画风,心中轻叹。直到顼婳睡下,他方中断了与神魔之息的联系。神魔之息现在与他隔着连衡与九殛天网,画城还有不朽神木的法阵,纵然有契约在身,要联络也是极为耗费灵力的。 只是心之所系,又有什么办法。 次日一早,外面有人传报,称大祭司在星辰海前等候。太史长令不愿在她面前示弱,到了星辰海也不进来。只等她出来相见。 顼婳换了衣服,魔族崇尚黑色,魔傀的服饰也是黑红相间。她喜欢珠光宝气,衣上饰物便极为华丽繁复。但偏偏就有人衬得上这纷华靡丽。 她步下星辰铺就的长阶,太史长令冷哼:“傀首还和以往一样,喜好玩乐享受。” 顼婳一笑,道:“大祭司也与从前无异,依然碌碌无为。” “你!”太史长令心火更盛,怒道,“你今日当众承诺,要出战魔族!敢问傀首,有何计划?” 星辰海外,诸多魔傀流连未去。若是其他族得进画城,必然垂涎三尺——如今魔傀,与珍宝何异? 顼婳缓步行至太史长令身前,当着众人,他显然是想逼迫顼婳定下征战魔族的日期。如今画城有何能力征战魔族?她若信口开河,必失信于民。 顼婳站在他面前,说:“出战魔族,非一时之功。当务之急,自然是解救族人最为要紧。” 太史长令怒极反笑:“很好。那么傀首昨日在族人面前大言不惭,夸下海口,如今打算如何兑现?” 顼婳慢慢凑过去,目光玩味,太史长令如见毒蛇,不由后倾了一下上身。顼婳一笑,说:“看来大祭司征战之心甚为迫切。不如就派大祭司率领祭司神殿,一战魔族如何?” “你……你……”太史长令简直是连头发都气得竖起来。顼婳大笑,半晌道:“画城战事,本座自有主张。大祭司只需负责农桑,关心民生便可。余事不必多问。” 俨然一副指挥下属的语气,太史长令气急败坏:“你擅离画城十八年,居然寄居九渊!顼婳,你跟九渊仙宗是不是达成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你这次回到画城,到底有何居心?身为魔傀大祭司,我有责任保证族民的利益。你休想对我颐指气使!” 似乎是为了回应这句话,外面有人道:“傀首,九渊仙宗阴阳院送来请柬。” 诸人:“……” 顼婳含笑,说:“呈上来。” 自有人呈了请柬上来,顼婳拆开,熟悉的苦竹之气幽幽弥散。是九渊仙宗银蟾玉花宴的请柬。下方落款正是阴阳院掌院天衢子。 银蟾玉花宴由掌院亲自邀请的,俱是其亲朋故旧。天衢子自任掌院以来,一共发过两张。一个是绯闻小情人贺芝兰,另一个就是眼前这张了。 顼婳觉得十分同情——千多年都没交下几个朋友,何止凄惨,简直凄惨。 她把玩着这制作庄重大气的请柬,太史长令问:“人刚回来,九渊已经迫不及待。顼婳,你还有何话说?!” 顼婳说:“当然有。本座身为画城傀首,时刻将魔傀利益牢记心中。本座掩饰身份寄居九渊,乃因十八年前,就在本座与贪君率军杀敌之时,有人私自关闭城门,致令我军战败、贪君殉城。本座怀疑画城之中有外族奸贼,居心不良,是以功体未复,不敢返回。” 她到此时方秋后算账,顿时魔傀族民都将矛头直指祭司神殿。 太史长令道:“少胡言乱语!你早就打定主意牺牲画城军队,以造灵脉。这与城门关闭有何关系?!”说得好像如果当时我们不关闭城门,你就能擒杀赢墀,大获全胜似的! 顼婳说:“当然有关系,城门若不关闭,贪君不会战死。” 太史长令语塞,顼婳逼视他,面上却仍带盈盈笑意:“还有,近期画城之中,族民失踪的事,本座也定会查清真相。” 太史长令额间冒汗,他是私下抓捕魔傀。可是画城外面的魔傀售价太过高昂,已经被抓得差不多了。而魔族又催要得急,他自然只有找城内的下手。 因为魔族是为了延续根骨血脉,而女修修为高强的是少数。所以女魔傀如今已经有价难求。城内有女子失踪,一点也不奇怪。 他也不太担心事情暴露。可是现在,顼婳这话是什么意思?她是否知道了什么? 周围魔傀众多,七嘴八舌,吵闹不休。 太史长令与顼婳对视良久,说:“我关闭城门,是因为祭司神殿对你有疑。顼婳,你的生身父母是谁?”诸人皆静。顼婳目光微凝,太史长令说:“我查过所有纯血魔傀的族谱,并没有你的出生记录。你虽然有上任傀首的信物与亲笔书信,但是上任傀首何在?” 周围突然一片静默,太史长令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明明战死,却可以重新复活?而且身上血脉,依然是纯血魔傀?”他步步紧逼,带起族民的无尽疑惑,“是不是九渊仙宗以秘法私制了纯血魔傀,又杀死前任傀首色无非,意图乱我画城?” 顼婳手中折扇开合,她语带轻讽:“九渊仙宗献上一条灵脉扰乱画城?大祭司把玄门想象得真是颇为善良。”说完,她转身道:“念君,速速点兵,今日前往鬼雾石林,解救族人。” 念君领命,周围魔傀惊喜,瞬间把方才太史长令之言忘到了一边。 顼婳脚步轻移,经过太史长令身边时,突然轻声道:“太史长令,你知不知道你为什么到现在还活着吗?” “?”太史长令不明所以。顼婳脸上慢慢漾开一个笑:“因为我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如何,留你一条狗命。” 这话声音不大,因带着笑意,旁人看来,也无非就是傀首与大祭司轻声交谈而已。太史长令问:“谁?你答应了谁?” 顼婳不说话,却绕过他,离开了画城。 鬼雾石林,既不属魔族,也不听命于玄门。乃是叛出玄门的修士汇聚之地。此地被关押魔傀也最多。 顼婳选择这里下手,当然有其用意。这里没有防御法阵,且势力零散,并不齐心。她与念亲自带人至此,然而刚一过来,立刻愣住——天衢子也在。 当着魔傀战士,总不好太过亲密。顼婳说:“奚掌院真是好兴致。” 天衢子略微欠身:“傀首,好久不见。” 哈,好久不见。多久啊?前天才一起滚过好吗?! 顼婳问:“奚掌院到此何为?可是玄门终于要清理门户了吗?” 天衢子面色不变:“阴阳院内门弟子特训。” 好吧。顼婳说:“奚掌院请。” 天衢子亦十分知礼:“傀首请。” 奚云阶怀疑地看了师妹奚云清一眼——师妹说师尊与傀首有苟且,孩子都六七岁了。这哪里像是有什么苟且之事,人家两个人正直得可怕好吗?! 是很正直,如果奚掌院不是有意无意地把念君挤到一边,就更正直了。 奚掌院经过念君身边,不期然嗅到一丝脂粉味。他皱了皱眉。 作妾,谁要作妾啊!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开始,新的征程走起!挨只亲亲。 如果掌院是个女人,肯定是个妒妇…… 32、千年醋精 第三十二章:千年醋精 鬼雾石林。 天衢子既然是带弟子前来历练, 当然没有自己动手的道理。奚云阶和奚云清带队,一行弟子进入石林之中。顼婳可没有他轻松——画城战力同阴阳院的内门弟子没法比。念虽然修为也不错,但其他战士可就差太多了。 而她显然还不能在这里折损人手。是以她道:“你等先行敛藏气息,本座先行入内。见到目标,侍机攻杀。” 魔傀战士领命,念君轻声道:“小心。” 顼婳点点头,天衢子沉声道:“下属俱在,却让傀首亲身涉险?” 顼婳苦笑:“画城根基薄弱,经不住损耗。本座自然也不比掌院清闲。”说完,也不待天衢子回应, 当先进入石林。 谁知道她刚进去,天衢子后脚就跟来了。而且与她并肩而行。 今天既然是特训,他便没有穿阴阳院的服饰, 只穿了竹青色的便装。轻袍缓带, 殊色无双。顼婳说:“掌院跟随,只怕恶徒畏惧,不敢出手。” 天衢子道:“本院只围观,不出手。无妨。” 顼婳还能说什么? 鬼雾石林每一根石柱都是法阵, 柱下商铺林立。 顼婳和天衢子甫一进去, 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魔傀!纯血的女魔傀! 如今黑市上,这样品相的魔傀,恐怕足以换上一件九渊器宗掌院九盏灯亲手制作的上品法宝了。目光自四面八方汇聚而来,顼婳似乎未觉,只是好奇地去看摊上珍物。 这里卖的东西真是多, 且都是市面禁售之物。她在一个丹药摊前逗留,发现里面还卖由九渊药宗掌院君迁子亲手炼制的春、药。 顼婳凌乱了,举着这个问天衢子:“这是真的?” 天衢子也很凌乱,但顼婳既然问了,他还是打开檀盒看了看丹药上的印记,然后一脸不堪地点头。君迁子什么时候还炼过这玩意儿…… 摊主没有上来,一脸凶相地看着面前的两位客人。这里都是些亡命之徒,玄门垃圾堆,没什么好故作和气的。 顼婳问:“这个多少钱?” 摊主说:“上品灵石二十万。” 这价可真够贵的,但顼婳还是出了。天衢子脸色古怪:“这……傀首购来何用?” 顼婳啧啧了两声,把丹药递给了他。天衢子颤抖着接过那精巧的檀木盒子,整个人都不好了:“我……我还需此物吗?” 上次表现糟糕到这种地步了?继续修炼化身!必须继续修炼化身!!九个,一个也不能少!!奚掌院如被狂风撕扯的落叶。 顼婳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劳烦掌院转赠刀宗狂阳。” 奚掌院:“……”还好还好,虚惊一场。 谁知道,二人逛到下一个摊位,顿时更加震悚——这里卖的人偶,九渊九脉掌院整整齐齐地摆了一排。这本来没什么大不了的,不过九脉掌院人偶的衣服都可以穿脱…… 奚掌院盯着最前面自己的人偶,原地石化。别说,雕得真像,顼婳本来是要爆笑的,直到她发现了人偶正中最显眼的地方,摆着她的人偶。 毒瘤!这他妈真的是个毒瘤!必须除之而后快!! 顼婳缓步走近,摊主正埋头雕刻一块白玉,并没有多看他们一眼——其实他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今天大祸临头了。 顼婳来到自己的人偶面前,伸手一摸,发觉人偶肌肤柔软,竟如真人。身上关节还能活动,制作之灵巧,令人震惊。 居然是个器修。 如今不论玄门还是魔族,器修无疑是最为富有的。当然也最为稀少,许多法宝的炼制都离不开器修。 画城没有专门的器修课程,基础知识乃由顼婳代授。但这和真正的器修大师是没法比的。顼婳不动声色,天衢子也在看那些人偶,若有所思,却也同样未曾言语。 器修宝贵,此人虽然心思不正,但实力却不弱。 各自沉默,顼婳终于说:“弟子特训,奚掌院不用关注吗?” 天衢子哪能不明白她的心思,微笑着反问:“此地好像并不贩卖魔傀。” 四目相对,老狐狸们对各自的心思了若指掌——这样的器修,谁不想拢入麾下? 那就各凭本事吧!天衢子还是不想同她产生摩擦,说了句:“公平竞争。” 顼婳嘴角微扬:“请。” 二人上得前来,这器修一头长发凌乱,一边雕刻白玉,一边往上喷水。玉粉沾粘,便显得十分邋遢。天衢子施礼道:“这位道友,不知如何称呼?” 这器修终于抬了头,然而一眼看过来,他便知道不好——刻了那么久,而且还极为畅销的人偶面貌,他能不知吗?! 他右手下垂,握住了袖中兵器。天衢子当然也发觉了,温言道:“道友勿惊,本院并无恶意。只是道友手艺高超,用在此道,未免可惜。不如与我同返九渊,谋一个正途,如何?” 器修显然犹豫,眼前的人是谁?位极玄门的阴阳院掌院!天衢子这个人素来风评极佳,他若出口相邀,想必不假。 九渊也确实是个不错的去处,无论是阴阳院还是器宗,当然都远比他自己一个散修好混。 他心受诱惑,手上倒是没放松警惕,只是问:“奚掌院此话当真?” 见他心动,天衢子面目和善:“前事不究,天衢子说话,向来一诺千金。” 这器修颇为踌蹰,眼看是有心答应,突然天衢子身后,顼婳一声轻笑。天衢子同那器修一并看过去,只见她站在自己的人偶旁边。人偶与真人等高,本是精美绝伦,然她一笑勾魂,竟生生将活色生香的人偶衬出几分呆板僵硬。 而她似乎不觉,手中折扇半遮面:“道友,本座与你这人偶,倒似乎颇有几分相似。” 那器修目瞪口呆,半晌,喃喃道:“画城傀首……” 顼婳合上折扇,往人偶身边又靠拢几分,一张脸光洁通透,比之玉雕亦毫不逊色。可眉目中的语笑盈盈、万种风情,又岂是木石雕刀所能仿描? “缺了七分意。”器修喃喃道,“七分意……” 顼婳说:“木石彩粉,毕竟乃僵硬死物,能得三分形态,已是难得。” 器修摇头:“傀首仙姿玉色,而吾艺粗陋不精。”他回身将人偶寸寸粉碎,“愧煞,愧煞。” 顼婳浅笑道:“道友不必如此,你我未曾谋面,道友倒是如何知我形貌?” 器修面色微红,说:“玄门流传的美人图卷中,有收录傀首仙姿。”顼婳说:“如此看来,道友竟是凭画塑人,实在令人惊叹。” 天衢子眉峰紧皱——什么美人图卷,不会是黄色小像吧?! 眼见二人相谈甚欢,他顿生不悦。连带再看这器修,竟也不如方才顺眼。他沉声道:“傀首素来擅作违心之论,十八年前如此,想不到十八年后亦丝毫未改。” 嗯?顼婳转头看他,他拂袖道:“此子虽然于器之一道有点天赋,但若论惊叹二字,未免可笑。” “……”顼婳无语。 天衢子行至自己人偶身前,道:“笔雕失之硬朗,指腕无力也。双瞳失之神采,灵气未通也……”他站在人身旁边指指点点,半晌总结道:“得其形而未得其韵,修行之路漫漫无际。若能苦心向上,过个三四百载,或许能有小成。”赤|裸裸地挑衅! 器修一直等他喷完,终于说:“听说,阴阳院乃是杂学,奚掌院想必对器宗也有所了解。” 天衢子不是个喜欢出风头的人,但此时,他负手道:“略知一二。” 器修虽然是个散修,但一向自负。如今听他这般言语,不由问:“不知小可今日是否有幸,一睹九渊器修风采。” 天衢子看了一眼顼婳,径直行到器修方才雕刻之处,捡起地上一边角废料。他右手拿刻刀,端详片刻,随即下刀。 先前,器修还冷眼旁观,但慢慢的,他的眼神变了。 那一方边角废料,在天衢子手中似有生命。它旋转飞舞,刻刀令它褪去粗糙外皮,它如同渐渐盛开的花,慢慢变得自信而从容。 器修呼吸越来越慢,仿佛是怕惊扰了眼前生命的诞生。他开始看明白,天衢子手中所刻,乃是一方小像。不是旁人,正是他身侧的傀首。 他埋头雕刻的时候,一眼也没有朝她看。但那仿佛是他描刻了千万次的模样,每一道线条都天生自然。那个人的一颦一笑都在他心中,连嘴角翘起的弧度都了若指掌。 器修嘴唇颤动,好半天,轻声说:“奚掌院于细微处见知著,神形皆在心中,在下远远不如……远远不如。”他慢慢跪在天衢子身前,“在下散修知微子,请求奚掌院,收我为徒。” 天衢子手中雕刻未完成,却已扔了刻刀,到底不是自己的东西,他用不顺手。他收了那半成的顼婳小像,对跪地的人冷冷道:“三天之内,自行前往阴阳院。过时不候!” 散修知微子闻言,却是大喜,忙磕头道:“弟子遵命!弟子拜见师尊!” 顼婳:“……” 这时候怎么又这么高冷了?老匹夫你他妈有病吧!! 好吧,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好说的。 顼婳从铺里出来,行往下一处石柱。身后脚步声响起,却是天衢子跟了出来。顼婳不想同他闹僵,毕竟若真算起来,他还是个冤大头一样的债主。她说:“想不到奚掌院于器宗之术,也颇有心得。” 然而天衢子并不接受她的善意恭维,反而冷然道:“怎么,这次傀首反而不惊叹了吗?” “……”顼婳莫名其妙,你这又是干嘛啊?!虽然有意竞争,但人不是也拜你为师了?我招你惹你了?她亦不悦了,话中带刺:“方才惊叹二字,乃是对一散修。散修没有师承,修炼不易。能有此功,已是难得。奚掌院师门实力雄厚,又身为一院之尊。这点技艺,只在意料之中。惊叹二字,未免虚假。” 天衢子别过脸,显然十分不悦:“傀首对任何想要拉拢之人,都是如此临风企望、风情万种吗?” 这话难听了啊!!顼婳沉下脸来:“奚掌院此言何意?” 天衢子冷哼:“本院话中何义,傀首焉能不知?” 顼婳气极反笑:“奚掌院知道何为临风企望、风情万种吗?”她转身向着铺里,轻声唤:“知微子。” 铺子里正忙着收拾东西,准备前往阴阳院的知微子转过身来,只见阳光如碎金,檐下美人皓唇轻咬红唇,眸光流转,目似烟波。 那是他终其一生亦不能描述的绝色,他突然明白为何美色能倾城。他心神一颤,天衢子脸色发黑,沉声道:“还不快滚!” 知微子脸子里一片嗡嗡作响,连连道:“回师尊,这就滚,这就滚。” 一直到他收拾完东西离开鬼雾石林,奚掌院仍脸上神色也没好多少。 顼婳径自前行,根本懒得理他。奚掌院自己跟了一阵,终于忍不住,同她讲道理:“傀首虽为一方霸主,但毕竟也是女子。且美人易惹蜂蝶相戏,与人交往,更应注意仪态与距离。以免无意折枝,招惹是非。” 凭心而论,保持距离这一点,奚掌院还是做得很好的。平素除了木狂阳这个不要脸的,他与任何女修说话皆保持一臂之遥。任何时候皆仪态端庄,心思清正,目不斜视——否则堂堂掌院,还真不至于千年单身。 但这些教诲落在顼婳身上,美人心里窝火,能有好脸色给他吗?顼婳同样冷笑:“本座并非阴阳院弟子,不劳奚掌院教诲!”言下之意其实很简单——滚! 奚掌院:“……” 难过。 33、十分感动(晚更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有点突发急事,今天渣一要晚一点更哈。大家可以晚点来看。爱你们,么么哒。 第三十三章:十分感动 顼婳走向另一根石柱, 天衢子沉默跟随,她转身道:“奚掌院既然是前来掠阵,还是跟着自己门人弟子比较好吧?” 很明显的拒绝同行,天衢子停下脚步。顼婳到底欠他许多,方才知微子的事,她倒不是很放在心上。虽然可惜,但对于天衢子的实力,也是不得不服。 只是这个人言语中的亲近说教,令她不适。她略微犹豫,却还是说:“不知道奚掌院方才为何出言管束, 你我虽有一夜情份,但我曾说过,其实我对人间情爱或贞|操, 并无概念。一夜温存, 各取欢愉,在我看来不是坏事。然,却也并不打算同谁交心相守。” 天衢子双唇紧抿,顼婳肩上, 神魔之息想叹气。 顼婳没有离开, 无论如何,天衢子待她有恩,她并不能把别人的恩义看作理所当然。是以虽然是申明界线,却也还算是心平气和。 天衢子垂下视线:“是我妄言,傀首见谅。”她对他, 一直以来感激居多,欣赏或有,情意却几近于无。他知道。 原以为一夕欢好已是难得,不应再有所求。但一旦亲近了,便忍不住生出些荒诞想法。世人有眷恋明月的,然几时有人能拥有明月? 他还是打扰了她。他说:“对不住。” 顼婳叹气,说:“奚掌院何必如此,本座只是希望……” 天衢子不待她说下去,道:“这样的事,以后不会再有。天衢子告辞。” 未容顼婳反应过来,他已经匆匆退走。顼婳看着他的背影,说不清是何滋味。她肩头,一直装哑巴的神魔之息突然说:“傀首为什么不喜欢他?” “喜欢?”顼婳独自向下一根石柱行去,竟然开始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神魔之息小心翼翼地说:“奚掌院相貌如何?” 顼婳说:“极品。” 神魔之息点点头,问:“修为如何?” 顼婳一向诚实:“上上等。” 神魔之息以光化脚,抠了抠自己并不存在的鼻孔:“那傀首和他滚床单,不开心吗?” 忆及上次荒唐一夜,顼婳脸色微红:“也……开心啊。” 神魔之息问:“那傀首为什么不喜欢他呢?” 顼婳愣住,思考一阵,眉目慢慢舒展开来:“神魔之息。”神魔之息忙立正站直,它化为光球,再化出脚,也就是上面一个圆球下面一个“儿”字的形状。顼婳拉了拉它的脚:“大抵因为我也足够强大,不需要眷恋别人的好。” 神魔之息说:“可是世间法则不是这样的,世间男子会对柔弱的女子心生保护之欲。女子也会对比自己强大的男子产生倾慕爱恋之意。这是人类本能。” 顼婳说:“哈。” 神魔之息问:“您对奚掌院,真的一点爱慕之意也无?” 顼婳于是很仔细地想了想,说:“神魔之息,我不是人类。”她淡笑,“天外陨铁,没有心肝的。” 神魔之息一愣,争辩道:“不,您是画城傀首,有血有肉,有心跳脉博。只要您不说,没有人知道您的秘密。” 顼婳哧笑:“我虽不知人间爱慕,但幸好我尚知掩耳盗铃。”她扯了扯神魔之息的另一只脚,“傻孩子。” 神魔之息慢慢依偎在她颈窝里,说:“其实,傀首只是不敢相信奚掌院罢了。” 顼婳听若未闻。不敢? 也许吧。 顼婳缓步行走,然暗处已经跟了不少人。她这样品相的纯血魔傀,说是价值连城毫不夸张。鬼雾石林最贵重的珍宝,岂有送上门而不取的道理? 数个不同阵营的魔傀猎手都已经开始盯梢。原本天衢子的修为令人顾及,他的离开,无疑令诸人觉得省事不少。 暗处,几股势力各自提防,想选一处好地方抢得先机。 顼婳闲庭信步,却几乎引动了整个鬼雾石林的魔傀猎手。 她不着痕迹地将众人领到了石林深处,雾气四散,这里地势略微凹陷,周围平坦,不好敛藏身形。果然她方一进去,其余人立刻紧随而入。 好家伙,黑压压的一片,不下两百余人。 顼婳四下查看一番,问:“鬼雾石林的魔傀猎手,只有诸位吗?” 这话问得奇怪,但诸人也知道她定非一般魔傀——普通魔傀哪有敢往这里钻的?但没有人关心她是谁,值钱就好了,问那么多干什么? 魔傀猎手互看一眼,终于有人说:“这是我们先发现的。” 另有一人道:“有证据吗?” 先前出声的人立刻沉声道:“茶老五,这是什么意思?” 不待顼婳出手,他们已经自行争执起来。顼婳微笑:“其实诸位倒是不必苦恼,魔傀对你们而言十分珍贵稀少,但我这里却有许多。” 周围争执之声顿时一静——什么意思? 顼婳一挥手,躲在暗处的魔傀战士顿时一拥而上。桂花的甜香沁人心脾,魔傀猎手们惊呆——好、好多魔傀…… 以魔傀市价计算,这里简直就是一个宝库!但是被宝物包围的感觉,却十分微妙。有人察觉不对,说:“画城!是画城卫队!” 顼婳浅笑:“答对了。”她转头向念君一示意,声音轻轻柔柔,出口却是:“斩尽杀绝,一个不留。” 魔傀战士冲上前去,顿时与所谓的魔傀猎手战成一团。顼婳布下一个小法阵,随便抓了一个人丢进去,问:“鬼雾石林没有卖出去的魔傀,关押在哪里?” 法阵中这位威武不能屈,怒道:“呸,就算是杀了你爷爷,也休想从你爷爷嘴里得到半个字!” 顼婳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奇异地望着他。她明明美艳无双,目光也不算阴狠,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立刻打了个冷颤——那眸子里,似乎失去了人类的情感。不像活物。 顼婳淡淡道:“我不需要半个字。我想得到鬼雾石林里,现有魔傀的下落。”话落,她倒转阵基,好好的一个土阵,瞬间变成了一座砖窑。 大火一点,里面的人顿时变成了被炙烤的土砖! 这人哪料情况陡然至此,先前还勉力以自身修为相抵,然片刻之间,立刻鬼哭狼嚎。顼婳皱了皱眉:“啧,声音真难听。” 她再将阵基佐以周围之木,火热更旺。交战打斗的众人被惨嚎声吸引,但身在阵外,他们看不见窑,也看不见火。 只见到一个人在一方土石上打滚挣扎,却无论如何无法挪出这方寸之地。他身体发热,慢慢开始冒烟。随后衣衫翻卷变形,皮肤渐渐金黄。 诸人便是这样睁睁地看着一个人在自己面前烤得金黄,肉味弥散开来,令人作呕。 阵中人慢慢停止了挣扎,看不见的火却并未停止。他慢慢变黑、体形萎缩,最后化作一截焦碳。 被魔傀围攻的人颤声道:“你……你这个魔鬼……” “我?”顼婳浅笑,“不,我是魔傀。” 她又抓了一个人,丢进法阵里。这人刚一进去,立刻魂飞胆散,屎尿齐流。顼婳皱眉,又问了一句:“鬼雾石林的魔傀在哪里,为什么不愿说呢。” 那人想要爬到她身前,可是没有用。入阵方知,这土窑根本没有出口。他惨叫道:“饶了我,饶了我!” 顼婳不说话,他终于喊:“石林的魔傀都关押在西南边第十三根石柱下的密室里!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 外面有人冷哼:“没用的东西。” 顼婳把他拎出来,他衣裳已焦,皮肉皆被烫出水泡。这时候张大嘴巴,像是缺水的鱼,用尽全力呼吸。 “我喜欢胆小的人。”顼婳柔声道:“那么等一会儿,你带我去找,好吗?” 她的请求那么诚恳,好像方才把一个活生生的修士烧成焦碳的不是她。面前人浑身发抖,毫不犹豫地连连点头:“遵、遵命。” 顼婳拍拍他的头,表扬道:“乖。” 魔傀猎手早已看出形势,今天出手的人不简单。他们当然不会手下留情,魔傀再贵重,总不及自己性命重要。 顼婳将面前烧得魂不守舍的人放在自己身边,专心为魔傀战士掠阵。画城战力真是太弱了,能不损伤,就最好不要损伤了。 而此时,画城。 赢墀一身黑衣,站在一片桑林里。太史长令擦了一把汗:“魔尊亲临,画城真是蓬荜生辉。” 赢墀根本没有搭理他,只是看着这偌大桑园发呆。他身后,侍卫长咸柠问:“傀首不在城中?” 太史长令躬身答:“不在,今日说是出门解救魔傀,尚未归来。” 咸柠问:“不知地点?” 太史长令答:“她对我十分防备,不会告知地点。” 赢墀终于问了一句:“真的是她?” 太史长令说:“回魔尊,确系顼婳无疑。只是她明明战死,如何又复活,且依然是纯血魔傀体质,真是令人不解。” 赢墀不理会他的疑惑,却说了一句:“回来就好。” 太史长令一怔,忙说:“魔尊,如今有她在侧,老朽就算是想要为魔族效力,只怕也是难上加难了。何况九渊仙宗阴阳院在此时向她发来银蟾玉花宴的请柬。玄门盛宴,魔傀若是列席其间,岂不令魔族蒙羞吗?” 赢墀微笑,他今日便装而来,身上黑衣轻薄柔软,看上去不似威仪肃杀的魔尊,更像仗剑江湖的冷酷剑客。他说:“如果她的骨头,也像你这么软就好了。” 太史长令一怔,赢墀挥手,咸柠立刻道:“你的事魔尊心中有数,退下吧。” 太史长令还想再说什么,但见赢墀望向五十亩桑园,若有所思的模样,便不敢打扰,径自退了出去。 赢墀摘了一片桑叶,碧色在他指间流转。他说:“我第一次见到她,就是在这里。” 咸柠显然无心听魔尊回顾往事,他说:“她对您无意。而您却已经为您的情义,付出了巨大代价。画城灵脉,是您终身之耻。” 赢墀眼神如针,扎在他身上:“咸柠,本尊觉得,眼下这种情况,一个哑巴也远胜一个会说话的你。” 咸柠便真的不说话了。 赢墀漫步在桑林之中,似乎还在寻找那一片障目之叶。可是找不到的。她不在这无边翡色之间。 他说:“银蟾玉花宴,如果她真要参加的话,那你就代表本尊,赠她一份厚礼吧。” 咸柠这才躬身道:“遵命。” 鬼雾石林。奚云阶决定从一个贩卖魂器的铺子下手。 魂器乃是以人之精魂为引而制造的法宝,与一般灵物效果大致等同。但是灵物成长缓慢,耗时久长。相比之下,当然是魂魄更易得。 这自然是玄门大忌,他拿这里开刀,尚合心意。天衢子没有现身,只暗暗观察诸弟子修为进展。鬼雾石林大多是些污合之众,内门弟子平均实力不弱,已经足以应付。 天衢子隐匿身形,站在石柱下。感觉到不远处传来强烈的术法波动,他知道定是魔傀战士找到了魔傀猎手。多年以来,玄门其实从未明令禁止过贩售魔傀,只是大家自恃正派身份,不翻到明面上来讲而已。 然此时,终于有人过问了。 天衢子强迫自己不去关注,既然答应抽身、不再打扰,就应该退得干干净净。从此不思不念,清静自在。 他曾经有过这样一段心无挂碍的日子,并且持续了千年。他觉得这应该不难。但心里却有个声音悄悄道——只看一眼,只不过看一眼…… 可多看这一眼又能如何?他不知道,心像是着了魔。他重又联络神魔之息,神魔之息翻了个白眼。 它传来画面,天衢子微怔,顼婳逼供的手段,可谓狠辣。但更令人心惊的,是她的眼神,她没有身为一个人类观看同类受难的任何情绪。 她的目光淡然无波,像看一块岩石粉碎、几片树叶飘落。 有顼婳掠阵,这些魔傀猎手是必败的。 诸人打斗其间,至于时间的拖延,不过是为了让自己部下从实战中多收获一些技巧经验罢了。顼婳觉得差不多了,立刻重新布阵。先前火窑瞬间扩大。 她淡淡道:“把人丢进去,我们走。” 念君应了一声,命令魔傀战士把所有魔傀猎手全部扔进火窑里,法阵如炼狱。哀鸿四起。 顼婳带着魔傀离开,突然问:“念?听见他们的声音,你什么感觉?” 念君目之余光扫过那砖窑一般的法阵,看不见的烈火正在吞噬弯曲变形的指爪。他说:“快意,也恐惧。” 顼婳轻声说:“是吗?可我没有感觉。”念君微怔,顼婳接着道,“就算魔傀受难,我虽然知情,却并不能仇恨或者愤怒。我观他人苦痛,不觉兴奋,也无法感同身受。” 她目露不解:“念,为什么会这样?” 念君与她并肩而行,轻声问:“贪战死的时候,傀首也是如此吗?” 顼婳仔细回想,说:“当时,想过救他。”那毕竟是从小便选在她身边的四君之首。而且贪和她一向亲近。念说:“这就够了。” 顼婳把玩着手中折扇,说:“有你此言,吾心稍安。” 念说:“无论傀首如何,我等都将永远追随。傀首不必多想。” 顼婳拍拍他的肩:“你嘴可真甜。” 念微笑:“属下一颗心更甜。” 他眉目带笑,低低说话的样子,简直甜得腻人,顼婳以扇掩唇,回以眉眼弯弯。天衢子掐断了神魔之息的传影。 还是不看了吧。 鬼雾石林关押魔傀的地方,虽然隐秘却并不难找。因着大部分魔傀猎手外出,这里防卫相对较弱。顼婳仍然旁观魔傀战士动手。只在危及下属生命时方出手相助。 念君带人砍开黑色的囚笼,里面的魔傀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画城的卫队。 十八年来,魔傀被各种贩卖,画城从来没有干预过。有人大声喊:“傀首!是傀首归来了吗?!” 之前便有传言,称傀首已经复活,这是真的? 念君朗声道:“傀首亲临,解救族人!诸位不要惊慌,请随我等返回画城。另有知道其他被困族人下落的,尽快向我提供线索!” 这次鬼雾石林之行,一共解救魔傀十一人,八男三女。因着魔傀珍贵,十一人都并未受伤。此时一并参拜,顼婳挥手:“返回画城。” 临出鬼雾石林时,不期然又遇见阴阳院的人。顼婳下意识一转头,然而人群中并不见天衢子。 只有奚云阶和奚云清向她行礼。顼婳有心想问上一句,但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一直等到魔傀离开,奚云清终于小声说:“大师兄,咱们师尊怎么还不出来?不会是在石柱后面小解吧?” 奚云阶屈指在她头上一敲:“你再说!”还在石柱后面小解,你当师尊是狗呢! 天衢子确实是在石柱后面,一直等到那个人的身影消失不见。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躲避,就像曾经一直不知,原来强迫自己不再关注一个人是这么困难的事情。 其实,也难怪她厌弃。如念君一般的唇舌,恐怕是他这一辈子学不来的东西。 及至返回九渊仙宗,天衢子将一个精致的檀木小盒交给奚云清,说:“送至木掌院手上,若她问及,就说代傀首转达之礼。” 这样的东西,他总不可能自己亲手交给木狂阳。 奚云清虽然对这位师叔也十分敬畏(恐惧),但师尊的吩咐还是要照办的。她只好一路去往刀宗。 木狂阳这两天都不太开心,顼婳走了,她少了一个姐妹,又少了一个酒友,还少了一个美人!能高兴吗? 奚云清把檀木盒呈上,木狂阳打开一看,问:“好师侄,真是顼婳送来的?” 奚云清低眉顺眼,道:“回师叔,师尊亲口所说,想必不会有错。” 木狂阳也看见了丹药上的印记,正是君迁子亲手炼制。她问:“什么丹药啊?” 奚云清皱眉,这个师尊没说,不过既然是傀首所赠,当然不可能是别的。她说:“师尊未曾明言,但大约,益气培元的吧。” 木狂阳想着也是,于是等到师侄告退(逃走)之后,她百年难得的孝顺了一回——把丹药献给了自家师尊。 付大长老接到这丸丹药,也是一眼看见其上君迁子的印记。如今这医宗掌院也懒了,且声望也日渐高涨。玄门想要求他一丸丹药,真真难于上青天。刀宗与他毕竟是同门,相对要容易一些。但其亲制的丹药还是十分珍贵的。付大长老问:“此丹何效?” 木狂阳说:“益气培元。正合师尊服用。” 几百年的罪没白受,弟子总还能有点孝心。付大长老仔细端详,见丹色与气皆是上乘珍品,心下端的十分感动。 十分感动。 34、中秋贺仪 第三十四章:中秋贺仪 画城, 顼婳解救魔傀的事如水入沸油,令整个魔傀一族都充满希望。卫队人数扩散了不少,大家自愿加入。但是战力的提高却非一日之功。 而鬼雾石林无疑只是最轻松的一战——它没有防护法阵,没有玄门或者魔族庇护。不过是一盘散沙的交易黑市罢了。 但是后面的路怎么走,却需要仔细斟酌。 魔傀无数双眼睛都盯着顼婳,可是再往下走,就没这么容易了。 若向玄门一些小宗门下手,他们当然无法闯进天魔圣域的九殛天网进行报复。但是九渊仙宗可不会坐视,双方只能反目成仇,水火不容。 若向魔族下手, 魔族与画城之间没有九殛天网这种法阵防御,对方可直接压境画城。虽然有不死神木相护,但是如果魔族联合起来, 而九渊仙宗坐视不管的话, 画城仍然危在旦夕。 若是按兵不动,倒是可安一时,但魔傀处境丝毫不会转变,太史长令又会拿此事作文章。 身边一狼一虎, 还有一条老狗捣乱, 同样不怀好意。联谁抗谁,是个问题。顼婳脑壳痛。 只要九渊仙宗明令禁止贩售魔傀,那么画城就有理由接回被其他宗门囚禁关押用以繁殖的族人。但是九渊仙宗又不是被鬼摸了脑壳,魔傀不肯投诚,他们为什么要禁止? 其他宗门繁殖的后代, 皆是玄门力量。凭心而论,如果是顼婳站在九渊仙宗的立场,也不会这么干。 他们自己宗门禁止已是难得,难道只为了魔族一个小分支的所谓尊严、自由,竟连旁的宗门也要管束,然后眼睁睁地看着魔族日渐强盛,自己坐以待毙不成? 高尚至此,恐怕离灭绝也就不远了。 星辰海,顼婳站在圆月之前,远远还可以看见城门下的不朽神木,直耸云宵。 顼婳头痛,不过想修个神而已,真他妈麻烦啊。这魔傀一族,原本可以低调出入,乖乖雌伏到她登天化神。可偏偏按捺不住,要得瑟自己的体质。 可事已至此,埋怨无益。 她看向天边,见太阳淡如薄冰,安安静静地粘在天边。好吧,登天化神之路,岂能顺遂无波?当有此劫。 她回身,对念道:“令嗔接管卫队,痴留下养伤,你随我一道,前往九渊仙宗。” “九渊仙宗?”念不明其意,“傀首,如今魔傀与玄门情势微妙,与魔族更是关系紧张,此时赴玄门之约,恐怕不妥。” 顼婳笑道:“是啊。可是一个人给我发了一张请柬,如果我不去,他恐怕会非常没面子。” 念君皱眉道:“阴阳院奚掌院?”顼婳默认。没面子是当然的,阴阳院奚掌院,活了千余年,一共发了两张请柬。有一张给贺芝兰还是为挚友遮掩绯闻。 他真心诚意邀约的,不过一人。 若是被画城拒绝,恐怕玄门也会私下传笑。 念君说:“可是傀首万金之躯,岂能为一人颜面而亲身赴险?” 顼婳摆手:“旧债积压,事出无奈。去吧。” 里面小恶魔听见了,赶紧道:“师尊,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顼婳说:“你去作甚,留下练功。” 小恶魔不依,抱着她的腿就不放:“师尊,我也想奚掌院了。” 这货聪慧谨慎,小小年纪却也知道不露口风,连在念君面前也没透露过他自以为的身份。孩子想去见见自己“亲爹”,似乎也找不出什么理由拒绝。顼婳把他抱起来:“好吧。” 而此时,九渊仙宗。 因着八月十五临近,接到请柬的玄门宗派几乎全部到齐。之所以用几乎,只因为还有一方接到请柬的势力,并未到来。 银蟾玉花宴的名单会广而告之,榜上有名对于整个玄门都是极为荣耀的事。但现在,似乎有点微妙——阴阳院奚掌院亲自发给画城的请柬,今年恐怕是要闹出一个笑话了。 载霜归眉头紧皱,其他大长老也十分严肃,事关宗门颜面,实在令人无法大度。 但顼婳不来也是有道理的,听闻她甫一回到画城,立刻拿鬼雾石林的魔傀猎手开刀。而且报复手段极为凶残——鬼雾石林的魔傀猎手,俱被生生烧死在法阵之中。 九渊前往善后的时候,无不震动。 她施以雷霆手段,其他贩卖魔傀的宗门焉能不惊? 而现在银蟾玉花宴又是玄门盛案,她若前来,安危谁来负责? 八月十五之夜,明月如盘。 靡靡月光铺陈融天山,竟如白昼一般明亮。 九渊九脉掌院同时列席,三十六位长老亦全部到齐。载霜归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点头示意——开席。这是不再等候了。 载霜归正要说话,突然有护山弟子前来,跪地禀报:“禀各位掌院、长老,山下画城傀首前来赴宴。” 整个席间顿时一静。 她居然来了? 载霜归松了一口气,笑脸贴冷臀的事,毕竟没人愿意。但不得不说,这个人也真是一身胆气。他忙道:“请。” 整个玄门中坚力量的目光都汇于一处,顼婳就这么迎着各色注视,缓步而来。载霜归亲自上前迎接,故意将天衢子隔开。 显然,他虽然很感激顼婳没有下天衢子的面子,但更担心别家的白菜来偷自家的猪——这样的场合,单刀赴会,亦不过如此了。这人确有白菜偷猪的魅力与能为。 顼婳对他拱手施礼:“载霜归大长老,顼婳来迟,还望恕罪。” 载霜归道:“傀首并未迟到,不必多礼。请随我入席。” 说话的时候,他还打量了一眼顼婳牵着的小恶魔顼云峤。怎么这小东西,不是天衢子收的徒弟?反而是傀首的弟子? 他心中百般不解,但眼下不是解惑的时候。他将顼婳领入席间。 因着请柬是天衢子所发,本来位置也理应挨着天衢子。但谁让天衢子发了两张请柬呢?再说先前顼婳会不会来还是两说。所以此时,紧靠天衢子的座次,一边是阴阳院四位长老,一边是贺芝兰。 顼婳的座次,反而在贺芝兰旁边。 天衢子对于这样的座次安排并无意见,当然也就无人反对了。 顼婳在贺芝兰旁边坐下,贺芝兰看她的目光极为奇怪。天衢子为什么给自己发请柬,她其实心知肚明——为了玄门不再造谣生事,损及不动菩提尊的佛修形象。 但为什么给顼婳发请柬,这便值得玩味了。 但不管怎么说,诸人的目光还是聚集在她与天衢子身上。如今这样明显的座次安排,是否意味着奚掌院会和这位江河气宗的女宗主结为道侣? 八卦的目光自四面八方而来,这二人的关系被频频猜测。如果贺芝兰真是同奚掌院结了道侣,只怕这江河气宗在玄门的地位也要与日俱增了。值得拉拢,值得拉拢啊。 也有那暗暗打量顼婳的。小恶魔要跟着过来,她便没有带着念,身后仅跟了侍卫十人。十名魔傀,个个容貌俊美。香风袭来,倒是与中秋华筵十分契合。 管弦丝竹之声盈耳,场中有器宗精心制作的舞美人正柳腰款摆,随乐而舞。席中诸人惊叹于这鬼斧神工,开心专心赏舞。 天衢子目光小心滑过顼婳,她却也正注视场中。美人之舞端庄艳烈,这傀儡制造之术,真是神奇。她始终没有看过来,天衢子目光低垂,勉强抑制心中失落。 贺芝兰却举杯:“这一杯,我敬奚掌院。” 天衢子同她对饮,自然有更多人暗暗注意。贺芝兰小声道:“家父为奚掌院所擒,也因勾结魔族,围杀奚掌院亲传弟子而被处以极刑。芝兰虽然心中难过,却也知道,是他有错在先。此次依靠奚掌院解围,芝兰心中感激不尽。” 天衢子淡然道:“贺心璧身为正道掌门,勾结魔族以贩卖魔傀获利。虽然玄门并未明令禁止,但此人心术已不正。处以极刑并不冤屈。至于你,你身为其女,享其荣华而不予劝阻,亦不无辜。” 贺芝兰愣住,天衢子继续道:“汝遇卜天宫季临风,便觉不幸哀恸。可被汝父贩售的魔傀,哪一个不是受尽劫难,哪一个不比你处境凄惨?”天衢子声音很低,但是极为冷酷,“以吾之意,可能不会救助。但不动菩提既然出手,也是你的造化缘分,吾亦不想阻拦。只是你当知道,不动菩提乃是玄门第一佛修。希望他的一念之善,不会为他招来恶果。” 贺芝兰上齿紧紧咬住下唇,轻声说:“奚掌院教诲,芝兰牢记在心。” 天衢子点点头,他言已尽,不必多说。且到底心不在此,难免缺乏耐性。 小恶魔坐在顼婳身边,哪怕是竖起耳朵,也听不见天衢子在跟贺芝兰说什么。他悄悄说:“师尊,奚掌院在跟那女的说悄悄话。” 顼婳说:“哈。所以呢?” 小恶魔眼里流转的都是坏水毒汁:“我去悄悄下点药在他小情人酒里,保管她以后不敢再轻易勾引男人。” 顼婳目瞪口呆——什么啊!她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谁教你的坏主意?” 小恶魔不解:“我娘……聂红裳教的啊。” 顼婳把他压下来坐好:“云峤,男女之事,和则留,不和则去。时间磨人心志,亦耗人情感。哪怕不能相濡以沫,也切勿相濡以恨。若心有眷恋,便用心经营。若竭尽心力,结果仍然不尽人意,就不如抽身,另寻道途而去。” 小恶魔说:“所以师尊的意思是,不理她?” 顼婳微笑:“嗯,放弃他们。然后寻找自己的路途。” 小恶魔说:“可是……不会心有不甘吗?人的心胸,怎么可能豁达至此。” 顼婳愣住,不可能吗? 不知道,她原本就不是人,如何度量人的心胸? 她不再说话,却忍不住向天衢子那边看了一眼。正逢天衢子听见二人对话——他耳力多灵敏?于是视线交接相触,二人都是一怔,天衢子先行退让,礼貌性地一点头,转头避了开去。 顼婳摸着小恶魔的头,宴中酒无味,到底还是不够烈。菜也素,味道寡淡。但宾客们都十分赏脸,席间舞乐未停,不时传来喝彩之声。 酒意微薰之际,突然一声巨响,连衡微微震动。诸人一惊,俱站起身来。只见飞镜湖边,有魔族传音道:“玄门中秋盛宴,鬼夜来特地替魔尊送来贺仪,以供诸位佐酒助兴。” 魔族竟然敢在这时候前来捣乱? 诸人大惑不解。九脉掌院互看一眼——今年的魔族很是嚣张啊。 然而魔族显然早有准备,他们在飞镜湖外架起一面巨大的玄光镜。顼婳不知为什么,预感不祥。 果然玄光镜内,先是魔族圣殿,一个女子被铁环所缚,锁于墙上。 几个妇人慢慢剥开她的衣裳,一盏淫蛇血盛在盏中,颜色艳烈之极!!魔尊赢墀,竟然以掠声留影之术,储存了顼婳被困魔族圣殿时的影像! 作者有话要说:  鬼夜来:嗯?为何闻到便当香味……不不,我不想吃便当!! 木狂阳:不,你想! 35、怦然心动 第三十五章:怦然心动 月光如雪海, 飞镜湖温柔通透,如被融天山环抱的美璧。 诸人视线云集,只见玄光镜上的女子汗出如浆,湿发粘连,却衬出一段玉颈,雪一般的白。妇人抬起她的下颚,鲜艳的淫血蛇灌下去,一缕艳红顺着下巴滑落,在修长颈项留下迤逦一笔。 美极艳极。 小恶魔一口点心哽在喉头,吐不出来也吞不进去。好半天捧了飞镜湖的水硬灌下去, 终于说:“这这这……师尊……” 顼婳还没说话,突然面前的玄光镜一黑,再无任何画面。载霜归也是一回头, 才发现天衢子已经不见。只他站过的地方, 一根玉石灯柱不声不响地碎成齑粉。 鬼夜来本是站在玄光镜下,但注意力可一直在顼婳那边。今天是什么日子,他心知肚明。整个玄门的精锐都云集于此。他来这里捣乱,恐怕是九死一生。 所以赢墀给他的任务也很简单——保住小命。 谁料, 顼婳神色平静, 连木狂阳都没反应过来——玄光镜里的画面颇为精彩,她看呆了。倒是天衢子鬼魅一般贴近,第一时间破坏了玄光镜。 鬼夜来抽身就走,天衢子岂肯放他?察觉身后冷风贴近,苦竹的清寒之气似乎浸入毛孔, 他抽刀一劈。然而迎面而来的是劈山碎海的一拳! 拳风带着飙风般的力量,竟不顾自身安危,悍然而入,绞碎了他的刀意,瞬间穿透他的护身气劲,砰地一声,砸在他头上。 鬼夜来如断线的风筝,晃晃悠悠地飞出丈余,然而未落地,又被人一手拎住了衣领。 菩提真诀,他以为来者是不动菩提。但面前人却一身白衣,暗纹流光,阴阳双鱼佩在月光下现出温润的华彩。 是天衢子。 他满嘴是血,心中惊异难言——只一拳?! 惊异的不止是他,更有其他八脉掌院和长老。天衢子这一拳出手,比之不动菩提毫不逊色。可阴阳院毕竟是杂学,并非佛修啊! 然而未容他们多想,天衢子另一拳下去,鬼夜来只觉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竟是两拳一揍,直接扑街! 其余数十个架设玄光镜的小喽罗就更不用多说了,天衢子一拳一个,直接将人打成一团团酱紫色的血泥。 一直等他杀完最后一人,终于将鬼夜来往顼婳脚下一扔。顼婳往后避了一下,以免鬼夜来的血沾到她身上。但还是有血从鬼夜来身下涌出来,汇成一滩。他满头满脸的血,连五官都已经移位。胸骨全部破碎,只有微微的起伏,能看出他还未断气。 小恶魔兴奋地跳到他身边,用手指戳了戳:“师尊,要不要把他剥了,也喂上一盏那个什么?” 他看见玄光镜里顼婳是被灌了什么东西,却不知道究竟是何物。 顼婳说:“他的伤,再不救治就死了。” 天衢子全身都是被鬼夜来的气劲划出的伤口,闻言转过头,木狂阳也很奇怪,说:“顼美人,你是想治好他,再把他抽筋剥皮?” 顼婳更奇怪:“此人是魔将……呃,虽然他现在被打得不太像。但他在魔族地位不低。赢墀想必会花大价钱来赎。为何杀他?” 木狂阳上下打量她,只见她全身上下,没有任何一处像是难堪或者愤怒。 她问:“你不生气?” 顼婳说:“有一点。”她转头看向天衢子,天衢子也在看她。目光中有显而易见的愧疚——若不是他下请柬,顼婳必不会前来赴宴。她若不来,赢墀想必不会行此龌龊之举。 他宴请她,却未能保护她。今日之事,整个玄门有目共睹,画城傀首曾沦入魔尊内殿的事,也必会传扬开来。 从此以后,她一朝蒙尘,便不再无瑕。那些闲人,会用最肮脏的心思去提及她,揣度她。而他毫无办法。 天衢子双拳滴血。不是鬼夜来的血,是他受伤了。鬼夜来的刀意和护身气劲,他以一双赤拳去破,怎么可能完好? 可他感觉不到,赢墀加诸于顼婳的伤害,令他衔恨至极。区区一个鬼夜来,无法发泄他的仇恨愧悔。顼婳为他目中伤痛所动,上前两步,微笑说:“为什么赢墀明明是意在折辱顼婳,却是奚掌院更需要旁人劝慰?” 天衢子一向温和淡然的双瞳,被怒与恨烧得通红。顼婳慢慢抬起他的手,说:“小孩把戏,也值当奚掌院气成这样?” 天衢子心中怒海翻波,绝非她几句能够平复。他声音沙哑:“天衢子无能。愧对傀首。” 她就在他眼前被人轻慢羞辱,可他什么也不能做。他既不能杀进天魔圣域,将赢墀大卸八块,也不能抹去一切,还她清名。 向前须顾及宗门大局,往后堵不住悠悠众口。他眸中水光氤氲,滔天的悔与恨皆压在师门重负之中。顼婳握住他鲜血淋漓的一双手,忽觉动容。 于是握住的手便不曾放开,天衢子指骨皆被刀意所碎,碎骨支棱,他却似乎失去了痛觉。 顼婳看着他的血沾染她,轻笑道:“奚掌院何必自责?你已经做得很好……最好了。” 他的功法,因为过于庞杂,定然不够专精。对战之时,其实是不宜速战速决的。这一招菩提真诀,倘是不动菩提施展,定然不至于伤成这样。而他一个杂家,强攻之下,立刻便现出弱象来。 他当然知道。 顼婳转头看了一眼地上鬼夜来,微笑着道:“既然罪魁祸首已经抓获,银蟾玉花宴还是继续吧。别让卑劣之徒坏了诸位兴致。” 载霜归等人立刻反应过来——当然要继续!难道这时候带着大家越过九殛天网,擒杀了赢墀不成? 玄门拼命,总需要恰当的理由。因为魔尊羞辱魔傀傀首,显然不合适——真要说起来,这还算人家魔族的家务事。狗血八点档而已。 于是君迁子提走了鬼夜来,几位掌院与长老回到席间,华筵继续。 天衢子只是略坐了一会儿,载霜归便道:“回去让君迁子为你上药!”天衢子哪里把这点伤看在眼里?心痛太剧烈,便恨不得一双手都断了才好。 他不说话,载霜归说:“听见没有!”眼见诸人朝这儿看,不敢现出一丝不悦,这话还只得带着笑小声说。 而旁边,顼婳站起身来,她说:“奚掌院为我受伤,顼婳心中不安。不如就让顼婳为奚掌院正骨包扎吧。” 她温言软语,一笑勾魂,天衢子纵然仍痛心自责,却仍是起身。等到离席,避了众人耳目,顼婳突然回身,双手搂住他的脖子,猛地吻住了他。 天衢子如被惊雷所击,脑海一片嗡嗡作响,整个人都呆住。 顼婳这一生也未曾吻过谁,说是吻,其实也只是双唇触碰。只是呼吸渐渐交染,血液燃烧,这样浅浅的相触便不再足够。她搂住天衢子的脖子,仰起头,以舌尖轻轻舔过他的唇。 身边便是一树月桂,花香醉人。天衢子目光迷茫,心如火烫。 他的手按在她繁复华美的衣袍上,那些镂空的丝、温润的玉他都没有感觉。他甚至感觉不到这个世界。周围月色如霜、桂花飘香,他却只觉得不真实。 美得虚幻。 顼婳渐渐深吻,他返身将她压在月桂树杆上,手伤什么的,早已忘到了九宵云外。 载霜归找来的时候,老远看得一眼。只见月桂树下的两个人,交颈缠绵,浑然忘我。花前月下,君子佳人,竟然般配得不像话。 载霜归一把捂住了眼睛,他心里苦——我这怕是要长针眼!! 天衢子和顼婳的离席,并没有引起太大注意。因为木狂阳、付醇风、载霜归、君迁子也同时离开了。毕竟方才魔族捣乱,融天山掌院们加强一下防御,再审问一下鬼夜来,似乎很正常。 大家皆作此想,只有一个人没有——贺芝兰。 贺芝兰是知道自己那张请柬是由何而得,此时顼婳与天衢子同时离席,她左右都无人,于是似乎心底种子也悄悄发了芽。她目光微错,终于忍不住,落在了那个一直不敢注视的所在。 华宴本就设于飞镜湖边。明月之下,三十里湖光水色。不动菩提与步梵莲同席,僧衣如雪,其上九渊暗纹交错,肃穆庄严。他和步梵莲低声交谈,并未向她看。他当然不会向她看,甚至也许早忘了她的存在。 可为什么自己要同意父亲旧属建立江河气宗呢? 说到底,不过是因为只有宗门之主,才可能得到一张每年一度的银蟾玉花宴请柬。而宴上,一定能见他一面。 哪怕就是这样,隔着拥挤人群与浩浩夜风,无人察觉的一眼凝睇。 已尽平生所愿。 步梵莲是察觉到这一眼的,他的反应,就是微微侧身,挡住了不动菩提的身形。 于是她连注视,也成奢望。 宴间丝竹之声传出甚远,却打扰不了医者。君迁子正在查看鬼夜来的伤势。木狂阳和付醇风同行保护——君迁子战力不高,鬼夜来要是耍什么花招可就不好了。 但好在天衢子的两拳真是暴力无比,他现在只剩一口气。 君迁子皱眉:“天衢子下手可真够重的。” 木狂阳不屑:“这个人要是一直这么干脆痛快,我倒敬他是条汉子。” 付醇风说:“他的功法太过庞杂,出招一直以周旋为主。最近为何突然风格异变?” 木狂阳说:“因为生气啊!不过这倒可以理解,顼美人是受他邀约前来赴宴,而赢墀选择宴上当众羞辱。他愤怒不奇怪。” 付醇风说:“总觉得不止如此。” 木狂阳一拍他的肩膀:“师尊就是想得太多。容易短寿。” 付醇风立刻瞪了她一眼——以前他也不想这么多,好端端的一个刀修宗师,生死看淡,不服就干。如果不是木狂阳,他现在也是四大长老之一。虽然肯定不是大长老,但是那有什么关系? 无事一身轻,指不定多逍遥! 木狂阳虽然神经比水桶还粗,但师徒二人的默契还是让她明白了自家师尊这一眼的怨怼。她把付醇风揽过来,语重心长地说:“师尊莫气,我知道你一直更中意大师兄。” 付醇风就有点心软,他是更喜欢自己大弟子付正谣来着,但凭心而论,木狂阳比付正谣优秀太多。而自己耻辱因她,荣耀也因她。他正要开口安抚,却听木狂阳又说:“但我说句实话你也不要生气,就算你俩绑一块儿,也……哎。” “哎”什么啊!!!还安抚个屁!付醇风一把推开她,气得肝疼:“滚!!” 木狂阳莫名其妙:“干嘛啊又生气!” 付醇风怒指门口:“滚!!” 木狂阳狐疑:“啧,你这脾气,怎么喜怒无常跟女人似的。” 付醇风想拿板凳打她——但……可能打不过。君迁子说:“你平时说话就不能照顾一下你师父的自尊心吗?” 木狂阳不敢置信,说:“我这还不算照顾他自尊心?!我后半句不是没说出口吗?” 付醇风飞起一脚:“木狂阳!!我今晚不想再看见你!” 木狂阳爬起来就跑了。跑出去之后又伸个脑袋进来:“鬼夜来虽然伤重,师尊你可不要掉以轻心啊……” 付醇风弯腰捡起鬼夜来的一只鞋子,劈头砸过去。木狂阳一缩脑袋,终于真的跑了。付醇风简直火冒三丈,君迁子忍着笑,为鬼夜来处理伤口。 这师徒二人是九渊的开心果。他为鬼夜来处理完伤口,暂时保住他一条小命,说:“我去看看天衢子,半个时辰之后他方可以移入囚室。烦请付大长老守候片刻,以防他暴起伤人。” 付醇风点点头,君迁子倒也放心。以前这付大长老也是风风火火的,一点就着。现在除了对木狂阳仍然气急败坏之外,他心境平和得都能拜入佛宗了。 待他走后,付醇风倒是真的坐在鬼夜来旁边,医修弟子正在为他处理外伤,冷不防鬼夜来突然开口,低声呢喃。这魔族说什么? 付醇风皱眉,倾耳去听。他翻来覆去,只叫了几声——木狂阳。 人事不省之际,他居然在叫木狂阳!贼子竟然敢肖想狂阳!付醇风一脸狰狞,一双手卡住他的咽喉,若不是医修弟子拼命阻止,只怕已经将昏头昏脑的鬼夜来当场掐死。 君迁子去了苦竹林,但是根本没有找到天衢子。 ?君迁子掌院一脸茫然,这个人不是回来治伤了吗? 奚掌院是打算回来治伤的,这不是情况特殊吗? 月桂树下,他笨拙回吻,顼婳含着他舌尖,轻轻吮吸,他神魂都要被抽空,哪里还记得什么伤…… 过分了啊!!载霜归大长老满面阴沉,轻咳了一声。一点声响,终是惊散了月桂树下一对鸳鸯。顼婳到底还是要脸的,立刻一把推开天衢子背过身去整饬衣饰。 天衢子自然也尴尬,但却悄悄递了丝帕给她。顼婳飞快接过来,擦了擦嘴。 载霜归大长老感觉自己就像个养猪的农夫,如今站在猪圈前,大张着双手,费尽口舌、拼尽全力也阻止不住自家那既将跳圈的猪。 他冷着脸道:“君迁子想必已去往苦竹林。” 天衢子仓皇道:“嗯。”但却不走,而是回头看顼婳。顼婳面上红霞未褪,半朝着月桂树不看他。天衢子说:“傀首先回席间,我……晚点过来作陪。” 顼婳说:“啊……好啊。”含糊地一应声,软软的如沼泽,天衢子一颗心都陷落进去。 顼婳回到席间,小恶魔捂着嘴一直偷乐。顼婳瞪他一眼,问:“你笑什么?” 小恶魔小声说:“不是我说你俩,幽会也不找个背人的地方。在那里就亲上了,又让人家师尊给堵了吧……” 顼婳拿起鸡腿就塞进了他嘴里。 苦竹林,天衢子一双手的伤势却比看起来严重得多。顼婳本来是想替他处理伤口来着,但是一吻过去,哪里还顾得上这个…… 天衢子显然还没回神,君迁子剪开他双手皮肉,皮下骨头太碎,这也幸好是修士。若是普通人,只怕这双手就此便废了。这一生也别想再用一下。 载霜归黑着脸,也不顾君迁子在场,开口便训斥:“你也不小了,千余岁的年纪,做事不过脑子?!竟然赤手空拳去对战鬼夜来!!” 天衢子任由他斥责,心里反反复复仍是那一记长长的深吻浅啃,回味无穷。 君迁子将他一双手积下的淤血全都放出来,一点一点清理碎骨,而他神游物外,眉头都没有皱一皱。 到底是玄门盛宴,一直缺席也不太好。 暂时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几位掌院、长老便都回到飞镜湖边。湖水微澜,于是三十里月光破碎,摇曳如光海。 付醇风满心不快地坐到木狂阳身边,木掌院替他斟酒,说:“师尊还在生气啊?” 付醇风瞪了她一眼,一想到鬼夜来那个魔族贼子竟然敢惦记自己的徒儿,他心中便如梗了一根刺。木狂阳把酒递到他嘴边:“来来,我给师尊赔罪。我这个人心直口快,师尊不要同我计较。” 心直口快!!赔罪是这么赔的吗?! 付大长老觉得自己将要中风。 天衢子也重新落座,自有弟子重换杯盏。他一双手上,半透明的药纱一直缠到肘下,在夜色遮掩下并不明显。但其实,是无法自己动手吃饭了的。 中间隔着一个贺芝兰,未免不便。但他仍一眼看过来,却正逢顼婳也在看他。美人微扬嘴角,若有若无的一个笑,他心神动荡。 贺芝兰坐在中间,只觉得如坐针毡。她向天衢子告罪,端了酒去向熟悉的前辈敬酒。她一离开,小恶魔立刻把顼婳往中间挤。 他小,没有单独的席案。乃是与顼婳同案吃饭,如今挤到中间,顼婳自然就坐到了贺芝兰的案间。周围人多有暗自打量她的,心下污七八糟地想着什么无人能知。但她此举倒确实不算奇怪——小孩子总是不太懂事的。 感觉到心中人靠近身边,天衢子只觉得呼吸如火,几乎不敢看她。顼婳低声问:“手上伤势如何?” 天衢子心中一顿,不……不知道啊!君迁子说话的时候他听了,但是没听进去。他只得含糊道:“区区小伤,承蒙傀首惦念。” 顼婳手隐在案间,伸手去摸。他一双手拢在广袖之中,垂放于腿上。冷不丁那纤纤五指就那么悄悄寻进来。天衢子正襟危坐,却不由屏住了呼吸。 动也不敢动。 顼婳沿着半透明的药纱慢慢向上,一直摸到他的肘间。突然轻声说:“一定很疼。”奇怪,她以前不会想这些。 天衢子生怕惊退了她的摸索,哪怕痛,也千值万值——尽管他现在并不觉得。他轻声说:“已经服过镇痛的丹药,伤口也有处理,傀首不必担心。” 顼婳的手一直在他袖中,与他的手一并搁在他腿上,没有抽回。二人呼吸皆略微加重,片刻之后,她声音低微得几乎要听不见:“那我今晚,还能过来苦竹林吗?” 奚掌院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小恶魔都往这边看了一眼——我靠,爹爹你这波不亏,血赚不亏啊!! 天衢子久未回答,顼婳便准备抽回手了。不料他另一只手隔着衣袖覆上来,顼婳抬眼,只见他瞳孔被月色浸透,他字字艰涩:“我……关闭客苑西南方阵眼,”用尽全力方又加了一句,“苦竹林等候傀首。” 顼婳慢慢抽回手,不着痕迹地将小恶魔挤回案间一角。 天衢子旁边,载霜归简直是一脸寒霜! 毕竟距离太近,这二人的话他若真心用尽全力去听,焉能一无所获?!他沉声说:“你身上带伤,今夜就不要返回苦竹林了!”天衢子微怔,载霜归说:“就在我霜重居住下吧。” 天衢子低声道:“师尊。” 载霜归冷哼:“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就应知道我的脾气!” 他有意加重语气,顼婳当然听见了,不由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递给她一个眼神,内中涵义她居然一瞬间就解开了——莫理他,不见不散。 顼婳倒了一盏酒,酒其实是好酒,透着一点桂花香气。于是心中莫名的,也盛了一点欢喜。 作者有话要说:  奚掌院这波不亏,这波不亏啊。 那颗上品丹药你们不要操心,定有大用,定有大用! 36、卑鄙无耻(晚更通知) 第三十六章:卑鄙无耻 待酒足饭饱, 宾客们各自回到客苑歇息。 因着人数众多,客苑自然安排严格。九渊诸弟子陪同领路,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自重身份,便没有严格区分男女。其实玄门对女修并没有一般世俗偏见,能够到达这种地位的女修,一般都更不好惹——想想木狂阳吧。 所以自然也没有格外保护。 顼婳被安排在客苑西南方,因为住房紧缺,这次大家都不带小院子,反而更像是外门弟子的宿舍。 但好在布置还是用了心的, 玄门第一大宗不会在这些小事上失了气度。 顼婳进去之后,就见里面浴房、书房,甚至还有一个小厨房。陈设品味皆十分精致。她的侍从被另外安排了, 这自然是奚掌院的意思。 用意么……不言自明。毕竟如果半夜侍从发现傀首不见了, 恐怕闹将起来会十分尴尬。 顼婳在房间里练了一会儿功,显然不能现在就立刻偷偷溜进苦竹林——偷、情么,还是不要太高调吧?总应挑个夜深人静、四下无人的时候。 但是,居然也有一点小期盼。顼婳推开窗, 明月如水。 她细品心中这时隐时现的惦念, 竟微微咂出一点甜。人间真是美好,可外面还很吵。要什么时候才能夜深人静、月黑风高呢? 霜重居。 载霜归是下定决心不让天衢子回去了,说:“今夜月色极好,你我师徒二人对坐下棋如何?” 天衢子十分无奈:“师尊,我双手都伤着。” 载霜归将棋子重重一搁:“双手伤着, 你便不能下棋了是吗?”你夜会佳人的时候,可是生猛得很啊! 当然也是有办法,隔空取物的术法那么多,拿个棋子不成问题。天衢子只得道:“就依师尊。” 载霜归怒色微敛,终于摆下棋局。天衢子下得并不专心——顼婳为何还没有过去? 顼婳正趴在窗口,托腮望月。突然响起敲门声。 顼婳一怔——这时候还有人敲门?!不应该。她上次清除鬼雾石林的魔傀猎手的事,想必早已在玄门传开。眼下除了九渊仙宗以外,恐怕私下买进魔傀的宗门甚多。而魔傀贵重,要让他们自愿吐出来,是不可能的。 眼看下一刻便会反目成仇,谁会在这时候前来敲门? 顼婳上前,打开房门,还没说话就是一愣——门前身姿笔挺的,赫然是天衢子的化身。她忙左右一看,好在今日玄门来客甚多,难免有些面生的。 天衢子的化身并未引起旁人注意。顼婳将他让进来,低声问:“不是约好苦竹林相见吗?奚掌院这是……” 天衢子行至房中,犹豫许久方道:“我……久等不见傀首,心中焦急。”话一出口,红霞便染透了脸颊。顼婳低下头望着自己脚尖,不说话。 天衢子终是又问:“傀首许久不至,可是有事?”还是……又反悔了吗?他不敢问出心中疑惑,只怕顼婳就此应承。 顼婳走到窗边,继续临风望月:“其实没什么事。只是……”她想来想去,决定实话实说,“早早而至,好像显得过于心急,不够矜持。” 天衢子心头被注入一剂蜜糖,甜得发腻。他走到顼婳身后,犹豫片刻,终于低声道:“无论何时,苦竹林只会因傀首踏足而欣喜若狂。” 顼婳上齿轻咬下唇,似忍一个不由自主的笑。风月无尽,霜重居与载霜归对弈的本尊瞬间落子无序。 外面不时响起其他掌门宗主的谈笑声,都是玄门的中流砥柱,难免有些个相好相识的。此时不攀交情,更待何时?故而把臂同游者数不胜数。 真不知何时才会安静。 天衢子喉头微动,提议道:“夜色已深,不如就由天衢子服侍傀首就寝吧。”不对啊!这台词!!奚掌院反应也快,立刻又接了一句:“傀首远来是客,天衢子理应尽地主之谊。” ……傀首觉得很雷。 ——地主之谊!!今天九渊仙宗来客如云,他难道还要每个人都这般尽一番主人心意不成?! 而奚掌院话一出口,就恨不得咬断自己的舌头。两个人面面相觑,场面十分尴尬。 顼婳只好说:“可……此地喧闹,又无法阵隔音,只怕一点声响……都会引人注意。”哎呀再说下去羞死先人啊!!! 奚掌院说:“此事简单的。先前不设隔音之阵,只是担心客苑出事无人知晓。我关闭此处法阵,重新加设便是。不……不消多少时间。” 顼婳咬了咬唇,不说话了,奚掌院却偏要问个明白:“傀首意下如何?” 无论如何,意见还是要征求的。奚掌院一向不是个独断的人,特别是在一心倾慕的人面前。顼婳只得道:“如此……依了奚掌院便是。” 往后的声音都低到快要听不见了。奚掌院立刻施礼道:“傀首稍候片刻。” 他关闭了连衡此处的阵眼,顼婳上前帮忙,很快这房间便连一丝声音也听不见了。顼婳心中稍安,天衢子说:“天衢子为傀首更衣。” 顼婳满面绯红,借着月色遮掩,也不要脸了:“如此……便有劳奚掌院。” 天衢子伸手过来,解她腰间系带:“在下荣幸之至。”然而画城魔傀,素来喜好华丽繁复之物。傀首服饰,更是里外十二层,复杂无比。而奚掌院并不善解人衣。 过了一阵,顼婳:“……” 奚掌院:“……” 这样下去,天亮也解不开啊,傀首只好道:“不好劳烦奚掌院的。本座……自行更衣吧。” 天衢子的化身简直是整张脸都要烧起来,顼婳缓慢更衣,天衢子转身背对她,直面房门,目不斜视。神魔之息笑得满地打滚。顼婳脸都绿了,抓起它啪叽一声,扔出窗外。 顼婳到底是熟悉自己衣饰的,片刻之后轻声道:“好了。” 奚掌院闻言微颤,慢慢转过身,月下美人清辉加身,姿容皎皎、圣洁无瑕。奚掌院只看得一眼,立刻别过了脸,他尽量压制呼吸,掀开床上薄被:“请傀首先行上榻。” 顼婳眼下也不能客气了,一猫腰钻进被子里。 天衢子的化身弯下腰,慢慢拾起她繁杂的衣袍,整整齐齐地为她挂在床边的衣架上。 他做这些事的时候,细致而认真。顼婳黑发如云,堆砌铺陈,被窝里只露出一张精巧的美人脸来。霜重居的奚掌院本尊瞬间血液回涌。只得借着棋枰,勉强遮掩丑态。 载霜归很是狐疑:“玄舟?” 天衢子神曳魂摇,飞快地站起身来:“师尊恕罪,弟子实在无心对弈,就此告退。” 载霜归厉声道:“站住!” 天衢子却无论如何不肯止步,快速行往霜重居他自己平时暂居的住所。载霜归追了几步,颇为愤慨。但见他并未返回苦竹林,终于也不再干涉。 天衢子几乎狼狈地关上房门,呼吸瞬间急促。化身与本尊,本应差别不大。他对化身的任何情绪皆能感同身受。在必须分魂并栖的时候,化身的任何感觉都将返回到本尊这里。 狂热情、潮,几乎在瞬间淹没了他。 客苑,面对身边人近乎讨好的迁就抚慰,顼婳只觉得舒适。心里的满足层层堆叠,她伸手轻轻抚开天衢子被汗湿的鬓发,一个吻轻柔绵长。 天衢子更加激烈地回吻她,只有在这个时候,奚掌院的强势不容动摇。 正自情浓,突然外面有人敲门。 二人:“……” 这个时候会是谁啊?!小恶魔吗? 本欲不作理会,奈何外面敲门声一直不停。顼婳只得推开天衢子,匆匆穿衣,那十二层是别想了,她穿了件简单的睡袍。 天衢子微微喘息,无论如何不甘心就这般放弃良宵,哑声道:“无论是谁,打发他自去。” 顼婳嗯了一声,毕竟不止他一个人不舍。原来只要心中有意,交欢便是一件如此销魂噬骨的事。 顼婳平定呼吸,披好外袍,前去开门。 “谁呀?”门只开了一条缝,她探出半张脸去。门外居然站着木狂阳!!顼婳叫了一声糟糕,果然木狂阳挤开门就往里闯! 顼婳连忙阻拦,木狂阳哈哈大笑:“睡得这么死?我都敲门半天了!” 顼婳一开门,天衢子就听见她的声音了。跑是来不及了,好在身上衣衫半解,他翻身下床,猛地钻到了床下。 …… 顼婳心中叫苦,却只得陪了个笑脸:“狂阳深夜还未歇息?端得好兴致。” 木狂阳说:“这不是过来找你喝酒吗?走走。”说着话,揽着她就欲下山。顼婳连忙道:“狂阳不可。”她胡诌理由,“今日本座实在没有心情,还忘狂阳谅解。” 木狂阳诧异:“为何?” 顼婳一脸郁郁地道:“魔尊赢墀当众羞辱,只怕如今整个玄门已是流言蜚语不断。我又岂能快活饮酒?还请狂阳让我冷静一夜,以平心绪。” 木狂阳说:“不是吧?今日天衢子为你出头,你不是还挺平静吗?你早说我把鬼夜来剁成渣啊!” 顼婳连忙道:“众目睽睽,难免保持仪态。人后悲戚之事,狂阳并非不懂。” 这木狂阳倒是知道,但她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她鼻子皱了皱,突然说:“不对,你房里这是什么味道?!”这但凡来的是任何一个人,哪怕是载霜归,此时也要退出去。但偏偏来的是无知且无畏木狂阳。 她不仅不退,反而拱到房里。床榻有些凌乱,木狂阳扫了一眼,里面味道更浓郁了,虽然有顼婳体香遮盖,但是木狂阳这种修为的人,五感可是非常灵敏的。 她说:“不对!确实有人!你且勿动,我派人前来搜查!” 搜个毛哦!顼婳赶紧拉住她:“狂阳休要如此!”这要真是大庭广众把天衢子化身给搜出来……我的天啊! 顼婳脑壳痛。 床榻底下的天衢子脑壳更痛。 最近融天山本就防守严密,这时候她只要一声令下,护山弟子立刻就会前来。这……怕是有点丢人。不,恐怕还要把“有点”去了…… 顼婳揽住木狂阳,语重心长:“狂阳你这有点过份了啊。我不是也有福同享了吗?” “?”木狂阳一脸莫名其妙,顼婳问:“前两天我送你的那颗丹药,你没有用吗?” 木狂阳一脸不解:“那药啊,用了啊!我师尊服用更合适,赠他了。” 你师尊……顼婳脸色怪怪的:“付醇风大长老啊?是不是老了点?” 木狂阳脸色更怪——老才需要益气培元啊。她说:“还好吧,不行?” 顼婳拍了拍额头:“也不是不行。那他吃了?” 木狂阳说:“没有,他那个人,没事不喜欢乱服丹药。我就是表表孝心,你懂的。” 你他妈可真是孝顺。付醇风可真是倒了八辈子的血霉。顼婳对付大长老的未来万分同情(期待),说:“行,你现在先回去。我明天再陪你喝酒。或者你去哄你师尊把药吃了,也行。” 木狂阳一脸认真地说:“可是你房里真的有人。”她使劲皱皱鼻子,警觉地道:“而且你这里法阵的阵眼被关闭了!天衢子和典春衣怎么如此大意,顼婳,你立刻换房间!”这里是整个九渊仙宗的客苑,不止阴阳院一处。法阵乃是由阵宗、器宗、阴阳院三脉负责。 能悄无声自地关系此处阵眼的贼子,只怕真不简单。 她抽刀在手,天衢子的化身只好从床底下爬了出来。 木狂阳顿时一指他:“何方贼子?!竟然敢到融天山放肆?!” 顼婳摊了摊手,木狂阳是觉得面前人有点眼熟,但她敢肯定从未见过!她怒道:“受死!” 话音刚落,顼婳就拉住了她:“那个……狂阳……”她想来想去,也不知如何开口,只得走到天衢子的化身面前,天衢子的化身心有灵犀,一把拥住她,深深一吻。 没办法,这要真由木狂阳闹,他这化身可经不起刀宗掌院一刀。 木狂阳纯洁地瞪大眼睛,如被当头一击。顼婳红着脸说:“这个……狂阳……” 被迫天真无邪的木狂阳受到了伤害,她心虚地退出顼婳的房间,顼婳追上去,说:“明天喝酒啊。”木狂阳也不知自己应声了没有,昏头昏脑地替她关上房门,头重脚轻地离了客苑。 顼婳被她一扰,降了几分兴致。天衢子当然有感觉,但方才顼婳对木狂阳说的那句“有福同享”令他十分受用。他心情并不太坏,只是自墟鼎取了一杯灵饮给顼婳:“此地……确实吵闹。不如劳烦傀首,还是随我前往苦竹林如何?” 顼婳脸色微红,正好她也想沐浴,不由道:“客随主便,就依奚掌院。” 美人含羞,天衢子整好衣饰,说:“人多眼杂,吾先行一步。” 顼婳点头,天衢子整理一番衣袍,刚一开门,竟被一人擒住!顼婳猛地转头,门前竟然站着一个人,还是个熟人——赢墀!! 天衢子心中惊动——只有三成修为的化身,又正在警觉性为零的时候,还真是很难敌赢墀一击。真是失策! 顼婳正要出声,赢墀握着天衢子化身的脖子,立刻封禁了他的灵力,随即闪身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顼婳说:“魔尊真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在银蟾玉花宴之际闯入九渊。” 赢墀好整以暇地道:“傀首过奖,傀首也是好兴致,居然连客居融天山的时候,也不忘与人偷欢!” 顼婳说:“这好像与魔尊并无干系。” 赢墀一拳打在天衢子化身胸口,他灵力被封,哪里受得住?登时一口血喷出来。顼婳面色微变:“赢墀,你太过分了!” 赢墀说:“傀首终于发怒了,真难得。”他把手上天衢子化身提到面前,说:“就为了他?本尊真是好奇,这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作傀首入幕之宾。” 顼婳觉得他很无聊:“魔尊遣鬼夜来前来送死,又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潜入九渊仙宗,然后在我门外蹲伏半宿,就是为了探知我一点情事?” 赢墀冷笑一声:“总算还能有个答案。”他重新打量面前人,这人看上去是有几分眼熟的。但与木狂阳同样,他确定自己并未见过。身为魔尊,对玄门大能他了若指掌。 唯独此人毫无印象。 他问:“你出身何门何派,姓谁名谁?”不甘心,真是不甘心! 此时融天山可是整个玄门中坚力量都在,哪个门派都有可能。可此人看上去修为并不高深,究竟有何长处,能得她欢心?! 天衢子还算是镇定,虽然灵力被封禁,他神识无法返回本尊。但只要化身一死,他立刻便能脱出桎梏。只是化身修得不易,当真可惜。未料赢墀如此大胆,果然还是应该带顼婳返回苦竹林。 他看向顼婳,说:“赢墀,你今晚能亲自前来,非常好。还请傀首先行离开。” 顼婳也觉得他定有办法,只要自己不在场,反而方便他行事。如果九渊仙宗能够抓住赢墀,今晚还真是不亏。于是她一转身就要走,谁知道赢墀一指插|入天衢子胸口。一声闷响,顼婳不敢动了。 赢墀说:“傀首好像忘了,这里现在是谁说了算。” 他食指在天衢子化身的胸膛里换搅动,血涌出来,沾湿了天衢子竹青色的外袍。 顼婳终于叹了口气,她是可以走,但只怕她若一走,天衢子这化身便保不住。她说:“小门小派的后起弟子罢了,你待如何?” 赢墀握住天衢子化身的手慢慢施力:“我在问你。” 天衢子化身闷哼一声,这化身修得不易,他当然还是想尽力保住:“扫雪宗尹絮文。” 扫雪宗是个小宗门,尹絮文乃是宗主大弟子。他扯这么个身份,赢墀还真是一时难辩真假。他以手触摸天衢子化身全身的骨骼,轻声说:“傀首,本尊不知道,他到底是哪里好。” 顼婳说:“赢墀,你若再不走,只怕今日就要命丧此处。” 赢墀不听,却是道:“顼婳,他哪里好?” 顼婳知道此人偏执卑鄙,她说:“没有他也会有别人,只要不是你,哪里都好。” “为什么?!你我也曾意气相投!”赢墀几乎是咆哮,可是这里方才隔音的法阵布得太严密,声音一丝也传不出去。 顼婳冷笑:“为什么?卑鄙小人和磊落君子,魔尊居然还心存疑惑吗?” “磊落君子?”赢墀提膝撞在天衢子化身胸腹之处,他闷哼一声,鬼夜来的仇,倒是在这里报了。赢墀说:“那好吧,让本尊看看他磊落到何种地步。傀首眼光又有何独到之处!” 你想干什么?!顼婳说:“怎么,魔尊要以他为质,逼我一夜欢好?”她对赢墀的手段毫不陌生,“赢墀,卑鄙无耻不是一往情深。” 赢墀却只是将天衢子的化身提到面前,仔细打量了他半晌,说:“倒是生得一张好面皮。傀首既然觉得本尊求欢,只是卑鄙无耻,那么本尊倒是想看看,傀首这磊落君子,是如何的一往情深。” 他指背摩挲天衢子化身的侧脸,目光幽暗阴森。顼婳只觉虎躯一震——你想要干什么?! 天衢子显然并没有反应过来,只是厌恶地一偏头,躲避他的手。 赢墀微笑:“傀首觉得,本尊同他一夜欢好,如何?”他抬起天衢子化的下巴,轻轻摩挲,“乖乖顺从,让傀首看看她的君子被人品尝采撷之时是何滋味。事成之后,本尊饶你活命,如何?” 顼婳:…… 天衢子:…… 作者有话要说:  新章不够精彩,渣一想了几次还是决定晚点更哈。大家晚点来看。 跪求小可爱们不要喷渣一哈。爱你们~~~ 37、无耻之尤 第三十七章:无耻之尤 赢墀真的没有想到, 被他擒获的这个人是谁。 其实这很简单,以天衢子的能为,他不可能如此轻易得手。而天衢子化身的三成功力,在他看来要配顼婳,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 心中衔恨,自然肆意羞辱。 然而天衢子额间青筋根根突显——他一个玄门大能,心怀宽广,一向能忍旁人轻慢羞辱。但是当着自己心上人,被另一个觊觎爱人的雄性如此挑衅,他不能忍。 顼婳投鼠忌器, 显然她不愿赢墀就这么伤及天衢子化身。毕竟这相当于修士的第二条性命,更是额外增添的三成修为。 而赢墀也根本不可能想到,手里所擒的这个人, 乃是身外化身。 化身与本尊唯一不同的地方, 就是乃灵核修炼而成。就算他封印了灵力,也阻止不了这化身最后关头的自爆灵核。而只要化身一死,天衢子的灵识立刻就能回归本尊。 赢墀只觉得面前人突然灵力流转,他“嗯”了一声。明明已经封禁他的灵力, 为何还会有灵力流转? 他正要伸手去探, 顼婳却几乎是立刻反应过来,沉声道:“不可!” 天衢子若是自爆化身,当然可以致令赢墀重伤,神识也能返回本尊。但他这化身却也定然会损毁殆尽。她疾步上前,手上戒指弹出, 正中天衢子化身灵海。天衢子气息一阻,未能自爆。 但赢墀已经发现端倪,他眉头紧皱,开始怀疑起手上人的身份。他一把握住天衢子化身的手腕,灵力侵入,片刻之后,怒目而视:“化身!!你是谁的化身?!!” 他先前以为是个无名之辈的家伙,是某个玄门大能!竟然是真正的劲敌吗?他如何咽得下这口气,怒问:“是九脉掌院里的谁?” 这是显然的,化身都有此等修为的,除了九渊掌院,还能有谁?! 天衢子抬头看他,目光同样锐利不可直视:“赢墀,你会为你的轻慢骄狂付出代价。” 赢墀几乎掐碎他的手腕,怒吼:“你到底是谁?!” 天衢子说:“想知道我是谁?简单。以神魔之契立誓,吾以本尊与你择地对战,敢是不敢?” 赢墀怒极反笑,将他提到面前,面孔相对:“哪怕是你们那个半死不活的宗主水空锈亲临,本尊又有何不敢?” 天衢子说:“好极!” 二人如两头争夺配偶的雄狮,鬃毛耸立,目如着火。 当下竟然都分外积极,立刻各自取血,立下神魔之契。天衢子放赢墀离开,赢墀释放天衢子化身。二人择地而战。天衢子沉声道:“你若战败,弃剑跪地,拜吾三拜。” 赢墀冷哼:“汝败亦同。” 神魔之契不可违,立誓之后,赢墀终于看到对方签下契文的姓名——奚玄舟!天衢子奚玄舟!赢墀恨不能生啖其肉,沉声问:“约战何处?” 天衢子化身示意顼婳为他解禁灵力,说:“百鬼岭。” 此岭位于玄门和天魔圣域中间,他主动选在此处,倒也可称是坦荡君子。 赢墀冷哼:“走!” 顼婳解开他身上禁咒,天衢子一缕神识分回本尊。其实本来,是不应该将所有神识全部凝于化身之上的。就如今夜一样,风险太大。但是色令智昏这个毛病,奚掌院并没有改掉。 而今日当着心中女神被冒犯,他誓必不会甘休。赢墀冷哼一声,举步出了客苑。他不知偷了哪位宗门之主的请柬,客苑法阵并未示警。 二人刚出去不久,天衢子本尊已然赶来。居然真的修出化身了,赢墀心中更是悻悻,二人一时之间皆是火冒三丈之态,竟然联袂离开融天山,向百鬼岭而去。 顼婳独自站在房里,表情一言难尽。 神魔之息已经跳了回来,蹲在她肩上说:“傀首不赶过去观战吗?” 顼婳压根懒得理这二人了,只是对它道:“赢墀卑鄙,若是力有未逮,恐怕会耍手段。你去通知载霜归,让他自己斟酌行事。” 神魔之息答应一声,把脚化成一对小翅膀,扑扇扑扇着飞往霜重居。因着与天衢子的契约,连衡没有阻拦它。 顼婳索性不再理会二人之事,解衣上榻,竟是睡了。 霜重居,载霜归正睡着,神魔之息仗着自己是一团气,也不管那么多,贴着门缝滑进去:“大长老?!大长老!!”它尖声喊。 载霜归一惊,神魔之息大声喊:“赢墀深夜摸进来,约奚掌院去百鬼岭比武啦!我家傀首让你自己斟酌行事。” 载霜归怒道:“什么时候的事?” 神魔之息老实地说:“就是方才,奚掌院来睡我家傀首,睡到一半的时候,木掌院进去撞见了,二人觉得客苑不安全,就打算回苦竹林继续。谁知道赢墀就进来把奚掌院逮住了……然后他说他要睡奚掌院,奚掌院就生气了。两个人就约了百鬼岭决斗来着。” 什么跟什么啊!! 载霜归一口老血哽在喉间,已经脑补了一串超级重口味的低俗画面。而且因着神魔之息说得仔细,他脑补起来还十连贯。这赢墀冒着如此巨大的风险摸进融天山,居然只是为了玄舟?! 什么啊,这该死的东西,难道一直垂涎玄舟美色不成?! 载霜归大长老一边吐血,一边派人通知其他九脉掌院,他可不讲究什么君子风度,今日非要将赢墀这狂妄之徒辗成肉饼不可! 百鬼岭,赢墀难道是个讲究风度的人么?!天衢子已经修出化身,这时候跟他公平对决,自己有多少胜算? 别说三七了,只要不是百分百,就应有备无患。 他在赶至的路上,已经令咸柠通知十二族族长。 百鬼岭,奚掌院和赢墀同时到达。 天衢子也不废话——顼婳也没来,礼仪风度讲究给谁看!他背后宝剑定尘寰出鞘,赢墀亦抽了虚邪在手。一剑相击,拉开了玄、魔两界绝顶修士的一战。 赢墀先前,并不觉得自己胜券在握。哪怕明明看见天衢子双手有伤,而且可能伤势还不轻。但是天衢子的化身正在虎视眈眈,那毕竟还带着他三成修为。 赢墀接战之时,已经知道这会是一场苦战。他也有心理准备——九渊仙宗上一任宗主水空锈,可就是阴阳院掌院出身。他对天衢子的栽培,一直以来便是以九渊新主去要求。 只是上一次玄门和魔族一战,他受伤仓促,而且此后一直神识昏睡。天衢子未得其亲自任命,名不正则言不顺,是以一直以来,九渊之主位置空悬。 赢墀每一剑都慎重无比,甚至压制了兴奋,出招略偏保守。 但是他很快还是发现了——这一战,恐怕不是苦战那么简单。 天衢子所学术法过于庞杂,一些威力较大的招式,他便不会轻易使用——在不够专精的情况下,出招速度与力道都会受影响。如果面对强力的对手,很有可能被人拿住破绽,从此步步受制。 他之所以敢用菩提真诀直接揍趴鬼夜来,一则是盛怒,二则便是欺他修为不够。 而面对赢墀,此举显然不妥。 天衢子攻守也极为谨慎,简单说来,就是两个字——缠、磨。 在此之前,赢墀也一直以为,阴阳院掌院对战记录很少,是因为其所学过于庞杂,不够精通之故。然而直到今天,他遭遇了和当初江河剑宗掌门贺心璧同样的痛苦时,他才追悔莫及。 天衢子将器宗、阵宗、妙音宗、道宗的基础术法几乎发挥到了极至。无论经验与技巧,二人都拿捏到了极致。没有进攻的破绽,也更不会有防守的失误。 魔尊很想吐。 器宗的汲灵藤、道宗的迷踪符、妙音宗的水心清音,这些鸡肋的小术法,一个一个地缠绕他。枯躁至极,也烦心至极! 赢墀很想劈天一剑,斩破这一地纠缠不休的小法术,但是不行。小法术的优点,就在于消耗小而布置快,而他出剑消耗大、收招慢,显然不智。 八月十五之夜,魔尊赢墀第一次与阴阳院奚掌院交手,节奏被拖垮,两位绝顶修士将一场雌雄之争打得毫无看点,恶心至极! 九渊仙宗的人到了,就伏在暗处。木狂阳看得都想睡觉了,她倚着付醇风,打了个哈欠。 百鬼岭死气飘浮,满岭怪石嶙峋,枯木支棱,显得十分诡异。付醇风说:“什么时候动手?” 载霜归神色凝重:“天衢子手上有伤,久战只怕不利。” 木狂阳说:“我觉得越晚动手越好,得让赢墀得个教训,让他明白什么我们这些年是多么不易。” 其他七脉掌院一并点头,玉蓝藻说:“我看有了这次教训,以后融天山就算是拿八抬大轿去请,赢墀也不会愿意再同天衢子一较高下了。" 载霜归顿时面色铁青:“谁会拿八抬大轿,去请一个魔族恶贼?!” 这话□□味有点重啊,不动菩提都回头看了他一眼。 木狂阳一眼看见正在为天衢子掠阵的那个人——咦,这不是先前在顼婳房里,跟她那啥啥的男子吗? 她伸手一指,问:“那是谁?” 载霜归凝目看去,竟然也不认识。几个人面面相觑,载霜归不由上前,想要看得更为仔细。神魔之息化作光球浮在空中,傀首没来,它得替傀首看着点男人。 木狂阳也看见了它,知道它是顼婳的法宝,不由问:“喂,那人谁啊?” 神魔之息说:“奚掌院啊。” 木狂阳不耐烦:“旁边那个!” 神魔之息说:“不告诉你!”它这时候倒是机灵,天衢子都秘而不宣的事,它当然也不应该当着外人说。木狂阳只好问:“那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啊?半夜三更,又是玄门高手云集的。赢墀干嘛偏挑这时候来找麻烦?” 神魔之息蹬了蹬自己“儿”字型的双脚,说:“我不是跟大长老说过了吗?因为魔尊闯进融天山,说他要睡奚掌院,让奚掌院陪他□□|好。奚掌院很生气,就同他在此约战了咯。” 众:“……” 什、什么鬼啊!! 玄门大能们眼珠子掉了一地,到处忙着拾捡自己碎裂的节操。 赢墀这货选在银蟾玉花宴之际闯入融天山,竟然只是为了……真是牡丹花下死啊! 载霜归没逮着机会询问天衢子化身的事,二人对战节奏虽然慢,但那是在天衢子处处牵制的情况下。他可不想在这时候影响天衢子发挥。 然而这一查看之下,便见百鬼岭魔气森森,显然,魔族也赶到了。 木狂阳活动了一下四肢,指节捏得吱嘎作响:“魔族真是丝毫不将九渊仙宗放在眼里,今夜就陪他们好好玩玩。” 九位大长老自然也是极为不悦——选在这时候前来捣乱,这就是挑衅整个玄门。若不予以强力回击,九渊还有何颜面忝称玄门第一宗?! 付醇风说:“看来此战难免,魔族十二族长实力也不弱,大家小心行事。” 刀宗和阴阳院都如此表态了,其他掌院也没话说。 一支羽箭破空而来,直射天衢子化身。天衢子化身一直戒备,此时侧身一让,羽箭落空。木狂阳纵身一跃,足尖在激射而来的羽箭上一踩,身形暴起,一刀开山裂石般斩向战场之后替伏的魔兵。 一场激战猝不及防地拉开序幕。 各位长老当然都随同自己弟子而行,付醇风跟着木狂阳,正对上魔族十二族大族长厉空枭。厉空枭眉头紧皱,他身后,本来在保护魔尊的侍卫长咸柠立刻冲上来,一剑将付醇风与木狂阳隔离开来,以防其师徒二人围殴大族长。 木狂阳实力有目共睹,但付醇风亦不可小视。他跟载霜归不一样,人家是真有实力,年轻时已与其他三位高手并称为九渊仙宗刀宗四刃。 要不是被自家弟子在试炼场吊打,还真不至于坠了声名。 如今声名虽然蒙尘,实力却丝毫未受影响。 咸柠身为魔尊的侍卫长,亦是魔族绝顶剑修,与此人交战,亦觉压力备增。付醇风的刀快而狠辣,任何花招在他面前皆被蛮横刀意而绞碎。虚招毫无作用,他不受任何迷惑,只知踏碎乾坤,一路向前。 从这一点来看,木狂阳的风格其实很像他。 咸柠咬牙,对付这样的老狐狸,真是一点大意不得。可偏偏,他身上有出乎意料的东西——赢墀的护身法阵灵皇妖封,在他身上。 灵皇妖封这样的东西,是不可能带在身上潜入融天山的。否则无论如何伪装,就算拿着银蟾玉花宴的请柬,九渊仙宗的法阵也一定会发现。 赢墀潜上融天山的时候,摘除了身上大部分法宝,包括与九殛天网共享灵脉的灵皇妖封。而他身为最得魔尊倚重的下属,这东西自然是交给他保管了。 而赢墀在命他向十二族长传送消息时,最后一道命令,便是擒住九位大长老之一,用以交换鬼夜来。 这道命令很合理,融天山九脉掌院,个个实力莫测,咸柠就算出其不意,也极难拿捏得住。而其他长老,未必有交换鬼夜来的份量——万一只换得一个修为尽失的鬼夜来,那可也没意思。 只有几位大长老,既有份量,又有把握。 咸柠步步后退,他本意是想倚仗灵皇妖封擒住载霜归。但是载霜归奸诈得跟狐狸一样,明知道自己实力不济,更不愿往上凑。 付醇风也可以。他有意后退,眼看付醇风已经与木狂阳脱出一段距离,他右手食指与拇指轻弹,灵皇妖封突然祭出。 付醇风一怔,就算实力再如何强悍,对上这魔族首领才能持有的护身法阵,也要认栽。他几乎是立刻就被困阵中,顼婳当时还凭着几万亡魂与不朽神木之力,勉强突破过灵皇妖封。可他不是阵修。面对这样的法阵,反抗显得毫无意义。 木狂阳一刀逼退大族长厉空枭,几步追上来,然一看这法阵,也不由皱了眉头。 咸柠任务完成,不由与她交战,控着灵皇妖封,蓦地退入魔族兵士之中。 周围兵器交击之声清脆铿锵,天衢子却已渐渐压榨了赢墀所有的耐性。他甚至开始希望九渊的人亲自参加,这样神魔之契被破坏,对决就可以变为群战。 可是九渊的人偏偏就是不参与他二人之间的争斗。而他也不能主动下令魔族动手——违背神魔之契,代价可是很大的。 八脉掌院齐斗魔族十二族长,这动静终于是惊动了歇在九渊客苑的其他玄门来客。无数人开始涌至百鬼岭,再战下去,是讨不得好了。 可是此战却仍未结束。 赢墀拼着硬受天衢子一剑,退出了二人各自划下的对战范围,这一战,他败了。 几乎是主动认输之举。 他怒视天衢子,天衢子一双手的药纱已被鲜血浸透。此时九渊与魔族已经大打出手,满地死伤。赢墀怒道:“退走!” 他其实并未受伤,只是被消耗得心中暴怒,只觉处处如丝缠缚,难以施展。此时再一见玄门精锐全部聚集,而他只是想擒获一人交换鬼夜来,目的既然已经达成,当下便立刻下令撒离。 而刀宗却是纠缠不放,木狂阳心中狂怒,死伤在她手下的魔族转眼已有数十人。天衢子沉声说:“够了,木掌院!” 十二族长皆避开她的锋芒,木狂阳说:“赢墀,交出我师父!” 赢墀笑得十分流氓:“木掌院这话说得真轻松。我擒他何意,木掌院难道不懂?” 木狂阳说:“我师尊若有损伤,我饶不了你。” 赢墀哈哈大笑:“木掌院,魔族岂会惧你一句威胁?!” 然而一笑未必,突然他弃剑于地,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由自主地冲着天衢子拜了一拜。 诸人:“……” 赢墀心里简直是骂遍了天衢子的祖宗十八代,但是神魔之契的力量,无人能够背弃。当初约定了一战失败,则弃剑跪地,拜他三拜。如今只要他要求,自己便需践诺。 然而他只拜了一拜,神魔之力便未再强制。 赢墀莫名其妙,天衢子突然以传音入密,沉声道:“剩余两拜,先行记下。他日当着傀首,魔尊再向吾行此大礼不迟。” 魔尊:“……” 无耻之尤!!!! 作者有话要说:  奚掌院:胜败可以不同你计较,但女神面前,攻受是一定要分清的!! 38、世风日下 第三十八章:世风日下 魔族退走, 载霜归心疼自家弟子的伤势,忙令君迁子前来医治。天衢子却挡开他,对步梵莲道:“还请大长老安排人质交换一事,以鬼夜来交换付大长老。” 步梵莲点头,魔族狡诈,这些事情是不能让载霜归去做的——万一魔族把他也抓了,可就麻烦了。 魔族抓走付醇风,本来目的就是为了换人,这倒是未多犹豫。 魔尊赢墀想先行返回天魔圣域——他真的不想再给奚老匹夫磕一个了,为了鬼夜来, 这一战真是打得恶心,跪得闹心。 玄门大能们至少有一句话说得对,以后就算是拿八抬大轿去抬, 他也不会想跟天衢子单打独斗了。 可是魔尊虽然能屈能伸, 却一向不是个吃哑巴亏的人。他走到付醇风面前,付醇风被封禁了灵力,看到他,只是冷哼一声, 别过脸去。 付醇风论年纪和辈份, 都要比魔尊大。赢墀站在他面前,含笑视之,今夜正是因为这个人,方才不至令他空手而归。他伸出手,轻轻搭在付醇风肩上。 付醇风只觉一股魔息透体, 没有灵力流转的身体受不住这种折磨,他脸色瞬间惨白。 赢墀轻声说:“付长老见到本尊,竟不知行礼吗?” 他今日受了一肚子气,更是给天衢子拜了一拜,此时当然存心折辱,然而付醇风这个人,原也是强悍暴戾的,岂肯跪他?! 魔息三度流转,付醇风嘴角溢血,然而竟是宁死不跪的。 旁边大族长厉空枭道:“死人可未必能换来活的鬼夜来。” 厉空枭心中不悦,赢墀今日的表现,可真是没给魔族长脸。但是赢墀乃是前任魔尊唯一的后代,而且于魔族这一代中,确实是出类拔萃。 只要他忘记那个该死的画城傀首,那么大约还能多二两脑子。 好在魔族向来不是个特别在意颜面的种族,今夜好歹没有损失鬼夜来。他虽然生气,倒也罢了,总不能当着玄门去驳魔尊的面子。 倒是赢墀冷笑道:“虽然人必须得换,但还是可以给玄门一点小惊喜的。” 付醇风知他卑鄙,当下心中微凛。他倒是不惧一死,但定然也不喜赢墀拿一些下流法子折腾自己。 此时天已快亮,玄门精锐云集,厉空枭也不希望再生事端。 而天衢子等人,自然也是希望尽快换人的。反正付醇风一定要换回来,当然是越快越好,免受折辱。而且最重要的是,木狂阳不一定沉得住气。 双方都有意,很快,木狂阳亲自提出鬼夜来,前往百鬼岭,换取了刀宗大长老付醇风。双方都没耍什么花样,魔族一接到鬼夜来,立刻离开。 玄门自然也要返回融天山。医宗弟子忙着救助伤者,清理战场。 而天已将亮。载霜归只好引着一众来客再度回到客苑,待诸人睡下之后,方才吩咐膳堂准备早饭。而君迁子却忙着为付醇风和天衢子看诊。 付醇风其实最要紧,因着天衢子虽然受伤不轻,但他对自己的伤势了若指掌——阴阳院对医宗术法,可也是有所涉列的。 但付醇风不一样,他不知道自己身上是否有暗伤。赢墀这个卑鄙小人,不可不防。 君迁子为付醇风把脉许久,木狂阳等得焦躁不已。却见他又取了血,细细查验。 她终于忍不住,问:“如何?” 付醇风神识倒是一直清醒,只是体内被注满魔息,与玄门功体相冲,他只觉每一寸肌理都被撕裂,痛楚难言。君迁子说:“要尽快清理魔息,否则于付大长老功体有损。” 曾经天衢子潜往天魔圣域之时,便自行注入过魔息。其中痛苦,九脉掌院心知肚明。木狂阳寒声道:“赢墀!总有一天我必报此仇!!” 君迁子说:“木掌院且平心静气,先助付长老清除魔息最为要紧。” 木狂阳当然也知道,立刻有医宗弟子依着君迁子开出的药方配好热水,木狂阳也扶着自己师尊前往浴房。清理魔息需佐以热水沐浴,以免有不能顾及之处。倘有残留,于玄门中人可是十分有害。 付醇风只着一件薄衣,进入浴房之后立刻道:“好了,你先出去,为师自己可以处理。” 木狂阳说:“这时候了,不用这么客气吧?”她扶他坐到浴桶里,付醇风修为比之天衢子弱些,君迁子的药也开得重。木狂阳守着他,以自身灵力助他行功运气。 眼看魔息一点一点从毛孔被挤出体外,流血是难免的,一池水都变成粉色,且颜色还在加深。木狂阳问:“如何?” 付醇风身体微颤,剧痛无孔不入,他牙关紧咬,摇摇头表示自己无恙。但心里却并不能平静——赢墀说要给玄门一个惊喜,他在自己体内做了什么手脚? 魔息大量被排出,然越到后面便越痛苦,他汗出如浆,最后终于握住木狂阳的手,示意她停一停。连付醇风都受不住的痛,那真是严重到难以想象了。 木狂阳先前本是在浴桶外,此时见状,也顾不得了,一撩衣袍,进到浴桶之中。 浴桶狭小,付醇风感觉到她逼近身前,不由微微侧过脸。木狂阳将自身灵力皆输入他体内,他轻声说:“不用。” 一惯严肃的长者,突然就现出几分脆弱来。 木狂阳说:“若有异常立刻告知我。”说完,与他相对而坐,继续清理他体内魔息。付醇风睁开眼睛,只见她衣衫俱湿,在水中飘浮如云。 而她窈窕身姿在满是药材的浴桶之中若隐若现,他只觉得整个人都身在一片热浪之中,不由说:“狂阳,你先出去,让不动菩提前来助我。” 木狂阳不理会:“你有亲传弟子在此,不用劳烦别人。” 付醇风只道说不动她,只得罢了。等到水换过四回,付醇风身上魔息总算清理得差不多了。君迁子心下不说,然对木狂阳的修为还是惊佩的。当下又准备了药羹,让木狂阳喂给付醇风。 付醇风偏头道:“此事自有门下弟子来做,你今日也累了,下去吧。” 木狂阳说:“你这个人,一向不算矫情的。今日这是怎么了?” 付醇风不说话,木狂阳舀了粥喂他。外面突然有人进来,付醇风同她一齐转头看过去,只见来人竟然是付醇风以前的道侣——玉蓝藻的师姑玉温柔。 木狂阳心中一喜,玉温柔同付醇风,当年本来是要结为道侣的。整个九渊仙宗都知道,甚至连请柬都已经刻下,只差发出了。 然而有一夜,付醇风被木狂阳灌得酩酊大醉。玉温柔又急又气,照顾了一夜。 二人共处一室,一夜之后,玉温柔就跟付醇风分手了。 ……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木狂阳也没好问付醇风。毕竟事情太过尴尬,万一涉及他雄性尊严问题,可如何是好? 可是从那以后,玉温柔就再也没见过付醇风。付醇风也没再主动找过她。但也不算是反目成仇,至少玉温柔说起来,也还只是当提起个普通朋友。 如今她竟然肯亲自过来,木狂阳立刻便把位置让给了“师娘”。付醇风实在是起不得身,只得苦笑道:“今日我恐怕是要失礼了。” 玉温柔没有去占木狂阳让出的位置,只隔着她说:“你早失礼过了,也不差这一回。” 眼看二人说话还算是温和,木狂阳还是有眼色的,说:“玉师姑与师尊定然是有话要说,我出去为师尊备药。” 她刚要走,玉温柔笑着道:“不过是听闻付大长老受伤,前来探望而已。木掌院不必回避。” 木狂阳只当她是客气,哪肯待在这里当眼中钉?!她说:“确需准备,烦请玉师姑代为照看师尊。”说完,径自退了下去。 屋子里只剩下这二人,玉温柔拿起木狂阳放在桌上的药粥,继续喂付醇风。 付醇风叹了一口气,道:“你如何过来了?” 玉温柔说:“听闻你伤重,总还是担心。” 付醇风说:“温柔,当年……对不住。” 玉温柔喂了他一口粥,面上笑意一直是浅浅的,气质倒是与名字相符:“这么多年,其实我一直想问你来着。当年的事……究竟是你……还是我多心?” 付醇风说:“自然是你多心,我与她师徒一场,又即将与你结为道侣,我岂会另有私心?” 玉温柔说:“之前,我是不信的。但是这么多年,你们一直也没有进展,我倒是有些动摇了。” 付醇风说:“温柔,当日我喝醉了,胡言乱语了什么,我自己确实毫无印象。但是你我幼年便相识,若说道侣,在我心中,你始终是唯一人选。” 玉温柔说:“罢了,都过了这么多年了,还说这些作甚。” 也是。付醇风说:“是我的不是。今日,谢谢你能来。” 玉温柔将药粥全部喂给他,说:“别这么说,你我好歹,总是朋友。” 付醇风一笑,二人之间似乎终于破冰,又回到了当初青青少年的时候。 客苑。顼婳已经睡着了。 天衢子双手被重新正骨、包扎,这一番耗时极久。倒是化身受伤不重,载霜归一直在打量他的化身,心中狐疑。这人他从未见过,但观其形貌,总觉得莫名熟悉。 天衢子分魂而栖,此时自然察觉到他的目光,不由退避。 载霜归终于是忍不住,问:“你是何人,可有九渊请柬?” 呃,没有。天衢子的化身犹豫着道:“我……” 载霜归皱眉,显然不喜他的吞吞吐吐。旁边君迁子过来,查看他心口伤势,然这位第一医修只是一探他胸口,立刻惊异地扫了他一眼。 载霜归当然察觉到了,问:“君迁子掌院何事?” 君迁子不知道该不该说,天衢子只得自己道:“师尊,此乃我一具身外化身而已。” 此话一出,众人俱惊——身外化身?! 几脉掌院都围了拢来,纷纷旁观。只见君迁子为其处理胸口被赢墀戳出来的血洞,其血肉无一不是真人肉身。诸人惊叹不已。 只有九盏灯问了个颇为学术的问题:“赢墀怎会偷偷潜入苦竹林擒获你化身?苦竹林是法阵出了问题,还是器宗机关有所疏漏?” 这话一出,顿时连典春衣都严肃起来——昨夜天衢子本尊宿在霜重居,大家都知道。如果说阴阳院掌院的居处这么容易就能被魔尊闯入,那真是太令人后怕了。 天衢子面色微红,道:“苦竹林禁制并无漏洞。”几个人都看向他,载霜归顿时面如寒霜——他当然能猜到是出了什么事了,天衢子定是以化身私|会顼婳了。 自己这弟子,就为了一个女人,竟还学会阳奉阴违了。岂有此理! 但是还只有解围,毕竟这事传扬出来,可是对天衢子十分不利。顼婳毕竟是魔傀,魔傀毕竟还居住在天魔圣域。严格说来,她现在也还是个魔族。要不是因为魔傀体质有异,双方现在还是毫无疑问的死敌。 他说:“昨夜人手紧缺,奚掌院想必是以化身巡山了。” 天衢子略松一口气,他显然并不愿意说出有损顼婳名节的话来,随即道:“正是。” 诸人恍然大悟,围着他的化身摸摸捏捏,看稀奇。天衢子眉峰皱成了川字,他并不喜欢旁人如此亲近接触。载霜归眼看自己弟子都要成吉祥物了,当即道:“上完药就回去吧,化身贵重,还需好生保护。往后再不可掉以轻心,令他涉险。” 天衢子应了一声,典春衣又道:“等这化身伤好,试炼场来上一局。” 天衢子皱眉:“他仅三成修为。” 典春衣幽怨一眼——上次你突然发疯,在法阵里面里面干了什么事?就这么算了? 天衢子接到这一眼,只得道:“你定日子罢。” 这话一出,其余人哪里肯依,自然又是一番约战。天衢子一一应下,只是这两天肯定不行的。银蟾玉花宴连开三天,后面两天大多用于各宗门之间的术法交流和后辈弟子之间互相认识,联络感情。 当然了,对于奚掌院而言,尚且另有要事。 化身的伤口一包扎完,立刻便离开了。诸人虽然舍不得,但想着来日方长,而且这样贵重之物,有伤在身,自然是不能打扰的。他们倒是懂。 而奚掌院的化身一出医宗,立刻便行往了客苑。 闹哄哄地过了一宿,眼下天色将亮。但因昨夜并不安稳,客人们有的还在睡,有的因舍不得如此盛会,便不再歇息。 九渊盛宴第一次被打扰,宗门没有设定客人们的早膳时辰,且由着膳堂开放,到中午再一齐开席。 奚掌院的化身匆匆行往客苑一个不起眼的角落——傀首的房间正在此处。因周围人多眼杂,他索性没有敲门,直接入内。 顼婳还睡着,神魔之息已经归来,只蹲在她枕边。天衢子进来,她当然知道,只是眼眸微睁,很快又闭上眼睛,只问了一句:“手上伤势如何了?” 根本不必关心输赢,无论赢墀实力如何,他也绝对没有时间和天衢子决个胜负。今日玄门精英云集,耗时久长对魔族十分不利。 无论甘不甘心,他也只能认输。 “君迁子正在医治,无事。”天衢子的化身轻声道,随后坐到床边,略略犹豫,终于还是解了外袍脱了鞋履,上得榻来。他脸色微红,顼婳没有阻止,这令他雀跃。 顼婳确实没有拒绝,甚至还顺利地撩起一角被子,以供他靠进来。奚掌院只觉得背上生出了一对翅膀,忽扇忽扇地令整个人都要飞起来。 他并无冒进之举,其实能够这样躺在她身边,他已是满心欢喜。顼婳显然也没了其他想法,天都快亮了。她因着睡眠,双颊红晕均匀地揉散在一片瓷一般白皙细腻的肌肤里,端得十分诱人。 天衢子不由伸手过去,细细触摸。 顼婳握住他的手,说:“天色将亮,奚掌院当收起杂念。” 天衢子任由自己的手被她柔若无骨的纤纤玉手握在掌中,他喉头微咽,轻声说:“傀首教训得是。” 顼婳也不松开他的手,就这么以半边脸颊枕覆着,闭上眼睛,仍然睡去了。天衢子并不敢丝毫妄动,只怕惊扰她一刻好梦。化身与本尊的伤隐隐约约交错,痛肯定还是痛的。但美人近在咫尺,每一寸馨香都足以疗伤,远胜灵丹。 而此时,载霜归大长老自然有无数话要同自己的弟子说。他一路送天衢子本尊返回苦竹林,一路问:“这化身原是几时修得?还有何人知情?” 天衢子只得答:“已有百余年,只是平素一直搁置于密室,从未出来走动。” 载霜归对于弟子的隐瞒,其实很满意:“化身乃是第二性命,日后若得大机缘,你便有两次机会能够登天化神。谨慎一些,自是应该。” 然而一回到苦竹林,载霜归大长老的脸色立刻变了——并不见天衢子的化身。他神情一片乌七抹黑:“人呢?!!” 天衢子低头不语,载霜归大长老简直是暴跳如雷:“我看你这辈子,真是要栽在那个女人身上!!” 奚掌院的化身就睡在顼婳枕边,距离很近,连带她呼吸都带着温热桂花香气,轻轻扑在他面上。他凑近一点,轻触那温软双唇,神飞九宵之外,哪里还把师尊的怒斥放在心上? 而此时,刀宗。 付大长老和玉温柔轻声说了一阵话,终是天亮了。天温柔起身告辞,木狂阳喜吟吟地进来:“看来师尊是红鸾星动啊。多年旧缘,今日得续了,恭喜恭喜。” 付醇风很是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也是,当年之事,她并不知道真相。他说:“胡说什么。” 木狂阳端了汤药进来,正逢君迁子刚给天衢子看完诊。此时他进来,见付醇风魔息清理得十分干净,心中也甚为满意。 付醇风毕竟是累了,正闭目小憩。木狂阳从床头翻出上次她赠给师尊以表孝心的丹药,问:“君迁子,这丹药是你亲制吧?” 君迁子一眼看见那丹药,顿时浑身僵硬:“这……怎么会在你手上?” 木狂阳说:“一位友人所赠。如今可以喂给师尊服用吗?” 君迁子神情复杂:“付大长老?现、现在吗?” 木狂阳说:“不适合?” 君迁子摇摇头:“倒也不是。此药性温补而缠长,于身体并无损伤,再虚弱也能服得。”只是现在吃这个……好像有点那啥啊。 木狂阳说:“那就好。” 她把付醇风扶起来,准备喂药,君迁子赶紧说:“等等!!” 木狂阳不解:“等什么?!” 君迁子脚步不停:“等我离开啊。” 他飞快走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房门。木狂阳简直莫名其妙——人家吃个药,你跑什么?神经病啊! 木狂阳细致地倒了水:“师尊请服下这丹药,日后得空,徒儿再找君迁子多为您求些。” 付醇风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一向冒失。好在心思纯正,为师这许多年,总算没有白白教养一场。” ……关上门还忍不住听了一耳朵的君迁子掌院,连节操都碎了一地。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啊!! 作者有话要说:  给渣一一个么么哒,回头让君迁子掌院多炼点丹药,人手一粒…… 39、孝心有毒(晚更通知) 第三十九章:孝心有毒 付醇风咽下自己徒儿的“一片孝心”, 当然是疲倦了,说:“今日银蟾玉花宴,我恐怕要晚点前去。你且与其他长老们先行前往,不可缺席。” 木狂阳点点头,道:“我先助师尊行功,催化丹药。” 这个很快,付醇风说:“也好。” 二人盘腿对坐,掌心相贴,付醇风双唇颜色寡淡,面上亦难掩倦色。木狂阳很小便拜他为师, 一直以来习惯了他先前的高高在上,与后来的坚韧忍耐,很少见到这样的他。 仿佛卸去了硬壳的螃蟹, 只剩下内里一团软肉。 付醇风只感觉胃里丹药渐渐化开, 丹气随血脉而走,一股热流散到四肢百骸,然后缓缓向一个地方汇聚。 付大长老摸不着头脑:“?” 木狂阳见他眉尖一跳,不由问:“师尊感觉如何?” 付醇风心下诧异, 但到底是自己弟子一片孝心, 他不可能往旁的想,只是含糊道:“无事。” 待到丹药化开大半,付醇风面上已经有了明显可见的暖色,连双唇都恢复了血色。木狂阳说:“观师尊面色,倒是红润不少……”正说着话, 目光下移,见到一物怒耸。 木狂阳目光移开:“?!” 付醇风飞快抓过被子,一把盖住,别过脸道:“时候已不早,你去找二长老,先探视昨夜受伤的刀宗弟子,然后继续银蟾玉花宴。今日乃各宗门术法交流,需要各脉掌院指点评鉴。” 木狂阳说:“我知道。那师尊……你自己小心。” 付醇风点头,二人极力掩饰尴尬。木狂阳临出门之际,却终于还是小心道:“要不要我找玉师姑前来照看师尊?” 木醇风顿时老脸通红:“不必。” 木狂阳只得出了他的居处,一想起方才之事,不由耳热心跳。师尊这是怎么啦,一大早的…… 她摇摇头,却突然想起另一件事来——天衢子的化身,自己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可是在顼婳房里,老天作证,还跟顼婳亲了个嘴来着…… 天啊!!那天衢子跟顼婳…… 她脑子里一声响,像是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这二人不是一直相看两相厌吗?什么时候搞到一起的? 一边想一边往前走,木狂阳心思散乱,突然面前一花,竟然还撞上一个人!木掌院行若疾风,这一下撞得不成,药箱什么的散落一地。 君迁子就默默地看木狂阳撞上他的药童,此时一脸无奈,蹲身去捡四处滚落的丹药。木狂阳说:“噫,这届药童不行啊。” 她一向无理也要搅三分的,君迁子不理会,反而问:“你怎么在这里?” 九脉掌院之间,因为师出同门,地位相当,修为更是万中无一,故而平素也都还和睦。刨却各位大长老偶尔各为其徒的打算以外,九渊仙宗还算团结。 君迁子对这位刀宗掌院风风火火的性情很是了解,当然并不见怪。 倒是木狂阳说:“师尊让我去探视昨夜刀宗受伤的弟子啊。” 君迁子神色更奇怪了,令药童先行前往苦竹林,方道:“你给你师尊喂下双,修合意丹,然后自己去探视刀宗弟子?” 双……双什么丹?! 不对啊!!木狂阳慢慢瞪大眼睛——这丹药名字怎么听起来不像是颗正经丹药啊…… 然而脑海里灵光一闪,她捕捉到顼婳昨夜说过的那句话——我不是有福同享了吗? 有、有福同享…… 好妹妹,老子谢谢你啊!!不过你下次再送这种东西的时候,能不能标注一个?!老子这一片孝心啊!! 木掌院生平第一次混乱了,她想了半天,终于斜睨君迁子,问:“服下后会如何?” 君迁子说:“双修啊,还能如何?他如今身体虚弱,你选择这个时机,倒也于他有利。” 木狂阳第一次吞吞吐吐地问:“那……要是不双修,是否有什么……恶果?” 君迁子莫名其妙:“不双修你干嘛浪费我丹药?此丹乃不世灵品,成丹不易。” 木狂阳简直是不想同他说话了:“有何恶果?!” 君迁子对自己的丹药倒是十分自信,答道:“此丹性温和,并不伤身,只要多喝热水,即可卸去药效。并无恶果。” 木狂阳这才放心,随口问了一句:“喝多久?” 君迁子说:“快的话三年吧。” ……谢谢你啊!你这药真他妈的性情温和!! 房间里,付醇风是觉得不对。先时无论如何想不明白原因,如今随着药效渐渐显著,他不得不怀疑——是不是自家弟子这孝心有毒!! 但这……木狂阳骗他服用这药,用心何在?! 先时意气风发,后来却屡遭坎坷的刀修宗师,此时亦十分凌乱。无论是谁,骗人服下这种丹药,恐怕用心都显著得很。 可……这个欺师灭祖的东西!!她竟然敢!!! 付醇风心头震怒,刚刚起身,迎面便碰上去而复返的木狂阳!付大长老多年修成的深厚涵养顿时烟消云散,刀修的急躁的性情全部暴发出来:“木狂阳!!” 木狂阳愣头愣脑的推开门,却也没想过自己应该如何。此时被自家师尊当头一喝,顿时有点懵。 付醇风上前,怒而出手,啪地一声,一记耳光声音清脆响亮。他急怒出手,可没想到木狂阳并未躲闪。一巴掌扇了个实实在在,二人顿时无措。 木狂阳想来想去,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得把门一关,又缩了出去。 付醇风更是心头搅成一团浆糊,往床头一坐,眼看着自己丑态毕出,一边恼怒,一边又有些不安——木狂阳长这么大,他从未动过她一个手指头。 木狂阳是刀宗在民间进行资质测试时收入门中的,拜入他门下时不过四岁。他偏宠自己大弟子付正谣,其实并没有把这不知排行老几的女弟子放在心上。 可谁知天意弄人,莫过于此。 付大长老坐在床前,心绪纷乱不休,孽徒!混账! 可……就算你得手,也终不过一夕欢愉罢了。我的道已经行至山穷,五十年没有任何进展的刀修,几乎可以看见天命。 若你我真的发生了些什么……他日我若先去,岂非徒增伤感而已?! 在那一刻,突然羡慕天衢子。天资真是令人嫉妒不来的东西,一千一百多年已经可以出一具化身。哪怕本尊出了意外,也自有另一副躯体承载神识,宛如新生。 木狂阳挨了一巴掌,其实倒也没什么。比起她这“孝心”的尴尬,这一巴掌简直是微不足道。她摸了摸脸,也不想去探视什么受伤弟子了。反正其他长老会去,再说了,这些受伤弟子估计也没人真的希望得到她的探视。 这会儿当然是去找罪魁祸首算账了! 她径直来到客苑,顼婳还睡着。外面诸人已经开始吃早饭,大家都是辟了谷的人物,吃饭不过是为了聊天说话,与其他宗主联络感情。 偏生顼婳没有需要联络的感情,他日解救魔傀时,必然刀剑相向,有什么必要亲近? 是以她根本没有起床。她不起床,天衢子的化身当然便不舍得起。此时他枕着她如瀑青丝,难得地睡了个懒觉。突然外面又响起敲门声。 这次,几乎不用说,单听这近乎砸门的声音,天衢子也知道是谁。他披衣而起,把门外的人放进来——果然是木狂阳。 看见他也在,木狂阳倒是愣了一下,想要进去,又觉得不好。天衢子知道今日只能如此了,只得道:“别说太晚,稍后宴席,你还需列席。” 说罢,整理衣冠,回手掩门,避着人离了客苑。 木狂阳这才坐到顼婳榻边,一腔火气闷在心里,她很是不自在:“你们还在睡啊。” 顼婳伸了个懒腰,露出半截玉一般光润嬾滑的手臂:“你脸怎么了?” 她倒是眼尖。 木狂阳摸了摸半边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还好意思问?还不是拜你所赐!” “我?”顼婳眯了眯眼睛,卧榻之上乌丝凌乱,美人慵懒:“说说。” 木狂阳说:“你送我那丹药啊!!” 顼婳说:“哦。你不是送给你师尊聊表孝心了吗?” 木狂阳一脸不堪,摆摆手——别提我那孝心了可好!! 顼婳这才感了点兴趣,问:“没能奏效?” 木狂阳想起为师尊催化药性时所见,顿时面红耳赤:“也不算没奏效……只是他老人家大发雷霆。我吃了他一记五指山。” 顼婳睫毛微颤:“他打你了?!” 木狂阳大手一挥:“这倒是无关紧要。一耳光罢了。只是你让我如何见他?!” 顼婳拥被坐起:“什么叫一耳光罢了。这丹药既出,当然不能浪费。我有办法让你见他,你是否愿意听我所言?” 木狂阳歪了歪头:“老实说,我对你的馊主意有点怀疑。” 顼婳不满:“本座实力,不容质疑。” 木狂阳说:“好吧,只要你让我与师尊重归于好,这事既往不咎。” 顼婳冷哂,右手在左掌轻轻画圈:“只要你依我所言,这有何难?保管将他收入囊中,治得服服贴贴。” 付醇风……啧啧,手到擒来好吗?! 木掌院将信将疑——我怎么觉得你好像误会了什么。 房间里,付醇风大长老余怒未消,突然房门一响,木狂阳又再度进来。 刀宗大长老英挺的五官都气得将要喷火,扯了被子遮住自己:“你还敢进来!!”木狂阳听着耳中顼婳以传音符传来的声音,不由慢慢跪下。付醇风微怔,怒道:“你又要如何?!” 木狂阳慢慢举起自己腰间所佩的短刀,依着顼婳的言语,低垂着头,一字一句道:“弟子不孝,请师尊惩罚。” 付醇风见那短刀刃口雪亮锋利,不由心中一顿,怒火当然也有所减弱:“混账东西,不是让你前往探视受伤弟子,你又返回作甚?!” 啧,怒火一般嘛。哪来狂阳说的那种势态。顼婳摇摇头,继续传音。木狂阳便依她所言,哑着声音道:“师尊厌恶狂阳,却仍悉心教导。狂阳却痴心妄想,犯下大错。狂阳鬼迷心窍,罪无可恕。”嗯?木掌院皱眉——什么叫我痴心妄想,鬼迷心窍?!这明明是你构陷我好吗?! 但一时之间,她也找不到话说,只得听顼婳之言继续道:“如今亦无面目苟活于世,不如以死谢罪,还请师尊成全。” 什么啊!木掌院心里莫名其妙——我做错什么了还以死谢罪?!屁大点事儿好吗?大不了师尊喝三年热水不就行了?!热水又不稀缺也不太难喝。 然而付大长老闻听此言,却是五味翻涌。 木狂阳一向是飞扬而骄傲的,她心情粗犷,不懂情爱。却又偏生热情仗义。真正配得上她的男修,如天衢子、典春衣这样的,大多矜傲自持,受不得这般豪迈奔放的伴侣。而那些觊觎垂涎的,又与她差了十万八千里。 故而千年以来,她形单影只,只得与自己为伴。 生点情愫怎么了?难道不是理所当然吗? 他再顾不得其他,伸手夺了木狂阳的刀,沉声道:“说的什么胡话!” 木狂阳一愣——怎么听起来,他好像不是很生气了?! 然后一双厚实有力的手扶住他,付醇风轻叹一声,说:“起来。你乃九渊刀宗掌院,这般跪着成何体统。” 木狂阳立刻就准备起来,但是顼婳似乎早有预知,说了声:“不准起!” 她便只有跪着,任由付醇风搀扶,就不起身。 付醇风见眼前弟子螓首低垂,跪地不起,心却不由软了。又暗暗思忖,其实你又有什么错?纵是下了点药,也不过是下给自己师尊罢了,又何曾殃及旁人? 他伸手触摸木狂阳的头,指腹碰到她微温的玉冠。木狂阳微微一愣,付醇风几度搀扶她,此时已然靠得很近。她甚至可以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熏香。她曾经也经常离其他男子如此近,比如天衢子、玉蓝藻,甚至不动菩提等人。 但是她从来没有在意过他们身上的气息。她第一次发现,其实付醇风身上的味道非常好闻,熟悉到令人安心。 付醇风轻声说:“不必如此。狂阳,小时候,为师对你确实有所忽略。但是你四岁拜入我门下,千余年师徒情分,我早已习惯身边有你。这些年你干下的混账事不少,为师虽然也曾震怒□□,但……无论做下什么事,你都不必如此。” 无论什么事,都不必如此。 他的声音很低,仿佛带着一种乱人神志的迷离。木狂阳只觉得莫名的动听。他以前大多时候,皆严肃教导、疏离着保持距离。 他从未如此柔声低语,带了无尽的温柔与包容,令人心动。 木狂阳不知该作何反应,耳中顼婳也未再出声。她有些无措。 付醇风发现了,他压着木狂阳的后脑勺,让她额头抵在自己肩头,木狂阳觉得这种姿势挺别扭的,不由略微挣扎了一下。但他加重力道,她便只得罢了。 他轻声说:“你入我门下,我便终身护你。别说一粒丹药,哪怕是弑师证道、逆天改命,为师对你,亦不可能生出杀心。可……狂阳,师尊年岁恐是无多,一夕欢愉易得,日后漫漫岁月的孤单,却是不值。” 顼婳不肯再说话了,木狂阳抽了抽鼻子,有点委屈,说:“师尊说的这是什么话,师尊定可以突破境界,再添寿数。” 付醇风心中微动,这丹药并不乱性,可他突然发现,其实自己早已习惯她的贴近。她张狂肆意的时候,他尚且能严格管束。但她只要微微一示弱低头,他便只能高举双手。 可……真的还能再进一步吗? 他轻声说:“银蟾玉花宴之后,为师会闭关。”木狂阳想要搔搔头——怎么突然又说到这里去了?然而付醇风却只是道:“我将竭尽全力。狂阳,如果……如果能得上天庇佑,为师修为得以再进一步,大约能增寿数五百余年,届时……你的要求,为师都应允。” 一番话,他说得颇为吞吞吐吐,犹犹豫豫。木狂阳听得一头雾水——我的什么要求?! 她说:“哦……嗯。”然后抬起头,目光与付醇风一触,莫名其妙的,竟然面红耳赤。心也跳得快,她什么也不敢看,索性再度埋首于他肩头。 付醇风不忍推开她,二人半跪于地,就这般互相依靠。 原本坦荡的师徒情分,突然就变了质。似有什么看不见、摸不着的丝,就那么软软柔柔地缠住二人,剪不断,理不清。只是静默地依靠,时间便仿佛定格,如同天长地久。 木狂阳想要靠得再近一些,但生平第一次有点犹豫。付醇风发现了,心头暗叹一声,却手心向下,轻轻按住她的后背,将她揽入了怀中。 师徒二人进自相拥,突然房门轻响,竟然有人进来! 木狂阳和付醇风都是一惊,二人立刻分开。然而进来的却是玉温柔!只是一眼,她已经看清屋内情形。木狂阳一张脸绯红,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得道:“我、我先走了!” 天啊,刚才师尊好像对自己说了什么!! 一向豪迈的木掌院简直想要掩面狂奔,这……背伦悖德啊!! 而房里,付醇风大长老是真的无话可说。他丑态毕露而且无法收拾,玉温柔当然早已也看见二人相拥,自然也看见了他的“擎天一柱”。 付大长老钻不进地缝,也隐不了身形。他只有厚起脸皮打招呼:“温……温柔。” 玉温柔想看不见也难好吗?!她款款走到他面前,笑吟吟地伸出玉手,一巴掌扇了他一记满天星,然后摔门而去! 得,倒是把木掌院受的那一记耳光给还了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朋友生日,渣一喝多了,早上五点肯定起不来码字,所以今天要晚点更新,小可爱们晚点来看哈。 别生气,别炸毛,挨个嘴嘴。 40、吃瓜群众 第四十章:吃瓜群众 银蟾玉花宴第二日, 最热门的话题竟然不是各宗门之间的术法交流。玄门的中流砥柱们一边令自己弟子演练这次准备的术法,一边将目光有意无意,扫向天衢子那边。 据说,昨夜魔尊冒着天大风险潜入融天山,是为了跟这位掌院春风一度。 可是好像因为上下的问题,两个人大打出手。而奚掌院毫无疑问,占了上方。所以当时魔尊那一跪,显然很有深意啊。 这个瓜的火热程度,一度超过了顼婳陷身魔族的那个。吃瓜群众们津津乐道,很快就整理出了许多个不同版本。但比较靠谱的一个是, 魔尊派下属来曝光他与画城傀首的私密关系,是为了与奚掌院赌气。想要惹得奚掌院醋海翻波。 所以,奚掌院这次特意发请柬给傀首顼婳, 是为向她示威, 令她远离自己的魔尊吗?那贺芝兰呢?不对不对,漏了一个角色!吃瓜群众们还在编写剧情。 ……顼婳坐在席间,都听到了好几个版本,可这瓜她实在是吃不下去——这瓜里掺了鹤顶红啊这! 她与天衢子中间隔着一个贺芝兰, 且一举一动又被所有人注目, 两个人都不太好说话。谣言如风暴,站在中心的人,可是极为耀眼的。 天衢子身边,载霜归极力保持着面色如常,心底早已经是十分不悦。倒是天衢子稳如泰山, 只偶尔目光尾端扫过身侧一人之隔的座位。 哪怕是她案上折扇都能令他注目。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突然打破了这华筵和谐。有人站起来道:“今日之会,乃玄门各派交流术法、博采各家之长所用。倒不知画城傀首准备了何等功法分享,何不拿出来,让我等一开眼界呢?” 这人言语之中,颇怀敌意。诸人看过去,认出是卜天宫宫主季高歌。 他出言挑衅,倒并不奇怪。卜天宫乃是卦修,因颇受凡间百姓推崇,可谓是财大气粗。平素除了器宗以外,最为富裕的,恐怕便是卦修了。 故而卜天宫一向行事张狂。如今玄门盛会,魔傀参加,季高歌心中不满,忍到此时才开始发难,已经是看阴阳院的面子。 天衢子面色微沉,正要说话,顼婳却微笑道:“既然应了奚掌院之邀,来时自然早有准备。本以为玄门秘术定然精彩绝伦,一时不敢献丑。如今看来……”她折扇开合,掩唇一笑。 其余人皆变了脸色——什么意思? 季高歌沉声道:“傀首此言,竟是我等秘术粗陋浅薄,令傀首失望不成?” 连载霜归都说了一句:“傀首慎言。” 毕竟这大庭广众的,周围全是猫,你一小仓鼠,不肯卖萌就算了,能不能老实点啊?! 然而顼婳是老实的人吗?她啪地一声,合上折扇:“哪里哪里,诸位此次准备的交流术法,岂是粗陋浅薄四字足以形容。若真要说来,恐怕应该……不堪入目。” 诸人震惊——这魔傀傀首,竟然敢当众挑衅玄门! 天衢子想要拍拍额头,奈何手上包得极厚,实在不能乱动。只有净无泥还算是淡定——天知道,这画城傀首可不是一直以来就是这种画风? 历来银蟾玉花宴,皆是以互相奉献吹捧而告终,故而多年以来,一直其乐融融。但今年先是有人跳出来质疑画城参会的资格,随后又有画城跳出来冷嘲热讽,气氛顿时变得十分诡异。 季高歌说:“傀首身为一族之长,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我卜天宫本次交流的术法,倒是何处不妥,令傀首轻慢至此?” 顼婳微微侧脸,看向天衢子,朗声道:“承奚掌院盛情相邀,本座这便指点此人一二。” 天衢子默不作声,此时也是没法阻拦了——谢谢你啊。你上次指点一二,毁了阴阳院长老大弟子燕尘音不够,这次是要祸害整个玄门啊! 顼婳走到卜天宫少宫主季临风身边,这次正是由他演示卜天宫交流学术——镜卦术。卜修以镜为眼,显现将要发生的内容。 此卦术虽然闻之可怖,但其实并不能十分精准,且追溯时间十分短暂,施术消耗也大。 顼婳走到他的卦镜之前,不由分说,将其八句九十个字的法咒心诀给改成了三句十六字。然后她歪着头看了看,似乎仍然不十分满意,但显然也不想再帮着这批卦修伤脑筋,于是把笔一扔,留下一尾墨痕:“就这样,将就用吧。” 什、什么啊? 诸人皆惊。须知每次的术法交流,可是在整个玄门面前露脸。各大宗门虽然不会拿出自己的不传绝招,但也绝对会早早准备,以便会上展现宗门实力。 卜天宫这镜卦之术,正是如此。虽不算派内绝学,却也已经是奇招妙术。而九十个字的法咒,也一定是反复推敲精简。若说精简几个字,恐怕还能算是宗门思虑不周。 但从九十字减至十六字,这不是在指导卜天宫,这是在打整个玄门的脸!! 季高歌几乎是圆瞪双眼,立刻道:“这不可能。你这般更改,对施术卦修的修为自然也会另有要求……而我们的法诀……” 他意图争辩,但是顼婳是会给人留颜面的人吗?她说:“并不会。否则本座何必更改?” 季高歌右手微颤,他素来眼高于顶,行事蛮横。但今日突然有些后悔。早知如何,真真不该出言挑衅。若她言语无虚,卜天宫只怕会沦为笑柄。 而季临风很快依照顼婳的法诀重新卜卦,果然,除了速度更快以外,法诀效果完全等同。 丢人!! 古篆体的丢人!! 八脉掌院各自捂眼,只有扫雪宗宗主尹聚缘看得开,立刻拿出自己的宗门术法。令大弟子尹絮文上去演练。 顼婳只看了一遍,摇摇头,把一百零四字十一句的法诀改成了三十二字,四句。 九脉掌院与三十六位长老目光各异,如果说先前还是为面前人的轻狂而不悦的话,如今已经是心思凝重——这个人对天道奥义的理解,远超玄门。 须知法咒,便是文字与天道契合,借天道之力,以成法成术。 文字的契合程度越高,法诀效用越大,施术时间自然也越短。可这话说越来容易,却是所有修士穷尽一生的追求。天道奥义如海,文字乃是海中沙。 要穷尽多少时间,才能将其中玄机窥得一二? 而画城傀首,不过五百多年的寿数,怎么可能做到? 周围没有人说话,扫雪宗宗主喜笑颜开,赶紧又让尹絮文动手,竟然是把宗门绝学镇魂铃的法诀——问道堪世曲给演练了一遍。 这个要难一点,一般的宗门绝学,已经是经过数代人的精心改良,不断累积进化而来。 顼婳听了一遍,闭目想了一会儿,竟将此曲音符重写,缩短了三分之一。她搁下笔,这次是真有点倦意,她说:“勉强先用吧。” 扫雪宗宗主尹聚缘立刻问:“敢问傀首,如果此曲要达到令傀首一字无改之地,当长短几何?” 顼婳眯了眯眼,说:“很难。吾去年创下的法咒,今年已觉冗长。道之奥义无穷无尽,哪有完美的功法?” 此言一出,闻者沸腾! 法诀长短,直接影响施术快慢。而修士交手,施术快慢便是成败生死。这样的大机缘,难道要呆头愣脑地干忤着,白白错失不成?! 一时之间,所有宗主纷纷拿出自己门派最需要改良的法咒,纷纷上前献艺。这次可没藏私,大多都是派内绝学。这些法咒大多已经凝聚了数十代乃至数百代玄门精英的心血。要改动十分不易。 但哪怕只减少一字两字,于门中术法都是极大提升!谁不眼红? 一时之间,顼婳座前竟然人满为患。大家吵吵嚷嚷,有人出言挑衅,有人成心求教。但无论如何,都拿出了自己看家底的东西。 九脉掌院互望一眼,真是啼笑皆非。 然而几位大长老却同时目露异色——这位傀首,究竟是何来头? 可不论他们作何想,反正这时候是再无人有闲暇顾及画城列席此宴的资格了——都忙着争抢与顼婳对话的机会,谁还顾得上这个?! 奚掌院一边端坐未动,几位大长老几番劝说,却还是没能让这批求教心切的玄门宗主们回到自己座位上。看来今天是干不了别的了。 席间一片争执吵闹之声,只有在顼婳说话的时候,才会偶尔安静片刻。 然而随后,又是一阵各激烈的争夺。 偏偏顼婳这个人也颇为无私,她好学,喜欢这些未曾见过的术法口诀。而且总是口比脑子快,还没来得及拒绝,已经落笔更改起来。像是一种可怕的习惯。 当然啊,月上沉寂数万载,弱水河口两千年,无聊的时候不观天地奥义,不创心法口诀,要干些什么?得闷死啊。 可是这样的游戏玩了太久,其实很无聊。她先前还兴致勃勃,随后就意兴阑珊了。只是看一眼,随口更改一两句。 但是哪怕如此,也是一两句的精进!!这可能是两三代宗主齐心协力,也未必能达到的增益! 如何不令人动心?! 眼看时间渐渐过去,天衢子站起身来,载霜归向他摇头示意——如今谣言已经够多了,不能再乱了。他自己上去,以融天山的护山法阵一弹,要求诸人随身携带的银蟾玉花宴请柬光芒一闪,猛地将诸位宗主掌门全部压回自己座位之上。 顼婳身上香汗淋漓,小恶魔拿了她的折扇,用力给她扇风。 载霜归的声音字字清晰,带着提神醒脑的效用,传入各人耳中:“今日术法交流到此为止,请诸位掌门稍事休息。” 他话音刚落,立刻有人高声道:“大长老,我等并不疲倦,只是时机难得,希望与傀首交谈几句!” 立刻有人附和道:“正是!万事皆有先来后到,明明我等术法演练排在前面,却被人抢了先。九渊可不能厚此薄彼!” 杂音四起,显然是没能得到顼婳指点的人正十分不满。载霜归大长老沉下脸来:“傀首与诸位一样,乃是九渊贵客,不应被如此打扰。还请各位道友见谅。” 说完,示意顼婳先行离席。 顼婳起身,拉着小恶魔,径自离开。 回到客苑,小恶魔一双眼睛亮闪闪的,一边替顼婳捏肩,一边说:“师尊,你真厉害,比我娘……呃,比聂红裳厉害太多了!” 顼婳说:“少废话,给我倒杯水。” 小恶魔立刻屁颠屁颠地跑出去倒水。然而刚一开门,就见外面站着一个大光头。他黑白分明的眼睛直盯着对方,问:“你是谁?” 外面人双手合十,施礼道:“小施主,九渊仙宗佛宗掌院不动菩提,前来拜会画城傀首。” 这小子立刻转头就往屋里喊:“师尊,有个光头大和尚找你!” 顼婳整个人都不好了:“什么光头大和尚,怎么叫人的?不懂礼貌!!” 小恶魔被斥了一句,抓了抓头,立刻改了,十分恭敬地道:“哦。这位秃驴,里面请。” ……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啊,我来晚了,我来晚了,让我看看这里还有哪些小可爱在等我。 41、告别仪式 第四十一章:告别仪式 小恶魔的礼貌用语, 是个大问题——看来对佛修的称呼,聂红裳只教了他这两种。 顼婳自己迎出来,与不动菩提告罪赔礼。不动菩提倒还不至于和一个小孩计较,微笑入内。二人行至桌旁,相对而坐。顼婳问:“不知大师前来,有何要事?” 不动菩提说:“不瞒傀首,不动菩提忝颜前来,本是家师吩咐,意在保护傀首不被骚扰。但贫僧惭愧,实在惊慕傀首才华, 想请傀首帮忙参详一部功法。” 顼婳轻摇折扇,她一向就不是个低调的人,在哪里都能光芒万丈, 当下说:“大师不必客气, 本座于功法一道,素来好奇。增长见闻,乃吾之乐。” 不动菩提再度双手合十行礼,从怀里掏出一部佛修心法来。 顼婳心觉奇怪, 其实这时候, 应该是天衢子才对。九渊派佛修掌院前来,不知是何用意。但奇怪归奇怪,她还是仔细观看起这部心法来。小恶魔倒了水进来,倒是乖觉,放在她身边, 也不再吵她。 天衢子没来是有原因的。宴间,载霜归强行安置了赴宴的宾客,且重新布置了顼婳居处的法阵。九渊法阵神奇,很快便隐去了顼婳居住的这处客房。任客苑诸人离得再近,要找到她也必须要破除典春衣亲设的法阵才行。 几位掌院与长老们重新议事,这个时候,天衢子明知事关顼婳,是不会轻易离开的。 刀宗大长老付醇风坐在桌里,一直未曾起身,但是语气却十分严肃,说:“此人学识渊博如海,不能放她离开。” 道宗玉蓝藻皱眉,虽然此举不妥,但是毫无疑问,他说得对。玉蓝藻说:“只是傀首乃手持请柬,赴会而来。我们扣住人不让离开,恐怕需要充足理由。” 典春衣沉吟道:“其实这也容易。画城太史长令,恐怕并不希望傀首顺利返回,画城有他主持大局,不然生事。魔族不管同不同意,至少也不敢直接攻上九渊。” 其实不管什么借口,整个玄门也都会知道九渊扣留傀首的真正原因。理由只是一块遮羞布而已。 但是相对于宗门利益而言,这样做很有必要。 众人商议下一步举措,只有载霜归和木狂阳在留意天衢子——如今知道他与顼婳关系的,也就只有这二人了。 天衢子面沉似水,在诸人纷纷思考理由的时候,他站起来,说:“诸位似乎忘了,画城傀首,乃是我以银蟾玉花宴请柬相邀的宾客。九渊仙宗号称名门正道之首,若见利忘义,以仁德之貌,行卑劣之举,岂不令人不齿?” 这话说得有些重,其他长老都面色微变。掌院们脸皮厚,但也都不再出声。 载霜归板起脸:“奚掌院,同门之前,请注意言辞。” 然而天衢子并不理会师尊的责备:“入道之初,师尊便以大德大贤之理教导于我。礼、义、仁、智、信一直也是九渊奉行之理。如今不过些许利益当前,九脉长老立刻背言而行,弃诺逐利。天衢子不得不怀疑,九渊立场之正邪黑白。” 他字字掷字有声,载霜归心中惊动。这么多年以来,无论是当初宗主尚在,还是如今九脉掌院主事,天衢子对九脉长老一直恭敬有加。他虽是掌院,却一直执晚辈礼,几时曾有过这般言辞锋利、语出不敬的时候? 而九渊之所以平静和睦,便是因为最有实力的人,一直退让包容。 可是今天,他突然抛却了一直奉行的团结师门之道,字字毫不留情,一手撕掉了遮羞布,几乎是出言斥骂!让三十六位长老无法下台。 载霜归气得胡子都抖动起来——说来说去,不过就是为了一个女人而已。可这对你有什么不好?留她在山上,你还能得个日夜亲近! 妙音宗大长老亦沉声道:“奚掌院这话怕是不妥吧?” 然而一向性情宽厚的天衢子冷然问:“何处不妥?是天衢子曲解了诸位之意,还是错度了诸位用心?!” 他步步紧逼,妙音宗大长老一滞。器宗大长老面色铁青,方才付醇风提议,九脉长老都十分赞成。他说:“奚掌院今日未免火气太大了。画城本就是魔族分支,与玄门素来敌对。她选择亲身赴宴,便该当此风险。” 天衢子全然无视他的不悦,道:“妙音宗大长老此言未免可笑。我等亲自邀约的友人,可以随意关押囚禁,难道银蟾玉花宴的请柬是小孩儿戏?!还是九渊仙宗皆背信小人?” 被人指着鼻子怒斥,长老们面色均十分难看。 道宗大长老行香子出言道:“大家也不过是为宗门着想,奚掌院何必这么大火气。” 天衢子道:“吾以为心直意正,不应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剑宗大长老秋草生冷声道:“那么以奚掌院之意,如今我等该当如何?” 天衢子直视他,说:“银蟾玉花宴传续千年,秋长老难道不知送客规矩?还需要本院单独言明?” 秋草生全然不料会被他如今驳斥,顿时脸上挂不住:“怎么,宗主蒙难受困弱水河口,奚掌院终于耐不住,要跳出来指教我等了不成?!” 其余八脉长老,皆安静无声。这一根刺,在诸人心中埋藏了五百年,终于还是被血淋淋地挑了出来。搁在诸人眼前。 天衢子摘下腰间阴阳院掌院玉佩,慢慢搁在案上:“天衢子身为晚辈,这些话,本应是诸位长老指教在下才是。今日出言不逊,是晚辈一时冲动,却也言出肺腑。还请各位莫要背离初心。” 载霜归终于是忍不住了,低声喝道:“天衢子,你这是什么意思?!” 天衢子道:“既非同道,亦不必同行。晚辈既然请出傀首,便会护送平安回返。”说罢,拂袖而走。载霜归当然不能就这么任他离开,追上去道:“你给我站住!” 天衢子示意他止步:“吾意已决,师尊不必相劝。” 他大步离开,诸人面面相觑——什么意思?木狂阳首先反应过来,她本来是在琢磨师尊先时的话,根本没有注意这场争吵。这时候她站起身来,环视左右道:“不管长老们怎么想,我只有一句话说,顼美人是我和天衢子的客人。她全须全尾地来,便要全须全尾地回去。谁不同意,先问过我。” 说完,她转头去扶付醇风,想同他一块离开。付醇风一把将她的手打掉——最支持留下顼婳的,可就是他。毕竟法咒的精简,对刀修可真是甚为有利。 可他这弟子倒好,当众打脸。不过倒也不是很生气,毕竟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木狂阳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家师尊干嘛又生闷气,于是说:“那我先走了啊。”说罢,看了一眼天衢子桌案上的掌院玉佩,犹豫了一下,指了指自己刀状的刀宗掌院玉佩,问:“我也要搁下吗?!” 付大长老很想吐血,低喝道:“你疯了?” 木狂阳说:“哦。”跳起来就去追天衢子了。 付醇风气得——人家天衢子是搁下掌院玉佩走的,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含义?!你……唉。 阴阳院、刀宗掌院离席而去,三十六位长老沉默无声。 载霜归心中急怒,剑宗大长老秋草生更是面上过不去:“如今的晚辈,真是一句重话都说不得!”他知道此事非同小可,若天衢子真的背离师门,他要为方才一言而担责! 可真是任谁也想不到,素来顾全大局的天衢子,竟会做出此事! 载霜归沉声道:“秋大长老这恐怕不是一句重话。”秋草生本已心中不安,闻言看过去,载霜归说:“诛心之言,恐怕早已郁结在心。如今他若离去,应该正合秋长老心意。” 说罢,也不再多留,起身离开。付醇风说:“为了一个顼婳,当真至于闹成这样?” 九位大长老都知道事情不好,此时见势不妙,哪里还肯出头?佛宗步梵莲说:“秋长老,九渊素来以和为贵。你身为大长老,更应谨言慎行。多年以来,天衢子对几位可有半点冒犯之处?就事论事即可,何必含沙射影,语带歧义?” 秋草生早已是心生悔意,但此时话已出口,又该如何? 客苑。顼婳同不动菩提正参详佛法,突然门被推开,天衢子大步走进来。 顼婳微笑道:“奚掌院面带薄怒,却是为何?” 不动菩提却是一眼注意到他腰间失了什么东西——掌院玉佩。发生了什么事? 天衢子却是一把拉起顼婳的手,转而对小恶魔说:“走。” 说罢,拉着顼婳径直下山。 他行色匆忙,顼婳不由问:“发生何事?” 天衢子抿唇不语,好在他方才之举总算是暂时镇住了九位大长老,一路没人敢拦。不然万一交手,恐怕难免会有损伤。毕竟一脉同宗,怎忍同室操戈。 顼婳随他下山,其实不用天衢子多说,她也能猜到发生了什么事。想必是九渊有人想强留她,而天衢子与之意见相左。他又护她下山。 顼婳微笑,问:“奚掌院腰间好像少了什么东西?”天衢子不说话,顼婳说:“跟师门长辈吵架了?” 天衢子垂首道:“一点小小的意见分歧,不敢劳傀首挂心。” 他还握着她的手,顼婳没有抽回,反而以另一只手轻抚他鬓边碎发,轻声唤:“玄舟。”天衢子身如过电,微微轻颤。顼婳说:“这句话,本座只问一次。愿意随我前往画城吗?” 来自她的邀请,声音清悦动听,姿态意诚心诚意。天衢子醉心于这一刻温柔,但就算再如何色授魂与、意乱情迷,他总算还清醒。他说:“傀首,我……” 没有再说下去,也已经不必再说下去。 顼婳以手轻掩他的唇,微笑着摇摇头:“本座这便离开了,感谢奚掌院相送。” 天衢子慢慢松开她的手,那柔滑仿佛是入了心,久久不能散去。顼婳注视他俊美无俦的面庞,许久,终是说:“今日一别,他日再逢,恐怕不知是敌是友。但奚掌院盛情,顼婳铭记于心。” 天衢子努力将目光自她身上移开,问:“傀首……还是决定营救魔傀?” 顼婳说:“身在其位,责无旁贷。” 天衢子轻轻点头,说:“若危及玄门,天衢子实在不能坐视。还望傀首体谅。” 顼婳说:“上次约好与奚掌院一战,不料琐事凡多,一直未能如愿。将来若有机会,希望奚掌院不要藏私。” 天衢子抿唇:“一定。” 旁边小恶魔看得肉麻不已,问:“你们可真是……这就要分手了,要不要再睡一次,来个告别仪式啊?” 这小东西!!顼婳一脚踢过去,他飞跑开来,竟然真是嘻嘻哈哈,躲到一处去了。顼婳与天衢子互看一眼,两个人皆十分窘迫。 站立半晌,各自沉默,却都没有离开。 奚掌院满面绯红,等了一阵还是忍不住道:“在下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傀首意下如何?” 羞死人了!!为什么这种事也总要事先征求意见啊?!顼婳别过脸去,咬咬牙小声说:“本座亦无不可。只是此时不宜返回,这荒野乱郊……” 她身上这单衣十二层,十分麻烦,真是不想再有人乱入了! 奚掌院面上亦是嫣红一片,然心中期待,只得想办法:“客栈?” 顼婳声音低微:“也好。”随即转头对小恶魔说:“你领着侍卫先行返回,不可任意游荡,再生事端。” 小恶魔翻了个白眼:“知道啦。”说完看了一眼天衢子,捂嘴一乐,跑走了。天衢子满面绯红,但老实说,对这便宜儿子印象不错。 二人一路出了融天山地界,天衢子找了一处凡间客栈。两个人要了一间上房。 客栈幽静,顼婳站在房里,推窗而望,院中花木扶疏,蔬果成行。背后,天衢子令店小二送了热水上来,自己兑好。顼婳一眼也不敢多看,他忙完,方道:“傀首先行沐浴如何?” 顼婳进了屏风,见里面热气蒸腾,心中喜悦,当即解衣入水。天衢子守在屏风之外,见伊人倩影隐约,不由呼吸紊乱。顼婳以水沃肤,见他并没有进来的意思,只得轻声道:“奚掌院。” 外面天衢子忙应声:“在。” 顼婳几度想开口相邀,终是不好意思,只低头洗浴,不再管他。面前屏风上,隐隐约约看见外面那个人,衣着素净、垂首而立,身姿伟岸笔挺。 心跳隐隐加速,她柔声再唤:“玄舟。” 天衢子只觉得鼻端隐隐发热,他极力阻拦自己在这种关头流鼻血。心中急切,面上却不好流露,只能答:“傀首可是有事?” 还是不肯进来,这人真是忍得。顼婳总不好强人所难,索性不答话,自己清洗了。外面,天衢子等了一阵,终于不安道:“傀首……” 顼婳心中不悦,道:“奚掌院可是有事?”原话回敬。 天衢子焦急地踱了几步,几番欲言又止,终于豁出面皮去,轻声说:“傀首见谅,在下无意冒犯。但实在是……等不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有时候掌院真是怂成狗啊! 42、一心二用 第四十二章:一心二用 融天山, 天衢子搁下掌院玉佩,就此离开。木狂阳离席去追,付醇风却是有苦说不出,心中担忧,却没法追赶——这也不能怪他,他若挺着一杆长,枪,去追自己徒弟,那今日头条的宝座恐怕又要易主了。 剑宗掌院秋结意当然已经明白事情不后,大长老秋草生可是他的嫡传师尊, 如果天衢子就此离开九渊仙宗,他是要面临宗规处置的。 九渊宗规严厉,单是无端猜忌同门这一条, 已经足够废他功体、逐出师门。 秋结意当然不能让自己师尊落得这般田地, 他立刻起身,道:“师尊言语虽有不当,但并没有质疑奚掌院的意思。争执之下有所误会,在所难免。本院会代师尊, 向奚掌院解释。” 说完, 一拱手,却没有动,似在等人。他一动,妙音宗掌院拜星立刻随之起身,皱眉道:“我与你同去。” 二人一向形影不离, 秋结意点头,二人这才离席而去。 载霜归心下怒急,竟然没有下山寻找天衢子,他去哪里了,载霜归大长老心知肚明——护送顼婳下山了吧!就为了一个女人,竟然不惜当众斥骂长老! 他气得胸口痛,然而脚步却不由自主,到了苦竹林。天衢子就算真的要背离师门,也不能就这么一走了之。毕竟掌院事宜,要交接的还有许多。 载霜归不相信他真的会抛弃九渊,就这么一走了之。 果然苦竹林,天衢子的化身已经在精舍之前等候。见他行来,默默跪倒。载霜归一只手指着他,一时之间气得发抖,竟言语不能。 天衢子默然等待半晌,载霜归才问:“你送个客,要送到画城不成?几时回来?!” 弟子真他妈的是个不省心的东西!而且更可气的是,你还拿他一点办法没有!载霜归大长老心口更痛了。天衢子的化身道:“晚……晚点即归。” 载霜归几乎是怒吼:“晚点是多晚?!”天衢子略微犹豫:“明日一早,银蟾玉花宴开宴之前。” 载霜归冷笑:“到底是如何千山万山的距离,奚掌院竟然还要在外过夜?!”然而话刚说完,他几乎立刻就反应过来——在外过夜,当然是有美在侧,佳人相伴了。 这个弟子,真是求出息没有!!载霜归转身就走。 木狂阳先是去了顼婳的客苑,见已是人去楼空,当然知道天衢子是送她下山了。 不对啊,每次走都不打招呼!就这还姐妹呢,纸糊的吧?她只能去到苦竹林,正好遇上秋结意和拜星结伴而来。虽然大长老各怀心思,但九脉掌院却意气相投,十分各睦。这便也是九渊的平衡之处,就算是长老们闹了什么矛盾,也还有各自的掌院弟子可以出面化解。 天衢子本尊同顼婳在客栈的房间里,还算是十分清静,但是化身却在苦竹林。 此时想要不被打扰,几乎是不可能的。载霜归刚刚离开,木狂阳、秋结意、拜星便到了,不一会儿,连不动菩提也到了。 天衢子有什么办法,只得煮茶待客。 五个人席地而坐,苦竹林清洁法阵众多,各处皆一尘不杂。四个人都不嫌弃,只有妙音宗掌院拜星无法忍耐,拿出锦布仔细铺设自己的坐处。 天衢子为诸人斟茶,独独不理他,只是给了他一个杯子。果然他刚刚将锦布铺好,便就自行擦起了杯子。 剩余四个都懒得理他,自顾自饮茶。秋结意说:“方才师尊言语不当,但玄舟为人,大家心里都明白。还请玄舟莫要计较,以宗门大局为念。” 奚掌院心里苦。 客栈里美人出浴,温香如酥。他心神颤动,偏偏却必须得分神应付几位同门。顼婳任由他抱到榻上,他虽倾身亲吻,却始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他的唇细碎地落在额间发际,顼婳一手轻轻撑着他的肩,等了许久,他却只是指尖轻触,再无其他动作。 什么意思?傀首不解,红唇主动迎合,天衢子却侧脸避开。 顼婳问:“奚掌院心神不定,可是另有要事?” 天衢子闻言立刻道:“并无。只是……日间与长老起了几句争执,苦竹林,同门前来相劝,不好置之不理。” 顼婳倒是理解的,她一向就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于是道:“奚掌院且先行应对,本座等候便是。” 天衢子知道急切不得,若是此时二人继续,只怕他的化身将语无伦次。他只得道:“如此,真是怠慢傀首了。天衢子神识暂离片刻,傀首请自便。” 顼婳说:“奚掌院请。” 天衢子与她并肩躺下,双目微闭,果然再无言语。 顼婳嗅着他身上飘浮不定的苦竹气息,第一次细细打量这个人。他五官轮廓鲜明,看似温和,但只要一沉下脸,便有一股子难以说服的冷厉。 她轻轻描摹他的眉,她与他彼此之间,其实并不了解,性情喜好也从未相投。却偏偏并不厌烦与他的私下相处。如今同床共枕,竟然也令人心生期待。 顼婳指腹游离,沿着他的喉间向下滑动。柔软若有若无。天衢子忍不得,终是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一边是与同门师兄弟煮茶清谈,一边却同恋慕之人水乳交融。奚掌院竭尽全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脑中白光层层堆积,端着杯盏的手都因快意而颤动。 但他只能正襟危坐,以闭口不言抗拒销魂噬骨。 木狂阳问:“你把顼婳送走了?” 天衢子肩头被顼婳啃咬得生疼,努力让自己不哼出声,淡然道:“嗯。”他肩头流血了,千余年的修行,连血中腥气也淡了许多,沾在唇舌之间,更多的是一种暗沉的香气。顼婳为其所迷,又因他动作而颤抖,不由更加放肆,在他身上留下深深浅浅的痕迹。 天衢子没有阻止——便是让她生吃入腹也甘之如饴,哪里还顾得上阻止? 他化身陪着木狂阳等人说了一番话,本想尽快打发他们离开,但是不多时,剑宗大长老秋草生又找来。这次亲自送来了天衢子的掌院玉佩。 他虽心中不快,但也知道此事影响甚大。且银蟾玉花宴还有一天,山下宾客众多,万一传将出去,事态更加难以控制。 相比宗规重责,当然还是眼下服软更为划算。他将阴阳双鱼佩递给天衢子,道:“奚师侄素来宽厚,吾等皆知。今日之事,是我言语不周。但我身为剑宗大长老,一切立场也是为宗门考虑,亦并非私心。玄舟顾及信义与私谊,也确有道理。既然如今傀首已经安全离开,今日之事,就此揭过,如何?” 他是天衢子师叔,话说到这般田地,再要延搁也是无益。天衢子双手接过玉佩,微微欠身行礼,却是不愿多说——也是不能多说。 顼婳咬人,他不管不顾,像是撬开了螃蟹的壳,无论如何总要大块朵颐,务求将里面的蟹黄蟹汁吮吸殆尽不可。那碎骨再尖锐,又如何? 顼婳快要疯了,天衢子每每到这些时候,立时便丢了那冷淡清高的外壳。连眼神都如熔岩般火热。她先时还反抗,后来挣扎便慢慢弱了,脑子里只剩下浪潮翻涌,一阵高过一阵,将她淹没。 苦竹林,天衢子接过秋草生递过来的掌院玉佩,说:“秋大长老,奚某出身世家,自记事起,家中长老一直管束严格。以后习惯融入性情,无法更改。但其实,我更钟意于逍遥山水,心逸神闲。” 秋草生愣住,然后不信。天衢子一直以来,便是将刻苦两个字顶在脑门上的人。否则阴阳院术法庞杂至此,他岂能在五百岁时便继任阴阳院掌院? 在玄门,努力就是野心的代名词。何况是努力到了他这种地步? 他说他的梦想是作一只闲云野鹤,怎么可能? 天衢子当然看出他的怀疑,却只是道:“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请秋大长老记得,水宗主尚在,九渊之主便轮不到其他人。我受他指点教导之恩,便终身以弟子之礼侍奉,绝无二心。” 秋草生虽然心中狐疑,却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道:“一时无心之言,玄舟忘了便好。不必多想。” 天衢子草草结束与他的谈话,终究还是怀中佳人滋味甘美,他沉沦其间,神思不属,哪里还能顾及其他?他望着身下美人,那一双瞳孔漆黑幽深,而自己像是坠落其中。 他寸寸舔吻,见她里衣俱湿,双目失神,心中怜极爱极。看不见自己连手臂上都是她贝齿咬出的伤口。 顼婳任他拥抱许久方才慢慢活过来,问:“师门之事解决了?” 天衢子显然不打算就这么结束这场告别仪式,拥着她道:“嗯。门中长老,不好计较。”更重要的是,也不能计较。 顼婳为他不平:“以奚掌院之能为,统领九渊并不为过。为何他们如此防备?” 两个人交颈相拥,天衢子并不打算隐瞒:“宗主之位,历来从九脉掌院之中遴选,大家都有机会。他身为大长老,当然会为自己弟子着想。” 顼婳伸了伸懒腰,不期然却让二人接触更深。她脸色微红,侧身躲避了一下,方道:“其实这宗主有什么好。” 天衢子重新俯身亲吻她,是啊,宗主有什么好? 哪及得上你青丝一毫? 作者有话要说:  啊呀,这两天《江湖小香风》的实体编辑过来找渣一玩。渣一有朋自远方来,难免时间紧张一点。但一直在很努力地刨土了,小可爱们体谅体谅哈。 今天努力一下,看能不能再码一章。 43、化友为敌(晚更通知) 作者有话要说:  渣一超级困超级困超级困,我要再睡一觉才起来写,谁叫我我咬谁啊啊啊啊啊啊——满地耍赖打滚…… 今天晚点更…… 感谢 樱樱桃桃 同学的深水鱼雷。 也感谢大家一直的陪伴支持。文有缺点再所难免,但是文下评论没有语言环境,有时候可能会显得辞不达意。大家不要掐架哈。你们开心最重要。挨只嘴嘴。 第四十三章:化友为敌 天衢子的本尊比化身使用越来, 还是得心应手得多。顼婳发现了。 他无论如何不肯就这么轻易放过她,而她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反正最后一餐,吃饱喝足也是理所当然。何况她对眼前人,总是有所亏欠,故而豁出命去,随他折腾了。 她一顺从,天衢子哪还有不尽心享用的道理?只恨不得两个人都化在这里,不要分离。 可良宵苦短,星月东沉, 天色便现出一丝朦胧曙光来。 天衢子与顼婳皆是胡搞了一夜,此时见彼此大汗淋漓,面色晕红, 两个素来体面的人, 都觉得十分不体面。天衢子犹自拥吻她,顼婳强行撑着身子坐起来,整个人都陷在他怀里。她说:“时辰差不多了。” 天衢子嗯了一声,他当然有留意, 只是能拖一刻, 便多留一刻罢了。顼婳推了推他,说:“奚掌院只怕是迟到不得。” 天衢子当然不能迟到,他轻吻她的鬓角,说:“傀首单独返回画城,还请注意安全。” 他的叮嘱, 素来不白说,当下自墟鼎掏出一个挂坠,坠子呈半截青竹之貌。他将之递给顼婳:“此乃是本院赠予弟子的护身之物,能抵狂阳全力一击。还请傀首莫要嫌弃。” 顼婳接过来,挂在脖子上,想着也回赠一个什么,一伸手,摸到一身上下清洁溜溜的自己。她玉颊生桃花,无边美色皆落入面前人眼眸。 天衢子心驰神荡,将她揽得更紧一些,只不愿任何距离分隔在自己与她之间。 顼婳神情窘然,半天没有礼物相赠,说:“今日没有准备,无物回赠。”天衢子正要回声无妨,冷不丁她红唇相贴,一吻深入而绵长。 天衢子连心跳都停止。 一吻结束,顼婳脱出他的怀抱:“掌院早些更衣吧。” 天衢子这才应了一声,先是帮顼婳整理好她的衣物,这才自己穿衣。外面天已破晓,是真的一刻也停留不得了。然临别之际,他仍忍不住回首。 顼婳却并没有看他,只矮身穿鞋。天衢子再不多言,转身离了客栈,返回融天山。 他甚至没来得及回到苦竹林,宴席已经开始。一直等到他落座,各位大长老总算是心里一块大石落了地。 以后还是不要跟天衢子争执了,怎么一千多年还是小孩脾气,说要摞挑子立刻甩手就走。太吓人。 来客已经全数入席,只除了顼婳。天衢子往那个空了的座位上瞟了一眼,心里也有点空。 昨日顼婳把术法交流会搅了个乱七八糟,这时候还有一批人眼巴巴地等着她入席。但也有更多晓事的知道,她定然已经离开了。 扫雪宗宗主尹聚缘问:“各位掌院、长老,尹某想知道,傀首这次前往融天山参加玄门盛会,是向玄门示好吗?这是不是意味着,画城并不会做出与玄门针锋相对之事?” 他这话,倒是问出了很多宗门心底的疑虑,毕竟除了九渊仙宗,其他宗门暗自买入的魔傀可不少。每个魔傀都付出了昂贵代价,不可能就这么送返画城。 几位掌院都把目光移向天衢子,天衢子说:“本座从前,曾与傀首相谈甚欢。她这次前来赴宴,乃是以天衢子好友身份而来。不代表画城立场。否则指点玄门法咒,增强各宗门实力,恐怕不是画城所愿。” 他言语已经十分清晰,顿时有人变了脸色:“奚掌院是说,画城还是会以强硬手段,迫各宗门交出魔傀吗?” 天衢子其实早已知道顼婳心意,当下道:“本院想来,当是如此。” 底下顿时一片嘈杂之声,有人喊:“奚掌院,玄门历来并没有禁止买卖魔傀。所以各宗门此举,并未违背玄门宗旨。如果画城向我们发难,阴阳院,乃至九渊仙宗,是否会相助我等?” 这就是接下来大家最关心的事了。便连其他八脉,也想知道。 天衢子犹豫片刻,轻声说:“玄门与魔族,势不两立。倘若魔族胆敢侵扰,九渊身为玄门第一宗,自然不会坐视。” 他这一句话,如同定心丸。宴间氛围顿时好了许多。载霜归心下稍安,总算这弟子虽然色令智昏,却还知道底线。今日是各宗门新秀弟子之间的交流认识。 不时有各宗主推出自己的得意门生,参加九渊仙宗设置的法阵闯关游戏。 参加的人都会收到九渊的小礼物,没有多重的输赢之争,反而更让年轻人之间增进了解。 天衢子端坐席间,眼看着这些后辈弟子朝气蓬勃的劲头,心中却只觉得不安。载霜归发现了,问:“何事?”天衢子精力十分不济,原因他当然心中有数——昨夜同顼婳胡天胡地了整整一宿,越美艳的妖精越吸人精气。故而载霜归大长老十分不悦。 天衢子说:“如果画城要解救魔傀,几时算是最好的时机呢?” 载霜归神色慢慢凝重,最好的时机。如今九渊精锐齐聚融天山,宗门驻地定然比平时空虚。哪里还有更好的时机?他蓦地站起身来。 顼婳尚未走出客栈,小恶魔寻来。身后还跟着念、嗔二人,顼婳问:“卫队何在?” 念微微欠身,扫了一眼客栈的房间。里面已经整理妥当,可是傀首下了融天山,却在这里宿了一夜,不奇怪吗?但他聪明绝顶,纵然疑惑,也只是压着:“已经集结完毕。等候傀首吩咐。” 顼婳点头,折扇轻合:“走吧。” 她半点不耽搁,立刻袭击了离此不远的圣灵山。圣灵山大吃一惊,显然没有料到,在山主参加银蟾玉花宴期间,竟然有人敢来闹事。 先前只以为是小角色,然而顼婳在一刻钟之内,便破去了圣灵山的护山大阵! 顿时整个宗门的人慌成一团。 宗主不在,还带了座下五位师兄前往融天山赴宴。如今门中虽然有宗主的师弟主事,却怎么可能敌得住由顼婳亲自带领的画城卫队?! 顼婳握着折扇,指尖虚虚一划:“交出魔傀,反抗者杀。” 她知道没有时间,天衢子说不定很快会醒悟过来,必须速战速决。可是圣灵山也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宗门,总不可能听她一句话,就束手投降。 反抗是必然的。 小恶魔问:“师尊,全都杀掉吗?” 顼婳在顷刻之间,已经布下法阵四重,然后说:“很抱歉诸位,但是,这是种族生存之争。”话落,右手竖起,向下一挥,画城卫队长以她的法阵为掩护,长躯直入。 圣灵山喊杀声一片,顼婳一步一阵,直杀到圣灵山禁地之前。里面全是魔傀,因着价钱昂贵,倒是没太虐打。但是迫人生子,比之虐打更为残酷。 这些人有的被关在这里时日已久,脖子和双手、双脚皆有铁索束缚。因为害怕其生病,里面打扫得还算是干净。每人一间,勉强算是净室。 生下的孩子已经抱走了,魔傀们有男有女,此时因着适应了黑暗,目光都有些呆滞。直到大门被彻底打开,强光射入。所有人的目光汇聚一处,顼婳就站在强光中央,黑红相间的衣袍为气劲所激,当风飘扬。最熟悉,也最威严。 有人喃喃道:“是傀首……” “傀首!!”声浪渐高,所有的魔傀都拖着铁索,行到净室门口。 顼婳手中折扇一挥,斩断了净室的黑铁门,又向铁索一划,火光四溅,而铁索寸断。念和嗔当然也毫不犹豫,下手干净利落,很快斩断了其他铁索。 魔傀被一一救出,顼婳再不停留:“速速离开。” 她布下数重法阵拖延追击时间,带着诸人一同返回了画城。 画城,太史长令正带着祭司神殿的人候在星辰海之下,又纠集了百姓等着质问顼婳。此时见她回返,不由面色铁青:“顼婳!八月十五之夜,鬼夜来放置于融天山下的影像,你如何解释?!你身为魔傀傀首,却做出这等污秽之事,还由着赢墀保留影像,简直丢尽我们画城颜面!” 另一个祭司也紧跟着道:“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傀首此等行径,岂不是视族规于无物?!” 顼婳目光轻移,落在他身上。他顿时只觉得浑身汗毛炸起,顼婳说:“杀了他。” 太史长令一愣,只觉身上自己的护身法阵空喉震动,他大吃一惊,空喉却突然脱出他的控制,化形长刀,一刀将身边说话的祭司劈成两半。 尸身倒地,族人震惊。 顼婳摇摇头,嘀咕道:“现在真是,什么阿猫阿狗都敢跳出来对本座狂吠了。”她走到星辰海的阶梯之上,说:“谁的亲人,先行认领。” 念将今日解救的魔傀带出来,族人顿时一阵低呼。有那些至亲相认的,当即抱头痛哭。太史长令身边,所有祭司噤若寒蝉。太史长令也不知自己的随身法宝为何会突然失控,但他很快想起来——他用空喉连结了画城的护城法阵不朽神木。 而不朽神木之上,有顼婳留下的,十分隐秘的术法漏洞。他心中寒意结冰——也就是这些年来,顼婳想取他性命,其实意如反掌。 身边下属的血沾到了他的鞋上,他如见鬼魅,轻颤着避开。 而融天山,圣灵山山主接到宗门示警,与诸人返回驻地时,只见一片断壁残垣。门人弟子死伤遍地。 九脉掌院皆面色凝重。 战争,已经开始。 44、通力合作 第四十四章:通力合作 圣灵山遭受魔傀袭击, 门人弟子死伤惨重。 这件事很快传开,今年的银蟾玉花宴,简直是状况百出,令九渊仙宗面上无光。融天山上,来客未散,圣灵山山主双目噙泪:“各位掌院、长老,还请为圣灵山主持公道!” 长老们这次出乎意料地没有说话,都不约而同地看向同一个人——天衢子。他向傀首顼婳发了请柬,又一力阻止长老们拦截顼婳。他跟顼婳到底有什么关系,私下里大家可是颇多揣测。 上次他当众驳斥几位长老, 如今没有人愿意当先开口。 天衢子只说了一个字:“战。”斩钉截铁,落地有声。 载霜归站起身来,说:“虽然玄门没有禁止买卖魔傀, 但是说到底, 魔傀亦是血肉生灵。囚禁用以繁衍,本就于德有亏。” 他这话刚出口,圣灵山山主立刻道:“大长老此言何意?” 载霜归巍然不动:“但是魔傀不愿亲近玄门,而他们世居画城, 不愿迁出天魔圣域。玄门难以亲近。一直以来, 为了避免魔族壮大而仙门衰微,囚禁魔傀也乃不得已之举。如今傀首执意解救族人,我等也只有与之一战。” 圣灵山山主终于略微平复了情绪,问:“大长老,如今可有应战之策?” 载霜归说:“画城虽然来势汹汹, 但是真正修为深厚者,唯有傀首一人。我等只要守望相助,何惧画城?” 一时之间,总算人心稍安。有人问:“大长老,九渊会襄助我等吧?” 载霜归说:“诸位放心,九渊仙宗身为玄门第一宗,绝不会置身事外。” 下面一片议论纷纷,有人问:“请问大长老,我等是否须立刻赶回宗门,以便应敌?” 载霜归再次看向天衢子,天衢子面如霜雪:“不必。” 载霜归立刻道:“虽然事出突然,圣灵山让魔傀钻了空子。但是……”他本想出言保证,却实在没有信心,毕竟谁知道顼婳的下一个目标是哪里?!于是转而改口道,“但是诸位不必担心,画城只是浑水摸鱼罢了。” 银蟾玉花宴乃是九渊仙宗颜面所在,如果匆匆结束,岂不沦为笑谈? 等到诸人再次入宴,载霜归终于看向天衢子,说:“画城如今是同玄门撕破面皮了,可我们如何得知她下一个目标是谁?” 天衢子说:“有办法。”随后又道,“今日之宴,吾将缺席。” 载霜归明白,却还是忍不住叮嘱了一句:“天衢子,她若再度得手,必将狠狠打击九渊威信。” 天衢子嗯了一声,起身离席。 木狂阳见状,立刻说:“我也去。” 付醇风坐在她身后,他是拿自己的这个弟子没办法的,但是大家都知道事情严重,他说:“去什么去!你与顼婳虽曾一同饮酒,但如今立场有别,注定成敌对之局。不可意气用事,以免被人算计。” 木狂阳哪里是个听话的?她说:“师尊!” 付醇风说:“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尊,便听我这一回!否则你若有事,吾如何出山去寻?!”画城傀首实力不凡,万一再度被她得手,谁应下这事,谁便讨不了好。他当然不愿让木狂阳去淌这浑水。看看其他几位大长老,谁说话了?! 木狂阳只得道:“好吧。师尊伤势未愈,还是不要踏出融天山了。” 付醇风叹了一口气,他就是想出去,目前这丑态毕现的状态,能出去吗?! 他终于忍不住,低声问君迁子:“君掌院,你这丹药,总应有解吧?”这都一天一夜了,怎的药效一丝也未见减弱?!徒儿这孝心未免太绵长了吧?! 君迁子低头看了一眼,显然对自己的丹药很满意,他说:“有。解法也曾告知过木掌院,怎么她未对大长老提及吗?” 付大长老精神一振:“还请君掌院赐教。” 君迁子说:“多喝热水。”付大长老这才松了一口气,总算解法不难。接着就听君迁子道,“快的话,三年可解。” ……付大长老再次注视自己怒耸之物,很忧愁。 “非双修不可?”他问。 君迁子点头,神情颇为悲悯:“此丹名为双修合意丹。双修可解。” 付大长老不再言语,心下却闪现了许多念头,其实堂堂刀宗大长老,要找人双修一下,一点也不难。他素来不喜露水姻缘,但如果实在无法,只能如此了。 融天山上,银蟾玉花宴在继续。 天衢子其实是有办法能轻松得知顼婳行踪的——神魔之息上,顼婳只是次主。他可以随意探测她的去向。但是他并没有这么做,奚云阶、奚云清和知微子带人跟随他,奚云清忍不住,问:“师尊,我们去哪里?” 天衢子没有说话,脑海里却已经闪现了整个玄门的势力分布图。今天她若出手,会选择哪里呢?! 顼婳也在看玄门的势力分布图,神魔之息就蹲在她肩上。但她并没有让它避开的意思。天衢子可以操控神魔之息,她知道。 但她更知道天衢子不会以此手段探知她的下一个动手目标。不为什么,就是知道。 念站在她身边,轻声说:“傀首,九渊仙宗并没有结束今日之宴,其他各宗门之主仍然聚集在融天山。仅阴阳院掌院离席。” 顼婳并不意外,银蟾玉花宴乃玄门盛宴。如果九渊仙宗连继续也不敢,中途便令诸人回返,那才令人惊讶。 她指腹轻触面前的羊皮地图,这是一场无声的较量,今日若是画城得手,则魔傀士气大盛,而九渊颜面扫地。天衢子一个人揽下了这口锅,自然也是声名受损,必会引人不满。 但若是九渊得胜,画城卫队被阻击,只怕她将损失巨大。谁让画城战力比之阴阳院弱呢? 念略微犹豫,终于还是说了一句:“其实,圣灵山的胜利,已经足以让族人明白傀首的决心。今日玄门已有戒备,傀首就算没有举动,想必大家也会谅解。” 顼婳说:“念,族人蒙难,我并不能心生悲戚。单论解救之心,吾并不急切。但是吾曾答应一人,守护画城。神魔之契,不可违背。” 念知道自己不该问,但他还是忍不住:“傀首应允了谁?” 顼婳微微一笑,却是不再答话。半晌,她说:“太史长令何在?本座突然想他了。” “?”念不明所以。 傍晚时分,眼看着没有消息传来,九渊仙宗赴宴的诸人都松了一口气。似乎今日画城,已经不敢妄动了。 然而天衢子却始终紧绷着最后一根弦,他心中有种奇怪的预感,总觉得顼婳不会就此罢休。 玄门势力如星子落盘,如果她要下手,目标会是哪里呢? 流华世家。因着圣灵山之事传来,门人弟子皆十分警觉。巡视弟子增加了两倍有余。所有魔傀也已经被分开关押。 顼婳站在彩绘的飞檐一角,衣袂飘飞。流华世家乃是器修,战力比之一般宗门,要弱上很多。但因着器修富有,其实买入魔傀不少。 顼婳四处查看,见各处防御法阵全部打开,且器宗的机关陷阱不少。她朗声一笑:“器宗果然是财大气粗。” 声音传开,落入院中守卫弟子耳中,如有实质。 “画城傀首!是画城傀首!”有人道,“立刻传信给奚掌院!” 器修传音之物不少,天衢子几乎是立刻就得到消息。流华世家。他眉头微皱——按理,不应该。流华世家因为富有,占地也极为辽阔。 画城如今最为重要的,便是速战速决。她为何拿这样的大宗下手? 可是流华世家却实实在在地示警了。 天衢子若有所思,奚云清站在他身后,见他沉吟不定,说:“师尊若不放心,就由我和师兄留守此处,师尊前往查看如何?”流华世家的传信,是说傀首顼婳在流华世家现身,她可没那自信能应付这个人。 然而片刻之后,天衢子却摇头道:“继续留守卜天宫。” 卜天宫乃是卦修,战力比之流华世家更弱,而且小宗门,更易得手。顼婳为何做此选择? 声东击西吗? 流华世家,小恶魔跟着顼婳,看念、嗔带人厮杀。他一直注视观察周围,此时道:“奚掌院没来。师尊,您真是提上裤子就不认人!” 顼婳一脚将他从屋顶踹了下去。而此时,屋脊东方,另一个人缓缓现身,一袭黑袍,魔息加身,背后宝剑丝穗飞扬,如紫雾中一抹鲜血。 顼婳微笑:“魔尊大驾光临,这小小流华世家,真是蓬毕生辉。” 赢墀走到她身边,说:“魔傀一族无论如何讲,总是魔族一员。本尊总不能眼看傀首孤军奋战。” 顼婳足尖在屋脊彩瓦上轻划,嘴角含笑:“魔尊盛情,画城心领了。” 赢墀说:“傀首若真是有感于本尊盛情,何不你我通力合作,擒杀天衢子这匹夫呢?” 顼婳真心实意地赞叹:“好主意。” 赢墀盯着她的眼睛,似乎想要一辨真假。他见过天衢子的化身和顼婳抵死缠绵,对二人的关系更是心知肚明。原以为她心系天衢子,恐怕会引领画城投奔九渊仙宗。谁知道只一夜之隔,便传来她袭击玄门的消息。 这个人的心思,赢墀实在是摸不透。但是太史长令向他透露了顼婳的行踪,明知天衢子定会现身,他断不能放弃良机。他说:“傀首对于情郎,还真是卖得彻彻底底。” 顼婳一脸谦虚:“画城战力太弱,单打独斗,实在不是对手。”丝毫不以为耻。 赢墀注视她的眼睛,说:“顼婳,你同天衢子,只是逢场作戏,对不对?” 顼婳当然接收到他眼中深意,反正天衢子也不在,她随口道:“魔尊所言甚是,露水姻缘,哪来真心。” 话音刚落,飞檐之南,另一个人影缓缓现身,长发飘飘、衣带当风。然后赢墀不由自主,立刻走到此人身边,双膝一屈,噗通一声跪下,以额触地,冲着来人拜了下去。 顼婳震悚:“?!” 几日不见,这魔尊变得如此讲文明懂礼貌了?! 作者有话要说:  谁也不敢看,赶紧更一章……今天再补一章,补不上当众把渣一的三条腿一起打断!! 啊啊啊啊啊啊啊,我混蛋,我不是人!!! 45、惊喜俘虏 第四十五章:惊喜俘虏 彩绘的飞檐一角, 魔尊赢墀这一拜惊住了顼婳。 他拜的人当然是天衢子了,天衢子站在匍匐在地的魔尊面前,突然就显得更为高大伟岸。顼婳一脸震惊,这距离他们上次一战,才多久时间? 赢墀就对天衢子崇拜成这样了?! 她眉毛微扬,第一次对事态无甚把握,犹豫着问:“魔尊?” 赢墀简直了,怒火连头发都要烧起来!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道:“奚玄舟!!” 天衢子冷若冰霜,方才顼婳那句“露水姻缘,哪来真心”, 真是字字如刀,刀刀滴血。他盯着面前的赢墀,直面魔尊怒火却寸步不让。 赢墀说:“今天你我只有一个人能活着走出流华世家!” 天衢子沉声道:“好歹相识一场, 天衢子定会为魔尊挑选上好棺木一副!” 话音落地, 赢墀骤然暴起,周身魔息流转,一掌悍然而出。暗紫色的魔息引动风雷汇聚,闪电如丝, 在掌风边缘呼啸闪动。 这魔尊是动了真怒。然天衢子又何惧他?在赢墀真灵汇聚之时, 他迅速结下数重法阵,再将器宗、道宗、妙音宗的护身术法全数加持于身,硬扛了赢墀这一记强攻。 赢墀一掌之后,又陷入了与他磨磨蹭蹭、拖拖拉拉的战斗之中。 ……真毫无看点…… 流华世家的人与魔族交战,顼婳抽身退走。 卜天宫外, 画城卫队集结。顼婳跃上宫门,奚云阶当即发现了她,面色微凝,道:“傀首?” 顼婳微笑:“云阶别来无恙?” 奚云阶、奚云清、知微子三人站成一排,三个人神情都十分严肃。奚云清说:“傀首一定要救出魔傀吗?” 顼婳温和地道:“族人受困于此,非救不可。” 她看上去很好说话的样子,像个慈祥长者。奚云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敌人,不由道:“可是只要魔傀迁出天魔圣域,与玄门友好往来,我们就可以不再争战了啊。” 顼婳耐心地道:“如果玄门愿意归降魔傀,迁入画城,受魔傀统治,也可以不再征战。” 奚云清说:“那怎么可能?”然后她突然一愣,那自己又怎么会认为,魔傀一族就应该归降玄门呢?她嚅嚅道:“可画城实力弱于玄门。” 顼婳手中折扇打开,轻轻一摇,香风四散:“以弱克强,才更有趣味。好了,阵前多言,乃交战大忌。你等且做好准备,本座这便进来了。” 话音刚落,她整个人飞身而下,衣袍猎猎飞扬,素手执扇,唇间一抹笑意流转至眸中,她美得艳烈而端庄。 奚云阶却知道,这微笑之下,将是毫不容情的杀戮。想想圣灵山的尸横遍野吧! 他当机立断,喝道:“列阵!!” 顼婳抛出一粒冰珠,冰珠悬空,夕阳晚照均聚集于此。对付小辈嘛,不需要太恶毒,杀死就好了。 是以,光阵开局。 她一人入阵,然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这种无形的威压。她随手布阵,金、木、水、火、土,五行如掌中玩物,随手一拨,便是一阵。 奚云阶和奚云清受天衢子亲自教养,已有几百年光景。可第一次,他们见识到了真正的阵修。 她的修为,比及典春衣已经毫不逊色。先前,奚云阶只觉得自己在用同门弟子所组成的剑阵围困她,但很快,他就发觉——是顼婳一人,牵制了他的整个剑阵。 知微子不停用器宗小玩意儿干扰顼婳结阵,但是没有用,他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绕进了顼婳的法阵之中。 奚云清为强光所压,只觉得喘不过气。视线被光芒所扰,周围只见白茫茫一片,连人影都渐渐模糊不清。她说:“师兄,我们必须先破她阵眼。” 奚云阶当然知道,可这毕竟不是试炼场,没有时间让人一步一步思考。或者,就算你有了完美的计划,敌人可不是站着不动的。 顼婳将他的每一步都算计其中,不一会儿,整个剑阵弟子都被她法阵层层缠绵,她摇头:“试炼场真是误人不浅。” 卜天宫的门人早已跟念、嗔等人战在一起。然而画城实力虽弱,对付一群卦修却还是游刃有余的。何况是魔傀四君中的念和嗔亲自带队? 魔傀战士破门而入,卜天宫节节败退。顼婳注意着战局——她可不希望自己的部下折损在一群卦修手里。 奚云阶和奚云阶,功底是十分扎实的,但是在面临更为强大的对手时,阴阳院杂修的弱点便全部暴露出来。任何术法都不够专精,招式威力不够强大,收招慢,太容易给人以破绽。 顼婳一柱香时间就已经把奚云清捆了。奚云阶心中焦急,正要向师尊求救,旁边突然有人道:“傀首说得不错,试炼场,果然调|教不出真正的高手。” 顼婳略一转身,便看见一人站在重重法阵之外——天衢子的化身,依然衣袍竹青、里衣雪白,少了本尊的威仪,干净而温和。 他在这里,顼婳倒是不奇怪。她问:“本尊三成修为,没有本命法宝,也能与我对敌吗?” 天衢子的化身提气一跃,飘然入阵:“座下弟子遇险,无论如何,总要一试。” 顼婳点头,说:“但是时间紧迫,本座没有时间与奚掌院切磋武艺。” 天衢子微微一怔,只见四周黑影涌动,他目光微凝,沉声道:“魔族大族长厉空枭。” 厉空枭自黑雾中现身,他握紧手中骷髅头的法杖,眼神阴鸷:“听闻奚掌院已经修出身为外身,今日一见,真是令人惊叹。”话虽这么说,然而却是字字冷硬。来者本就不善,也没必要过多寒喧。 天衢子略微明白,说:“看来魔族这次,是意在本院化身。” 顼婳提起被捆成粽子一样的奚云清,说:“那就不知道了,魔尊做事,一向不喜与人商量。” 天衢子微微抿唇,她当然不需要与赢墀商量。她只需要把自己的行踪透露给赢墀,赢墀很快就会得到阴阳院弟子离开融天山的消息。 而天衢子的一具化身,已经值得魔族大长老亲自出手。 双方交战,顼婳当然能够悠然攻下卜天宫,救走此地魔傀。天衢子不再看她,他以三成功力的化身之躯对抗厉空枭,且还没有本命法宝,能有几分胜算? 顼婳管那个去了?率领魔傀战士一路杀进卜天宫,救出被关押的魔傀之后,立刻抽身便走。 其他八脉掌院可能会支援天衢子,被他们围住,可是十分不妙。然而她提着奚云清,一路行至天魔圣域之外,便见玄门中人从四面八方快速赶来,在此聚集。 这是…… 顼婳皱眉,很快看清了这次为首的人——木狂阳。 九渊仙宗这是准备攻打魔族啊?! 奚云清在她手里,实在挣扎不能,这时候见了木狂阳,当即大声呼喊:“木师叔!木师叔!”然而顼婳的护身法阵结界重重,她的声音一丝一毫也难以泄漏。 顼婳停下脚步,这时候跳出去撞上木狂阳,可不是好事。她转头示意念、嗔带人退后,避开了九渊仙宗的主力精锐。 木狂阳向来雷厉风行,她率领着九渊仙宗的道宗、刀宗、妙音宗、剑宗、器宗、佛宗、阵宗,这几乎是融天山的所有力量。声势至此,岂能示弱? 她双手握紧乾坤日月刀,拼尽全力向九殛天网一劈,一声巨响,震耳欲聋。火光四溅,木狂阳沉声道:“杀进天魔圣域,诛尽魔族!” 整个玄门的力量全力攻击九殛天网,赢墀心中震惊——九渊仙宗竟然是打算放弃天衢子的化身,径直攻入天魔圣域! 大族长厉空枭也是吃了一惊,一向温吞的玄门,这次居然强硬起来。 而此时此刻,是天衢子的一具化身重要,还是天魔圣域的九殛天网重要? 赢墀想要脱出包围,可是天衢子纠缠不放。他心中烦躁,族中十一位族长平时只是议事,真正的大权都在赢墀和厉空枭手上。但是玄门围堵九殛天网,他和厉空枭都回不去。 必须尽快除掉天衢子的化身! 厉空枭加紧攻势,有意卖出许多破绽。可天衢子的化身只以自保为上,无论如何绝计不肯主动出击。一路周旋,厉空枭亦是恶心不已。 好不容易一掌将他震伤,他却拼着受此一击,重新结阵,一味只是稳住节奏,不让他速胜。厉空枭也看出来了,天衢子是打定主意舍弃这具化身了。 但是化身虽舍,却无论如何不肯舍得毫无价值。他就是要拖住二人,以便其他人攻取九殛天网。一旦九殛天网受损,天魔圣域就是一个没了蛋壳的鸡蛋。 可面对没完没了的纠缠,又如何脱身?! 厉空枭攻势再度加快,欺天衢子化身修为薄弱,拼着受他三阵之威,突破至他身前。 差距这般大,他执意不再防守,一味强攻。天衢子半点办法没有。直被他一缕长发穿心而过。他右手紧握住这一缕长发,仍是拼死结阵,将厉空枭压在四方阵石之下。 一口血喷出来,他心下也是叹气,这化身将近四百年的修为,是全部折损在这里了。 然而叹息刚毕,突然眼前一花,四方阵石陡然加重数倍,挡住了厉空枭的视线。天衢子只觉眼前一花,周围景物一转,已到了离卜天宫百里之遥的青溪涧。 鼻端甜香四溢,不用抬头看,也知道面前是谁。天衢子右手捂着胸口,血色晕染,溢出指缝。他重咳数声,方才勉强平定喘息,问:“云清可还在傀首手中?” 顼婳在溪中洗手,说:“在啊,你那弟子可真啰嗦,技不如人,还要口出恶言。”——奚云清一路之上可没有少骂她。 天衢子苦笑一声:“孩子被宠坏了,难免不识礼数。傀首勿要介怀。” 顼婳说:“还好,你伤势力如何?” 天衢子低头查看,说:“恐怕伤得不轻。厉空枭身上全是魔毒。” 顼婳上前,也埋头查看,半晌说:“你身上当有伤药吧?先行控制,待返回画城,本座再命人为你医治。不过你也不要对本座太有信心,画城医者甚少,不比九渊医宗。” 天衢子嗯了一声,说:“傀首对待俘掳,都是这般优厚吗?” 顼婳啧了一声,等他服下伤药,回首一记手刀。天衢子一怔,显然没料到她突然出手,然而化身受此一击,却是双目一闭,失去了意识。 天衢子本尊一怔,显然顼婳是不想化身泄露她目前行踪了。化身昏迷,目不能视、耳不能闻,却偏偏,本尊拥有他所有的感知。 可顼婳不知道,她素来很顾及自己的女神范儿,但现在不是没人看见么?她把天衢子化身扛在肩头,右手在某人臀部一拍。 啪地一声响,傀首只觉手感厚实,弹性十足。 俘掳啊,傀首心情颇佳。 天衢子正与赢墀打斗的本尊血脉一凝,差点被魔尊一剑腰斩。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的时候评论会非常少,小可爱们动动你们可爱的小爪爪哈~渣一爱大家。 46、代为交战 第四十六章:代为交战 玄门精锐尽出, 九殛天网危急。顼婳不想正面对上木狂阳,自然是回不去了。 但厉空枭一脱困,很快便帮着赢墀,想要自天衢子的蜘蛛丝中先行脱身。但是天衢子毫无顾及地祭出护身法阵握机。握机与阴阳院的护山大阵连衡相连,同时拥有融天山一条灵脉加持。此时祭出,只见风云变色、飞沙走石。 而赢墀却不能再出灵皇妖封。 灵皇妖封与九殛天网相连,如果此时使用,九殛天网灵力被传送汲取,只怕木狂阳真的是能攻入天魔圣域的。 赢墀骂了一句,和厉空枭一时之间脱身不得。厉空枭突然开口, 声音沙哑:“魔尊,向画城傀首求助。”赢墀微怔,厉空枭说:“那女人是阵修。” 何止是阵修, 是可以媲美典春衣的阵修。而且她的修为进展要快得多, 早晚把典春衣踩在脚下。 赢墀说:“向她求助,恐怕空手不行。” 厉空枭都有些无力,说:“事到如今……多思无益。同她商谈,魔族可以适当归还一部分魔傀。” 赢墀点头, 不得不联络顼婳。天衢子当然听得二人谈话, 心中无奈——这个人,还真是渔翁得利。顼婳本是留在青溪涧观望,然不多时,便接到赢墀的千里传音。 想要让她修补九殛天网,以御玄门入侵。顼婳沉思片刻, 问:“魔尊不是打算空手商谈吧?” 这倒是在赢墀的意料之中,他说:“傀首入侵玄门,无非是为了解救魔傀。魔族以前也曾收留过一批,如果傀首不必动武就能接回,岂不是皆大欢喜吗?” 顼婳考虑了一阵,说:“魔尊这话倒是实在。” 赢墀对她,总是心软一分,他问:“这么看来,傀首是同意了?” 顼婳说:“既然是交易,口头商谈未免草率。” 赢墀对她的性子倒是知道几分,事不宜迟,他索性道:“愿与傀首结下神魔之契,绝不反悔。” 顼婳这才说:“魔傀三千,本座护住九殛天网。” 她宰人一向心狠手辣,赢墀心中无奈,但知道此情此景,她不会退步,只得道:“就依傀首。” 顼婳一直留在青溪涧观察玄门战况,如今得了赢墀一句话,她命念、嗔领着人将溪中鹅卵石移动方位,很快,一座法阵出现在眼前——竟然是传送法阵。 小恶魔负责看守奚云清,这时候看她摆弄法阵,不由十分好奇。顼婳说:“看好,这便是传送法阵,布置十分繁琐,且只有一次效用。使用一次之后便自行废弃。” 奚云清既然是在小恶魔身边,当然也是跟着观摩了。顼婳也没有避开她的意思,小恶魔于是问:“师尊,此阵的接引法阵,是您在画城桑园里所布的那一座吗?” 顼婳赞赏地点头,这小子真是十分细心。她说:“嗯,传送法阵本就是两座不同位置的法阵互相连结。只是因为我们中间还隔着一座九殛天网,所以过程更加麻烦……” 她说着话,将天衢子的化身也提溜起来,再为他和溪云清体内注入一道魔息。奚云清痛得话都说不出来,满头大汗,一脸苍白。天衢子的本尊都觉得剧痛缠身,顼婳命令画城卫队:“走!” 众人带着被解救的魔傀,纷纷踏入法阵。青溪涧的水层层涌动,如同一座城门,诸人相继走入门中。因着魔息入体,奚云清和天衢子的化身都顺利穿过了九殛天网。 法阵灵力闪动,木狂阳等人当然注意到了。但是等到玄门派人赶至的时候,青溪涧已经只留下一堆摆放凌乱无序的鹅卵石。 ——袭击卜天宫之前,她便在画城与此地布下了传送法阵,这是她留给自己最后的退路,虽然耗费了许多灵石,但无疑是十分有效的。 天衢子一直注意着各方动静,此时亦不由心生无奈——这个人,真是难缠。 顼婳返回天魔圣域,还来不及先行关押奚云清和天衢子的化身,立刻便投入新的战斗之中。 木狂阳领着诸人,竭力想要轰碎九殛天网。但是拥有四条灵脉加持的大型防御法阵,一时半会儿没那么容易见效。只是阵主不在,一时之间无人修补,更加法阵的损毁速度也是肉眼可见。 眼看九殛天网就要被撕出一道缺口,突然,一人手握折扇,踏着漫天魔息而来,由远及近,很快便连每一根飞扬的发丝都清清楚楚。 木狂阳目光一凝:“顼美人!”她懒洋洋地道,“怎么,今天要由你亲自守阵吗?” 顼婳正忙着左顾右看,闻言随口答:“是啊。我不是阵主,很多地方权限不够,手忙脚乱,还请狂阳不要见笑。” 木狂阳已经看见她身边的奚云清,皱皱眉,说:“怎么还把我师侄弄进去了?” 顼婳是真的有点忙乱,毕竟九殛天网并非她亲自架设,这样庞大的法阵,一时半会儿想要全部了解,再强大的阵修也不可能。 但是好在平时她出入甚多,而且身为阵修,对这样的大阵怎么可能不好奇?是以她观察得还算细致。 她一边使用五行之力快速修补法阵,一边说:“顺手逮的。你这师侄可没什么礼貌啊,我都不敢把她交别人手里。” 奚云清怒道:“妖女,你再不放了我,待我师尊寻来……” 顼婳哪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几乎是逗着她道:“你师尊寻来又如何?本座还能怕他不成?” 奚云清说:“我师尊定会将你撕得粉碎!” 旁边小恶魔抓着奚云清,闻言说:“好了,你师尊那点本事,顶多就把我师尊的衣裳撕个粉……”话音未落,被顼婳一脚从树冠上踢落下去,与奚云清一道,跌了个狗啃泥。 木狂阳忍着笑,说:“不废话了,看看是你补得快,还是我攻得快。” 顼婳摇头:“你领着一群人前来围攻,到底是怎么有脸说出这句话来的。” 木狂阳举起乾坤日月刀,一刀劈下,风雷隐隐:“少扯了,你不是还想让我讲究公平公正,与你单打独斗吧?” 顼婳坦诚道:“若能如此,再好不过了。” 木狂阳朗笑一声:“看刀!” 又是一刀斩下。 真是麻烦。 顼婳回首看向正在修补法阵的魔族阵修,说:“不要各自为政,听我吩咐。” 带领阵修的乃是魔尊亲卫队长咸柠,闻言他立刻怒道:“画城连十二族都排名无望,你什么身份?我们凭什么听你命令?!” 顼婳啧了一声,木狂阳哈哈大笑,立刻加紧了攻势。顼婳眼见不好,也不敢再吊儿郎当。她一脸严肃:“咸柠,你身为魔尊侍卫长,总不会不知道你们魔尊一心想要纳我为魔后吧?” 咸柠一愣,这他倒是知道——魔族谁不知道啊? 顼婳说:“画城实力不佳,我现在虽然皮,但是早晚还是要入主魔族后宫的。你也知道,女人大多小气。今日你得罪于我,他日定会知我厉害!” 她这么一说,面前人倒是犹豫了。顼婳再接再厉:“到时候我一定要派你去倒马桶。” 咸柠:“……” 他还在犹豫,身后突然有人道:“听她的。” 咸柠回身,看见鬼夜来。鬼夜来经过魔族医修的全力医治,伤势好了一些,但并未能痊愈。此时只因情况紧急,不得不带伤出战了。 咸柠说:“可是这个女人包藏祸心,岂能轻信?!” 鬼夜来说:“魔尊和大族长都不能赶回,你自信你的法阵修为高于她?还是十二族长中另有可靠之人?” 咸柠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问:“怎么做?” 十二族长,其实大多都是魔族中的贵族,只是代表利益分配的一部分而已。魔族的人心,可比玄门还要松散。此时他们不捣乱已经是谢天谢地,焉能相信?! 顼婳看了一眼鬼夜来,说:“恢复得不错啊。过来。” 鬼夜来顿时一脸阴沉,快速地缩回咸柠身后——他可不会忘记,八月十五那晚,自己是因为什么而被天衢子痛揍一顿的。 咸柠把阵修的指挥权让给了顼婳,顼婳有了帮手,顿时压力骤减。 木狂阳眼看法阵损毁速度减慢,最后在他们的激烈攻势下,竟然还有缓慢恢复的阵势。她不由怒道:“典春衣!人家是阵修,你也是阵修,太丢脸了吧?” 典春衣面上淡然,衣衫却已经被全部汗湿。他说:“我不相信五百年的阵修可以强大至此。” 木狂阳说:“你是看不惯人家天纵奇才,所以怀疑她是个假阵修?” 典春衣还在指挥座下弟子解阵,一边道:“不,狂阳。这跟资质无关,五百年不可能学识浩瀚渊博至此,再是奇才也不可能,明白吗?!” 木狂阳哦了一声,转头问顼婳:“典春衣怀疑你虚报了年龄。说,你是不是在哪里隐藏了上万年的老家伙?” 顼婳轻声一笑:“典掌院,质疑女人年龄什么的,太讨厌了吧?” 典春衣说:“你师从何人?父母是谁?!” 顼婳红唇一弯,扬起一个笑来:“典掌院这时候问这话,未免太早了。想要审讯一个魔族,您总要攻破九殛天网,冲进天魔圣域,火烧天魔圣殿,再将我擒获之后,诸刑加身,才好这般问话吧?” 典春衣冷哼一声,加紧攻势。木狂阳等人都知道事态严重,今日若不能破坏九殛天网,岂不是白来一趟?!眼看顼婳的修复速度惊人,典春衣沉喝一声:“九盏灯!” 器宗掌院九盏灯立刻会意,一挥手,器宗弟子顿时将无数器宗精制的神雷蛋掷入木狂阳和典春衣合力撕开的缺口之中。神雷蛋爆炸开来,气浪冲天。 魔族正忙着修补缺口的几个阵修被高高掀起,炸了个遍地都是。 顼婳说:“过分了啊!” 木狂阳说:“顼美人,魔族到底有什么好?不如投靠九渊,你想做哪一院掌院夫人都行啊!”说完,她还转头问典春衣,“是吧?” 典春衣面色微红,竟是别过脸去。木狂阳噫了一声,一脸鄙夷。顼婳哈哈大笑,倒是一言替典春衣解围:“我对后位并无兴趣,若九渊邀我任宗主之位,倒是可以考虑。” 木狂阳低声说:“我一直以为我就算狂妄的。谁知在这方面,你还要强出许多。” 顼婳亲自修复方才器宗炸出的巨大缺口,咸柠率人与打算撕裂缺口冲进天魔圣域的玄门弟子交战。九渊实力之强悍,此时显露无疑。 顼婳不得不一边修补缺口,一边随时助阵。咸柠几度被木狂阳逼至死角,然都被顼婳以法阵相救。木狂阳也是多方受制,要想在九殛天网内与魔族交战,真是太吃力了。 她虽勇武,却也不再指挥弟子向里冲——真要在法阵未破解之前冲进去,那就是拿门人弟子的性命去填海。 鬼夜来与咸柠并肩作战,一场战斗历时三天三夜。而顼婳对法阵的了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加深,九殛天网在她手中,渐渐如同玩物。一些没有权限的地方,也被她以各种奇巧之力修补。 木狂阳也突然意识到典春衣的话——这个人若说五百年修为,未免惊世骇俗。 顼婳忙了三天三夜,有些累了。她轻摇折扇,问咸柠和鬼夜来:“累不累?” 二人都不理她——苦战三天三夜了,你说呢?!顼婳眨眨眼睛,说:“本座想一计策,替你们休战好不好?” 咸柠看不惯她,沉着脸问:“什么计策?!” 顼婳扬声道:“狂阳,这么打下去没意思,你们与其在这里围攻九殛天网,徒劳无功,不如前往流华世家,协助天衢子,说不定还能拿下厉空枭和赢墀。怎么样?” 咸柠和鬼夜来满脸黑线——你这计策可真他妈的高明啊! 木狂阳抓了抓头,说:“我觉得这个计策更靠谱。” 玉蓝藻叹了口气,说:“我和不动菩提去帮天衢子,你见机行事。” 言下之意很简单——如今看来,要破九殛天网恐怕是无望了。 木狂阳叹气:“顼美人,你看你,把我九渊士气都搞散了。” 顼婳真心实意地道:“三天三夜才搞散,九渊仙宗已经很了不起了。” 木狂阳说:“不管,我要再试试!”她回身道,“典春衣!掩护刀宗弟子!” 一语方罢,所有刀宗弟子再度围上,刀气纵横,劈砍在九殛天网被撕裂得已经极为薄弱的地方。顼婳都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是要我老命啊!” 刀修强悍,如此猛烈地攻击之下,即使隔着九殛天网,魔族一时之间也伤亡颇大。顼婳一声爆喝:“狂阳看招!”话音刚落,一挥手将奚云清扔了出去! 木狂阳简直是骂娘,顼婳把奚云清铸进了法阵之中。再要撕裂,便只能先行杀她。所有的刀修都停止了攻击,奚云清惊呆了——顼婳以她为阵心,几乎是片刻之间的事情。她当然学过法阵,而且修为不差。但是她从未想过,有人结阵速度能快到这种地步。 如果说这一战,有人受益最大的话,那一定是她。 木狂阳总不能亲自下令杀死自己的师徒,她说:“卑鄙了啊。” 顼婳谦虚:“一时无奈之举,让狂阳见笑了。” 木狂阳挥手制止了攻击,再耗下去,于事无补。她问:“我若不顾她性命,仍然强攻,你待如何?” 顼婳想了想,说:“本座并不能如何。刀宗弟子实力,本座叹为观止。” 木狂阳一脸稀奇:“那你就打算坐以待毙了?” 顼婳说:“那倒不至于。本座进来之前,不小心擒获了奚掌院化身一具。若实在无奈之时,恐怕还是要拿出来顶上一顶的。” 木狂阳简直了,一脸吐不出来咽不下去的表情:“顼美人你真够不要脸的。” 顼婳以折扇掩唇,眉眼弯弯,万种风情流转:“哪里哪里,过奖过奖。” 木狂阳说:“立刻赶往流华家族,擒拿赢墀与厉空枭。”随后又转头看了法阵中的奚云清一眼,问:“我这师侄,你能弄出来吧?” 顼婳说:“能放进去就能弄出来嘛。” 木狂阳点头,又说了句:“她家大人富有,自会来赎,不要伤她。”话落,领着玄门诸人,迅速离开。 等到诸人撤离,顼婳又将奚云清自阵心中提了出来,仍然一扬手扔给小恶魔。 咸柠急道:“魔尊与大族长有危险!走!” 顼婳便真的准备走了,但是方向相反。咸柠一见,立刻问:“你去哪里?” 顼婳莫名其妙:“回画城啊!” 咸柠怒道:“魔尊与大族长,你不参与营救了?” 顼婳拾起放在一边的天衢子化身,懒懒道:“我与赢墀的交易内容,只包括保护九殛天网不被攻破。如今九殛天网尚在,我已践诺,你还有什么意见?” 鬼夜来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么眼见魔尊和大族长涉险,你就毫无表示了不成?!” 顼婳说:“鬼夜来将军说得是,本座确实不能毫无表示。”她想了半天,双手一合十,作了个祈祷的姿势,“愿诸天神佛保佑他们。”说罢,她扛起天衢子的化身,带着画城卫队便先行离开了。 众魔族:“……” 作者有话要说:  魔族和玄门都还没有意识到,真正的反派到底是谁2333333 47、心生恐惧 第四十七章:心生恐惧 画城, 星辰海。 念照例安置本次解救的魔傀。顼婳将奚云清和天衢子的化身安置下来。奚云清一路挣扎怒骂,这时候却惊呆了。顼婳的住处居然是一座法阵,皓月当空,星辰落盘。 她从来没有想过,光阵竟然能美到这种地步。 天衢子的化身站在一粒星辰外,也在看这片光阵。星星偶尔眨眼,人站在星与星之间,当真有一种置身宇宙的错觉。 奚云清当然看见了自己师尊的化身,自上次天衢子和赢墀一战时,融天山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他这具化身的存在。奚云清一直想上前来着, 但又觉得怪怪的。这个人与师尊相貌相似度仅四五分的样子,真的就是师尊吗? 她踌踌半晌,终于还是上前行礼。但是“师尊”二字, 却无论如何叫不出口。 天衢子的化身见到她, 倒是神色温和:“可有受伤?”说着话,右手搭上她的皓腕。奇异的是,他一说话,那种熟悉的感觉就回来了。 奚云清顿时心下委屈, 不是为自己, 乃是为自己“师尊”:“若不是魔族与画城一起搞鬼,师尊化身定不至于被掳。”一想到清华博雅的师尊如今竟然沦为画城阶下囚,她连眼圈都红了,“要不是弟子无能,师尊也不用现身……” 天衢子的化身替她把了脉, 确信她并未受伤,不由拍拍她的肩:“为师很好,云清不必伤怀。” 奚云清抽了抽鼻子,几乎是带了哭音:“师尊不用安慰云清了,我身为弟子,只能眼睁睁地看师尊陷身敌营,成为俘虏,弟子实在是……心如刀割。” 话音刚落,有人道:“夸张了啊。” 奚云清沿声而望,只见顼婳换下了繁复的傀首服饰,只着了一袭素白衣裙。长发如云如瀑,垂落腰间。她自月中行来,整个人都浸透了月色,步履生辉。 奚云清一时之间,竟然看呆。 顼婳缓步而来,手上还托了托盘,她显然对方才奚云清的话不满:“还心如刀割。本座是虐打你们了,还是折辱你们了?” 天衢子的化身向她行礼:“傀首。” 顼婳欠身予以回礼:“奚掌院。” 两个人皆是礼仪周全。奚云清却是怒道:“妖女,你打算对我师尊的化身做什么?” 顼婳还没说话,天衢子的化身已经出口道:“云清,不得无礼。” 奚云清眼眶微红,眼泪已经在里边打转:“师尊!” 顼婳都懒得理她,转而对天衢子道:“奚掌院伤势如何?” 天衢子毫无虚假客套,道:“只以丹药勉强压制,仍然严重。” 顼婳领着他们返回星辰之中。这颗星辰内部是一个小院子。里面种着不少太阳花。顼婳把托盘放下,说:“画城医修欠佳,为免奚掌院见笑,本座就先不派过来了。” 奚云清已经看见了她托盘里面全是丹药,当即怒道:“你会这么好心?!是不是在药里做了什么手脚?我家师尊是不会上当的!” 顼婳说:“告诉你啊,本座收拾刺猬最拿手了。” 言语之间,并没有生气的意思。却是天衢子的化身斥道:“云清,不得无礼。” 奚云清一脸委屈,却见师尊缓步行至托盘前,不一会儿,已经挑出了三味丹药,仰头服下。而顼婳则是为他倒了一杯水,天衢子几乎顺理成章地接过杯盏,就水服药。 奚云清一头雾水——这么看起来,好像师尊与她不是敌人似的。 天衢子化身服药之后,顼婳轻声说:“本座替掌院催化药效?” 天衢子略施一礼:“多谢傀首。” 说罢,二人皆盘腿而坐,顼婳将双掌抵在他背上,果然是运功相助。天衢子示意奚云清莫要打扰,自闭目运功。奚云清小心翼翼地站在门口护法,只觉一脸狐疑——上次听师尊亲口说,小恶魔奚云峤是他和傀首所生的孩子。 可是后来二人很快便分道扬镳,再后来更是立场相左,索性反目成仇。 她便觉得上次一事,定是师尊有意作戏,毕竟她和奚云阶追随师尊多年,在此之前,从未见过师尊和顼婳来往。可是今日一见,怎么二人又不像是敌对的势如水火呢? 天衢子很快便将丹药化开,顼婳收功,再次探他伤势,他问:“画城丹药材料稀少吗?” 顼婳说:“那倒并不,这些年有灵脉滋养,药材供给尚且足够。只是魔傀一族素来不擅战,只本座接任傀首以来,方才传授了些功法。根基薄弱。” 天衢子点头,道:“那便有劳傀首,为天衢子找几味药草,我自行炼丹便可。”他被魔族大族长厉空枭所伤,体内皆是魔毒,而为了进到天魔圣域,顼婳又向他体内注入了魔息,身体一时之间,如雪上加霜,不得不开口求药。 顼婳倒是毫不为难:“案间有纸笔,奚掌院且写下药方。” 天衢子躬身致谢,说:“魔族来人增援赢墀与厉空枭,本院尚不敢分心。所幸化身伤势已被暂时压制,晚点再将药方写给傀首。” 顼婳点点头。天衢子如今分魂而至,控制本尊与化身是越发熟练了。但是大战之际,还是不宜分心。顼婳步出院落,奚云清也跟了出来——师尊不宜被打扰,她知道。 外面已经入夜,茫茫夜色中,星辰海更加不似人间。 奚云清被眼前美景震撼,突然问:“这里的法阵,是你布下的吗?” 言语之间,没有使用敬称。顼婳却不以为意,说:“是啊。美吗?” 奚云清几乎是不假思索便道:“美。” 顼婳立刻来了兴致,一挥手,自有侍从献上两杯灵饮。她递给奚云清一杯,道:“这星与星之间相连的线,是丝哦。” 奚云清一怔:“怎么可能?丝怎么会发光呢?” 顼婳说:“这就不知道了吧?画城魔傀擅农桑,家家户户几乎都养蚕。这里的丝,仙门难求。哎,你家师尊的衣服,就用的画城蚕丝。” 奚云清蹲下来,轻轻触摸这些连线,只见盈盈星辉之下,果然是蚕丝无疑。那触感柔软细滑,令人入迷。她说:“真美。” 顼婳说:“对吧对吧,第一眼看见这些丝的时候,我就知道。如果掺进光阵里,肯定美得没人能抗拒。” 奚云清说:“可是只为悦目,便如此浪耗灵力,未免奢侈吧?” 顼婳说:“此阵乃自成一体,有阵魂,灵气循环往复,消耗极少。” 奚云清随她行至皓月旁边,只见阵魂乃是一块黑乎乎的东西,看上去似乎坚硬无比。她想要摸,顼婳立刻挡开她的手,摇头道:“此物锋利,不可触摸。” 奚云清问:“这是什么?” 顼婳说:“阵魂啊,星辰海法阵所有灵气皆汇聚于此,每一粒星辰都会汲收日月精华,在此被阵魂转化,是以哪怕万万年,只要阵魂不毁,此阵灵气便生生不绝。” 奚云清几乎是惊叹:“完美的光阵。可以防御吧?” 顼婳道:“当然。光本就是攻击的法阵。”说罢,又开始讲解法阵中的攻击变化,奚云清听得入了迷,一时之间连师尊都忘了,哪里还记得身陷敌营? 天衢子本尊结束了战斗,魔族悍不畏死地进攻,护住了赢墀,大长老厉空枭却是落入了天衢子手中。这二人联手也是难缠。 这次一战,虽然卜天宫的魔傀被画城救走,但是九渊仙宗对九殛天网造成了巨大打击,魔族要完全修复,只怕也需要一些时日。耗费的灵力更将不可计数。 更何况,魔族大族长被擒,这样的胜利,完全可以抵消小小卜天宫的损失。 天衢子本尊因着一直周旋,又有护身法阵握机在手,并没有受什么伤。他分魂而至,化身写好药方,走出星辰,便见顼婳站在一条星线上,正为她讲解光阵变化。 奚云清双目发光,将星线上的小法阵拆拆合合,一点小发现都能让她惊喜不已。 “待回到师门,我也要在自己院子里布个光阵。”她喃喃道。顼婳说:“你怎么不早说,我有一颗星星石,可以做阵魂。星辰海的法阵支持不了,但是小法阵还是没有问题的。” 奚云清顿时昏头昏脑了,顼婳眨眨眼睛,诱惑道:“可以送给你哦。”奚云清张了张嘴,顼婳说:“以后你的院子里全是一闪一闪的小星星哦。” 奚云清所有的警觉都抛到了九宵云外:“真的?” 顼婳说:“本座一向言而有信。对了,这些年本座用星星石做了许多首饰,云清要看一看吗?” 奚云清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要!” 顼婳大乐:“走走!” 二人结伴而行,很快便一同离开了。奚掌院:“……”这徒弟,怕是离叛变不远了。 他独自一人坐在星线上,周围全是自幽深宇宙横来的风。星辰海星子摇曳,辉光潋滟,如其名一般广袤恢宏。 她的居处,连空气中都充斥着她的甜香,每一息呼吸都清冽甘甜。 令人迷恋。 天衢子不知道时间过去了多久,这里太安静,容易让人忘记时间。 奚云清的声音隐隐传来,带着少女的雀跃和欣喜:“傀首,您怎么会有这么多星星石呀?” 好嘛,又从妖女变回傀首了。 顼婳淡然道:“本座素来喜欢亮晶晶的东西,一直潜心收集。” 奚云清简直想要跳起来:“我也喜欢,我也喜欢!傀首全部做成首饰了吗?” 顼婳摇头:“摆件也很多,本座寝宫的绣床也是。之所以首饰居多,是因为阵修随身会携带一些小玩意儿,以便事先设置法阵,或者在交战中不能就地取材的时候,可以拿来应急。不信你看典春衣身上,一定有很多随身饰物。 奚云清赞叹:“原来是这样。以前有一次,我看典掌院身上居然佩戴腰链,我还以为他……嘿嘿。” 顼婳哈哈大笑:“他什么?” 奚云清凑近她耳边,小声说了一句什么。顼婳笑得前仰后合,天衢子一脸无奈,只得沉声道:“云清!长辈私事,岂是你能妄议的?!” 奚云清被顼婳的收藏耀晕了头,此时被自家师尊一喝,几乎如冷水浇头,瞬间清醒过来。她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登时一张俏脸俱红透,立刻双膝跪地:“师……师尊,弟子知错,请师尊责罚!” 天衢子道:“非议长辈,自行面壁思过一宿。” 奚云清以额触地:“弟子遵命。” 话毕,她立刻进了星辰中的客院,回到自己房间,开始面壁思过。顼婳淡笑:“奚掌院高足,虽然天真,倒也听话。” 天衢子道:“稚子浅薄,令傀首见笑了。” 顼婳行至他身边,说:“九渊与魔族一战结束了?” 天衢子道:“已经擒获厉空枭,赢墀逃脱了。” 顼婳点头:“恭喜奚掌院。接下来,是打算杀他,还是与魔族交易?” 天衢子说:“杀他无济于事,若抓住的是魔尊赢墀,本院倒是非除之后快不可。” 言下之意,当然还是换人,狠狠敲魔族一笔更为划算了。顼婳说:“厉空枭说是魔族如今的太上皇也不为过。倒确实是值个好价钱。” 天衢子随她而走,周围星辰避让,光影飘摇。他说:“正是。” 一时之间,竟是无话可说了。二人一前一后,穿过高空旷野的风。天衢子说:“云清对傀首的态度,改观不少。” 顼婳轻笑:“就你那徒弟,不是本座吹嘘,手到擒来。” 天衢子唇边竟也现了一丝笑意:“傀首风姿,本就倾城绝世。云清倾慕,并不奇怪。” 顼婳说:“奚掌院出此恭维之语,未免有谄媚之嫌。” 天衢子上前一步,与她并肩,道:“肺腑之言,吾心无愧。傀首收集的饰物,天衢子亦从未有缘得见。” 不是吧,你一个大男人,还要看女孩子的首饰啊? 顼婳只得道:“如此,本座便邀奚掌院一观吧。” 二人联袂而行,不消片刻,已经进入了皓月之中。当庭一棵桂花树,比不朽神木小,香气却一般无二。显然,是神木缩影。竟是用了海市蜃影之效,先前看到的月中桂影,便是此物了。天衢子纵然见多识广,却也不由赞叹:“傀首对光阵运用,简直出神入化。” 顼婳笑道:“哪里哪里,奚掌院过奖了。” 她伸手邀请:“奚掌院且随我来。” 二人一并进了一间广厦,里面明晃晃、金灿灿地摆满了各种首饰。壁间更设衣橱,挂满了各色衣裙。琳琅满目,连奚掌院都惊住。 华舍中间,乃是美人榻。奚掌院都不用过去坐,只消一想,便能想象到那种居中而坐的满足。怪不得,云清只进出一趟,便头晕目眩了。 顼婳伸手摘了一串星星石串成的手链,戴在皓腕上,雪肤生辉,她问:“好看吗?” 奚掌院觉得自己也有些晕眩了:“美极。” 顼婳摘了手链,突然想起什么,说:“从前听说书人讲起羽衣霓裳,本座自己仿制了一件,正好穿给奚掌院看看。可好?” 奚掌院心跳莫名加快,轻声道:“奚某幸甚。” 顼婳于是自衣橱里抱了一套华裙,拉上丝帘,径自更衣。天衢子在中间的美人榻坐下来,自有侍从上了美酒、瓜果。 周围一片珠光玉色,令人如同身在梦中。 光阵增强,丝帘之上,便现出顼婳窈窕身影来。那衣裙繁复,她层层穿戴,时而束腰,时而抬腿。 奚掌院本尊封印了魔族大长老厉空枭的灵力,将其囚于融天山地牢之中。厉空枭面色冷厉,他知道九渊仙宗不会拿他怎么样,最终也不过就是向魔族交换一些利益罢了。是以根本不惧——就算毁他功体又如何,他还是魔族大长老。 等到时候,另换一具活人身体,那些修为,在大量灵丹加持之下,总能补回。是以他根本无惧。 天衢子自是怕他逃走,哪怕封禁其灵力,却仍然以铁锁捆缚。 厉大长老舒适已久,显然不习惯这冰冷铁索,他略微侧身,衣衫难免拉扯,露出一点胸膛。而星辰海,奚掌院化身注视丝帘上佳人倩影,脑中只是一想帘后画面,只觉一股热血直冲鼻间。 天衢子心中一惊,本尊亦是鼻血横流。 他忙以手去捂,厉大族长本是一脸不屑无畏,然而当他低头,看见自己半露的胸膛和奚掌院汹涌的鼻血的时候,厉大族长顿时寒意俱生。 奚掌院尴尬到无以言表,捂着鼻子便先行离开。 厉大族长的傲慢与无惧全数被收起,他强行扭动身躯将衣衫复位。等到其他掌院拟好交易契约进来之后,厉大族长几乎是看也没看,立刻在契约上签了字。 ——这九渊仙宗枉为正道,掌院却比赢墀还变态啊!!厉大族长第一次因身在敌营而心生恐惧。 作者有话要说:  颈椎痛…… 48、凄惨遭遇 第四十八章:凄惨遭遇 画城, 星辰海。 天衢子的化身端坐于美人榻上,他几乎是失措地擦尽鼻血,正低头汲茶水以掩血腥气,突有脚步声响起。 他蓦然抬头,只见丝帘飞扬,顼婳羽衣纯白,明明裙摆拖尾长有丈余,却偏偏露出一双弧线完美的锁骨。 那上身裹束得极紧,衬得腰身细窄无比,花瓣状的刺绣绽放在胸口, 其上缀珠,高贵而典雅。 裙摆宽大,上以丝绸缝制的花朵密密相接, 直铺满整个拖尾。她莲步一移, 便是满地生花。 天衢子连呼吸都停止,高空横来的风,吹动一盘星子,摇晃的却是他。 顼婳微抬双臂, 微笑着转了一个圈, 裙裾震动飞扬,如花如雪。她问:“好看吗?” 奚掌院本尊正站在载霜归面前,载霜归对这次的成果不是很满意,虽然擒住了厉空枭,但顼婳不仅擒走了奚云清, 还连天衢子的化身也带走了。 他说:“画城如今气焰嚣张,恐怕不会轻易释放你的化身。我们应开出什么条件?!” 话音落地,却久久不见天衢子回应。他以手敲桌,提醒弟子回神:“奚掌院!” 天衢子蓦地回神,问:“师尊方才说什么?”竟是没有听清他先前的话。载霜归不由有些担心:“那妖女是否折辱你等?”他问这话,也是心中狐疑,毕竟你跟她不是好过一场么? 天衢子闻言,摇头道:“不,弟子化身安全。” 载霜归这才放了心,说:“那便早些赎回,以免夜长梦多,节外生枝。” 天衢子却突然说:“不必。” 载霜归愣住:“此话何意?” 天衢子低下头,轻声道:“弟子化身安好,师尊不必为此费心。更不必相赎。”‘ 载霜归皱眉,继而勃然大怒:“是不必相赎,还是你乐不思蜀?!” 天衢子面色微红,抿着唇不说话,载霜归跳将起来,差点将茶壶砸他头上。师尊面前,总不好施法抵挡,天衢子抬手一挡,茶水滚烫,浇在他手上。 他皱了皱眉,连带化身也眉峰微蹙。 顼婳立刻察觉了,问:“可是有何不妥?” 天衢子的化身忙站起身来:“傀首仙姿盛颜,耀若春华,岂会不妥?” 顼婳对恭维之词一向受用,况且女子的品味被人肯定,总是欢喜之事。她说:“那么,奚掌院愿意帮我挑一套首饰,配这身衣裙吗?” 天衢子不肯直视她,正好转头,目光滑过她满满当当的一室收藏。片刻之后,他走到一条水滴形的透明宝石顼链面前,伸手将其摘下来。 光阵明灭不定,他托着那条透明得令人心碎的项链,慢慢走向她。顼婳只觉得这个人,连头顶都冒着傻气。她拢住一头青丝,说:“劳烦奚掌院为我戴上可好?” 天衢子站到她身后,瞳孔所见,只有满目繁花、雪光如雪。甜香时远进近,维系他也击垮他。他慢慢替她戴上顼链,指腹触到她的肌肤,晶莹而柔软。 这么近的距离,她一手将长发拨到一边,转过脸对她微笑。奚掌院神魂颠倒。 眼前美人红唇开合,天衢子需要很仔细,才能听见她说什么。 顼婳说:“若是奚掌院不困,本座带你看看画城夜色,如何?”女人嘛,身上穿着最心爱的漂亮衣服,戴着友人从万中挑一的首饰,谁会愿意就这么去睡觉啊? 天衢子低下头,如同傀儡般失了魂魄,只受她牵引,无有不从:“但听傀首吩咐。” 顼婳于是领着他,行过万千星辰,飘摇辉光之中,她是缓缓步入凡尘的神,圣洁无瑕。 经过的魔傀俱低头行礼,不敢直视。顼婳当先而行,与他一前一后,经过画城青石铺就的道路。许是受傀首影响,魔傀一族性喜浮华。不少小院里都垂挂着用夜光石串成的小夜灯。 远远望去,微光零星。 空气中满是桂花的甜香,顼婳手上是薄纱手套,为了配这身衣裙,并没有拿折扇。此时她经过一个院落,随手折了一枝探出的桂花:“画城比之九渊仙宗,始终缺了宗门气度。” 天衢子看见小院里魔傀养的小羊,那小羊往母羊肚子下躲了躲,似乎也在看他。天衢子心中温暖:“却多了厚重的人间烟火。” 这才是生活的地方,不像融天山,清清冷冷,一生奉道,终日苦寒。 顼婳手中桂枝微扬,说:“我也这么觉得。如果让我选择,我更宁愿待在画城这样的烟火之地,看炊烟袅袅,听人声喁喁。” 天衢子盯着她长长的拖尾,上面应当是有清洁的术法,然而他仍然想亲手为她托起裙摆:“可是杂念丛生,不会有碍修行吗?” 顼婳说:“人的一生,本来就是一场杂念。” 天衢子怔住。 顼婳以手中桂枝指月,万丈光芒汇聚一线,凝落在她手中。她轻声道:“吾身是杂念,神亦杂念。何谓真我?” 天衢子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她指间细纱柔软得令人心醉神迷,他轻声说:“不要这么说。” 顼婳抬眼看他,那一双眸子里,波光粼粼,无边月色皆盛开在她眼中。天衢子突然意识到,她真的是魔。 哪有神灵能有如此艳色,再如何心如铁石,亦只能受她蛊惑驱策。 顼婳看见他眼神中的执迷,她拂开他的手,微笑着道:“奚掌院心中,亦全是杂念呢。”天衢子冷不丁受她奚落,顿时面色绯红,如染烟霞。顼婳复又浅笑道:“前方是画城桑林。” 天衢子回身看,果见灰白色的城墙隐隐约约。墙下正是桑林延绵。他说:“画城蚕丝闻名天下,这片桑林亦是不凡。看来魔傀种桑养蚕,由来已久。但如今看来,画城圣树,似乎并非桑树。” 顼婳说:“不瞒奚掌院,画城圣树乃是月桂。” 天衢子心中有疑虑一闪而过:“曾经魔傀一族只识农桑,是以战力低下,连魔族十二族也未能列入。若是拥有不朽神木这样的稀世珍宝,恐怕无法保全吧?” 顼婳笑而不语,天衢子追问:“此木可是由傀首得获,带回画城吗?” 顼婳轻转手中桂花枝,夜露流香。她笑道:“这就说来话长了,宝物来处,可是不能轻易透露的。” 天衢子点头表示明白,心下却难免起疑——月中不朽木,如今还有何处可得? 数十里桑林望不到头,风吹林打叶,沙沙作响。 顼婳行走其间,腰间星星石的腰链闪闪发光。她说:“记得与奚掌院第一次相遇,便是在桑林。” 天衢子当然记得,天魔圣殿,魔尊赢墀为了永久禁锢她,虚情假意地种了一片桑林。他说:“本院以为,傀首当并不愿提及旧事。” 顼婳迎风而行,发丝轻扬,她轻轻靠着一根桑树,问:“为何不愿?得遇奚掌院,乃本座之喜。倒是当时错将掌院认作云阶,恐怕令掌院见笑。” 旧事重提,天衢子心驰神往。他缓慢靠在同一棵树的背面,感觉到她衣上轻纱温柔如烟:“傀首……知晓了?能够与傀首相识,亦是天衢子三生之幸。” 画城桑林,天衢子化身同顼婳说着话,本尊在苦竹林打坐,却一直未能静心。 明月入窗,一地寒霜。他抬目而望,心之所系,终在彼方。只是任何一方势力,历史底蕴是不会突然改变的。但是画城好像换了傀首之后,连种族文明与信仰都转变了。 他觉得有点奇怪,只是顼婳不愿多说,且如此良辰美景,若是谈论这个,未免可笑了。 融天山。 九脉掌院攻打魔族几天几夜,这时候都累翻了,各自入睡,便连座下弟子也十分少见。 只有一个人还精力旺盛——刀宗掌院木狂阳。 木狂阳在飞镜湖洗了个澡,提着乾坤日月刀正返回居处。她与其余人不同,其余八脉掌院,没有人和自己师尊住在一住的。毕竟大家都成年人了,谁还需要长辈这般管束啊? 但是木掌院跟付长老却仍是一院两室而居。以前她爱喝酒,爱乱跑,爱闯祸。付醇风不得不就近监督。多年之后,倒也习惯了,师徒二人相处还算是融洽,便也没人再提搬离的事。 此时木狂阳进来,便听见里面有人低声说话。 她一时好奇,走到付醇风房间门口,声音是从里面传来,木狂阳想敲门,手刚放开门边,只见里面付醇风道:“杀木狂阳。” 嗯?木狂阳莫名其妙——不是吧,虽然这么多年一直很少听你的话,但这是什么仇什么怨?! 她将窗棂濡湿,睁一目眇一目,偷偷去看。 房里只有付醇风一个人,只着了棉麻的中衣,身姿一如以往,只腰下挺着一座炮台,只看一眼,便觉尴尬。 木狂阳也觉得很尴尬,好嘛,大抵是因为这个怨恨着自己。不过好歹师徒一场,也不必因为这个就要杀我吧?上次不还说不至于些吗? 木掌院摇摇头,真是男人心,海底针。 正这般想,房里人却不由自主,又低声呢喃了一声:“杀木狂阳。” 虽然这般说,却一直站着没动。 木狂阳歪了歪头,终于忍不住推门而入:“师尊,过分了啊!一点小错,你多喝点热水不完事了吗?嗯……虽然可能不止多喝一点。但犯得着就要杀我吗?” 付醇风转向她,神智陡然一凝,似有清风拂面。他轻声喊:“狂阳。” 木狂阳走到桌旁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是我说你,三年时间,看开点不完了?怎么,你还要在背后打小人啊?” 付醇风一步一步,慢慢走到她面前,声音里略带了颤音:“狂阳……” 木狂阳微微皱眉,终于发现一点不对:“师尊可是身体抱恙?” 然后最后一个字落地,付醇风突然拔刀斩来,刀挟狂风,竟是毫不留情。木狂阳心中一惊,幸而她的反应放在九脉掌院里也是顶尖的。纵然毫无防备,却还是回身一跃,跳窗而去。 付醇风一刀斩碎自己房间的一堆墙,却并不肯罢休。他几步追至,又是举刀一劈,法阵摇晃。木狂阳躲得及时,地上刀痕深如沟海。 木狂阳不满了,说:“喂,看你年老,给你三分颜面啊。你再乱来,我不客气了!” 付醇风听若未闻,紧接着又是一刀破空而至。木狂阳不得已——付醇风战力不弱的,她只能举刀抵抗。然而她一刀下去,付醇风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 木狂阳整个惊呆——不对啊,她仅是防御而已,根本没有反击,他为何吐血?不会是气的吧? 此时此刻,她才发现,自家师尊似乎不太清醒。她心中一跳,生出不祥的预感来,尝试着唤了一声:“师尊?” 付醇风攻势略缓,但很快又一招快似一招。木狂阳再度格档,果然自己的气劲穿透了毫无防备的他,他如受重击,鲜血狂涌。 不对。木狂阳神情渐渐凝重,她且战且退,但是付醇风攻势猛烈,她又不能使用气劲防御,一时之间也颇为吃力。 最后她实在忍不住,一刀劈飞了付醇风的刀。刀意拿捏得极准,只在付醇风身上划出一道浅浅伤口。付醇风衣衫沾血,却是不管不顾,竟然以身化刀,全力劈砍。 木狂阳不敢抵挡——此时刀者意志便是利刃,她若下死手,付醇风可就真的没命了。 她不能使用任何护身气劲,生硬一击。顿时只觉胸口被人剖开一般,胸骨尽断。她闷哼一声,坐倒在地,嘴里尽是腥甜。 付醇风走到她面前,虽是受伤不轻,却仍目光呆滞,他喃喃道:“杀木狂阳。” 木狂阳手捂着伤口,右手仍然紧握着自己兵器,却无法出手:“师尊!” 付醇风微微一颤,慢慢走到木狂阳面前,木狂阳右手轻按腰间刀形的掌院玉佩,一粒丹药落在掌中。她猛地扑上去,竟是以蛮力按住付醇风,强行将药丸塞进付醇风嘴里。 然而付醇风剧烈反抗,哪里肯咽?! 木狂阳拼了老命将他死死摁倒在地,眼看将他肩胛都压得骨裂了,仍不放手。可是付醇风却死活不肯咽下丹药,眼看就要吐出来,木狂阳双手不空,万般无奈,说了声:“师尊得罪!” 话落,一埋头,猛地吻在他嘴上。付醇风狂乱地摇头,面前人几乎全力压制在他身上,挺立之处奇异之感流窜全身。他牙关不由松开,木狂阳以舌尖将丹药推进去,强迫他吞嗯。她可不想被他杀死在这里——总得有个原因吧? 她心一横,右手施力,只听嘎巴一声响,竟然猛地将付醇风一双手臂扭断。 付醇风闷哼一声,木狂阳又抓住他的双腿,不好意思啊师父,虽然有点痛,但保命要紧!受点外伤不要紧,好歹君迁子接骨没有任何问题。痛您就忍着吧!木掌院当机立断! 付醇风一粒丹药入腹,登时只觉得神魂归位——那丹药可是掌院的保命圣丹,药效可想而知。此时他粗喘着回过神来,只见自己仰面倒地,而身上,木狂阳紧紧压着他。 唇舌相交,她的舌尖顶得极深,而他双臂剧痛,难以抬起。更可怕的是——木狂阳正在掰他的双腿! 孽徒!你在做什么?! 付大长老想要怒吼,可是嘴不得闲,他奋力挣扎反抗,可木狂阳哪里理他?双臂无力,他一切的反抗都被镇压。只有那一记深吻,令他不知是缺氧还是神魂出窍,眼前不时白光阵阵,仿佛被入侵到灵魂。 付大长老用力推拒,这孽徒到底意欲何为?! 他目眦欲裂,她先是下药,如今竟然又想用强不成?!上次说的话,她是全当了耳边风!可是即便是用强,何至于将自己双臂折断?! 付醇风愤怒至极,若说当初被木狂阳吊打,他虽难堪却并未对她心生芥蒂,到底是技不如人,败亦无话可说。至于尊严——失败者,哪有资格计较尊严?! 可今日不同!他堂堂一位刀修宗师,哪怕不提九渊身份,至少也是大好男儿! 竟这般被人压倒在地,且折去双臂,强吻。他无论如何不能接受!他拼死反抗,然而木狂阳只一味用强,连护身气劲也未动用。 付醇风刚要从她的桎梏中挣扎出来,只觉得双腿蓦然剧痛。木狂阳为了中止他的反抗,竟然双手施力,猛地砸断了他的腿! 付醇风闷哼一声,眼泪都要流下来。齿间一用力,差点将木狂阳的舌头咬断。 木狂阳也是痛不可当,但是没办法,与其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师尊杀死,咬点舌头不算什么——外伤对于九渊医宗来说,都不叫什么事。 她强忍痛楚,无论如何不肯松手。 付醇风心中羞愤已极,粗喘不已,只恨不能咬断自己的舌头。 刀宗这么大的动静,毫无疑问已将其他人惊动。天衢子等人匆匆赶来,一见地上情形,顿时瞠目结舌。还是载霜归一脸颤抖,怒斥:“木狂阳!你在干什么?!” 木狂阳终于抬起头,早已是满嘴鲜血。她摆摆手,舌头是无论如何说不出话了,只好指指付醇风。 她整个人还趴在付醇风身上,而付醇风四肢俱折,衣衫凌乱,因羞愤至极,浑身轻颤,更差点咬断了她的舌头。她连连摆手,让大家听她解释。 可这他妈还用解释?! 所有长老一想到付醇风的凄惨遭遇,个个感同身受,全都气得浑身发抖! 来来来,你他妈给我们大家解释!! 作者有话要说:  木掌院:你们听我解释!! 想来想去……解释个毛啊,老子没法解释…… 上章看见爸爸们指点了很多治疗颈椎的办法,谢谢谢谢。渣一试一试,颈椎有问题真是气死个人。 49、严刑逼供 第四十九章:严刑逼供 所有掌院、长老到齐, 而木狂阳压在付醇风身上,一嘴鲜血,口不能言。 最后还是天衢子将她扶起来,他目光敏锐,一眼看见木狂阳胸前的伤口,顿时皱眉道:“你受伤了?!”能伤木狂阳的人可不多。 木狂阳捂着长长的伤口,被天衢子这么一搀扶,她整个心脏都要露出来了。 鲜血滴滴嗒嗒,付醇风几乎是立刻道:“君迁子,先为她诊治。” 正在打开药箱的君迁子闻言, 不由翻了个白眼。诸人顺着他的目光,不由也看向了付大长老的紧要之处,登时目光全都微妙起来。 如此凄惨的关头, 你这炮台高举的, 干什么呢?! ……别是人师徒两个玩情,趣吧?诸人顿时不忍直视——我们融天山的掌院,个个都这么重口吗?! 前有魔尊为了天衢子杀上山来,后有刀宗掌院和大长老sm…… 君迁子平素十分严肃正直, 实乃九渊仙宗最不八卦的一个人。他低头替木狂阳清理伤口碎骨, 皱眉道:“怎么会伤成这样?!” 木狂阳哪里说得出来——舌头伤着呢! 载霜归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需不需要替付醇风惩治他的爱徒?现在看来情况不对啊! 木狂阳说不出话,辩解无能,所有人都盯着付醇风——你到底是需不需要帮助啊? 付醇风一辈子的老脸都在这里尽丢了,他就躺在地上, 四肢俱废,想要抬手遮一遮丑都不可能。付大长老并不是很想活。面对诸位同门复杂无言的目光,他悲惨地摇了摇头。虽然心中恼怒已极,但他总不能把木狂阳推出去治罪。 然而大家哪里知道他的苦衷?此时见他摇头,便都明白——果然是师徒情,趣!! 诸人一脸了然,载霜归又急又气,沉声说:“木掌院胡闹,你也跟着胡闹?这么大年纪,一点分寸都没有!” 木狂阳连连摆手,扯扯君迁子示意他先治自己的舌头。但是她胸口伤重,君迁子纵然是医宗圣手,却哪里忙得过来?!还是天衢子自药箱里取了药与针,为她接上舌头。 等到勉强可以开口了,木狂阳赶紧辩白:“师尊方才突然向我动手,嘴里还念叨着什么‘杀木狂阳’。我观他神色不太清醒,这才出招自保!” 众人大吃一惊,这时候才纷纷收起自己方才的猜测。 玉蓝藻问:“可是上次被魔族所掳,赢墀在付大长老身上动了手脚?” 君迁子眉头微蹙:“当时付大长老回来后,我曾替他检查过,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如果真是如此,只怕事情就麻烦了。” 当然麻烦啊,赢墀又不蠢,如果是医宗轻易就能破解的招术,他用在付醇风身上又有何用?! 但是此时若是质问,他又岂肯乖乖解术? 天衢子说:“现在厉空枭在我们手上,看来我们只得以此要挟,令他为付大长老解术了。” 木狂阳嘴里还在流血,闻言却道:“赢墀素来卑鄙无耻,谁能保证他会乖乖解术?万一他又在我师尊身上种下其他阴毒法术,又当如何?” 真是麻烦啊,大家都开始头痛了。 君迁子简单地处理了木狂阳的伤势,很快又为付醇风接驳手、足。付醇风坐将起来,君迁子肯定了木狂阳的话:“他体内有混元丹,看来木掌院正是以此丹唤醒其神智。”混元丹正是融天山九位掌院的保命圣丹,炼制十分不易。但效果也十分强悍。 他既然这般说了,大家自然完全相信,于是付大长老的丑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释。典春衣说:“莫非付大长老是受药物控制,对木掌院生了邪念?!赢墀真是阴毒。” 付醇风张了张嘴,没说话——这还真不是,虽然赢墀确实阴毒。 等到包扎完这一对师徒,天色已经快亮了。诸位掌院们折腾了一宿,现在真是人困马乏,连木狂阳都累了。第一次大家什么都没管,倒头睡下。 天衢子也十分疲倦了。画城桑林里,顼婳与天衢子的化身共同背靠一棵桑树,伤势沉重,而隔着九殛天网分魂而至,又十分疲倦。再加之体内魔息,他俨然已不堪重负。 但是有美在侧,一刻千金,哪舍得将时间耽搁在睡眠里? 月光下桑影斑驳,顼婳说:“五百年里,我经常夜里在此行走。”不然也不会遇到前来画城打探魔傀体质的赢墀。 天衢子安静聆听,他对她还不算了解,但不必着急,他有无边无际的耐性,和很长很长的时间。 顼婳接着道:“可是人间很奇怪,夜深人静时,光影交错,会有一种,全世界只剩我一人的错觉。” 天衢子轻声说:“孤独?” 顼婳说:“我并不明白何为孤独,安静有时令人沉迷,有时让人生厌。今日有掌院相陪,却觉心安。” 天衢子余光扫过她华美的裙摆,问:“天衢子……有幸与傀首携手而行吗?” “这有何不可?”顼婳伸手过来,天衢子缓慢握住。倦与伤都抛到了九宵云外,愿为这一刻五指相扣舍却所有。 星辰海。 奚云清一直跪到天亮。天光入窗棂,她终于起身,活动了四肢,先去师尊房里请安。天衢子其实并没有让她们晨昏定省的习惯。毕竟以往他喜欢清静,苦竹林一直不欢迎来客。 但是今日不同。身在敌营,她作为弟子,当然要担起师尊安危的重责。她来到师尊房间门口,然而敲门许久,却并无人应声。 师尊不在?! 奚云清寒毛都竖了起来! 怎么可能?!那妖女是不是把师尊怎么样了?! 好嘛,顼婳又从傀首变回妖女了。 奚云清怒气冲冲地闯进顼婳的居处,然而此处空无一人。顼婳也不在。奚云清一头雾水,顿时心里又冒出种种猜测——连天衢子化身被剥去衣衫绑在十字桩上,顼婳手持皮鞭,沾上辣椒水,重重鞭笞这样的限制级画面都出现了! 她急急前行,冷不防迎面撞上一个人,还是个熟人——魔傀四君之一,痴。 奚云清曾经为他治过伤,这时候倒是一眼认出来。事关师尊安危,她哪还顾得上跟痴客气,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你们傀首把我师尊的化身囚在哪里了?!” 痴莫名其妙,指了指她揪住自己领口的手:“我并不觉得,这是礼貌问话的方式。” 奚云清气得俏脸都红了:“谁要跟你讲礼貌!快将我师尊的化身交出来!” 痴沉声道:“魔傀四君不能与其他女子纠缠不清,请你自重,勿坏我清誉。” 奚云清:“……”谁要坏你清誉啊!她怒道:“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问我家师尊呢?!” 痴握住她的皓腕,向后一翻,奚云清只觉一股大力,几乎将她手腕扭断。她闷哼一声,冷不丁宝剑出鞘,一剑削来。痴只得放手,然而奚云清哪肯罢休?一剑破风刺来。 二人在星辰之间的连线上交战,奚云清上次旁观了顼婳修补九殛天网,对法阵理解终于大为精进。此时与痴对战,竟然一时之间也不落下方。 痴感觉到这丫头进步神速,一时之间难免好奇,一攻一守,竟也十分认真。 二人交手有近百招,痴渐出全力,一招气贯山河当头斩下。而奚云清毕竟还在摸索中,结阵速度稍慢,被他一刀压制,她“啊”地一声惊叫,整个人从星线之间坠落。 痴连忙飞身而上,本是一手扯住她的衣袖。然而高空飙风猛烈,他刀气下压,奚云清的衣袖碎裂,痴无奈之下,只得握住她的手。 奚云清心中慌乱,忙准备御剑,痴来不及制止,而她一动真元,立刻引得星辰海防御法阵开启。无数光线如最锋利的刀刃,自四面八方而来。 痴拥她在怀,以手中刀挡去光刀。 他毕竟生长于此,对此阵十分熟悉,光影交错纵横,虽然声势惊人,但二人总算没有受伤。奚云清一时之间不敢妄动,只得任他拥抱坠落。 他的刀与光刀相击,兵器交击之声就在耳边响起,声声不绝。奚云清却莫名地,觉得安全。 然而星辰海乃傀首驻地,防护法阵一旦开启,如何能不惊动卫队? 二人尚未落地,已经被重重包围。奚云清面色微红,然而为首的人乃是星辰海卫队队长慕云绮,他沉声道:“魔傀四君不得接触除傀首以外的女子,痴君不知道?” 奚云清一怔,这才发现自己还在痴的怀中,她飞快挣脱出来,身上衣裳多有被划破的痕迹。痴也没好到哪去,仓促之间抵挡光阵、不触发其他攻击法阵已是十分难得,哪还顾及得了衣服? 他一向口舌笨拙,此时只是道:“我没有。” 慕云绮却是一挥手:“这么多人亲眼所见,岂容你抵赖?来人,暂将痴君拿下,通知祭司神殿,等候大祭司发落!” 奚云清一脸呆滞——什么鬼啊!魔傀四君只因为抱了一下女人,就要被收监?! 顼婳与天衢子的化身坐在灰白色的城墙上,看日出东方,烟霞万里。 画城在晨曦中苏醒,城门前小路镶嵌在繁花绿草之间,如一条锦带,蜿蜒无边,远远地行出春山之外。天衢子轻声叹:“画城真是宁静之极。” 顼婳说:“第一眼看见奚掌院化身之时,吾便有此刻奚掌院凝视画城之感。”天衢子的化身,尽褪威仪,正是个绿水修竹般温和宁静的人物。 天衢子微微一笑,然毕竟伤病在身,纵有霞光映衬,亦是容色惨白。 顼婳也是天光渐明才发现,不由道:“奚掌院身上有伤,却仍陪我通宵出游,是本座考虑不周了。” 天衢子道:“能与傀首把臂夜游,乃天衢子荣幸。顼婳不必客气。” 顼婳站起身来:“奚掌院这样说,本座更心中不安了。我们还是先返回星辰海吧。” 天衢子拂去衣上微尘:“亦可。” 二人结伴返回星辰海,然而刚行至门前,便闻人声鼎沸。顼婳皱眉,只见星辰海下,不仅有卫队,还有祭司神殿的人,连太史长令都来了。 她大步走来,众人立刻左右两分,让出中间一条道来。 “什么事?”顼婳问。 太史长令面色铁青:“魔傀四君之一,痴君,不守族规,竟然在大清早与一女子衣裳不整、搂搂抱抱!举止不端,令傀首蒙羞!” 天衢子面色古怪——痴君搂抱一个女人,为何是令傀首蒙羞? 倒是顼婳问:“女子?谁啊?” 太史长令法杖一顿地,微微抬手,作了个押上来的手势。有二人被推推搡搡,出现在顼婳眼前。男的是痴,女子竟然是奚云清! 二人皆被捆绑,身上衣衫,倒确实是破破烂烂。 痴面色怒且难堪,奚云清更是满脸通红。这时候一眼看见天衢子的化身,她赶紧喊:“师尊,这群疯子胡说八道,您千万不能相信他们!” 太史长令怒道:“闭嘴!你勾引魔傀四君,死到临头,还敢嘴硬?!” 顼婳头大如斗:“怎么回事,好好说。” 痴不擅言辞,奚云清只好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然后怒道:“你身为傀首,岂能霸道至此?痴不过危急之时出手相救,他有什么错,竟然就要浸猪笼?!” 星辰海卫队队长慕云绮喝道:“黄毛丫头竟然敢对傀首无礼?!”说着话尖刀一递,已经到了她的咽喉。天衢子衣袖一动,慕云绮只觉得一股气劲自刀尖传来。他低头一看,赫然发现自己刀尖变软,竟然是寸寸融化滴落。 他大吃一惊,天衢子的化身冷然道:“战士刀锋,当对敌沙场,保家卫国。不可胡乱指向。” 慕云绮看看他,又看看顼婳,顿时与旁边所有人产生了同样的疑惑:“你是谁?!” 他一声怒喝,突然所有人都发现一件事——这个人可是跟傀首同去同回的。这一大早的……这二人衣衫沾露,而傀首更是一身盛装。 孤男寡女,一夜未归,这是去了哪里?! 太史长令毕竟消息灵通一些,见状沉声道:“你是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天衢子的化身!” 诸人闻言,顿时轰然一声,议论纷纷——化身一说,只是听闻,几时亲眼见过? 更何况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素来只闻其名,此时见了真人,难免诸多品评。天衢子身姿笔直,在这样的场合,即使是化身,也不由带了八分威仪:“正是本院。” 太史长令怒道:“你被傀首俘获,乃画城阶下之囚。竟然也敢在此放肆!” 天衢子凛然答:“法有不公,人人皆可指摘,何谈放肆?” 太史长令转而对顼婳道:“傀首便任由一个俘虏在画城指手画脚、妄议是非不成?!” 顼婳拨弄手中桂枝,含笑道:“依大祭司之意,欲待如何啊?” 太史长令冷哼:“魔傀四君之痴,与其他女子行为不检,依照画城族规,浸笼沉塘,受寒水炼魂之苦,永世不得收敛其尸骨。至于此女,勾引四君,该当枭首示众。” 奚云清气得话都说不出来,半天才道:“你们……怪不得魔傀是魔族!你们真是凶残愚昧,无可救药!” 她名门弟子,骂人也骂不好,只得这般文绉绉地道。 “哈哈。”顼婳笑道,“只是抵挡光阵罢了,也值得大祭司这般小题大作?” “小题大作?!”太史长令气得胡子都被吹了起来:“画城族规在你眼里是否只是儿戏?!” 顼婳不耐烦道:“族规乃是死物,活人岂能被一纸条文所缚?!痴君,清晨与人打闹,误触本座法阵,致使卫队示警,引发族人恐慌,削半年俸禄,着令禁足一月,面壁思过。奚云清嘛,冒犯四君,出言无状,着令掌嘴十下。此事就此作罢。” 她话音刚落,突然有人跪地道:“傀首!” 顼婳闻声看过去,说话的却是星辰海星辰卫队队长慕云绮。顼婳问:“你有什么意见?” 慕云绮道:“恕属下直言,此二人做出如此败坏风气之事,傀首却一味包庇,属下不服。” “哈!”顼婳走到他面前,以足尖勾起他的下巴,“你不服?” 慕云绮的目光根本不敢往上看,已被她一袭繁花锦簇的衣裙耀得眼花缭乱。他神情慌乱,面上烟霞晕散,却仍然坚持道:“属下不服!” 顼婳足尖施力,令他眼神上移,与自己对视。慕云绮顿时呼吸停滞,顼婳红唇轻启,道:“不服就努力修炼,若你的修为能超过他,本座也包庇你。” 话音刚落,慕云绮还没什么表示,顼婳便听得身后,天衢子沉声道:“傀首教训属下,还真是庄重!” 得,按倒葫芦起了瓢,奚掌院生气了! 顼婳无奈,不想跟伤兵一般见识,只得道:“奚掌院受伤不轻,还是先行入内,上药疗伤吧。” 然而奚掌院岂是那么容易息怒的?他一看见慕云绮面上恍惚之色,心中怒火更盛:“傀首部属众多,难道个个都是如此管束不成?” 顼婳一向吃软不吃硬,天衢子态度一差,她立刻便话中带刺:“本座如何管束部属,不劳奚掌院费心。” 这一番对话,却是透出一股子酸味来,太史长令立刻发觉了——不对啊,这二人,莫非是有什么首尾不成?!但这是很有可能的,当初顼婳以身殉城,战死在画城之下,可就是天衢子相救。 他马上追问:“傀首昨夜不在星辰海,清晨却与天衢子化身一并归来。这般形容装束,恐怕不是对待敌首战俘之态吧?” 周围目光各异,顼婳一脸正直,道:“本座身为画城傀首,一直将种族利益牢记心中。与九渊仙宗奚掌院,更是立场相左,毫无往来。玄门视我等为货物,私下买卖,罪恶滔天,不可原谅!” 人群中有人问:“所以,昨夜,傀首是在对天衢子严刑逼供吗?” 呃……顼婳一身正气凛然:“正是。九渊仙宗一脉掌院如今沦入画城,正是天道至公,正义不晚。”她回头看一眼天衢子,他化身伤势沉重,看上去还真是惨白如纸、弱不禁风的模样,若说是被施以酷刑,还真是有几分可信度。 傀首什么人?一向最擅长胡编乱造。她立刻道:“族人灾难,虽不是九渊所为,却因他们坐视而至。族人苦难,本座必会先向奚掌院讨得几分!令他明白何为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周围群情激愤,奚云清顿时双目含泪,心痛欲绝:“师尊……” 被“严刑逼供”的奚掌院:“……” 因着这番同仇敌慨,大家总算是把痴君和奚云清的事给忘了。 诸人回到星辰海,痴君一脸欲言又止,是想找机会解释的意思。顼婳摆摆手,又令人送了药材到奚掌院房里。然而奚掌院显然并不领情:“立场相左、素无往来,本院怎敢当傀首盛情?!” 还闹别扭!顼婳道:“奚掌院这般讲,本座只好将令高足枭首示众了。” 天衢子哼了一声,旁边奚云清怒道:“妖女,休想以我威胁!你昨夜到底对我师尊做了什么?!”眼见自己师尊憔悴虚弱,她真是恨不得亲身受过。 顼婳冲她眨了眨眼睛,说:“好云清,你猜!” 奚云清气得眼眶都红了,天衢子见状,只得安抚道:“为师无事,将药拿过来,助为师配药罢。”再不为自己这二弟子找点事做,她怕是要自己难过死了。 奚云清为师尊配药,然而及至晚间,顼婳竟送了一条腰链过来,还亲自为天衢子的化身系上。 那腰链乃翡翠珠子串成,粒粒圆润饱满,绿如春水。一看而知非是凡品。 奚云清头发都竖了起来——上次她偷偷跟顼婳提起过,说曾经典春衣佩戴过一条腰链,自己还以为他穿戴贞,操带呢。 今日这妖女,竟然就这么赠了师尊一条!!更令她惊痛的是,师尊竟然没有拒绝。 一想到师尊昨夜被这妖女是如何的践踏侮辱,奚云清不由泪如泉涌,最后竟趴在天衢子肩头,痛哭出声。 爱徒伤心欲绝,奚掌院摸了摸腰间珠链:“?”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评论好少,你们都去过节了?!被留下来码字的单身狗一脸愤怒。 50、交换人质 第五十章:交换人质 奚云清哭得凶, 眼泪沾到天衢子肩头,顼婳就站在一边,双手抱胸,含笑而观。 天衢子以手将奚云清隔开,奚云清这才想起师尊不喜旁人亲近的习惯,立刻离远些。但双眼红红,活脱脱像一个保护不了父亲的孝女。 天衢子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他配了半天药,此时难免疲累了,道:“不过一根腰链, 也值当哭成这样?好了,这里不用你了,回房去吧。” 奚云清本是在帮他切药草, 闻言立刻擦干眼泪:“不, 我要帮助师尊。” 她昨晚面壁思过,老老实实地跪了一夜,这时候眼睛也红跟得兔子一样。天衢子本就怜惜小辈,难免心软, 道:“为师的话, 什么时候可以讨价还价了?!” 奚云清最怕惹他不高兴,闻言立刻道:“弟子谨遵师命,这便去睡了。” 天衢子点头,她又看了顼婳一眼,一脸无奈地回了自己房间。 一直到她走了, 顼婳方道:“师徒关系这般融洽,真是令人艳羡啊。” 天衢子一边整理药材,一边道:“天衢子绝不会与自己弟子产生除了师徒以外的其他感情。”末了,冷冷地补了一句,“不似傀首多情。” 顼婳气笑了:“哈。本座便是多情,又如何?”她生来无师长父母,一向不服管束。哪把天衢子这一两句不满听进心里? 然天衢子却是轻声道:“我自是……不能如何。” 顼婳微怔,他低头将朱砂捣碎,不再说话了。也是言及此处,才发现自己和她之间,一向便是他追逐星月。她高兴时亲密依偎,做尽男欢女爱之事。不高兴时翻脸无情,从不曾以他为念。 一直以来,他只是跟随爱重,对她从未有过要求。 可若是真能靠近,再坚定的人,也会显得脆弱。 二人相对无话,外面星辰卫队队长慕云绮道:“傀首,魔尊于城外求见。” 顼婳站起身来,天衢子仍是没有看她。她对赢墀,可真是如棋子般,利用得彻彻底底。顼婳知道他情绪不好,但是奚掌院一个玄门大能、身居高位,应该也不需要谁去安慰哄劝。 她径自出门。 一直待她走远,门外慕云绮走进来,天衢子终于停下捣药的手。他坐在桌边,慕云绮难免显得有些居高临下:“你虽是化身,却好歹是九渊掌院。玄门领袖,千年修为,做出这等以色侍人之事,不会可笑么?” 天衢子没有说话——以他的身份,若是跟慕云绮这种人吵嘴,那才是真正的可笑至极。慕云绮的目光落在他腰间的翡翠珠链上,不由更加轻蔑,道:“玄门颜面,拿来画城扫地,奚掌院真是大方。” 天衢子埋头继续捣药,心中却似乎也渗进了中药的气味,微微带涩。深情令人卑微。可卑贱至此,却无论如何未曾想到过。 一直以来,她桃花如春风过境。而他只是其中一朵。 画城之下,魔尊赢墀带着三千魔傀前来叩门。 顼婳站在城头,远远一揖:“魔尊别来无恙?” 赢墀仰头观望城上无边丽色,问:“怎么,傀首不打算请本尊入内一叙?!” 顼婳态度十分谦卑:“本座虽有此心,但奈何画城族规严厉。明令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本座与魔尊叙旧,恐怕祭司神殿误会,族民质疑。实在不便,还请魔尊见谅。” “哼!傀首好充分的理由,好恳切的语态!”赢墀目光阴冷,顼婳这次可是将魔族坑得不轻。他说:“画城魔傀,世居天魔圣域。若连本尊都不得入城,天衢子的化身却与傀首同食同住,不是更容易引人质疑吗?” 他对画城的情形,倒是知道得清楚。顼婳满面含笑:“这怎么相同。奚掌院的化身乃本座俘获,阶下之囚而已。莫非魔尊也愿意封禁魔息,上缴法宝,被幽囚画城?!” 这当然不可能!赢墀沉声道:“只怕本尊入城,没有奚掌院那般待遇。” 顼婳指天发誓:“魔尊此言可冤煞本座,本座保证,若是魔尊被俘,画城一定以礼相待,较之奚掌院待遇优越百倍千倍!” 她胡扯起来一向真诚无辜,赢墀脑壳进了水才相信!他冷笑道:“如此说来,天衢子的化身对傀首而言并不重要?” 顼婳心生警觉,轻拂衣袍,淡笑道:“倒也不能这么说。毕竟九渊仙宗定会出高价来赎嘛。” 赢墀说:“哦?原来傀首意在索财。” 顼婳心生不祥之感,但是被逼至此,当着画城卫队,也没办法。只好答:“不然呢?莫非奚掌院这化身上,本座还能另作他图不成?” 赢墀道:“那么,魔族愿意出价,一千魔傀,向傀首交易天衢子化身。如何?” 所有人都看过来,顼婳背脊微僵。 一千魔傀,当然是笔划算的买卖。而且当着族人,无论如何还真是不好拒绝。 着实应该同意,此时画城与玄门已是交恶,应该尽力避免与魔族的冲突。何况公然包庇,族人那里也难免会诸多猜想。于她统治人心不利。 可……倘若天衢子的化身当真落到赢墀手上,那……不堪设想。 顼婳久未答话,赢墀却并不意外,只是问:“怎么,傀首舍不得了?” 这个人,真是狡诈如狐,专出难题。顼婳右手轻轻拂弄手中折扇,说:“倒不是舍不得,只是一千魔傀,未免太少吧?” 赢墀目光阴晦:“那么傀首准备开价多少?” 顼婳哈哈一笑,她还真是不敢开价,赢墀这个人也是惯会乱来的。万一他真同意了,难道当真还把天衢子的化身拿去交换不成? 她说:“那就要看九渊仙宗肯出什么条件来赎了。老实说,奚掌院这化身,可谓是玄门独一无二。魔族也未曾听说谁有修炼成功过。这样的稀世珍宝,开价多少都不为过。” 赢墀当然看破她的强辞夺理:“就算珍贵,于旁人有何用处?” 顼婳轻笑:“不仔细研究,谁知道有无用处呢?” 赢墀一身魔息浮浮沉沉:“如此说来,傀首是打定主意不予交换了?” 顼婳笑靥如花,说:“另行商讨,另行商讨。” 赢墀眼看着画城士兵打开城门,接走他这次带来的三千魔傀。他声音冰冷:“一万魔傀,也不行?” 顼婳愣住,你可还真是大手笔啊。这是有多仇恨天衢子。 画城兵士都偷偷打量顼婳,一万魔傀,这几乎是整个魔族中魔傀的数量了。如果连这样的条件也不应允的话,若说没有私心,恐怕就无人能信了。 连顼婳都不知道自己的犹豫从何而来,她问:“神魔之契约束承诺吗?” 赢墀面无表情:“是。” 顼婳左手轻抚右掌:“魔尊如此慷慨,本尊岂有二话?愿与魔尊以神魔之契为凭,一万魔傀,交换天衢子化身。” 赢墀说:“既然如此,本尊这便令人准备了。” 傀首莫名其妙地,觉得有点心虚。 这次救回魔傀三千人,画城震动。她却只是令祭司神殿安置族人,并未亲临。太史长令意外:“傀首不亲自接见族民了?” 顼婳不理会,太史长令紧接着又道:“顼婳,不管你做再多事,我也不相信,你是真心为了画城。” 而一向只是逗弄戏耍他的顼婳却突然回头,阴森森地说了一句:“大祭司猜得极对。” 太史长令僵住,那一刻,她眼中的阴寒如毒蛇,攀上他四肢,钻进他的血液,向他的心脏汇流。他两股颤颤,竟有一种直面天魔的惊恐。 回到星辰海,顼婳心中莫名有气没地儿出。 心随意动,竟然又来到了天衢子化身的居处。他还在配药,药材林林种种,极为繁复,显见确实伤得不轻。顼婳在他对面坐下,他也并没有朝她看。 静坐半晌,顼婳终于忍不住:“方才赢墀前来,归还前些日子应允的三千魔傀。还开出了优厚条件,愿以一万魔傀,迎接奚掌院化身前往作客。” 天衢子手中微顿,连带本尊都有片刻凝滞。他说:“一万魔傀,魔尊真是好大手笔。”顼婳不说话,他只好又问:“傀首答应了?” 顼婳道:“嗯。” 天衢子脸上却没什么表情,不见愤慨,也不见失望:“倒是物超所值。”顼婳发觉自己竟然心中不安,天衢子却随后又道:“不知可否借傀首宝地,容在下炼一炉丹药?” 顼婳说:“啊……哦,当然可以。奚掌院请随我来。” 一万魔傀,赢墀没那么快准备妥当,他还有时间。顼婳当真带他来到画城药坊,之所以称为药坊,是因为画城医修稀少,此地仅仅只有几名粗浅药师。 但是丹炉配置,却丝毫不差。 天衢子欠身道:“有劳傀首。” 顼婳回礼:“奚掌院客气。” 天衢子不再多说,上前打开药炉,准备开炉炼丹。顼婳在旁站了一阵,终是无事,转身离开。顼婳一走,药坊的几名药师便都上得前来,纷纷请求帮忙。可毕竟修为不够,说是帮忙,其实也无法相助。 只是阴阳院奚掌院亲自炼丹,谁愿错过?大家无事可做,却也不愿离开。而出乎意料的是,天衢子也并未驱赶。几位药师围在丹炉旁,大气不敢出,生怕惊扰他。 倒是天衢子毫不忌讳地将药材种类、分量及入炉顺序展示给他们看。有人小声问:“朱砂火炼,岂不有毒?” 可出乎意料的,天衢子竟然也耐心向他解释药理。旁人见这位掌院随和,便也颇多问题。天衢子有问必答,有答必细致入微。 一时之间,炼丹药如同医修学堂。 融天山,木狂阳正睡着,突觉房中有异。她素来警觉,立刻伸手去握长刀,却不料握了个空!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面前一张脸,竟然格外熟悉——付醇风。 木狂阳尚且来不及反应,付醇风手握她的乾坤日月刀,冲着她的头颅一刀斩下!木狂阳猛地偏头躲过,床铺却是轰然一声,应声而塌。付醇风仍然是双目呆滞,嘴里念念有敌:“杀木狂阳……” 木狂阳几乎是跳将起来,也不跟付醇风交手——傻子才跟他交手呢。 她二话不说,调头就往医宗跑。 于是一大清早,所有弟子都见刀宗掌院拔腿狂奔,付大长老在其身后狂追,一座炮台在奔跑中上下点头。 ……算了……算了,保命就得,要啥脸。 木狂阳像疯狗一样蹿进医宗,不顾医宗弟子阻拦,直奔君迁子卧房而去,并一头撞破了君迁子掌院的窗户。 君迁子几乎是立刻披衣而起,尚来不及反应,就见付醇风当头一刀斩来。医宗法阵不比刀宗,能令他横行无阻。法阵被催动,付醇风被陷在阵中,但却是全无防御,任由利箭横来,只顾追杀木狂阳。 木狂阳没有办法,又只能回身去救。 一边救还一边喊:“君迁子!快帮忙叫醒他啊!” 君迁子掌院简直了,只得打开医箱,又取出一粒混元丹,一脸痛心地道:“混元丹十年才能得一炉,一炉仅九粒,你们就不能心疼心疼我……” 然而抱怨归抱怨,眼下却是无法,只得取出丹药。木狂阳对付醇风已经心里有底了,这时候打飞他手中的乾坤日月刀,飞扑上去,不顾他挣扎,将他压倒在地。 眼看着她又要下手掰折自家师尊的手脚,君迁子赶紧道:“不必,有我在侧,你掰折他手干什么?跟他有仇啊!按住就好!” 医宗弟子尽皆上前,一阵兵荒马乱,却总算是将付醇风按了个结结实实。 君迁子把混元丹喂给他,此丹毕竟高效,不一会儿,付醇风已经睁开眼睛。入目第一眼,便看见死死压在自己身上的木狂阳。付大长老只觉得老脸通红:“我……又发病了?” 木狂阳这才松开他:“师尊啊,我现在睡觉都得睁着一只眼睛,您这实在是太吓人了。等我伤好我他妈一定要杀到天魔圣殿,弄死赢墀!” 付醇风这才看见她胸口已然塌陷下去。他吃了一惊,忙伸手去摸,木狂阳顿时面色古怪:“师尊……师尊?!我说,虽然塌了,但好歹还是胸,你这样伸手就摸,不太好吧?” 付醇风猛缩回手,连脖子都已红透,瞪她一眼道:“还不快起来!” 木狂阳哦了一声,这才自他身上下来。付醇风回身跟君迁子说话,以掩饰自己的尴尬:“我这病症,当真没治了不成?” 君迁子还没说话,木狂阳已经道:“师尊何必这般说。只要给予一定时间,哪有君迁子掌院治不了的病?” 君迁子重新替木狂阳接骨换药,眼见她伤势好得慢,不得已又将混元丹喂了她一粒:“少激我。这本就不是病,解术我并不擅长。你等恐怕只能找天衢子帮忙。” 付醇风倒是并不意外,君迁子是不个靠谱的,他迟迟不下手医治,必是尚无把握。他说:“可我总不能动不动便追杀狂阳。若暂时无法医治,请囚我于禁室,以免出现意外。” 先行囚禁起来,倒是个好办法。 君迁子刚要答话,却不料木狂阳先开口了:“囚什么囚?一把年纪的还出来逞英雄。我自小心一点便是了,你要能杀了我,刀宗掌院便早该换人来坐。” 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师尊了。君迁子都懒得看这一对师徒,快速替木狂阳接好胸骨,有混元丹护体,也不需要再服什么药,他挥挥手,把一大早便闹得鸡飞狗跳的二人赶出了医宗。 回到刀宗,木狂阳是真的没有睡好,这时候还在打哈欠。 付醇风难免心疼,说:“你再睡一阵,为师去趟苦竹林。” 木狂阳挥挥手:“去吧去吧,不过说真的,师尊您犯病之时要是能改杀天衢子就好了。要不您这几日多念念他的道号,指不定目标就真换了呢?” 付醇风白了她一眼,压根懒得理她,径直去往苦竹林。 苦竹林,天衢子坐在案前,他双手伤势已然痊愈,正在翻阅古书。付醇风这病势来得古怪,大家都在想办法。但是解术一事,医宗并不擅长,他也只得各方留意。 然而今天,他显然有些心不在焉。 付醇风说:“你先找个什么东西,把我绑起来。” 天衢子余光一瞟,看见他狰狞丑态,心中暗叹——这刀宗大长老也是造孽。他自墟鼎拿出一条细细的银链,自付醇风脖子缠绕至肩臂。银链光芒一现,顿时陷入肉中。 付醇风说:“是封印灵力的法宝?” 天衢子说:“只是不能以灵力施以攻击术法,于自身修炼无阻。” 付醇风心下略安,此举既不耽误修行,也能让他发病时不能再使用术法。木狂阳总不至于被一个不能使用术法的凡人给伤到吧? 天衢子说:“此事我与君迁子都还在想办法,大长老且回吧。” 他今日神情格外清冷,付醇风心中不解,然而天衢子同他并不亲近,总不好多问。他带着疑惑出了苦竹林,刚回到刀宗,便听见有弟子前来传报:“魔尊赢墀承诺以一万魔傀向画城交换奚掌院化身。画城傀首应允了。” 九渊仙宗顿时上下震怒! 这画城,简直是不将整个九渊仙宗放在眼里! 而此时,向家堡。 堡主向销戈正在潜心打造心的圣剑。这老头脾气古怪,此时又正是需要全神贯注之时,谁敢打扰?连他儿子向盲都恨不得远远躲开。 向销戈几乎挖空了整座后山为剑炉,以熔岩为碳火,此刻正在汗流浃背地研究风箱鼓风。突然背后响起脚步声——这个时候,谁敢打扰他?! 向销戈猛地回身,身后果有一人。是个女人。向销戈一脸暴怒僵在脸上,面前这个人他从未见过,衣饰面貌皆陌生得很。却偏偏不知是哪里,有一种说不出的亲近熟悉。 他打量了半天,皱眉道:“你是谁?!” 顼婳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袍,缓步而来时,身上甜香四溢。她轻笑:“好久不见了,父亲。” 向销戈连整张脸都皱起来,他这一生,只有向盲这一个儿子,几时有过女儿? 他张了张嘴,正要说话,顼婳却已经淡笑道:“看来岁月漫漫,父亲已经连我都已不再记得。” 向销戈脑海如一阵电闪雷鸣,他后退一步,双唇颤动:“你……你是……不、这不可能……”他步步后退,“不可能。” 顼婳浅笑:“怎么不可能呢,父亲。” 这一声父亲,叫得向销戈毛骨悚然。顼婳却缓缓走到剑庐前,轻声道:“实不相瞒,这次本座前来,是有求于您呢。” 向销戈身体轻颤,连一向稳健的手也握不住手中羊皮图卷:“你……来此何事?” 顼婳慢慢将手搭在他肩上,说:“也没什么大事,只不过女儿在人间混得憋屈,受了贼人欺负。希望父亲为女儿铸一柄兵器,以拒敌寇。” 向销戈说:“你本应镇守天河弱水,为何脱逃?!” 顼婳轻笑着凑近他,在他耳边说:“因为女儿想念父亲,想念人间啊。” 向销戈几乎是颤抖着推开她:“你可知违背天道,你将成魔?!” 顼婳笑意更盛,邪魅妖冶:“我当然知道啊,父亲。” 作者有话要说:  大反派开始露头了。 51、白昼冗长 第五十一章:白昼冗长 向销戈, 时年三千四百余岁,整个玄门除了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之外,便属他最为年长。 如今早已被尊为器圣的他,几时有过这般慌乱的时候?! 可是由不得他不慌乱,只有他知道发生了什么——当初自己亲手所铸的圣剑,成了魔。他说:“上古大阵精密无比,九渊仙宗又年年皆有加固,你是如何出来的?!还有……你身上,又怎么会是魔傀的血脉?” 到底是老谋深算,他一边问话, 一边却是悄悄将手伸向袖中的法宝。那法宝乃是九渊仙宗器宗掌院九盏灯敬奉给他的宝物。 不受任何灵力影响,可以直接联络九渊仙宗。 可是他手刚一触及,顼婳便笑着道:“我劝父亲不要妄动。”她手指轻轻抚弄向销戈的白发, 说, “父亲的身躯,换过很多次了吧?三千多年,再如何修为高深,肉体也不可能坚持下来吧?” 向销戈不管不顾, 仍然想要催动袖中法宝, 然她却又轻描淡写地道:“不知道向盲的身躯若是毁了,父亲是不是也能替他重铸呢?” 向销戈不敢乱动了,他耗费千年心血,铸就一柄圣剑,成就了自己器圣之名。但是却也错过了最适宜生育的年龄。原以为就此绝后, 他也绝了这念想。 却不料历经数次改造的身体,竟然在最后诞下了子嗣。 老来得子,岂有不珍惜的道理? 顼婳坐到他身边,说:“这个弟弟,父亲想必得来不易。他应该是父亲最珍贵的东西了吧?” 向销戈转头看她,两千余年之后,他第一次如此仔细地打量顼婳。他说:“吾最珍贵之物,并不是他。” 顼婳说:“哦?还有别的?我想不出来。” 当然想不出来啊,天外陨铁,坚硬得连向家堡的熔岩都无法冶炼。哪识巨匠之心?!向销戈问:“你把向盲怎么了?” 顼婳说:“向盲会怎样,父亲不应问我,而是应该问您自己呀。” 向销戈缓缓将手中传声法宝放在打铁台上。顼婳素手拾起,随手扔进了剑庐里,然后道:“这就对了。我的兵器要得急,父亲能不能怜惜女儿,加急做出来呀?” 向销戈说:“剑庐在炼着剑,你也看见了。” 顼婳当然看见了,她拿过向销戈方才在看的羊皮图卷,说:“父亲在铸造新的圣剑啊,真是辛苦。” 向销戈说:“你知道就最好。弱水河口一旦崩溃,人间俱毁。此事必须优先,不能耽搁。” 顼婳说:“是挺着急,不过可惜,没有用的。”向销戈一愣,问:“什么?” 剑炉熔岩沸腾,热气惊人。顼婳说:“弱水河口的事,没有女儿目前的事急切。父亲还是先搁一边吧。” 向销戈说:“十万大山的法阵已经频频波动,河口崩溃已近在眼前,你怎可妄为至此?” 顼婳说:“父亲应该知道,我今日前来,不是同您商量的。” 向销戈一把雪白的胡须气得直抖:“你是在威胁我?!” 顼婳轻笑,说:“父亲比起当年,真是可爱了许多。十天之内,我要一柄可以对战定尘寰的法器。适合阵修使用,当然了,女儿爱美,父亲一向知道。而法宝这些东西,是要常握在手中的,自然还是美貌更好。” 顼婳爱美,向销戈当然知道,他炼一把剑,耗费千余年。那几乎是他整个问道的生涯。那剑的性情、爱憎,他烂熟于心。两千年未曾忘记。 他说:“不可能!定尘寰铸剑耗时六百年,短短十日,我如何可能铸出一把这样的法宝?!” 顼婳声音突然加重:“不可能就想办法让它变得可能!我不管父亲去哪里寻找材料,反正十日之后,如若不见合意兵器,吾将屠尽向家堡上上下下,鸡犬不留!” 向销戈无力,但他还有一丝希望:“你的真身呢?”如果她的真身毁了,或者被封印,那么她的元神或者不至于太强大,集九渊之力,总可以消灭。 顼婳哪能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她唇角微扬,皓齿如贝:“父亲不会想见到的。” 向销戈绝望。 顼婳拍拍他的肩,又柔声道:“女儿的事,劳烦父亲了。今日前来寻父,实在冒昧,也不希望他人知晓,还望父亲保密。”她向向销戈一躬身,“十天后女儿再来。” 说完,一转身,离开了向家堡。 向销戈瘫倒在打铁台旁边,好半天,他站起身来,步出剑庐。剑庐周围全是废弃的宝剑,其中哪怕任何一柄,也足以令一般玄门中人相争相夺。 只有在向家堡,这些全是废品。 向销戈经过一地剑冢,冷汗湿透了衣衫,哪怕是经巧手巨匠改造过的身体,也渐觉力不从心。他问下人:“少堡主呢?叫他来。” 向盲是向销戈老来所得,如今年纪也还小,不过十七岁。 他走到父亲身边,跪下行礼:“爹,您叫我?!” 九渊仙宗外门弟子的课程并不多,他还有时间偶尔回家探望父亲。向销戈说:“走,随父亲上融天山。” 向盲一脸不解:“斋心岩今天没课,爹,您怎么了?” 然而向销戈不说话,只是领着他出了门。 融天山,九渊仙宗。 向销戈上山,没人敢拦。他带着向盲,径自进了医宗。堂堂器圣,德高望的,九脉掌院没人会怠慢。君迁子亲自迎出来:“向老。您亲自过来,可是圣剑铸造有问题?!” 他连融天山的银蟾玉花宴都不亲自参加的,平时拿材料也只是派人招呼一声的事儿。这时候突然前来,确实让人摸不透来意。 向销戈在正厅入座,又喝了半茶盏。几次想开口,却都把话咽了回去。 君迁子几时看过这老爷子如此欲言又止?他皱皱眉头,心中也是猜到事情严重。正要再问,却听得向销戈说:“还请君迁子为犬子把脉。” 向盲一脸莫名其妙:“爹?孩子身体无恙,何必特意前来,还劳动君掌院?” 向销戈并不解释,只是道:“过去。” 向盲只得过去,君迁子为他把了半天脉,眉头紧皱。向盲开始有点不安了,怎么看君迁子的神情,自己真的有病一样。 又过了一天,君迁子慢慢松开他的脉门,说:“向老,向盲身体并无大碍,但是虚影之中,有一道剑痕。” 向销戈端坐不动,向盲吃惊道:“君掌院,虚影之中有剑痕是什么意思?” 君迁子说:“有人将一道剑气藏在你的影子里。一旦剑气妄动,立时危及你性命。” 向盲目瞪口呆:“不可能,为何我没有一点感觉?!” 然而话音刚刚落地,向销戈已经替他解惑:“那是因为,这道剑气的主人高明无比。以你的修为,根本无从察觉。”所以,这道剑气也一定难解得很。 君迁子说:“我命人去请秋掌院。秋结意乃是剑宗掌院,解一道剑气,应不至为难。” 然而他刚要吩咐座下弟子,向销戈却突然道:“不必了。”他站起身来,说:“今日之事劳烦君掌院。小儿情况老夫已经明了。还请君掌院代为保密。” 君迁子意外:“为病人保守秘密,乃医者本分。但向老实在应该请来秋掌院问问。能将剑气藏于人的虚影之中,而人本身毫无察觉,这种修为已经十分可怕。若是向老敌人,九渊仙宗必然与向家堡同仇敌慨。” 向销戈摇头:“感谢君掌院好意,但眼下不必。老夫告辞。” 他领着向盲出了融天山,向盲仍一脸茫然:“父亲,发生了什么事?” 向销戈摇摇头,找秋结意有什么用?数万年的天外陨铁,千余铸造,法阵加持,多少年弱水河流的冲刷浸泡。她这一道剑气,谁能化解? 这不仅是为了要挟他,也是为了让他知道——她真身尚在,而且十分完好。 圣剑的脾气、禀性,他心知肚明。若是将此事传与九渊仙宗知道,只怕向家堡上上下下,当真会血流成河。他心事沉重,步履难免缓慢蹒跚。 向盲发现了,忙扶着他,问:“父亲,到底怎么了?” 向销戈摇摇头,说:“斋心岩去罢,这几天没事就不要回向家堡了。” 向盲大惑不解:“父亲!我是您的儿子,您有什么事,总应该让儿子知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强敌前来寻仇了?” 然而向销戈却只是摇头,半晌道:“并非强敌。吾儿不必担忧。”心下沉重,不由又喃喃说了一句,“不必担忧。” 魔族,天魔圣殿。 赢墀要求十二族交出所有魔傀。十二族长皆强烈反对。 二族长道:“魔尊可知一万魔傀是多少灵石与法宝交换所得?!全部交出,谁来弥补魔族损失?!” 其他族长也附和道:“天衢子一个化身,虽然珍贵,但是那也只是对他自己有用。我等交易过来,有何益处?!”此话一出,立刻便有人想到前些日子,融天山的传闻——八月十五之夜,魔尊冒险摸上融天山,向天衢子求爱。天衢子与他约战百鬼岭。 六族长怒道:“魔尊不能为了一己私情,枉顾整个魔族的利益!当务之急,赎回大族长才是正事!” 赢墀目光看过去,总算压下了诸人的议论纷纷。他说:“大族长身在九渊仙宗,若是现在去赎,必然代价巨大。而本尊有一根引线,埋在融天山上,要不了多久,他们自会遣人来谈。如果魔傀看似与玄门交恶,但是傀首顼婳和天衢子有私情,这对魔族,才是真正不利之处。” 他话音刚落,便有人问:“到底是顼婳和天衢子有私情,还是魔尊对天衢子有私情?!” 赢墀表情冰裂。 另有大族长厉空枭代理议事的族人道:“魔尊拖延不赎大族长,其心实在可疑。再加上八月十五融天山一战的传言,请恕我等不得不另作猜想!” 赢墀心中厌烦,这群老东西,就像一群秃鹫。魔族同玄门不同,玄门首领推能者居之,魔族魔尊乃是赢家世袭。他父母去世得早,底下族长一遇到点事,难免倚老卖老,不服管束。 赢墀沉声道:“画城在玄门和魔族之间搅事,妄想搞一个三足鼎力以自保。这颗毒瘤非要拔除不可。一万魔傀必须交付。但是本尊既然在做交易,自然心中有数。” 次日。顼婳来到药坊,天衢子的化身却不在。 她颇为稀奇,问:“他去了何处?” 药师恭敬地答道:“回傀首,奚掌院去了桑林采药。”画城桑林,灵气厚重,林中药材也长得极好。上次天衢子与顼婳夜游,已然有所留意。 顼婳觉得好笑,这个人,还真是自给自足。 她信步来到桑林,只见碧色延绵数十里,居高临下而望,见一人正在桑下,用药镰刨一株地黄。药篓放在一边,里面药草已经整整齐齐地码了半篓。 他竹青色衣袍纤尘不染,这般蹲在地上,露出一截刺绣精美的里衣。自有一种淡泊闲适,自在逍遥。顼婳行过去,说:“奚掌院亲自出来采药,可是药坊供应不足?” 天衢子这才抬头,道:“有劳傀首费心,画城草药丰富,天衢子可以自行采得。若有需要,再请傀首赐予不迟。” 说话间,顼婳已经行至他面前,他近两日于药坊待久了,整个人身上都有一种微微的清苦之气。如同世居桃源的清高隐士。顼婳莫名心动,伸手轻触他的脸,说:“想是本座待客不周,奚掌院近日消瘦了。” 她今日难得穿了常服,没有傀首服饰那般繁复华美,也不似那般冰冷高贵,衣裙雪白轻薄,反而显得温婉柔软。天衢子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她没有缩回,于是他也没有松手。 二人屏息对视,天衢子喉节微动,终是缓缓移开目光。没有小恶魔或者神魔之息在,二人总是容易尴尬冷场。 顼婳一点指尖被他握在手心里,只觉得他掌中温度滚烫无比,她也微微红了脸,说:“奚掌院手心很烫呢。” 天衢子下意识想要松开她的手,然而她发间馨香入鼻,甜香四溢。他握得更加用力。顼婳试着往回抽了抽,见他不放,索性也就罢了。 桑林的风温柔而多情,撩起她的发梢,吹打在他脸颊,带起微微的刺痒。他声音沙哑:“傀首身上……有其他气息。” 当然有其他气息,向家堡久铸兵器,堡中剑庐更不知冶炼了多少神兵利器。她出入一趟,怎么可能毫不沾染? 她微微凑近一点,只觉得心中略痒,却不好明言,只是道:“那么奚掌院闻一闻,是何气息呢?” 她凑得那么近,天衢子只觉得她的呼吸扑面而来,热气翻涌,哪里还能思考其他?心摇神曳,他说:“天光正盛,傀首不要玩笑。” 顼婳也明白,而且桑林人多眼杂,她轻声说:“若奚掌院身体允许……本座夜间来寻奚掌院?” 美人耳语,内容暧昧,哪由得人拒绝?奚掌院色授魂与,亦面色微红,道:“可。” 顼婳由着他采药,自己返回星辰海。太史长令虽然对她颇为不满,却还是正在盘算着如何安置即将迎回的一万魔傀。这就是顼婳留下他的原因,他虽然令人厌恶,但管理画城这些琐碎之事,倒还处理得来。 顼婳并不在这些事情上费心,自己去查看了小恶魔的练功进度。小恶魔一放进来就跟野狗一样,顼婳只得令他闭关静修。神魔之息也丢给他了,毕竟年纪小,有个东西陪着聊天也是好的。 顼婳站在静室之外,耳听两个小东西在里面斗嘴,神思却飘飘浮浮,不在此地——怎么天还不黑呢?前几日,是顾及天衢子身体,并未多想。然而有些事情,一旦动了念头,便如野草疯长。 这个白昼,未免太过冗长。 天衢子采了药回来,也意外发觉天色尚早。他将草药分门别类,奚云清正在为他照看丹药。见他回来,倒是高兴:“师尊,我煮了药膳,补血益气的,您吃些吧。” 天衢子倒是并未拒绝,当真吃了两大碗。 一看时辰,却也不过午时不到。 融天山,木狂阳刚给自己换完药,房门突然一声响。她哀叹一声——又来了! 果然,就算被封印了灵力,付醇风仍是一脚踹开了门,嘴里念念叨叨:“杀木狂阳。” 木狂阳简直了,头痛欲裂,头大如斗。心中直把赢墀骂了千万遍,连带魔族赢氏上下五千年列祖列宗,全给问候了一遍。好在付醇风现在战斗力弱,木狂阳躲过他的拳脚——天衢子法宝禁锢,他连本命法宝都召不出来了。 但刀修宗师不是盖的,脚拳功夫也还不错。木狂阳又不想伤他,几番躲闪之后,终是擒住了他。 总不能每次一发病就喂混元丹吧,那丹药连掌院平时都只能是保命时才用。万般无奈,她只得顺手抽了自己衣带,把付醇风给捆了。 怜香惜玉木掌院是不会的,连捆法也简单粗暴——就四蹄倒攒,正是民间捆猪的方法一般无二。付醇风还在碎碎念,仍是一口一个杀木狂阳。 木狂阳顺手把他扔在自己榻上,真是一个头两个大。 她倒在付醇风身边,想要睡个午觉,谁知道刚闭上眼睛,付醇风猛地蹭过来,张嘴一咬——竟然咬住了她的耳朵!! “啊——痛痛痛痛!!”木掌院一把掰住他的嘴,抢出自己的耳朵。该死的赢墀!!她嘴里怒骂,看也没看,随手扯了自己的小衣,反正四下无人,顺手便塞付醇风嘴里了。 世界清净。木掌院很满意,将耳朵上的血迹擦干,顺便上了药,倒头便睡。 然而刚略有些迷迷糊糊,她突觉身上一沉,睁眼一看,只见付醇风被塞了小衣的嘴仍然在她身上拱来拱去,哼哼唧唧,翻来覆去,仍然含糊念叨那一句——杀木狂阳。 木狂阳一脚把他抖下床去——知道的明白你是要杀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吃奶呢。 付醇风神识清醒之后,气得简直是要发抖:“唔唔!!”孽徒,有你这么捆师父的吗?!不去捆猪埋没你了是吧?! 然而木狂阳睡得正香,哪里理他。付醇风用力呸了几下,终于吐出了嘴里之物,然而仔细一看,付大长老气得差点中风——你往我嘴里塞的什么?你怎么不干脆塞自己袜子呢?! 混账!混账啊!我当初怎么不收条狗为徒!! 画城,奚掌院正在炼丹。药师们早早便已在丹房里等着他,此时见他进来,纷纷站起身来行礼。奚掌院回礼,随后在丹炉面前坐下来,开始随口细述丹道,任由药师们记录。 他像个严格却和蔼的私塾先生,事无巨细,均详细阐述。 只是目光不时望望窗外。天光正盛,朱阳虽然威力减弱,却没有一点沉落的意思。 天怎么还不黑呢?这个白昼,真是冗长啊。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们多留几个小爪印可好? 渣一努力地刨呀刨…… 52、争分夺秒(加更) 第五十二章:争分夺秒 向家堡。 堡主向销戈坐在剑庐前, 皱眉不语。十日之内,要想打造出一件能与定尘寰媲美的法宝,这是不可能的。就算他被尊为器圣,也不可能。 他低目沉思,半晌,却突然有弟子在外禀道:“堡主,阴阳院奚掌院求见。” 向销戈一愣,立刻道:“请入剑庐。” 半晌,果然见天衢子大步行来。向销戈迎上去,问:“奚掌院光临向家堡, 是有何要事?” 天衢子四下打量了一番,尽管剑庐多神兵,戾气厚重, 但那一丝魔傀的甜香, 却十分顽固。他说:“今日,有人来找向老求铸兵器了?” 向销戈浑身剧震,抬头看向天衢子。天衢子颇为意外:“向老不愿旁人得知,为何?” 见他似乎并不知情, 向销戈只有含糊道:“来人并非玄门势力, 奚掌院如何得知?” 天衢子说:“在下化身,如今还在画城。” 向销戈这才松了一口气,说:“正是画城傀首曾经来过。” 天衢子犹豫半晌,终于还是问:“兵器催要得急?” 向销戈叹气:“可不是吗?要求向家堡全力赶工,十日之后来取。如此短暂的时间, 怎么足够打造一柄她用的法宝?” 天衢子说:“向老对傀首实力,似乎十分了解。” 向销戈那也是成了精的人物,闻言神情不变,只是叹气道:“画城曾经派人来找向某,找造过一件法宝。虽然当时未能得见傀首,但对其实力,却还是心中了然的。” 天衢子自墟鼎中拿出一件法宝,向销戈只觉剑庐风起。他凝目看去,顿时容色一肃,快步上前:“这是……” 天衢子说:“赦世莲灯,当初傀首于画城之下决战赢墀,战亡之后,莲灯亦已损毁。在下有幸拾得其碎片,经过多年拼凑修补,勉强恢复其形貌。但威力实在与当初不可同日而语。今日献给向老,班门弄斧,还请向老莫要耻笑。” 向销戈伸手接过莲灯,细看其技艺,连声道:“奚掌院何必过谦,如今有此物,十日之内,老夫说不定能完成画城之托了。” 天衢子施礼,突然又问了一句:“傀首可曾提起,为何催要如此急切吗?” 向销戈心中大石落地,至少满门免却性命之忧,此时根本顾不上揣测他话中之意,道:“并未提及。傀首并不是喜欢与人交心之人。” 天衢子微微点头,但是心中却有一点隐秘期许——十日之后,大抵是赢墀用一万魔傀交换他化身之期。 顼婳为何如此急切地催要法宝?!他这样的千年老狐狸,今日桑林一遇,初嗅到她身上剑庐戾气,便已猜到几分。心中一时欢喜,又怎能抗拒她若有若无的亲近?! 天色好不容易暗了下来,顼婳换了轻薄柔软的常服,避人耳目出了星辰海。 药坊弟子们已经下学了,丹炉房里只有奚云清还在守着炉火。顼婳进了院子,天衢子当然察觉了,立刻道:“云清,天色已晚,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 奚云清认真地扇着炉火,头也没回地答:“回师尊,徒儿不累,徒儿会一直守着炉火,到这炉丹炼成为止。” 顼婳当然听见了——我谢谢你啊,你可真是孝顺。 可星辰海侍从来往,其他地方也并不安全。如今二人立场相对,若是让其他人撞见傀首与阴阳院掌院私通,无论是于她还是于天衢子,只怕都极为不利。 只有这药坊还算是个好地方,炼丹是严肃紧要之事,炼丹房更是不得丹主吩咐不会有人擅入。 奚云清在,顼婳当着小辈,到底面皮薄,也不好进来。只是站在外面阴影里,不说话,也不动。 天衢子又等了一阵,终于再度催促:“云清,没你什么事了,下去吧。”养个徒弟没眼色,也是极为痛苦之事啊。 奚云清说:“我说了我不困,师尊,你要困倦,就先去睡吧。弟子替您守着丹炉,可放一百二十个心。” 天衢子:“……”他想了想,终于严肃道:“今日师尊另有要事,你不便在场。退下吧,回星辰海。” 奚云清莫名其妙:“师尊您在这里有何要事?弟子留下来可以帮您啊。” 我谢谢你啊,不需要!! 天衢子轻咳一声,说:“不必。听话。” 奚云清这才狐疑地起身,又四下看了看。以她的修为,顼婳要避着她,她怎么可能发现得了?自然是一无所获了。她还有些不放心,但师尊命令,也没法违背。半晌道:“徒儿就在药坊下人坊歇下,师尊有事请立刻传召徒儿。” 你可歇着吧,今晚是不会有什么事需要你了。顼婳无语,半晌,天衢子总算是打发走了他的乖徒弟,顼婳这才如一道影子似的,飘然入内。 天衢子关上炼丹房的门,防护法阵自动生效。 顼婳站在门边,炼丹房后面有个休憩的小榻,仅供丹主偶尔小憇。甚至可说简陋。但对于一双人来说,这已经全然足够。顼婳轻声问:“奚掌院炼这许多丹药,可是在为交易到魔族而做准备吗?” 她心中多少有些稀奇。其实按理,天衢子听闻自己化身即将被交易,多少应该心中苦涩才是。他却为何淡然至此,毫不介怀? 天衢子心跳如丹炉火焰,玄门修士早已不在意气候温寒。他却突然发现,其实房间里是有点热的。面前顼婳长衣萧萧,甜香被丹火一烤,似乎融化开来,令人心折神怡。 天衢子一想到她是如何急急前往向家堡求铸兵器,心中温软便也如同这香气一般化散开来。他说:“正是。” 顼婳很是稀奇:“奚掌院就没有其他话想要询问本座?!” 奚掌院温和地道:“傀首安排,必然考量周全。天衢子心中无疑。何况天衢子区区一具化身,若当真能为傀首换回一万魔傀,亦是幸甚。” 好像哪里有点不对,顼婳有意道:“奚掌院当真作此想?” 奚掌院轻柔地嗯了一声。顼婳虽然一直以来,并不知真心。但此时此刻,多少还是怜他痴情。想想堂堂一脉堂院,卑微顺从至此,也是令人心软。 她沉默片刻,说:“今夜,已经耽搁了不少时候。” 奚掌院没有抬头,不知何处溢出一丝甘甜,清清亮亮地将心浸透。他说:“本院也以为……时间珍贵,不容浪费。” 作者有话要说:  那还多说什么,争分夺秒吧! 渣一是个乖宝宝不?! 爸爸们能不能点开渣一的作者专栏,把渣一放进你们的竹篮里呢?!=3= 53、作茧自缚 第五十三章:作茧自缚 小小炼丹房里, 炉火烧得极旺。奚掌院灯下看美人,只觉得世间颜色,尽在此间。光线强烈,脸上每一丝表情都无法遮掩,顼婳伸手,缓缓解了他的腰链。 珠链圆润,拿在手里,再想想当初奚云清的话,一时之间,她嘴角再按捺不住, 露了个笑。天衢子为色所惑,声音沙哑:“天衢子服侍傀首更衣。” 顼婳面色微红,顺从地抬起双手。好在今天她衣裙简约, 天衢子轻易为她解了系带。他转身将她外袍整整齐齐的折好。 顼婳猛地自身后揽住他的腰, 在他耳边轻轻叫了声:“玄舟。”声音如刮骨钢刀,奚掌院差点当场交待在这里,脸都绿了,好不容易才调匀自身气息。 炼丹房里春意无边, 药坊的下人房里, 奚云清正在好眠。突然门外响起纷乱脚步声,她明知自己正守着师尊,自然十分警觉,当场一跃而起:“何人擅闯?!” 她跳将出去,却是眉头一皱——外面来的正是祭司神殿的人, 乌泱泱一片,人还不少。为首的正是太史长令。 奚云清不解:“你来干什么?!” 太史长令看见她,冷哼一声:“既然奚掌院高足在此,就请放丹房通禀一声吧。就说大祭司太史长令,听闻奚掌院近几日正在亲自炼丹,并且教化画城药师,特来感谢并求教。” 奚云清气道:“深更半夜,你带着这么多人闯进来向我师尊求教?!” 太史长令一哂:“谁让奚掌院博闻广识,人人景仰呢?” 奚云清没办法,只得前往丹房通禀。太史长令一使眼色,便有祭司将整座丹房都围了起来。 奚云清敲门:“师尊,外面太史长令求见。” 因着对医修的尊敬,更担心打扰结丹,炼丹之时,丹房不得擅闯,乃是各宗门规矩。即便是太史长令明知有异,也只能是带着人在外等候。 天衢子与顼婳初场云雨方歇,正相拥而眠,突然听见奚云清的声音,顼婳懒洋洋地不想动。天衢子皱眉,以顼婳的性格,很难想象她会这般容忍太史长令。他问:“祭司神殿在傀首面前也敢嚣张至此吗?” 顼婳枕着他的手臂,对外面的事不是很愿意搭理,说:“嗯。” 天衢子说:“傀首打算如何应对?” 外面奚云清又说:“师尊,您在里面吗?祭司神殿太史长令说有事向您求教。” 顼婳不耐烦地翻了个身:“让他等。” 天衢子于是沉声道:“求教总须心诚,令他一旁等候。” 他声音字字有力,传到太史长令耳边时,更是身若惊雷。太史长令心中一惊,想不到这天衢子仅是一具化身,也有如此修为。他当然不会在这时候专门来向天衢子求教。只是听闻顼婳今夜私自出了星辰海,而天衢子又在炼丹房里闭门不出。 他有足够理由怀疑二人现在就在这炼丹房内,行苟且之事。 他沉着脸,道:“奚掌院虽然身份尊贵,但如今毕竟作客画城,岂有客人让主人久等的道理?!”说完,他吩咐左右,“既然奚掌院不愿出来,我等便入内相见好了。” 旁边终于有祭司忍不住,小声道:“大祭司,炼丹房的规矩……” 太史长令怒哼一声,毕竟是画城的防护法阵,他三下两下,直接破开。天衢子以为顼婳会勃然大怒,然而意外的是,顼婳却披衣而起,只是嘟囔了一句:“这个人,真是苍蝇一样。” 随后,她在法阵破开的片刻,身影一闪,竟然化入了那条腰链之间——那里面竟然有藏匿身影的阵法。 翡翠色的珠子流光溢彩,天衢子只觉得心中震动——她在画城之中,修为比平日高出许多。 他将腰链握在手中,指腹轻轻摩挲。顼婳本是藏身其间,自然以腰链为身躯,此时被他一摸,顿时整个人都软了。天衢子匆匆整衣,太史长令大步走进来。他笃定顼婳在里面——室内如此浓郁的魔傀香气,若说她不在,谁人肯信?! 然而屋子里偏偏没有。 他巡了两圈,面上不由变了颜色。 天衢子眼看他气势汹汹而来,不由好笑,他在桌边坐下来,自己倒了杯水。任由太史长令把炼丹房翻了个地朝天。他犹自不甘——顼婳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逃离丹房。他说:“把丹炉打开。” 天衢子手里握着腰链珠串,轻揉慢捻,感觉那珠链在自己指腹轻颤,他心中也跟着颤动起来,于是慢慢地猜,哪一部分是她身躯何处所化。 这般一想,竟然心思不稳,连太史长令的无礼冒犯也显得无所谓起来。 旁边的祭司们左右看看,其实并不太敢。毕竟顼婳淫威在前,若说不畏惧,可是不可能的。太史长令看看左右,怒道:“你们聋了?!” 祭司们只得上前,无视正在炼制的丹药,强行开炉。里面当然不可能有顼婳,太史长令面色铁青。天衢子说:“擅闯药坊,私开炼炉,大祭司,这就是画城的规矩?!” 太史长令犹自不甘,顼婳都无语了——我自己会收拾他,你打发他走不就得了? 然奚掌院如今却觉得眼前这位大祭司很顺眼,他以怀中丝帛沾了水,缓慢擦拭手中腰链,说:“大祭司说有事求教,究竟何事?” 太史长令一愣——以天衢子的智力,总不会不知道自己因何而来吧?如今顼婳不知所踪,他得了理,却这么问,倒像是想给他一个台阶下的意思。他赶紧说:“听闻奚掌院正在炼丹,画城医修稀少,本祭司当然想过来看看。” 奚掌院手中珠链粒粒绿光盈盈,肉色饱满,他擦得很爱惜,很专注:“现在大祭司看过了,还亲手毁了这炉丹,又当如何呢?” 那丝帛柔软,然而即使是再柔软,这样轻轻擦拭身躯,亦是搔痒难耐。顼婳几乎忍不住呻,吟出声——混账,让他走啊!! 然奚掌院偏不,他不但不放走太史长令,反而以三句丹道开头,立刻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太史长令乃是大祭司,也是画城医修。但是画城在顼婳任傀首之前,一直便是个弱小族群。这么多年来,虽然战力增强不少,但是医修却只是顼婳从外面带了些零碎功法,进展并不大。 天衢子三句丹道出口,太史长令立刻被吸引了。 顼婳身上的痒似乎渗入了心里,整条珠链都颤颤巍巍地在他手中滚动。然而奚掌院极有耐性,一边以炼丹妙法吸引太史长令静听不去,一边温柔把玩手中每一粒绿珠。 最后甚至将她浸入温水中,轻柔捻弄。 顼婳第一次明白何为作茧自缚。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父上和母上要回四川,渣一送他们去车站。 回来再写第二更,爸爸们晚点来看哈。 54、吞食恶果(加更) 第五十四章:吞食恶果 天衢子有意要留住一个人, 无论是什么修士,都很难抵御。何况是区区一个太史长令? 他对丹道娓娓道来,阴阳院杂家的魅力,在他身上展露无疑。 太史长令只恨自己没有带纸笔,半晌脱了外袍,以炉中碳为笔。他带来的祭司,几时见过自家大祭司这般不顾礼仪?!然而太史长令多年疑惑,今日一一解开,心中激动,哪还顾得上什么仪态? 天衢子握住一粒珠子, 终于感觉整串腰链都颤抖起来。链中丝线甚至扭曲着想要逃离他的指间。他如何允许? 旁边有清理丹药表面浮粉的小刷子,毛柔软细密,他顺手拿过来, 慢慢骚挠。顼婳只觉得痒, 痒到了极点,竟生出一种莫名渴望。她先时还意图闪躲,到后来整串珠子都盘在他手上,蜷缩着发抖。 她对男女之事, 虽觉欢愉, 却并没有过多留恋。先时赢墀的激进偏执,更令她反感不已。然而现在,在自己并不讨厌、甚至还颇有几分亲近的人手中,她只觉得那种痒一直渗进心里。 太史长令当然有注意到天衢子手上的珠串,那明珠粒粒翠□□滴, 鲜亮饱满。而这位奚掌院明显爱惜得紧,连他多看一眼,都会眉头微皱,十分不悦。 太史长令当然不想在此时激怒他——太史太令岁数不小了,如九渊仙宗的长老们一样,面临身败神衰之尴尬局面。而他的修为不可能比得上九渊长老,现在不过九百多岁,已经到了人生暮年。 如果修为不能更上一个台阶,他显然已经余日无多。可是修为要更上一层境界,岂是那般容易的?那需要怎样的契机因缘?! 而今日,他的契机似乎现了一点苗头。如果天衢子可以相助,他再添五百年的寿数,恐怕一点难度没有。 只是身为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不过是化身不慎沦落画城,为什么要相助于他一个魔傀祭司神殿的大祭司呢?! 太史长令心中狐疑不定。 天衢子何许人也?他任阴阳掌掌院数百年,座下弟子内门、外门一共多少人?他只须一眼便已看出太史长令如今的境界修为。 而这个境界修为,再加上他的资质,会因为什么问题而受困,迟迟不能突破境界,他心知肚明。 月渐中天,天衢子突然停止了授课,说:“今夜,你毁了本院一炉丹。” 太史长令一愣,他也是老奸巨滑的人物,明白天衢子这是让自己看到好处之后,要秋后算账了。 但是他抛出的诱饵实在太过香甜,他不得不上勾。他说:“所有药材,我随后着人双倍送来药坊便是。”反正天衢子炼的那炉丹,也不是什么绝世上品。 天衢子却是道:“这样的态度,可并不符合求学之道。” 太史长令眉头微皱,问:“你待如何?” 天衢子爱惜地抚弄手中珠串,说:“接下来的事,恐怕旁人不宜倾听。” 太史长令回身,对身后祭司一挥手,屏退了左右。等到诸人退出,他这才问:“什么事,奚掌院现在可以说了吧?” 天衢子说:“本院座下弟子求学问道,可不是大祭司这般态度。” 太史长令明白他有意刁难了,问:“你待如何?” 天衢子说:“画城规矩,本院并不了解。但是本院座下,弟子入门,三拜九叩、焚香奉茶,拜师之礼可是断断不能缺少的。” 太史长令怒道:“我堂堂画城大祭司,岂能拜你为师?!你别忘了,你如今可是画城阶下之囚!” 天衢子说:“原来如此。那么天衢子恭送大祭司。另,大祭司今日擅闯炼丹房,私开炼炉,药材也不必赔偿了。本院自会向傀首讨要。” “你!”太史长令头顶怒火熊熊燃烧,但是却无可奈何。私擅炼丹房倒是无所谓,顼婳顶多罚他禁足思过,再不济,当面道歉也就完事。 可丹道机缘却是天大的事,凭生可遇不可求。以画城魔傀的微小势力,天衢子这样的名师,他一生有几次机会求得?! 他正心下摇摆不定,但见左右无人,终于一咬牙,下定决心:“我可以拜你为师,但是有条件。” 天衢子微笑,手中珠链的轻颤缠卷,令他心中愉悦。他说:“讲来。” 太史长令道:“你我关系,只于人后。人前我绝不称你为师。” 天衢子轻笑,奚掌院在不受某人美色影响的时候,可是智商绝顶的人物。他说:“可。” 话落,他自墟鼎中取出茶盏,还带了自己惯饮的茶叶。 ——准备得这么周全,你这是到画城养老来了啊!太史长令咬牙,却终是亲自倒了茶,双膝跪地,叩拜奉茶。一句话在喉间百转千回,最后终于一字一顿地说出口:“请师尊……指点迷津。” 天衢子单手接过茶,只往唇边略凑了凑,随即搁到一边:“为师心中有数,你且退下吧。”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明日酉时过来。” 太史长令虽然觉得这师尊拜得十分憋屈,但是一想到自己得了这样大的机缘,心中欣喜却是高过了自尊受辱。他又磕了一个,这才出门,将一众祭司都带了回去。 当了弟子,总算是有礼貌了许多。他出门时也没忘记替天衢子关上炼丹房的门,还顺便又将关闭的防御法阵也一一打开。 他前脚离开,后脚顼婳就自珠链中脱离出来。奚掌院刚要调侃几句画城大祭司的骨节,但见她满面堆霞,气息杂乱,不由收起玩笑之意,慢慢凑过去,唇如点水,轻吻她的鬓角。 顼婳心中的渴盼压过了恼怒,几乎是粗暴地去扯他的衣物。他握住她的手,声音亦沙哑不堪:“今夜还长,傀首不必这般急切。” 夜确实漫长,顼婳死去活来好几遍,心上的痒总算是刹住了。奚掌院亦觉得今夜她主动非常,一时失态,几乎往死里弄她。 二人疯了整整一宿,小小美人榻一片狼藉。丹炉的火焰已经熄了,其实就算太史长令不来,这炉丹也是毁定了。丹气素来讲究清正高洁,他俩这般丹房胡来,丹气能清正才奇了怪了! 眼见天色将明,顼婳将犹不满足的奚掌院踹下去——这等纵欲之徒,还是交易给魔尊赢墀算了吧!然而当奚掌院百般撩拨,再接再厉的时候,她又觉得还是应该留下来享用几天。 …… 太史长令因着拜了个便宜师父,这几日修为还算是突飞猛进。一时之间,喜不自胜,哪里还敢来搅扰天衢子? 他手里掌管着整个画城的农桑之事,好东西还不少。每日里各种桑蚕衣物变着法子往天衢子这里送。只以为这般谄媚之态,外人无从知晓。 但他送也就罢了,还专门挑夜深人静的时候送。连带奚云清这个“师姐”都得了不少好处。 顼婳哪天不看在眼里?只得摇头叹息——这世道,人心都馊了。 太史长令不来打扰,这二人难免放肆了许多。 几日下来,傀首觉得腰痛,枕着他的胸膛,终于忍不住问:“奚掌院化身在此,九渊仙宗为何还不开价来赎?!” 奚掌院面色微红,说:“不敢相瞒傀首,阴阳院供养弟子颇多,一直以来,开支便颇为紧张。实在是无力商谈赎回条件。” 这他妈哄鬼呢?!顼婳再次一脚将他抖下了美人榻。 如此胡混着,十日之期渐渐接近。 向家堡中,向销戈聚集了门下所有弟子,终于做好了赦世莲灯最后的花瓣镶嵌。他提灯在手,正要感叹,突然嗅到一阵桂花香气。他转过头,就看见顼婳站在他身后,满面含笑。 向销戈立刻挥退门下弟子,沉声说:“我希望你进入向堡家,能经由守门弟子通传。” 顼婳丝毫不以为意:“哈,向盲回来,也要经过通传吗?” 向销戈怒道:“那如何一样?他是我的亲生儿子!” 顼婳在他对面坐下来,倒是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茶水:“我由父亲一手铸造,父亲因我被尊为器圣。我带给父亲的荣耀,远超向盲。亲生儿子与心血力作,有何不同?” 向销戈怒道:“至少他对我毫无隐瞒,你这个骗子!” “噫,”顼婳脸上笑容更加明显,“怎么可以这么说?” 向销戈怒道:“你身为陨铁之时便已开灵智,但却一直闭口不言,假作顽铁!哄得整个玄门不惜倾尽天材地宝,为你融铸加持!而你吸收了宝物,获得惊世神力,如今却逃出弱水河口!言而无信之徒,不准称我为父!!” 顼婳笑得连手中茶盏都端不稳:“父亲这么说就过分了啊,从父亲发现我之时开始,我几时说过我未开灵智?玄门是曾倾力加持,但又是否有人问过我是否灵智已开?是否愿意镇守弱水?从始至终,我从未承诺。相反,欺骗玄门的人是您,父亲。” 向销戈须发皆抖,顼婳悠悠道:“是您在圣剑已成,携我渡劫时便发觉我灵智已开。但却从未向玄门提及。于是您成为整个玄门共尊的器圣,而我也确实镇守了弱水河口两千年。您的功名成就,皆与我密不可分。” 向销戈胸膛剧烈起伏,三千年前,向销戈无疑是整个玄门最有天份的铸剑师。只是年岁太轻,总被长辈压制。 心高气傲的铸剑天才从小就知道,要想盖过师长锋芒,只有铸造一把惊世骇俗的圣器。而机会还真的来了。 弱水河口法阵减弱,九渊仙过阴阳院掌院大弟子水空锈前来找他,二人志向大抵相同——两个天资惊世的年轻人,都需要一个天下瞩目的契机,以求更进一步。 于是经过商量,二人竟然共同做出一个决定——向销戈融铸一柄圣剑,水空锈亲自持剑,重新镇压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 年轻人总是目光一切、骄傲轻狂的。两个人共同踏遍九洲,竟然真的寻到一块天外陨铁。向销戈如获至宝,立刻着手炼制。但无论什么样的力量,都无法炼化这块不开口的顽铁。 直到最后,水空锈寻来了不朽神木。月中不朽树作柴,辅以雷火为焰,终于,这顽铁渐渐被炼化。一路当然波折不断,所受冷眼更是数不胜数。 但随着材料齐备,整个玄门都开始意识到,这两个轻狂小子的想法,或许是可能的。 九渊仙宗首先对此事表示了关心,送来了不少珍贵材料。连魔族也送来了神魔之息,用以吸收剑中魔气,以令神剑在弱水河流之中,不被魔气所侵。 而水空锈和向销戈的名字,也渐渐在玄门、魔族中传扬开来。 尤其是那一天,当神剑即将功成之时,天空风云汇聚。玄门大能云集而观,连魔族也越过九殛天网而来。然而水火不容的两派势力没有顾得上交手,大家都盯着向家堡的剑庐。 黑云压在向家堡上,正午的堡中伸手不见五指。不朽神木之焰也熄灭了,只剩下末端一点点未燃尽的木头。 剑庐中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突然一道惊雷猛然炸响,撕破了千重黑云,劈在剑庐之上。 整个玄门和魔族都突然意识到——这把剑,久不出庐,竟是在渡劫!! 惊雷三道,道道撕天裂地。向销戈担心自己千年心血方才凝铸的宝剑,不得不飞身上去。水空锈当然随后,二人扑到剑庐前,向家堡已经在雷声中化为废墟。四处都是火与烟。向销戈在第四重惊雷滚滚而来时,一把握住了庐中剑柄。 然而那一瞬间,一重心法出现在他脑海,他几乎下意识举剑一横,心法一出,竟然挡住了这一重雷劫! 那一瞬间,他心中突然有一种近乎惊恐的想法——这剑,或者说这块天外陨铁,是有神智的!! 如果说在这之前,大家发现这一点,那还可以挽救——只要抹去它的神识,让他变回一块万世难觅的稀有材料便可。但是现在,经过各种法宝加持、不朽之木燃火炼化的它,甫一出庐,立刻引动天雷之劫的它,还能消灭吗? 无论能或不能,那也铁定将是一场恶战。 以它如今神识之强大,若是将之毁去,则剑也不存。 而他与水空锈耗时千余年,毕生心血皆在其中,如今眼看大功将成,难道又要前功尽弃不可?若当真如此,师门乃至整个玄门、魔族,又将如何看待他和水空锈? 再说,他现在手握此剑,而天空雷劫未停。 他受此剑指引,生生与其一共挨过了九道雷劫。玄门与魔族尽皆惊叹,当场共尊其为器圣。千年心血,一朝功成,要就此毁去不成?! 他选择了沉默。 随后,水空锈更是亲自持剑入到远古法阵中,以此剑作阵魂,插,在阵心。摇摇欲坠的法阵重新趋于稳定,一场浩劫就此化解。 此剑被尊为圣剑,水空锈更是立刻被指定为九渊仙宗下一任宗主。 少年功成名就,一时之间,忘记了隐患。 两千年后,隐患坐在向销戈面前,谈笑饮茶。而当年意气凌云的两个少年,注定要自行吞食恶果。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二更,嗷嗷嗷,渣一是勤劳的小蜜蜂~~~~ 我在作者专栏开个下本书的文案预收藏,大家会反感不? 你们要介意我就不放了。 55、赦世莲灯 第五十五章:赦世莲灯 向家堡。 向销戈知道, 这是自己种下的因果。两千多年,时间悄然无声,擦肩而过。他又铸造了法宝无数。然而那些心血成果,有许多他都已不再记得。 只有这柄剑,带过他尊荣与地位的圣剑,他一直记忆犹新。甚至有时于魂梦之中,仿佛还在熔铸。 他递上赦世莲灯:“拿去吧。”声音疲惫而沙哑。这十日,他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顼婳一直神态悠然,直到看到他递过来的法宝。 赦世莲灯。她接过来,玉色的灯柄握在手中, 熟悉的触感层层涌动。她站起身来,问:“天衢子带回来的?” 这并不难猜,毕竟当初画城之下, 只有天衢子曾在场。向销戈点头道:“嗯。” 顼婳指腹缓缓抚过灯上花瓣, 赦世莲灯再逢旧主,光芒滴流。她点点头,轻声说了句:“很好。” 话落,转身要走, 向销戈忙问:“向盲身上的剑气, 几时与他解开?” “解开?”顼婳好像是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反问:“姐姐赠给弟弟之物,为何解开?” 向销戈怒道:“他与此事毫无关联,无论你想做什么,都冲我来, 先放了他!” 顼婳提着莲灯,心情大好,连眼睛里都是笑意:“这话真是有趣,您是我父亲,我怎么能对您无礼呢?那岂非不孝?!”说完,哼着歌离开了向家堡。 整个向家堡的门人弟子乃至防御法阵,未能察觉其一丝一毫。 这地方,她来去自如。向销戈坐在剑庐前,旧事纠缠他,翻来覆去,如恶梦重现,不肯停歇。 画城,赢墀还在准备魔傀,但是已经有不少族人忍不住,开始四处打听这次交换的一万魔傀中有无自己亲人。魔傀一族总共也没多少人,一万人,那可是很大一部分人口。 大祭司太史长令却没有思考如何安置——他最近往药坊跑得很勤。而成果也是很明显的,所有人都发现了,他的修为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长。 天衢子仅一具化身在此,然而每日里药坊满满当当,全是来自画城各处的医修。 整个祭司神殿的人,谁不明白这是天大的机缘? 人人挤破头往药坊里钻,连农桑之事都懈怠了。好在顼婳没有过问——画城医修甚少,天衢子不知道会在这里待多久,他们多学一点是好事。 十几日下来,画城人人都发现这位奚掌院性情温和,只要不触及他的底线,他基本不会发怒。而他的底线,就是药坊夜间不见客,更不允许任何人闯入。 太史长令也知道这些日子,顼婳夜间大多不在星辰海。她去了哪里,当然没人知道。 可太史长令也顾不上计较这许多——自己个人利益就在眼前,而且如宝藏一般可遇可不求。他忙着挖掘里面的财宝,如何有闲睱顾及其他?! 画城这些年,功法大多靠偷。因着魔傀体质,顼婳想让他们乔装打扮、投入其他门派偷师也做不到——万一暴露体质,岂非得不偿失? 是以除了阵修因有她指点还算强大以外,其他功法,其实十分薄弱。 而医修抢手,资质不错的大多都能投个不错的师门,画城想要培养,极为不易。 天衢子倒好,轻轻松松解决了难题。大家贪他博学,有时候甚至有人暗自向大祭司太史长令建议:“其实一万族人,比及奚掌院之才学,并不是划算的买卖。” 太史长令恼怒,将提议的人狠狠训斥了一顿——这言论,谁敢在族人面前当众提出?那可是他们的至亲好友! 虽然还挺有道理。 顼婳提着赦世莲灯回城,第一件事就是想到药坊走走。 然而及至到了药坊,才发现她根本挤不进去——白日里的药坊,真真是人满为患。最开始前来听课的只有药师,后来祭司神殿全来了。这两日更夸张——其他魔傀突然想起来,这奚掌院可是杂家。除了医修,其他门类的功法,他可也是懂的啊! 一时之间,人人疯涌而至。药坊里挥汗成雨,水泄不通。连奚云清都站到了小院外面。 顼婳:“……” 挤不进去……实在挤不进去。 融天山,器宗和阵宗都在为向家堡铸造新的圣剑而劳心劳力。 可最热闹的却是刀宗无疑。 木狂阳简直抓狂,付醇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突然暴起,将她暴打一顿。虽然灵力被封禁,可是他能找武器啊!有时候九脉掌院正议事呢,他跳起来就发病。 因为没有兵器,他对着木狂阳就是一顿乱捶。面对师尊的捶打,木掌院简直是不胜其烦。他这发病毫无规律可言,想什么时候发作就什么时候发作。 若是关起来吧,木掌院的性格,同她议事能议出什么结果来? 载霜归说:“长此以往,不是办法。” 木狂阳正在被付醇风捶打,他仍是痴痴呆呆地念:“杀木狂阳。” 然而因为不能使用灵力,那点拳脚功夫能对木狂阳造成什么伤害?木狂阳都不想理他,顶着他的乱拳说:“这不废话吗?难道我不知道不是办法?我能不能叛师,另外再拜一个啊?” 其他八脉掌院、三十几位长老都憋着笑。载霜归都不由莞尔。 没人正经地为她想办法,她被捶得不耐烦了,双手握住付醇风的手,将他按在自己怀里。失了灵力的付醇风哪有反抗余地?登时只剩挣扎之力。 一直等到议完事,木狂阳将他拖回刀宗,却又不放心安置在别处。 她左右想想,终于还是把他带回自己房间。上次付醇风对她的“捆猪大法”极为不满,木狂阳无奈,只得将他按在榻上,四肢分开,分别捆在床柱上。 连君迁子进来为付醇风试药的时候,都忍不住摇头——刀宗大长老,真是多灾多难啊! 这次发病时间极长,到了入夜时分,付醇风还是没有苏醒。 木狂阳能有什么办法?也不放心把他单独扔房里——他不能使用灵力,这要随便来个人轻轻松松把他宰了,也是个事儿。 她喃喃念:“古之学者必有师。师者,所以传道受业解惑也……”念了半天,终于弯腰替付醇风脱了鞋袜。这回学乖了,知道拿块干净的手帕塞住他的嘴,免他碎碎念,也免得咬到舌头。 她扯了被子替他盖上,以往这个时候,她是最爱下山喝酒的。现在就算了吧,她摇摇头,摸到付醇风身边躺下。床被他占了大半,她是只能小小地缩在他腰间的空地儿了。 最近真是累,她闭上眼睛,本是小憇,然不知不觉,竟是真的睡了过去。 付醇风醒来的时候,见自己四肢大张被绑在一间床上。先是大吃一惊,随后一低头,就看见依偎着自己睡得正香的木狂阳。 最近他动不动就发病,木狂阳哪怕铜浇铁铸,也是身心俱疲了。天色已晚,室内只有一点零星月光。付醇风心中一点柔软滋生,竟然也没打扰她,连嘴里的手帕也没呸出来,就任由她这么依靠着,慢慢地入了梦。 天衢子和君迁子都尝试了许多方法,然而付醇风身上魔咒却始终未能解开。 而魔族拒不肯以高价赎回大族长厉空枭。九脉掌院当然是抓住机会,在厉空枭面前不时挑拨。厉空枭最近倒是很老实,让吃吃、让喝喝,连人也不骂。 偶尔被九脉掌院冷嘲热讽几句,也只是哼一声,不搭理。这大族长,还挺懂礼貌。 从掌院到长老,大家都觉得怪异。 而厉空枭大族长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不让天衢子单独审问他,任何事都可以商量。所有人都目露探究之色,只有奚掌院本人,平素是真不往他这间囚室来的。 画城。日落西山,药坊里的各路人马终于纷纷散了。 奚云清一整天也没能挤进来,这时候终于能见到自己师尊一面。她忙端了药膳进来:“师尊,您一整天没顾得上吃口东西,快喝点粥吧。”虽然早已辟谷,但是这样毫不间断地授课,是个人也吃不消。 天衢子喝了小半碗粥,指指旁边堆成小山一般的礼盒,说:“拿出去挑一挑,有用得着的便拿去吧。” 奚云清目瞪口呆,答应了一声,来来回回,把各路来客所献的礼物搬到自己的下人房里。 天衢子夜里仍宿在丹房,奚云清其实不是很明白——这几天师尊压根就没炼什么丹药。为什么还整夜宿在炼丹房里呢? 天衢子当然不会为她解惑了——这样夜夜胡来,丹气压根不正,开炉有什么用?不过倒也不可惜,毕竟丹是死物,哪有美人在怀真实…… 顼婳也觉得这未免太荒唐了。 有心不来,然而夜里难以成眠,鬼使神差地,总忍不住往药坊跑。太史长令最近拨了些灵石下来,特地将药坊重新修葺了一番。 如今药坊焕然一新,院子里不知是谁移种了几丛苦竹过来,竟然开始有了一点苦竹林的意思。 马屁精啊。顼婳颇为诧异——自己麾下还有这等精英?! 而最近奚掌院颇受供奉,药坊里自然诸物齐备。无论顼婳多晚前来,这里总是掌灯温酒相候。 外界皆传言,奚掌院喜好美食好酒。于是整日里都有人收罗各色吃食送来。顼婳开始喜欢这儿了,就是这些东西吧……在这里吃完之后,总让人腰痛…… 奚云清觉得很奇怪,她虽然天真,然而却并不愚笨。 师尊在融天山,可是从不好酒的。而且他其实不喜人间烟火,哪里会好美食?可偏偏传言就是如此,而且各色美食他都收下了,炼丹房里也经常有一股莫名酒香。 奚云清觉得很可疑——难道化身和本尊的爱好会有区别? 这天夜里,奚云清被吵起来——这些前来求教的魔傀都知道天衢子的禁忌,不敢夜里扰他。只得劳烦奚云清这个嫡传弟子了。 奚云清收完对方献上的谢礼,却见丹房里还亮着灯。见献礼中有美酒,她烫了一壶,正准备给师尊送去。然侧耳一听,却闻房中有声音。 !!奚云清大吃一惊,那声音竟不是天衢子,而是个女子! 她哪里还敢听下去,忙不迭回了自己房里。 屋中,顼婳轻声问:“没事吧?” 天衢子按她在枕上,唇瓣滚烫,闻言轻轻摇头,声音低而粗重:“亲传弟子,无妨。” 顼婳于是懒得理会了,药坊真是不错,有酒有肉,还有一个可以对饮的人。 唉,就是每次过夜之后,腰痛有点受不了。 作者有话要说:  又饿又困,渣一去睡一觉再写一更吧。 别忘了留下你们的小爪爪~~ 56、决战画城 第五十六章:决战画城 次日, 魔尊赢墀带齐一万魔傀,浩浩荡荡,来到画城之下。 顼婳与天衢子的化身同登城门,居高临下而望。念、嗔、痴三君到齐,也是一脸凝重。一万魔傀不是小数目,说送来就送来,这赢墀葫芦里卖得什么药?! 就算是魔尊,要说动魔族返还所有魔傀,仅交换一个天衢子化身,未免不合常理。 赢墀挥挥手:“傀首, 本尊已凑齐一万魔傀,今日送还,便轮到傀首践诺了。” 顼婳转头, 对念道:“挨个检查, 确定其身份无误,再放入画城。” 念明白此事非同小可,略微点头,带着嗔一并来到城门口。一万魔傀乌泱泱一大片, 香气汇聚, 沁人心脾。天衢子只是看了一眼,便说:“没有问题。” 顼婳转头看他,他说:“他们眼神忐忑惊惧,肤色白皙,而且许多手腕足踝皆有囚痕。不像有诈。” 这就奇怪了。顼婳眼看着魔傀检查无误, 纷纷被放入城中,只得挥挥手,说:“魔尊果然是守信之人,奚掌院化身,本座这便奉上了。” 赢墀当然老远就看见了天衢子的化身跟在顼婳身后,此时连声音里都寒气森森:“来。” 顼婳看了一眼天衢子的化身,小施一礼道:“委屈奚掌院随魔尊走一趟吧。” 天衢子欠身回礼:“本院这便去了。傀首保重。” 他自行下了城门,向城外魔族走去。太史长令都忍不住说了句:“奚掌院……”早知道最初便应同他学艺,何苦耽搁这几日! 天衢子向他微微点头,缓步出了画城。 赢墀冷眼看他走近,到天衢子行至跟前时,他突然一言不发,背后虚邪出鞘!天衢子心下讶然,这个赢墀,他竟然不是意在折辱,而是准备一剑斩杀他再说。 顼婳站得远,这一剑避无可避。天衢子区区一具化身,挡不住他雷霆一击。然而就在瞬间,魔尊赢墀眼看宝剑锋刃即将劈入他的头骨,砍开那个令人生厌的脑壳,突然他双膝一软,竟然是跪倒在他面前!! 八月十五百鬼岭决斗,二人向神魔之契立下的誓言——第三跪。 赢墀身不由己,慢慢拜下去,而此拜未结束,天衢子化身腰间腰链光芒一闪,竟然凭空消失。眨眼之间,竟然又返回画城城楼之上,顼婳身边。 那链子第二颗明珠,乃是传送法阵。顼婳扬声道:“上笔交易已经结束,不知道魔族有没有兴趣做下笔交易呢?” 赢墀受此戏弄,却并未发怒,只是扬声道:“你是下定决心,要同他一起死了?” 顼婳说:“那倒真没有,本座还想好好活着。” 赢墀怒哼一声,站起身来,九殛天网发出一声尖锐的呼啸,压制了整座画城! 顼婳就站在城头,看魔族战士从四面八方涌出。画城如同陷入浓烟雾海,魔息厚重如有实质。天衢子说:“这次,赢墀是动了真怒了。” 顼婳有些牙疼地吸了一口气:“是啊,不知道如果这战败北,本座再嫁他为魔后还来不来得及?” 天衢子:“……”半晌,他回头看顼婳,“我以为你有万全之策。” 顼婳回以一脸莫名其妙:“万全之策?我手里一筐鸡蛋,而魔族是座大山。哪来万全之策?” 天衢子对她真是刮目相看:“傀首既然并无把握,为何不提前与九渊仙宗合作?若早日提出,九渊仙宗可以帮助魔城迁出天魔圣域!” 顼婳一拂袍袖,豪气干云:“未战先逃,不是本座画风。” 天衢子无语,头一次感觉面前人不是那么靠谱:“种族兴亡当前,岂能逞个人意气威风?!” 顼婳哈哈大笑:“富贵险中求嘛。”她扬声道:“魔尊,请了!” 赢墀咬牙切齿,一字一顿,道:“魔族收复画城,城中魔傀,放下兵器,高举双手出城者生。抵抗者,杀!” 魔族是真的动了杀心,顼婳摇头:“哎呀,早知道和他花前月下一番了,这下可好。一点退路没留。” 她摇着头,眼看魔军开始攻城,画城虽有一条灵脉,但无论如何,抵不过魔族全力攻打。而魔傀兵士的战力,对上今日赢墀带来的精锐,铁定不是对手。 别看上次魔族在画城之下死出了一条灵脉,那是因为赢墀一直未下杀令,魔族兵士有些迟疑。今日一战,他可是下定决心了,要么占领画城,要么屠灭画城。 天衢子说:“傀首你……唉,本院立刻聚集九渊同门前来驰援,但……不知是否赶得及。” 顼婳向城下抛出一把血红色的花瓣,说:“如此,画城安危,便全靠奚掌院了。” 天衢子本尊哪里还敢耽搁,立刻紧急联络其他八脉掌院。顼婳一把花瓣撒下,顿时画城之外,满城飘花。她手提赦世莲灯,孤身入阵。 赢墀眼中只有这一个人,哪怕是恨到了极致,却依然渴望。他觉得自己有点可悲。这个人没有心肝的,纵然自己一腔情深意重,也只能徒叹奈何。 他一剑斩碎一片花瓣,道:“天衢子能护你一族平安吗?九渊仙宗可以在你危难之时前来救助吗?顼婳,画城能安稳至今,一直是因为谁,你真的不知吗?你将后悔你的选择!” 顼婳第二把花瓣抛出,整座画城都充斥着一股奇异的香气,她说:“赢墀,我不需要寄托于任何人来护画城平安。本座步步退让至今,已是对你的冒犯最大的宽容。你一直不懂。但是今日,本座要替你擦亮你的狗眼。” 飞花无尽,落在魔兵身上,立刻开始饱饮鲜血。周围惨嚎声起,赢墀祭出灵皇妖封,法阵护住麾下兵士,很快将花瓣绞成数片残红。他说:“本尊有时候真不明白,你这般自信的底气,到底从何而来。”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感谢 撒豆成冰 的深水鱼雷。 翻看评论,觉得爸爸们说起情话来,真是甜得齁人~~~~渣一要用力更新,让大家快乐追文! 57、杀死傀首 第五十七章:杀死傀首 画城战势开端, 但是魔傀战士不堪一击。 天衢子的化身在城头,不时替顼婳修复不朽神木的法阵。但是仅有本尊三成修为的他,面对无数魔兵的破坏,法阵修复也仅仅只能凭经验和技巧聊以应对。 收效甚微。 融天山,九脉掌院当然都已经知道了魔族攻击画城的事。 木狂阳顶着付醇风的捶打问:“现在就能去吗?我想直接干死赢墀。”——没有谁会比现在的她更仇恨赢墀了。 天衢子看一眼载霜归,也十分犹豫。师徒默契,载霜归已经明白他的心思,但还是提了一句:“要突破九殛天网,需要注满魔息。能在这种情况下应付魔兵,恐怕一般弟子皆无能为力。只有九脉掌院亲至。然而九殛天网内作战, 极为危险。万一被困……” 这正是天衢子最大的犹豫所在,如果九脉掌院被困在九殛天网之中,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孤注一掷向来不是他的性格。但是眼下如果不去救援, 画城陷落, 只怕已成定局。载霜归问:“画城有没有承诺,如果我等救援,则同意迁出天魔圣域?” 事情又回到了十八年前的起点。天衢子摇头。 可是画城危在旦夕,只要顼婳一败, 魔族立刻便可长躯直入。那时候城内所有魔傀, 都将被魔族所俘。诸人都十分头大。 救,风险太大。不救,魔族必将俘获所有魔傀。众人正在犹豫,突然,画城震动。 城楼上, 天衢子的化身蓦然回身,连带正欲说话的本尊都变得严肃。诸人当然发现了,玉蓝藻问:“何事?” 天衢子沉声道:“画城有异。” 众人一并问:“什么?”随后,所有人都着急起来,“就没人能架设一面玄光镜吗?!” 当然没有,天衢子的化身虽在,但眼下情况,也不允许啊。 天衢子的化身是真的很想架设玄光镜,因为他看见了了不得的东西! 画城内,因着九殛天网施压,黑云摧城,光线十分黯淡。但是此刻,强光突起,星辰海方向如旭日东升,又如皎月破云! 大地震颤抖动,尘烟涌动如潮。天衢子低头,看见自己站立的画城城墙都出现了裂缝。 这是何物?! 一直在牵制顼婳的赢墀眼中也微微讶然——画城还有未出法宝?!可即使想破脑袋,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何物竟有如此声势?! 正在闭关的小恶魔被打扰,也跑了出来。他本就站在星辰海星线之上,此时抬头一看,顿时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鸡蛋。但也仅仅只看了这一眼,随后眼睛一花,竟是再也看不见。 好在他也聪明,知道自己是被强光刺瞎了眼睛。当下循着记忆退回自己闭关的房间——他相信师尊既然动用此物,一定在他房间里设下了禁制对他进行保护。 他的想法是对的,虽然外面天惊地动,但是星辰海内其实并无任何破损。 他问:“神魔之息,这是什么东西?”小小年纪,竟难得胆魄惊人。这时候不关心自己的眼睛,还在好奇方才光芒万丈之物。 神魔之息儿字形的腿在他肩膀上抖了抖,噤若寒蝉,竟是吓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等到强光撕裂九殛天网,整个画城被照得纤亳毕现。魔尊赢墀和天衢子的化身同时看见那物到底是什么! 是一柄剑! 纵然隔了半座城,它的光芒依旧亮得灼人。没有人敢直视它,每一寸光都是剑的戾气,刺得人浑身伤口。而这还是因为它只顾赶路,无意伤人! 它如光如电,瞬间赶至画城城门处,天衢子经验比小恶魔可丰富得多。当下给自己加了无数重禁制,一看周围魔傀纷纷惨叫躲避,他到底心善,只得道:“退至吾身后!” 茫然失措的魔傀突然想起他,立刻如小鸡般纷纷躲入他身后。天衢子身上禁制勉强抵御了强光,但面前仍明晃晃刺目。他只得匆匆一瞟,只见面前古剑高逾十丈。只见剑身,望不到剑柄。 而此刻,它摧枯拉朽地一路行来,蓦地飞至空中,当空一斩。九殛天网轰隆一声巨响,整个天魔圣域尽皆猛烈摇晃。 画城之上,九殛天网的限制,随着这一斩支离破碎。 天衢子整个人摔倒在城墙上,身边裂缝扩大,无数魔傀掉落其中。但此时亦是顾不得了,他面色凝重——如果说,世间还有一把兵器威力至此,那么他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赢墀也是。 两大势力的核心人物,此时竟然只是眼睁睁地看那庞然大物一般的宝剑横冲直撞。它根本不需要什么功法招式,更不需要法宝灵器。 它只用它的剑锋,切豆腐一般切开了画城墙城。画城的防御法阵仿佛不存在,它破城而出,面前如同毫无阻挡。 可是这时候,它身上剑气便不再无害了! 最靠近画城的魔兵惨叫一声,如同一根被扔进火中的头发,瞬间化成焦灰。这般死法当真快而迅捷,震惊了所有魔族。领兵作战的鬼夜来也早反应过来,此时脸上蒙了避光绫,大声喊:“退!速退!” 但是哪里来得及?谁能比光更快呢? 这剑如烈火入枯草地,瞬间已经烧出一片焦黑。四周皆是飞灰。赢墀猛地祭出灵皇妖封,然后在瞬间几乎用尽全力,启动了传送法阵。 灵皇妖封几乎在一个眨眼间破裂,赢墀与它神魂相系,不由喷出一口血来,但是这比起魔族兵士的生死存亡来说,是小事。 他看一眼咸柠和鬼夜来,终于说:“撤!” 两个人同时会意,连同其他几位魔将一起上前,助他入阵。传送法阵光芒一闪,将大部分魔族全部传走。那剑却犹不甘心,将剩余的几个残兵烧成飞灰,这才恨恨作罢。 顼婳提着莲灯,就站在它面前。 唇边血一点一点滴落,手中莲灯光芒猩红,妖冶如血。妈的,不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就不知道老子这暴脾气。 而此时,远在融天山的天衢子本尊,终于说出了那个震动玄门与魔族的名字:“天河圣剑。” 它从十万大山弱水河口的法阵中消失之后,竟然一直潜伏在画城?! 顼婳知不知情?还是说,这根本就是魔傀暗藏的阴谋? 而此时,像是遥相呼应,远在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亦传来震动! 九渊仙宗大吃一惊,也顾不上画城和魔族之战,纷纷赶往十万大山。 帘逢顶上,万法|轮回塔下陷了足有三尺。典春衣和九盏灯立刻上前查看,而此时,一直转动不休的万法神镜转速更快了。一圈法咒飞舞不休,整个神镜都转得呼呼作响。 天衢子快步来到神镜之前,周围一片冰雪,他伸出右手,食指按在神镜镜面上,竟是以自身灵力平衡躁动不安的法阵。然而片刻之后,一个声音干涩沙哑地道:“天衢子。” 在场所有人都如惊雷加身,天衢子亦是心中震动:“宗主!” 九渊仙宗的宗主水空锈,苏醒了。 九脉掌院第一次神情失态,万法神镜法咒转动终于慢了下来,水空锈的声音通过神镜传递,显得十分虚弱:“吾被困此间,许多年了罢?” 其他掌院皆行至万法神镜前,但都没有答话。天衢子慢慢跪倒在雪地中,道:“回禀宗主,已有五百余载。” 各掌院亦纷纷跪倒,五百一十八年前,神魔之战,九渊仙宗损失巨大。当时九脉掌院大多还只是最受重视的后起之秀。 如今五百年过去,俱已独当一面了。 水空锈轻叹一声,说:“阵中圣剑,已不知所踪。” 仍然没有人说话,水空锈一直以来就最为器重天衢子,这时候由他答话,无疑最好。天衢子恭敬地道:“回宗主,就在方才,天河圣剑出现在画城,并且为魔傀一族逼退了前来攻城的魔族。” 水空锈沉默一阵,似乎在积蓄力量:“找回失落的圣剑,吾或许有望脱出这弱水天河。” 天衢子以额触地,拜了一拜,方道:“谨遵宗主之命。” 水空锈一怔,问:“五百余年,你还未承继宗主之位吗?” 话一出口,其他各宗大长老都有些心虚。这些年如果不是他们从中作梗,天衢子成为宗主,恐怕没有悬念。然而天衢子却是道:“九渊宗主尚在,无人可以僭越。” 水空锈轻叹一声:“你还是这般脾性。”万法神镜又是一阵急转,他似乎在打量跪在雪地里的其他人,片刻之后,才道:“九渊弟子听令!” 顿时所有掌院、长老皆应声道:“弟子在!” 水空锈沉声道:“吾之神识,并不能够支持法阵太久。汝等须团结一心、全力以赴,找回圣剑!” 所有人同时叩拜,齐声道:“谨遵宗主圣令!” 既然圣剑在画城出现,当然事不宜迟。九脉掌院此时再无其他顾忌,纷纷往体内注入魔息。顷刻之间,入了九殛天网,赶往画城。 城下,顼婳以罗帕擦了擦唇边血迹,眼看着画城之中一片狼藉,大多魔傀在大地震动中掉进了龟裂的缝隙里。她一脸无奈,吩咐念、嗔、痴:“救援。” 三君立刻带着魔傀兵士开始援救族人。随后,顼婳身边的圣剑突然拔地而起,天衢子目光微凝,道:“它不能离开!” 顼婳挥挥手:“它愿去哪,谁也拦不住。” 说完,竟是不再管这圣剑行踪,回身赶往星辰海。天衢子没有去追圣剑,只看着它离地而起,周遭草木皆化齑粉。顼婳说得对,至少现在没人能阻拦它。 天衢子跟随顼婳,问:“它是几时潜伏于画城之中?” 顼婳说:“奚掌院这话问得奇怪,它的事,本座如何知晓?您应该直接询问它才是。” 我倒是想问,也得它能答才是!天衢子说:“傀首何必蓄意隐瞒,今日魔族攻城,傀首若不是早知有它相助,如何胸有成竹,丝毫不留退路?!” 顼婳耸耸肩:“就算没有它相助,本座亦是临危不惧、胸有成竹。” 说话间,已经到了星辰海。顼婳当先爬上去,不是前往自己房间,而是去了闭关之所。她刚一推开门,小恶魔已经奔了出来:“师尊!” 他一双手摸索着抱住了天衢子的腿:“我的眼睛看不见了。”然而四下摸索了一阵,他又嘀咕:“您的腿好像变粗了?” 顼婳又好气又好笑,一把将他拎起来,仔细查看他的眼睛。神魔之息几乎是立刻蹲到了天衢子化身的肩头,一段时间没见,没想到再见到他,居然还很亲热。 天衢子把正在乱蹭的神魔之息扯下来,接过顼婳手里的小恶魔。小恶魔双腿蹬了一下,立刻嗅到他身上气息:“奚掌院?!” 他倒机灵,不确定身边是否还有别人的时候,没有直接叫爹。 天衢子应了一声,道:“眼睛无事,稍后炼两炉丹药给你。” 小恶魔立刻开启了马屁模式:“奚掌院您真是英明神武、博闻广识。只有您才配得上我家师尊的风华绝代、仙姿玉容!” 天衢子满腹心事,仍被他逗得一笑,随手将他放在地上,问顼婳:“圣剑将要去向何方,傀首可知晓?!” 顼婳无奈:“奚掌院,本座对什么圣剑之事,一无所知,恐怕要让您失望了。” 她随手把小恶魔提起来,放到自己居处。圣剑显然是从这里出土,但是整个星辰海没有半点损坏。若说布下星辰海法阵的她丝毫不知道圣剑在此,那恐怕是不可能的。 而就在此时,画城之下又有来客——竟然是九脉掌院亲临。 顼婳压根懒得理会,只吩咐了亲卫队长慕云绮一句:“九脉掌院若是想入侵画城,就把奚掌院的化身绑了,吊到城头抵挡一阵。” 奚掌院:“……”谢谢啊,你对本院真是情深意重。 此时的画城,城墙塌陷,城门破败。周围数十里被烧成一片焦土。只有不朽神木仍然华盖成荫,随风招展。 木狂阳一脚踏足其上,还能感觉到其澎湃剑气。她说:“能铸出此剑,向老头真不愧是器圣。” 能令木掌院心服口服的不多。 剑宗掌院秋结意也是吃惊:“此地剑气纵横,”他背后宝剑被激起战意,他伸手安抚:“不世神兵,想不到吾辈竟还有缘得见。” 他身边,妙音宗掌院拜星一边嫌恶地躲开一地焦灰,一边以丝帕擦拭双手:“若能选择,我倒是宁愿不见。” 天衢子说:“圣剑已经离开画城,秋掌院,寻剑气而追踪,能有几分把握?” 秋结意说:“它剑气强烈,我们试试。” 说罢,九脉掌院一起出发,沿剑气追踪而去。 此时,魔族。赢墀再次因画城而遭受巨大损失。 除了一万魔傀,更是搭进去不少魔兵。而画城丝毫未损。 但是这次,没有什么人责备他——这一战魔族本来应该是胜券在握!谁知道天河圣剑会突然出现?而且这不世神器,竟然一直潜伏在画城。 魔族同九渊仙宗当然也有同样的疑惑——画城傀首到底知不知情? 圣剑失落,是否跟魔傀一族有关?! 赢墀身上全是被圣剑之气划出的伤口,虽然并不严重,却已足够触目惊心——这圣剑之能为,已然远超诸人想象。 他令魔族严加防范,直到确定圣剑并未追来,这才略略放心。鬼夜来道:“魔尊,如今又该如何是好?” 赢墀沉吟道:“查看九渊仙宗动向,必要时出手相助。天河圣剑,必须回到弱水河口。” 这是当然的,魔族虽然与玄门不对付,但是又不愚蠢。弱水若是冲破河口,天下皆被混沌之气所化,那时候哪里还会有什么魔族玄门?! 这种事情上若是还作,那是想抱在一起死啊? 然而,魔族和玄门一齐追查之下,圣剑却消失无踪。 秋结意一路循着剑气而行,最后却被引至了别处——这圣剑!它竟然故意留下剑气,将诸人引至迷途。然后自己悄悄摸走了! 原来它并不是非要这么摧枯拉朽地出行、留下满地剑气的啊! 九脉掌院惊呆! 然后所有人不得不认清一个事实——这把圣剑不仅开启了灵识,而且智商不低。 这时候,唯一知道真相的,恐怕只有画城了。 九脉掌院再次返回画城,而这次,画城傀首言而有信、说到做到——她果然把奚掌院的化身绑到了破败的城头上。奚掌院望着被捆得蚕茧一样,还悬在城头摇摇晃晃的自己:“……” 而上方,正站着那个折扇轻摇的人——就在昨夜,她还深夜赴会,同自己颠鸾倒凤,温柔而多情。 提裤子不认人! 奚掌院只好施礼:“傀首不必如此,我等前来,只是想了解圣剑详情,并无恶意。” 顼婳手中折扇半开半合,微微遮住红唇:“本座不信。” 还是木狂阳说:“够了啊!第一次来你画城作客,你不招待也就罢了,这算怎么回事?” 顼婳眨眨眼睛:“晚点单独招待木掌院。” 木狂阳一眼已经看见她身边的四君之一念。念貌姝,当风而立,足以倾城。她两眼放光,问:“拿什么招待?” 顼婳扬眉一笑,握住念的手,轻轻拍了拍:“由我家念君亲自招待,如何?” 念君脸都绿了,然美人花容失色,亦是人间极景。木狂阳哈哈一笑:“妙极,妙极!” 正在此时,突然身后一个声音道:“杀木狂阳。” 木狂阳慢慢瞪大眼睛,只以为自己因为多日摧残出现了幻觉!然而她一回头,就看见一个万分熟悉的身影奔跑过来。由远及近,来到她面前,冲着她就是一记老拳! 那竟是灵力被禁的付大长老!!木掌院震惊之下,躲闪不及,被他一拳打成了熊猫眼。 ……八脉掌院,没一个出手阻拦的。还有没有一个靠谱的!她一手捂着左眼,几乎是咆哮道:“天衢子!他不是失去灵力了吗?!” 天衢子看看左右,说:“他灵力被封禁,身上却有赢墀下的异术,九殛天网放他进来并不奇怪。何况如今九殛天网严重破损,魔族估计正在着急修补,没人顾得上他。” 此时是个进攻魔族的好时机,但是当务之急,还是弱水天河最为紧要。毕竟河口若溃,三界不存。再说了,九渊宗主还被困其中。 顼婳站在城头上,看付醇风捶打木狂阳,只觉得欢乐无比:“木掌院,令师真是活泼可爱啊,哈哈哈哈。” 木狂阳将付醇风双手扭至身后,一脸悲愤:“你们还看什么?帮忙将他绑上啊!!” 顼婳将头埋在念君肩上,笑得花枝乱颤。天衢子本尊和化身俱是一脸不悦。也不知道是不是奚掌院怨气太重,片刻之后,整座画城都响起一片呆滞的声音:“杀死傀首。”声音越来越多,渐渐汇聚成海。 顼婳:“?!” 她回过头,只见无数魔傀自四面八方而来,全部神色木然,嘴里皆念念有辞,声音还挺整齐划一:“杀死傀首。” ——竟然是魔尊送来的那一万两千名魔傀! 报应来得猝不及防,傀首慢慢瞪大眼睛——赢墀,我干死你大爷啊!!! 作者有话要说:  傀首:!!报应来得如此之快! 爸爸们看文愉快,爱你们呦! 58、刀兵相向 第五十八章:刀兵相向 一万两千名魔傀, 从四面八方涌来。手里拿着各种武器。他们能被魔族掳去,当然修为也不高。于是便有那没有本命法宝的,手里高举着菜刀、锄头,杀气腾腾地奔着傀首而来。 呆滞的声音极富节奏感:“杀死傀首。”没完没了,如同苍蝇般扰人。 偏偏还杀不得。 顼婳就站在城头上,前方悬吊着奚掌院的化身。她低声下气地求教:“奚掌院,此咒何解?” 天衢子哪怕是被吊在城头上当风铃,依旧回以了百倍同情:“尚且不知。” 身边魔音穿耳,傀首生平第一次喃喃道:“我不想留在画城了。”然而话虽如此,当着惊恐不安的族人, 她还是只有负手而立,保持住魔傀首领的风仪:“魔尊赢墀用心险恶,但卑鄙伎俩, 不足为惧。”说完, 她吩咐旁边的念君:“先把族人安置下来。” 妈的,关押两个字,众目睽睽的,还不好说。 念君当然心中有数, 答应一声立刻开始控制中了邪术的魔傀。只是一万两千人啊, 哪有这么容易抓得干净? 顼婳看着都闹心,而九脉掌院心思也不一。玉蓝藻说:“无论如何,我们应进画城看看。” 没有人反对,大家都知道这是对的。天衢子沉吟不语,不动菩提道:“如果圣剑真的与画城有什么牵连, 那么如果我们入侵画城,魔傀不敌之时,圣剑就会出现。” 连典春衣也说了句:“如今魔族自顾不暇,想必不会趁乱偷袭我等。” 所有目光都看向天衢子,天衢子目光冷凝,半晌,说:“傀首。” 城墙上,顼婳负手而立,离他虽远,却能将每个字都听得清清楚楚。她问:“奚掌院意欲何为?” 天衢子说:“事关圣剑,我等需进城查看。还请傀首通融。” 顼婳迎风而立,衣袍猎猎翻飞:“本座若是不允呢?” 天衢子薄唇紧抿,半晌说:“那么……请恕我等得罪。” 顼婳微笑,说:“以九脉掌院的能为,若执意入城,本座阻拦亦是费力。不过退让也并非本座风格。所以恐怕要委屈奚掌院。”她看一眼城门上悬吊的天衢子化身,再看一眼被人绑来的奚云清,淡然道:“若几位掌院再靠近一步,本座只能先杀奚掌院高足,再灭奚掌院化身了。” 奚云清眼睛睁得溜圆——这些天其实顼婳对她不错,她都快忘了自己是身在敌营了。 但是……说杀就杀啊? 其他余位掌院都看向天衢子,天衢子也是心中无奈,他说:“天衢子失礼。”话落,刚进前一步,奚云清身上便现出一道血痕。 是桑蚕丝勒紧所致,奚云清闷哼一声,顿时疼出了眼泪。但她倒是有骨气的,素来不愿让自家师尊为难,立刻道:“师尊,不要管我!” 城下诸人目中都是讶异,木狂阳说:“这……翻脸也太快了吧?我们真要入城,她还真的要杀云清和你的化身不成?” 天衢子几乎没有犹豫,立时说了一句:“她会。” 其他几人都不说话了,奚云清是他的嫡传弟子、城头上悬吊的更是他的化身。无论怎么说,入城损失最大的也是他。 天衢子却只是道:“天河弱水关系天下存亡,画城也不能置身事外。今日,我等必须入城,而且时限以我们得获圣剑、重新镇入弱水河口为止。” 声音温和,但坚定。不容质疑。 顼婳说:“今日有本座在此,没有人可以入画城一步。” 话已至此,再无商量余地。 木狂阳想打个圆场,说:“至于吗?我们就是进去看一看而已。” 顼婳说:“颜面之争,当然至于。” 天衢子再进一步,奚云清身上鲜血渗出,渐渐染红衣裙。爱徒咬着牙,倔强地不出声。他脚步微顿,终于说:“杀了她,能阻止我等进入画城吗?” 顼婳说:“就算不能,本座总能略出一口恶气。” 天衢子低声问:“云清与傀首总算相识一场,她的一条性命,在傀首眼中,便是如此一文不值吗?” 顼婳手中黑红相间的折扇轻轻合拢:“不,她的一条性命在本座眼中,比奚掌院想象的……更一文不值。”她轻抚袍袖:“既然立场已定,矛盾不可调和,那么今日,九位掌院就留在此地,不要离开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依旧温和淡然,像是一位好客的东道主,正在挽留客人一般。 天衢子说:“无论云清死生与否,此战皆再所难免。还请傀首留她一条性命,待战罢之后,九渊仙宗必花高价来赎。” 顼婳回头,看了一眼奚云清。奚云清身上的丝绳已经勒进了她的血肉之中,她痛得脸色惨白如纸,但是接触到这样的目光,却不由浑身打了个冷颤。 顼婳看她的神情,依然是温和的,无怨无恨,更无一丝戾气。她像一个慈爱的前辈长者,看了一眼晚生后辈而已。然而她红唇微张,说出的话却是:“还是不了,画城不需要灵石法器。” 丝线再次收紧,奚云清嘴里一甜,鲜血源源不断地涌出来。她只觉得口鼻皆被甜腥灌满,痛苦到了极点,一时之间五官移位,令人惊骇。 天衢子与她四百多年师徒情分,虽然性情冷淡,但是婴儿时期便抱养到身边的孩子,多少年情同父女。眼见她就在自己眼前被生生虐杀,心里岂能不恸?! 他双手紧握,牙关紧咬,然片刻之后,还是退出不朽神木的防御法阵。 他做不到,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心上女神用如此手段残杀自己的爱徒。数日温存仿若一场幻梦,而他的温柔多情,已化浓雾轻风。 面前人把玩着手中折扇,扇面的丝绸饰纹精美。她依然谈笑自若,仿佛方才无事发生一样。 奚云清一身上下皆被染红,鲜血滴落,触目惊心。天衢子退回去,她身上的丝绳便松了一些。她摇摇头,不忍见师尊因自己受制,突然用尽全力挣开身后痴君的桎梏,催动墟鼎本命法宝。 一切若迅雷不及掩耳,诸人只听闻一声巨响,她整个人爆成一团血花。 痴只觉手中一空,也是一怔,只是蓦地被一片温热如泉般喷了一头一脸。衣衫俱湿,他看向地下,才意识到就是这一刻光景,方才那个女子已经化作一滩血水。 九脉掌院俱惊,天衢子终是叫了一声:“云清!” 然而血水很快沿着城墙的裂隙而流,地上只剩下她的衣物与骨骼碎肉。 顼婳轻叹一声:“这丫头,动作倒是快。”言语之间,并不觉得如何可惜。 木狂阳说:“以前,他们说魔傀也是魔,我并不相信。” 顼婳一脸认真地帮她分析:“严格说来,魔傀确实是魔,只是体内魔息还须与灵力互相平衡。” 木狂阳说:“我并不关心魔傀体质,我只是想说,顼婳,你今日太过分了。” 顼婳说:“是吗?九脉掌院亲临画城,不得本座允许,非要入城不可。本座身为画城之主,无论对几位掌院做出什么事来,都不过分。” 木狂阳说:“可你和云清总算相识一场,难道这么长的时日,就一点感情也无?” 顼婳说:“老实说,这丫头可真是不讨喜。感情什么的,本座一向寡淡,所以她虽身死,吾悲思甚微。” 木狂阳气极,点头道:“所以,天衢子的想法,你也可以全然置之不顾?” 你们俩不是相好吗?! 顼婳更莫名其妙了:“顾虑再多,终不能改变立场。交战再所难免,多想无益。” 奚云清的血流下来,滴落到天衢子化身的肩上。他站在城下的本尊,都被血滴灼伤。他抽出背后宝剑定尘寰,说:“阴阳院天衢子,请傀首赐教!” 顼婳素手之中光芒一闪,赦世莲灯在手。她傲然回应:“奚掌院请!” 天衢子举步入阵,不朽神木如有感知,枝桠舞动。顼婳手提莲灯,紧随其后,跃入阵中。 木狂阳说:“顼婳,今日我等乃为查问圣剑踪迹而来,恕不能任由奚掌院与你单打独斗。” 顼婳心中明了,赦世莲灯光芒盛开,画城之下,硕大的莲花虚影缓缓而现,清香扑面。她沉声答:“来!” 九脉掌院同时入阵,法宝相交,其声铿锵,画城防御几乎脆弱不堪一击。 所有魔傀全数惊呆,连太史长令都一脸震惊——你要一个人跟九渊仙宗九脉掌院正面肝?! 虽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在作天作地,但你这次是真一心求死啊!! 九脉掌院法宝齐出,几乎是瞬间斩碎了莲花虚影形成的光墙。耳畔传来一声玉瓶破裂的脆响,天衢子看见那个人,依然桀骜倾城,不可一世。 一如他最初与最终的梦想。 心念如丝寸寸斩断,终于,还是要刀兵相向。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胃不舒服,让大家久等了。 抱歉抱歉。 59、劫数劫数 第五十九章:劫数劫数 画城之下, 顼婳以单人之力对战九脉掌院。但是果然装逼遭雷劈,不过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是左支右绌,节节败退。 她轻声叹:“果然还是不行呀。” 九个人都没说话,这是很正常的,如果九人一齐出手,而她还有还手之力的话,那九渊仙宗的存在恐怕就真的要令人质疑了。 然而就在此时,天空蓦地阴云堆积,电闪雷鸣。九脉掌院一愣——大家都感觉到那种扑面而来、直刺入毛孔的戾气。 是天河圣剑!它果然又去而复返! 九个人神情严肃, 一时之间,没有再攻击退入城墙之上的顼婳。 这把圣剑会在画城危难之时出现……或者说,会在顼婳危难之时出现。它与画城、与傀首到底是什么关系? 顼婳站在城头, 嗔、痴二君都忙着抓捕意欲“刺杀”傀首的魔傀, 一时之间不在身边。只有念君轻声道:“傀首,天河圣剑几时竟在画城之中?” 顼婳回首一笑,然而站得太近,念发现她整个人身上都散发出一股锐利的杀气。她已脱出战局, 却已被激起战意的神兵, 锋芒锐利。 念君不由后退一步。 阴云被撕裂,天河圣剑徐徐现身! 画城魔傀被其威势所压,几乎全部匍匐于地。九脉掌院直面其纵横剑气,亦不由后退几步。典春衣说:“先控制它?” 木狂阳说:“乖乖这剑真大,当初水宗主真的是一个人把它插, 进弱水天河的?别是吹的吧?” 天衢子没有应声,玉蓝藻知道奚云清的死令他伤神,只得道:“布阵困住再说!” 九人共同施力结阵,意图困住这不世神兵。然而,它破九殛天网的桎梏,也不过只用了一斩而已。此时它似乎知道九脉掌院力量强弱,一剑当先斩向君迁子。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这剑的智商,远超诸人想象! 君迁子只觉得强风逼近,衣裳上顷刻之间全是细小孔洞,浑身一热,血已渗出毛孔。而几乎在瞬间,天衢子挡在他面前,全力施为,挡下圣剑一击。 定尘寰砰地一声巨响,顿生裂纹。 天衢子本命法宝受损,顿时呕出一口血来。而天河圣剑似乎有些意外,随后又颇为震怒,再一剑劈来。木狂阳乾坤日月刀已至,刀风如虹直接与它交击! 尘烟四散、大地震颤,木狂阳后退好几步,手中乾坤日月刀断成三段! 她嘴里鲜血狂涌,骂了声:“我去!” 两次撞上玄门神兵,此剑被激起凶性,剑身于原地一绞,剑风如针绵绵密密,九脉掌院登时脸上皆沁出血珠。 器宗九盏灯正忙着布下机关陷阱,策应典春衣和天衢子,然而此时它正在剑风中心。薄而利的风来回一绞,他像个苹果,顿时去了一圈皮! 而这还是因为其他掌院齐力而上,共同抵挡了漫漫剑气! 木狂阳说:“虽然我一直有点狂,但我还是要说一句。这破剑有点厉害,我们恐怕不是对手。” 拜星只觉得一身上下粘腻无比,眉头微蹙道:“我觉得应该把‘恐怕’二字去了。” 天衢子说:“宗主和向老对此剑最为熟悉,先行退走,前往向家堡了解情况。” 然而话音刚落,顼婳已经道:“九位掌院不请自来已是失礼,难道又要不告而别吗?” 九人竭力抵挡着千万条剑气,已经是颇为吃力,但此时,所有人都感觉到压力增加了! 顼婳由远而近,加入战局。她方才退走及时,应该并未受伤才时,然而此时,唇边却是溢出血来。她就站在圣剑旁边,戾气对她影响甚微,但却也同样将她的护身法阵破开了几重。 天衢子道:“傀首今日,是想要利用圣剑,将我等消灭在此了?” 顼婳说:“不瞒奚掌院,吾虽不舍,却只能忍痛而为。” 不动菩提道:“傀首何必如此?圣剑确实可以为画城增威,弱水天河关乎人、玄、魔三界,倘若弱水入世,难道画城可以幸免于难吗?还请傀首万勿着眼于当下,以三界众生为念。” 顼婳笑意盈盈:“三界众生?”她手提莲灯,步步逼近,圣剑无声,却是亦步亦趋,跟随相护,“水空锈不是在阵中嘛?弱水河口一时之间,冲不破法阵。若你等不予阻挠,本座当然有时间、也有能力想其他的法子。” 剑宗掌院秋结意,从方才开始就整个心神都落在圣剑之上。他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剑,而被剑引动的剑意,涌动在他身体。每看一眼,便得益一分。他说:“水宗主神识虚弱,纵然我等想尽办法,灵力也无法再维持他的神魂。如今圣剑就在眼前,傀首为何不能行个方便?!” 顼婳朗声一笑:“行个方便?哈。秋掌院说得简单。”她手中莲灯光芒乍盛,身边圣剑再次斩落。有了她相助,九脉掌院更加势单力薄。她声音里竟难得的带了些薄怒:“本座不愿,需要理由吗?!” 当然不需要。天衢子等人奋力结阵,但是任何阵法圣剑一击即碎,无边戾气令得空气如针,每呼吸一口,肺都疼痛一分。 九脉掌院顶着巨大的压力,医宗君迁子和器宗九盏灯,因过于借助丹药、法器,此时便现出弱项来。二人当先不支,被圣剑砍翻在地。 天衢子等人心中急怒,九脉掌院还算同心,此时纷纷想要上前援助,但圣剑威势惊天,顼婳从旁辅助,谁能得空?! 天衢子拨动身后半筝寒丝雨竹,声浪如水如冰,重重抵挡圣剑之威,沉声喝:“速速退走!” 木狂阳以半截断刀拔刀一斩,怒道:“我留下,你们滚!快!” 时间紧迫,她全力一击,也不过抵挡一瞬。再留下去,谁也走不了! 天衢子、玉蓝藻等人再不犹豫,立刻回身遁走,眨眼间无影无踪。只有君迁子、九盏灯已经无力行走,而木狂阳当真以一人之力而挽狂澜。 可惜顼婳与圣剑同时出手,她也只得这一击之力。顼婳几乎是立刻结阵,本来意在阻止天衢子等人遁走的。但是典春衣和天衢子亦同为阵修,要想瞬间拦截这两个人,未免艰难。 她眼看六人逃离,而法阵结成,木狂阳却是无论如何走不了的。 木狂阳嘴里鲜血狂喷,本命法宝的损毁和方才全力一击,她真气乱蹿,几乎浑身无力。 顼婳走到她面前,她仍尽力护住九盏灯和君迁子,脸上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傀首,我等投降。” 顼婳微笑:“投降,也还是要杀的。”她说。 木狂阳笑得更勉强了:“啧,不要这样了吧?我们手无寸铁,又身受重伤。修为保不保得住都很难说。傀首盖世英雌,怎么能为难如此弱小的我们?” 当务之急,肯定是保命要紧啊!九盏灯说:“画城势微,器修与医修都不成气候吧?我与君迁子,愿意竭心尽力,教化魔傀。为傀首分忧。” 这倒是可以。 五百多年以来,顼婳一直就在为魔傀四下奔走,带回功法五花八门,却不过只为增加魔傀一族实力而已。 如今有玄门最强的医修和器修亲自传授,岂不省力很多? 她在犹豫,所有话本里的反派,都是因为一时心慈手软而导致最后功败垂成!斩草除根当然才是眼下良策。但偏偏九盏灯说得很有道理。 而君迁子虽然受伤不轻,也知性命攸关——这个人之杀伐果断,他再如何也该心中有数了。他说:“在下可为画城炼制灵丹,并传授丹道。” 诱惑实在太大,傀首略微犹豫之后,终于道:“将他们抓起来,封禁灵力,暂时关押。” 正邪交手,要活下来就得各凭本事。三位掌院都松了一口气,无论如何,只要不立刻被杀死,就还有机会。 顼婳当然也知道,只是可惜,巨利相诱,谁能抵挡?!她素手轻抚圣剑,那无形剑气割裂了她的手,她鲜血滴落剑上,却不以为意。 念君将三个人俱捆了,然而发现远处还有一个被四蹄倒攒、捆得结结实实的付醇风。 好嘛,还捡了个漏。 顼婳命人打道回府,顺便救援族人,重建画城。 城头上,天衢子的化身也被放下来,他竹青外袍上全是血迹,但大多是奚云清的。他注视城墙上,奚云清被血浸透的衣衫与枯骨,直到被人提出很远,才缓缓闭上眼睛。 没人知道,圣剑最后的下落。 但是玄、魔两界震惊。 赢墀问:“九脉掌院,三人被俘?!” 咸柠回禀道:“回魔尊,正是。木狂阳、九盏灯、君迁子三人已被画城俘虏。其他人虽然逃走,但受伤不轻。天衢子本命法宝受损。” 鬼夜来吃惊:“木狂阳也陷在画城了?” 咸柠点头,神色凝重。赢墀擦了擦额上冷汗,许久,说:“准备一下,去一趟融天山。” 鬼夜来说:“魔尊亲往融天山,恐怕不妥。” 赢墀摇摇头:“画城若实力已然强悍至此,魔族岂能独善其身?何况弱水天河关乎三界,只怕魔族与玄门的嫌隙,要暂时搁下了。” 画城一片混乱,星辰海却还算平静安宁。 顼婳刚刚步上台阶,突然回身,对太史长令道:“向玄门发出最后通谍,三日之内,立刻归还所有魔傀。超出期限之后,若发现任何私自藏匿者,画城必屠其满门,鸡犬不留。” 太史长令浑身一颤,躬身应道:“是。” 哎,憋屈了数万年,还是这时候爽! 傀首心情不错,身后慕云绮提着仍然神智不清的付醇风,推搡了木狂阳一下:“还不快走!” 她回身道:“啧,怎么待客的?不懂礼貌!” 如今整个画城,早已被她声威所慑,慕云绮哪敢多说?他本是有意想要跻身魔傀四君之列,如今更是对面前人心仪神往。顼婳一言之后,他立刻卑微谨慎地躬身道:“属下知错。”然后放缓了声音道,“木掌院请。” 木狂阳、九盏灯、君迁子,和天衢子的化身一道步上星辰海。但见星子漫天,辉光如海。星与星之间以丝相连,交错纵横,美得不似人间。 木狂阳说:“你这居处,也是心思奇巧。” 顼婳微笑,伸过手,她喜欢分享,闻言立刻伸手,与她把臂同行:“狂阳眼光甚是独到,当初建此,本座可是花了不少心思……”她侃侃而谈,君迁子却不由落后一步,和天衢子的化身走在一起。 奚云清的死,他无论如何不能释怀。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丧徒如丧子。君迁子拍拍他的肩,他点点头,示意自己明白。 顼婳命人摆下酒宴,又令侍从照顾几位掌院梳洗更衣。她对战时狠辣绝决,战罢后却像是换了个人,温和爽脱。 三位掌院都是十分想得开的人,如今寄人篱下,若再不识时务,吃苦受罪的还不是自己?再说了,眼前人喜怒无常,若真得罪了她,□□折磨,她恐怕不会手软。 低一低头的事,何必搞得那么复杂? 只有奚掌院从头到尾一言不发。毕竟一旦见血,结下生死仇怨,没人还能豁达。 画城酒宴丰富,四人相继落座。而以往一直坐在顼婳身边的天衢子,却是落了末座。 他不愿作陪,木狂阳等人倒也明白。顼婳亲自斟酒,以敬诸人。木狂阳张口一饮,整个杯中都是血。顼婳看见了,说:“诸位身上都带了伤,但好在君掌院在此。稍后本座令人带诸位前往药坊暂住。” 木狂阳同她相熟些,只是点了点头,九盏灯和君迁子同时起身致谢:“感谢傀首盛情。” 顼婳含笑点头,丝毫不像刚刚恶战,倒像是九渊仙宗与画城亲如兄弟,而她真的是在招待贵宾。 因着诸人身上带伤,酒宴时间并不长。罢席之后,顼婳真的令人将他们领致药坊。木狂阳先行照顾付醇风,只怕他手脚捆久了,血脉不畅。天衢子和君迁子先去寻药。先前天衢子收到的礼物还在奚云清的房内,不乏珍贵药材。 君迁子清点了一番,开始为大家先行炼丹。木狂阳伤得最重,可不能拖延。 天衢子在一旁帮忙,阴阳院杂修的妙处,在他身上倒是展露无遗。 二人共同开炉,都能铸一炉仙丹了。也算是稀世少有。 君迁子说:“我知你心疼云清,但是人死不能复生。而你身为九渊一脉掌院,注定不能着眼于个人生死。” 天衢子摆摆手,示意自己明白。可当看见奚云清晨间为他泡的药茶,却还是不由自主红了眼。 星辰海,三个半掌院都离开了。 傀首觉得周围未免清静得过了分。而她不喜欢清静。夜风呼啸,吹动星月。她行出院外,周围连微光都清冷寒凉。奇怪,星辰海突然失去了人味,像个苦修之所。 她步下长阶,身边没伴的时候,其实不宜夜行。否则形单影只,未免凄凉。可这种时候,几位掌院想必不会愿意作陪。 其实以前也不太觉得,可能这几天在天衢子那里待得太久了。 她踏月独行,一不小心,竟然又来到药坊。里面灯还未熄,定是君迁子还在炼丹。而顼婳有一种奇妙的预感,天衢子一定也还未歇下。 今夜,他想必更难以入眠。 她脚步微微驻留,却还是没有进去。也没必要进去,这时候同他讲话,无非也是受他冷眼罢了。 何苦来哉。 她正作此想,冷不丁药坊门打开,却是天衢子出来倒水。顼婳回避不及,二人面面相觑。顼婳轻咳一声,尴尬道:“天色已晚,奚掌院还未歇下?” 天衢子道:“他三人皆身上带伤,唯吾完好。当然要帮衬君迁子制药。” 答得很正式,傀首说:“哦。一应器物,若有或缺,可找太史长令领取。” 天衢子微微欠身:“感谢傀首关心,本院明白。” 他再没有向她看,他不能踏着自己爱徒的血,去倾慕拥抱。那只会让他觉得自己卑劣无耻。他习惯以冰冷疏离来应对一切的无措,自然礼无不答。 顼婳说:“如此,便不打扰诸位。” 天衢子再度欠身,终于倒了盆里的血水,转身关上了药坊的门。小院里传来轻微的脚步声,片刻之后,连脚步声也听不见了,只有灯火稀微,揉碎在小院各处。 这是何苦来!顼婳亦转身离开。 滚回星辰海,睡觉。 可惜寝殿的星星石大床空空荡荡,丝被铺少了,又硬又冷。若得铺得多了,又软得让人心里没着没落,总之就是令人不爽。 傀首心里不爽,但好在她一向会找乐子,于是扬声道:“痴!” 今日寝殿,正是由痴君值守。闻言他立刻掀帘进来:“傀首?” 顼婳拍拍床:“过来,躺下。” 这……是需人侍寝吗? 痴心中慌乱,但四君本就是傀首夫婿的人选。从小他所受的教导,除了诗书礼仪、修为功法之外,有很大一部分,都是如何侍奉傀首。 他犹豫着上前,半刻之后,终是闭上眼睛,缓缓解衣。啧,脱了衣服不如天衢子好看。 顼婳说:“算了,你去城墙上,捡了奚云清的尸骨,埋在不朽神木根下。” 痴解衣的手一顿,心中有些失落,却又似乎松了一口气,他恭敬道:“是。” 顼婳难免又嘱托了一句:“深埋一丈,记住了。别被野狗刨出来。” 痴系好衣带,半跪行礼,退出了寝殿。顼婳看着空空荡荡的大床,摇摇头,劫数啊劫数。 不过也是,登天化神之路,岂能如此顺遂? 她双手枕头,正思绪飘摇,突然胸口一阵烦恶。嗯?! 傀首心中起疑,自己以神识探测身躯,是频繁出动真身,这具身体不能承受了不成?!然而气息运转,不见异样。直到视及腹内,隐隐见一粒珠状物。 这是…… 不对啊,这、这!! 傀首一脸震悚,不是说化身不会怀孕吗?啊,也不是,上次自己好像是跟天衢子本尊搞过来着。 可就一晚……不至于吧?! 她反复打量这粒珠状物。 妈的,劫数啊劫数。 作者有话要说:  友好讨论剧情哈,大家聚到一起也是缘份,不要伤了和气。 渣一说是he就是he啦,这文画风也不像是虐的,不标甜文只是因为有些读者对甜文的要求是非常高的。渣一做不到那种齁甜齁甜的,所以不标而已。 岂敢欺骗爸爸们。挨只摸摸。 60、报应不爽 第六十章:报应不爽 次日, 整个玄门都接到画城警告,要求三天之内释放所有魔傀。 融天山,一应大小宗门都前来拜会。天衢子等人却没空接见,因为另一个不速之客,也前来拜山——魔尊赢墀。天衢子等人当然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法跟赢墀大抵一致。无论如何,总要先寻回天河圣剑。 蜃起楼台,赢墀坐得并不规矩,他问:“事到如今,九渊仙宗是不是应该先行释放厉大族长, 以示合作诚意?” 六位掌院都不想理他,妙音宗拜星更是目似喷火。 赢墀懒洋洋地道:“别这样看我,若非弱水河口关乎三界, 本尊也不会前来。为了表示本尊满腔赤诚, 接回大族长之后,本尊愿意协同各位,救出陷落画城的三位掌院。” 这是当然的,如今木狂阳等人陷在画城, 顼婳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一刀杀了。若真是如此, 九渊实力必然大大受损。且威信也必将严重受挫,玄门实力只怕会大减。 天衢子说:“何必故作无私?以她眦睚必报的个性,但凡有机会,她先对付的也不会是九渊仙宗。” 赢墀顿时面色有些难看,天衢子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 他与顼婳之间的恩怨, 知道的人不多。但是天衢子却是其中一个。如今画城有圣剑相助,只怕玄门一旦交还了所有魔傀,她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魔族了。 而魔族比融天山更脆弱——他们就在天魔圣域,连九殛天网都不必攻破。 他不被沉默,剑宗秋结意立刻道:“依本院看,魔族是被圣剑吓破了胆罢?!” 赢墀轻呵一声,说:“本尊肝胆尚且完好无忧,承蒙秋掌院关心。如果各位没有诚意,本尊只得先行告辞了。反正弱水天河里囚禁的,并非魔族长者。如今各位掌院大权在握,不愿解救,也在意料之中。” 这话略诛心,天衢子只得道:“站住!”他缓缓道:“天河圣剑,据此已有两千余年,我等了解有限。想要战胜他,还需要向老和宗主相助。” 难得开始商议正事,倒也无人歪楼,赢墀说:“还有最初的铸造图样、上面施予的法阵,最好资料齐全。” 然而他话音刚落,天衢子立刻面色一变,猛地站起身来。所有目光都看向他,他闪身出了蜃起楼台,只匆匆留下一句话:“向家堡!!” 三个字,已经令人心惊。 糟了! 向家堡。 向销戈坐在剑庐前,顼婳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手握同色折扇,正站在他身边。她打量剑庐中被烧得通红的剑:“啧,这就是父亲重铸的宝剑啊?破铜烂铁!” 她像个嫉忌父母再生二胎的孩子,极尽仇视鄙夷。向销戈说:“你到底意欲何为?!” 顼婳微笑:“这样的剑,是镇不住天河弱水的,父亲。无用之物,何必留存?” 向销戈说:“但是弱水河口崩溃在即,如果三界俱毁,你就算化神,又有何用?” 顼婳慢慢凑近他,说:“不是还没毁灭吗?我要不是唯恐辜负父亲期望,又怎么会一镇弱水两千年呢?!” 向销戈终于问:“你有办法?!” 顼婳说:“我当然有呀。不过现在不能说。父亲,这些年来,女儿忙着打理画城,也没能向您尽孝。如今好不容易得空,就请父亲随我前往画城暂住,如何?!” 向销戈心中一寒,说:“若我不允呢?” 顼婳在他身边坐下,轻声叹气:“女儿一片好意,父亲若是拒绝,我会很伤心的。” 向销戈说:“我真是看错了你!” 顼婳轻笑:“当初我还是一块陨铁的时候,父亲便已看错。几千年后,再看错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向销戈还要再说话,顼婳摆摆手:“走吧父亲,再谈下去,女儿要失去耐性了。” 向销戈目光凝重,问:“如果我执意不走,你待如何?杀我吗?” 顼婳提起他身边瘫软的剑童,来到剑庐前,面对流动的熔岩,她说:“您铸造我,便如我的生身之父。我怎能如此无礼呢?”她扬了扬手中已经吓得面无人色的剑童,说:“当然还是以劝说为主。” 向销戈说:“够了。放开她。”顼婳含笑不语,他无力地道:“我跟你走,放开他。” 顼婳说:“这就对了,烦请父亲把当初绘制、铸炼我的一些图纸全部带上。回了画城,我也可以欣赏欣赏。” 向销戈无奈,只得自剑庐的机关盒中取出当初熔铸圣剑的材料,随她离开向家堡,返回画城。 天衢子等人自然扑了个空,剑庐中飘飘浮浮,尽是魔傀的甜香。赢墀说:“她掳走了器圣。画城跟圣剑到底有何渊源?!” 可是这谁知道?玉蓝藻终是忍不住:“魔傀乃是魔族分支,你身为魔尊,就一点了解也无?” 赢墀皱眉:“从前画城弱小,战力约等于无。也一直还算规矩,本尊身为魔尊,未曾注意,也不奇怪。” 天衢子问:“上一任傀首呢?” 赢墀四下查看剑庐,说:“上一任傀首也是个女人,名叫色无非。如果还活着,怕也是不下两千岁了。但是顼婳继任之后,她就失踪了。”他似乎想起什么,脸色也变得十分奇怪:“太史长令曾经查过顼婳的来历,但是画城全无记载。她父母皆成谜。倒是手中的傀首信物——傀儡扇倒是真实无疑。” 天衢子说:“看来,要先查一下她的来历。” 这有什么办法?赢墀点头:“本尊会命人去查。” 妙音宗拜星对上次他朝自己吐的那个李子核一直耿耿于怀,此时自然态度也不好:“人家任傀首五百余年,魔尊现在才想到查她来历,着实智慧高深,令人敬佩。” 好在赢墀一向脸皮厚过城墙,当即一拱手:“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也没时间在这里耍嘴皮子,他即刻命咸柠详查顼婳来历。 而画城之下,痴将奚云清的骸骨包好,依照顼婳吩咐,深埋在不朽神木之下。 想到一个活泼娇俏的少女,最后竟然死得如此惨烈,痴难免心生怜悯,于不朽神木之下站立了一阵。只是这么一会儿,就遇上带着向销戈返回画城的顼婳。 她看一眼痴君,问:“埋好了?” 痴点头,顼婳却似乎不放心,又上前跺了几脚土,这才满面笑容地道:“记得多浇水。”说完,回头道:“父亲请。” 向销戈面无表情,知道反抗无益,只得随她入了城。 痴看看地上几个脚印——人都死了,还来一阵乱跺,傀首是有多恨她…… 然而傀首的命令,他一向是忠实执行的。她让浇水,痴立刻提来几桶水,浇在刚刚埋好的尸骨上。虽然不明所以,但谁让你得罪我家傀首呢。 抱歉了,小丫头。 然而,水浇下去之后,几乎是当天下午,不朽神木之下就长出了一棵小苗。苗身翠绿,上面两片叶子合在一起,却都鼓鼓囊囊。 痴伸手摸了摸,一脸奇怪。有心想要剥开看看,但是伸手一触,发现苗内灵气十分充足。 这是…… 他不解其意,不朽神木生儿子了? 思来想去没有答案,只得提着水桶过来,又浇了几回。 而青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长大。痴心中暗惊,伸手一摸,一股大力反弹过来,他不由连退数步——不对,这青苗上居然有抗拒旁人接近的法阵! 画城轻微震动,侧耳一听,神木之下还在嗡嗡作响。 这是怎么回事?! 痴第一时间联络了念和嗔。二人赶到的时候,只见青苗已有足足一人高。苗叶仍然合拢,却明显可见鼓起。 念刚一走近,已经可以感觉到法阵的敌意。他说:“里面埋的是奚云清?!” 痴奇怪道:“你如何知晓?” 念摇摇头,说:“没事了,你守在此处即可,不要乱动。” 说完,他转身便欲离开。痴问:“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 念轻声叹气,说:“你难道忘了,十八年前,傀首在画城之下阵亡,以己身性命,为画城打造了一条灵脉。当时是融天山所救,方才重塑肉身,返回画城。” 痴说:“我当然没忘。”当时顼婳在融天山,还是他前往救援的呢——虽然救援作用不大。 念反问:“那么,难道当时九渊仙宗不曾伸出援手,傀首便真的葬身城下了不成?” 痴愣住,半晌,他失声道:“你是说……” 念再看一眼青苗,说:“如果我没猜错,这定是傀首为自己复活准备的肉身。” 便宜这丫头了。 哼!! 痴未得顼婳其他吩咐,只好一直守在不朽神木之下。及至月上中天时,青苗如有感应,光华万丈皆汇聚于此。片刻之后,只闻一声脆响。 痴探头去看,见青苗的两片叶子破开一点小小缝隙。一个声音低吟一声,似在呓语。 痴心下一横,掰开叶瓣,只见里面白花花地蜷着一个人! 魔傀的甜香扑鼻而来,痴心神晃动。 奚云清睁开眼睛时,尚一脸懵懂——她记得自己是死了的。但是为什么死,却是无论如何想不起来。 此时面前站着一个人,她打量良久,也只是觉得眼熟。痴手足无措,他第一次离一个女子如此之近。此时不由得也只是请示项婳了。 他拿出怀中的桑叶琥珀,这是傀首与四君之间的传信之物:“傀首,不朽神木之下……奚云清长出来了。” 顼婳心情不错:“抱过来。” 痴君没办法,只好脱了外袍裹住奚云清,一路将她抱回星辰海。 一路上所有人都以奇异的目光打量他——身为魔傀四君之一,居然公然在大街上抱着一个裸,女行走。不要脸!不知羞! 所有魔傀皆怒目而视,对傀首不忠的人,连招呼也没人跟他打。 痴君一路将奚云清抱上星辰海,顼婳随手捡了一套衣裙扔给她。奚云清只觉得面前人亲切无比,一些零星碎片闪过脑海,她突然想起来——面前人就是她一直以来最尊敬的师尊! 她忙勉强以衣裙遮身,在她面前跪下:“云清拜见师尊。” 顼婳点点头,赐给她一块桑叶琥珀,上面写了她的名字——顼云清。 次日,顼云清带领几位魔傀,前来药坊送药。 刚一开门,里面诸人尽皆惊住。木狂阳说:“我去!天衢子,你徒弟炸尸了!” 天衢子也是心跳一停,然而顼云清只是冷冷一扫诸人,说:“师尊派我来给你们送药。”然后一看杵在自己面前的天衢子,见他木木呆呆地打量自己,顿时柳眉一竖:“老狗,还不接着,看什么看?!” 诸人:“……”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们多动动小爪爪,渣一争取今天加更哈~~~~ 61、傀首芳辰(加更) 第六十一章:傀首芳辰 药坊里, 奚云清见诸人没反应,更加不悦:“你们几个老东西,融天山欺负我们魔傀,我家师尊心善,不跟你们计较。还特地命我送药过来,你们还敢拿乔?!哼,不要算了,拿走!” 几个老东西:“……” 许久,天衢子终于问:“她以前,似乎并不曾如此言语。” 君迁子说:“对我们是不曾, 对其他人还真就是如此。” 天衢子伸手拍了拍额头,眼看奚云清就要把药材端走,终是忍不住, 道:“放下罢。” “哈!”奚云清冷笑, “你还以为自己是阴阳院掌院呢?师尊也不知道图什么,一片好意,半个谢字都捞不到。”说完,砰地一声, 把药材重重放在桌上, 然后一指院内几个人:“我警告你们这一屋子老狗,身在画城,就收起你们那些小算盘。若敢耍花样,我一定要让你们好看!” 说完,带着几个送药的魔傀趾高气扬地离开了药坊。 许久没人说话, 天衢子一回身,看见君迁子也正愣在一边,他说:“还不收拾药草,想什么呢?” 君迁子说:“也没想什么,这不是正在打小算盘呢吗?” 一屋子老狗:“……” 奚掌院神情复杂——原来自己这徒弟,是真不讨喜啊! 顼婳正在看向销戈带入画城的圣剑图样,奚云清回来,见她看得专心,忙泡了菊花茶过来,恭敬地道:“师尊久视伤目,菊花护肝明目,您先用些吧。” 顼婳不喜清茶,但是徒儿一片孝心么,她接过来,说:“嗯。云清,为师不是命你照看药坊诸位掌院吗?到底远来是客,若要让他们觉得画城失礼。” 奚云清找了薄披风为她披上:“师尊的吩咐,云清岂敢怠慢?几位掌院都好着呢,君迁子掌院还在炼丹,师尊尽管放心。” 顼婳点头,她派奚云清去照顾天衢子等人,还真是一片好意。虽然当时她在不朽神木之下乱跺了几脚,让不朽神木影响了她的部分神智,更是直接干扰了她的记忆。但好歹也是天衢子亲自教养出来的,几位掌院应该瞧着亲切才是。 所以她将药坊的一日三餐、各种供应,都交给奚云清打理,倒还算是放心。 而玄门,三日之期渐渐接近。有胆小的宗门交出了部分魔傀,却仍有一些心存侥幸,还在观望。 而这一日,顼婳一言不发,直接带人屠灭了整个流华世家。 玄门大哗。 无数人跪到九渊仙宗哭喊求救,魔尊赢墀擦了一把头上冷汗,幸好魔族归还了所有魔傀。一时气愤之举,居然暂时躲过了一劫。 他暗呼侥幸,鬼夜来问:“魔尊,这傀首有天河圣剑相助,当初何至于被魔尊所捕获呢?” 赢劫也是颇为不解,然而到底是心情不错,回了句:“下次对战给你机会,你当面问她。” 鬼夜来打了个冷战:“谢魔尊美意,不过属下福薄,还是免了。” 顼婳踏着一地血汩行出流华世家,九渊仙宗立刻昭告玄门各宗,称魔族已经当先释放所有魔傀返回画城。从此以后,玄门亦禁止魔傀买卖,一切魔傀全部放归画城,不准私留。 所有人都察觉到了问题严重——魔族与九渊仙宗,都以妥协自保了。玄门顿时风声鹤唳,有那私藏魔傀的,也偷偷放归了画城。 顼婳自上次九脉掌院围攻画城之后,就没再出过天河圣剑。屠灭流华世家都是她自己带人前往。现在接回魔傀,更是直接交给念、嗔、痴等人去办了。 药坊在开门授课,三位掌院倒是不敢怠慢——惹怒顼婳明显不智。因此药坊外被太史长令特地画出几块宽敞地方,专门供四位掌院讲学。 因为有君迁子在,天衢子的化身总不好再讲丹道,索性改为了授器修功法。一时之间,画城倒是人人有学可上,一片争当上游的积极之态。 奚云清对“师尊”的命令,一向是严格执行的。每到掌院们的授课之时,她便各处巡视。若有偷懒的,立刻疾言厉色,大声喝斥。 木掌院气得暴跳如雷,这一辈子受的气也没有画城这几日受得多。但是不能拿奚云清出气,毕竟她只是个小辈,而且还神智不清。付醇风担心她气出病来,只好出主意:“养不教,师之惰。” 木掌院一想,有道理,她跳起来就把奚掌院的化身揍了一顿。 奚掌院化身只有三成修为,哪里是她对手?生受罢了。这次连君迁子和九盏灯都没有替他说句话。 打得好,该啊! 画城一直没有动静,玄门和魔族都极为不安。 十二族长除了厉空枭以外,全部聚集在天魔圣殿。二族长说:“魔尊,如今画城有天河圣剑在,会不会反攻魔族?倘若天河圣剑来攻,我等总应想个对策啊。” 赢墀脑壳痛——废话,要有对策,你以为九渊仙宗还会装死吗? 但是当着族老,不能灭自己威风。他说:“族老所言甚是,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鬼夜来。” 鬼夜来一惊:“魔尊。” 赢墀说:“天衢子有化身在里面,三脉掌院也在其中,我们没有眼线,难免消息滞后。即刻起,你判出魔族,投入画城。看看里面到底是何状况。” 鬼夜来震惊,万想不到自己在这时候被推出去挡刀:“魔尊!” 赢墀瞪他:“还不快去。” 鬼夜来磨磨蹭蹭一阵,终于还是硬着头皮道:“属下遵命。” 九月初九是傀首生辰。 顼婳喜欢过生日,以前都是画城魔傀替她过。但上次见识了银蟾玉花宴的热闹之后,她叫来太史长令:“今年广发请柬,魔族每个势力务必都有一张。本座寿宴,让他们有空都来。” 这是什么意思?画城要吞并魔族?! 太史长令头皮一麻,但如今的顼婳,谁敢违逆?他只好跪拜道:“是。属下这就命祭司神殿派发请柬。可是……”他想了想,还是问:“可是傀首,万一其中有些人,不能前来,如何是好?” 他到底还是领了赢墀不少好处,这时候当然还是要探明顼婳口风,也还向魔族透露一声。顼婳把玩着手中折扇,说:“所有魔族,同居天魔圣域,又不是千山万水。最好还是都来。如果有人不到,那就让他们及时回禀,也好让画城这边少做点吃食,免得浪费。” 太史长令心惊肉跳,忙应了声是。出得星辰海,连顼婳向他打招呼他都没反应,匆忙令祭司神殿写了请柬,匆匆发向魔族各大族长。 连魔尊都没落下。 天魔圣殿,赢墀接到请柬,神情有族长们一样,面色铁青。他沉声问:“玄门的银蟾玉花宴,由九渊仙宗举办,那是九渊为了彰显自己玄门第一宗的地位。以示玄门一统。如今傀首广发请柬,难道也有此意吗?” 太史长令额上冷汗直冒——不、不知道啊!他说:“回禀魔尊,这么多年来,画城安居一隅,从未有过争雄之心。但是顼婳不仅来历不明,更是实力莫测。如今又突现圣剑相助,我等实在不能揣度其心思。” 赢墀用力将请柬拍在桌上,冷笑:“那傀首可有言明,如果有人不去,该当如何啊?” 太史长令别无办法,只得实话实说了:“这个在下倒是问过,傀首说,若是诸位中有人不去,趁早言明。好令画城……不准备各位吃食,免得浪费。” 这是何意?! 天魔圣殿气氛凝重,赢墀沉声道:“我等明白了。你回去吧。” 太史长令既不敢得罪他,又不敢违逆顼婳,只得躬身而走。诸人的目光都聚集在赢墀身上,赢墀冷笑:“依各位族老看,她这话是何意?” 有人沉吟半晌,细细分析:“魔族,她的意思,恐怕非常浅显。若是不去,便不再需要吃食。” 赤|裸|裸地威胁!!赢墀心中一沉,说:“如此,她是要仿效流华世家,若有不从,便行屠灭之意了?” 诸人都变了脸色,赢墀将手按在那张请柬上,说:“上次融天山九脉掌院齐入画城,甫一交手,便有三位被擒,其他六人轻伤败走。足见天河圣剑之威。魔族素来同气连枝,如今出了这等逆魔,吾意,各位先行前往画城赴宴,暂避锋芒。当务之急,是与玄门联手,夺回圣剑。画城失去依仗,自然不必再顾虐。一切旧账,留待日后清算。” 十几位族长这才一并松了口气,总算不用立刻跟画城硬碰硬。诸人一并向赢墀行礼:“魔尊英明。” 九月初九画城之宴,传遍玄魔两族。而顼婳向整个魔族发出请柬三十六封,无一族胆敢拒绝。 连魔尊赢墀也亲口允诺将亲自前来道贺。 整个九渊仙宗陷入沉思。载霜归当先问:“什么意思,难道她竟然是想一统魔族不成?” 秋结意说:“如果魔族由她一统,追回天河圣剑,恐怕将是难上加难。” 天衢子沉默不语,这次连三十几位长老都忍不住了,纷纷看向他,目光热切。天衢子说:“以她的性情,这不过一场寿宴罢了,本院认为,是魔族想太多。” 九月初九。魔族大大小小三十五族,外带魔尊,一共前往画城。 木狂阳、九盏灯、君迁子和天衢子的化身眼看着他们结伴而来,共同入城。顼婳倒是热情,命人在城下相迎。小恶魔、奚云清帮着三君引人入席。 木狂阳说:“这魔族也并没有多少骨气嘛。” 话音刚落,外面突有魔傀传报:“傀首,外面有一人,自称奚玄舟,前来为傀首庆生。” 画城一片死寂,所有魔族族老互相打量。连木狂阳、付醇风、君迁子、九盏灯都不由望向旁边天衢子的化身。他们四人因为不是魔族,此时单列一席。 然而天衢子的化身饮着清茶,不置一词。 顼婳起身,扬声道:“请。” 声音落地,一个人由魔傀引领着,自远处行来。 奚玄舟,没有着阴阳院服饰,只穿了竹青色的常服。他仍然背着半筝,却不见宝剑。此时挟着一个半人高的盒子,披星戴月,缓缓行来。风仪惊世。 “奚玄舟,贺傀首芳辰。”他行至顼婳跟前,递上半人高的盒子,轻声说。 作者有话要说:  傀首:就叫你们来喝个酒而已,想什么呢。投靠本座?呸,你们也配?! 亲亲爸爸们~~~ 62、傀首回礼 第六十二章:傀首回礼 画城无声, 所有的魔族都大吃一惊,须知现在顼婳虽然强势,但那是因为有圣剑撑腰。倘若哪天圣剑收回,画城算什么? 今日之宴,整个魔族想躲都躲不及,天衢子身为玄门巨擘,竟然自己送上门来? 日后玄门中,该如何看待他这么圣贤高师? 可他偏偏就这么做了。 顼婳接过盒子,却没有急着打开,两个人自奚云清死后, 一时处于冷战状态。奚云清一活过来,哪怕是神智不清,他却是立刻前来示好了。 但是今天是自己生辰, 人间过生辰, 是要开开心心的。 顼婳面带微笑:“奚掌院请入席。”一边说话,一边示意侍从将其带到木狂阳她们那一席。然而天衢子却道:“不敢相瞒傀首,今日玄舟前来,乃是以傀首好友的身份。个人私事, 与九渊无关。” 单纯的至交好友赴个宴会而已, 不代表任何立场。 顼婳索性将他的座席安置在自己身边。诸魔互相看看,轻声议论。赢墀面色极为难看,哼了一声,终于是不再理会。 木狂阳说:“啧,天衢子, 你说你明明带个礼物就能进来,非要纠集我们九个同临画城。一不小心就让她强行留下了我们四个半,这是何苦来着!” 天衢子的化身说:“此来意义不同。” 君迁子和九盏灯互看一眼——天衢子一向是个认真的人,从不玩笑。 二人心里略有些明白,叹了口气。还是君迁子问:“奚掌院,你这一片痴心向明月的,明月知否啊?” 木狂阳瞪他一眼,说:“你看看我们最近这待遇,不就知道了吗?” 说完,好像是配合她似的,奚云清过来,将酒壶重重地往他几人桌上一放,翻了个白眼,高冷一哼。 五人:“……” 木狂阳气得攥紧了拳头,身边的付醇风连连拍背,她这才没有飞起来咬人。 天衢子的化身苦笑不已——以前尚不觉得,现在才明白,弟子真是要好好教,真得好好教啊。他语重心长地道:“云清!玄门与魔族,修行时日久长。无论敌对与同盟,亦不过立场相左。争战时自然刀兵相向,然战后却当守礼。我等即便不是你的师长,却也远远比你年长。你这般丝毫不给自己留退路,日后若是落入敌手,岂不自讨苦吃?” “哎哟!”奚云清似乎听见了什么极娱乐的事,冷声嘲道:“老狗还想来教训我!要不是我家师尊仁慈,你便是连命也没有了!告诉你,少来威胁本姑娘,若他日我落到九渊仙宗手上,我宁愿一死,也绝不拖累师长!”话落,一扫在座五人,毫不留情地讽刺:“不像你们几个,一把年纪,苟且偷生!哼。” 话落,昂首而去。 苟且偷生的四位掌院,外带付醇风大长老:“……” 这次是再也安抚不住,木狂阳跳将起来,对着天衢子的化身就是一通怒捶:“教不严,师之惰!” 连君迁子这样好脾气的人都道:“真奇怪,以前我觉得云清挺可爱的。” 九盏灯说:“现在我有点理解傀首了。唉,云清这样的性子,早晚吃亏在嘴上。” 天衢子等木狂阳捶完了,终于问:“她平时对外人,都是这么说话的吗?” 没人回答他——怎么她叫顼婳妖女的时候,你没听见啊?! 云清教训完了五只“老狗”,又去给顼婳端烤兔。“师尊”喜肉食,而且口味越重的她越喜欢。但能够赴她宴席的,大多都修为深厚,口味也以清淡为主。云清素来孝顺,当然要为师尊另开小灶了。 小恶魔过来帮她,说:“姐,你好好的,骂那几个老东西干什么?” 云清对自己这个师弟还是很好的,毕竟他长得就讨喜。她素来照顾师弟师妹是习惯了的,立刻说:“你懂什么?这几个老东西纠集在一起,害师尊都受伤了!我不给他们点颜色看看,还真以为画城好欺负!” 小恶魔说:“可是你这个人呀,刀子嘴豆腐心。他们留在画城这么多天了,你可有过丝毫虐待?反而是一张嘴,将人得罪了个彻底。” 奚云清一脸狐疑:“云峤难道有更好的办法?”说着话捡了一块烤羊腿给他。 小恶魔眨眨眼睛:“还是算了吧。” 奚云清问:“为什么?我看见师尊给他们送衣送药就生气!” 小恶魔嘿嘿直笑:“晚点带师姐去了解真相。” 席间,虽然人多但并不太热闹。所有魔族族老都私下里窃窃私语,一脸忧虑地偷瞟顼婳。都等着她什么时候掏出“三尸脑神丹”之类的毒丹呢,可她只是吃肉喝酒,毫无表示。 诸人难免心头狐疑,不对啊,难道下到酒菜里了?! 便有那机灵的,借着敬酒之机,跑来向君迁子掌院求教:“敢问君掌院,今日酒菜,可有问题?” 君迁子啼笑皆非,说:“世间尚无毒可以瞒吾,诸位放心饮食吧。” 可此话一出,更没人放心了——难道还有更阴损的招数在后面? 一顿酒喝得是颤颤兢兢,只有顼婳十分尽兴。她喜欢人多,厌恶清静。 然从始至终,也没提什么“归顺”之事。 魔族族老们不由看向赢墀,赢墀面上阴晴不定——天衢子到底给傀首送的什么东西,搞得这么神秘。哼! 及至夜深,画城的丝竹管弦之声骤停。 席间失了声乐掩护,顿时一片死寂。这时候再出声,恐怕任何声音都会听进这妖女耳朵里。果然,要赐下毒丹了吗?杯中酒再难下咽,诸人俱埋着头。 但顼婳还在喝酒,一直无甚表示。 许久,终于有人受不了了,跳将起来,怒指顼婳:“你到底意欲如何?!不要以为有天河圣剑撑腰,就能为所欲为!” 顼婳左手端着酒,右手拿着一根小烤羊腿,一脸莫名其妙地看他。对方见状,更为愤怒:“顼婳,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整个魔族族老俱在,你不要太过分!” 顼婳看看手中的酒肉,半晌问:“今日酒菜,你不满意?”本座觉得还行啊。 对方更是大为光火:“少装疯卖傻!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等岂会不知?!你有什么招,尽管使出来吧!” 顼婳转头,看了一眼天衢子。天衢子埋头饮茶,他可没忘记自己今天是以个人名义前来的——魔族纷争,与他何干? 顼婳说:“叉出去!” 话音落地,念、嗔、痴三人已经上前,架起此人,径自拖出了画城。顼婳这才坐下,喃喃道:“不懂礼貌!” 一时之间,席上再无人说话。一顿饭吃得沉闷不已。大家都十分难受——那个被拖出去的族老,是不是已经死了?他的族人会被牵连吗? 座上这妖女,若真是意在一统魔族,该如何是好? 然而大家提心吊胆了大半夜,一直到宴罢,也没见顼婳拿出什么毒丹或者赐下什么毒酒来。 魔傀三君将诸人送出画城,木狂阳终于忍不住,拱手问:“敢问傀首,为何宴席后半场停了声乐?” 顼婳微笑,一脸正色地说:“画城魔傀睡得早,这大半夜的,扰民啊。” 诸人:“……”你他妈可真体贴族民啊!!那群货差点被你吓死。 顼婳倒确实是没想这么多,带了几位掌院进到星辰海:“走走,本座令人更换杯盏,我们几个接着喝。” 木狂阳说:“别人,今晚喝酒有什么意思!拆礼物去啊!” 有道理!顼婳连眼睛都放光了:“走走。对了,把云清叫上。”拆礼物嘛,女人最爱啊! 顼婳这时候方抱起奚掌院送她的半人高的盒子,摇了摇,问:“里面是什么?” 奚掌院笑容微郝:“傀首入星辰海再打开罢?” 可顼婳哪等得及?她慢慢拆开外面的珠链,盒子香气馥郁,直到檀木盒打开,里面竟然是一个缩小版的自己!!顼婳只觉得眼前一亮,盒中的人偶,雕功精细,连五官表情都一清二楚。 身上是画城的傀首服饰,镶珠缀玉,繁复华丽。便连手中的傀儡扇也是丝毫不差。 这是要看多少遍、摸多少遍,才能记得如此清楚? 君迁子、九盏灯外带付醇风,哪还能不心知肚明? 顼婳摸摸盒中的自己,人偶嘴角微微翘起,带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发间明珠更是粒粒通透,温润无比。这既是一个人偶,也是一盒珠翠。 其实珠翠在玄门,不值什么钱,却偏偏十分合某人之意。顼婳寸寸抚摸,轻声叹:“真好看。奚掌院一双巧手,不比器修差。” 得了这般夸赞,天衢子当着几位同门,还是颇有些羞郝,没说话。顼婳却十分高兴,拉着他的手臂道:“说起来,本座也有一份礼物,待数月之后,或可赠予玄舟。” 哦哟,肉麻得要死好吗? 几位掌院和付大长老都识趣地避开了。傀首凑近天衢子耳边,带着微笑,在他耳边说了一句什么。随后,所有人都听见奚掌院失声道:“什么?!”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这是发生了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天追延禧攻略,追得头昏脑胀。 今天不知道还有没有二更了哈。渣一尽量。 63、男儿血性 第六十三章:男儿血性 天衢子神情惊愕, 顼婳却是带着笑,几乎是一路拉着他上了星辰海。 木狂阳本就沉不住气,当下问:“发生了什么事?” 天衢子和其化身竟然都未答话,还是顼婳道:“来人,重整杯盘,本座要同几位掌院单独喝上几杯。” 你还喝上几杯!!天衢子转身道:“今日之宴,到此为止。狂阳,你同云清去拆礼物,君迁子、九盏灯,付大长老, 三位暂请先饮,本座有话,想同傀首单独谈谈。” 他极少这般专横, 但这几个人瞎子也看得出来他是真有要事, 哪还有二话? 哦,有个人确实是有二话。奚云清一手牵着小恶魔,说:“呸,老东西, 什么时候画城轮到你来指手划脚了?” 众人:“……” 天衢子无暇同她计较, 拉着顼婳三两步竟是入了她的寝殿。二人关系虽然至此,但是他一向守礼,从来未曾踏入此间半步。今日却是毫不迟疑。 是发生了什么了不得的事,令他失态至此? 几个人互相看看,都是一头雾水。 天衢子拉着她进去, 只觉脚下硌得慌,他低头一看,只见一张米白色的地毯铺满整座宫室,地毯上本是绘美人献酒图,但美人衣饰、器具皆镶满宝石。地毯正中一张巨大的星星石床,石床四角也挂满水晶。 璧上皆浮雕与珠宝,华美得过了分。连天衢子这样的人,都一时之间忘了正事,皱眉问:“你这……不硌脚啊?” 顼婳说:“硌啊,没看见这么硬?” 天衢子问:“那为何镶嵌如此之多的珠翠?” 顼婳理所当然地道:“为了漂亮,硌下脚算什么?!” “……”不可理喻!天衢子终于想起正事,问:“傀首真的已经身怀有孕?” 说着话就替她把脉,然而只是一搭上她的皓腕,天衢子已经知道她所言不虚。魔傀体质,竟然是容易受孕到如此地步。他说:“事已至此,错皆在天衢子。但是忏悔无用,敢问傀首,接下来可有打算?” 顼婳说:“当然有。” 室内辉光如月,月下美人乌发如云、肌肤胜雪。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腕便没有放下,此时心下稍安,柔声道:“玄舟愿闻其详。” 顼婳说:“一直以来,医修便有炼丹成珠之法。这个孩子如今还小,待再养上两个月,本座将其炼成一粒明珠。其魂魄立刻便能成为器灵。他乃本座亲自孕育,定然拥有奚掌院的资质。只要炼制过程中稍稍费点心,便是一件不世珍宝。到时候奚掌院可以将它稍微改良,便可作护心之物。亦可以将它嵌在定尘寰之上,定尘寰威力定远胜现在!” 她字字深思熟虑,天衢子慢慢放开她的手腕,无边寒气悄然浸透他的心。他半天不说话,顼婳察觉有异,问:“奚掌院意下如何?” 这可是个好主意啊,她并不觉得有任何不妥。 天衢子声音干涩:“顼婳,他是我们的孩子。”声音非常平静,以至于顼婳都听不出喜怒,只是有点身体不适的虚弱。她说:“本座知道,如果是别人的孩子,一来资质不佳,二来其父母定然也不会同意。” 天衢子一手撑住墙壁,墙上翡翠坚硬,他说:“顼婳,别的孩子的父母,为何不会同意?” 顼婳说:“凡人目光短浅,哪及你我?” 天衢子双手握住她的肩头,面前的她依旧美艳不可方物。他说:“他们不是目光短浅!你空有人的外表,却毫无舐犊之情!你可知何为人性?!” 顼婳莫名其妙,不对啊,这老匹夫好像并不太领情啊! 她说:“此举有何不妥?魔傀体质反正容易受孕,孩子要多少没有?!而且若心怀天下,则天下灵物皆是本座子女。奚掌院缘何目光短浅至此?!” 天衢子双手握紧,直到听见她骨骼吱嘎作响:“可你是他的母亲!你本应无私无求,赐他生命!!这是人类种族延续的基石!” 好吧,他不高兴。 顼婳挣脱他双手的钳制,说:“反正是送给奚掌院的礼物,意在报答大恩。当然还是合你心意最为重要。奚掌院说吧,你意欲如何?” 话里的淡然,令人心寒。天衢子说:“傀首真是生就了一副铁石心肠。面对自己亲生血脉,亦能冷酷至此。” 啧,本是好意回礼,竟然还不高兴了! 明月照了沟渠,傀首十分不悦,说:“本座先前便有言,奚掌院对本座一无所知。但是话既然已经至此,你且自己拿主意便是。” 天衢子沉声说:“此事说到底,千错万错皆在于天衢子一人。还请傀首安心静养,将他……生下来。在此期间,天衢子以人格性命作保,玄门绝不会借机骚扰画城。但也请傀首收起战意,养胎为上。” 生下来?顼婳说:“这可要耽搁本座近一年光景。” 天衢子没有说话,生平第一次他意识到,面前人同他之间确实隔着海天云泥的距离。 顼婳想了一阵,终于下定决心:“好吧,既然答应回赠掌院,本座也自当诚心。待到平安生产之后,本座会派人将他送往融天山。至于所谓玄门,奚掌院倒也不必顾虑,本座既然应允,便绝不会容许有人破坏这份厚礼。” 天衢子转过头,对于她的好意毫不领情:“还请傀首记得今日承诺,万勿伤他分毫。”到了现在,仍然不敢相信,这竟然是他在嘱咐自己孩子的亲生母亲。 顼婳说:“奚掌院放心,本座向来一诺千金。” 天衢子缓缓注视她,说:“既然如此,天衢子告辞。” 顼婳说:“干嘛急着走啊,狂阳她们还等着奚掌院喝酒呢。”天衢子仔细打量她,顼婳回以了温柔笑意。她仍然美,美到盈盈一笑已是脉脉含情,动人于无形。 可他已经触到,这曼妙皮囊之下,掩藏着怎样的坚硬无情。 他眉目低垂,许久无言。顼婳说:“今天是本座生辰,奚掌院身为至交好友,不应来去匆匆。” 天衢子终于红唇微张,吐出一个字:“好。” 他只是她众多爱慕者之一,即便知道她心如铁心,亦无法拒绝她的要求,如尘埃般卑微而多情。天衢子回身走出她的寝殿,本应是欣喜如狂的事,却如同地毯上的宝石,冰冷硌脚,只剩下表面的富丽堂皇。 顼婳抱着他送的人偶,那人偶真是栩栩如生,只是上面衣饰确实太过繁复,抱在手里的时候,既不舒适,也容易刮伤身上衣物。 但顼婳是在意这个的人?地毯上还镶珠宝呢! 她兴冲冲地出去,冲正在拆礼物的木狂阳和奚云清喊:“走走,喝酒去!” 魔傀虽然体质并不强大,但是好歹也是魔族分支,一点酒,对腹中胎儿并无影响。 天衢子便也未曾拒绝,整个席间,他都十分沉默寡言。木狂阳耐不住好奇,只想打听到底出了何事,然他和顼婳都是守口如瓶,未提及一字半句。 □□歌尽,木狂阳就歇在了顼婳的寝殿里,君迁子等人也被安排在客殿住下。唯有天衢子天色未明,已经离开画城而去。 有人猜他如此来去匆匆,是担心傀首醒后强行扣留。 只有君迁子几人若有所思。九盏灯说:“天衢子有点不对劲。” 君迁子正在铺床叠被,说:“他这个人,轻易不动情,然一旦倾心,便是飞蛾扑火的性情。我看是不妙啊。” 付醇风在担心木狂阳,根本没说话。天衢子的化身只好开口道:“不要当我不存在好吗?” 哦,好吧,忘了这里还有半个。君迁子摸摸他的头,一脸慈爱:“说实话,你这样一魂两体,不会别扭吗?” 天衢子不想说话,付醇风明白他不识逗,只得对君迁子说:“君掌院,还是先回药坊照看丹炉吧。” 君迁子一脸无奈:“真是天意弄人,为什么偏偏是你修出化身?明明我才是最需要化身的那一个!” 寝殿里,木狂阳一晚没睡好——这石床硬,她都觉得硬的东西,是真他妈硬! 她推推顼婳:“喂!你每天睡在这里,不会觉得太硬了硌得慌吗?” 顼婳摸摸身下星光璀璨的石床:“会啊。” 木狂阳简直了,满脸不可置信:“你难道不知道世上有被褥这玩意儿吗?” 顼婳说:“知道啊,这不今天你来吗,铺上被褥你还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床吗?” 木狂阳浑身上下,连骨头都痛,闻言简直是目瞪口呆:“我他妈谢谢你啊!” 顼婳忙道:“不客气,我这石床怎么样?不是本座吹嘘,整个三界,寻不出第二块了。” 木狂阳说:“顼婳,你听过一个词,叫华而不实吗?”说完,穿上衣服就走了。 顼婳在后面问:“今晚也过来啊!” 还来!木狂阳怒:“免了,我更喜欢药坊的木板床!” 融天山。 天衢子前往画城为顼婳贺寿的事,很快传遍。顿时整个玄门不安,说什么的都有。 载霜归气得脸都白了,拦住披着一身风露归来的大弟子,怒斥:“天衢子,你是不是疯了?这个时候,正值玄门与画城势同水火,你去为她贺什么寿?!” 天衢子不以为意,淡淡道:“至交好友,又正逢生辰,无论如何,吾当尽一份心。” 载霜归气极反笑:“好,那如今这些闲言碎语,你打算如何澄清?!世人都在传,你和画城傀首早已暗通款曲,玄门连连败于画城,都是因为你!还有更难听的,有人说你是魔族派入玄门的奸细!天衢子,你这一身修为与一世清名,是否来得太容易?!” 天衢子面色不变,只是道:“我与傀首私交,并不影响天衢子立场。” 载霜归说:“那你去向他们解释!!看有谁会信!” 天衢子说:“他人看法,无关紧要。” 载霜归简直是想昏倒:“你可真是看得开!”但事情累及弟子声誉,他实在不能坐视,气完了,也只好想办法:“我会向他们解释,称你只是前往画城探听虚实,顺便看看其他三位掌院是否安好。近日,九渊仙宗必须再攻画城,救回君迁子等人。” 不料他话音刚刚落地,天衢子却立刻道:“不。” 载霜归愣住:“不什么?你还有什么意见?!” 天衢子抬头看他,轻声道:“玄门暂时不能对画城动手。” 载霜归肺都要气炸:“不能?原因呢?!你若没有一个合理的解释,我……” 话刚说了一半,天衢子淡淡道:“她怀孕了。” 载霜归整个人都卡壳了,双唇张合了老半天,最后问了一句:“什么?”谁怀孕了? 天衢子轻声说:“顼婳怀孕了,是我的骨肉。” 载霜归愣了半天,随后便是狂喜:“当真?!”他一拍天衢子肩膀,“甚好,甚好!”他并无子嗣,一向把天衢子视如己出,如今竟有了一种当爷爷的快慰。 想了半天,他说:“可是天河圣剑的事,就此搁下不成?她既然已经怀了你的孩子,是否愿意交出圣剑?如今大家也算是一家人,只要可以交出圣剑,过往之事,为师可以尝试从中调停。九渊仙宗也好尽早转变口风。” 天衢子苦笑:“师尊,待她产子之后,再攻画城,夺取圣剑。” 载霜归渐渐明白他的意思,半晌,说:“玄舟。” 自天衢子担任阴阳院掌院以来,他便极少这般称呼。天衢子转头看他,他说:“天河圣剑关乎三界,九渊非要夺回不可。如果她执意不肯,那么只有在她怀孕虚弱之时,才是抢夺的最好时机。” 天衢子当然明白他的意思,他直视载霜归,面目沉静,话却掷地有声:“在她产子之前,玄舟会守护整个画城平静安宁。任何入侵外力,皆吾之敌。” 他这个人,一旦作了决定,便不易更改。载霜归怒道:“你难道想为了她,与整个玄门为敌?!” 天衢子说:“男儿担当与血性,该当如此。纵然血染画城,不能移吾之志。”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有二更,渣一睡醒后爬起来就写。爸爸们可以晚点来看。 爱大家!! 64、神装在手 第六十四章:神装在手 十万大山, 万法|轮回塔下,万法神镜似乎睡着了,转动缓慢。镜中法咒也慢悠悠地,散步似地移动。 然而天衢子一到,它立刻就苏醒了,转速加快了些许。天衢子半跪在镜前,水空锈似乎是注视了他一阵,才问:“缘何下跪?” 天衢子低声道:“圣剑现身画城,多次相助于魔傀,不知与魔傀是何关联。如今魔傀傀首掳走了向家堡向堡主, 木狂阳、君迁子、九盏灯和付醇风大长老,被画城所俘。” 水空锈的声音穿过十万大山的落雪,清寒空灵:“魔傀傀首……色无非吗?” 他被封入弱水河口时, 魔傀傀首还是色无非。天衢子道:“并不是, 如今魔傀傀首姓顼,名婳。今年五百余岁。” “顼婳?”水空锈念着这个名字,却实在想不起任何信息。他说:“画城几时有过这号人物?” 天衢子说:“从前,因为画城极少参战, 九渊对其了解并不充足。顼婳确实无人知其来历。但是如今魔傀在她的统领下, 已经不再如之前般积弱不振。” 万法神镜转圈变得慢而稳,隔着神镜,天衢子当然看不见水空锈的神情,但却能想象他目中冷漠傲然之色。片刻之后,水空锈说:“此人甚为可疑。五百余岁……似乎正是玄门与魔族交战之后, 吾被困于这弱水河口的岁月。” 天衢子道:“弟子想过此事,确有凑巧之处。难道当时圣剑择主了吗?” “择主?!”水空锈冷笑一声,“以它之高傲狂妄,岂会择主?” 天衢子眉心微皱,听起来,宗主似乎对天河圣剑非常了解。他说:“如今圣剑应该还在画城。但是以九渊战力,不能与之相抗。” 水空锈倒是并不意外——那是为了镇压弱水天河所铸的圣剑,其力之强大,岂是人力所能相抗? 他说:“天衢子,天河圣剑,是活的。” 天衢子蓦然抬头,水空锈声音愈发凝重:“说起来,此事乃我与向销戈种下的因果。如今有此一劫,吾不算无辜。” 天衢子问:“到底发生了何事?” 水空锈似乎陷入了陈年往事之中:“当初,我与向销戈虽然算是同辈翘楚,但是玄门之中,要压过那些活了几千年的前辈,是很难的。” 这一点,天衢子倒是深有体会——他寿命一千一百多年,修为于九脉掌院之中可算是数一数二。但是一旦提及升任宗主,仍然有许多人心存不服。 何况是当时,仅仅只能算作玄门新秀的两个少年? 水空锈说:“但是,功成名就的机会却就这么来了。弱水河口危急,而向销戈无意间得到了一块天外陨铁。” 天衢子对玄门往事,自然十分了解,他说:“向老千年铸剑,宗主冒死将其插,入弱水河口,镇压了无数年月困扰玄门的天河水患。功在千秋,何来因果?” 谈及往事,水空锈声音含笑,说:“什么功在千秋。说到底,不过一个贪字,贪名贪利,贪图功德积威罢了。当初吾在将天河圣剑插,入弱水河口法阵中心的时候,差点为弱水所噬。” 天衢子一怔,这件事,水空锈从来没有对人提及过。他自然也无从得知。 水空锈声音无奈,说:“然而此刻却助了我一臂之力。就在这时候,我发现它有知觉。彼时我以为是剑生出器灵,对于这种神剑圣器来说,这并不奇怪。但是后来,我发现她不是。” 天衢子心中一惊,水空锈叹了一口气,十万大山雪大如席:“它结了四重法阵保护我与它,令我成功到达阵心。它不是器灵,它是在圣剑还未冶炼之前,就已开启神识,意图参透天道秘密。” 天衢子说:“这怎么可能?若真是活物,经千年冶炼锤锻,也一声不吭吗?” 水空锈声音里终于透露了一丝惧色,他长叹一声:“如果在铸剑之前,它有任何异兆,我们都尚来得及反应。那时候要抹去神识,让它恢复成一块顽铁,并不太难。可是偏偏它就是没有反应,连任何一丝灵力波动也无。剑庐千锤百炼,熔岩淬皮销骨,它忍受了千年,毫无所动,硬生生瞒过了一心想要被尊为器圣的向销戈。” 天衢子只是想上一想,便觉冷汗加身。 水空锈说:“当时我便知道,这把剑将来一定会成为三界祸患。于是我命人加固法阵,也与向销戈筹备再铸圣剑,以备不测。可是机缘如何强求?后来两千余年,我们再也没有找到这般完美的材料。我只好无数次加固法阵,将它牢牢困在弱水。” 天衢子问:“宗主可知,它于何时脱出弱水?” 水空锈沉吟片刻,万法神镜的法咒轻轻圈转:“大约是五百年前神魔之战,我被困弱水之时。我等被吸入法阵时,我还曾见过它。但随后,我失去意识,便也不知它是如何离开。又是几时离开。” 天衢子说:“这些日子,弟子重新查看了阵宗和器宗对此地法阵的分析。” 水空锈问:“有什么结果?” 天衢子说:“按理,圣剑脱出,法阵一定会崩溃,而弱水早就应该漫出,覆盖三界。” 水空锈冷笑:“可是显然并没有。” 天衢子说:“对。因为正是宗主神识勉强镇压了法阵,令法阵虽然波动,却还能运作。” 水空锈终于明白过来,怒道:“你是说,现在镇守弱水河口的,乃是我的神魂了?!” 万法神镜呼呼飞圈,显然水空锈气得不轻。 “宗主稍安勿躁。”天衢子上前一步,食指蓦地点在镜中央,神镜转速变慢。水空锈一怔,显然这些日子以来,眼前此人进步非凡。 他终于平息怒气,说:“时至今日,吾不得不怀疑,当初它放吾出弱水法阵,只是让吾专心修炼,增加修为,以便有朝一日,令我镇守弱水。” 天衢子没有说话,如果当初,天河圣剑真的拥有这等缜密的思维,那么宗主说的就不错——它真的是活的。不是单单的器灵,而是如任何一个活物一般,能思考,能谋算,且智商极高。 水空锈喃喃道:“天衢子,如今吾功体虚弱,撑不了太久。倘若圣剑无法寻回,再无其他可以延续法阵运行之灵物。” 天衢子面色平静:“弟子明白。” 水空锈问:“你可有办法?” 天衢子道:“弟子觉得,那圣剑自愿镇守天河两千余年,随后又觅得时机,让宗主代它镇守。想来,它亦不愿三界为弱水所侵,皆化混沌。” 水空锈说:“不知道。吾曾有意试探过向销戈,天河圣剑,并没有跟任何人交流过。一个字也没有。” 天衢子站起身来,抚去衣上落雪:“弟子想再往画城,去会一会圣剑。也许它对于如何留存三界,也有所布置。” 水空锈苦笑:“如今三界之中,还有修为比我更深厚的长者吗?” 天衢子沉默了,没有了。如今九渊九脉掌院,年纪都不过千余岁。几位大长老也堪堪只是一千六七百岁,却已都是行就将木之人。 玄门与魔族看人修为,就跟老树看年轮一样。修为越高深,境界增强,寿命也就越高。一境界修为,提升五百载寿命,一眼望穿,无遮无拦。 顼婳这样的,真是异数。 他的沉默便已是答案。 水空锈说:“向销戈虽然还在,但他是器修,功体不可以寻常修士而论。不可能镇压得住弱水。” 这点天衢子倒是赞成:“向老的本尊肉身也早已损毁,如今只是靠自己制作傀儡身躯略作填补。身体、精力,皆已大不如前。” “比我想象得还没用。”水空锈嫌恶了一句。天衢子有点想笑,说:“宗主耐心等待,弟子去会会圣剑。” 水空锈无奈:“也只好如此了。不过天衢子,你要记着,能在向家堡剑庐中,隐忍千年而丝毫不形于色的东西,拥有神力却仍然欺瞒整个玄门,在弱水中休生养息两千年的怪物,其狡诈与坚韧,都是我等血肉之躯难以想象的。它的任何话,你都不可轻信!” 简而言之,就是拥有无上神力还能忍住不装逼,而选择夹起尾巴,低调行事的狗,都是连牙齿尖儿都滴着毒液的东西。这老妖怪现在神装在手,恐怕要选择拼后期。 一旦出手,必然恐怖无比。 天衢子躬身道:“宗主放心,弟子明白。” 作者有话要说:  渣一在专栏里开了新书《快乐齐天》的文案预收藏。各位爸爸们赏脸点进渣一作者专栏里收藏一下下吧,感激不尽。 新文《快乐齐天》是复仇虐渣性质的仙侠文,跟《明月入君怀》性质差不多,反正不虐女主。据说爸爸们的收藏能让渣一更有安全感,嗯嗯。 婳姐:老子现在六神装了,哼,谁来谁死!!=v= 加更,爱更新,爱爸爸们!! 65、刨根问底 第六十五章:刨根问底 水空锈的话, 天衢子想了一路。现在看来,寻回圣剑恐怕不是自己想得那么简单了。它有思想、有意愿,它不是失落,而是离开了弱水。 既然如此,它又为什么偏偏会在画城危难之时出现? 它跟项婳是什么关系?活物不似器灵一般认主,顶多像人一样合作追随。那么到底是它在帮助顼婳,还是顼婳投靠了它? 他满心怀心事,刚刚回到融天山,载霜归已经迎上来:“魔族传来消息,称无法查到顼婳的来历。” 天衢子眉心微皱, 再如何一个人,也不会全无过去。何况是堂堂魔傀傀首?他说:“有没有可能,是前任傀首色无非的私生女, 不欲外人知晓?” 这个问题, 载霜归显然想过。他说:“天衢子,你要相信赢墀对魔族的掌控力。只要她在九殛天网之内出生,就不会没有一点痕迹。” 天衢子沉吟半晌,说:“看来, 只能从前任傀首色无非查起了。” 载霜归说:“这个赢墀也查了, 色无非在五百余年前消失了。时间与当初玄门和魔族大战时吻合。这未免太过凑巧。赢墀称当时画城实力太弱,根本没有参战。但是她当时在何处,便是太史长令也一无所知。” 天衢子突然想起一事,问:“太史长令与色无非,相处如何?” 这个赢墀给的信息还挺详细, 载霜归说:“据说二人相处不错,幼时玩伴。” 天衢子点头,示意自己明白了。再举步入内,便见器宗、医宗两位大长老正目光殷殷的期盼。意思很明白——自己的爱徒陷落画城这么久了,总得想办法去救才是。 天衢子有什么办法?他下定决心不在顼婳怀孕虚弱之时攻取画城,便无论如何皆会信守承诺。 只能视而不见了。 然刚刚进入苦竹林,赢墀居然以九殛天网向阴阳院的护大法阵连衡传信:“怎么说?” 如今玄门和魔族暂时联手,但天衢子还是对他的打扰十分不习惯:“我会查探画城。” 赢墀冷笑:“画城本尊早已查探过无数次,并未发现线索!圣剑此时应该不在城中。九渊仙宗不趁此时攻取画城,找出圣剑,更待何时?” 天衢子哪能被他迷惑,说:“是吗?那么魔尊为何不直接攻城呢?” 赢墀顿时一腔愤懑,当然不能攻城啊。天河圣剑两次出现,护卫画城,绝非巧合。眼看现在画城暂时没有惹事,魔族若先去招惹,顼婳可不是忍气吞声的人。万一引来圣剑报复,岂不是自讨没趣? “本尊可以为九渊仙宗洞开方便之门,暂时关闭九殛天网。待你们取回圣剑,再行开启。”赢墀道。这话他倒是愿意兑现,毕竟现在画城就在魔族腹地,他如梗在喉,不得不时刻注意其动向。实在寝难安枕。 他的心思,天衢子当然明白。如今玄门也好,魔族也好,皆是人心惶惶。圣剑突然变成魔剑,难免令人恐慌。赢墀当然是希望玄门能攻进画城,取回圣剑。 一方面解了弱水之忧,另一方面,若是玄门与画城两败俱伤,魔族说不定还能捡个漏。 天衢子懒得理他,掐断了连衡传来的信息。 画城的化身却是出了药坊,付醇风注意到他,知道他化身修为弱,终于也随后跟了出来,问:“你要去哪里?” 这光天化日,应该不是去找顼婳才对。 天衢子说:“圣剑脱出天河弱水,一定跟前任傀首色无非有关。” 付醇风明白了:“你想从色无非查起?” 天衢子左右看看:“五百多年,前任傀首总不可能连一点痕迹都没有。” 付醇风说:“画城傀首之前的居处,不是星辰海。” 当然了,星辰海是顼婳入主画城之后自己建的法阵。天衢子点头:“走。” 付醇风与他同行,说:“你知道以前傀首住哪?” 天衢子脚步不停:“画城的法阵,全部被顼婳改动过了。但是站在高处一望,还能寻到一些以往法阵的痕迹。顼婳以前的傀首居处,一定在旧法阵的阵心。” 阵心是灵气最强大的地方,就如阴阳的苦竹林也在连衡的阵心一样。 付醇风没有再多问,随天衢子一前一后,很快真的寻到了旧法阵的阵心所在。然而两个人都愣住——这里断壁残垣,荒草丛生。 付醇风皱眉——无论种族还是宗门,最重要的就是底蕴传承。所以身为首领,都会非常尊重种族的信仰文化,简单说来,就是重视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可顼婳就任由从前傀首的居处荒废成这样? 天衢子踏足荒草之上,脚下有一物,他捡起来,发现是一块油浸过的桑枝。付醇风看了一眼,说:“以前画城极重蚕桑。桑树是魔傀一族的圣树,所有前任傀首的居处用这些装饰并不奇怪。” 天衢子的声音却十分凝重:“她入主画城,并不像是承继傀首之位。更像是……” 后面的话,他一直没有说出口。付醇风却很快替他补上了:“更像是侵略。她对以往的画城民俗不屑一顾,所以废弃得彻彻底底。” 天衢子本尊突然联络赢墀,也不寒喧,直接问:“魔族有画城的城志吗?” 城志是一些民俗事件的记录,赢墀说:“自然是有。拿厉空枭那个老东西来换。” 天衢子疯了才拿厉空枭换这么个流水账似的东西。他正要掐断通话,赢墀却指了指自己正在翻看的桑皮纸——赫然正是画城城志。 看来两个人都是想到了一处,天衢子问:“有何发现?” 赢墀依然懒洋洋的:“发现众多。以前画城的桑树是桑树,顼婳任傀首之后,将圣树改成了月桂。这就是说,不朽神木是由她带入画城。还有以前画城跟魔族一样,信仰魔神。每个月都有一次参拜大祭。而顼婳任傀首之后,五百余年魔族没有祭祀过一次。还有的细枝末节就多了,比如画城在她之后突然尚武。一个养蚕缫丝的种族,突然以修炼为荣。还有……” 他还要往下说,天衢子打断了他的话:“魔族是什么时候开始,发现魔傀的体质,可以延续魔族根骨血脉的?” 赢墀挑眉,半天终于还是实诚地道:“画城还是色无非执政的时候。” 天衢子心中微沉,问:“如此之早?” 赢墀摊手:“秘而不宣罢了。当时父王就命我迎娶画城女子。这总不是巧合吧?” 天衢子心中猜想慢慢成形:“你们当时已经惊动了色无非。” 赢墀说:“难免的,魔族精英骨干,个个看上画城魔傀,而且百般宠爱。若说是巧合,未免可笑吧?但是当时色无非似乎一直无所察觉的样子。当然了,真的还是装的,就不得而知了。” 天衢子沉吟:“当时画城实力虚弱,魔族未曾戳破这层窗纸,色无非只能假作不知。但是她也知道,魔族知情之后,画城魔傀处境只会越来越悲惨。而面对毫无还手之力、只能任人鱼肉的族人,她会做什么呢?” 赢墀说:“你是说,色无非帮助圣剑脱出天河弱水,条件是圣剑护佑画城?”但他随后又否定了这想法,“怎么可能?!色无非怎么可能解得开弱水河口的上古法阵?那法阵经过多少年加固改良?” 天衢子说:“色无非是不能,但圣剑也不能吗?” 赢墀惊住,半晌问:“什么意思?圣剑自己解开了弱水法阵?” 天衢子没再说话,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么顼婳从何而来呢——她是个阵修。 他正低头想着心事,赢墀面前,有魔族来报:“魔尊,我们发现了魔傀上任傀首色无非的尸体!” 天衢子一怔,惊身站起,赢墀却已经掐断了通话,匆匆离开。 画城荒地上,付醇风看见天衢子面色微变,问:“发生何事?” 天衢子沉声道:“魔族找到了上任傀首色无非的尸体!” 付醇风说:“嗯?是为人所害吗?” 天衢子说:“暂且不知,但我要去一趟星辰海。大长老先行返回药坊吧。” 付醇风点头,天衢子话音未完,已经匆匆离开。付醇风望着他的背影,心下也是叹气。他是担心色无非真是顼婳所杀吧?这个人,真是用心良苦。 可惜,无人领情。 星辰海,顼婳正在练功,奚云清守在房外,认认真真地替“师尊”护法。 天衢子的化身大步行来,奚云清立刻像一条机警而负责的看家犬,全身的毛都竖:“老东西,你来这里干什么?星辰海重地,也是你一个囚犯能随便进来的?这卫队越发不成样子了!慕云绮!!” 她大声呼喝,天衢子只想叹气:“我有很紧急的事需要面见傀首。快些退下,不要纠缠。” 这弟子,真是让他看一眼都觉得闹心。 奚云清杏眼圆瞪:“你还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啊!我们傀首是你说见就能见的?” 天衢子望着她身后,喊了一声:“傀首!” 嗯?奚云清蓦地转身,刚发现上当,已经中了他一记定身诀。老狗竟敢偷袭!!她想骂人,无奈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天衢子摇摇头,身子一侧,绕过她,进了顼婳寝殿。 然而人刚一进去,便嗅到微微的腥气。天衢子眉头微皱,快步入内。只见顼婳脱了上衣,身上几道剑气,正往外渗血。 “几时受的伤?”天衢子立刻上前,也顾不得礼仪,以医宗术法为她止血。 顼婳倒似乎不在意,还按了按伤口,说:“圣剑所伤,无事。” 天衢子皱眉:“圣剑不是有意维护画城吗?为何还会伤你?” 顼婳冲他眨了眨眼睛:“它剑气森森,伤谁都不奇怪。你怎么来了?” 天衢子自墟鼎取了药为她涂上:“傀首,天衢子有一问,望坦诚相告。” 顼婳几乎半依在他肩头:“说吧。” 天衢子问:“前任傀首色无非,与傀首到底有何关系?” 顼婳螓首上抬,红唇擦过他的下巴说:“好不容易过来寻本座一趟,提她作甚?” 天衢子狼狈躲避:“傀首身怀有孕,举止便应稳妥些。以免伤及腹中胎儿。” 顼婳说:“本座说了,既然答应赠你,便绝不失言。奚掌院不必忧心。” 她说着话,红唇贴过来,烫在他脸颊:“死了一个奚云清,便再不登我门。还给我脸色看,啧啧,奚掌院可真是无情。” 天衢子为色所迷,一时之间心醉神迷,哪里还顾得上正事?! 然而色乃是非根,二人正醉卧温柔乡。突然贪、嗔、痴三君齐至,就站在院中,禀道:“傀首,大事不好。魔族送来了前任傀首的尸身。” 顼婳蓦地坐起身来:“嗯?!” 一旁正穿衣衫的奚掌院直想一个嘴巴将自己抽死——每次见她,总不由自主昏头昏脑,容易忘记正事。 作者有话要说:  婳姐要掉马了! 以她的性情,一掉马就要翻脸了吧。23333 新文《快乐齐天》开启文案预收藏,爸爸们收藏个哈。 66、顶礼膜拜 第六十六章:顶礼膜拜 顼婳穿好衣服, 星辰海之外,已经吵成一团。 前任傀首色无非的尸身被魔族寻回,消息传遍画城,几乎所有魔傀都纷纷赶来。其中来得最快的,便是太史长令。他几乎是扑到灵柩前,二话不说,打开了棺盖。 躺在里面的,竟然当真是色无非。这位五百多前年的魔傀傀首。 她尸身保持完好,棺中冰块一直保存到现在。衣上眉间都是寒霜。于是身上的伤口也清晰可见——她喉间一道红痕,显然这便是死因了。 太史长令轻轻翻动她, 却发现远没有这么简单——她整个皮下全是伤口,那伤势极为古怪,像是……像是…… 他一时形容不出来, 然而赶下星辰海的天衢子也发现了尸身, 他一眼便看出端倪——像是有东西从她喉间钻进去,迅速生长,扎根在她整个皮下。 天衢子神情凝重,顼婳却微笑着道:“咦, 色无非傀首找回了啊, 大喜,大喜啊。” 太史长令抬头看她,声音一字一句,艰难干涩:“傀首伤痕古怪,死因成谜。请问傀首, 你到底是从何处得来她的傀儡扇,她又是如何亲笔写下血书,指定您承继傀首之位?” 顼婳前行几步,站在棺边,居高临下地看了一眼棺中尸身,说:“怎么?大祭司怀疑本座手中信物与血书的真假?” 太史长令居然十分理智:“不。信物是真,血书亦是前傀首亲笔写就。但是信物可以夺取,血书亦可以逼迫。” 他身为大祭司,这般公开质疑,再加上色无非尸身在此,魔傀难免骚动。 顼婳还没说话,旁边慕云绮走到太史长令身边,轻声道:“大祭司一定要在此时追问吗?”他比太史长令冷静得多,小声道:“此刻的画城,若是离了她,如何自保?” 不料太史长令却一手推开慕云绮,紧盯着顼婳,问:“敢问傀首,画城所有纯血魔傀都有家族记录,您这纯血魔傀之身,从何而来?父母籍贯,以何为凭?” 顼婳把玩着手中折扇,说:“太史长令,何必如此咄咄相逼。” 太史长令胸膛剧烈起伏:“色无非身上伤口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你逼迫她写下血书,夺取傀儡扇并杀她灭口?!” 周围人声大哗,太史长令怒指顼婳:“你根本不是魔傀!”他指指被顼婳复活的奚云清,说:“这个女人,先前也并非魔傀之身!你到底用了什么妖邪之法,竟然令她变成魔傀?!” 诸人的目光都移向一旁的奚云清。她仍然是之前的面貌,但是其身躯却甜香怡人,俨然是纯血魔傀无疑。 顼婳手中折扇开合,终于轻声道:“什么是魔傀?”她眼波如剑锋,逼近太史长令。太史长令后退一步,冷不丁被棺木绊了一下,他一手撑进棺中,却突然惊讶地发现,色无非皮下的,并不是血肉。 那纠结盘绕的,全是树根! 天衢子其实早就发现,色无非伤口中微微探出的根须略微眼熟,他瞳孔中惊讶之色溢于言表。 而太史长令已经慢慢剥开那伤口,浅黄色的根须,就那么长满了色无非整个皮下。竟然是吸干了她的整个血肉吗?太史长令神色蓦地癫狂:“说!你到底是什么妖怪?!” “妖怪?”顼婳冷笑,“不,本座是神!画城的神灵。” 周围魔傀都慢慢退开,看她的眼神亦充满怀疑。 天衢子慢慢想到一个可能,顿时脚下亦退了几步。一个负责运送灵柩的魔族突然摘掉斗笠,扬声说:“傀首不屑多说,那么让属下来替您解释吧。” 居然是鬼夜来! 顼婳有了一点兴趣,说:“你讲。” 鬼夜来说:“七百余年前,前魔尊发现了一个体质承继了父亲根骨资质的奇异婴孩。前魔尊大感兴趣,细细探问之下,发现这个孩子的母亲,是个魔傀。” 周围所有的声音都安静下来,诸人紧盯着他。他摸了摸脸上的刀疤,不紧不慢地道:“因为事情关乎整个魔族的实力提升,前魔尊偷偷抓了几个魔傀,再度繁育。发现果然,魔傀一族无论男女,生下的孩子皆根骨异常,几乎可以完美保留父亲或者母亲的资质。” 他慢悠悠地看了顼婳旁边,天衢子的化身一眼,继续说:“前魔尊于是令人抓捕魔傀,但因为事关重大,事情十分隐秘,所以动静也不大。当然,抓的魔傀也不太多。但是,玄门水空锈和画城色无非,却都是非常敏锐的人。虽然动静微小,双方还是同样发现了一点端倪。” 色无非虽然心中怀疑,但是没有证据,毕竟当时魔族抓获魔傀不多,还不至于对画城产生威胁。 但是九渊仙宗的宗主水空锈也很快发现魔族新人天资出众,魔族后起力量令人生畏!于是水空锈聚集玄门之力,在魔族新秀尚未成气候之时,在十万大山与魔族一场大战,双方皆损失惨重。 直接致使前魔尊、魔后战死,而他也被困天河弱水,不得解脱。” 他说得兴味盎然,顼婳也听得饶有兴趣:“继续说。” 鬼夜来向她欠欠身:“这对色无非来说,却是天赐良机。她知道魔族已经发现魔傀体质,画城早晚不保。是以前往十万大山,不知道以什么秘法,与镇守河口的圣剑达成契约。她释放圣剑,而圣剑守卫画城。而很显然,她释放圣剑,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周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顼婳缓缓说:“猜得不错,条理清晰,思路明确。” 鬼夜来恭敬地道:“谢傀首赞扬。” 太史长令似乎终于明白了什么:“你是说……是无非释放了圣剑?不,不可能!她对法阵知之甚少,怎么能够释放圣剑?” 顼婳以折扇半遮面,轻声笑说:“破解法阵,她自是不能,本座却可以啊。”太史长令慢慢看向她,她的目光却落在棺中色无非的尸身之上,“族群陷入危机,而画城却毫无自保之力。忧心忡忡的傀首隐在暗处偷窥玄门与魔族交战,遇到了已经破解法阵,又寻得完美时机的本座。两个人自然一拍即合。” 太史长令明白过来:“当初你说,曾答应过一个人,无论如何保我性命无忧,是她吗?”她连声音里都带着颤音。顼婳耸耸肩,答案不言自明。 旁边天衢子却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你是……” 顼婳握起他的手,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天河圣剑。” 天衢子只觉心中颤动,无论如何不能将眼前美人和那柄圣剑联系在一处:“就算有色无非相助,你又是如何突破的最后一重法阵?” 顼婳说:“这很简单,”她看一眼棺中色无非,浅笑:“玄门与魔族阵修千算万算,谁曾想不朽神木的根须可以自地上穿过法阵呢?” 果然!天衢子心中一寒,顼婳说:“凭她的体质,自然受不住不朽神木之威。本座事前早已言明,不过她自愿的,心意坚决,直到最后,哪怕受尽苦痛,也未有丝毫动摇。” 太史长令问:“你如何证明是她自愿,还是你蓄意强迫?” 顼婳转头看向他,淡淡道:“本座无须证明。太史长令,区区一个画城弹丸之地,并不在本座眼中。而世间万物生生不息,小小魔傀,生如蝼蚁,也不值得本座费心。只因这一分恩情,本座护佑至今。本座说过,吾乃画城神灵,配得上汝等顶礼膜拜。” 她说话间,威压并现,虽然并非圣剑真身,诸魔傀却仍是被迫得缓缓跪倒于地。 太史长令跪在棺前,目光低垂,重又看了一眼棺中傀首。他轻声说:“太史长令,以往昏聩无知,屡屡质疑顶撞。傀首大人大量,从未加罪。今日,属下诚心认错,还请傀首宽恕。” 他以额触地,重重磕头:“色无非傀首为种族存亡而牺牲性命,太史长令忝为画城大祭司,多年来却是非不分,黑白不明,误会傀首出身而无视傀首功绩。”他额间沁出血来,动作却丝毫不停,“今日之后,属下必将全心全力,效忠傀首。” 顼婳轻声道:“你无能无德,效不效忠,本座皆不在意。但本座向来信守承诺。”她看一眼棺中色无非,说:“既然尸身寻回,便找个地方埋了吧。” 太史长令丝毫未因她的轻慢而生出恼意——她是色无非的选择,而事实证明,色无非是对的。 他再磕了一个头:“谨遵傀首之命。” 所有魔傀皆向她跪拜,顼婳看了一眼鬼夜来:“你还不走?” 鬼夜来跪在她脚边:“圣剑之威,鬼夜来向往已久。如今愿意叛出魔族,追随傀首!” 天衢子的化身微微皱眉,顼婳倒是无所谓:“也好,那你便先行留下吧。” 鬼夜来心中狐疑——她未免应允得太快了。他问:“傀首难道不怕属下诈降吗?” “诈降?”顼婳似乎颇觉好笑,“以汝之能为,如千里平原一蚁穴,何虑之有。” “……”谢谢,您老真坦白。 作者有话要说:  爱更新,爱爸爸们!! 67、无甚不舍 第六十七章:无甚不舍 前任傀首色无非的尸身, 需要尽快下葬。 当然了,按规矩,这自有祭司神殿打理。鬼夜来强忍着顼婳的奚落,说:“傀首……”想了半天,终于想了一句称赞之语,“快人快语,属下敬慕。不如就让属下协助大祭司,共同将色无非傀首安葬,如何?” 顼婳挥挥手:“去吧。” 等到诸人皆退下,天衢子的化身还在身边。她问:“奚掌院还有话说?” 天衢子如何怎么想, 都神情复杂。顼婳轻笑:“异类相交,令奚掌院不适了。”是很肯定的语气。天衢子薄唇微抿:“只是一时之间,颇为惊愕。” 顼婳示意他随自己返回星辰海, 说:“不奇怪, 奚掌院与本座之间,从未交心。说是包容恋慕,其实又恋慕什么呢?”她步履缓慢,语气冷淡到近乎漠然, “不过也就是这一副皮囊。如今发现连皮相都是虚假时, 难免不安。” 天衢子想要反驳,张了张嘴,却发现也无从反驳。他说:“不知。天衢子此前,从未有过心仪之人。确实也分不清所谓恋慕到底是着于皮相,还是深入灵魂。但……傀首身份, 确实大出奚某意料之外。如果当年初见,乃是圣剑真身,奚某恐怕确实无法产生妄念。”毕竟这想想都太重口。 顼婳问:“奚掌院是责怪本座有意欺瞒?” 天衢子说:“不。奚某只是在想,傀首神力惊世。天衢子自以为是的守护,只是引人一笑罢了。其实当初,傀首是有意阵亡在画城之下吧?若不是天衢子节外生枝,傀首是否也如云清一般,早就能依仗不朽神木之威而获取肉身?” 顼婳说:“当然。本座总不能因为区区一个赢墀,便当真丢了肉身。只是淫蛇血与神女泣露发作之苦,令人不安。于是才逗一逗赢墀,同他决战画城罢了。” 逗一逗?天衢子苦笑:“果然。是奚某多事,反而令傀首被困人间十八年。” 顼婳说:“也不能这般讲。一切变故,无非一场缘劫。何况凡间景色,我一直颇为留恋。我愿意变换轨迹,尝试不同的人生。” 天衢子说:“那么,傀首接下来,有何打算?” 顼婳说:“眼下要先生下腹中胎儿,赠予奚掌院,再谈其他。不过无论如何,弱水河口是不打算回去了。”她懒洋洋地道,“待了两千年,厌了。所以,关于这件事,奚掌院不必再劝了。” 天衢子说:“奚某明白。”以水空锈和向销戈之言来看,它之坚韧果决,岂能为言语所动? 顼婳说:“本座还有些乏,奚掌院可愿同眠?” 天衢子垂首:“奚某……” 顼婳微笑:“奚掌院不必勉强,若是不愿,便请退下吧。” 天衢子却是道:“不。傀首如今有孕在身,就让奚某陪伴傀首吧。” 顼婳点头:“也好。” 再次进得寝殿,她额间虚汗隐现,天衢子皱眉,问:“傀首可是身体不适?” 说着话就欲替她把脉。顼婳避开,说:“无事,睡一觉就好了。” 她执意不肯由他诊治,只是依偎着他睡下。石床上铺了厚厚的被褥,天衢子任由她偎进怀里,问:“傀首真身既然就是圣剑,为何每次圣剑出动,肉身反而会受伤?” 当时画城之下,九脉掌院与项婳对战时,他便看出来。每次圣剑一出,顼婳肉身便都会吐血。顼婳说:“神识过于强大,肉身盛载艰难。再加上真身一出,剑气加重,肉身更容易崩溃。” 天衢子轻声叹:“傀首此身,乃凡人孕肩,定然难以和不朽神木培养的肉身相比。” 当初若不是自己多事,她想必此时更加强大。 顼婳拍拍他的手背,说:“吾在人类腹中之时,虽然神识不全,却颇觉心安。这是终此一生……再不会有的体验。” 天衢子说:“不朽神木孕育的魔傀肉身,想必极不易得。傀首就这么给了云清……天衢子感激不尽。” 顼婳轻笑一声,整个人都依偎进了他怀里:“是啊,那肉身可珍贵了。” 天衢子心中更是愧疚难安,慢慢抱紧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顼婳又接着道:“不朽神木一粒果实可铸一具肉身。神木树龄几万年,开花已是不易,结果更是难得。一年最多不过三百多粒。唉。实在珍贵非常。” 奚掌院:“……”珍贵个屁啊!这已经很多了!!很多了好吗?! 他一脸无语,顼婳几乎笑倒在他怀里。 皮!!天衢子一巴掌拍在她头上。 顼婳翻来覆去,一直睡不好。不知不觉,冷汗已经湿透了衣衫。天衢子知她不适,可她显然不愿多说。他说:“怎的了?” 顼婳嘟囔了一句什么,他没听清。只得以手掌抚摸她的小腹,然而只是片刻,他突然察觉,顼婳腹中,似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偶尔还动动。 奚掌院大吃一惊——这是什么东西?! 他抱住顼婳,二话不说,以神识探之。顼婳当然发现了。这是极危险的事,只要她稍有恶意,天衢子投来的神识必然有去无回。 但是天衢子显然不管不顾。片刻之后,终于说:“这……顼婳,孩子有问题!!” 顼婳似乎毫不吃惊:“没有。” 天衢子以神识探之,只见她腹中,那孩子头上似乎生了……一根尖刺!! 他将顼婳抱起来:“不,真的有问题!你方才是否腹痛?!那是因为孩子头顶有根硬刺!”见顼婳并不上心的样子,他急道,“现在孩子月份尚小,若再大些,尖刺亦会生长。到时候你这具肉身,迟早不保!” 顼婳说:“本座说了,他没有问题。”她依着天衢子,身上冷汗未停,“他头上刺,乃是剑骨。锋利无比,却也珍贵无比,与本座真身等同。这样的东西,孕育之时自是更痛些,否则掌院认为,本座为何不喜生育?” 天衢子愣住:“可是……利刃穿心之痛,傀首难道要日日忍耐吗?” 顼婳说:“不然如何?”她打了个哈欠,“无事,剑庐千年尚无惧,何况区区一个它。本座忍得。睡吧睡吧。白日里它不怎么动弹,还能睡会儿。” 说完,她真的倒下了,双目紧闭的时候,睫毛如鸦羽。 可是天衢子却未歇下,半晌,他将顼婳拉起来,顼婳颇不耐烦:“奚掌院勿要打扰,怀孕的人脾气可不好啊。” 天衢子一字一句地道:“傀首曾说过,以此子炼珠,可增法器之力。现在,奚某请求傀首,为吾炼珠。” 顼婳睁开眼睛,天衢子目光幽深如海。她说:“怎的突然又改了主意?都说女人心易变,奚掌院你这心思也是难测啊。” 天衢子神态坚决:“现在就拿它出来!” 顼婳慢慢握住他的手,半晌,问:“玄舟是舍不得本座受苦吗?” 天衢子不答,仍然执意道:“拿它出来!” 顼婳轻轻一笑,如妖冶的魔,出言诱惑:“其实无妨的,它头上尖刺确实堪称天材地宝。而吾真身为剑,一点疼痛,充其量毁坏肉身,不算什么。” 天衢子手上加力,语态不容拒绝:“拿它出来。” 顼婳脸上笑意,慢慢淡化在他眼中。他脸上看不出明显的心疼,只有不可动摇的认真与坚定。顼婳伸出手,轻轻摩挲他的下巴:“玄舟心疼我了。” 天衢子说:“如何取出它?我去找君迁子过来。” 顼婳跪坐在他面前,握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美人乌发滚滚,眸光倾城:“玄舟。你真好。” 然而一向色令智昏的奚掌院慢慢挣开她的手,说:“在这等我,很快回来。” 他匆匆离开。顼婳看着他的背影,只觉得这个人,当真是可爱得……令人心安。 他带着君迁子,返回复亦是极快。君迁子面色不善——他们几个人每天授课,讲得嗓子都哑了。天衢子的化身呢?!日日美人在怀,笙歌曼舞! 这要是脸色还好得了才有鬼了! 他坐在榻边,为顼婳把了把脉,果然也忍不住,以医宗妙术探查顼婳身体。半晌,他眉头紧皱:“这……这腹中怀的什么啊!头上还长了一虾枪!” 虾枪……奚掌院顿时脸黑如锅底,傀首也没好到哪去——谢谢啊,你可真会形容! 奚掌院当先道:“想办法,把孩子拿掉。” 他甚至没有问,是否有办法可以保住孩子,又令母体不至痛苦。 君迁子显然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很快反应过来,问天衢子:“你的?” 天衢子没说话,显然默认。君迁子说:“拿掉是很简单,只要你们舍得。” 顼婳尚未回答,天衢子已是沉声道:“拿掉便是,无甚不舍。”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们动动小爪爪,今天渣一努力码个二更哈,大家晚上来看。 满地打滚~~~ 68、老铁扎心(加更) 第六十八章:老铁扎心 君迁子让天衢子前往药坊, 找齐药材。顼婳摸了摸肚子,若是此时拿掉,用来炼珠也是可以。君迁子再次替她诊脉,又探她内息,说:“傀首肉身带伤,而此子头上虾枪锋利,待我再想个损伤最小的法子。” 傀首很是无语,纠正了一句:“他头上是剑骨。” 君迁子一愣,再度查看,惊讶道:“天生剑骨?!” 顼婳无语:“君掌院, 你不觉得这四个字放到一起,毫无格调吗?” 君迁子说:“这孩子拿掉可惜啊。剑骨万世难出,若是由着他生长, 日后世间又将多一口不世神兵!唉呀, 九盏灯要是在,恐怕肠穿肚烂也要自己来生!” 顼婳轻笑,说:“如果你能保证他取出来还是活的,本座倒有办法孕育。” 君迁子立刻想到了她的法宝之一, 他说:“不朽神木?!” 顼婳微笑不语。 君迁子沉吟道:“办法肯定是有的。让我再想想。” 顼婳以手托腮, 问:“陌生人的病症,也值得上心吗?” 君迁子微怔,说:“医者眼中,人人病患皆如疾在己身,无亲疏远近之分。” 顼婳说:“君掌院好气度。” 君迁子不甚在意:“以医入道, 理应如此。” 顼婳不说话了,她其实看起来禀性十分温和,并没有传说中魔头现世那种腥风血雨的意味。君迁子便多问了一句:“傀首接下来,有何打算呢?如今您圣剑在手,玄、魔二界恐怕都非你之敌。” 顼婳说:“生孩子啊。” 君迁子只觉得三观都要不保——哪有魔头现世,不毁天灭地,却窝起来生孩子的!!他猜测道:“莫非此子,对傀首有大用?!”一时之间猜测还挺多的,难道是要增强自己实力,以保万无一失吗?还是此子头上剑骨,可以铸利器,镇守弱水河口?! 他把可能性都想了一遍,却听顼婳说:“是有点用。本座受天衢子大恩,曾答应他,要以此子作回礼。” 君迁子的下巴掉了:“回、回礼?!” 顼婳斜睨他:“不值?!” 君迁子立刻道:“值值!”但是给天衢子生个儿子当回礼?!还生个头上有虾枪……呃,剑骨的。他说:“那么,生完孩子之后呢?” 顼婳终于抬眼看他,笑得颇有深意:“君掌院想套本座话。” 她这般一笑,终于多了几分反派的阴险邪恶,君迁子终于道:“没有没有。岂敢岂敢。” 顼婳托腮:“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等生下孩子之后,本座自然是要一统三界。”她眨了眨黑白分明,说,“毁天灭地,以铺吾登天化神之途!” 果然!这才是反派画风啊!!君迁子掌院捂了捂小心肝,显然知道了病患的“秘密”,心里无比挣扎纠结。 顼婳一本正经,连眸子里都带了阴沉杀气。看得他更是忐忑不已。 一直等到天衢子的化身进来,顼婳终于绷不住,一边捶床一边放声大笑,哪怕腹中虾枪乱拱,依然笑出了眼泪。天衢子莫名其妙,君迁子更是一头雾水——咋的,你现在就要黑化不成啊?! 顼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是君迁子实在忍不住,想着二人好歹也是事实夫妻,便小声将他“夫人”的宏图壮志说了一遍。他说得极为忐忑,天衢子却叹了一口气,心中也是无奈:“她骗你的。不必当真。” 可……她说话时的神情,完全一副超级大魔王的姿态啊! 君迁子掌院欲言又止,天衢子拍了拍他的肩,横了恶作剧的顼婳一眼——她倒是擅于观人,专捡老实人欺负。天衢子叹了一口气,说:“她一向贪嘴,好酒好肉,性喜人间浮华。若是毁天灭地,成神何用?”现在看来,恐怕成不成神都还两说。 君迁子犹豫地看了顼婳一眼,顼婳向他抛了一个媚眉:“好吧,奚掌院说得不错,本座哪有那么无聊。” “无聊?!”君迁子目瞪口呆——称霸三界哪里无聊了?这是每个反派的终身事业好吗? 顼婳伸了个懒腰:“当然无聊了,称霸三界,对本座有何好处?眼下三界,本座能从他们身上获得什么?名?利?什么也无,反而要为他们劳心费力,一如画城魔傀。所以称霸什么的,简直愚蠢透了。” 君迁子说:“可……傀首可以驱策他们,一呼百应啊。” “驱策?”顼婳更莫名其妙了,“一群废物,有什么好驱策的?” 废物甲、废物乙:“……” 许久,好脾气的医宗掌院终于怒了——别的反派都是自己作死的,就你是得了自大症而亡的吧? 他说:“既然三界皆无能之辈,那么想必傀首也能自己处理腹中虾枪了?” 天衢子知道同门恼怒,伸手轻按他的肩膀:“君迁子。” 榻上,顼婳纠正:“说过多少次了,不是虾枪!!还恼羞成怒了。”说完,她看旁边的天衢子,“他不会伺机报复吧?” 天衢子无奈,然而,君迁子虽然恼怒,却仍是打开针囊。顼婳发现,他无论多生气,只要一进入诊治的状况,立刻便沉静下来。 他坐到顼婳身边,为她施针,问:“若腹中有疼痛之感,要尽快告知本院。” 顼婳只觉得浑身经脉渐渐畅通无阻,灵气与魔息慢慢在胎中凝结。腹中小崽子似乎觉得十分舒适,活动也不再频繁。而自己身上疼痛,也立刻便大为减缓。 君迁子出手稳健,目中也极尽认真之色。顼婳当然也感觉到顶尖医修的神奇,然而嘴上是不示弱的,说:“你既然觉得,本座定会成为三界祸患,为何不趁此刻除之?” 这时候下手,应该很方便吧?然而君迁子只是哼了一声:“请勿亵渎医者。” “哦?”顼婳道,“本座没有亵渎别人的爱好,不过狂阳应该对此更感兴趣。君掌院今晚住她房中,如何?” 君迁子顿时嘴角抽动,差点真的扎死她:“天衢子!!” 一时惊怒,手下不稳,顼婳腹中小崽子一动,顼婳不由哎哟一声,整个人都蜷了下去。 这下真的是,扎心了老铁。 作者有话要说:  爱更新,爱生活!!! 69、剑骨铸器 第六十九章:剑骨铸器 君迁子的医术没话说, 几日之后,他还真是将顼婳腹中的胎儿以灵气包裹,移出了她的身体。顼婳很是好奇地看了一眼,孩子刚刚开始成形,头上的尖刺却已经十分明显。 如今小小一团,裹在灵气与魔息之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贪婪地吸收着周围的营养。君迁子不断补充,说:“快想办法,他体质特殊,很快这点灵力和魔息就会被他吸收殆尽。” 顼婳从他手中接过那个小小的家伙, 步下星辰海,一路赶往不朽神木所在之处。 天空突然风起云涌!! 天衢子和君迁子皆是面色微变,这是怎么回事?! 突然一道闪电撕裂厚厚的云层, 一闪炸雷由远及近, 滚滚而来!雷若有眼,竟然是直劈顼婳!!顼婳的反应很直接——她一把将手中婴儿丢出去! 雷电轰地一声,端端击中婴儿。 天衢子和君迁子均一脸懵逼——你这反应可真快啊!! 顼婳干笑:“它受得住,受得住!”说罢一把捡起婴儿, 它外层灵力与魔息已经被劈掉一半, 似乎是发现自己赖以为生的物质在快速减少,它不安地颤抖了一下。看上去像是蹬了蹬腿儿。 君迁子无语:“傀首能否有半分为人母的觉悟?” 天衢子倒是一副意料之中的模样——为人母的觉悟,呵呵。 他说:“为何会有雷电相击?这看上去不像是劫云!”何况婴儿还没正式出生,就算它不为天地所容,哪有这时候降下雷劫的——那不是必死吗? 顼婳倒是诚实:“不是它的雷劫。”天衢子蓦地反应过来:“你的?!” 顼婳点点头:“天道生吾, 本是为了镇守弱水河口,如今本座出现在弱水河口之外,还过得挺滋润,它自觉被驳了面子,难免要给本座一点颜色看看。” 说着话,又是一道雷电劈下! 天衢子眉头微皱,说了声:“小心!!”他化身仅有三层功力,实在是帮不上忙。 顼婳猛地将手中胎儿扔给他,手中赦世莲灯祭出,硬扛了一记天雷。三人几乎是向城外狂奔,君迁子问:“你逃脱已久,为何天道现在才有反应?!” 顼婳说:“之前借了色无非之血,铸得纯血魔傀之身,它并未发觉。” 那么现在又是如何发觉的?! 二人都没有问,其实很简单——小小胎儿头上这根剑骨,将她的身份暴露无疑。 惊雷声势惊人,好在画城并不大。三人疯狂赶路,天衢子目光不由自主凝结在手中胎儿身上。它还很小很小,对外界亦全无感知,只是像一个吃不饱奶的孩子,有些惊慌罢了。 天衢子不由自主以灵力护它,它感觉到新的营养来源,终于安心了些。像个叼着奶嘴的孩子,慢慢不再动弹。 顼婳根本没有回头看,一路惊雷追赶,身后滚滚一片全是火与烟尘。 天衢子问:“有办法解决吗?” 顼婳说:“有!但是不是现在。它若不劈我,就会劈它了。” 她指了指天衢子怀里的小小胎儿,天衢子问:“现在怎么办?!” 顼婳一边抵挡雷击,一边说:“将他放下。” 天衢子闻言,将胎儿放在不朽神木之下。顼婳施法一催,不朽神木枝叶一卷,将胎儿层层包裹。直到气息完全被隔绝,顼婳已经脸色发白,毕竟是刚刚取出胎儿,对肉身还是有影响。这样一路对抗雷击,她也吃不消。 又是一记炸雷,顼婳骂了一句,正要逃离,突然天衢子的化身扑了上来,整个将她抱在怀里。天空惊雷滚动,然而一时之间,竟然是劈她不准。 顼婳说:“哟,功德不弱嘛。”像天衢子这样的玄门大能,这一生做的善事定然是不少,身负功德愿力,自然也是颇多。但是积累到影响天雷的地步,也确实是惊为天人了。 她话音刚落,君迁子也是如梦初醒,忙紧跟着也靠过来。 他身为医修,一生救死扶伤的,身上功德更是不弱。天雷劈得更偏了。二人就这么护着顼婳,一路返回画城。功德用来替她躲避雷劫,乃逆天之举,是会有损耗的。 顼婳当然明白,在二人替她挡雷到第三次时,只见一把巨剑从天而降! 顼婳神识一收,肉身蓦地软倒。天衢子忙接过来,任她靠在自己怀中。然后看着眼前巨剑,想想自己一路倾慕的竟然是这么个大家伙,不由五味杂陈,心思复杂。 顼婳神识返回真身,顿时雷声加剧,然而它的真身本就是雷电锤炼,这惊雷虽然看上去惊天动地,实际上却是奈何不得她。 相反,它在雷击降下之前回身一劈,整个云层皆剧烈震动。如同一棵被摇晃的树,雨滴纷扬而落,渐成瓢泼之势。 天衢子护着怀中肉身,以护身气劲隔开这雨幕重帘。 君迁子眼看他怀中人连发丝也未湿得半分,不由叹了口气。顼婳站在雨中,水流冲刷在整个剑身,却遮不住她凛冽剑气。 经过它身边的落叶都被绞碎成粉。 天空轰隆作响,像是极为震怒的模样。 然而雷电不过增它威势,紧劈了几道之后,终于缓缓收住,只是大雨倾盆。顼婳似乎颇有几分得色,慢慢移至天衢子和君迁子面前。 画城的土地在她剑尖之下,如同豆腐般被切割出一道深谷。她居高临下,似在打量眼前二人。 君迁子还是第一次这般直面她,身上衣衫都被她剑气割裂。护身气劲再挡不住她凛冽威势,雨水湿了衣角。他有些喘不过气,说:“圣剑之威,名不虚传。” 天衢子倒是比他站得住,说:“若非如此,怎能镇守天河?” 也是。君迁子问:“接下来怎么办?先送她肉身回星辰海吗?” 天衢子点点头,又看了一眼身前的圣剑。她剑身银白,一条剑穗华美繁复,就这么自剑柄垂落下来,还在悠悠晃动,似乎心情不错的模样。 天衢子问:“真身不能开口说话吗?” 那剑穗动了动,竟是示意他扛起来。你可真够懒的!!天衢子说:“不杠,自己跑!” 凭什么?!你本尊不也天天背着定尘寰?!顼婳剑穗高举,竟然是想打他的姿势。天衢子只好站定。她想是身躯笨重,不太愿意移动,这时候也不再管他愿不愿意,非要爬到他背上。这么一个大家伙,剑气森森,天衢子只觉得后背刺痛,显然是流血了。他忙道:“你就不能变小一点!!” 顼婳终于倒也变成正常宝剑的大小,天衢子无奈,只得背上背一个,怀里抱一个,一路冒雨赶回星辰海。 君迁子在其后,看见他的背影,竟然颇有几分想笑。 直到进入星辰海,外面顿时云收雨住。君迁子四下查看,说:“这里有隔绝气息的法阵?” 天衢子嗯了一声,并不奇怪——她本就是阵修,有什么好奇怪的。他一路来到顼婳寝殿,把她肉身放到榻上:“她体寒气虚,你再给开两副药。” 君迁子应了一声,眼睛却粘在他自后背取下的圣剑身上。半晌,君迁子终于忍不住:“我能看看圣剑吗?” 这句话的效果,等同于——能否借阁下老婆一看?!天衢子瞪他一眼,哪里肯递给他,自将圣剑放在顼婳肉身旁边。 顼婳神识当然一直清醒,这时候也没有回到肉身去,只懒洋洋地趴在柔软的被褥里。 待天衢子化身转身与君迁子说话的时候,她看见他背后一片深色的血迹。 而画城之下,不朽神木面前,一个身影悄悄潜过来,一脸贪婪地打量神木之上被枝叶卷裹成一团的胎儿。君迁子说它头上天生剑骨,是真的吗? 他慢慢伸手,想要拨开树叶,然而刚一碰到叶尖,星辰海的顼婳就是一怔。她神识分入肉身,问:“九盏灯搞什么?” 哎哟,糟糕!!君迁子紧紧捂住嘴巴。 天衢子看了他一眼,问:“九盏灯知道剑骨之事了?” 君迁子双手捂嘴,眼珠左转右转,就是不同他对视。天衢子说:“你这嘴能不能牢靠一点?!”君迁子忙唔唔点头,天衢子也来不及同他计较:“我先去带他回来!” 说完,径自离开。 君迁子这才松开捂嘴的手,立刻又恢复成一派掌院的风姿盎然:“傀首可有哪里不适?” 顼婳斜睨他,半晌,问:“九盏灯为什么要动我的孩儿?” 君迁子一脸正色,仿佛方才那个心虚到幼稚的人不是他:“当初向家堡向老,因为意外得到天外陨铁,铸成天河圣剑,自己被三界共尊为器圣。九盏灯也是器修。虽然身为九渊仙宗器宗掌院,但无论如何说起来,也是矮了向老一头。” 顼婳有些明白了:“是为了剑骨?!” 君迁子说:“稀世材料对于器修本就有着巨大的诱惑力。何况是剑骨。他一生自视甚高,然而与向老之间的这道差距,是他终生心结。” 顼婳说:“可怜。此子不过承吾神识中一道剑气,就算他得了去,炼成神器,又岂能超越本座?” 君迁子哪会在这时候同她争执,忙恭维道:“正是。此人天真到愚昧。”说完,他又讨好道:“傀首圣剑风采,本院自小便有耳闻。但一直无缘得见。如今福缘深厚,能与傀首见上一面,不知道在下能否就近一观呢?” 天衢子不在,当然没人拦她。顼婳一向大方,闻言也不在意,身侧真身一动,凌空飞至君迁子面前。剑气凌厉如有实质,君迁子忙伸手一挡,手掌被划出一道伤口。 好在九脉掌院身上都有护身玉佩,这时候伤得不重。他顾不上为自己止血,目光尽落在这剑身之上。半晌,终于忍不住,伸手摸了摸剑穗。 一件令铸造者被封圣的神器,玄门再无二例。 他不由叹了一口气。顼婳觉得这医宗掌院可以,不免问:“为何叹气?” 君迁子说:“本院这一生,恐怕也不会有向老这样的好运气。” 问道者,本来就是五分实力五分运道。这个顼婳也无能为力,她剑穗一扬,似乎是慈爱地摸了摸君迁子的头:“何必沮丧,即便当不得医圣,你也总是三界公认的第一医修。九盏灯才是真的惨。” 也是。而且典春衣也会很惨——第一阵修之名早晚不保。君迁子略微释怀,说:“傀首身体尚虚,本座为傀首开个药方。” 他面前圣剑剑穗上下晃动,似在点头。君迁子只觉十分有趣,不由又伸出手,摸了摸剑柄。 然而就在此时,天衢子回来了。 ……四目相对,君迁子都能感觉到他眼中的敌意——能没有敌意吗?人家出门去了,你在房间里摸人家媳妇儿! 九盏灯被天衢子揪回来,这时候当然也心虚,但是几乎是在一瞬间,他就被圣剑吸引了注意力。他慢慢走过去,顼婳问:“九盏灯,为何擅动本座孩儿?” 尽管君迁子一直在给他使眼色,他还是扑到榻前,一脸激动地道:“傀首!只要傀首答应给九盏灯生个孩子,九盏灯愿意终生侍奉!!” 话音刚落,天衢子就一手握住了圣剑!君迁子赶紧扑上去扑住他:“他疯了!!天衢子,他真的疯了!胡言乱语!而且他的意思是他想要孩子头上的剑骨,绝不是想跟傀首生孩子!” 天衢子再次揪住九盏灯,连远在融天山的本尊都气得火冒三丈——是春天到了吗?!怎么总觉得头上有点绿! 九盏灯连手都没还,就任由他这般揪着,说:“天衢子,你把孩子给我,我一定能再铸出一把圣剑,这样傀首也不用再镇守弱水天河了!你们能够长相厮守,岂不美哉?!” 天衢子将他提过来,与自己对视。九盏灯在他将要结冰的眼神中慢慢冷静下来。然后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在说什么。他心虚地看了一眼榻上的顼婳,顼婳眸中带笑,看不出感不感兴趣,倒也不像生气的模样。 而天衢子就只差一拳揍在他脸上了:“融铸自己的亲生骨肉来求一个相爱相守,是大丈夫所为吗?” 他字字如刀,九盏灯不敢说话了。君迁子再三示意他闭嘴,这时候见他终于会意,忙打圆场:“傀首的药方我开好了,天衢子,你赶紧抓药吧,让你那徒弟煎了送过来。” 天衢子接过药方,沉声道:“都出去!” 君迁子和九盏灯连忙出了顼婳寝殿。一直等到他出了星辰海,前往药坊煎药了,九盏灯身子一猫,重又返回去。君迁子心中着急,也跟随而至:“你能不能不要作死啊!” 然而九盏灯哪里甘心,他几乎是扑到顼婳榻前,圣剑的剑气将他颈间划了一道口子,他犹自不觉:“傀首,请考虑我的建议!!毕竟孩子您要生多少都有。现在三界与您,唯一的争端就是弱水河口。一旦此事解决,您不就可以长留世间了吗?!” 顼婳安静地看他,一直等到他不再言语了,方才微笑着道:“融铸自己的亲生骨肉求一个己身自由,也配称作圣剑吗?” 九盏灯愣住。 顼婳说:“九盏灯,向销戈并非器圣,吾亦非圣剑。水空锈也不是什么圣贤君子。圣之一字,不在世人口中,亦不在你眼中。” 九盏灯颇有些失魂落魄,脚步轻浮地走出了顼婳的寝殿。君迁子对顼婳颇有些刮目相看,连连告罪,生怕她怪罪九盏灯,恭维道:“傀首方才所言,君迁子甚为感佩。想来也值得九盏灯半生细品。圣剑胸怀,终是凡人所不能及。” 顼婳挥挥手,喃喃道:“妈的,要是剑骨铸器,能守弱水,老子还用你说……早生一百个了好吗?!” …… 作者有话要说:  新的一个月,也要加倍努力哟!! 70、分歧 第七十章:分歧 君迁子在星辰海和药坊之间来回了几天, 顼婳的身体很快好起来。 九盏灯还心心念念着他的剑骨,然而却是再没机会见顼婳一面。顼婳接连好几天没出去,外面却是很有些势力想要进来。 天衢子本尊一直阻拦,难免受到各种质疑。载霜归是气得不行了,却不能不理他,帮着他倒是暂时保住了画城安宁。 而天衢子的化身则一直待在星辰海,这几日再未返回过药坊。 顼婳习惯了一睁眼就看见他,有时候是睡在自己榻边,有时候为她晾着粥或者药。她不喜欢长时间的睡眠,但是这几日, 半夜醒来却是一件颇愉快的事。 外面星月交辉,身边的人呼吸清浅,显然睡得正香。顼婳伸手把他推醒。 天衢子本就浅眠, 这时候睁眼也十分清醒, 问:“怎么了?” 顼婳说:“劳烦奚掌院,本座渴了。” 这几日半夜叫醒他,都是这个借口。天衢子也不多说,自起身为她倒水, 连水都不凉, 入口温暖。顼婳根本不渴,于是也喝不了几口。 他却也不会厌烦,只是一味迁就忍让。 顼婳看得有意思,问:“知道本座真身,奚掌院不会觉得心中不适吗?” 天衢子把水放回去, 说:“只是颇感意外。但……也理解了傀首所为。” 顼婳眨巴眨巴眼睛:“哦?” 天衢子说:“曾经一直觉得傀首不近人情,因为弱水河口乃关乎三界存亡之大事。而画城仅因一己之私,不愿交出圣剑,置三界于危难。未免浅薄而自私。” 顼婳说:“嗯?!”你居然还觉得本座浅薄?! 天衢子在她身边躺下来,双手枕头,望着上方。无数夜明珠垂坠而下,奢华而明亮。他说:“可得知傀首真身乃是圣剑之后,倒是解了疑惑。” 顼婳对他的心态很感兴趣,问:“那你现在怎么想?” 天衢子说:“圣剑既然就是傀首真身,傀首是否镇守弱水,倒确实是可以自己选择。” 顼婳颇为意外,安静了片刻之后,她问:“奇怪,你不觉得本座这才是自私浅薄吗?” 天衢子摇头,说:“奚某生来,虽然习惯修行之苦,却前有父母关心,后来师门器重,本座未曾入过弱水,并不知里面是怎样的生活。但是傀首愿不愿意,均在情理之中。弱水河口虽然关乎三界,但三界生灵便也当人人有责,慷他人之慨,非君子所为。” 顼婳以手肘支起身子,若有所思地打量他:“奚掌院真会体贴人。” 天衢子回望她深深眼眸,她微笑:“这张嘴说话,也越来越动听。”说着话,便伸出手,触摸他颜色浅淡的唇。天衢子伸手握住,说:“但是一想到如今调戏本院的乃是圣剑,心中多少还是怪异。” 顼婳笑得发抖,下巴慢慢压在他胸口,好半天说:“玄门能找到其他方法镇守弱水么?” 天衢子沉默,片刻之后,说:“当初寻找圣剑材料之后,铸造亦花了千年余。现在弱水河口的法阵,是支撑不到那个时候的。何况我们也再寻不到第二块天外陨铁……很抱歉,奚某还不太习惯将圣剑视为活物。” 顼婳摇摇头:“没事,五百多年了,本座也经常混淆。有时候睡到半夜,发现自己有手有脚,还是会颇不适应。” 天衢子也觉有意思,他以前从未离顼婳这么近。他问:“以前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顼婳说:“以前的日子?” 天衢子柔声道:“铸剑以前。” 顼婳说:“那说来可就话长了,一动不动,一蹲无数年。” 天衢子等了半天,却无后话了——这哪话长了?!他神色无奈,顼婳哈哈大笑:“没手没脚,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动,就每天东想西想呗。那时候趴在一轮大大的月亮下,一到夜里,整个身子底下都是亮堂堂的。云有时候飘过,也不知道那是什么。倒是托了这段时间的福,参悟了一点天道奥义。后来一不小心,被风吹落,砸在赤血峰。” 天衢子心中微动,赤血峰是融天山十峰之一。只是传闻有高人在此渡劫失败,整座山峰惨遭雷火舔舐,从此漆黑一片,寸草不生。 他说:“然后被向销戈发现了?” 顼婳摇头:“没有,只是那个时候,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行走、可以言语。你知道吗,九渊仙宗派来查看的弟子没有找到我,就借着雷火在山峰烤肉,那香味……” 她咂了咂嘴,仿佛这时候依然能回想起那味道。天衢子哭笑不得,顼婳指尖触摸他的脸颊,小声说:“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我要留在人间。” 天衢子任她触摸,许久,却又听她说:“可惜,天道赐予本座的使命,就是镇守天河。本座要想永留人间,并不容易。”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放回丝被中,许久说:“逆风而行,多少总会有些阻力。需要无尽的胆魄与强大的实力。” 顼婳很满意:“说得对。” 天衢子轻抚她一头乌发,说:“天还早,再睡一会儿吗?” 顼婳说:“我想喝粥,顺便加一个咸鸭蛋。” 天衢子微笑,他不擅厨艺,唯有粥和咸鸭蛋不需要这样东西。他说:“我去做。” 他小心地起身,没有让一点风钻进被子里。顼婳看着他开门出去,寝殿里骤然冷清下来,夜明灯的光辉也无法填充一室空空荡荡。 顼婳喃喃自语:“登天化神之路,总会遇到几块绊脚石。” 我是想永留人间,可是天衢子,我没有功德。可笑吧,我镇守弱水两千年,天道却不愿承认我是活物。一切功德都是向销戈和水空锈的。 而我叛出弱水,反而是逆天而行。从此雷劫不断,难以存身。还需要色无非让一个活物的位置给我。 身边的余温,在慢慢地冰冷。顼婳扯起嘴角,露了个笑。 可我既手握自由,又怎么可能再还回去呢?! 怎么可能呢?! 约一柱香之后,天衢子的化身端了热粥过来。咸鸭蛋被煮化在粥里,还放了一点咸菜和肉末。顼婳只闻了一闻,便觉清香扑面。她问:“云清起来了?” 天衢子可没有这样的手艺。天衢子嗯了一声,那丫头这些日子想必是明白了二人的关系,对他的态度虽然仍诡异,却没有前几日的出言不逊——她在自家师长面前,一向是个好孩子。 比如知道顼婳最近喜欢喝粥,总是变着法子做好,热在砂罐里。 顼婳正要接过勺子,天衢子却是摇摇头,自己吹冷了喂她。 她满满地含了一口,只觉鲜香入骨,不由道:“天衢子,你真好。” 天衢子一笑,他化身与本尊的五官明明不同,但是一笑之间,却是毫不违和地与本尊重合。导致相识相处的日子,顼婳对他从不抵触。 他轻声说:“快吃完,天色尚早,可以再睡一觉。” 顼婳说:“不睡觉也没奈何,天雷在外面守着,我肉身出不去星辰海。” 天衢子忍着笑:“这几日是当好好休息,不能乱跑也好。” 顼婳说:“不行,明天还是要召九盏灯来问问。他堂堂一个器宗掌院,难道就没有一个法子能让本座暂时避开天雷吗?” 天衢子眼中笑意微敛,说:“器圣不是在画城吗?何不问他?” 她掳走了向销戈,向销戈现在当然也就还在画城了。可是几个人入城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 顼婳说:“他啊,不行。他对本座太了解,万一搞鬼,本座不一定看得出来,以后会很麻烦。” 她倒是诚实。天衢子问:“向老他……还好吗?” 顼婳伸了个懒腰:“不太好,他肉身坏得太快,恐怕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天衢子张了张嘴,终于是没有再说话。他总不能让顼婳放了向销戈。 顼婳喝下一碗热粥,只觉得腹中暖暖的,十分舒适:“再睡一会儿,以前身为陨铁之时,并不需要睡眠。只觉得人类睡觉是多愚蠢的事,不好好享受生命,竟就这般浪费了一半时间。后来有了肉身,才发现原来睡觉就是生命中最大的享受!” 天衢子一笑,只愿这几日她好生休养,道:“睡吧,本院陪傀首再休息片刻。” 顼婳点头,眼见他将碗筷收好,放到门口,这才返身过来,重又上榻。 她水蛇般缠过来,天衢子并不拒绝,这些天以来,许是顾忌她的身体,他十分顺从。说话也总是退让有度,让他整个人都可爱了许多。 顼婳小声问:“天衢子,你为何修行?” 天衢子微怔:“问道。” 顼婳啧了一声:“道有什么可问的,它无在天边,无迹可循。执迷于它的人,到死都只有糊涂。” 天衢子忍着笑,问:“那你待如何?” 顼婳略略一顿,突然问:“天衢子,你想过成神吗?” 天衢子浑身一僵:“什么?” 顼婳说:“成神啊!如传说中盘谷开天劈地,从此气化风云、声成雷霆,双眼化日月,血液成江河。你想过吗?” 天衢子心中震惊:“顼婳,这只是传说。就算传说属实,然而盘谷氏开天劈地,是何等声威与功德?凡人岂可效之?!” 顼婳轻声叹气,说:“是啊。功德难求。不过,也并非不可求。” 天衢子问:“平素功德积累,艰辛缓慢无比。这也一直是玄门的问道历程。多少人到死,也未积下多少功德。” 顼婳说:“那是因为方法不对。凡人修仙,就算是资质出众,到底也寿数有限,难成气候。但是……奚掌院听说过功德丹吗?” 天衢子心中巨震,他身为顶尖杂修,当然知道这是什么!他说:“傀首,此言何意?!” 顼婳轻声道:“若是将大功德之人以秘法封入药炉,只要方法得当,便可淬炼出其功德。服下功德丹,再加以催化,便可为自己所有。”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一紧,许久,慢慢说:“傀首不能打消这个念头吗?” 顼婳说:“为何要打消,如今三界实力孱弱,便是九脉掌院想要成神,亦是道途渺远。以数位修士之命,成就一神途。难道不值?” 天衢子心中无力,说:“人命岂能以价值限量?!他人修行不易,为何就应献出自己性命修为,铺就傀首登天坦途?如此作为,天理不容,天衢子更不能苟同。” 顼婳说:“本座以为,奚掌院不必如此迂腐。若得成神,能够造福万灵,他们的牺牲难道不值?” 天衢子轻声说:“邪源之流,也敢号称正果吗?” 顼婳似被劝阻,不再说话了。天衢子将她的手暖在怀中,突然说:“待傀首身体恢复,本院便要着手营救画城同门了。” 她没有被说服,他知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 樱樱桃桃 的深水鱼雷 *1, 感谢 喋喋不休 的手榴弹*8,地雷*10. 感谢 牛牛超人 的火箭炮*1。 之前有段时间因为渣一是手机码字,所以没有感谢霸王票,但是每一位爸爸的雷渣一都有看到。 不断更新,报答爸爸们。 为表决心 ,今天码个二更。大家晚上来看哈。爱更新,爱爸爸们!!握拳! 71、想不开 第七十一章:想不开 鬼夜来奉赢墀之命, 前来画城摸底。可是顼婳压根就没防他,他轻轻松松就将画城走了个遍,然而发现,实在没什么底可摸的。 傀首坦荡得跟什么似的。 他买了一堆糖果给小恶魔,哄他道:“我投入傀首门下,便是你师兄了。你以后有任何事,师兄罩着你。” 小恶魔舔了舔糖,看着他不说话。鬼夜来觉得这小鬼眼神颇精,但是毕竟是个孩子,能精得到哪去? 他问:“傀首回到画城也有些时日了, 就没有别的事情安排下来吗?” 小恶魔觉得糖好吃,不由捡了许多,扔到空中张嘴去接:“有啊, 但是傀首不让我对你说。” 果然有问题!!鬼夜来来了精神, 说:“那是以前,现在我们都是同门,一起效忠傀首。有什么不能说的?何况你看,师兄如果是坏人, 能给你买这么多糖吗?” 小恶魔认真地想了想, 似乎觉得有道理,他说:“那我告诉你,你可不准告诉师尊是我说的。” 鬼夜赌咒立誓:“我若说出半个字,天诛地灭。” 小恶魔眨了眨了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其实啊, 师尊这么久没动静,是因为她受伤了。”他一脸难过的样子,欲言又止。 鬼夜来心中一动,这倒是极有可能。他佯作惊愕,道:“受伤?严重吗?” 小恶魔脸色十分沉重:“师尊每出动一次真身,便遭雷劫一次。更何况最近她肉身还有了身孕,更是行动不变。其实早已苦不堪言,你没见已经好些天没离开星辰海了?” 鬼夜来心下主意转了几圈,说:“不会吧?傀首神力盖天,几道雷劫,岂能奈何得了她?” 小恶魔吃着糖,还有模有样地抽泣了一下:“你又怎知天雷之威。圣剑早已受损严重,这些年才一直养伤,未生事端。昨日我跟云清师姐前往探望,师尊已经是起不得床了。君迁子表面为她治病,内里暗下毒手。她只能装作无恙,以欺骗这几个狼心狗肺之徒。” 若果然如此,那可是大好时机啊! 鬼夜来心里打着小算盘,两千多年前,水空锈亲自将圣剑镇入弱水河口,从此名扬九洲,更就此接过九渊仙宗宗主之位。他倒是没这种远大志向,但如果擒住了顼婳,那可是大功一件。 何况以小恶魔这般说来,这时候的她应该已经是十分虚弱了,只是故作凶悍的一只纸老虎罢了。 夜里,星辰海。奚云清炖了汤过来。难得乖巧,居然给天衢子也送了一份。 天衢子感动得热泪盈眶,万想不到自己这徒弟还有失而复得的一日。然而勺子一舀,看见汤碗里的鹿鞭的时候,他就喝不下去了。 顼婳嘴里的红枣银耳汤喷了一地,笑得直不起腰。奚云清一脸无辜:“师尊何故发笑?云清做错了吗?” 顼婳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还摆手道:“没有没有,你把汤再给他盛两碗来!” 奚云清见师尊心喜,顿时像吃了蜜,心里美滋滋:“好嘞。” 天衢子:“……” 当然不能再留下来喝汤了,所幸这些日子顼婳身体已渐渐大好,天衢子说:“我过药坊那边去一趟。” 顼婳挥挥手,知道他有别的事要关心,比如木狂阳最近恢复得怎么样了,付醇风所中的秘术到底怎么解,以及如何救出四人等等。 她也不在意,现在肉身一出去准糟雷劈。真身虽然不惧惊雷,但走到哪响到哪,惊天动地的架势,也不是回事啊。顼婳很苦恼。 她翻了个身,正想闭上眼睛再睡一会儿,外面突然响起脚步声。 慕云绮被支开了,而她的真身就在星辰海——星辰海的阵魂,可不就是吗? 她真剑从万千星海中探出一条剑穗,就见鬼夜来鬼鬼祟祟地对奚云清道:“你怎么在这里?傀首不是让你去给不朽神木浇水吗?” 奚云清莫名其妙:“什么啊,这事儿不是云峤在做吗?” 鬼夜来说:“你不知道啊,云峤今天没空,傀首吩咐你去。哎,把汤给我,我送过去吧。反正傀首也让我过去见她。” 奚云清将信将疑,但还是把汤交给了他——倒也不是不关心顼婳,而是实在不相信鬼夜来敢对圣剑做出什么事来。 她转身离开,鬼夜来心中暗喜,三君都在药坊上课,他轻轻松松进了顼婳的寝殿。 顼婳莫名其妙:“鬼夜来,你有事?!” 鬼夜来见满殿只有她一个人,此时她斜躺在榻上,长发铺了半枕。鬼夜来欣喜若狂,只要趁机擒住了她,带回圣剑,魔尊定然重重有赏! 他慢慢走过来,说:“听闻傀首身体抱恙,鬼夜来特来探望。” 顼婳饶有兴味:“哦?” 鬼夜来说:“傀首多日未出星辰海,可是因为伤势沉重?” 顼婳蹙眉:“深夜孤身入室,你想干什么?”大晚上偷偷前来,是想侍寝吗?任她聪慧过人,又怎么可能想到,鬼夜来竟然想凭一己之力擒她! 鬼夜来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越发坚信,她确实是伤重,动弹不便。他说:“傀首认为呢?” 难道还真想侍寝不成? 顼婳三观略碎,说:“鬼夜来,不可如此。”毕竟你太丑了。 说话间,鬼夜来已经走到她床边,他慢慢抽出长刀,架在她脖子上,冷笑:“傀首自封灵力吧,不要耍花招,您这样水灵灵的人儿,恐怕吃不得苦头。” 顼婳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眼神怜悯,像在看一个疯子。 鬼夜来刀刃往前一送,喝道:“听见没有?!马上自封灵力,然后起来,找出圣剑,随我返回天魔圣殿!” 顼婳张了张嘴,竟然第一次被另一个人的狂妄自大而震慑,半天说不出话来。 这震惊落在鬼夜来眼里,他更是得意,也不再多说,一出手就欲封她灵力。顼婳挡住他的手,问:“你……打算就这么抓了我,然后找出圣剑一起带回魔族?!” 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鬼夜来冷笑:“少装模作样,你如今实力我一清二楚。看你是个女人,不想折辱,速速带我去取圣剑!” 顼婳以为他带了什么厉害法宝,一边同他说话,一边圣剑真身在其身后,猛地撞过来。鬼夜来被一股大力一冲,整个人飞起来,撞在坚硬的墙壁上,手中大刀当啷一声落地。 顼婳狐疑,怕他有诈,半天没过去。鬼夜来一口气哽在喉间,努力了十几次都没爬起来。顼婳实在忍不住了:“你没法宝啊?” “什、什么?”鬼夜来整个人都懵了,顼婳真身过去,在他身上翻了翻,他什么厉害的玩意儿都没带。剑气在他身上划出数道伤口,顼婳飞起一脚踹过去:“什么都没带你就敢来星辰海作死,你今天是哪里想不开?!吓我一跳。” 这他妈哪里像是功体受损的模样?!鬼夜来哇地一声喷出一口血来,也不知道是撞的还是气的:“顼云峤,你居然敢阴我!!” 作者有话要说:  现在真是,吃一点冰的胃里就难受。 唉。换季了,爸爸们也要多保重身体。 72、功德丹 第七十二章:功德丹 整个三界都在想办法, 如何取回圣剑。 天衢子忧心忡忡,载霜归看出来了,问:“你还想等到什么时候?” 其实不用多等,他之前承诺,必须等到顼婳生下孩子,且身体复元,可是如今,顼婳的肉身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他突然问:“师尊听说过功德丹吗?” 载霜归的脸色变了:“功德丹?你问这个干什么?”天衢子没说话,载霜归却是几乎立刻就明白过来:“顼婳想炼功德丹?!” 天衢子的脸色已经说明了一切,载霜归一脸凝重:“功德丹这种歪门邪道的东西, 乃是将大功德之人入药,提取其功德所用。以凑够己身仙缘,令自己早日登天化神。但大部分人不会用这样的方法, 因为若是仙缘差得远, 功体也定然不够深厚。渡劫之时,失败的机率很大。” 天衢子说:“但……她乃异类,功体十分强大。如果让她凑齐功德……只怕登天化神,是可能的。” 载霜归当然知道, 他说:“顼婳抓走向老, 是否就是为了提炼功德丹?” 天衢子叹了一口气,这也是他最担心的问题。画城之中,他与木狂阳、付醇风、九盏灯乃至君迁子,都能随意走动。顼婳几乎没有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可是却独独不见向销戈。 载霜归说:“向老当初铸造圣剑,再加上这么多年来, 铸造神兵数不胜数,若论功德,如今玄门恐怕只有他与我们宗主可以相比。如果顼婳真的拿他淬炼功德丹,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当然的,而且更令人担忧的是,不知道她何时下手。或者说,如今向销戈到底是不是还活着?或者已经变成了一颗能助她得道登天的丹药? 载霜归说:“联系魔族吧,无论如何,先救出向老要紧。只是圣剑之威,九渊仙宗无人能够抵挡,这却如何是好?” 天衢子说:“不能抵挡就避开。她与色无非立盟,色无非不可能完全信任她,二人一定曾经立下过神魔之契。她答应守护画城,但这不会是一句空话,到底是如何守护?护佑魔傀一族,到底又是如何护佑?” 载霜归有些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我们抓住魔傀,威肋她释放向老?” 天衢子说:“少量魔傀估计不行,色无非与她一定有族民的数量约定,但是魔傀战力不强,要想证实,想必不难。” 载霜归略有些明白,说:“那就这么办。” 天衢子立刻集结九渊九脉弟子,如今宗主苏醒,各大长老对他的敌意也没那么强,再加上几位掌院还困在画城,这时候倒是很配合。 当天晚上,九渊仙宗再攻画城。 魔族当然得到消息,但是赢墀当然不会在这时候捣乱,弱水河口关乎大家性命,这时候添乱无异于自寻死路。他甚至通知其他各族,准备随时援助九渊。 画城,顼婳肉身只要一出星辰海,立刻就会遭雷劈。三君过来禀报的时候,她也有些苦恼。真身虽然不畏雷电,但是画城内外的法阵,可也是会被轰碎成渣的。 可天衢子猜得不错,色无非虽然牺牲性命放出顼婳,却真的是有条件的。而且她对顼婳,不可能百分之百的信任——几万年的一块陨铁,就是一个老怪物,不约束怎么行? 所以画城之中必须要有多少族民生活,整个三界,一定得有多少魔傀存在,这可都是有定数的。 一旦画城之中魔傀减少到二人的约定数目之下,神魔之契就会生效。所以她任这个傀首,可是要保证至少六成以上的魔傀能够安居乐业的。 顼婳叹了一口气:“九渊仙宗可真是会制造难题。”她看了一眼被揍得鼻青脸肿的鬼夜来,说:“既然本座不能出去,你就去替本座向魔尊带个话吧。” 鬼夜来一听还能活命,当然道:“傀首有什么话想带给魔尊?” 顼婳说:“第一句,向销戈在画城作客。第二句,你问问他,听说过功德丹吗?” 鬼夜来心中一顿,功德丹虽然少有人见过,但是几乎每个修仙者都听说过。他问:“就这两句话?” 顼婳说:“就这两句呀。” 鬼夜来被她一顿暴打,此刻也不敢问别的:“属下遵命。” 九渊仙宗开始攻打画城之时,赢墀离得还有点远。他可不想在这时候招惹圣剑,还是观察为上。 鬼夜来鼻青脸肿地走过来:“魔尊。” 赢墀上下打量了他一遍,说:“本尊记得从前,她并没有这般暴力。” 鬼夜来不堪回首:“别提了,被顼云峤那小子坑了一顿。对了,她让我带两句话给魔尊。”赢墀这才有了些兴趣:“虽然知道她肯定不怀好意,但本尊还挺想听一听的。”这种时候让带话,总不会是求助之言。 鬼夜来原原本本的把两句话说了:“她说向销戈在画城作客。然后问魔尊听说过功德丹吗?” 赢墀喃喃道:“功德丹……化神时弥补仙缘之物,从身怀大功德之人身上淬炼而出。她是想用向销戈淬炼一颗功德丹吗?” 鬼夜来说:“她如今正受天遣,只能靠星辰海的法阵隔绝气息。恐怕是想请魔尊过去一趟。” 赢墀紫眸闪动,许久不语。鬼夜来也没打扰他,毕竟登天化神,多少个修士里面才可能有一个这般的机缘?!谁不神往?何况魔族对捷径,可没有玄门那般排斥。 片刻之后,赢墀说:“好吧,本尊终是忍不住这该死的好奇心。” 画城,星辰海。 顼婳在正厅里,面前放着两杯茶,周围陈设仍是一片珠光宝气。 赢墀走过去,说:“九渊仙宗都打到家门口了,难得傀首还有这般闲情逸致。” 顼婳伸手请他入座,微笑道:“急什么,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外面只剩六个,好歹总要一个半时辰才能破阵。” 赢墀便当真入了座,问:“许久未得傀首这般相请,真是受宠若惊。” 顼婳说:“没奈何,谁让天衢子不识好歹呢?” 赢墀知道她叫自己来不是为了谈心,不由问:“傀首派鬼夜来前来,提到功德丹,是何意?” 顼婳轻轻一拍手,奚云清托了个盘子走进来,盘子上放了两个小玉盒。赢墀目光凝聚在盒上,隔着玉盒,他已经闻到里面丹丸的馨香。 奚云清把盒子放在桌上,顼婳轻轻将盒盖打开,顿时,一股异样的清香扑面而来,转瞬间充溢了整座正厅。赢墀心中震动:“功德丹?!” 顼婳说:“功德丹。魔尊可曾见过吗?” 赢墀摇摇头,这东西在整个三界都只是传说,如今活着的大能们,没人亲眼见过。顼婳轻轻拈起一颗,那丹丸在她拇指与食指之间晶莹透亮,宝光流转,只消一看,便知是稀世珍品。 赢墀的目光也被其吸引,顼婳说:“向销戈这辈子确实功德甚重,居然炼出了两颗。可惜啊,天衢子没兴趣。”她语声中极为遗撼,赢墀说:“他的性情,岂不是一向如此?” 顼婳倒是也赞同:“这倒是。迂腐守旧,不堪大用。” 赢墀虽然意动,但是也知道她的话不可信。他问:“傀首已将向销戈炼化成丹?他若真的功德如此深厚,为何未曾登天化神?” 顼婳冷哂:“他不过一器修,肉身早已损毁严重,能够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仁慈。以他的功体,就算化神,如何渡劫?” 这倒是,赢墀点点头。毕竟向销戈的身体状况,大家都有目共睹。他常年铸造各类法宝,早已被兵器戾气所伤,身体早早损坏。幸而他确实有一双巧手,和鬼斧神工的技艺,一直不断修补肉身,方才活到现在。若真是勉强渡劫,恐怕只能落得个飞灰烟灭的下场。 赢墀心中犹疑颇多,但诱惑实在巨大。他问:“傀首既然已经得到功德丹,为何不立刻服用,以登神境?” 顼婳说:“我与前任傀首色无非立下过神魔之契,画城魔傀之数若少于六成,我将返回弱水河口,永失自由。” 赢墀有些明白了,说:“看来,天衢子是猜到傀首与色无非约定的条件了。魔傀战力弱,只要破了防御法阵,要抓他们可容易得多。” 顼婳叹气,也是有些发愁:“可不是吗?本座是可以登天化神,但神魔之契并不会消除。若是在本座渡劫之时,画城人数低于六成,那本座岂不是只能重返弱水,镇压守天河?” 赢墀说:“那么,傀首请本尊过来,是有何事相商呢?” 这已经是明知故问了,顼婳微笑:“本座既然请魔尊过来,当然是很有诚意的。既然天衢子不识抬举,那么魔尊是否有登高望远之心呢?” 登高望远之心?身为修士,谁没有呢?赢墀说:“但是以本尊功体,就算功德齐备,也未必能够顺利渡劫。毕竟化神之劫,非同小可。”话虽如此,其实心里还是担忧,她的话里究竟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吃不透。 顼婳轻笑:“魔尊伸手过来。” 赢墀缓缓伸手过去,顼婳把指尖功德丹放在他掌中。赢墀甫一接触这丹丸,立刻浑身剧震,这丹丸中流转的功力修为,深不可测!他失声道:“这……” 顼婳说:“这粒丹丸中,不仅有向销戈的功德,还有他四千余的修为。喔,不是很多,所以为保证魔尊能顺利化神,本座将自身修为融铸了一些。再加上魔尊自身功体,登天化神是绰绰有余了。” 赢墀眸光晦暗:“傀首炼制此丹,真可谓是用心良苦。那么不知本尊若是服下它,又当如何报答傀首大恩呢?” 顼婳轻笑:“吾之一人,不能一边化神一边守护画城。魔尊只要替吾守护画城,吾将再无后顾之忧。” 赢墀没有说话,显然在考虑此事真实度。他喜欢顼婳虽是事实,但这也并不代表他喜欢被顼婳坑害啊!顼婳说:“魔尊若是心中存疑,本座先行护你化神亦可。” 赢墀的视线重新落在掌□□德丹上,心思几转,一时竟然也拿不下主意。 顼婳站起身来,说:“时间不多,一旦他们攻破画城法阵,便更为难了。” 赢墀问:“就算你我皆能化神,弱水河口如何处理?” 顼婳显然早已想过:“这也正是本座需要同伴的原因。弱水河口如今有水空锈神识镇守,他支持不了太久。但是死物是镇守不了弱水的。相信之前玄门与魔族都曾试过无数次。吾等若是成神之后,则身化天地。吾之真身亦可以舍弃。到时候合你我二人之力,在弱水之中将水空锈神识重新融铸其中,用他镇守弱水,方才可行。” 外面交战之声四起,赢墀拿起丹丸,以神识试探。但神识只初初进入,便可感觉到里面汹涌奔流的力量。他并没有见过真正的功德丹,但这一颗,无论如何,服之亦可添无数修为。 这样的诱惑,由不得人不心动。 他思来想去,猛地将心一横,正要将丹丸纳入口中。外面突然有人道:“慢!”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朋友过来,渣一要去机场接人,应该没有二更了。 73、用心险恶 第七十三章:用心险恶 随着一声喝止, 顼婳和赢墀同时转身,只见门外一人蹒跚走来。竟然是向销戈!! 赢墀立刻意识到有问题,他迅速丢开手中“功德丹”,整个人像被踩了尾巴一样跳开。顼婳轻声叹:“何必这样呢,父亲。” 向销戈走动缓慢,腿若灌铅,像是每一步都需要耗费巨大的力量。 他须发抖动,好半天才吃力地开口:“你要作什么?!” 顼婳面上的笑意渐渐如玉雕石刻般挂在脸上,不再如之前的和煦,反而现出一种令人恐惧的虚假来。她看向赢墀, 缓慢道:“吃下去!” 赢墀哪里还敢吃,身为一个魔尊,他大风大浪经过, 尸山血海也见过。此时却觉得心跳如擂鼓, 他一言不发就欲夺路而逃。但是身后,圣剑真身拦住了去路。 巨剑宽大,将他和向销戈死死堵在了正厅。 赢墀终于问:“傀首意欲何为?!” 顼婳拈起他方才放在桌上的“功德丹”,慢慢向他走过去:“为什么不听话呢?!” 赢墀步步后退, 向销戈呼哧呼味着喘着气。赢墀只得问:“向老, 她手里的究竟是什么?” 虽然向销戈修为不怎么样,但是三界之中,论见识,没有人比得上他。如果说如今尚有一个人见过功德丹的话,那一定是他。他似乎在对抗什么禁制, 这时候连站都站不稳:“是圣剑的一部分力量。” 赢墀一头雾水,为什么顼婳要骗他服下圣剑的力量? 向销戈说:“她如今遭遇雷劫,并非因为逆天而为,而是天地之间,容不下圣剑这般不属于三界的力量!” 赢墀有点明白了:“所以她要让本座服下这丹药,为她挡雷?” 向销戈说:“挡雷?!她以前任傀首色无非的血重铸魔傀肉身,致令天道一度无法识别。如今因生子露出端倪,方才被天道识破。如今你若服下这丹,那你肉身之中,全是圣剑之力。以她神识之强大,要夺你肉身轻而易举。” 赢墀顿时一身冷汗,他沉声问:“夺舍?!” 向销戈说:“夺舍。”他转向顼婳,坚定地道:“夺你身躯,然后以你魂魄再融巧物,在水空锈身死道消之后,镇守弱水。” 赢墀不由后退了一步,顼婳一脸邪笑,步步逼近:“何必坏我好事,父亲。只要他服下这丹,我可以迷惑天道,而弱水河口也会继续有人镇守。你看,那个地方不一定非得我去,不是吗?” 向销戈问:“以水空锈之能为,也不过只镇守了弱水五百余年。如今法阵就快支撑不住,以他之力,又能镇守多少年?” 顼婳肉身和真身同时围堵,赢墀避无可避,几番交手,被他一把拿在手中。她说:“两百年?三百年?无论多久,总是时间。到时候再换一个人,玄门那么多人,轮流值守,有什么不好?” 向销戈说:“可是他们神识不够强大,两三百年后,等待他们的只能是消亡在弱水之中。孩子,三界经不起这样的损耗!” 顼婳像个蛮横的孩子,强行捏开赢墀的嘴:“不试试怎么知道?!” 眼看赢墀就要吞下丹药,向销戈却已经走到桌边,桌上还有另一丸灵丹。他费力地打开玉盒,顼婳转过头去。他伸手夹起玉盒中的丹药,说:“当初,是我与水空锈种下的业果,如今,若你执意要以这种方式延长留存于世的时间,那么我也愿意尽我之力,尽量延长你的自由之期。但是孩子,你叫我一声父亲,便算是为父求求你,期满之后,还是返回十万大山去。” 顼婳暴怒:“少说废话!我不是物件,我有决定自己留在哪里的权力!你算什么东西,也敢干涉我?!” 她一掌拍出去,向销戈本已临到极限的肉身经不住这样的巨力,顿时飞筝般飞出去,砰地一声撞在墙上。他嘴里鲜血疯涌。顼婳神情冰冷:“老东西,我对你的肉身一点兴趣没有!” 向销戈说不出话来,然而却死死握住丹药,顼婳毫不留情,自他手中夺走丹药,重又走回赢墀面前。 赢墀脸色微白,勉强笑道:“傀首何必如此,难道就没有一个温和一点的方法解决此事吗?” 不料顼婳却是微笑着道:“其实本座也觉得,不情不愿的,没什么意思。别的办法嘛,倒也确实是有。就是不知道,魔尊愿不愿意稍稍配合一下。” 赢墀当然不愿意前往镇守弱水,他说:“傀首请讲!只要本尊力所能及,赴汤蹈火,再所不辞。” 顼婳轻转两粒丹丸,轻声道:“没那么严重,其实镇守弱水,有一个更适合的人选。” 赢墀何等聪明的人,只一念流转便反应过来:“傀首是说……” 顼婳没等他说出那个人的名字,便道:“只是本座同他,多少还有些情分。若是坦率直言,总是显得功利。” 赢墀明白了:“明白了,本尊这便回去转告他。一定会注意措辞!” 顼婳说:“可是今日,魔尊前来拖延时间,以便让九渊攻打画城。本座又怎么能相信,魔尊会依言行事呢?” 原来她早已看破。 赢墀意外,他又不蠢,当然料到此行顼婳可能会使诡计。但是她真身若出,天衢子等人必不是她的对手。魔族也定然无法抵挡。而弱水河口又无人能守,是以虽然独身前来星辰海可能有危险,当然还是联手才是上策了。 可是反派怎么可能意识到拖延时间这回事呢? 他问:“那么,傀首要如何才能相信呢?” 顼婳慢慢将方才被向销戈抢走的丹药递给他:“本座特地为魔尊准备了这颗仙丹,服下之后,本座想必能心安。” 赢墀心中一寒,她竟然是早有准备。他这次笑不出来了,问:“敢问傀首,这粒丹药是何功效?” 顼婳轻笑:“何必知道那么多?你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赢墀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圣剑——他没有。 但他还想挣扎一下,说:“本尊愿意与傀首立下神魔之契,一定说动天衢子……” 话刚说了一半,顼婳厉声道:“吃或者死!” 赢墀不说话了,他接过那粒丹药,慢慢咽下去。顼婳一直盯着他吞下去,才说:“去吧。记住,本尊手上功德丹,服之可以功力大增。而拥有这样的功力,就算是镇守弱水,也是可能的。” 赢墀有什么办法?他只好说:“本尊明白了。” 顼婳说:“明白就好,早去早好。”四个字出口,她立刻意识到不妥,顿时又一脸认真地改口道,“哦,本座忘了,若是不成功,你大抵也是回不来了。”她一脸严肃地道:“魔尊好走。” 赢墀气得想吐血。 一直等他离开,向销戈终于缓过气来,他浑身都在抖,一副中风的样子:“你不能这么做,天衢子乃是九渊定心丸,失了他,玄门必将实力大损。到时候魔族若是攻打玄门,后果不堪设想。” 顼婳说:“父亲铸造我,只是为了镇守弱水。只要弱水尚在,河堤不溃,本座自然便是不负所托。玄门如何,也与本座有关吗?” 向销戈须发皆颤:“可你明知道天衢子对你……你怎么忍心!你难道没有看见,他修复赦世莲灯是何等尽心尽力吗?!” 顼婳说:“我当然有看见。当然也很感动啊。既然他对我是如此尽心尽力,那么想必为我镇守一下弱水,他也会甘之如饴。对吧父亲?” 向销戈咳出一些破碎的肉块,像是脏器碎片:“不要叫我父亲!你已步入魔道,无药可救。” 顼婳说:“正道魔道什么的,我不在乎。我经历万年孤独、忍过千年熔铸,所求不过自由二字。既然目标明确,便不应为杂事旁顾。我会一直向前走,到成我的目的为止。挡者皆死!” 向销戈微微点头:“你既然作此决定,也好……也好。你从一开始,就在利用天衢子,对吗?” 顼婳说:“那倒不是。我最开始是想用向盲铸剑,让您生生世世享受这种由亲生子女的苦难堆积而成的荣耀。”向销戈不由打了个冷颤,目光惊恐,像是见到了什么怪物。 顼婳眼中有一点难得的仇恨,但她很快收敛了。倾城绝世的美人脸上又出现一种浅淡温和的笑意,她说:“后来我发现不可取,他太弱了,不过就是一个凡人,丢进剑庐就会化成一缕青烟。铸得成什么剑?” 向销戈怒吼:“你恨的人是我和水空锈!!为何要迁怒旁人!” 顼婳一脸正色,道:“因为水空锈早晚化在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而你已经形容老朽。我一肚子没地方出,当然要想些阴毒的法子。” 向销戈用尽全力站起身来:“我已经答应你,可以用我自己镇守弱水,你又为何非要天衢子不可?” 顼婳笑弯了腰:“您这破败残躯,怎么能跟他相比呢?”她把玩着手中剩下的一颗丹药,说:“这粒丹药中,有我真身的一部分力量。他修为深厚,天资过人,有此物相助,说不定能够乖乖做外镇物驻守弱水两千年。我可不想花太多时候去管那个破河脏水。” 向销戈说:“你不会得逞的!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正说着话,身后突然有人进来,苦竹的清寒在一瞬间弥散在整个正厅。顼婳没有回头,就已经知道来的是谁。 向销戈抢先道:“天衢子,你……”话刚至此,喉间一痛,竟是再也无法出声。 顼婳缓缓转身,轻轻道:“你来了,玄舟。” 天道置你于我道途中间,似欲以你作劫。 那么,就看一看,你我之间……谁是谁的劫难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的天啊,我以为今天更不上了。慌得一逼。 爸爸们无视女主的三观哈,她本来就是反派,反派要啥三观?! 打滚,爱更新,更爸爸们!! 74、美与残缺 第七十四章:美与残缺 天衢子的本尊, 白衣黑发,身后仍然背剑负筝,定尘寰剑柄的流苏轻轻抚过他的肩,他像是一副画卷,从始至终,一直没有改变。 他径直走过来,顼婳没有动。画城人数在减少,法阵还是拦不住九渊仙宗六脉掌院。神魔之契一直存在,一旦画城的魔傀数量少于六成,她立刻就会被弹回十万大山弱水河口的法阵之中。 可是魔傀实力普通低弱, 她不可能护得住所有人。 天衢子走得近,近到顼婳一伸手就能触到他白衣上代表九渊的暗纹。目光相对,顼婳什么也没说。他却伸手接过她手里剩余的那丸丹药, 向销戈呜呜摇头, 直欲发声。但无论如何无法说出一言半语。 天衢子没有看他,只是注视面前人,好半天,轻声说:“任何时候, 你若有事, 都不必通过赢墀传话。” 顼婳有些脸红,问:“那狗东西都说了?” 当然说了,天衢子虽然看似方正,但绝不愚蠢。赢墀觉得自己绕来绕去,也唯有实话实说。所以他直接就告诉天衢子——画城人数低于六成, 她确实是会被弹回弱水河口。她手里有一粒丹药,服下之后可以承继圣剑之力,看样子足以镇守弱水河口。 天衢子丢下抓到一半的魔傀就来了。 他五指轻轻把玩着手中丹药,感受到那种汹涌澎湃的力量,轻声说:“吾去之后,圣剑力量定然大减,你不可再似以往般任意胡为,四方树敌。”他声音平静,像是一个即将远行的丈夫,叮嘱留守家中的爱妻,“不朽神木中的孩子,等出世之后,你能照顾就自己照顾。若是不耐烦,便送往九渊仙宗随便交托给谁。但最好不要给我师父。他对你并无好感,恐会离间你们的母子情份。至于狂阳、九盏灯他们,身为掌院,不可长期滞留画城。奚某忝颜,就请傀首释放几人返回融天山,如何?” 顼婳一时之间,未作回应。天衢子握住她的手背,轻轻拍了拍:“婳婳,再叫一声我的名字吧。” 顼婳凝眸注视他,她眸子清澈通透,里面清清楚楚地倒映出一个他。她轻声喊:“玄舟。” 天衢子一笑:“吾虽未曾到过弱水河口,但也能想象其中的荒秽孤寒。有这一声呼唤傍身,大约也不必在乎那三界之外、空间裂隙的远近寒温。我去了。” 他转身要走,顼婳目光垂地,鼻间轻轻哼出一个字:“嗯。” 他灿然一笑,竟然颇有如释重负之感。 画城之外,典春衣还在等天衢子消息,不朽神木很难缠,而且有灵脉补充灵气,破这法阵很是消耗了一些时间。他站在神木之下,抬眼看树上被枝叶牢牢包裹住的胎儿,问:“这真是天衢子的孩子?” 旁边奚云清虽然被抓了,但一仍高扬头颅,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此时闻言亦只是道:“休想从我嘴里套了话去,要杀要刮只管冲我来!你姑奶奶但凡叫一声疼,都不是好汉!” 典春衣望着眼前的“姑奶奶”,一脸复杂。旁边玉蓝藻等人只是捂嘴偷乐,没人再说话。毕竟被师侄当场辱骂,确实是太有失身份了。而且还计较不得。何苦来着! 城外典春衣设了法阵,里面已经困住了许多魔傀。虽然先前天衢子想到色无非会跟顼婳立下神魔之契,规定画城具体魔傀数量。但是到底是多少,却只是猜测。 只能逮住魔傀尽量往里扔,试探底线罢了。 而天衢子被赢墀三言两语说动,此时前往星辰海,这么久了还没消息,大家难免心焦。 又等过了一阵,远处隐隐一阵骚动,阴阳院弟子道:“掌院出来了!” 典春衣、玉蓝藻、不动菩提等人都赶紧围上去,玉蓝藻问:“如何?” 天衢子说:“事情已有解决之道,傀首也应允释放人质。我等可以先行返回了。” 典春衣犹疑道:“有何解决之道?” 天衢子微笑:“回去再说。” 没有人会质疑他,若事情能和平解决,当然是再好不过。典春衣随手提起奚云清,就欲带人回返。天衢子看了一眼,说:“留她在画城吧。” 典春衣莫名其妙:“这可是你的弟子,不要了?” 天衢子轻声道:“她神智不清,留在画城也好。” 他都这么说了,典春衣还有什么意见?随手把奚云清丢下。 星辰海,顼婳解开向销戈身上的禁制,向销戈嘴里全是血,此时哆嗦着一句话都说不出来。顼婳嘲道:“就这样还想去镇守弱水?” 向销戈颤抖道:“你从来都不是活物。你根本不明白人为什么想要活着。” 顼婳冷笑:“那可真是抱歉了。滚吧,叫上木狂阳他们,立刻离开画城!再让我看见你,功德丹的原材料可就真的有了!” 向销戈虽然怒极,但知道她有意放人,当下还是缓慢向药坊挪动。无论如何,先将木狂阳等人带出画城再说。 顼婳也不再理会他,刚刚步出星辰海,就遇上连滚带爬跑进来的小恶魔。须云峤一眼看见她,急忙道:“师尊,九渊仙宗的人撤走了。但是他们把我们的族人困在城外一个法阵里,我解不开。” 顼婳摸摸他的头:“我知道了。”她抬头看看天空,试探性地踏出一步,外面天气晴好,并不见风雷。顼婳放了心,说:“走吧,我们过去看看。”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先行回返,因为魔傀战力实在是不强,所以这次围城并没有多大伤亡。 载霜归等了许久,此时终于有了消息,立刻问:“如何?” 天衢子说:“她已经答应释放木狂阳等人,不必担心。” 载霜归怒道:“我是问这个吗?我是问,当初色无非与顼婳所立的神魔之契,是否和画城魔傀的数量有关?弱水河口你到底打算怎么解决?” 天衢子说:“也已经有了解决之法,师尊放心。” 载霜归将信将疑:“当真?” 天衢子宽慰道:“我的话,师尊应该相信。” 载霜归哼了一声,没遇到过顼婳以前,天衢子的话他一直是很相信的。 天衢子也没再多说,将奚云阶召入苦竹林。他师徒二人有话要说,载霜归虽然担心,却也没有打扰。然而及至夜间,木狂阳、君迁子、付醇风、九盏灯,连带天衢子的化身和向销戈都一并返回了融天山。 载霜归赶紧让阴阳院的弟子过去帮忙,虽然他们医术比不得医宗,但是身为杂修,帮忙炼炼丹、修复一下兵器还是可以的。 向销戈伤得重,大家都生怕这位器圣就此一命呜乎。君迁子顾不得歇息,立刻开始为他治病疗伤。 而九脉掌院最初为了进出天魔圣域,身上都注入了魔息。此时虽然仗着功力深厚,沉积日久,但却还是要及时清理出来的。 整个融天山忙得焦头烂额。 苦竹林却仍然十分清静。 奚云阶垂手肃立,不知道师尊为什么突然将这些书籍交给他。他不知所措:“师尊?” 天衢子说:“藏书室都带你看过了,剩余这间,便是□□室。功法古怪颇多,你有空可以涉列,但逆天而为之法,最好不要使用,否则因果加身,有害无益。” 奚云阶隐隐觉得不安:“云阶有师尊提点,自然不会心生邪念。” 天衢子叹气:“为师总不能时时刻刻都在你身边提点。云阶,你长大了。” 奚云阶急忙跪下,道:“师尊,弟子是不是犯了什么错?” 天衢子挥挥手,示意他起来:“没有。一直以来,你便处事周正、待人宽厚,是阴阳院诸弟子之表率。为师今日的交待,你要牢牢记下。” 奚云阶磕了个头,说:“弟子遵命。” 天衢子点点头:“好了,你走吧。” 他端坐于院中石凳之上,一直等到奚云阶出了苦竹林,这才长叹一声,取出纸笔,开始写信。 当天傍晚,十万大山帘逢顶。风雪障目。 天衢子缓步起来,塔下的万法|轮回镜又开始悠悠转动,片刻之后,里面水空锈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圣剑之事,可有眉目?” 天衢子走到他面前,他很快发现不对了:“你的掌院玉佩呢?” 九渊九脉掌院,平素掌院玉佩一直随身佩戴,从不离身。可现在,天衢子腰间空空如也。天衢子避而不答,却说:“弟子眼下有一个办法,可以解救宗主脱出弱水。” 水空锈没理他,只是又追问了一句:“你的掌院玉佩呢?!” 天衢子似乎全然没有听到他的话,只是说:“宗主肉身还完好吗?” 水空锈怒道:“我在问你话!你到底搞什么鬼?困守弱水是我自己当年种下的业果!你没有带来圣剑,打算如何助我脱困?!难不成要为我一人,你我眼看天河堤溃,三界被毁?!” 天衢子微笑,说:“河口不会崩溃,三界也定会安然无恙。宗主当然虽有私心,但说到底,却也护住了三界两千年的平静安稳。功德无量,纵有恶业,也当逢凶化吉,转危为安。” 水空锈似乎被气笑了,他在天衢子面前,总是宽容很多,当下说了句:“放屁。你到底来干什么?” 天衢子走到塔下,一只手突然自袖中摸出一粒丹药。水空锈愣住,只见丹药通体银白,宝光流转,隔着法阵,他都能感觉到那种令人心惊的力量。 而弱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开始层层涌动。水空锈受到挤压,顿时痛苦无比:“天衢子,你要干什么?!” 天衢子转头再看了一眼天边斜阳,这人间之景,恐怕是从此不能得见了。 水空锈说,他和向销戈当年铸剑镇守天河,是种下了业果。可十八年前,自己擅用禁术,为她重塑肉身,再聚神魂,又何尝不是业果呢? 他一仰头,将丹药纳入口中。天空顿时风云涌动。 水空锈突然意识到什么,失声道:“天衢子,你!!”剩下的话被淹没在弱水激流之中。 天衢子只觉得道道剑气在体内流蹿,连神识都要被割裂。他忍着剧痛,令这无上修为在体内横冲直撞。随后伸手,打开了万法|轮回塔。 衣袂扫雪,他缓缓进入塔中。最后一片衣角飘然而逝,弱水层层翻涌。他薄唇紧抿,悍然向前。 不要羡慕他们可以长留人间,从此以后,你大可自己去体验。请理解人间的美与残缺,不要遗撼星辰坠落,沧桑变迁。 愿你悦眼前所见,得心中所念。 作者有话要说:  mua~~~ 75、登天化神 第七十五章:登天化神 画城, 顼婳正在发呆,赢墀回来,他是真关心自己吞下的那颗药丸,现在勉强笑道:“傀首,天衢子已然来过,您可以践诺了吧?” 顼婳说:“践诺?践什么诺?” 她突然情绪恶劣,赢墀当然看出来了。他本也是精明之人,立刻明白——这是心里不好受了。于是淡笑道:“傀首心情不佳,本尊先替傀首将困住的魔傀释放吧。” 顼婳懒得理他,一路来到画城之外, 老远就听见有人喃喃道:“杀死傀首……杀死傀首……” 呃,赢墀很是尴尬,见顼婳脸色更是难看, 立刻道:“此术有解, 只要救出他们,本座立刻解去法咒。” 顼婳拨弄着手中折扇,有些心不在焉。赢墀摸不准她心里想法,更不知道自己吞下的丹药到底是何功效, 但无论如何, 总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了。 他只得跟奚云清一起,前去破阵。好在典春衣设这个法阵只是意在围困,并不复杂。奚云清观察了一阵,居然也将其破开了。 魔傀如潮水般向顼婳涌来,哪怕赤水空拳, 也要打死她的模样。顼婳觉得无聊,周围人潮如海,但心中就是烦闷。今日与天衢子的会面,让她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错觉。 那些精心编织的话尚未出口,也没有什么可以煽情。他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朝着她的意图而去。明明很顺利,为什么却莫名地令人心生愤懑呢? 有魔傀冲到她身边,伸着一双手就准备掐她脖子。顼婳手中折扇一敲他的手,他顿时愣在原地。 赢墀顿时站住,傀儡扇能够破他术法?这魔傀傀首的信物,原来不是浪得虚名啊?! 面前一万多魔傀,还有的敲呢。顼婳根本不理会赢墀,只是面色阴沉,慢慢整治这些失了理智的族民。 融天山与画城皆忙得脚不沾地,于是十万大山之上,也无人送行。 水空锈被巨浪滔天的弱水拍得晕头转向,当下真是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但是身快,一个身影掠入阵中。水空锈骂了一句:“天衢子!你他妈的……” 后面的话尚未出声,天衢子提起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他扔出了裂缝。而这道裂缝,正是天衢子入阵时的通道。 水空锈只觉整个人骤然一轻,一直以来压在身上的重负全都消失不见。外面风雪呼啸,雪域无垠。空气入肺,丝丝清冷。他来不及享受这久违的自由,回身扑到法阵前,但裂隙已然关闭。尚且来不及悲伤,他立刻将溢到法阵之外的一丝弱水装进自己随身法宝之中。 好在带出的弱水极为有限,而他身为九渊仙宗宗主,身上法宝众多。 融天山。 君迁子一直到傍晚也没能休息,向销戈的身躯实在是太残破了。医宗和器宗忙了一整天,总算是勉强保住了他的命。但是他太老了,能活多久,谁也不好说。 等到事情稍定,大家总算是松了一口气,木狂阳说:“天衢子呢?这种时候他居然不来帮忙?” 九盏灯倒是理解,说:“阴阳院弟子不是都过来了吗?他今日不知同顼婳说了什么,总感觉怪怪的。” 不动菩提正在以佛修的四大皆空心诀压制付醇风身上、赢墀施下的秘术。 于是谁也不知道,苦竹林的主人,已经一去不返。 直到天色将黑,突然弱水震动。连相隔甚远的融天山都有震感。 几位掌院尚来不及歇一口气,又火速赶往融天山。载霜归来到苦竹林,想要通知天衢子,却见苦竹林空空荡荡,并无一人。他心中一寒,许是师徒默契,立刻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而十万大山,万法|轮回塔下,木狂阳第一个赶到,立刻看见一个略微熟悉的身影。她吃惊地张大嘴巴:“宗……宗……” 水空锈摇摇头,说:“方才不慎带出了一点弱水,别站着,过来帮忙收拾。” 木狂阳这才奔过去,弱水非是凡物,一出天河则汽化,变成混沌之气。而混沌之气又会同化万物,影响三界。木狂阳以刀气将弱水逼到一处,其他掌院也纷纷赶到。 见到眼前情形,九盏灯立刻自墟鼎掏出可以收集弱水的法宝,双手奉到水空锈眼前。 水空锈接过来,没人顾得上问他发生了什么事,所有人全神贯注,先行收集弱水。这时候没人敢大意——哪怕一滴残留,也会后患无穷。 过了足足一个时辰,直到周围全部找遍,确认再无遗漏,木狂阳终于忍不住问:“宗主,您如何脱出弱水了?” 水空锈将瓶中弱水递给九盏灯,回身看了一眼万□□|回镜。那镜身却一动不动,毫无反应。他沉声道:“回去再说!” 一行人狐疑着离开十万大山,终于玉蓝藻意识到了什么,低声问:“天衢子怎么没来?”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回身去看那弱水河口的高塔。 及至返回融天山,载霜归已在等候。见水空锈回来,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递上一个盒子,里面正是阴阳院的掌院玉佩。阴阳双鱼佩黑白分明,入手温润,水空锈缓缓接过来,握在掌中,许久,说:“阴阳院暂时由你代管。” 载霜归一愣,缓缓道:“天衢子临走之时,将一应事宜皆交待给了奚云阶。” 这意思很明显,是有意让奚云阶承继掌院之位的。然而水空锈只是冷眼一扫,他就闭了嘴。 九渊宗主返回,本是一件大喜之事,值得整个玄门庆贺。但是整个融天山却弥漫着一种怪异的气氛。水空锈在十方世界住下来,几脉掌院一天折腾,竟然是毫无倦意。及至到了夜间,木狂阳带着两坛酒,来到了十万大山。 不多时,其他人也陆续前来。 从始至终,并没有人提到天衢子做了什么,但是似乎直到此时,大家才明白自己心里的空空落落,到底是为什么。 当初水空锈手持圣剑镇压弱水河口的时候,好歹整个宗门还曾以酒相送。如今你以一己之身镇守弱水,又为何一言不发,默然而走? 是不是多年以来,大长老对你的戒备让你觉得你一个朋友也没有? 十万大山的夜晚,风雪之声为其增色,倒是显得不那么孤寒。 八脉掌院围坐在万法|轮回塔下,也没人说话。雪大如席,堆积在众人发际肩头。木狂阳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怒道:“颓丧什么,他都不拿我们当朋友!” 玉蓝藻提了她身边的另一坛酒,于塔前倒了半坛在地上:“虽然晚了点,但也算送行了。” 不动菩提幽幽道:“他又没死,浇地上干什么?” 旁边九盏灯小声说:“而且如果我没记错,天衢子也不喝酒。” 是哦,八个人七手八脚,赶紧把塔前的酒给擦了。秋结意实在看不下去,这帮人太不靠谱了。他说:“拿点茶送送得了。” 可是没人带茶,大家把目光投向也不饮酒的不动菩提。不动菩提沉默片刻,说:“茶叶什么的,一向都是他带的。” 好吧。玉蓝藻说:“反正是个心意,随便吧!” 木狂阳也说:“嗯,天衢子一向大度,定然不会在意这些细节的。”于是又将另外半坛酒倾在了塔下。 天衢子神识并未复苏,至少没有通过万法神镜与他们交流。只是弱水法阵的平静安稳,昭示着他的存在。不过没有清醒也好。 ……也好。 次日,九渊仙宗昭告玄门,宗主水空锈回归,重新执掌宗门。 没有人知道水空锈的实力如何,但是至少一时之间,也震慑了正于暗处窥探的魔族。顼婳自然也得知了这消息,水空锈脱出,那么至少说明,天衢子服下了丹药,接受了圣剑的一部分力量。而且他真的进入了弱水河口。 事情明明是千真万确的,但终究是未曾亲眼得见,于是总存了几分不真切的错觉。 而九渊仙宗不知道是不是也作这般想,阴阳院掌院始终未曾正式确立,只是由大长老载霜归暂代。 苦竹林一时无新主。 弱水大定,宗主脱困,整个玄门却似乎失了声。 画城也失了声。 顼婳解救了族民,由太史长令先行安置。而画城防御法阵损毁,也需要及时修补。赢墀心中不安,顼婳看起来,没有任何替他解毒的打算。 他终于忍不住,说:“本尊已经拿出十足的诚意,傀首想必也应该信守承诺了吧?” 顼婳说:“信守承诺?本座有说过,只要魔尊带回天衢子,就为魔尊解毒吗?” 赢墀无言,只得说:“画城毕竟在天魔圣域,就算曾经闹过不愉快,好歹也是同宗同源。傀首还是不要逼人太甚得好。” 顼婳转过头,目光晦暗不明:“魔尊的意思,是打算以武力与本座讲道理了?” 赢墀说:“不到万不得已,本尊并不情愿。可是现在的画城,失了天衢子作主,恐怕水空锈不会相助。就算他垂涎魔傀,所有人都知道,只要画城魔傀数量低于限制,傀首就会被弹回弱水。这神魔之契,恐怕不会因为天衢子舍己入内而失效吧?就算傀首一人能为惊天,又是否能在这时候,护得住一城魔傀?!” 他本以为拿住了顼婳的软肋,却不料顼婳只是冷笑:“魔尊真是天真至极呢。”赢墀一愣,顼婳眼中寒意令他心跳暂停。顼婳的声音飘飘浮浮,问:“魔尊了解什么是真正的力量吗?” 赢墀只觉一股强大的威压扑面而来,他不由退后几步,只见顼婳身上光芒万丈,同时天空电闪雷鸣。顼婳的声音一时之间分不清远近,仿佛不是面前人在说话,而是整个画城在低语。 赢墀心中震惊:“这是……” 顼婳身后闪电为光,圣剑的真身显露,披着闪电惊雷,慢慢地变幻形状。 赢墀如被雷击,全身汗毛倒竖。顼婳说:“传说中盘谷开天劈地,从此气化风云、声成雷霆,双眼化日月,血液成江河……赢墀,你知道什么是力量吗?” 登天化神?! 赢墀踉跄后退,一脸不敢置信:“这怎么可能!你若已经能登天化神,怎么可能还会任由九渊仙宗擒拿魔傀?!” 顼婳一笑,整个画城便跟着轻笑。仿佛是那一沙一土,一花一叶都在笑他:“为了看起来像是被逼到绝境啊。”她的声音层层叠叠,那些山、那些树,瞬间都像是她身体的一部分。 赢墀明白了:“你就是为了欺骗天衢子替你镇守弱水天河!”哪怕是身为魔尊,他亦忍不住轻叹,“真是无情啊。如今你得偿所愿,心中如何?快意吗?” 顼婳慢慢地伸展身躯,于是整座画城同她一起呼吸。那些湖泊泛起微澜,树与草一并舒展。当初,她曾经说过她是画城神灵,赢墀只以为她狂妄。 到了现在,才明白这话的含义。 从当年的天外陨铁,到如今的画城之神,她从来没有说谎,只是大家并不相信而已。 天雷道道降下,登天化神之劫雷,足以移山填海。顼婳手持自己的圣剑真身,抵挡天雷。就算是力量被天衢子分走一部分,但是她保留下来的,已经完全足够她渡过神劫。 计算可称精准。赢墀就站在旁边看,这景象,恐怕此后一生也不一定有缘得见。 九道天雷,原本可以将整座画城劈成齑粉,里面的魔傀也必将无一人生还。可是如今的画城,有一条灵脉。这条灵脉源源不断地为她输送灵力,而不朽神木上的法阵全数生效,整个星辰海开始无限扩大,覆盖了整座城池。 原来星辰海存在的意义,并不只是隔绝她自己的真身之力。她自从与色无非立誓起,就注定无法移城,而贫瘠的画城、实力低下的魔傀,原本也不足以支撑她登天化神。 于是她用五百年,将不朽神木护养得如同画城华盖。再用魔族战士的血肉,生生堆积了一条灵脉。而看似奢靡的星辰海,只是真正护佑全城的屏障。 有了这三层防护,正好可以在她登天化神之际,保护整座城池,而护住城中魔傀。 九道惊雷,一共耗时一天一夜。 最后一道雷毕,不朽神木已经枝叶焦枯,星辰海也已经星辰黯淡。小恶魔探头查看,城外空无一人,顼婳不知去了何处。 而赢墀却看得清楚,顼婳的身躯汽化,慢慢消散在空中。 盘谷开天劈地,气化风云、声成雷霆,双眼化日月,血液成江河…… 赢墀慢慢跪倒在地,恭敬行礼:“魔族从前多有冒犯,但请傀首大人大量,不计前嫌。从此以后,魔族愿与画城和平相处,永不相犯。” 画城之上,云收雨住,整座城池像是有了生命一般,雄踞一方。此时城池开口,说了句:“滚吧。” 赢墀连身上所中何毒都没敢问,立刻离开。 不过一回到天魔圣殿,他就明白自己所中何毒了——神女泣露!! 我靠!成神之后也是这么记仇吗!!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掌院是墙上遗像233333 渣一新文《快乐齐天(暂定名)》开启文案预收,爸爸们可以提前放进菜篮子哦~~~爱你们! 76、不可如此 第七十六章:不可如此 融天山赤血峰, 水空锈站在主峰,都看见冲天灵气自画城而起。 他与向销戈差不多年纪,即使是在九渊仙宗,也是辈份极尊。所有大长老都是他师侄辈。哪一个没被他罚跪过?!故而整座融天山,没有一个不怕他。 大长老都如此,更不要说掌院了。 他面向画城方向,负手不语,身后自然没人敢说话。吊儿郎当的八脉掌院与九位大长老,突然便现出几分名门大宗的威仪来。 许久,他终于说:“从今以后, 九渊仙宗与画城魔傀断绝往来。但凡发现私下交往者,以通敌叛宗处置。” 掌院和长老们都纷纷应是,水空锈白衣上九渊暗纹涌动, 腰间系九渊仙宗宗主玉佩, 默然许久,目光凌厉地扫过九位大长老:“你们不承认天衢子,便应好生管理宗门。可是本尊被困弱水之后,你们做了什么?眼睁睁地看玄门将魔傀当作生育工具, 交易贩卖!九脉各自为政, 先被魔傀利用与魔族交战,最后竟然跟魔族联手对抗画城!分裂宗门、无能至极!九渊仙宗颜面何存?!我这一生,唯一憾事,便是上次玄魔一战应战仓促,没有传下宗主玉佩。” 九位大长老当然知道他所指何事, 这些年他们确实是一心为自己弟子谋划,颇为抵触天衢子。当下不由心虚,纷纷垂下头。 如今面对宗主责难,他们如何多言? 水空锈一甩袍袖:“九脉大长老,跪地思过!” 大长老在宗门之中一向地位尊崇,当着自家弟子的面罚跪,可谓是尊严扫地。但是水空锈是他们师伯,他若下此命令,还真是没人敢违抗。 九位大长老依言跪下,按理载霜归最为无辜,但是水空锈一回到宗门,就查看了宗门纪事。纵容掌院弟子与魔傀傀首接近,他定然讨不了好。 这时候当然也就一并被连坐了。 水空锈本就一肚子火,他目光刀子般划过付醇风,顿时更如火上浇油——本尊令你们罚跪,你这挺着一杆□□,怎么的?不服啊?! 他指着付醇风,沉声道:“岂有此理!” 木狂阳知他误会,正要开口,付醇风却连连向她使眼色——她若此时开口辩解,水空锈就会知道她给自己师尊服下这双修合意丹的事。 水空锈素来严厉,若是知道宗门中竟还有如此藏污纳垢之事,废了木狂阳都有可能。 然而木狂阳方一闭上嘴,水空锈便道:“取出七贤戒尺,笞一百!” 木狂阳说:“宗主!” 水空绣闻言看过来,但是毕竟他素来威压甚重,木狂阳都不敢放肆。就在她打算硬着头皮解释的时候,付醇风接话道:“宗主处事公正,醇风甘领责罚。” 木狂阳焦急地看过去,付醇风以眼神安抚——不过笞一百而已,为师受得。不要节外生枝。 谁都知道这时候水空锈心情恶劣。但是真正知道其原因的却是少数。他与向销戈是当初熔铸圣剑的发起人,虽然付出良多,但确实也是最大得益者。 自己被圣剑算计镇守弱水,本也是一场因果无话可说。可是最后得救,却偏偏是因为自己最看好的一个晚辈。其实九脉掌院中,天衢子是不适合承继宗主之位的。他不够冷血,也缺乏野心。 这样的性子,早晚会有这么一天。只是三言两语的道别,决然无悔的抉择总是令人难过。 他转身回了十方世界。几位大长老便都在赤血峰焦黑的岩地里跪着。一直到他走远了,木狂阳终于跑到付醇风身边:“师尊!我们为什么不能向他解释,这本就是一场误会!” 付醇风摇摇头:“别。” 木狂阳看向君迁子,问:“君迁子,你知道我师尊是无辜的。是我鲁莽方才给他献错了药。能不能向宗主陈情,免了七贤戒尺之刑?” 君迁子正要答话,医宗大长老却突然道:“不可!”诸人看过去,他沉声说:“宗主最忌讳宗门之中藏污纳垢,此事说不清楚,君迁子若是发声,只会再领一顿鞭笞!于事无补!我劝你也最好别去,师徒关系混乱,更是宗主大忌。他当然不会怪罪身为晚辈的你,但是现在还只是赏醇风一百鞭笞,若是误会你二人有染,处死他都有可能!” 木狂阳大怒,说:“难道还没有一个讲理的地方?!我去找他!” 她站起身来,付醇风说:“你若是还想为师多活几年,便消停些罢!” 夜里的融天山,居然开始下雨。 山雨淅淅沥沥,衬得整个九渊仙宗都有些愁云惨淡。几位大长老跪在雨里,掌院们也没走——嫡亲师尊在这里跪着,他们能走吗?! 八个人也陪跪,就这么一起任由风雨沾湿衣衫。载霜归看了一眼周围,只有他身边空无一人。可水空锈始终不肯答应奚云阶继任阴阳院掌院一事。 水空锈其实比天衢子更能胜任宗主之职,他铁血、果断,且薄情。天衢子指定的继承者,在他看来一无是处。当然,比起九脉掌院来说,奚云阶确实资质要差些,年纪也轻。修为当然也十分薄弱。 水空锈是不会允许这样一个废物继承阴阳院掌院一职的。相比之下,三长老燕回梁功力还算是深厚,但是水空锈也始终没有开口。 他不说话,没人敢胡乱猜测。 赤血峰跪着十七位九渊仙宗的骨干精英,却无一人说话,只有凉风伴雨,寒气入骨。 第二天,付醇风来不及歇一口气,便自领了一百七贤戒尺之刑。 受刑之后,他整个后背一片血肉模糊。木狂阳将他扶回房里,君迁子亲自替他上了药,这才小声说:“你……还是想想办法吧。不然下次宗主再瞧见……”恐怕少不了又要罚一百,这样下去,付醇风迟早要完…… 木狂阳点点头,送他出去,回头看看赤着上身,俯趴在榻上的付醇风,见他形容憔悴,自然也忍不住心疼。这些日子他身中双修合意丹之毒,又被赢墀辣手加害,连睡也睡不踏实。 经常半夜跳起来,就追着她一顿猛砍。 好在天衢子封了他的灵力流转,令他不能使用术法却能以灵力护体,这才不至于撑不下去。 木狂阳走到他面前,看见他背上鲜血淋漓的伤口,慢慢握了他的手,输了灵力进去。然而刚刚输入一点,付醇风便抽回了手:“不必。你也累了,出去休息吧。” 木狂阳点点头,到底心中有事,竟也不如往日活泼。付醇风颇为担心,说:“狂阳,你若不想为师被宗主赐死,那你记着,千万不可去向宗主解释。” 木狂阳说:“嗯。”一向意气风发、轻狂跳脱的刀宗女掌院,突然情绪低落。付醇风看在眼里,心中不由难过,自己这当的什么师父。 他轻声安抚:“为师无恙,当年天衢子自剖月髓之后,还受了三百鞭。如今不过区区一百,为师难道受不住?纵然年老,也总不至差他这么许多。” 木狂阳却是又嗯了一声,举步出了他的房间。 中午,水空锈去查看了仍被羁押的魔族大族长厉空枭。厉空枭若算起来,也矮他一辈。这时候在他面前,也不敢放肆。水空锈眸光冷凛地打量他,许久之后,说:“杀了他,将他的人头送回魔族。” 厉空枭心中一冷,知道他说得出做得到——他可比天衢子心狠手辣多了。 这时候厉空枭一死,他身后一族定然怀疑赢墀故意害死他。到时候魔族离心,赢墀也无法解释。身后木狂阳到底关心师尊,说了句:“宗主,我师尊身上,还有赢墀施下的秘术未解。经常发作。不如以厉空枭……交换秘术解法。想来在您面前,赢墀定然无法作假。” 水空锈头也未回,沉声道:“本尊被困弱水不过五百余年,你们连宗门规矩都忘了。” 其实说真的,确实是忘得差不多了。毕竟九脉掌院平起平坐,日常打闹玩笑什么的,习惯了。此时木狂阳才反应过来,付醇风却一脚踢在她腿弯上。 她顺势跪倒:“宗主恕罪。” 毕竟是一脉掌院,水空锈对这次顶撞倒也没有深究,只是说:“收起你们的散漫性子!” 而被关押的厉空枭却道:“等一等!水空锈,我知道一个秘密,价值大约远超过我的性命。” 水空锈一顿,冷笑:“哦?” 厉空枭说:“我要与你以神魔之契立誓,在我说出之后,放我离开。” 水空锈说:“不。本尊并不相信。” 他挥手示意两位长老上前,打算将厉空枭就地处决。厉空枭慌了,忙大声喊:“当年你的女儿,我知道她在哪!” 什么鬼! 所有人都愣住,水空锈缓步走到他面前,与他对视。许久之后,他终于说:“你敢说谎,我必杀你。” 厉空枭说:“如此关头,我不可能说谎,你知道!” 水空锈终于道:“你们都退下。” 几位掌院都松了一口气,直到走出囚牢,付醇风用力拍了一下木狂阳的头,不料却牵动伤口,顿时皱起了眉头。 七贤戒尺的伤极难愈合,但哪怕是身上带伤,宗主的传召也是不能违背的。是以他也只能一起来了。 大家没空猜测水空锈的八卦,各自返回宗里。木狂阳扶着付醇风,说:“我可算知道,你们当初为什么不想再立宗主了。” 付醇风忙瞪了她一眼:“休得胡言!” 木狂阳耸了耸肩:“本来嘛,训我们跟训孙子似的。” 付醇风沉声道:“你们本来也就是他孙子辈。”木狂阳这才无话可说,扶着他进屋,再次躺下:“这样动来动去,伤口又全裂开了。” 她为他拭去血珠,重新上药,付醇风没怎么动,不一会儿却传来酣声。顼婳低头一看,发现他睡着了。 及至又到入夜,木狂阳刚刚合上眼睛,突然门被人一脚踹开。 好吧!木狂阳几乎是淡定起身,就见付醇风目光空洞地走进来,喃喃地念:“杀木狂阳。” 木狂阳没怎么费力气就把他捆了。这次没用她四蹄倒攒的捆猪大法,而是将他四肢大张,捆在了床柱上。付醇风嘴里念念有辞,神识并不清醒。 背上经此一摩擦,也开始渗出血来。但是木狂阳没有动。其实付醇风说得也不错,刀修本就比一般修士要粗糙些,被七贤戒尺鞭一百,死不了。 她守在榻边,一直等到三更时分,付醇风终于清醒过来。他对于自己半夜醒来睡在弟子房里,几乎都已经习惯了。只是这时候发现自己四肢大张,难免有点怪异。再看一眼榻边的木狂阳,顿时道:“看什么,还不快放开为师!” 木狂阳说:“师尊,双修合意丹的药效如此久长,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付醇风隐隐不安:“什么意思?” 木狂阳慢慢脱了自己鞋袜,说:“宗主御下极严,若再次见您仍是这般……您一样难逃责罚。” 付醇风说:“你先把为师放开!” 木狂阳翻身上榻,反手一抽,将束发的丝带扯开。长发如丝如缎铺陈在付醇风胸膛,她说:“反正此事因我而起,千错万错,也都是我的过错。师尊不如看开一点,权当今夜只是作了一场恶梦。” 付醇风呼吸骤乱:“狂阳!宗主对师徒□□极为忌讳,你不可明知故犯!快放开我!” 木狂阳说:“你怕他,我可不怕。再说了,你若真怕,不说出去便是了。” 付醇风觉得自己一定是昏了头,在那一刻,他最介意的居然是被自己弟子轻视。他说:“我并非惧怕他,而是我们……” 话未说完,突然被一双唇瓣封住了字句的来路。付醇风全身如过电,一瞬间头脑空白,连背后的伤势都失去了知觉。木狂阳的长刀很硬,所向披靡。她的一双唇却很软,糯糯的还带一点少女的馨香。火热的将要把人融化一般。 趴在胸口的身体绝对算不上温香软玉,然而紧实有力的身躯,却更有一番动人神魂的意趣。付醇风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他回吻了她。 屋外又开始下雨,雨打芭蕉,其声飒飒。 付醇风呼吸急促,心跳如狂。他残余的一丝理智几乎拼了命地挣扎:“狂阳,不可……不可如此啊……” 可是吻沿着粗粝的掌心一路向上,如同狂风骤雨,而他无力抵抗。脑海中翻起滔天巨浪,恍惚中听见那个人在耳边轻声喊:“师尊……” 他终于忍不住呻+吟出声,所有的武装全线溃败,他如被剥去外壳的虾蟹,无力抵抗。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呜—— 77、私生女 第七十七章:私生女 第二天早上, 雨还未停,风透窗而来,带着丝丝凉意。 木狂阳有点尴尬,早早地穿衣起床,前往试炼场。以前九脉掌院都十分懒散,试炼场什么的,除了特定场,基本不出现。 现在宗主回来了,大家是不敢躲懒了,天天都得去。只是当然不必准点, 巡视一番得了。 可今天木狂阳来得很早,而她过来后不久,付醇风也来了。 试炼场上的刀宗弟子们都很是提心吊胆, 按道理, 大长老和掌院来一位已是了不得,今天二人都来,不是要临时试炼吧? 可两个人来了也没怎么说话,就站在场边看。大家猜不透, 便只有更卖力些。 付醇风站了一阵, 轻咳一声,终于说:“最近……为师要闭关一段时间。”他要先提升修为,以求再进一个境界。这是一开始的打算,只是圣剑出逃,画城生乱, 耽误了一些时日。 木狂阳目光望向别处,神情倒还算正常:“好。” 再没有别的话说。两个人都有些尴尬。半晌,付醇风又叮嘱道:“我……此次闭关,若是失败……”顿了顿,还是狠下心来,“昨夜之事……”便只能算作辜负了。 木狂阳比他高出两个境界,就算再无寸进,活个两千五百岁还不成问题。后面的日子还长。 她说:“弟子明白,师尊放心。” 付醇风点点头,转身离开。一直等到他走远,木狂阳终于忍不住,微微回头,眼角余光里,留下他一方衣角。心中挂碍,口上却是难言。 所向无敌的女刀者,第一次不能手起刀落。 当天,九渊仙宗的掌院和长老们就都接到付醇风闭关的消息。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也没去相送,人家这不一定死,还是不要弄得像吊丧一样了。 当然了,确实有很大程度会死,但那时候自然有的是时间哀思。 水空锈到底还是关心这个师侄。 十方世界,水、付二人相对而坐。 付醇风第一次在他面前可以坐下,很是受宠若惊。水空锈说:“你身上魔族秘咒,我已向赢墀换得解咒之法。”说完,将赢墀的手书递过来,“内容我已看过,没有陷阱,你大可自行解除。” 付醇风双手接过:“谢谢宗主。” 水空锈又将两颗医宗君迁子亲自炼制的丹药递给他,说:“你肯上进,我身为师伯,十分欣喜。但是道之所求,成败在天,你也需看过,放弃过重的得失之心,对你更为有益。” 付醇风心中一动,他确实是急于成功。而这一丝急切,未能逃过水空锈法眼。他起身,缓缓下拜:“弟子谨遵宗主教诲。” 水空锈微微叹息,倒是不知道付醇风和木狂阳的事,只是方一脱困,便面临师侄的生死大劫,自然颇多感慨。他说:“去吧,早些出关。” 终究倒也给了希冀和祝福,付醇风再次行礼,再不耽搁,径自入了刀宗的静修室。 木狂阳没有过去,其实就算是一夜温存,以她的性子应该也能看开才是。 她也是这么想的,可事实上,没法看开。越是忍住不想,越是朝思暮想,不得安宁。 除她之外,另一个人也是这样。 画城,顼婳站在湖边,面前湖水清可见底,游鱼嬉戏,往来成影。 念和痴站在她左右,水中倒影成双。她已经站了很久,念轻声说:“傀首想吃鱼?” 顼婳没说话,他自行捞了一条,升火烤上。魔傀四君,为了取悦于傀首,从小就是什么都要学的。厨艺当然是其中非常重要的一项。 这时候他剖鱼去鳞,做起来不但熟练,还十分优雅美观。 待生火烤上,香气四溢。念掰了一块,吹凉了递过去。顼婳只尝了一口,片刻之后,说:“略腥。” 念皱眉,自己闻了闻,其实这里的鱼还好,尤其是顼婳肉身与城池融合之后,画城生灵皆得灵气滋养,已经不再是凡间俗物。然顼婳却紧接着又道:“苦竹林也有这么一个水潭,里面的鱼肥美新鲜,没有一点泥腥味,入口极是香甜。” 念和痴互相看了一眼,当时天衢子化身在画城住过一些时日,什么情况,两人心里多少有点数。这时候念只好说:“大约是法阵饲养,隔绝了泥土。属下也学着养养?” 顼婳摆摆手:“本座也没什么胃口。” 痴是一惯不知如何开口的,倒是念没话找话:“听说,九渊仙宗把魔族大族长厉空枭放回去了。” 顼婳说:“嗯?以水空锈的个性,这不正常。他不是应该杀了厉空枭,把那老东西的头送回魔族吗?” 念语声温柔:“正是,所以属下命人打听了一下。厉空枭用水空锈女儿的下落,换下了自己一条老命。” 顼婳这才感了些兴趣,果然还是八卦比较有益身心。她问:“水空锈的女儿?和谁生的?” 念说:“正是并不知道其母是谁,属下才觉得奇怪,不过下落属下倒也打听到了。魔族听说您有兴趣,并无隐瞒,全都说了。” 顼婳说:“谁啊,本座认识吗?” 念说:“那女孩名叫水衔影,自小被抱养给了扫雪宗,嫁给了现在的扫雪宗宗主尹聚缘。” 顼婳对玄门势力还算是清楚,说:“我好像见过尹聚缘的女儿,叫……尹絮苹?本领甚小,脾气倒是很大。” 念含笑,道:“此女正是水街影所生,尹聚缘对她十分宠爱,甚至特地送到了九渊仙宗学艺。如今看来,这倒是说得通了。” 顼婳说:“这么算起来,尹絮苹那小丫头还是天衢子的师叔辈了。”她觉得十分好玩,这辈份差得可不是一点两点。 然而这个名字一出口,念和痴又是互相对望了一眼。 没辙。 顼婳成神,已经有些时日。这之后,魔族对画城始终十分友好,未曾招惹。而所有魔傀都已经被送回画城,秘咒也解了,好像没法搞事情。 顼婳先时还自己试炼魔傀战士,后来没什么耐性,一股脑全丢给念、嗔、痴了。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干什么都提不起劲儿。 及至半晚时分,奚云清在画城之下喊:“师尊,不朽神木开花了!” 顼婳这才懒懒地应了一声,她明明身在画城中心,但是转眼之间已经来到了城下,好像她原本就在此处一样。成神之后,整个画城都是她,在这座城池里,她无所不能。 不朽神木上次她渡劫时被烧焦了,但是这树生命力旺盛,这些日子长下来,又已经慢慢恢复了浓绿。 它受雷劫时,为了保护顼婳植入其中的“小虾枪”,便将裹住它的整个枝叶都塞进了树洞里,这时候倒是又取了出来。几天一长,枝叶慢慢散开。 里面十几层因为太久不见天光,已经白如霜雪,如今层层舒展,不正如白花? 顼婳走过去,一伸手,枝叶彻底打开,里面一团软嫩嫩的东西掉出来。 顼婳接在手里,顿时一股甜香四溢开来,一声婴儿的啼哭尖锐嘹亮。奚云清惊呆了——孩子这就出生了?! 顼婳随手一扬,一片白云落下来,在她手中成为一条小毛毯。她用毯子把孩子裹了,随手递给奚云清:“怎么哭得这么厉害,喂点吃的吧。” 奚云清抱着孩子,一脸兴奋:“好!师尊,小师弟吃什么?!”说着话一低头,她就惊呆了:“师尊,他头上怎么长了一杆虾枪?!不好了,您生了个怪胎!” 顼婳瞪了她一眼:“什么虾枪,你是君迁子的私生女吗?!这叫剑骨,剑骨懂不懂?!” 徒弟不能没见识啊!! 一生气,画城连天气都不好了。奚云清赶紧说:“弟子无知,师尊息怒。”说完,抱着婴儿就跑。跑了半天,突然又回来:“师尊,它吃什么啊?” 顼婳也愣了,想半天,说:“好像是喝奶,但是本尊没奶。唉你想办法吧!真是麻烦。”这样一说,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要是天衢子还在多好。他肯定会自己想办法,而且能够解决得很好。 奚云清看出她心情不佳,哪里还敢招惹,只好真的自己去想办法了。 唉,师尊也是真,不是成神了吗?不是画城之内无所不能吗?怎么就不能挤点奶…… 看来这成神也不是万能的啊…… 她抱着小师尊,很快就遇到另一个师尊。小恶魔刚刚练完刀,正返回呢,突然看见奚云清。他可机灵,一下子就注意到她怀里的婴儿了,这时候忙凑上来:“哇,生了?” 奚云清抱给他看:“是啊,漂亮吗?” 小恶魔一眼看见孩子头上的虾枪,顿时愣了:“这……怎么头上有杆虾枪?”他伸手一摸,“还挺锋利!” 奚云清立刻找到了知音:“对吧对吧,我就说是虾枪吧?师尊愣说是剑骨。你说会不会是师尊给奚掌院戴了顶绿帽子,死不承认啊?” 小恶魔笑得死去活来:“有可能,不然我头上为啥没虾枪?” 二人深以为然。 这便宜弟弟怎么喂,小恶魔自然去想办法了。他牵来一头母牛,自己按住,奚云清把小婴儿的脑袋凑到母牛腹下的奶嘴上。小婴儿立刻无师自通,开始吸奶。 嘿,还是挺容易的嘛,二人得意。直到小婴儿脑壳一拱,虾枪小尖儿划到母牛肚子,母牛顿时飞蹿而起。好家伙,那阵仗…… 顼婳在一旁,看得很怀疑整个画城的智商…… 画城几人正在手忙脚乱地照顾小婴儿,九渊仙宗,水空锈难得去了三长老燕回梁那里一趟。 燕回梁院子里,他的弟子燕尘音正在教徒弟尹絮苹练功。这时候见他过来,几个人皆是大吃一惊——九位大长老都惧怕的人物,他们见了还不跟鹌鹑似的? 水空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尹絮苹,心下叹气,那个女儿,就算是再如何不愿承认,终究也是长大成人了。而且现在,连外孙女也这么大了。 他轻声说:“起来。练功给我看。” 君絮苹不知道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奚掌院被困,宗主有意提拔师父作阴阳院掌院吗? 她心中忐忑,自上次被顼婳教训了一番,连带师父燕尘音都跟着名誉受损之后,她一直非常刻苦。这时候在宗主面前,为了让宗主对师尊有个好印象,她更是极力表现。 燕尘音与她对练,也能感觉到她确实进步非常明显。 水空锈看了一阵,还算是满意,说:“你入门甚晚,有这等修为,还算是进展不错。燕尘音教导有方。” 燕尘音忙跪下,道:“宗主过奖,弟子不敢当。” 水空锈挥手,示意他起身,说:“如今阴阳院掌院不在,你们要更要勤勉刻苦,以为诸弟子之表率。” 二人同音应是。水空锈又问了一句:“絮苹,你来之时,家中父母可还安好?” 尹絮苹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问起自己父母,但心中还是高兴的,立刻答:“回宗主的话,家父和家母都十分康健。” 水空锈点点头,这才起身离了院子。 尹絮苹不明所以,看看燕尘音。燕尘音倒是一脸平静:“继续练功吧。” 水空锈去看燕尘音的事,很快在阴阳院传开。九渊仙宗便有传言外流,称下一任阴阳院掌院,恐怕是燕尘音无疑了。 为了这事,三长老燕回梁一力阻挡,仍是堵不住悠悠众口。 他只得叮嘱燕尘音:“千万不要有这般想法,宗主对天衢子的器重,你并非不知。你没有他的天份,若心生妄念,必将自取其辱。” 燕尘音倒也明白,上次败于顼婳之手后,这些日子他心境平和了很多:“弟子明白。” 水空锈一路来到苦竹林。 苦竹林无主,但法阵并未停止,一路芳竹流翠,小径生香。清潭照影,莆苇绕水,自有一番清静雅致。水空锈挨个查看每间密室,所有的书籍都摆放有序,这里一如那个人一样,一生齐整。 他一路直看,直到最后,看见一个男人,静卧于苇席之上。这是…… 他走进去,见其着竹静色长袍,虽是高卧,身上衣衫、发饰却是丝毫不乱。水空锈只看一眼就明白过来——化身!这竟然是一具化身。 他快步上前,细细查看,心中顿时狂喜。 他没有看错天衢子,这个少年,从他第一眼看见的时候起,就知道他必有一番作为!果然,才不过区区千余岁,就已经有此大成。 可惜啊,竟然是一时糊涂,自行入了弱水,镇守天河。 如此良材美玉,若是不那么多情,一路无阻,其修为必将傲视三界。 他轻声叹气,九渊仙宗难得一见的一代奇材,难道就要这么毁于自己之手吗? 作者有话要说:  傀首要开始欺夫一时爽,追夫火葬场模式了…… muamua~~~~ 78、何幸护花 第七十八章:何幸护花 向家堡, 向销戈难得什么也没干,默默地坐在剑庐前。剑庐中没有剑,三界为了求得器圣亲铸的一把兵器争得死去活来时,他却在这里发呆。 外面响起脚步声,向销戈都没回头——三界对向家堡都十分敬重,唯一不请自来的只有一个人。甚至还不能说是人。 果然,甜香隐隐,越来越近。 向销戈说:“听说你成神了?谋划几千年,终于得偿所愿,得意吗?” 顼婳走到桌前, 在他对面坐下,说:“其实挺无聊的。” 向销戈哼了一声:“你是前来向家堡炫耀的吗?” 顼婳提起茶壶,想倒点水, 最后发现壶中居然是空的。她说:“炫耀倒是不至于, 毕竟以吾能为,配得上神这个称呼。你这壶里怎么没水?下人偷懒至此吗?” 向销戈几乎都习惯了她的狂妄,压根不理她。顼婳说:“别这样嘛,画城度日如年, 我来找你聊聊天。父亲, 你说活物存在于这个世间,到底有什么意义?” 向销戈根本就不想听她谈人生,他说:“我很忙,你若是无事,马上离开。” 顼婳不肯走, 说:“别啊,你忙就忙吧,我在旁边看着。” 向销戈沉声道:“怎么,画城魔傀不需要再提升战力了吗?” 顼婳说:“需要啊,但我不想教。” 她意兴阑珊,向销戈看出来了。看出来了也不理会,这家伙心思莫测,他说:“你别再异想天弄,整出什么奇怪的理想了。没了天衢子,你若再把天捅破,可没人替你收拾。” 顼婳说:“是啊,我也这么想。毕竟水空锈看起来不是个很和气的人。现在九渊仙宗都没人跟我来往了。上次看见向盲,他连招呼都不跟我打,就匆匆地走了。” 说话间还十分愤愤不平,向销戈是真不愿她去找向盲的麻烦,说:“水空锈下了明令,要所有弟子与魔傀画清界线。” 顼婳也很懊恼:“我知道,这个人还真是,不讲道理。立场归立场,私交归私交嘛。我跟九渊的人喝个酒怎么了?该打还不是照样打?” 向销戈冷笑了一声:“他可能是怕九渊仙宗还有天衢子这样的糊涂蛋。” 顼婳说:“他也不糊涂啊,反正弱水是肯定需要活物去镇守的。而我肯定不会去,他去守,是有功于三界的壮举。不亚于当初你们铸剑镇守天河。为什么小辈牺牲自己人,你们反而这么鄙视呢!” 向销戈翻了个白眼:“因为我们好歹没有色令智昏!” 顼婳往后一仰,将头靠在椅背上,突然说了句:“唉,跟你聊天不好玩。我好歹是一尊神唉,纡尊降贵过来找你聊天,你就这么敷衍我!” 向销戈说:“不满意你可以走。再说,你跟谁聊天好玩?” 顼婳不说话了。过了一阵,向销戈终于说:“弱水天河,是不是只有他和你其中之一前去镇守这一个方法?” 顼婳懒懒地说:“也不是。”她突然来了精神,说:“要是把父亲和水空锈一起炼化了,估计也能守……” 向销戈脸黑得像锅底:“你觉得这跟天衢子一人镇守有何区别?” 顼婳说:“有啊,你们两个捆一块也比不上一个他好玩。” 向销戈终于明白她的百无聊赖是从何而来了。他说:“当初,你能逃出弱水,如今,就不能帮帮他吗?” 顼婳说:“废话,我逃出来是因为水空锈进去了。现在他要是出来,我不还得进去吗?虽然我想他出来,那我也不想自己进去啊!” 说得有理,向销戈又不说话了。过了许久,他也没有开炉,却突然说了一声:“想必……他也不希望有人前去替换,特别是你。”顼婳愣住,向销戈拿过茶壶,他倾壶一倒,壶中便流出清澈的水来,“他这个孩子,一辈子都在苦修,尊敬长辈、爱护同门,若说私心,说来说去,也不过就是一个你而已。现在,既然他都这么选择了,你就不要再到处作妖,好好地活下去。” 顼婳说:“本座向来务实,为人谦和有礼,几时作过妖?” 谦和有礼?我谢谢你啊!向销戈挥挥手,指指她面前的水:“赶紧喝,喝完快走。”真是一眼也不想多看。 顼婳拿着杯子慢慢舔着水,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走。过了半天,她问:“我说,父亲你不是器圣吗?也没别的办法能弄他出来?” 向销戈没好气:“有啊,放你进去不就行了!” 顼婳哼了一声,咕咕喝完杯里的水,又拿起那水壶打量。向销戈问:“为什么不愿意回去?” 顼婳说:“画城都是一群傻货,无聊。” 向销戈突然说了一句:“你孩子呢?” 顼婳摊手:“云清在带。” 向销戈摇摇头,这货是真不靠谱。他说:“你这样子,天衢子会担心。” 顼婳愣住,向销戈语重心长:“当初想要留在人间的是你,如今他以己身成全了,你便应该好好过活。我也不知道人活着的意义是什么,凡人修炼不易,一生庸庸碌碌,也许为名为利,为情为义?可哪有时间思考那么多?现在你有足够的时间,去等天人五衰,山竭海枯。也许你能想明白吧。” 顼婳终于站起进来,她踏出向家堡,外面天色阴沉,小雪飘风如屑。 风很冷,她并不畏寒,却还是觉得心中不快。有一瞬间不喜欢这样的天气,总让人觉得心中孤寒。应该叫几个知己好友,找个好厨子,围在一起吃一顿狗肉火锅。 可是好友……念、嗔、痴只会百依百顺,奚云清智商太低。赢墀作陪也是阳奉阴违,口不对心。 总不能去找太史长令吧?思来想去,竟是没一个称心。 咦,木狂阳!对还有木狂阳啊! 她来到融天山下,可惜融天山的法阵可没那么容易混进去。她在山下转了许久,居然一个熟人也没瞧见。她突然发现,自己连融天山也上不去。 心里莫名多了几分愤懑,并且她很快将这丝怒气转移到了水空锈身上。其实吧,喝酒吃肉什么的,她也并不是很想去。包括这融天山,也是可上可不上的。 她真正想去的地方,只有一处。 十万大山,帘逢顶,万法|轮回塔。 风雪呼啸,万里铺银。法阵拦不下顼婳,她缓慢走近,不知不觉,身上铺了一层细雪。万法|轮回镜转动缓慢,显然天衢子并没有苏醒。这很正常,弱水不是三界的力量,任何活物进去,第一时间也接受不了这样的压力。 顼婳在塔下盘腿而坐,心中诸般烦闷似乎都被这满天风雪冻结,她心绪慢慢平稳下来。 原来磨皮擦痒,最终只是因为最想去的地方一直没有去啊。 她伸出手,慢慢擦干镜面的雪花,不知何处霜雪又压断了哪根树的枝桠。 十万大山原来也安静得可怕。 顼婳其实不喜欢安静,但是奇怪的是,待在这里,却胜过任何一个人群如潮的地方。她静默地坐了半天,一个字也没说。 身后传来冰雪被踏断的声响,顼婳回过头,就看见赢墀走过来。仍然是一身黑袍,身上魔息缭绕,身后背着宝剑虚妄。 看见顼婳,他面上带笑:“云清说你不在画城,我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声音倒还算是柔和,像之前两个人并没有闹翻一样。 顼婳说:“云清是我的称呼,魔尊对她,还是叫奚云清或者顼云清比较合适。” 赢墀轻笑一声,也不争执,反而说:“我知道一个地方,厨子做得一手好菜,酒也很不错。” 他这个提议,其实还算是可心。顼婳说:“你妨碍了我看风景。” 赢墀在她身边坐下来,说:“后悔不像是你的个性。” 顼婳哧笑:“后悔?哈哈。再给一万次选择,依然如此,悔从何来?” 赢墀说:“既然并不后悔,美酒佳肴不比枯坐有趣?” 顼婳望定他,一双眸子深不见底,仿佛看进了他的灵魂:“你在想什么,我心中有数。画城永远不会对魔族开放,本座也绝不会退而求其次。不必白费心机了。” 赢墀摇头:“真是无情。但是婳婳,从前我并不明白你的身份,是以也不懂你的性情。但现在不同。你想要学着像人一样生活,就要明白人类所会做的正常决择。” 顼婳这才好奇:“决择?” 赢墀说:“如今天衢子已经永镇弱水,注定无法恢复自由。无论你是心存愧疚,还是有所爱恋,这些都已经于事无补。如果是正常人,就会忘记他,接受新的人,开始新的生活。” 顼婳笑笑:“你的意思,你想做新的人?” 赢墀说:“现在还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吗?难道你觉得水空锈还能合适?他恨死你了。” 顼婳问:“赢墀,你能替我镇守弱水吗?” 赢墀愣住,这话不知真假,他不敢答。半天,却问了一句:“弱水中的日子,是怎么样的?” 顼婳素手拈雪,看着它们在她掌中消融:“黑暗的,法阵中心不见光,只有无边无际的水。没有任何声音会传进去,所以终年寂静。弱水被浊气污染,所以魔息缠绕,水底寸草不生,却有许多淤泥。我比较幸运,不朽神木能在里面生长。所以没事我还可以数树叶。一数数了两千年。” 赢墀打了个寒颤,不再说话了。顼婳说:“你不愿意?” 赢墀说:“何必计较,现在你也不需要不是吗?” 顼婳不理会他的反问,只是喃喃道:“你还能再找到一个替我镇守弱水的人吗?” 赢墀说:“当然有可能。世界那么大,总有一些人,是愿意为了爱情付出一切的。” 顼婳说:“也许我真的应该试一试。”她站起身来,又看了一眼高耸的石塔。她曾无数次觉得时日漫长,但回到人间之后,这种感觉还是第一次。 而这种感觉更不好受。 石塔之后,弱水之中。 天衢子睁开眼睛时,并不知时日已经过去了多久。周围都是水,不见天光。他四下寻找,只担心水空锈有没有平安出去。但是水中视线实在是太差了,他并不知道这片水域有多宽广。 水底淤泥堆积,却无一草一木。他就站在法阵中央,如同任何一件镇物一样,只需要一动不动,支持法阵即可。 灵力在他身上来来回回,他想去寻找万□□回镜,必须要找到它的阵眼,他才能通过这面镜子跟外界交流。原来当初水空锈一直没有回应,并不是因为失去了神识。他或许也只是寻找万法|神镜的术法线索花了五百余年而已。 身上法阵经过了无数年月的修补,复杂无比。单凭一人之力,很难移动阵心。而他还不能擅自移动,以免法阵崩溃。看来当初水空锈只用了五百余年就找到万法|轮回镜,还算是很幸运的了。 天衢子无奈地摇摇头,开始几天,还觉得没什么。这里很安静,脑子很空,有足够的时间可以让他回想许多事。而他也确实有许多碎片可以反复地品味、回想。 可是时间是没有止境的,而这里不分昼夜皆是伸手不见五指。周围什么也没有,他立在阵中,连动一下都要先行厘清身边法阵的术法脉络。 周围全是水,却没有一丝声音。水中的魔息飘飘浮浮,像一层深色的屏障,将他整个人隔绝到了世界之外。 原来这就是镇守弱水的感觉,而那个人在里面足足过了两千多年。他试图寻找前人留下的痕迹,可是水里移动太缓慢,而可以触及的东西却太少了。 那是一种可以轻易把人逼疯的绝境,安静到令人崩溃。 天衢子没有发现任何人为留下的痕迹,好像之前这里根本没有人曾经存在过。时间过去得并不久,他却已经开始质疑自己的记忆。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有? 以顼婳那般好动的性情,剑气总应留下几道才是。 会不会其实一切都是他的妄想,根本没有过顼婳,没有过外面的世界? 他慢慢深呼吸,右手一直在努力,终于触到了肩头——定尘寰的流苏。心绪慢慢平静,他知道是弱水对自己产生了影响,也不再胡思乱想。要有多坚定,才能淡然凝视黑暗与寂静? 其实传说中的圣剑,或者号称玄门第一人的九渊宗主,无论其性情之坚韧还是实力之强大,都不负三界盛名。 他眼前浮起那个人的笑,依然瑰姿艳逸。这是他选择的路,于是他需要付出哪怕是漫漫无期的恒心与毅力。如果进来的不是自己,那么现在守在这里的,就只能是她。 可是她怎么能永远待在这样一个暗无天日的角落呢? 她是万里雪原上开出的花,是月中仙桂、云上流霞。她应该快乐无忧、自由自在地,开放在她喜欢的、任何一个地方。 今生何幸,得以护花?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份的狗……呃,口粮~~~ 希望爸爸们喜欢~ 79、魂皿 第七十九章:魂皿 向家堡, 向销戈一直等到顼婳走远了,这才拿起那水壶,又给自己倒了杯水。这丫头对那水壶很好奇,他看出来了——女人是不是都喜欢这些出其不意却毫无用处的小玩意儿?他转头吩咐门下弟子:“把子午流注壶给画城送两把过去。” 话音刚落,外面就有弟子来报:“堡主,九渊仙宗水宗主求见。” 总算水空锈比顼婳有礼貌得多。 向销戈说:“让他进来。” 水空锈一进来,就看见他脸色不怎么好,好友重逢,两个人脸上却没有多少欣喜。他说:“这些年,你可真是衰老了。” 向销戈冷哼:“器修一向不能跟你们这些修士相比, 你不知道吗?” 这是自然的,器修一生研究法器,修为大多借助外力, 自身反而修得少了。但是这也有好处, 至少哪怕是根骨不好的,只要脑子够聪明,在器修一途上也能大放异彩。 水空锈微笑:“下次我来,不知道还能不能看到活的你。若是你不在了, 这向家堡恐怕也后继无人了。” 他走到顼婳方才的位置坐下, 鼻尖当然嗅到了那股淡淡的甜香,微微皱了眉。向销戈问:“你来有什么事?” 水空锈说:“我找到了天衢子的化身。” 这在玄门不是什么大秘密,向销戈当然也知道:“所以呢?” 水空锈说:“老向,吾进了弱水之后,天衢子同你关系如何?以他的性格, 想必不会同你交恶吧?” 向销戈说:“他性情比你讨喜得多。” 水空锈似乎是松了一口气,说:“当初吾本就属意他,战前早有意传下宗主之位。你也知道。” 向销戈不屑一顾:“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水空锈说:“当年你曾经为九渊炼出一方魂皿,你应该记得吧?” 向销戈一愣,他当然知道。这么多年,他肉身几度损毁,为了保存自己的神识,让自己重新锻造肉身,他几度使用魂皿。后来九渊仙宗十分好奇,便出大价钱,让他另炼了一个。 只是这东西十分玄奇,且炼制不易。这么多年来,九渊仙宗也只有宗主才有资格使用。 说起来,就相当于备份的一份神识。 水空锈却突然提到此物,向销戈眉头都皱到了一处:“当然记得。只是你提到它,有何用意?” 水空锈说:“我知道你并不相信我真的想传位给天衢子,但是不管你怎么想,现在你听我说。当初战事匆忙,我只来得及取他一粒眉心血,种入魂皿。” 嗯?向家销面色慢慢凝重:“此话当真?” 水空锈说:“我岂会在这种事情上造假?向销戈,你耗时六百年为他铸成定尘寰,九渊上下一直十分感激。但我对他的器重,并不亚于你!” 向销戈眉目慢慢舒展,说:“我以为,你还在意往事。走吧,前往融天山一趟。” 他提到往事,水空锈显然却不愿回想,二人一起,前往融天山。 融天山下,向盲跟唐恪正在吃饭。这两位少爷有的是银子,特别是向盲,老爹简直就是个移动金矿。其实垂涎他的女孩不在少数,可惜这少爷一向眼高于顶。 唐恪问:“听说器圣向老爷子上融天山了,没让你跟着?” 向盲摆手:“我爹看我向来不大顺眼,我离远些他反而不心烦。” 唐恪讨好地靠近一点:“咱们兄弟一场,什么时候让向老爷子帮我铸把法器呗。实不相瞒,唐家是递了图样过来,但是向老多忙,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你就说句好话,让他稍微提前一点……” 向盲翻了个白眼,正要说话,突然鼻端甜香扑鼻,有人紧临着他坐了下来。 连唐恪都闭上了嘴,向盲一转头,就看见顼婳笑意盈盈:“两位少爷好兴趣啊。” 向盲失声道:“纪……”说话间,一把捂住了嘴,随后左右看看,见无人注意,方才小声说:“傀首,您怎么来了?” 顼婳说:“融天山法阵严密,本座上不去。但是又很想念木掌院,你们帮我带个话,应该是不成问题吧?” 向盲和唐恪互相看看,还是唐恪为难地道:“傀首,实不相瞒,如今宗主严厉,不准我们跟画城私下来往。我俩实在是……” 顼婳说:“原来如此啊。”她声音突然加大,高声道:“那本座只好与两位不醉不归了!” 唐恪和向盲吓得脸都白了:“傀首!您这要是传到宗主耳朵里,我俩非得被逐出九渊不可。” 顼婳说:“瞧瞧你俩这点出息,一个外门弟子名额,拿来何用?逐出了就来画城呗,本座一定厚待二位。说不定还能娶个漂亮的魔傀当媳妇儿,何乐不为?” 唐恪一听,再仔细一想,突然觉得——有道理啊! 向盲见状,赶紧一拍他脑壳:“你是不是想死!你要投入魔族,唐家不得打死你?!” 唐恪这才反应过来,赶紧咳嗽一声,正襟危坐。向盲说:“我们会向木掌院传话的,但是她来不来,不敢保证。” 顼婳说:“会来的,你们就替本座转达一句话——听说付醇风闭关了?” 二人都莫名其妙,付大长老是闭关了啊,这有什么好转达的?大家不都知道嘛。但是顼婳的意思,他二人哪敢违抗,怕她再捣乱,只得先行应下了。 木狂阳这几天有点心不在焉,试炼场已经三次出手失误,伤及门下弟子了。刀宗三位长老知道她挂心自家师尊,倒也不敢表示不满。更不敢捅将出去让水空锈知道。是以这几日很大程度分担了她试炼导师的工作。 木狂阳有更多的时间用来发呆。 付醇风一直在静修室里,情况如何没人知道。木狂阳曾经几次前往探视,最后都不敢打扰,只得无功而返。不知道为什么,莫名其妙地就是静不下来。 这天清晨,她刚从试炼场返回,突然一个弟子跑到她身边,轻声说了句:“木掌院,傀首问您,听说付大长老闭关了?” 说完就跑了。木狂阳都没顾得上细问。 及至入了夜,木狂阳翻来覆去睡不着。那一夜的事在脑子里散开,像是糊了一脑海的浆糊。她又想起顼婳转达的这句话。索性也不睡了,一个人出了刀宗。 在哪里可以找到顼婳,其实不用多想,她上不来融天山,但有个地方她可以去——赤血峰。 木狂阳带了好酒,一路沿着焦黑的山石往上走,未到峰顶,便看见那个人。寒风凛冽,她虽已然不畏寒冷,却还是应景地披着厚厚的披风。 木狂阳走到她面前,发现两个人兴致都不高。她说:“这寒风透骨的,干嘛非要约我来这种地方?” 顼婳升了火,说:“就算不来,你还是睡不着?” 木狂阳火了:“我为什么睡不着?要不是你多事,我早就一觉到天亮了。” 两个人互相指责,却还是一齐温了酒,顼婳又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鹿肉。二人就着火堆烤肉。 木狂阳喝了一口酒,终于暴露了心里的担忧:“顼美人,你说我师尊,究竟能不能突破瓶颈,再上一个境界?” 顼婳举起坛子,跟她碰了一下,说:“你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木狂阳瞪了她一眼,她说:“假话就是付大长老吉人天相,一定能逢凶化吉,你不必担心。”木狂阳慢慢转头看她,顼婳说:“真话就是,如果你俩没发生什么,他可能有机会突破境界。如果已经发生了什么的话,那可能希望不大。毕竟你看,连你都这么焦灼难安,何况是他?” 木狂阳一颗心沉到了海底,顼婳就坐在从雪中裸|露出来的黑色焦岩上,神态悠然:“其实也没什么,他本就行将就木,早死晚死,还不都是一个死字?来来,喝酒喝酒。” 这还喝个屁啊!木狂阳飞起一脚,把架上鹿肉踹飞:“难道我就没有其他办法,只能这么眼睁睁地等下去吗?!这还是老子的画风吗?” 顼婳无语,还没喝就发酒疯。她说:“本座既然找你来,当然不会是全无原由嘛。你发什么火。” 木狂阳慢慢转过头,心思沉静下来,耳边只有火焰燃烧。顼婳与她对视,微笑着道:“奚云清当初也死了。” 许久之后,木狂阳慢慢走过去,把散落的柴火都捡回来,鹿肉落在雪上,倒没怎么脏,她擦干净继续烤。一切恢复原状,这才问:“说吧,你的办法。” 顼婳说:“很简单啊,不朽神木的果实,再加上纯血魔傀的血脉,是可以成长为肉身的。不过这果子很珍贵,非常珍贵。”当年珍贵了,一年只有三百多颗呢。 木狂阳把酒坛子一扔,说:“你要我给你跪下?” 顼婳赶紧伸手阻拦,说:“现在倒是不用。我只是想告诉你,如果付醇风不行了,你先别忙着崩溃。” 木狂阳一脚踢在她屁股上,她笑着跳起来躲开。片刻之后,说:“不过,还是有一点小小的代价的。你要记好了,付醇风虽然修为还算不错,但是神识脱离肉身之后,存在的时间极为有限。你要想办法将他带到画城,并不容易。” 木狂阳几乎立刻就道:“这个你别管,如果真有需要,我如何联络你?” 顼婳自袖中摸出一块琥珀丢过去,木狂阳接在手中,发现琥珀中有一片完整的桑叶。她点点头,又举起酒坛,同顼婳一碰:“妈的,喝酒喝酒!” 两个人一直喝到天色将亮,木狂阳终于拍干净身上浮雪,离开了赤血峰。 顼婳也下了赤血峰,从玄门回画城,不时有人向她注目。她披风雪白,人如从画中走来。这时候凝眸一笑,如雪中精魅。难免便有人上来搭讪:“这位姑娘,大雪封山,你这是打算往里去?” 来人作书生打扮,倒是十分斯文。顼婳于是十分应景地含羞带怯道:“家中父母亡故,前来投亲,怎料积雪厚重,竟无法前行。” 那书生赶紧道:“这样的天气,姑娘怎能孤身行走。不如先去小生家里避避风雪,喝碗热汤,暖暖身子吧。” 是啊,入目皆霜冻,三界寒彻骨。能够一路前行,去认识一些新的人,经历一些新的事,或许心中会不那么烦闷。她微笑着道:“那就有劳公子了。” 书生大喜,半扶着她,一路回到自己家中。他家境显然并不宽裕,一共也不过两间泥土竹篾糊就的草房。顼婳跟着他进了门,解下披风,抖落一身碎雪。 书生看得眼都直了,顼婳回过头,正赶上他直愣愣的目光,顿时又是微微一笑。书生这才回过神来,赶紧道:“姑娘稍候,小生这就为姑娘烧水沐浴。” 嗯?不是喝碗热汤吗?怎么的又烧水沐浴了? 顼婳一脸莫名其妙,他却真的去烧了水,许久之后,才提到房里,殷勤地道:“姑娘肯定已经冻僵了吧?还请先行沐浴,驱驱寒意。” 顼婳点头,转到屏风之后。一扇屏风挡不住她的视线,只见屏风之前,那书风直不愣登地紧盯着,一副饿狼扑食的模样。 唉,不行。 比天衢子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顼婳一边解衣,一边想。当初她被天衢子复活在仙茶镇的时候,曾经对自己的母亲攀琼枝说过一句话——“只要你还敢往前走,就会遇到更新鲜的事,更优秀的人。不必回头。” 她入世也已经很多很多年,一直敢于往走,也确实遇到了许多千奇百怪的风景。 可现在,她却忍不住突然想,会不会从此以后,我再也遇不到一个那样的人? 这世间万物林林总总,或美好或丑陋,她也曾喜爱,却从不深情。于是哪怕是错过了、失去了,也从未惋惜。 可最近,她总是想起他。喝酒时想起,走路时想起。看见一棵树想起,看见一个人也想起。 于是所见所闻,皆不能令自己欢喜。 她有些走神,那书生却慢慢靠近了屏风,一把抓住了她:“姑娘,这天寒地冻的,水也冷得快,还是让小生来为你取暖吧!” 他声音急切,顼婳索性慢慢张开手,轻声说:“好啊。” 书生急切地解开她华美的衣裙,呼吸越来越沉重。他一只手沿着衣裙摸进去,突然愣住,似乎有点奇怪。然后上下摸了一下——这是……什么东西?! 他伸手握住,一拉,只听嘎吧一声响,他将那被扯断的东西拿到眼前,发现手中所握的,赫然是一根肋骨!! 面前伊人仍然微微含笑,如同红桃带露,然而那被扯开的领口,原本应该香肩微露,现在却是几根枯骨!!书生张大的嘴无论如何合不上。 顼婳慢慢地靠近他,声音甜蜜:“郎君不是要为我驱寒吗?还不快些?”她慢慢解衣,衣下白骨森森,偏偏一颗美人头却完好如生。 书生眼睛越睁越大,最后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顼婳踢了他一脚——这就昏了?没意思。 她穿上衣裙,突然想,如果是天衢子遇到这样的事,不知会是什么反应?啊哈,一定很好玩。 咦,我又想起了他。 她意识到这一点,脸上笑容终于全数敛尽。 作者有话要说:  嗯,下一章掌院吐盒饭。因为是备份,你们懂的…… 80、掌院苏醒 第八十章:掌院苏醒 融天山, 苦竹林。 天衢子睁开眼睛的时候,有一段时间思绪空白。身体有些僵硬,四肢似乎太久没有活动,不太灵便。他强撑着站起来,周围环境都是自己最熟悉的,却充斥着一种怪异感。 记得魔族与玄门大战一触即发,自己怎么会在这种关键时刻睡着?不应该! 而且以他的修为,就算是睡着醒来,身体也不会这般僵硬。 他走出去,赫然发现院子里, 有几个人正在饮茶。人他都还认识——水空锈、向销戈、载霜归。载霜归辈份最低,此时末座相陪。 天衢子撩衣拜倒:“宗主、向老,师尊。” 水空锈嗯了一声:“既然醒来, 就好生修养。你修为折损许多, 总不好以这般实力忝居阴阳院掌院。” 天衢子应了一声是,虽然心中茫然不解,但也知道水空锈并不希望他多问。 水空锈对他的表现还算是满意,于是又说:“旧事载霜归会向你解释, 眼下玄门和魔族一战, 已过去五百余。暂时两界和平,不赶时间。” 天衢子显然心中吃惊,然后他几乎是立刻就想起来——在记忆中,正是宗主为自己种下魂皿之后。难道是自己在神魔一战之中阵亡了? 不对,那肉身是怎么回事? 魂皿可以保存魂种, 却不可能留下肉身。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载霜归看了一眼水空锈,显然目光犹豫。水空锈说:“你昏睡这许多时日,也有很久没有去看望絮苹了。你们虽然还未正式结契,但一直亲厚。如今你能平安渡劫,也是九渊仙宗一大喜事。你与她也该有个光明正大的结契大典了。” 什么? 天衢子心中莫名其妙,只得看了一眼载霜归。水空锈的意思,载霜归哪里敢违抗?只得轻咳一声,说:“一切事宜,稍后为师会向你说明。” 天衢子只得应了一声:“是。” 话已交待完毕,水空锈和向销戈站起身来,也不久留,二人并肩,自向十方世界而去。 直到离开苦竹林,向销戈才说:“他对中间这五百余年,虽然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这般匆匆与尹絮苹定亲,是否太过草率?” 水空锈不以为然:“你的儿子和我的外孙女结为道侣,不是天造地设吗?” 向销戈瞪了他一眼:“辈份可还差着呢!” 水空锈笑了一声,说:“尹絮苹那孩子,我见过,还算是好学上进,为人也谦和懂礼。你若看见,也会喜欢的。” 向销戈说:“可……我总还是觉得,这般违背他的真实意愿,并不妥当。若是弱水之中,他本尊苏醒,又该如何?” 水空锈说:“如何?他只会接受既定的事实。” 他说着话,转头吩咐弟子:“命尹絮苹过来见我。” 弟子躬身退下,前去传话。向销戈说:“你这个人,一向无情,想不到现在居然也会为后辈考虑。” 水空锈轻笑:“时间总是最擅长锈蚀人心,若是现在,让你把亲生儿子投入剑庐祭剑,恐怕你也是不舍得了吧?” 向销戈像是旧年疮疤被揭开,面色顿时十分难看。但是过了许久,他突然说:“当年,是我负他。我不配为人父。” 水空锈说:“器圣……三界敬仰至今,集财富与威德于一身。总是要有所付出的。数千载的光阴,以何论得失?” 向销戈说话了,仿佛思绪又回到当年。那块顽铁无论如何无法被炼化。他是个高明的器修,他当然知道一些方法可令顽石化水。 可是指甲、头发都投入了剑庐,却丝毫没有效果。 曾经传说中,有铸剑师为铸一把神剑,以身投庐。但他却不能——若是他当真投庐祭剑,就算陨铁化水,谁来锻造? 他犹豫了许久,自己不能祭剑,有一个人却是可以的。 彼时他膝下有一子,取名向南。聪慧非常,已得他八分真传。眼看便是向家堡下一任的家主。他一向也十分喜欢。这个想法像是一颗毒草,慢慢破土而出。 随着时间一天一天过去,就越浓烈。 光阴漫长,他们可以等得,弱水河口却是等不得的。那河口一直由玄门大能自愿入内镇守,无数修为化为阵心灵力,维持三界安宁。 但是吃人一样的法阵,进去的人再也没有出来过。而现在,三界人才凋零,几乎没有人能支撑这样的大阵了。 一旦河口溃败,说什么也晚了。 终于那一天,向销戈站在剑庐边,对正在帮他铸器的向南说:“南儿,你过来。” 几千年过去,他还是不忍回想当时向南抬起头来的样子。 他眼中蓄满了一池清泪,外面有个声音脆生生地道:“尹絮苹拜见宗主。” 水空锈说:“进来。” 珠帘一掀,尹絮苹俏生生地走过来。这些日子,她成熟了许多。刚进阴阳院的时候,多的是轻狂意气,然后就被顼婳化身的“纪婳”给教训了一顿。 她痛定思痛,这些日子以来倒是收敛了锋芒,跟着燕尘音安心学艺。连带阴阳院三长老燕回梁对她的态度也改观不少。 她聪慧,学东西也快,进步可谓是迅速。 这时候在水空锈、向销戈二人面前,也是乖巧有礼:“见过宗主、向老。” 水空锈点点头,看了一眼向销戈,意思很简单——如何?向销戈对这姑娘倒也满意,年纪很轻,显得青春俏丽。偏偏言行之中又还算温和沉静。 她长在扫雪宗宗主尹聚缘膝下,听说尹聚缘对她也是百般宠爱。从小被捧在手心里的千金大小姐,还能这般刻苦学艺,十分难得。 ——当然难得,当初燕尘音弃剑跪地之辱,本就是顼婳有意而为。她一向不做徒劳无功之事。 水空锈说:“既然你没有意见,这事吾便说了?” 尹絮苹面对两位玄门长者,心中当然忐忑不安。最近水空锈对她似乎颇为关爱,她感觉得到。但是这次传她过来,还当着向销戈的面,她显然不知道是有什么事要同她讲。 向销戈想了想,微微点头——顼婳还是不要想了吧。顽铁无心,看看她把天衢子祸祸成什么样了。再说她也爱惹事,而且本事还不小,下次真不知道还会干出什么事来。 曾经年少时,总是想要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现在到了这般年岁,就觉得安安稳稳地活着很好。 水空锈得他应允,这才转头对尹絮苹道:“絮苹,你觉得阴阳院奚掌院,为人如何?” 尹絮苹一愣,顿时脸红成了苹果。她低下头,半晌才犹豫着道:“奚掌院修为深厚,地位崇高,絮苹一直敬重钦佩的。” 声音越到后面越小了,水空锈皱眉:“仅仅只是修为深厚、地位崇高吗?” 尹絮苹不知道他为什么说起这个,毕竟天衢子已经前往十万大山,镇守弱水河口了。这是整个玄门都知道的事。她脸颊如火烧,就算当初刚入门时,天衢子曾经疾言厉色地训斥过她,然而多少年的少女情怀,却还是扎根心底。 她轻轻咬唇:“奚掌院相貌也……”实在是不好意思说下去了。 水空锈观她神色,这才问:“你觉得,如果拥有他这样的道侣,如何?” “啊?”尹絮苹猛地抬起头,一脸迷茫不解。水空锈重复问:“如果,让你同天衢子结为道侣,絮苹,你是否愿意?” 君絮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难道是说梦话让哪个多嘴的听见了,告到宗主面前了?!她呆愣了半天,见水空锈仍一脸正色地在等她回话,她赶紧道:“我……宗主,我……”纠结了半天,终于还是决定照实直说:“我当然会欣喜万分。” 哪怕羞恼已极,她却还是紧接着道:“但是奚掌院这样的玄门巨擘,我心存爱慕,也并不奇怪呀!如今我已知无望,也从未打扰影响过他。我只是想跟着师尊好好学艺,以报答他对我的维护之情。絮苹自认,并未做过什么错事。还请宗主明鉴!” 她又急又羞,水空锈却颇觉可爱,轻声说:“吾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絮苹。你记得你今天的话,从现在起,天衢子是你的道侣。你们的结契大典,九渊会好生筹办。” 啊?尹絮苹惊呆了。 苦竹林,天衢子跟随载霜归行走在翠竹之间,载霜归自然是向他讲明了这些年玄门和魔族的变化。然后说:“你和……尹絮苹……”他想了想,还是不敢违逆水空锈的意思,硬着头皮道,“一直情投意合。只是因你本尊取得圣剑之力,镇守弱水,此事方才耽搁至今。” 天衢子眉峰微皱,这五百多年,他从未经历,当然也毫无印象。如今听载霜归说来,便好似在听别人的故事。 载霜归倒也不急,说:“其实也不急,这些事,你日后自会知晓。” 天衢子恭敬地应了一声是,他对长者,素来温和守礼。当然也并不疑心载霜归的话。载霜归见他如此,反而轻声叹气,最后说:“玄舟,这一次,不要那般痴傻了。” 别人不易,你的一生,又谈何容易?别再那么毫无保留地牺牲自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好了,掌院上线! 81、入到心中 第八十一章:入到心中 天衢子苏醒了。 这件事很快在九渊仙宗传开, 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其实在当初,水空锈就已经为他种下了魂皿。而魂皿,在整个仙宗,只能用作宗主保留神识、以防不测。 几位大长老聚在一起,妙音宗先开口:“天衢子这魂皿,是进入弱水之前方才种下,还是早在宗主被困弱水之前就已经……” 道宗大长老行香子沉吟半晌,说:“魂皿只有宗主才能使用,他进入弱水之前,宗主尚未脱困。你说这会是什么时候种下?!” 几个人都没再说话, 这也就是说,其实在被困弱水之前,水空锈就已经定了自己的传承者。 只是为什么天衢子一直只字不提?! 几位大长老理亏, 终于佛宗大长老步凡尘说:“好了, 既然人已经苏醒过来,旧事就不要多想了。如今有宗主作主,这些事也轮不到大家操心。” 正说着话,天衢子从外面走进来。他刚苏醒, 自然是依礼前来拜见师长。几位大长老无论年纪还是辈份都比他年长, 他当然要前来见礼。 如今他镇守天河,功德无量。几位大长老再如何,也是知道风向了,倒是跟他客气了一通,又纷纷表示了关怀。 木狂阳赶来的时候, 天衢子还在跟诸位大长老寒暄。她在暗处看了一阵,心下为难。乖乖,这家伙真的苏醒了,顼婳知道吗? 而且讲道理,以他的性情,若是醒来,最关心的难道不应该是画城的美人吗?怎么会反倒在这里浪费时间。 不对。她一直等到天衢子出来,方才打招呼:“喂!” 天衢子被她一掌拍在肩头,登时眉峰皱起。木狂阳揽住他的肩膀,问:“感觉如何?” 天衢子虽然记忆短缺,倒也知她性情,说:“感谢木掌院关怀,我尚好。只是因为魂皿为器,在种魂之后的事,并无印象。” 木狂阳心下了然,正要说话,身后一个声音道:“奚掌院。” 是个娇脆脆的女声。木狂阳一回头,就看见一个女孩穿着娇娇俏俏的走过来。这女孩她还挺眼熟,只是一时想不起名字。 女孩似乎也知道她对自己印象不深,微笑着浅施一礼:“弟子尹絮苹,见过木掌院。” 哦,扫雪宗宗主尹聚缘的女儿尹絮苹。木狂阳点点头,问:“你来此何事?” 然而尹絮苹还没说话,天衢子已经说:“你就是尹絮苹?” 尹絮苹面颊微红,小声说:“正是。” 天衢子走到她面前,看了一阵方道:“抱歉,我记忆缺失,对前事并无印象。” 这口吻,不像掌院对座下弟子。木狂阳莫名其妙,就听尹絮苹说:“玄舟这是说的什么话,你我之间,何须抱歉二字?” 我了个去!这是出了什么事?! 眼看二人相携而去,木狂阳被雷得外焦里嫩,正要前往君迁子处打听——他那里八卦来源最快了。谁知没走几步,就碰上了载霜归。 木狂阳整整一天都在走神,载霜归是替水空锈传达了封口令。从现在开始,天衢子的往事谁也不准多嘴。 而且阴阳院更是传出,天衢子与尹絮苹即将结为道侣。 木狂阳坐不住了。 晚上,她作贼一样偷偷出了融天山,然后以手中桑叶琥珀向顼婳传信:“快出来,不得了了!” 顼婳莫名其妙,她正抱着小虾枪绞尽脑汁地给自己儿子想名字呢。这时候问:“什么事啊这么急?” 木狂阳只说了一句话:“天衢子醒了!” 顼婳放下小虾枪就跑了。走得太匆忙,孩子没搁好,小虾枪再一拱头,整个虾枪都戳进了星星石的床里。小恶魔和奚云清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 赤血峰,顼婳匆匆赶到。木狂阳不耐烦:“啧,不是成神了吗?怎么还来得这么慢?” 顼婳说:“成神也有范围的好吗?本座真神只在画城,其他地方还是得自己想办法。这已经够快了,化云化风而来的,你还想怎么样?” 木狂阳把酒递过来:“接下来的事我说了,你可不要暴走啊!” 顼婳喝了两口酒,才觉得身子暖过来,心也跟着暖过来。她说:“你以为本座是你?快说!” 木狂阳犹豫了一下,也顾不得水空锈的禁令了,说:“天衢子虽然苏醒了,但是应该是用魂皿复苏,所以只有魂种入皿之前的记忆。你明白吧?” 顼婳皱眉:“魂皿是什么?” 木狂阳说:“是个保留魂魄的法宝,九渊仙宗和向家堡各有一个。只有宗主可以使用。当初水宗主应该是在进入弱水之前,就为他落了魂种。现在刚好他化身不是在吗?可不就用上了!” 顼婳有些明白了,喃喃道:“还有这种宝物。也就是说,现在的天衢子,其实是五百多年前,水空锈还没有进入弱水之前的天衢子?哈,有意思。” 木狂阳说:“还有更糟糕的一件事,你要有心理准备!” 顼婳眉毛一扬,示意她继续说。木狂阳说:“他不知道怎么了,认定尹絮苹是他的意中人。而且二人不日将结为道侣。” “尹絮苹?”顼婳觉得有些好笑,“尹聚缘那个女儿?” 木狂阳说:“好了,我要说的全都说完了。现在宗主严厉,你要干什么都不关我的事。记住千万别把我供出来就行!” 顼婳拍拍她的肩:“够意思。本座记住你了!” 木狂阳浑身一抖,直觉不祥:“算了,你还是忘记我吧!” 顼婳一笑,木狂阳还是颇不放心,说:“天衢子这个人吧,死心眼。他现在认定尹絮苹,定然对她死心踏地。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吧。不然二人要是生米做成熟饭……你可别来找我哭。” 顼婳说:“嗯。”顿了顿,突然又说,“狂阳,我真高兴。” 木狂阳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觉得你高兴得有点早。” 顼婳笑得花枝乱颤,木狂阳问:“你可别不当一回事。要么找个机会,向他认个错?” 顼婳莫名其妙:“认错?本座错从何来?” 好吧,木狂阳是真的服了她了。只得问:“那你打算如何将他追回来呢?” 顼婳轻捻发梢,笑容高深莫测:“狂阳,身为一个女神,怎么可能主动追求谁呢?” 木狂阳不想说话了:“好好好,你继续保持你的高冷女神人设。我走了。以后哭的时候请不要来找我。” 顼婳笑得不行,笑完之后,突然说:“你有空帮我看看阴阳院的试炼,看看他什么时候有机会外出。” 好吧,好歹还算是上心。木狂阳说:“明天就有。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尹絮苹现在粘他就像狗皮膏药一样。你现在先别跟尹絮苹起冲突,不然他要是说出什么伤人的话,你肯定受不了。” 顼婳伸了个懒腰,说:“狂阳,活到我这个地步,什么话我都受得了。” 木狂阳回头看她,她眼中慵懒之色渐收,一双眸子里全是凛冽寒气。 第二天夜里,阴阳院有内门弟子外出试炼。天衢子如今修为只剩本尊三成,是以在试炼方面,也跟得很紧。尹絮苹一路跟着他,一起带队。 到达的地方是一片松林,乃是当地县衙求助。称附近村民在松林里捡到一块琥珀,里面竟然是一颗人的眼珠。而前来调查的官兵纷纷不知所踪。 怀疑是妖魅作祟,只有报给九渊仙宗了。 妖魅大多在夜里出没,大家也只能在夜里前来查看。 天衢子说:“三人一组,入内查探,互相照顾,不得走散。” 门下弟子答应一声,立刻四下散开。天衢子连称手的法宝都没有,尹絮苹倒是体贴,忙把镇魂铃递给他。镇魂铃是扫雪宗的镇门法宝,威力还算是强大。 之前跟顼婳化身的“纪婳”比武的时候有点损毁,这时候经过向家堡修复,已经恢复如初。 天衢子乃是杂修,妙音宗的法宝他也用得。他也不跟尹絮苹客气,接过镇魂铃,走入松林,一路注视门中弟子动静。 顼婳手中提灯,就站在不远处,天气微寒,她白色的披风上绣着大片荷花,花色淡粉,荷叶却是墨与绿相间。木狂阳是偷偷跑出来的。她对顼婳的第一次出手显然十分好奇。顼婳这柄剑,一向狂妄,能看到她伏低作小,倒追男人,那可是百年不遇的事。 好戏开场,岂能错过? 故而哪怕是可能会被水空锈训斥,她还是偷偷溜了出来——退一万步,天衢子现在修为可不比从前。万一顼婳要对尹絮苹下毒手,她也来得及阻止。 这圣剑平生没有受过什么气,万一尹絮苹说出什么话刺激到她,这事儿还真是很有可能。 然而顼婳只是在一旁观望,许久都没有出手的意思。尹絮苹一直跟天衢子相伴而行,她的目光却似乎完全略过了这个人,只是凝聚在天衢子身上。 木狂阳看着,又有些心软,只得提醒道:“这样看可看不来一个深情道侣。” 顼婳微微一笑,她今日着装温柔素雅,这一笑更显柔美。木狂阳也有些心软,说:“上去跟他解释吧,好好说,他指不定能想起什么。” 其实她自己心里也知道,哪有可能想起什么呢?他只是从魂皿中长出的一粒魂种而已。那些事,他根本都没有经历过。 顼婳闻言,轻转着手中赦世莲灯的玉柄,说:“想要看戏呢,最好就找个好位置,不要多话,也不要走开。更不能指导戏子如何去演,不然就没趣味了。” 木狂阳一愣,却见她极快地入了松林,飞快布下几个法阵。法阵布得隐秘,很快将整个阴阳院的内门弟子同天衢子、尹絮苹二人隔开。 天衢子虽然警觉,但也并不认为这片人界的松林里,有已经化神的高手!而且还是绝顶阵修。 顼婳轻松将他与尹絮苹孤立出来,木狂阳心中一惊,手握刀柄——她到底想干什么?今天可不要在这里见血啊! 然而顼婳却没有动手的意思,只是法阵一冲,一只栖在树上的鸟顿时受惊,突然冲了出来。尹絮苹本就在找寻松林里隐藏的鬼魅,这时候有一物冲出来,直接奔向她面门。 她毕竟也是修士,当下一出手,袖里匕首寒光一闪,已经在这横冲出来的鸟身上划出一道血淋淋的伤口。 白鸟落地,她又看了一眼,才惊魂未定地道:“是只鸟,吓我一跳。” 天衢子说:“这里没有术法波动的痕迹,我们往前看看。” 尹絮苹应了一声,前面法阵铺陈,竟然是有两道岔道,而且皆有妖物气息,但显然并不是什么大妖。天衢子于是道:“林中妖物并不强大,你我分头查探吧。” 尹絮苹应了一声,还是忍不住叮嘱道:“你如今功力有损,注意安全。” 天衢子微微点头,一直等到她离开,方才欲继续前行。然而刚刚举步,突然听见一阵脚步声! 有人踩着松针而来。他当然闪身躲在树后,第一时间藏匿了身形,然而却见幽暗松林之中,一团模糊的光影渐斩接近。 是个女子,素手提莲灯,黑发如丝,只在鬓边簪了一朵荷花。花瓣层叠绽放,暗香如丝如缕。天衢子顿时屏住声息,却见那女子走到树下——树下有一只羽翼染血的朱鹮。正是方才尹絮苹砍落那只。 她敛裾倾身,置灯于侧,青葱般温润的双手缓缓将它抱起。天衢子避于树后,正好可以看清她的面容,在莲灯软光之中,她如莲花成仙,美如幻梦。 这鸟伤重——尹絮苹那一下子,可没打算留情。她打量着鸟身上的伤口,轻叹一声:“可怜。” 声似珠玉,字字含香,直叩心弦。 天衢子心中震动,余音回旋不绝。却见面前女子放下莲灯,竟是解下衣上所系的淡绿色纱巾,为朱鹮系住伤口。 那丝巾乃平日覆面遮阳避人之物,女儿家的贴身物件,薄如蝉翼,又沾染着她的体香,说不出的精致温柔。 她将朱鹮系好,又喂下一颗丹药,似乎并未发现暗处的天衢子,转身离开了。天衢子于暗处,凝望她提灯而去的背影,雪白的披风轻轻扫过厚厚铺陈的松针,她如渐远的星辰,携香而来,伴香而去。 木狂阳一脸莫名其妙,直等到顼婳走出松林,方才阻住其去路:“你疯了?让我给他一下子,你自己跑去救鸟?!” 顼婳说:“你怎么还没回去?小心水空锈真的发现你。” 木狂阳说:“你管我!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好不容易和他独处,你一句话不说,却去救了个只鸟!!” 顼婳也不争辩,只是笑着说:“狂阳,你还有太多东西,值得学习。”说完,一脸慈爱地摸摸她的头,扬长而去。 松林里,天衢子已经走出几步,身边余香仍未散尽。他返回树下,只见那只朱鹮鸟得了灵丹,身上伤势显然已经大为好转。 天衢子鬼使神差地伸出手,解下了它身上淡绿色的丝巾。那是女儿家的面纱,入手软柔细滑,其上绣纹更精致绣美。末端还有一个珍珠的系扣。 他握在手里,那光滑细腻的触感似乎可以顺着指腹,入到心中。 作者有话要说:  唉,逃是不可能逃了,这辈子也不可能逃了…… 摊手。 82、自作多情 第八十二章:自作多情 松林里的妖物, 果然很弱。不一会儿,尹絮苹已经将它抓了出来。她很开心:“奚……玄舟,我抓住它了。” 天衢子不着痕迹地将手中面纱收入袖中,勉强笑道:“放出去,交给诸弟子历炼吧。” 尹絮苹点点头,她一时兴奋,竟然忘记了试炼的规矩——天衢子身为掌院,是不会亲自捉拿妖物的。他只是一旁掠阵,等其他弟子自己解出谜团而已。 不到危险之时,绝不出手。 尹絮苹忙将妖物放了, 那不过是个松树妖,确实并不危险。天衢子眼看着诸弟子寻找,尹絮苹就站在他身边。他跟尹絮苹并不亲近, 始终还是因着记忆缺失, 颇为陌生之故。 二人站在一起,他身上苦竹的清香浮浮沉沉,尹絮苹只觉得心跳加速。 她对天衢子一直心存向往,但是作梦也没有想过, 自己真的有一天, 能够和这个人肩并肩地站在一起。自上次受了某人教训之后,她对自己倒是有了个清楚的认知。 这玄门大能云集,以她的本事,想要配得上身边这个人,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是她充满信心, 只要足够刻苦努力,她会有配得上他的那一天。 天衢子并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始终没有向她看。他本就是个冷淡的性子,尤其对女修素来方正守礼,当然更不会有什么温存柔情。 尹絮苹心中明白,但就是这么站在他身边,便已经不需要其他言语调剂。 一直等到诸弟子终于抓住了那松树精,天衢子才点评各弟子表现。尹絮苹站在他身后,听他事无巨细,深浅有度的分析,心中便灌满了蜜。 回到融天山,天衢子自回了苦竹林。袖中面纱,依然柔软光滑,他指腹一触,却如被火烫。 不应该。 他已经有尹絮苹,哪怕二人尚未结契,但却是情意在先。他自认绝非朝三暮四之人,着实不应留下此物。他将那面纱取出,想要施术焚毁,但顷刻之间,却又犹豫——自己也不过就是念及那惊鸿一眼的风采。怎的倒如此心虚起来?! 左右思忖了一阵,终是将面纱压在书房最下方的一个抽屉底下。但是一翻之下,却发现里面还有一副画。他长年闭关清修,物欲淡泊。平时房中陈设都是载霜归在打点。如今几时竟多出一副画来? 他将那画展开,却更意外——那并不是什么好画,一副洛阳牡丹图的刺绣罢了。针脚虽然还算精细,但是在玄门中人看来,就实在是太过粗糙了。 牡丹上施了一点小小的术法,是飞针坊最初级的绣艺,令牡丹可以昼开夜合。 可单就这样的绣作而言,实在不值得他如此慎重地藏匿于此。 画里可是另有玄机?! 天衢子看不懂,五百多年前的他,缺失了后来的经历。当然再如何思索,也不会有什么记忆。 他摇摇头,将手中面纱铺在画城,小心卷好。再左右翻找,苦竹林却是再没有其他痕迹。 正在此时,载霜归又找来,说:“你与絮苹的结契大典的事……你想要定在几时?” 天衢子愣住,他若结契,对于整个玄门来说也是一件大事。没有大半年的时间准备是不行的。他犹豫着道:“师尊,如今我对絮苹毫无记忆,实在陌生。我想要再过一些时日,待大家彼此接纳,再谈此事。” 他言谈之中,提及尹絮苹亦是毫无私情,平淡得就像是提起自己的座下弟子。 载霜归心下叹息,突然想,如果现在提到的结契对象不是尹絮苹,而是画城那个家伙,五百年前的天衢子又将作何选择? 他是不是也会像这样淡淡地说一句“毫无记忆、实在陌生”? 他身为天衢子的授业恩师,当然是全心全意为自己弟子着想的。画城那家伙确实是狂妄自大,不讨喜,而且太麻烦了。 可是看着自己的爱徒像个玩偶一样任人摆布,他又心中不忍。他说:“玄舟如此冷淡,难道是有了意中人吗?” 问出这句话,他自己都觉得可笑。怎么可能?五百多年前,顼婳还在镇守弱水天河,他们根本未曾相遇。而那时候的天衢子,比五百年后的他好懂。 果然天衢子淡然道:“师尊这话问得奇怪,我的性格,师尊并非不知。若当真有意中人,恐怕不会与絮苹有何牵扯。” 他说得认真,载霜归终于放了心。然而却听他又问:“师尊可认识一个女孩儿……”他认真地想了想形容词,“清纯典雅,以一盏莲灯为法宝?” 载霜归简直是心中骇然,好不容易才稳住自己的表情,问:“你……为何突然问起此人?” 天衢子顿觉怪异:“师尊认得她?” 载霜归都忍不住要伸手去捂自己胸口了:“我……不、不认得。不过你与絮苹结契在即,突然问起另一个女人,师尊难免心中不安。” 天衢子这才道:“师尊不必多想,我也是一时好奇罢了。” 载霜归一脸狐疑——天衢子啊天衢子,你莫不是中了什么诅咒么…… 天衢子还真的只是问问,他延后了结契之期,以提升修为作理由。当然没有人好说什么,便是水空锈,也只能全力支持。毕竟现在九脉掌院中,他实力可真是太弱了。 而此时,魔尊赢墀往画城跑得可谓十分勤快。玄门其他宗门难免心生不安。水空锈已经多次接到其他宗门的建议,希望玄们能与画城建交。至少关系不要搞得这么僵。 他们先前都曾经买入过魔傀,这些魔傀或多或少,也都生育过孩子。只是之前顼婳凶悍,大家不得已,只得把魔傀还了回去。而一些非要带走孩子的,他们也不敢强行阻拦。 所以现在画城之中,还有不少他们的后代。 如今九渊仙宗与画城划清界限,之前九脉掌院又曾经攻打过画城,以至整个玄门和画城魔傀的关系可谓是十分恶劣。至今毫无来往。 眼看着赢墀天天往画城跑,大家当然不安心。也有人借着想要画城的“儿子”“孙子”这样的关系,想要再见见自己的魔傀“配偶”的。 水空锈却始终心存记恨,并不松口。 画城,顼婳倒是没有这些烦恼。 她在她宫殿一般的衣橱里,正要翻自己的漂亮衣服。奚云清抱着小虾枪,正来来回回地走着哄。小虾枪没有吃饱,无论如何不肯睡觉。 小恶魔知道娘不靠谱,当然只有自己想办法照顾弟弟——可别给饿死了。 他又挤了些牛奶送过来,二人正一点一点地喂小虾枪喝奶。 顼婳换了一条孔雀羽缎织成的衣裙,问:“云清、云峤,本座穿这件衣服好看吗?” 云清赶紧抱好小虾枪,小恶魔抬头看了一眼:“娘亲您这春风满面的,是有了第二春啊!”他在云清面前,倒是毫无顾忌,直接就叫顼婳作娘了。 顼婳说:“少废话,快帮为娘看看!” 小恶魔说:“娘亲国色天香,穿什么都衬得住。只是爹才刚进弱水也没多久,您就穿得这般招蜂引蝶……未免有点……呃,一言难尽。” 顼婳说:“呸。” 最后还是奚云清说:“还是第一次看见师尊这般在意别人的意见。”她有很多漂亮衣服,但是几乎每一件都是由着自己的喜好。她从不在意旁人怎么看。 而今天,显然不同。 顼婳说:“因为本座突然发现,原来衣服穿给喜欢的人看,并且还能令他眼前一亮,原来真是一件很愉快的事情。” 奚云清说:“喜欢的人?” 顼婳说:“云清,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奚云清顿时玉颊飞霞:“云清愿意永远侍奉在师尊身边,不需要喜欢的人。” 顼婳说:“别啊!岂能留你在身边妨碍本座的终身幸福。你回头留意一下,画城随便哪个,只要我们云清看上,师尊都能弄来给你。” 奚云清顿时一张俏面绯红,旁边小恶魔摇摇头:“唉,春天到了,春天到喽。”他一把抱过奚云清怀里的小虾枪,一边走一边叹气,“后父猛于虎,可怜我们两个苦命的孩子哟……” 顼婳终于忍不住:“闭嘴啊,跟我走!” 次日,镜湖村。 这可能是最靠近融天山的一个小山村了。依例属于阴阳院照管。顼婳带着小恶魔,偷偷摸摸地潜进村里。 小恶魔跟着顼婳过来,见她鬼鬼祟祟,还是觉得很是丢脸:“娘,您好歹也是化神的人物了。应该霸气外露,踏平融天山,抢回夫胥才对啊。这样偷偷摸摸,实在有失神格啊!” 顼婳说:“闭嘴。水空锈那厮把你爹的神识修复了。” 小恶魔精神一振:“什么意思?” 顼婳说:“意思就是,你爹现在虽然本尊仍然被困弱水,但是他的一段神识,在他的化身之中醒来了。” 小恶魔张大嘴巴:“还有这种操作?” 顼婳不理他,说:“但是五百年前的神识,他既不认得我,也不知道你。相反,水空锈还告诉他,他有个小情人叫尹絮苹。二人现在正在准备结契大典。” 小恶魔一甩额前头发:“哦。” 顼婳意外:“你怎么一点不着急?事先跟你讲,后娘可比后爹严重多了。” 小恶魔不以为意,小大人一般摆摆手。他肩上,神魔之息替他答了:“就掌院那点出息……啧啧。”能翻得出您老人家的五指山吗? 重生一百次都够呛。 小恶魔摊摊手,深以为然。 小恶魔:“所以您老人家在这儿,是打算结什么蜘蛛网啊?” 顼婳瞪了他一眼:“闭嘴!本座堂堂画城神灵,结什么蜘蛛网!又不捉妖蛾子!”她看了一下左右,说:“他今日回南岭奚家探望自己本家族人了。算着时候,也该返回了。” 小恶魔说:“您打算就在这个小村子里蹲他?” 顼婳说:“他赶路方式颇多,万一御剑,本座不是白等了?但是九渊仙宗有规矩,飞镜湖方圆二十里内不准御剑。他到这里应该就会步行。” 小恶魔点点头:“然后呢?您想干什么?” 顼婳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说:“娘亲特地准备了一包五鬼邪尸粉,只要把这药粉撒进河里或者井里,全村人必得怪病。” 小恶魔说:“娘亲,虽然我年纪小啊,但我还是觉得这行为挺贱的。” 顼婳摇摇头,一脸凝重地叹了一口气,说:“对啊,这么下贱的行为,娘亲怎么能亲自动手呢?云峤,你是知道的,娘亲一直是个体面人……” 小恶魔看看她手里的药包,又看看村里的井、村口的河,顼婳对他露出了慈爱而鼓励的神情。 小恶魔:“……”顼婳又凑近他,再给了他另一包药粉,低声嘱咐了一通。 这有什么办法!!小恶魔拿好两个药包,将药粉挨个撒进井里。神魔之息起初还蹲在他肩头,后来实在汗颜,把脚化成小翅膀,飞出老远。 第二天,冬天的太阳总是要出来得晚些。 天衢子刚探视完族里长辈,御剑返回,依照宗规,在这里降下。随后就发现整个村庄异常安静,而且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味道。天衢皱眉,他虽然修为减弱,对于这些外门弟子都要学习的歪门邪道,却极为熟悉。 如今村中弥漫的,是尸体的味道!! 他飞快前行,正准备找个人来问问,突然看见前方村民聚集。天衢子上前,抓住一人询问:“发生何事?” 这人面色蜡黄,原本十分不耐烦,但一眼看见他的装束和腰间玉佩,倒是眼前一亮:“是九渊仙宗的仙长!回禀仙长,我们村里不知道怎么了,从昨夜开始,直到现在,所有村民都上吐下泄,有的已经高烧不退,还说起了胡话……” 天衢子心中一顿,镜湖村离九渊仙宗非常近,平素绝对无人敢在这里闹事。但今日村中这味道,又实在怪异。 他说:“可有派人向九渊仙宗求助?” 那村民赶紧道:“先前正要去,但如今是不用了。一位女菩萨在这里施药。大部分村民都已经得救了!我也是来领药的。” 他说着话,指指前方的小院。天衢子顺着他指的方向上前几步,只见一众村民荆钗布衣,面色憔悴,而被他们围在中间的,正是一女子。 正是流苏惊鹄髻、发中琉璃钗,纤腰约素锦、秀足着丝履。 冬日清晨,天空一片阴霾,而她站在简陋的小院里,便成了这一方天地最耀眼的天光。众生在她面前都是蝼蚁,而她是秀绝万物的神灵。 面前的村民伸出手,纷纷求药。她笑容温婉:“不要着急,人人都有。” 奚掌院虽然心惊意动,但是他智商还算是在线——这个女子曾经大半夜出现在一片妖物出没的松林。若当时只是巧合,那么她今天突然出现在这里,而整个镜湖村都出现了莫名其妙的腐尸气味。 也是巧合吗? 两次都那么巧,刚好暴露在自己视线之中!难道是对自己有所图谋?! 他快步上前,一把抓住女子的手! 顼婳抬起头,迎上的是一道全然陌生的视线。这让她想起当初天魔圣殿之外的桑林里,那次初遇。多年以后,仿佛时间交错重叠。 她变得怀旧。 天衢子皓腕入手,只觉得整个掌中都是那种柔软滑腻。暗香浮沉,他努力压制心神,沉声道:“大家先不要服药!” 九渊仙宗在镜湖村,当然是积威甚重。村民们一看他的装束,立刻就选择了相信他。顿时纷纷停止求药。有人问:“仙长,可是这药有何不妥吗?” 顼婳轻声问:“我虽然不是医修,但是他们这般症状,定是身中尸毒无疑。仙长为何不准施药?” 天衢子直视她的眼睛,看见里面全然陌生的自己。他移开目光,说:“你是何人?为何几次三番出现在我眼前?” 顼婳顿时神色茫然。天衢子见她神色,立刻转头,左手自怀中取出一个盒子,对身边村民道:“将盒中符珠投入村中常用的井与河中,查看水质是否变色。我怀疑有人故意下毒,以致村民染病!” 那村民立刻应了一声,跟村长一起前往各井试毒。 村民们有解了毒的,跟去看热闹。天衢子却只是握着顼婳的手腕,并不松开。若是此女作怪,必须将她押回融天山,严加审讯才好。 顼婳说:“小女子与仙长不过初次见面,实在不明白仙长的意思。还请仙长先行放手,九渊仙宗乃名门正派,如此作为,恐有失风度。” 天衢子当然并不松手,他可不相信这般巧合。危害普通村民安全的人,必然心术不正,断不可留:“你分明曲意接近我,还敢花言巧语?!” 顼婳几经挣扎,最后终于偏过头去,任由他钳住手腕。天衢子也不再看她,那腕中肌肤真是太过细滑,若是她再挣扎,他恐怕是难免要留下淤痕了。 二人就这般原地站立,不言不动,周围无人说话,安静得可以听见彼此的呼吸。她身上桂花的香气更浓了,天衢子即使能不看不想,却不能不嗅这无边芬芳。 美人身上,都天生带香吗? 过了一阵,外面终于有村民匆匆返回,说:“仙长,井水并没有变色,河水也正常。倒是方才上游冲下来一具尸体,死了好几天了,卡在水草里。方才我们去投符珠才发现。想来尸毒应是来自这具尸体了!” ……竟然是自作多情?! 天衢子愣住,片刻之后,几乎是尴尬地松开了手。 作者有话要说:  渣一新文《快乐齐天》的第一章新鲜出炉啦。存稿已备十万字,先给大家看看开头~~爸爸们如果觉得还合胃口,进渣一作者专栏放进菜篮子里哟!! 第一章: 烫! 真快乐为客户倒水的时候有点走神,滚烫的一杯水脱手,差点砸在客户腿上。她一声惊呼尚未出口,坐在沙发上的客人突然伸手,若无其事地接了水杯。 他接得很稳,一杯沸水没有溅出一滴。老板贺岁瞪了真快乐一眼,赶紧又赔着笑:“不好意思焦大师,公司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员工都没心思做事了……” 真快乐走出老板办公室,心里还有些惊魂未定。 也难怪她心不在焉,沸点科技是个小公司,在一众竞争对手里,本来就是艰难求生。好不容易接到一个大单子,却不知道是谁把老板u盘里的产品策划书给换成了苍老师科教片。害贺岁在客户面前当场出丑,当然也失掉了这宗订单。 大家半年心血毁于一旦,花了大价钱采购的设备也再无用武之地,公司眼看就要关门大吉。 这个时候,没有人还能静心工作。 贺岁其实是个好老板,只有一点不太好——十分迷信。 平时三牲祭天、鸡血驱邪什么的也就算了,今天不知道又从哪里请来的大师。公司都大限将至了,他还有这心情。 真快乐虽然只是个前台,但心里也急,对她这样的人来说现在找个工作不容易,遇到一个好老板更不容易。她可不希望沸点科技就这么黄了。 她刚刚坐下来,好友张丝薇就凑了过来:“乐乐,我们老板这又请的是何方天师?长好帅啊!” 真快乐搓着刚才被烫到的手指,说:“丝薇,不许叫我乐乐!”往小区里这么一叫,十条狗有六条会过来好吗?! 张丝薇不理她,小声说:“就是不知道一会儿他作法的时候穿道袍不……他那么性感,再穿个道袍……我的妈呀,禁欲系的制服诱惑啊……” ……真快乐也试着想了想那场景,我的妈呀…… 可事实上,那位“天师”并没有如她们所愿。他没有开坛,也没有做法。他只是跟贺岁在会议室里足足待了两小时。不许旁人接近,自然大家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干同事没有事做,聚在一旁伸头缩脑地张望。唉,信这些神棍,还没被骗够,贺岁这怕不是疯了。 两个小时之后,贺岁和“天师”从会议室出来,两个人都是大汗淋漓。贺岁还不停地喘气,活像是负重跑了二十公里。 这……我的妈呀…… 真快乐这才有闲暇打量这位“天师”,他上身穿黑色丝质衬衣,下身黑色西裤,衣袖挽至手肘,露出肌肉紧实的小臂。领口三颗纽扣没扣,胸膛微露,隐隐可见挂在颈间的银色金属牌。他五官硬朗,浓眉高鼻。流海半斜,面无表情。 是很性感,像从电影大片里走出来的人物。 可是他也没让众人打量很久,只是对贺岁说了一句:“三天之内,付钱到我账上。” 贺岁毕恭毕敬地把他送了出去,公司同事看他都是一脸关爱智障的表情——以前就算了,你顶多就损失点钱。这次你可是被人骗财骗色了啊…… 贺岁哪管这些人,表情还挺欣喜,哼着歌就回了自己办公室。 午饭大家吃得没滋没味,真快乐正打开自己的餐盒呢,突然看见有人进来,而且还挺眼熟。她记忆力好,一眼就认出这行人——正是昨天过来开会,被贺岁当场播放了教育片,受了好一番教育的大客户! 真快乐心里一惊,赶紧迎上去:“聂总监!”她心里砰砰直跳,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该怎么接待。好在贺岁已经出来,这时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来,颇有些忘履相迎的意思:“聂总监!你们来了?” 聂总监脸上带着笑,和他握手,说:“公司经过评估,对沸点的产品策划书很满意,你们的规模虽然小,但是创意还是值得肯定的。我们今天来,主要是再商谈一下合同细节……” 一行人一边说一边往贺岁办公室走,真快乐懵圈了——就昨天那苍老师的教育片,你们公司还真满意啊? 整个公司同事全都惊呆了——我的妈呀。 但是这么说来,公司是不用倒闭了? 这时候有人想起上午那位“天师”了,不是真的这么神吧?! 下午,敲定了合同。小贺总高兴得简直要疯,非要拉着公司员工聚餐,喝了个酩酊大醉。 他一喝醉,抓着人就不放。这次他抓住了真快乐。 整个沸点科技,全是“攻城狮”、“程序狗”,只有真快乐一只大花瓶。真快乐长得好,沸点科技对着装要求也不是那么严格。她每天白衬衣配牛仔裙,加上白布鞋。头发扎在脑后,却偏偏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偏要垂落下来,很有大学生的清纯味道。 再配上一张天生温柔无害的脸,活脱脱一朵盛世白莲花。别说,整个大厦四十二层楼,全是职业装、通勤妆,突然看见一个这样的,还真是赏心悦目。 贺岁平时虽然不靠谱,但是为人规矩,嘴上会开开玩笑,却从来不会动手动脚。可是今天他喝醉了!他搂着真快乐的肩,一身酒气简直呛人:“乐乐,好乐乐,我今天真高兴……” 真快乐一边哄他,一边向其他同事使眼色。其他同事只是笑,还有人说:“我说乐乐,反正咱们小贺总还单身,干脆你把他拿下算了。” 这话一出,大家全乐了——有道理啊!一时之间谁还理她,扔下他们两个人就全撤了。 贺岁全然不知,还喷着酒气,说:“乐乐,你贺哥我虽然牺牲了很多,但能走到今天,我高兴!我知足!” 真快乐扶着他,一边往外走一边想,你付出的是挺多的。一想到上午那位“天师”那身材……唉,小贺总恐怕没有少受罪。 不能想,不能再想了——我的妈呀。 她扶着小贺总下了负一楼,正要摸他的车钥匙,突然身后有人也下到停车场。真快乐听见脚步声,下意识一回头,整个人顿时从头到脚一片冰凉。 这个人甩着车钥匙往前走,他身后,一个灰色的他紧紧贴在他后背上。似乎是察觉到真快乐的目光,灰色的他转过头,朝着真快乐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真快乐再顾不得小贺总,慢慢抱住头,蹲在地上。 自己的病情又加重了。她深深吸气,冷静了半天,看小贺总确实是醉得没有意识了,这才悄悄翻自己的包,找出镇静药,一股脑吞了五片。 她飞快地把药瓶藏好——如果小贺总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人,又怎么还会雇她呢? 歇了一阵,感觉自己好些了,真快乐扶起小贺总,正要继续往前走,突然一辆车停在她面前。车窗降下来——居然是上午那位“天师”。 真快乐还记得他的姓:“焦先生,这么巧。” “焦天师”看看她扶着的小贺总,目光在她包上略略停留了一下,说了声:“上车。” 真快乐也不想逞强,凭她的体力,要把小贺总弄回他家,估计够呛。 她把小贺总扶上车,说:“焦先生,您把小贺总送回去就行,我就不麻烦您了。” “焦天师”不置可否,却突然问了一句:“你能看见它?” “啊?”真快乐愣了一下,他却没有追问,只又说了句:“上车。” 再拒绝也不好,真快乐坐进车里,这位“焦大师”看上去不是很和气的样子。真快乐怕小贺总吐在他车里,一路给他提着塑胶袋。 幸好小贺总没吐,只是他一路上可没安静过!他拉着真快乐的手,喷着酒气:“乐乐,乐乐,你听贺哥说,贺哥要是飞黄腾达了,一定忘不了你!你是从贺哥一无所有的时候,就陪我走过来的人。我们同甘共苦,我们白手起家……” 真快乐都要哭了。 等到了目的地,他又死活不肯下车。真快乐拉了半天,额头全是汗,突然觉得还是做个神经病比较轻松。 最后还是那位“焦大师”下车,当胸一脚踹在他胸口。喋喋不休的小贺总一下子懵圈了。“焦大师”二话不说,把他从车里拖出来,几乎是硬塞到了电梯里。 他先前吵得跟个苍蝇似的,这会儿却非常乖,猫儿似的挨着真快乐,一个字都不敢说。 电梯一路到了十九楼,真快乐摸出他口袋里的钥匙,开了门,他乖乖地就走进去了。 真快乐第一次见识到了什么叫非暴力不合作。 送完小贺总,“焦大师”又送真快乐回家。真快乐报了地址,对他还是生出了许多好感。他看上去不近人情的样子,其实还是很热心的。 一路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两地离得不远。十几分钟后,车停在她楼下。真快乐赶紧说:“谢谢了焦先生。您真是个好人。” 然而话音刚落,“焦大师”就说了句:“不请我上去坐坐?” 真快乐觉得自己真是啪的一声被打脸了,而且还打得挺疼。 他不会是另有所图吧?她笑得有点尴尬:“今天太晚了,我孤身一个人住,不太方便。” 好在这位“焦大师”还是要脸的,只是嗯了一声。真快乐再次道了谢,转头就进了楼。一直回到家里,身后并没有人跟来,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随手开灯,一关上门,整个世界就安静下来。只有墙上的挂钟在咔嚓咔嚓地行走。 像是回到了另一个世界,真快乐保持了一天的微笑慢慢地消失了,她去厕所卸妆,并没有留意窗下——送她回来的车并没有走。 真快乐洗漱完就窝进了被子里,挂钟的声音像是催人入眠,她闭上眼睛,希望自己能早点睡着,对于一个精神病患者而言,多睡觉有益于社会安定。 可是她又作了那个梦。梦里她站在楼下,舔着手里的冰淇淋。冰淇淋真甜,她只舔了一口,突然面前砰地一声巨响。妈妈从天而降,砸在她面前的水泥地上。 周围人群尖叫:“跳楼了!有人跳楼了!” 她站着没有动,就那么眼睁睁地看血从妈妈身上疯涌出来,像是被打开了水龙头,在地上汇成小股小股的水洼。 她手上的冰淇淋融化了,滴落在血水里,混成一滩粉粉的白。 真快乐骤然惊醒,那血像是流进了脑子里。她起来倒水,刚打开客厅的灯,不由愣住。 ——客厅里,“焦大师”正站在沙发前,凝视着墙上的挂钟。此时灯一开,四目相对,真快乐呻|吟一声。 妈妈,我还是疯了啊。 只是疯了也就算了,出现幻觉也罢了。为什么幻觉会是这个人啊?! 真快乐很不快乐,而这时候,“焦大师”开口了,问:“真漂亮是你妈妈?” 果然一开口就提到妈妈,因为是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物,连出现的理由都省了。真快乐倒了水,她可不想尖叫——那样的话,所有人都会知道她是个精神病人了。 她端着水走过来,说:“是啊。” 这也算是灵魂对话了吧? 而面对一个虚拟的人物,她可以不用在乎礼貌,放肆随意地打量他。古语说楼上看山、舟中看霞,灯下看美人。而这时候,他就站在灯下。宽肩窄腰,一双腿修长笔直,黑色让他少了两分烟火气,高冷得撩人。 真快乐摇摇头,喃喃说:“我一直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嫩滑小鲜肉和阳光小正太啊!怎么我竟然是喜欢着你这种类型的吗?!” “焦大师”愣了一下,显然不明所以。真快乐把水杯放到茶几上,慢慢走到他面前,突然伸出手,用力抱了一下。 ?温香软玉抱满怀,“焦大师”显然不明所以。真快乐猛地抬起头,嘴唇用力地贴了贴他的唇。他唇瓣微凉。真快乐说:“连手感都这么真实,怪不得精神病人都愿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焦大师”一时走神,居然没有反制她,只是挡开她的手,说:“镇静类的药少吃,副作用很大。” 自己幻想出来的人,真是什么都知道。真快乐说:“我知道。你还是走吧,我要是睡不好,精神会更差。” “焦大师”又看了一眼墙上的挂钟,终于走向门口,但略微犹豫之后,他突然又回身,说:“我记得,四年前,真漂亮已经死了。” 真快乐挥挥手:“跳楼自杀,我知道。”不需要一遍又一遍的提醒,妈妈死了,我一直都知道。 “焦大师”点点头,终于打开门出去。真快乐听见门响,再看看空无一物的家里,找出药瓶想要再吃药,想一想,还是放了回去。 门外,焦天齐伸手摸了摸嘴唇。 《快乐齐天》预收藏来一波吧!!! 83、私下授课 第八十三章:私下授课 周围没人说话, 场面顿时十分尴尬。 天衢子更是觉得有失风仪,他素来稳重,这次怀疑的理由也算是充足,但是结果却令人失措。他说:“一时误会,在下失礼。” 顼婳轻揉手腕,上面被他抓握的地方已经发红。她别过脸去,显然亦是十分难堪:“九渊仙宗号称玄门第一大宗,看仙长衣饰,也是名门长者,为何行事如此莽撞?难道仙长心中, 连起码的男女之防都没有吗?” 她虽出声责怪,语态却柔弱委屈,此时别过脸颊, 更有一番海棠承露的风情。 天衢子心乱如麻, 他一生极少与女修打交道,自然也不知如何出言哄劝。此时只得道:“此事错皆在我,要打要罚,任由姑娘处置。” 他拱手致歉, 语态诚恳已极。顼婳就站在他对面, 粉颊虽然偏了过去,眼角的余光却忍不住向他看。离别的时日并不太长,可相见的喜悦却盛了满满一盏。 顼婳语声如珠:“敢问仙长宝号?” 天衢子面色微红,此时此地,报上名号可不是什么光彩之事。他堂堂阴阳院掌院, 大庭广众之下,握着人家姑娘的手腕不放。这还好是在玄门,若是凡人,可是毁了人间姑娘的一世名节。 “在下……”他略微犹豫,也顾不得老脸了,拿自己大弟子顶缸,“在下云阶。” 还来?!死性不改啊!你这大弟子是背锅专用吗? 顼婳点点头,说:“仙长方才所言,当真吗?” 天衢子道:“字字无虚。” 顼婳微咬红唇,说:“不敢相瞒仙长,小女子乃画城傀首顼婳。”名号报出,天衢子微怔,显然这些日子他从九渊仙宗了解到的画城傀首,与眼前人十分不符。 顼婳紧接着道:“因着画城人才稀少,小女子一直游历各处,希望能找到有识之士,为画城族人开蒙。仙长是阴阳院弟子,又身份贵重,今日遇上,想来也是小女子机缘。既然仙长说了,愿为先前失礼道歉。那么……不知道可不可以麻烦仙长,为魔傀授课一月呢?” 天衢子微怔,如今画城和九渊仙宗一直交恶,他可是知道的。但是今日他有错在先,也出言致歉。如今这一个月授课,其实要求也并不太过分。如果对方不是来自画城的话。 他略微犹豫,顼婳说:“仙长为难了?” 天衢子是个杂修,也修妙音,而她的声音就是最灵动的琴曲。他轻声说:“我……” 顼婳截住他的话,说:“是小女子冒昧了,如今九渊水宗主对魔傀心存芥蒂,这般要求,实在是不合时宜。罢了。” 她微微行礼,转身便欲离开。 天衢子望着她的背影,心中自然不安。他一向不欠人情,片刻之后,终于还是开口道:“慢着。”顼婳停住脚步,天衢子抿唇,道:“我可以答应姑娘。但画城位于天魔圣域,我出入不便。” 顼婳回身,微笑在如玉般光洁的面颊漾开:“我会在融天山不远处设一学堂,仙长只须前往学堂授课即可。” 这般倒是可以。天衢子为一笑勾魂,只得侧过脸去,点头道:“如此甚好。” 顼婳问:“学堂布置妥当之后,小女子如何联络仙长?” 天衢子微微一怔,他身上向无装饰,腰间玉佩是不可能相赠的——他今日所佩乃掌院玉佩。如今一身上下,竟然只有一条腰链。 那是一条翡翠珠链,其华美圆润,都不像是他应该喜欢的东西。可不知道为何佩戴,而且也并不违和。再加上其上法阵设置十分精细高明,他便没有摘除。 如今他摘下腰链,于一粒翡翠珠子上设了一个联络的符印,双手奉上。顼婳接过那条腰链,一双瞳孔都仿佛淬染了千顷翠色。 你还留着它啊。 往事是无孔不入的风,她微微一笑,说:“此物,我暂代仙长保管。” 天衢子点点头,向她拱手施礼,回身向融天山而去。顼婳看着他的背影,一直到眼中只剩下青山碧水。小恶魔这才跑过来,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看什么呢,都走远了。” 顼婳说:“人在心中,走得再远,本座也看得见。” 小恶魔被酸得牙都倒了,一手捂着腮帮子,说:“回去了吧?我说娘亲啊,家里那孽种的名字,你到底想好了没有?” 顼婳差点滑倒:“本座觉得你应该重新学习一下敬称!”鬼知道聂红裳都教了他些什么。 小恶魔说:“云清姐姐已经教会我很多了。” 顼婳说:“回去通知念、嗔、痴,让他们集结一批有潜力的族人,准备出天魔圣域,到玄门上课。” 小恶魔说:“知道啦。对了,我看见离这里不远的交趾山下不错,有一片村舍可以租得。我去租下来再找人布置一下。您就回去多选几件漂亮衣裳吧。唉,我怎么就摊上一对这样的爹妈。” 顼婳摸摸他的头:“不错,本座这辈子,就你这个儿子生得最值得。” 小恶魔得了表扬,倒是一脸骄傲,毫不耽搁,立刻就跑了。 顼婳低下头,指腹轻轻摩挲着手中温润饱满的翡翠珠链,有种爱物重回的错觉。 融天山。 天衢子回返之后,犹自心神不定。他先行前往三长老燕回梁的住处,见尹絮苹正在跟其师燕尘音练功。尹絮苹出身自扫雪宗,最擅长妙音宗的术法。燕尘音与她喂招,师徒二人配合还算默契。 看见他过来,尹絮苹连瞳孔中都溢满了欣喜的辉光:“玄舟!” 她几乎是扑到他面前,天衢子伸手扶住她,燕尘音默默地住了手,这时候也上前,向他行礼。天衢子摆摆手,他总觉得尹絮苹年幼,在她面前仍是长者之姿:“妙音宗以灵动多变著称,风雷三迭你修习得已经有些火候,但欠缺变化,易被抢占先机。” 尹絮苹面色微红,说:“弟子知道了。” 天衢子点头,说:“继续练习。” 尹絮苹眼中有一点小失望,这些日子,虽然天衢子接受了他们乃是即将结契的道侣身份,但是与她相处却只是温和,并不亲密,丝毫未有逾礼之处。 他这个人,其实极难亲近。尹絮苹有意想要与他牵手,他也总是不自觉地避开。 果然这时候,他叮嘱完便先行离开。尹絮苹欲言又止,在原地站了一阵,燕尘音终于收了剑,说:“看来你也是意不在此了,放你半天假吧。” 尹絮苹被师父打趣,顿时满面绯红,跺脚撒娇:“师父!!” 燕尘音笑着摇头,转身进了屋子。尹絮苹终是不好意思自己留在院里发呆,跟着进去。 苦竹林,天衢子回到书房,静坐良久。 心里反反复复,仍是镜湖村遇见的人、发生的事。片刻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未免太多了。不应如此!他与尹絮苹既然订情在先,自己岂是那朝三暮四、心性不定之人?! 可偏偏就是坐立不安,一点相遇反复咀嚼,却并没有失了滋味。指腹间滑腻如凝脂般的触感,一直到现在仍然未曾散去。 可……既然与尹絮苹订情,便当一生一世忠诚不悔,岂能心思旁顾?! 君子当心思清正、用情专一。他勉力入定,不再细思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念头。 而此时,刀宗。木狂阳紧密注意着静室。虽然闭关期间最忌打扰,但是护山大阵无处不在。她身为刀宗掌院,要想查看一下密室状况,还是可以办到的。 木狂阳很小心,生怕术法波动影响了正在专心入定的人。 但顼婳猜得不错,付醇风突破境界的心思过于急切,以至于如今情况并不乐观。木狂阳关闭了阵眼,知道自己果然不应查看——此时已经没有任何外力可以借助,查看他的状况,除了担忧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可他若当真失败,又当如何? 两日后,天衢子突然收到传信。顼婳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心中莫名便是一凛。 “仙长,交趾山下学堂已经设好,你看几时得空前来呢?”顼婳语态温和,其实并没有什么侵略性。 天衢子也觉得荒缪,不过两度相见,而她行止守礼,其实没有半点攻击性。可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却总是胡思乱想,不得安宁。 他稳定心绪,回道:“还请傀首稍候,吾少时必到。” 他言出必行,三刻之后,人已在交趾山下。 这里果然新办了一所学堂,画城的魔傀到了约三百余人。倒是坐得满满当当。天衢子一至,所有魔傀都起立,向他行礼——他当初在画城的时候,每日里也大多授课教学,大家都习惯了。 天衢子点点头,顼婳站在一边,微微欠身致礼。天衢子还礼,道:“我还须考较一下诸人修为,但接下来一个月时间,必定尽我心力,傀首大可放心。” 言下之意,竟然是她可以离开了。 顼婳意外,两度相遇,包括今日相见,她自觉并无错漏之处。为何天衢子的态度却转变如此迅速? 但她对面前人还算了解,他性情疏淡,若是过于紧逼,只怕反而适得其反。她道:“如此,便有劳仙长了。” 天衢子点点头,眼看她出了学堂,心中方略微放下。待低头一看,发现讲坛之上放着一杯灵饮,因着此时乃是冬天,灵饮犹自温热。 他握在手中,指尖都暖和起来。 交趾山下,魔傀们正忙着上课,苦竹林却出了一点事。 尹絮苹精心做了几个小菜,天衢子虽然辟谷已久,但食乃人之天性,偶尔遇到对胃的佳肴,还是会少食一些。她兴致勃勃地前往,因着未来道侣这层身份,苦竹林的法阵也没拦她。 可是里面却没有人。尹絮苹十分奇怪,以往,天衢子虽然与她并不十分亲密,但出入总会同她交待一声。今天这是去了哪里?并没有听说宗主有任务派给他呀? 而学堂里,午休时间还是要一点的。 天衢子刚刚吩咐下学,顼婳便走了进来,她换了一身素裙,施礼道:“今日之事,劳烦仙长。午饭已经备好,只是山村荒僻,也没能准备什么好食,还请仙长不要嫌弃。” 天衢子有心拒绝,但话到嘴边,见到她眸中盈盈笑意,便无法出口。只得转而道:“傀首美意,在下却之不恭了。” 顼婳莲步轻移,领着他来到一农舍。屋子简陋,却更衬出她超凡脱俗的风采。天衢子不愿注目,然天光凝聚于她一人身上,纵然有人躲避,却又如何能够不看?! 顼婳与他同在桌边坐下,天衢子本来心生警觉,但房门大开,他心中难免放下了些防备。顼婳为他挟菜,微笑着道:“厨艺粗陋,还请仙长莫要嫌弃。” 天衢子意外:“本餐饮食,竟是出自傀首之手?” 顼婳笑道:“原也只是贪慕人间美食,方才自己学着做些。一向少于示人,只怕惹仙长见笑。” 天衢子挟起碗中雪白的鱼腹肉,尝了一口。他其实不喜腥气,但是这鱼却异常鲜香,肉质隐隐带甜,入口即化般的细嫩。他不由赞叹:“此鱼不像凡间之物,当是以法阵养就。” 顼婳又为他挟了几箸青菜,说:“正是。一般鱼肉,总是带着腥气。但后来从一友人居处得到启迪,发现以清洁法诀施在水中,法阵饲养出来的鱼,肉质甘美,毫无腥气。” 天衢子倒是想起来:“说起来,苦林竹也这般养了一些鳜花鱼。” 顼婳轻声道:“是吗?” 天衢子不敢直视她,然目光微抬,却看见她握着象牙筷的手。那手洁白柔软,指尖丹蔻未涂,却嫩如水葱一般,越发显得鲜嫩美好。 顼婳察觉到他的目光,便站起身来,又为他添了一盅汤。知他并不喜酒,桌上也未备下。天衢子一向只食三分饱,今日却吃了八分。 外面有家禽往来,不时嘎嘎乱叫,却添了许多生动之态。 他目光看出去,见远山如黛,田地之间隐隐有村民正在伺弄麦苗。天气略微有些阴沉,而他坐在桌边,身旁佳人去了繁复饰物,荆钗布裙,添饭挟菜,食物的香气令人胃口大开。 突然之间,有点普通的农家小夫妻之感。 他与顼婳不同,他来自人间,甫一出生便是世家长子,深受家族器重。周围争名夺利之事,他小小年纪已见过颇多。他的修行,是慢慢洗净铅尘,超脱世外,远离那些名缰利锁。 于是为了衣食温饱的奔波忙碌,他其实从未体验过。但今时今日,置身此地的时候,他突然觉得,其实人的一生,若能如此过活。 纵朝生夕死,又何憾之有? 作者有话要说:  婳姐要拿下现在的奚掌院其实还是有点难度的。奚掌院应该应该会忠于原配的。 84、恼羞成怒 第八十四章:恼羞成怒 天衢子觉得自己很不对劲。交趾山下的学堂, 顼婳照管他的午饭和晚饭。每次讲坛的课桌上都会备下一瓶灵饮。他看在眼里,便觉无比妥贴,甚至有种贤淑娇妻的错觉。 但这错得离谱。 他一路返回苦竹林,尹絮苹已经等候许久,这时候见到他,脸上方才露出笑意来:“玄舟这是去了哪里?” 天衢子见到她,竟然不敢直视她的眼睛,目光低垂,看见她手里的食盒,问:“这是……” 尹絮苹略带羞涩, 说:“本来是做了几个菜,想要送来给你尝尝,没想到你不在。” 天衢子顿时更加自责, 怎会如此? 他以平静掩饰内心, 说:“留信即可,何必久候?” 说着话,与她一前一后,进了苦竹林。尹絮苹说:“我等一下没事的, 只是菜凉了。” 天衢子微笑, 说:“无事,热一热即可。” 尹絮苹是个女子,哪怕是跟天衢子其实并不熟稔,她也能看出他心不在焉。她问:“玄舟有心事?” 天衢子微怔,片刻后, 说:“絮苹,我们选个日子,结契吧?” 尹絮苹愣住,随后,心底一团喜悦就那么炸开!有一瞬间头脑空白,简直疑在梦中。她狂喜的表情落进天衢子眼中,天衢子更是难过——难道自己也与那些一直鄙薄的人并无不同? 丢失了中间五百多余的经历,难道可以成为抛弃旧爱的理由吗?他慢慢握住尹絮苹的手,神情坚定:“这些日子,你承受的痛苦,想必比我更多。可对不起,我……一时之间,未能适应。” 尹絮苹满溢的惊喜稍稍冷却,她已经意识到,天衢子同意结契,是因为他相信了水空锈和载霜归他们的话。他真的以为,在他并未经历过的那五百多年里,自己就是他的爱人。是他的同道伴侣。 尹絮苹慢慢低下头,说不心虚是不可能的。但是这样一个人就站在自己面前,握着自己的手,虽不算十分亲密,但却专注于她,眸光如水,温和慎重。 这样的诱惑,想要拒绝太难了。 她看着自己的脚尖,轻声说:“好呀。” 二人入到精舍,天衢子当真将她带来的饭菜热了热,四菜一汤,做得还算是精心。但是天衢子腹中尚饱,实在是吃不了多少。而且面对尹絮苹,他其实并不能完全放松。 多少年来的习惯,实在是没办法一夕更改。他心中叹气,但是事到如今,为难自己,总比为难自己选定的伴侣要好。 一顿饭他很少动箸,尹絮苹却十分开心。她和他之间其实没有多少话说,平日里虽然经常在一起,却很少交谈。此时一餐饭罢,她起身收拾碗筷就离开。 天衢子突然说:“絮苹,讲一讲我们从前的事吧。” “什么?”尹絮苹心中一惊,天衢子说:“之前的事,我实在是全无印象了。也从未听你提及过。我想,若是我能略知一二,想必我们之间,也不至于这般疏远。” 可尹絮苹并不敢乱说,她只得低头,含羞道:“你……去问水宗主好了。” 说完,提着食盒跑走了。 天衢子跟了几步,见她并未回头,也只得站住。 晚上竟然又作了十分凌乱的梦,翻来覆去,都是那片人间的松林。林间有人踩着厚厚的松针,提灯而来。他睡不安稳,只得起身,推开花窗。 寒风割面,吹得人似乎清醒了几分。他并不能容忍自己沉沦于这样的幻觉,奚玄舟若心有所爱,便将从一而终。不需要什么新欢旧爱的绮丽纠缠。 后半夜他再入眠,一直盘坐练功。到天色渐亮,他召来奚云阶,吩咐道:“交趾山下,有一处学堂。为师曾欠下一个人情,应允画城傀首,为魔傀授课一月。但如今,为师另有他事,你便替为师前往授课吧。” 奚云阶对于这个五百年前的师尊,也是感情复杂。最近天衢子很忙,他们几乎没有得空说上几句话。这时候天衢子突然提及画城,奚云阶便是心中一惊:“画城傀首?” 天衢子觉出他语气有异,问:“有何不妥?” 奚云阶忙道:“没、没有。”水空锈下达了封口令,整个九渊仙宗没人敢提及天衢子的旧事半句。他自然也不例外。只是师妹在画城,他毕竟还是关心的。这时候听说起顼婳,便以为天衢子是想起了什么。然而观他神色,却并非如此。 奚云阶垂下头,道:“弟子遵命。” 交趾山下,学堂里。顼婳正在准备今日的菜谱,然而一见来人,却是皱起了眉头。奇怪,来的居然是奚云阶。 她走过去,面上连微笑都不再有了:“天衢子今日有事?” 奚云阶上前施礼,道:“见过傀首,师尊确有要事无法脱身,特命在下前来践诺。但是傀首可以放心,师尊已经将授课内容皆交待下来,必不会误了课业。” 顼婳是关心这个吗?她冷哼一声,心中还是觉得怪异。他居然不肯再来,为什么?思来想去,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错在何处。 奚云阶当然看见她眼中的阴云,却还是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敢问傀首,在下师妹云清,可还安好?”这丫头可真是反水得彻彻底底。几百年来的情同兄妹,她竟然是再没有回来看过他一眼。连带个信都没有! 顼婳显然心情不佳,她以女神之姿出道,又因着魔傀傀首的身份,去到哪里不是被捧着哄着、追求者无数? 然而现在第一次春水萌动,费了些功夫,居然被人拒绝了!! 岂有此理! 傀首心情非常恶劣,当然也不会好好答话,冷淡地道:“奚云清?哼,奚云清不是在天衢子强攻画城之时,便自爆而亡了吗?” 这脸变得可真快!奚云阶虽然与她接触不多,但是对她与天衢子之间的纠葛,却是略知一二的——当初奚云清还曾说,小恶魔就是她和自家师尊的骨肉。 他惹不起,只好躲了:“时辰已到,在下这便开始授课了。” 他来到讲坛,见桌上一杯灵饮,顿时神情十分微妙。 而顼婳回到村舍,见到自己精心准备的食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小恶魔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一地的碎菜。他叹了一口气,默默地捡起来。神魔之息往他颈窝里缩了缩:“变天了哦。” 小恶魔说:“看来师尊这美人计,也不是时时都灵的嘛。” 神魔之息却是很意外:“说来也是奇怪,那老匹夫不像是个坐怀不乱的人。以前傀首有现在的三个那么大,他看一眼她后背都流鼻血。这回出息了?” 顼婳把白菜也剁烂了,小恶魔摇头晃脑:“可怕,恼羞成怒了。” 神魔之息小声说:“这人呀,要是从小太少失败,心理素质就不好。” 顼婳把菜刀往砧板上一剁,刀刃下去一半:“能不能不要当本座死了?!” 小恶魔这才笑嘻嘻地说:“其实娘亲这是何必呢?您明知道,只要您直接跟他开口,揭穿水空锈那龟孙儿的阴谋,以爹爹的性情,立刻就会回到您身边来。这般纠结,倒是令人不懂。” 顼婳怒道:“本座万年修为、俯视三界,难道还降不住区区一个天衢子?!这般行径,胜之不武!” 小恶魔捶了捶自己的脑壳:“我的亲娘,您要是真心想逗着他玩,就不要这么生气好不好?!” 顼婳冷哼一声:“我倒要看看,这老匹夫究竟在搞什么鬼!” 说完,她怒气冲冲地出了村舍。小恶魔追到门口,神魔之息说:“唉,一个想玩却又玩不起的女人,真是可怕。” 小恶魔说:“错。是一个想玩又玩不起的、玩不起又偏要玩,任性、刁蛮、却又超级漂亮的女人,真是可怕。” 神魔之息深以为然:“你以后可千万不要娶这样的媳妇儿。” 小恶魔拍拍它“儿”字形的腿:“娶不起,娶不起。” 顼婳刚走出去没几步,就遇上一个人。这个人为了敛藏行迹,居然还设了一个法阵。正是这个法阵,让顼婳想不注意都难。她看过去,就见尹絮苹藏在一棵黄葛树之后,正探出头来悄悄查看。 顼婳走过去,她整个人都差点跳了起来。顼婳上下打量她,她几乎是好半天才鼓起勇气:“我就知道有古怪,果然是你。” 顼婳说:“事到如今,本座真是不得不佩服你的胆量。你居然敢就这么出现!” 尹絮苹自然还是心虚,但是这时候,拖延时间最为要紧。她壮着胆子,说:“你把玄舟引到这里来,是想干什么?勾引他,让他重回你身边?” 这点小小伎俩,简直是关公面前耍大刀。顼婳一眼就看破——阴阳院弟子都有专门联络师门的玉佩。她显然是早已经通知了师门,只是在这里和自己耍嘴皮子,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她看破却也不说,“玄舟”两个字,真是激出了她心中怒火,她走上前来:“尹絮苹,看来上次的教训并不够。” 尹絮苹一直后退,直到退无可退。两者修为的差距,如山海云泥。顼婳只略施威压,她立刻双腿一软,跪倒在她面前。 顼婳却也没把她怎么着,毕竟面前就是一只菜鸡,她这样的身份,还真是不好亲自出手收拾——有失格调。 她一直站等,尹絮苹终于意识到不对了:“你……你在等什么?” 顼婳转过头,朝她阴阴一笑:“等你搬来的救兵啊。你叫了谁?奚玄舟?水空锈?还是你那不成器的师父?!” 尹絮苹心中一沉,顼婳早就知道她叫了人!她说:“你……你真是狂妄,你就不怕宗主带人前来,围剿此地所有魔傀吗?” 她当然可以向天衢子求救,但是天衢子是怎么认定她是自己道侣的,她比谁都清楚。万一顼婳被逼急了,当面向他解释,自己可是毫无优势可言。 她自然是向水空锈求救了。如今水空锈偏宠她,所有人都看出来了。她虽然不知道其中缘故,但是也知道现在,恐怕就只有水空锈能够对付顼婳了。 然而顼婳听见她的话,却只是负手道:“水空锈?本座正等着他来!尹絮苹,上次你受到的教训不够,这一次,本座就再教导你一回!” 水空锈来得很快,刚刚到达交趾山下,就看见尹絮苹跪倒在地,而顼婳就站在她面前,面目冷肃。他沉声道:“欺负一个小辈,也配称作圣剑吗?” 水空锈脱出弱水已经有些日子,然而这竟然是二人第一次见面。今日天气稍微有些回暖,他身上衣衫单薄,然而面容保持在三十左右,也是正值盛年。 顼婳说:“欺负?不,这不叫欺负!”她突然抬脚,一把踩住了尹絮苹的手。尹絮苹闷哼一声,却无论如何无法抽回。顼婳脚下用力,慢慢碾压,说:“你看,这才叫欺负。” 尹絮苹咬着牙不出声,眼底却忍不住一片水空。水空锈顿时心头火起:“你放肆!” 顼婳说:“放肆?本座放肆之时,你并未见过!说吧,你为什么要欺骗天衢子。这个尹絮苹是你什么人?” 水空锈慢慢抽出身后宝剑,说:“你我相见,难道要在这里磨嘴皮子吗?” 顼婳松开尹絮苹的手,手中赦世莲灯出现,她轻笑:“说得好。本座也正想让你知道,”她一字一顿,慢慢道,“奚玄舟是我的,我的东西,谁碰谁死。” 水空锈冷哼一声,手中长剑破风而来! 顼婳手中莲灯光芒一闪,聚光成墙,挡住这一击。 她居然敢跟水空锈动手!要知道,如今三界,威望与辈份最高的,毫无疑问就是水空锈和向销戈。而向销戈是器修,自身若论修为,并不算强大。水空锈却是实打实的高手。 玄门第一人这位置,并不好坐。 可很显然,顼婳对这什么玄门第一人,毫无敬畏之心! 水空锈也是杂修,而且因为活得实在是久,经验比起天衢子来说,更加丰富。他显然也诧异顼婳这身阵修的修行——五百多年,她竟然已经强大如斯了。 但一时之间,也并不那么容易落败。然而顼婳跟他交手几个回合之后,突然周围土地松动,片刻之后,一柄巨剑从天而降! 水空锈一愣,尹絮苹正躲在树后观战,而那巨剑降临之后,她瞬间全身毛孔出血——这古剑森然剑气无孔不入。 水空锈心下一沉,果然顼婳持剑在手,别人或许不知,水空锈却非常清楚——她根本不是阵修,而是地地道道的剑修!这是要回归老本行了! 顼婳将真身的修为淬炼了一部分,给天衢子镇守弱水。另一方面也是为了减弱剑气,令自己可以使用。 如今她持剑在手,顿时整个人连气势都为之一变:“水空锈,受死!” 她一剑挟风雷之势滚滚而来,阳光似乎感觉到这样的威能,都变得滚烫起来!水空锈勉力接她一剑,顿时只觉剑气条条刺心! 顼婳也是意外,这老家伙修为当真不弱,对得起玄门第一人这称号。但她可不会手下留情,随即就是第二剑挥出!水空锈不敢以手中兵刃硬接,显然二者并不在一个档次。他勉强以掌力抵挡剑气,但不过三个回合,他嘴边已经溢出一缕血来。 尹絮苹吃惊道:“宗主!” 顼婳冷笑:“水空锈,今日此地,便是你的葬身之所!” 水空锈咬牙紧咬,苦苦支撑。万想不到,她作来作去,一方面是为了让人镇守弱水,另一方面,居然是为了将自己的真身当作兵器使用! 他说:“现在便定生死,你高兴得恐怕太早!” 顼婳手中再加一分力道,他终于被剑气入心,整个人也如尹絮苹一般,浑身毛孔皆泌出血珠来。 尹絮苹只觉恐慌,连水宗主都对付不了她。她步步后退,心下思量对策,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任何对策都难以取巧。正心中焦急,突然一人喝道:“住手!” 顼婳一回头,就见一人站在自己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呜—— 求评论,求爸爸们的小爪爪爱抚…… 85、无可眷恋 第八十五章:无可眷恋 天衢子! 见到这个人, 顼婳发觉自己心头竟然有一股别样的情绪,恼怒之余,更像是一口气堵在胸口。她不明白这算什么东西,在此之前,她从未感受过。 天衢子飞快行来,一手扶起尹絮苹,但几乎是一眼便看见了她手上的伤处——顼婳那一脚,可踩得不轻。再加上足下用力一碾,尹絮苹一只右手五根指头没一块好肉。 天衢子皱眉,心中对她的好感顿时跌破为零:“傀首今日为何挑衅?” 挑衅?!顼婳冷笑:“凭你如今这微末修为, 本座真是好奇,谁给你的勇气敢于喊出这一声住手?” 天衢子自怀中掏出一瓶伤药递给尹絮苹,他其实并不明白顼婳为何性情大变。今日的她, 狰狞有余, 跟前几次见过的佳人,简直毫无相似之处。他说:“意正则气直,原不需要倚仗修为造势。傀首今日出手,是否有何因由?” 他还是不相信, 前几日温婉善良的佳人, 会突然出手伤人。除非……他容色慢慢冷厉,“难道前几次,本院所见,不过是一副伪装出来的虚假面容吗?” 这话如同火上浇油,顼婳心中有气, 态度当然就好不了。尤其是这时候,他还握着尹絮苹受伤的手!画面莫名刺眼,她怒道:“虚假面容?!天衢子,本座今天就让你看看什么是虚假面容!!” 果然,她早就知道自己身份。天衢子心中一沉,她的接近,竟然真的是别有用心! 顼婳手中圣剑高举,威势骇人。水空锈沉声道:“不要硬拼,返回融天山。”如今对战定然不利,融天山有九条灵脉集结而成的护山大阵。哪怕是面对化神的高手,也不至手忙脚乱。 然而天衢子却并不退却,反而道:“自我苏醒之后,九渊仙宗虽然与画城交恶,但也从未主动相犯。傀首如今莫名欺压本院道侣,更直接与宗主交手,今日必须给出恰当理由。否则此事绝不能善罢甘休!” 顼婳怒极反笑:“你的道侣?你说你身边那个小贱人?!天衢子,她几时成了你的道侣?” 天衢子轻轻握住尹絮苹受伤的指尖,眼神坚定,语气绝决:“今日,此刻!” 老匹夫,混账!!顼婳一剑劈过来,她震怒之下一击,几乎用尽全力,目标自然是三人当中辈分最高的水空锈。哪怕怒火冲天,她还是没有选择小辈下手。 水空锈皱眉,此时天衢子激怒她,显然不智。他迅速以剑相抗,心下却知道不妙——自身本命法宝不可能与圣剑抗衡,两剑若是交击,必然重伤无疑。但是事态紧急,也是没有办法。 然而却没有两剑交击之声,片刻之后,水空锈睁开眼睛,发现身边多了一重法阵——九渊仙宗宗主的护身法阵三生万物。拥有九条灵脉加持,哪怕魔尊赢墀的灵皇妖封也远远不能比拟。 之前因为宗主被困弱水,此法阵也因为太过敏感而被束之高阁。天衢子可以动用,但是这本就是整个九渊仙宗宗主身份的象征,谁动就代表谁有异心。 故而这么多年以来,哪怕是跟魔族交战、跟画城敌对,一直以来,也无人使用过。 水空锈返回时日并不长,况且这些日子一直未出融天山,自然也未携带这法阵。 如今三生万物突然降下,却是直抵了顼婳这雷霆一击。顼婳不防他有此一招,当下全力击出,三生万物毕竟有九条灵脉加持,其威力不可想象。 法术的回风几乎在瞬间震伤了她。她狂呕了两口血,心头怒火在一瞬间到达顶点。她盯着天衢子,轻声说:“你根本不是天衢子。”她虽化神,但乃是依托画城。此时肉身受三生万物术法回弹,竟是受伤不轻。而此刻,她的血流注于圣剑之上,天空风云变幻。 她望定天衢子,其声高高近近,不似平素温润如珠,反而透出魔的诡异莫测:“你只是一个披着他身体的画皮罢了。” 天衢子心中莫名其妙,他不知道她与尹絮苹之间有何纷争,不知道水空锈为何突然与她交手。也不知道她如今怒从何来。 于是这句话,更显得没头没脑,令他无从理解。他想要厘清这其中关系,事实上,自从醒来之后,他跟画城也好,同顼婳也罢,根本就毫无仇怨。 可此时的顼婳,还能心平气和地同他交谈吗?! 她重新举起手中圣剑,古拙的剑身染血,顿时透出森森魔气。那是在污浊的弱水之中,沉积了两千年的魔息。水空锈都是眉头一皱:“不妙。” 如果现在站在身边的是天衢子本身,他又汲取了一部分圣剑之力,或许二人并肩,加上三生万物,还有机会与她一战。但是现在的天衢子,真是不提也罢。 而仅凭自己,就算有三生万物加持,又有几分胜算?! 他一犹豫,天衢子立刻就看出来了。他说:“借法阵掩护,返回融天山?” 水空锈很快采纳了他的意见,说:“且战且退。” 话音刚落,顼婳又是一剑劈来。这次她有了准备,而且整个人瞳孔灌血,显然是怒到极点。幸得这三生万物在此之前从未有人使用,她对此阵颇为陌生。 此时一剑劈至,整个法阵都为之颤抖。反噬当然也更加严重,但是她不管不顾,发间珠钗掉了,她一向是仪态整洁的,这时候却显出几分狼狈来。 然而更狼狈的却是水空锈,三人虽然有三生万物相护,然而面对的毕竟是已经化神的一把疯剑。她身为兵器,铸成之后就镇守弱水,几乎可算是在其中修身养性。以至于大家都忘了,一柄兵器有多暴戾。 水空锈借着法阵且战且退,但是面对顼婳疯狂地攻击,他只觉得全身连骨头都被剑气刺穿。尹絮苹更是不好,她的修为乃是三人之中最弱的,此刻那剑气根根如刺,似有实质般刺入了她的心肺。她连连吐血,口不能言。 天衢子几乎将所有护身之物都给了她,连阴阳院的掌院玉佩都放到了她袖中。她张张嘴,想说话,却被一口血呛住,弯腰一咳,血里全是肺腑内脏的碎片。 天衢子眼见她受伤渐重,却束手无策。蓦地,他突然以身化意,整个人与三生万物的法阵融为一体。 因为他曾被种下魂皿,三生万物也视他为主,此时他修为极弱,本不能操控法阵,然其神识之强大,竟然也让他合体成功。 水空锈喝了一声:“天衢子!” 然而为时已晚,整个法阵突然狂暴而起,猛力冲向顼婳。顼婳高喝一声:“来得好!”话落,踏空而起,双手持剑,一力斩下。三生万物化作灵气凝聚的巨人,以双手接住了她的剑刃。 周围地动山摇,大地裂开巨口,无数田园、村庄陷落其中。 两股力量抗衡不下,顼婳心中怒火滔天,如果此时,她放弃肉身,神识入圣剑,定能一剑斩碎面前这具画皮!可是她没有。 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这么做。 那一刻她突然想,如果他的化身真的在自己面前碎成千万片,估计自己心中并不会好受。而正在此时,水空锈突然持剑而出,一剑刺入她心口。 顼婳只觉心中一凉,天空暴雨顷盆而下。血混着雨水,自衣角滴落。 她只是看一眼与三生万物融为一体的天衢子,淡绿色的灵气中,依稀还可以看见熟悉的轮廓。他几乎是用尽全力,将尹絮苹护在身后。 肯定是胸口中剑了,不然为什么会心痛? 天衢子一双巨掌架住了她手中圣剑,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怔忡。天边大雨如瓢泼,而她的血混在雨水里,却还带着桂花般香甜的气息。 有闪电撕裂了雨幕重帘,在一瞬间照亮她的脸。她的脸小小的,不足成年人一个巴掌大。然五官是真的精致美艳,如今被雨水一浸,更是微微发白。有一种弱不经风的错觉。 天衢子移开目光,不再朝她看。初见的情形,曾无数次在脑海中闪现,但就如这惊雷闪电,震撼过、也照耀过,但无论如何,终将归于沉寂。 他应该护住的人,此生此世只有一个。 纵身死魂消,亦绝不退却。 顼婳收回圣剑,反手一斩,只听一声脆响,水空锈的宝剑断成两载。 水空锈几乎无法在空中站稳身形,心里倒是并不太吃惊。自己法宝,本就不可能与圣剑相提并论。损毁也在意料之中。顼婳默默降下,纤足踏地,泥水脏污了她的衣裙。 她发与衣尽皆湿透,半截剑身穿胸而过,形如鬼魅。她望向天衢子,喃喃问:“所以,如果没有那段记忆,你根本不会爱上我吗?” 天衢子愣住——什么? 顼婳提着圣剑,慢慢转身离去。风狂雨骤,而她身上带伤,踉跄而行。她的一生,未曾品尝过失败,然而半生骄傲,都流失在今日的滂沱大雨里。 她下不了手,就算他毫无记忆,就算他多次触怒,就算是两相交战的危急关头,她还是下不了手。 不应该这样。 她应该一剑把他连同那个什么三生万物的破法阵砍得稀巴烂,然后把水空锈剁成肉泥。再把那个什么尹絮苹大卸八块。 整个九渊仙宗,若是有谁胆敢复仇,便杀他们一个鸡犬不留。 反正天衢子本尊就在弱水河口,不管多少年,他总会找到万法|轮回镜,他将可以通过法镜与外界联系。她并没有什么东西失去。 可是事态跟想象的,太不一样。 她走了。水空锈却并没有追上去——别看她现在肉身受伤,其实她魂托画城,真身又是圣剑。换个肉身对她而言,毫无难度。这可是真正意义上的皮外伤。 倒是趁她走神,他回头招呼两个后辈:“速回融天山。” 天衢子此时与法阵合体,力量自然也是大增,他弯腰伸出手掌,尹絮苹立刻爬上去。三人一并返回融天山,只是在离开时,他又回了一下头。 那个人在无尽风雨之中孤独行走。 顼婳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周围都是被术法撕裂的天坑。她麻木地避开,底下呼救之声并不能令她回头。曾经她热爱这人间,也珍惜每一个生命。 她可以欣赏阳光的炙热,也可以拥抱月色的凄冷。她喜欢清晨剔透的朝露,也珍惜傍晚逶再逦的红霞。她眷恋人间烟火,于是也对所有生命温柔以待。 有时候她看起来甚至真的像一个神,对万千生灵皆温柔以待。 可其实,别人的爱与痛并不能动她之心。 她慢慢离开交趾山,耳边所闻,只有这漫漫风雨。本以为会返回画城,谁知道越往前行,眼前积雪越厚。 竟然又来到了十万大山。她举目四顾,松与柏都隐在雪里,周围只有一片茫茫的白。这里是不下雨的,只有雪。她的血滴落在雪地里,融出小小的洞。 顼婳走到万法|轮回塔下,法镜依旧缓缓转动。她伸手触摸,其上毫无回应。 她在镜前坐下,又过了半天,才发现衣裳都已结了一层薄冰。 她食指与中指夹住胸口的半截长剑,略一用力,将其拔出体外。伤口已经泡得发白,血水却并未停下。雪地红莲开。 顼婳慢慢为自己止血,摸了摸身上,发现今天以为天衢子会来授课,只顾着准备食材,身上并未备下什么药。 脑子里有些乱,一时之间也想不起什么医修的术法。 她突然就觉得自己很惨。她慢慢靠在万法|轮回镜上——我这是怎么了?剑庐中忍着熔浆淬炼、弱水中沉寂两千年,不过就是为了长留人间。 五百多年以来,人间美景每一刻都令人留连。我从未厌倦。 而现在,我得以长留人间,登天化神可算得偿所愿?我有无数的时间去游历、去玩耍,去拥抱我梦想中的一切。 我何必在一个根本就没有经历过旧事的画皮怪身上浪费光阴?!我何必因他一两句冷语而伤心?又为何要手下留情? 天衢子,为何美景会褪色?为何好酒会寡淡如水? 为什么一些人转头就忘记,而有一些却一不小心就千百回地想起? 我用数千年时间向往人间,却从未想过有一天,我会觉得其实这里也不过如此。 无可眷恋。 作者有话要说:  弱水里,奚掌院耳朵发热,他摸了摸——这……又是惹了什么祸事?! 86、小人行径 第八十六章:小人行径 十万大山风雪呼啸, 顼婳坐了很久,眉间都结了霜花。 身后有人赶来,是小恶魔。他摇摇头,方才交趾山下异变,大家都察觉不对,念、嗔、痴立刻四下寻找她。小恶魔去看了现场,看见纯血魔傀的血,就知道她吃了亏。 这小子脑子灵活,问过太史长令,知道她并未返回画城之后, 就直接到这里来找了。 果然她在。 小恶魔上前,把她扶起来。顼婳肉身伤重,这时候有些累了, 甚至还打了个盹。直到小恶魔走近, 她才睁开眼睛。小恶魔说:“不就是一场对战吃了亏吗?躲在这里伤心,可不是娘亲的作风。”他打小跟着聂红裳,最不缺的就是对付仇人的方法。这时候立刻就说:“他水空锈不是护着那个叫什么什么苹吗?我们就让那什么苹好看!” 顼婳当着小孩子,自然是不能颓废的, 立刻瞪了他一眼:“你想让她怎么好看?” 小恶魔说:“这个法子就多了, 废了她的修为,把她卖到窑子里去。怎么样?” 他毕竟是小,连什么是窑子也不太懂。但却知道这是对付女人很恶毒的方法了。 顼婳由他搀扶着站起来,说:“这样的法子,想想就好。本座身份何等贵重, 岂能干出这等有失颜面的事。” 小恶魔转了转眼珠,说:“哦。” 顼婳说:“走吧,返回画城。” 一大一小两个人牵着手,慢慢离开这风雪无间。顼婳却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终究一声叹息。 回到画城,太史长令已在等候。见顼婳伤重,他倒是赶紧找了医修过来。顼婳由着人为自己包扎伤口,奚云清抱着小虾枪,显然十分心疼“师尊”,但又不敢多话。 太史长令也是气恼:“水空锈这狗贼好大胆,竟然敢公然跟傀首作对!” 顼婳说:“有一件事,本座很是奇怪。尹絮苹被我抓住,第一时间赶来的居然是水空锈。这老狗不是个凭白无故便多管闲事的人。他跟尹絮苹定然有什么关系。” 太史长令说:“属下这就派人去查。” 顼婳给了他一记白眼:“何必浪费这个人手?你去问一问赢墀,魔族巴不得我们同九渊仙宗交恶,他自会打探得一清二楚。” 太史长令茅塞顿开:“是。” 融天山。天衢子等人共同返回,载霜归一眼看见他与三生万物合二为一,顿时连心都颤了。君迁子几乎是立刻带着医修弟子前来,水空锈不顾自身伤势,怒道:“先替他分离开来!” 天衢子毕竟是化身,修为尚浅,若是长时间与法阵合体,很有可能直接被法阵灵化,直融成一滩灵气了。 君迁子不敢大意,忙带着弟子上前助他。尹絮苹眼见众人手忙脚乱,也是心慌。如果不是因为她私自跟踪奚云阶,就不会遇到顼婳,也就不会有今日之战。 万万想不到,就连宗主水空锈,竟然也不是她的对手。 水空锈的脸色也是很不好看。这柄圣剑,真是难对付。居然能想出以自己真身为法宝的法子,也算是古今未闻了。她顽铁入世,经向销戈亲自淬炼,又镇守弱水两千年,这等实力本就不可小视。再加上入世之后,对各系见闻增加了不少,进展可谓神速。 要战胜真是难上加难。看来暂时还是要避免交锋。 他作这般想,然一旁的尹絮苹却是忧心忡忡。水空锈余光一扫,见她一副受惊过度却欲言又止的模样,不由问:“何事?” 尹絮苹向他深施一礼,想了想,终究还是说:“宗主,顼婳经此一战,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水空锈眉毛一扬:“嗯?!” 他本就是张狂肆意的一个人物,登顶玄门,执掌九渊仙宗牛耳,多少年说一不二?顼婳就算再如何猖狂,也是圣剑得道,如今被困画城,她敢如何? 然而画城,魔族很快就传回消息,却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儿。 赢墀坐在顼婳的星辰海正殿里,面前一盏清茶。上次九脉掌院围攻画城之时,顼婳给了他一粒假的“功德丹”,里面竟然是神女泣露。 他如今深受其苦,每天入夜,便情|潮如火。直到现在,仍然面带疲色。 顼婳只作不见,问:“消息打探得如何?” 赢墀靠在椅背上,他容颜亦是俊美,只因天生紫瞳,显得有些邪气。这时候略显疲倦地道:“尹絮苹确实是扫雪宗宗主尹聚缘亲生,这点毋庸置疑。” 顼婳问:“水空锈为何这般维护她?本座总觉得,他突然把尹絮苹配给天衢子的画皮,绝非无意之举。” “画皮?”赢墀轻笑一声,却答非所问:“你在他手上吃亏了?” 顼婳目光冷下来,他坐直身子,一脸正色道:“傀首修为已然化神,何必同一个化身计较?他没有从前记忆,不过是个受水空锈操纵的影子罢了。如今的他,若论真心,难道能及得上本尊对傀首之情深吗?” 顼婳说:“魔尊深情,本座早已尝过。神女泣女滋味如何?” 赢墀又靠回椅背上:“本尊当日喂傀首服下神女泣露,是因为本尊有意陪伴取悦傀首。而如今傀首原物奉还,却留本尊一人寂寞。二者岂能相提并论?” 顼婳饮了半盏茶,说:“不是还省去了淫蛇血吗?” 赢墀立刻不耍嘴皮子了,真要惹恼了她,再灌一盏淫蛇血那可真是大事不好。他赶紧说:“傀首以前不爱茶。” 确实,以前她只喜欢好酒。顼婳果然低下头,去看杯盏中琥珀般的茶汤:“以前总觉得烈酒入喉滋味甘美,现在静下心来,发现茶香其实也是余味悠长。” 赢墀说:“傀首可曾听过一句话,叫怜取眼前人呢?” 顼婳说:“怎么,魔尊准备好要入吾画城,作吾正君了吗?” 呃……赢墀摸摸鼻子,说:“魔族查到,尹聚缘的妻子有点意思。”假装话题转得毫不生硬。 顼婳举举杯盏:“干得好,接着说。” 赢墀说:“这个女人居然没有来历。她好像生来就在扫雪宗,没有父母,没有出生。直到现在,恐怕不下千余岁,却没有任何娘家人。” 顼婳不高兴了:“所以魔尊的人,一共就查到了这么多?” 赢墀也很冤枉:“傀首息怒,毕竟来说,扫雪宗并非魔尊的地界。而且这么多年了,没有线索也很正常。不过最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尹聚缘的夫人,姓水。叫水衔影。” 顼婳轻转着手中茶盏:“从年纪上看,这个女人跟水空锈有关系的可能性更大。其实想要证实一点不难。”赢墀看过来,她微微一笑,“只要把她弄过来,不就一清二楚了吗?” 这个女人,真是天生坏人的潜质。赢墀以茶代酒:“傀首英明。” 打吧,他是很乐意画城和九渊仙宗打起来的。至少要保证双方没有任何往来。魔傀这个体质,真是令人垂涎。偏偏前任傀首色无非多事,放出了圣剑。若非她如一块巨石挡在中间,这个种族恐怕早已被圈养殆尽。 顼婳是个说到做到的,既然这个尹絮苹的娘亲有意思,那就先抓来再说。 她立刻起身,赢墀当然有注意到她的伤势,说:“傀首有伤在身,还是本尊代劳吧。” 顼婳回眸一笑:“魔尊看起来也是疲倦得很,还是好生歇息吧。” 赢墀耸了耸肩,若是得她为魔后,无论煮酒烹茶、花前月下,还是并肩作战、斗嘴取乐,都将是何等悠然之事。可惜,温暖一块陨铁太难,而上一位“先烈”现在还被镇在弱水之中,生死不明。 扫雪宗。 这是一个小宗门,功法是属妙音。宗主尹聚缘向来人缘不错,是个十分随和的宗主。所以顼婳来的时候,也是规规矩矩地递了拜帖。 然而再如何随和的人,见了她的拜帖,也要大吃一惊。尹聚缘眉头紧皱,他的夫人水衔影这时候行将出来,见夫君眉目不展,不由问:“这是出了何事?” 尹聚缘再顾不得其他,赶紧道:“衔影,立刻前往九渊仙宗!从后门走。” 水衔影不明所以,尹聚缘也不多解释,推着她出了正厅,然而刚打开后门,就见一个女子倚墙而立。 她身穿一身黑红相间的长袍,手中折扇半开半合,此时慵懒道:“尹门主这般急匆匆的,是要去哪里呀?” 尹聚缘立刻挡在自家夫人面前:“傀首此来扫雪宗,不从正门而入,反而守在后门,是何道理?” 顼婳说:“本座行事,需要讲什么道理吗?” 这显然是挑事来了。尹聚缘说:“如果没有记错,扫雪宗似乎并没有什么得罪傀首的地方。” 顼婳说:“要论得罪本座的地方,那可多了去了。你的那位小公主干了什么事,尹门主不会毫不知情吧?” 尹聚缘顿时面色十分难看,他身边,水衔影问:“絮苹?她出了什么事?” 顼婳说:“也没什么,她与水空锈合伙哄骗了本座的夫婿,本座想请尹夫人出面,替本座评评这个理。” 水衔影顿时一脸茫然,转头看了自己夫君一眼。尹聚缘心知不好,说:“既然事关水宗主,傀首为何不直接找他质问?此事与扫雪宗,好像并无关系。傀首前来本门寻衅,好像半无道理。” 顼婳轻笑:“在尹门主眼里,本座像是这么讲道理的人吗?” 话落,她猛扑过来。 尹聚缘甚至来不及祭出法宝,水衔影已经被她抓在手里。尹聚缘失声道:“傀首手下留情!” 顼婳说:“人我先带走了,你通知水空锈,请他前来画城,同本座讲讲道理。不然的话……呵呵。” 说完,也不再久留,抓起水衔影,调头而去。转瞬无踪。 融天山,整个医宗都在忙乱之中。天衢子的化身与法阵结合太过紧密,几乎整个身体神识都融入了阵中,实在难以分割。 然而此事,更坏的消息传来。有门下弟子来报:“宗主,扫雪宗尹门主前来求救,称画城傀首顼婳突然前往扫雪宗,掳走了尹夫人。” “什么?!”水空锈怒而起身——她竟然敢!! 顼婳提着水衔影回到画城,她一路乘风踏雾,水衔影头重脚轻,简直想吐。 星辰海,魔尊赢墀并未离开。最近他与画城来往频繁,还是想趁着天衢子蹲进弱水,看能不能补个缺漏。而且抛却顼婳纯血魔傀的体质,他个人是真心喜欢同她在一起。 处久不厌,反而能得乐趣,以他如今身份地位来讲,实在难得。 顼婳把水衔影放下,与赢墀一起打量,半晌问:“她与水空锈相似吗?” 水衔影一看赢墀的装束,更是面色发白——魔尊的服饰,对于扫雪宗夫人来说,并不陌生。而玄门中人看见他,无疑就跟普通人见了厉鬼,怕是再所难免的。 她几乎是颤颤兢兢地问:“你们将我抓来这里,到底是为何?” 二人都没理她,赢墀仔细端详了一阵,继续喝茶,说:“与水空锈相不相似,本尊看不出来。但她的面貌,倒是像极了九渊仙宗一个老前辈。” 他卖了个关子,引得顼婳看向他。顼婳毕竟长年待在弱水,对水空锈之前的人,可就认识不多了。这一眼过来,眼波如水,魔尊十分受用,这才缓缓道:“谈烟。如果本尊没记错,她应该是水空锈的亲传师尊。” 我去!居然还是一个惊天大瓜!顼婳很有兴趣,水衔影却听得一头雾水:“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顼婳问:“你父母是谁,你不知道吗?” 水衔影更迷惑:“我是个孤儿,从小就被收养在扫雪宗。并不知父母是谁。” 顼婳邪邪一笑:“那本座就日行一善,顺手帮你认个亲,如何?” 画城,水空锈赶来之时,面色阴沉。 顼婳站在城头,手里正抓着水衔影,还十分温柔地嘱咐:“别乱动,小心掉下去。”语态随和,像在提醒一位好友。 赢墀站在她身后,顺手替她拿着傀儡扇。这折扇看似平平无奇,然而却是魔傀一族的傀首信物。然而其功效,历来却只有傀首知晓。 他低头研究了一番,自然是一无所获。而城下,水空锈却是道:“顼婳,你简直胆大包天!”身为一把圣剑,私出弱水,居然不知低调,反而如此狂妄! 城头,顼婳笑语如珠:“本座更大胆的时候,水宗主还未曾得见。比如……”她浅浅一笑,却只听一声轻响,一道剑气穿过了水衔影的胸口。 她闷哼一声,似乎不敢置信——顼婳哪怕是这时候,也是一脸盈盈笑意。她眼中毫无杀气,更无一丝怒意。就这样突然出手。 剑气贯体,水衔影顿时血流如注。水空锈突然意识到,这货是会乱来的。 她得成圣剑之时,乃是渡过劫的。天命所归,无论如何应该是神物。水空锈也一直觉得,她纵然脱出弱水,也总应心存良善。神物行事自有准则,一般心怀慈悲,不会无故迁怒于人。 然而这时候他才发现——并、不、是! 果然,城头上的顼婳略略离远一些——她刚换了衣服,显然不愿意水衔影的血沾到自己身上。她说:“这一剑,是水宗主所赐,现在奉还给衔影夫人。” 水空锈心中急怒,却只能问:“你待如何?” 顼婳说:“不如何。只是被水宗主利剑所伤,心中不快罢了。” 水空锈怒道:“你我之事,与她何干?” 顼婳说:“与她无关啊。可本座不高兴,又攻不上融天山。当然只能拿她出气了。”她说得理直气壮,水空锈竟然无言以对。 赢墀在她身后,这么多年,第一次看见水空锈目瞪口呆,忍不住微微弯腰,笑出声来。 作者有话要说:  水宗主一直以为顼婳会按套路出牌,毕竟也是很有身份的圣剑。 却不知道婳姐一向用麻将玩斗地主。>_ 87、死因可疑 第八十七章:死因可疑 画城之上, 水衔影血流如注。水空锈终于忍不住,问:“你到底想怎么样?” 顼婳说:“其实本座也不想怎么样。只是想请水宗主作客画城几天罢了。” 水空锈缓缓后退一步,谁都知道,如今整个画城,都与她灵识相结合。这山山水水、花草树木,都是她。若不是忌惮这个,魔族会安安分分地讨好魔傀,而不予以掠夺圈禁吗? 哪怕是他自己这样的修为,一旦踏进画城,从此也将有进无出。生死都交由她定夺了。 顼婳当然有注意到他的神情, 说:“水宗主犹豫了。看来这亲生女儿对水宗主而言,也不是很重要嘛。至少还没到可以令水宗主轻生死的地步呀。” 水空锈右手微握,城头上, 水衔影一脸惊诧——什么?谁的亲生女儿? 她吃力地抬头看向水空锈, 水空锈却没有回望她。水衔影时年已逾千岁。以她的修为,已到岁暮之年。可从来没有人提及过她的身世。 她只得回头,问顼婳:“你到底在说什么?” 顼婳指指城下的水空锈,整好以暇地道:“本座说得还不够清楚吗?” 魔尊赢墀这时候终于同她站到一处, 说:“水宗主这父亲, 当得不称职啊。” 水空锈直视顼婳:“你无端绑走扫雪宗尹门主的夫人,本宗主自然要过来查看事实。父亲一词,吾不明所以。你频生事端,无非是想要天衢子的化身罢了。顼婳,你真的以为你登天化神, 就是无敌了吗?天道不可逆,你终将为你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顼婳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本座的代价不是早已付出了吗?原来弱水天河两千年,在水宗主看来,不值一提啊。” 水空锈却不再理会她,竟然是一转身,离开了天魔圣域。走得干脆绝决,毫不留恋。 顼婳嘶了一声:“这老狗,真是冷静得有点机智啊。” 赢墀说:“当初九脉掌院争夺宗主之位,他若不是足够果断,怎么可能上位?” 顼婳点点头:“也是。当初他携本座进入弱水,稍不留意,便是魂飞魄散之局。此人敢赌,也赌得起。倒是比天衢子更适合任大宗之主。” 赢墀说:“傀首此言,本尊颇为吃惊。难道傀首对他的好感,竟然超越了奚掌院吗?” 顼婳一把提起水衔影,实在无奈,只得伸手替她止血:“好感?本座据实而言,从不因好感而有所偏向。唉,他这女儿真是一点用处没有。留着还占地方。” 赢墀微笑:“本尊愿意为傀首为忧。不如就将此女交给魔族处理,如何?” 顼婳想了想,说:“还是算了。如果天衢子的画皮怪执意要和尹絮苹结契,本座还差一份厚礼。” 话到末端,无形中生出几分杀意。赢墀为剑气所慑,不觉后退半步。 顼婳当然感觉到了,转头微笑,道:“不知魔尊有无闲暇,我等前往融天山,见见水写意如何?” 赢墀眉峰微蹙:“融天山九条灵脉,绝非徒有虚名。我等恐怕难以上山。” 顼婳显然更了解他的心思,立刻抛出了一个美味的诱饵:“本座记得,九渊仙宗宗规里面,师徒是不可以相恋的。如果水衔影真是水空锈和他师尊水写意所生,这可是九渊仙宗的一大丑|闻。” 赢墀眉毛一扬,顼婳循循善诱:“若事情被证实,再传扬开来,他这个宗主之位,恐怕难保吧?” 赢墀沉吟道:“不仅难保,还会被以门规处置。而现在的九渊仙宗……哈,不知谁会继任宗主之位。”他说,“本尊开始有点兴趣了。” 顼婳轻拂衣袖:“水写意并未镇守弱水,尸身一定还在九渊仙宗。我们只要前往查看一番,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这样的事,总不会全无痕迹。” 赢墀对于捣乱之举,尤其是这种会直接给九渊仙宗添一大堵的事,自然是十分乐意。他伸手:“傀首请。” 顼婳说:“记得上次中秋,魔尊就曾派鬼夜来扰乱视线,自己潜上融天山。想来,魔族当有应对九渊仙宗护山大阵的法子吧?” 说起前事,赢墀当然还记得自己当时是如何让鬼前来前去扰乱视线的。他可不愿顼婳在这个时候记仇,忙道:“魔族器修无数,历年来对融天山的法阵也多有研究。以本尊修为,要潜入并不太难。” 就像天衢子等人也经常突破九殛天网一样,修为到了他们这种程度,独身去到其他地方,总有办法。当然了,前提就是在对方并不十分警觉的情况之下。 而现在的融天山,显然是乱成一锅粥。 尹聚缘被抓走爱妻,尹絮苹担心母亲安危,水空锈前往画城。天衢子更是与三生万物合体,难以从中剥离。整个医宗都在为他发愁。 正是浑水摸鱼的好时机。 赢墀道:“只是这法器,只能隐匿本尊一人。傀首化神之躯,恐怕难以掩藏气息。” 顼婳早有准备,素手一挥,真身从天而降。她把圣剑握在手里,递给赢墀:“若魔尊只是携带一把武器入内呢?” 赢墀接近圣剑,见剑身古拙,锋芒不显,但是只要轻轻触摸,便能感觉到其中冷厉剑气。他不再多说,随手将其背在背上。 幸而顼婳将真身的修为淬炼出了一部分用以让天衢子镇守弱水。此时赢墀并未感觉到剑气入体之痛。 他背着顼婳,倒是一路不停,直接来到融天山下。 水空锈无论如何,没有想到他二人竟然敢在这时候暗入融天山。赢墀开启随身法器,很快融天山的灵气渗入他的身体,渐渐掩盖了他身上的魔息。 趁着无人注意,他轻车熟路,悄悄摸上融天山。顼婳将真身缩成正常宝剑大小,此时倒是安安份份地让他背着,只问了一句:“你知道水写意的尸体在哪里?” 赢墀对九渊仙宗还挺了解——毕竟是千年宿敌。他说:“九渊仙宗的前辈先贤,全部葬在蜃起楼台之后的九渊之潘里。水写意身为水空锈的亲传师尊,好歹也是整个九渊仙宗的大长老,她的尸身一定不会太难找。” 顼婳嗯了一声,不再多说了。 赢墀一路悄然前行,蜃起楼台可并不简单,这里曾经是九渊仙宗历代宗主的居处。后来水空锈被困后,便改成了九脉掌院的议事之所。水空锈也在十方世界住下,再没回去过。 一路器宗的陷阱、阵宗的法阵无数。但顼婳与赢墀同行,能够拦得住他们的东西是极少数。 赢墀背着圣剑,很快来到九渊之潘。只见九条水脉交缠奔流,淡绿色的灵气缠裹其间。不愧是玄门第一大宗。 他探头向水下而望,顼婳说:“尸身就在水底?” 赢墀说:“魔族探得的消息,确实是在这里无疑。我们下去看看。” 顼婳嗯了一声,倒是不觉凶险——这里比起弱水来说,毕竟是小巫见大巫。赢墀轻身入水,只觉灵气如针,刺入全身毛孔。他闷哼一声,说:“此地灵气过强,本尊恐怕不能支撑太久。一旦魔息泄露一丝一毫,水空锈等人立刻就会发现端倪。” 顼婳当然明白,二人也不多说,立刻分头寻找水写意的尸身。 水下激流凶险,但确有尸身无数。九渊仙宗乃玄门第一大宗,能够葬在这里的,都是辈份地位极其尊崇的大能。 是以遗容也保持得极好。顼婳真身在水中行走自如,只见两边全是密密麻麻的水晶洞。紫色的水晶洞里,端坐着无数死去的大能。 这里不像陵墓,倒更像佛窟。 每一具尸身前都有星星石刻成的墓碑,上面记录着人物生平。 顼婳挨个看过去,水写意是没发现,却发现了一个奇怪的人——向南。 嗯?!她脑海中似有什么一掠而过,却没有抓住。奇怪。向南是向家堡堡主向销戈的长子。为什么遗体却会被存放在这里?! 她走近细看,却只见面前水晶洞里并没有向南的尸身。只有一套衣冠,像人一样端坐其中。顼婳微微掀开一点,衣下是由巧匠妙手制作的石像。 向南,这个名字真是熟悉。 可石碑上却只记载了他平生所铸的兵器,并没有死因,也没有为何在此的原因。 顼婳想了一阵,仍是没有头绪,却听那边,赢墀说:“傀首,这边来!” 顼婳顺水而游,一柄巨剑在水中行走,居然十分快速。片刻之后便来到赢墀身边。赢墀指着面前水晶洞的石碑,说:“在这里了!” 石碑上,名字是谈烟。道号水写意。正是水空锈的师尊。 顼婳看了一眼水晶洞中,只见水写意衣袂如水,披帛飘散,很有几分仙人风范。 “还有几分姿色嘛!”顼婳也不客气,上前道:“看看她有没有生过孩子!” “呃!”赢墀显得十分为难:“傀首能识得妇人生育与否吗?” 顼婳瞪他:“我怎么知道,我只是一块铁!” 赢墀很是无奈:“本尊也不知道,这恐怕只有找个医修来辨别了。” 顼婳说:“背她出去再说。” 赢墀也觉得这是个好主意,但是他很快就意识到不太好:“相比背她,本尊还是更乐意负傀首真身而行。” 顼婳哪里管他:“快点,这时候让水空锈发现,我可不保证一定能护着魔尊逃出融天山。” 赢墀无奈,说不得,也只好上前背起水写意的尸体。然而只是微微翻动,他便是眸光一凝:“傀首!” 顼婳回头,一眼就看见水写意衣衫之下,整个手臂全是伤痕。她身为九渊仙宗大长老,怎么会满身带伤而死?! 这……死因可疑啊!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今天来晚了,爸爸们见谅。 88、惊天大瓜 第八十八章:惊天大瓜 惊天大瓜!! 傀首和魔尊都十分高兴, 这下子连偷尸背尸这样的活也不觉得猥琐失格了。魔尊把水写意的尸身背在背上,也不顾面子了,解了衣带捆好。 顼婳把她另一只手臂也翻了翻,说:“这些伤口竟然是死后留下的,这九渊仙宗大长老当得,死后还被人鞭尸啊。” 赢墀一把将她提起来,她真身毕竟是剑,这时候提在手里也方便。魔尊第一次感到兴趣时盎然:“快回去,本尊都等不及了!” 这还有什么说的?二人一拍即合,立刻跃出九渊之潘。做了坏事当然就应该悄悄溜走, 顼婳一路破阵,赢墀也小心翼翼地避开器宗留下的陷阱。 融天山的法阵是有阵灵的,若是被它发现, 一定会示警。但这二人如今八卦在手, 满心好奇,岂容出现这般低级的错误?! 很快,赢墀背着水写意的尸体,一手提着圣剑, 悄然离开了融天山。难得, 两个人都没有再蓄意捣乱。 回到画城,赢墀刚一进到星辰海,立刻把尸体放下来:“找个医修,快快。” 顼婳肉身已经在翻动水写意的尸体了,这时候也是急不可捺:“念,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 医修还未到,但是二人已经看到水写意满身的伤痕。 赢墀都觉得不可思议:“水空锈虽然独断专横,但是一直以正义之士自居,平时亦是满腔浩然正气。想不到竟然会做出这等事来。” 顼婳也觉得一头雾水:“按理是不太应该,他身为九渊仙宗掌院,最亲近的人,应该就是自己的亲传师父了。如果水衔影真是水写意所生,他虐杀水写意目的何在?” 两个人猜来猜去,很快,太史长令来了。 他身为画城大祭司,算是整个画城最高明的医修了。这时候他蹲身细查,顼婳当然还是最关心一件事:“快看看,她生前是否生育过?” 太史长令对眼前二人的穷极无聊显然无可奈何,他自得知色无非死因之后,对顼婳态度大为改观。而现在顼婳登天化神,画城如得神佑,无人招惹。 这也确实证明色无非当初的选择乃是目光长远之举。 他自然也再无二心,倒也确实尽到了大祭司的本份,一般情况之下并不违逆她。这时候虽然觉得尴尬,但他还是检查了一番水写意的尸身,半晌一抬头,迎上两双火辣辣的眼睛。 他叹了口气,首领如此,这画城跟魔族还有没有救了?只得说:“她生前确实生产过。” 顼婳很满意:“我就说吧,这趟潜入融天山,真是收获颇丰啊!” 赢墀也很满意,如果证明水衔影确实是水空锈和他嫡传师尊的私生女,足以令水空锈失去九渊仙宗的宗主之位。而如果水写意是被水空锈虐杀而死,那可就真的是太有意思了。 九渊仙宗向来门规严厉,他以宗主之尊,乱|伦弑师,九渊仙宗还有什么颜面号令玄门?! 他说:“可是怎么才能证明水写意的死跟水空锈有关呢?” 顼婳说:“水写意的尸身伤痕这般明显,不可能殓骨之时无一人发现。无论如何,水空锈一定知情。” 赢墀思索了一阵,说:“可是光是知情,显然是不够的。” 当然不够,可是水空锈也没那么蠢,会自己站出来承认什么对自己不利的事。顼婳皱眉,说:“看来他对他女儿的感情还没有到可以牺牲自己的地步。用水衔影威胁的成功率应该不高。” 这是当然的,玄门中人活太久了,亲情也淡漠得很。像他这样的更是如此。再加上水写意死得蹊跷,显然他就算是真的跟水写意在一起,也绝不是什么情深意重。 两位首领互相看看——怎么才能让事情朝自己最希望的方向发展呢? 太史长令没说话,这两个人都是一肚子坏水的,他根本不想开口。水空锈也是背,他一定不知道自己惹上了什么辣眼睛的麻烦。 画城这两位在思索,融天山的人也没闲着。君迁子费了九牛二虎之牛,好不容易才把天衢子的化身和三生万物的法阵给剥离开来。因为结合得实在太紧,他整个人上上下下已经没有一块完好的地方。 痛固然是痛,他微微咬牙,只是问了一句:“宗主还未返回?” 君迁子嗯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又踌蹰着没有开口。外面有人弟子来报,居然是向销戈前来。天衢子纵然伤重,仍是起身相迎。 向销戈看了一眼,见他还活着,这才松了一口气,问:“发生了什么事?向盲说水宗主跟画城傀首打起来了?”天衢子请他入座,又有弟子上了茶水待客。向销戈不耐烦道:“别来这些虚假客套,到底为何突然交战?” 天衢子这才解释:“画城傀首不知为何与絮苹发生争执,絮苹向宗门求救,宗主赶往,二人方才交手。” 向销戈看了一眼他身上药纱,说:“所以,你是为尹絮苹出头?” 天衢子垂首道:“絮苹乃晚辈道侣,纵然还未结契,护她却也是天经地义。” 向销戈叹了一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外面,水空锈匆匆返回。天衢子赶紧迎上去,问:“宗主,如何?” 水空锈脸色并不好看,正值此时尹聚缘和尹絮苹父女二人皆围上来,尹絮苹更是泪眼婆挲:“宗主,我娘她还好吗?她为什么这么做?就因为我跟奚掌院的事吗?” 水空锈看了一眼向销戈,并不理会她,转而向蜃起楼台行去。向销戈见他神情有异,自然也跟了进去。 蜃起楼台最深处,九条灵脉汇成九渊河流,绿色的灵气渗进河水里,真正是奇观异景。 水空锈站在岸边,他平时很少前来,然而一进之时,整个人都变得难言的阴郁。向销戈急步跟来,见到这九条灵脉交错奔流,也脚步微顿,片刻说:“发生了什么事?” 水空锈说:“她发现了衔影身世。” 向销戈心中一惊,忙问:“谁?!”水空锈没有说话,他很快也想起来——向销戈是去了一趟画城,还能有谁?他说:“顼婳?” 他们俩都极少使用这个名字称呼她,大多数时候,他们更喜欢叫她圣剑。但是直到现在,似乎向销戈已经开始接受了她有血有肉这个事实。 水空锈说:“如今赢墀恨不得九渊仙宗群龙无首。圣剑同他为伍,只怕当真会翻出当年旧事。” 向销戈皱眉,似乎也知道此事非同小可,神色十分凝重:“绝不能让他们找到任何端倪。此事若传出去,九渊仙宗只怕会沦为天下笑柄!而对你,更是极为不利。” 水空锈当然知道,他目光阴沉地盯着翻涌奔流的水域。向销戈说:“水写意尸身还在水底?” 水空锈嗯了一声,无论如何,这女人毕竟是他亲传师尊。他就算明知会留下把柄,却还是不能毁坏她的肉身。 不仅不能毁坏,还要假装悲痛地为她树碑立传,眼睁睁地看她端坐在九渊最尊贵的大长老墓室,享受门人弟子的香火供奉。 他冷笑:“真是讽刺。我为她守孝三年,却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 他说这话时,瞳孔漆黑,像要滴出毒液。向销戈慢慢把手搭在他肩上,老友无声地安慰,总算让他收起了目中狰狞。他说:“当务之急,恐怕须先毁去她的肉身。只是九渊仙宗存放先贤遗体的术法极为特殊,一般兵器,无法破除。” 向销戈说:“有我在此,不必担心。” 水空锈终于点点头,问:“你的身体,可以下水吗?” 向销戈已经把自己的法宝换成了一根拐杖。拐杖再精美,终究也还是显出老态。肉身的衰朽,真是再强大的工匠也难以逆转啊。 他说:“我得下去,我想再看一眼向南。” 水空锈再度沉默。 二人不再多说,一前一后跃入水中。灵气疯涌而来,厚重如有实质。 向销戈果然有些承受不住,水空锈忙一手护住了他。二人前游,水空锈有宗主玉佩相护,一路并未遇到丝毫阻拦。 很快,二人来到一处水晶洞。洞里端坐的只是一尊石像。向销戈慢慢走近,伸手在碑上轻轻描画。 向南。一滴泪溢出眼眶,但也只是融入九渊激流之中。向销戈声音沙哑:“有时候我在想,如果当初我不铸什么圣剑,不妄想什么器圣之名,我是不是会轻松很多。” 水空锈说:“你没有错,你应该知道。如果不铸圣剑,玄门只能用大德前辈靠性命修为镇守弱水,总有一天,将后继无人。” 向销戈轻声叹气,许久,说:“走吧。” 水空锈搀扶着他,一路来到另一个水晶洞前,但是两个人都愣住——这个水晶洞是空的!!而洞前石碑上,恩师水写意几个字更像一道天大的嘲讽。 水空锈上前几步,仔细查看周围痕迹,说:“圣剑来过了!” 向销戈也是吃了一惊——他也看见了,在九渊之底,随处可见的剑气。她竟然是以真身前来,盗走了水写意的尸体! 向销戈皱眉:“融天山的护山大阵,什么时候变得如此不堪一击?!” 水空锈亦是双眉紧锁:“是我大意。但她必可不能独身前来。我不在门中,天衢子只有化身在此还身受重伤,魔族对九渊仙宗了解已久,有什么法门潜上山来,并不奇怪。” 向销戈冷笑了一声,但也知道此时不是计较的时候,他说:“如今依你所见,又当如何?” 水空锈托着他,将他带离九渊,直到上了岸,才说:“我的事,就由我自己解决。” 向销戈一把甩开他的手,说:“你解决?你打算如何解决?!” 水空锈却不理他,径直出了蜃起楼台。向销戈追上去:“水空锈!” 他却没有回头,长衣萧萧,消失在漫漫云海之中。 苦竹林。木狂阳本是极少到这里来的,然而今天却以巡视之名来此。奚云阶只得陪同。一向粗犷豪迈的她,今天居然没有调戏师侄,奚云阶就觉得很不对劲。 木狂阳以找一本秘籍为名,进了藏书室,但找来找去,也没见她拿出来什么东西。 奚云阶好不容易送走了她,正遇上送天衢子的化身返回的载霜归。奚云阶忙上前:“师尊、大长老!” 载霜归点点头,由着他搭把手,把天衢子的化身扶进去。奚云阶说:“今天木师叔前来,说是找一本秘籍,但是翻来覆去,也没见她找到什么东西。神态极是不对。” 载霜归叹了口气,如今阴阳院也是多事之秋,他实在是没有精力去管刀宗的事了。他说:“算起来,付醇风恐怕也快出关了。木狂阳的事还是交给他去操心吧。” 奚云阶想想也是——整个融天山,除了水空锈和自家师尊,恐怕没人愿意管木狂阳的闲事。可现在自家师尊只有三成修为,恐怕也是管不起。 天衢子被扶到榻上,实在是疲累,很快就沉沉睡去。奚云阶守在他身边,自然也就将木狂阳忘了个干净。 木狂阳回到刀宗,一众刀宗弟子纷纷行礼。她点点头,脚步不停,直接向静室走去。付醇风闭关已经很有些时日,只是突破境界的话,这几天就该有结果了。 这些天,她已经由先前的急躁慢慢沉静下来。她反反复复地回想顼婳当初的话——她说,她可以为付醇风重塑肉身。 这是一颗定心丸,却也是一粒毒药。 但无论如何,总好过束手无策。她坐在静室前,一直等到后半夜,天空星辰闪亮,青草的香气混合在夜风里,令空气无比清新。 这样的夜晚,本是最应该好眠的。而木狂阳一向也是个睡眠很好的人。可是今夜,她失眠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心慌。 一直坐到天色将亮,启明星高悬,突然静修里传来一声异响。木狂阳一惊,不由上前几步:“师尊?!” 里面无人应答,但是却有血腥气丝丝缕缕,透过石门溢将出来。 木狂阳再不顾其他,强行破门而入。只见静室中央,付醇风手捂胸口,鲜血大口大口地喷薄而出。境界的突破,是会有天降彩瑞的。而他如今的成败,自然一目了然。 木狂阳上前扶住他,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十分平静。 付醇风接连吐了几大口血,终于抬起头来。他脸色苍白,嘴角却还噙着一丝苦笑:“这么晚还没睡?” 最熟悉的声音响在耳衅,亲切得令人想要落泪。木狂阳说:“我睡不着。”玄铁般晚毅的一个人,声音竟然带了几分哽咽。 付醇风慢慢握住她的手:“对不住。为师这一生,自认还算清正。唯有这一件错事,罪该万死。” 木狂阳安静地道:“师尊没有错,也不应该死。” 付醇风慢慢把她揽进怀里,轻声说:“其实这样也好,也免得触犯宗规,被人诟病。我倒是罢了,你堂堂刀宗掌院,名声还是要紧。” 他语带喘息,木狂阳靠在他胸口,感觉到他渐渐缓慢的心跳,她说:“名声狗屁不是。我不需要。” 付醇风笑得颇为无奈:“狂阳,大多时候,为师都希望你逆天顺意而行。但是若实在到了山穷水尽之时,也要学会认命。说来惭愧,我这一生未曾惧死,却惟独到了想要惜命的时刻,才发现天命已定。我……”他被血一呛,连连咳嗽数声,才接着道,“左右还是放心不下你。” 木狂阳说:“放心不下,就留下来陪我。” 她抓住他的手,慢慢握紧,直到指节发白、力气用尽。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嗷呜—— 《明月入君怀》发文已经八十天了哎。渣一更新了四十万字,日均五千字。为自己撒发发~~~ 89、叛出师门 第八十九章:叛出师门 融天山的夜晚, 灵气浮动,星子入盘。 木狂阳感觉到怀中付醇风的气息慢慢衰弱,没有时间再等,她必须尽快做出选择。然而到了这时候,她才发现,其实自己早有抉择。她扶起付醇风,将他背到背上。 付醇风只觉得呼吸困难,只以为他要带自己前往医宗,说:“求医已无用,不必再白费心思。” 木狂阳说:“无论如何, 总要试一试。”然而她走的路却不是前往医宗的,付醇风虽然已近弥留,但毕竟修为深厚, 这时候仍强撑着问:“你要去哪里?” 木狂阳不理他, 只是加快脚步,一路竟然来到阴阳院。连衡见她背着付醇风前来,也是很奇怪,迟疑着问:“木掌院, 深夜前来, 有何要事?” 木狂阳说:“求医,放我进去。” 连衡迅速通知了天衢子,天衢子亦是伤重。但这时候木狂阳前来,他总不能拒之门外,于是说:“让她进来吧。” 说着话强撑着坐起来, 奚云阶一直守着他,这时候忙为他披了外袍,说:“师尊伤势沉重,便不必起身了吧?” 天衢子摇摇头,仍然整饬衣饰,外出迎候。木狂阳背着付醇风,大步入内。天衢子只看一眼付醇风的脸色,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心中一惊,玄门中人,都知道突破境界失败意味着什么。 他上前想要扶住付醇风,木狂阳站定,却在他伸手之际突然出招。天衢子心中一惊,只来得及与她交手三招,立刻被她制住! 他本就受伤,此时更是虚弱:“狂阳何为?!” 付醇风也吃惊:“孽徒!你要干什么?!” 木狂阳飞快地封住了天衢子的灵力,声音粗哑却坚定:“不要试图反抗,我并不想伤你。” 天衢子心念几转,说:“你冲着魂皿而来!” 木狂阳点头:“聪明。天衢子,你我好歹相交一场,我知道魂皿现在就在苦竹林,把它交给我。” 付醇风也是直到这时候才明白她还想干什么。他急怒之下,又喷出一口血来:“木狂阳!你如果不想我死不冥目,就给我马上滚回刀宗去!” 木狂阳根本不理他,只盯着天衢子,又逼问了一句:“快说,魂皿现在何处?” 天衢子目光中透出几分悲哀来:“狂阳,宗规明令,魂皿只能由宗主使用。私盗重器,乃是大罪。依照宗规,将被废去修为,逐出师门!” 木狂阳一笑,说:“我身为刀宗掌院,哪能不知道九渊门规呢?但是天衢子,我要是怕,自然便不会来。你如今只是化身,无论如何不是我的对手。交出魂皿,宗主也不能怪罪于你。” 天衢子轻声说:“我只是担心你。” 木狂阳哈哈一笑:“谢了。不过不必担心,我木狂阳一人做事一人担,宁错不悔。” 付醇风气得浑身发抖,抬手就要拍碎自己的天灵盖。木狂阳发觉了,反手挡住他的手,内力一震,付醇风整个人顿时神智不清。 天衢子明白,她是执意如此了。他说:“生死本就自有定数,你这又是何苦?” 木狂阳望着他的眼睛,说:“如果当初你能看得开,本尊又何至困守弱水?天衢子,吾意已决,不必再劝。如果你还念着多年同门之谊,今日,请助我。” 她双膝一屈,跪在地上。 她先前言语,天衢子都当她是一时冲动。直到这一跪,他知道,这是经过深思熟虑之后的决定。木狂阳为人,一生桀骜,就低了这一次头。 因为她耽搁不起。她是可以制住天衢子,里面的奚云阶在她面前也不堪一击。她可以搜查整个苦竹林,可是她没有时间了。 一旦付醇风神识消散,便是魂皿在手,也是无力回天。 天衢子伸手扶起她:“狂阳,你啊!!”一声叹息,他终于回身,进到一方密室。片刻之后,终于取出一方砚台一样的东西。 玄铁所铸,雕纹繁复。内藏十格,对应三魂七魄,正是魂皿。 木狂阳大喜,忙伸手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一阵,终于问:“这个怎么用?!” 天衢子只得打开魂皿,取付醇风眉间血一滴。血入魂皿,付醇风整个人更加委顿,似乎被抽去了精气神。木狂阳仍然背着他,衣带所缚,也看不到他的面容,只得焦急道:“如何?” 天衢子伸手,几乎以全身修为压上去,只见血珠分散,却无论如何无法灌满十格! 他面色冷凝,木狂阳自然也看到了,问:“为何三魂七魄不能分列入魂格?!” 天衢子以全身修为压上去,然而十格始终只能进六格。他说:“狂阳,付大长老本就临近弥留,太晚了。他的眉心血根本就不能储下一粒完整的魂种!” 木狂阳说:“用尽全力,也不可能吗?” 天衢子又试了一遍,而血珠颤动,无力再进。他摇摇头,木狂阳接过魂皿,说:“明白了。多谢。” 她转身欲走,天衢子说:“狂阳,现在收手,还来得及。”一旦踏出九渊仙宗,便是无法挽回。私盗师门重器,她会成为叛徒,被整个师门追杀。 堂堂一脉掌院,玄门至高的地位与尊荣,从此毁于一旦。没有宗门敢收留,她只能沦为漂泊的散修。 木狂阳将魂皿揣进怀里,苦笑道:“已经来不及。”她向天衢子拱手,郑重行礼:“就此别过。替我向他们辞行。” 她所谓的“他们”,当然是其他同门无疑。天衢子眼看她步出苦竹林,背负着付醇风,向外行走。直到行至小道尽头时,她突然回首,道:“天衢子,你应该等弱水本尊苏醒之后,再决定是否与尹絮苹结为道侣。否则你必后悔莫及。” 天衢子愣住,待要再追问,她却已经离开苦竹林,径直向融天山下行去。 次日一早,九渊仙宗所有人都得到消息——刀宗掌院木狂阳私盗魂皿而逃! 水空锈震怒,玄门大哗。 九渊仙宗当天就开始追捕木狂阳。木狂阳当然心中有数,她拼命狂奔,只怕水空锈撕裂阴阳,在片刻之内将她追上。背上,付醇风神识有片刻清醒,他轻声喊:“狂阳……” 木狂阳没有停下,耳边的风声冲淡了他的声音,他像是疾风中渐渐微弱的烛火。付醇风被血呛住,好半天才挣扎着道:“如果你还认我这个师尊,你现在马上带着魂皿返回融天山,去向宗主认错。狂阳,为师一生,耻辱在你,骄傲也在你。求你,别让我最后一无所有。” 木狂阳双唇紧抿,付醇风痛到哀求:“别这样,求你别这样……” 在最鼎盛时期,被亲传弟子按进尘埃里,从此耻辱半生的刀修宗师,临到生命最后一刻,竟然哭出声来。但木狂阳无暇顾及许多,背上的付醇风渐渐体温散尽,整个身躯变得僵硬。 她始终没有停下来查看。 我不信这是我们最后的告别,你说过,刀修就是逆天顺意、踏破天地。现在,我便要这天地顺我之意,哪怕只有一丝希望,我也要押上所有、拼尽全力。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二更,大家可以晚上来看。 求收藏,求爪爪~~~~mua~~~ 90、一湾风月 第九十章:一湾风月 木狂阳就这么负着付醇风僵冷的尸体, 一路前往画城。但是水空锈的动作总是比她更快——他穿梭阴阳,却没有追击她,只是在天魔圣域的入口处等候。 木狂阳慢慢站定,水空锈面色阴沉:“偷盗师门重器,投靠魔族,一千多年前,你投入九渊仙宗时,这便是你的志向吗?” 当然不是。那时候不受重视的小女孩,一心想要出人投地,成为强者。想要无上修为, 想要玄门俯首,想要天下人的倾慕与尊崇。 后来这些她都得到了,而且比想象中更多。 直到现在, 毁于顷刻。 水空锈伸出手:“交出魂皿, 随我返回九渊听任发落。” 木狂阳一笑:“否则呢?” 水空锈目光渐渐冰冷:“规矩就是规矩,没有什么否则。” 木狂阳的本命法宝在上前围攻画城之时被顼婳斩断了,还来不及重铸。而巧的是,水空锈的本命法宝也被顼婳真身斩断了。木狂阳哈哈大笑:“这样的对战, 竟然出乎意料的公平。” 水空锈说:“你我之间, 谈不上对战。” 木狂阳一把抽出付醇风的宝刀,说:“哪怕天道亲临,我木狂阳也配与它对战!”话落,刀风尖啸,破空而来。水空锈乃是杂修, 他身为宗主,本命法宝损毁,其他法宝却是不少的。 这时候手里光芒一闪——道修的拂尘已在手中。他右手虚划,一道金色的符咒凌空而现。木狂阳轻喝一闪,刀风瞬间绞碎了符咒,然而临近他身体时,却被他腰间玉扣所挡。阵修的护身法阵! 绝尖杂修真是烦人透顶。 刀修胜在速战速决,偏偏杂修却是恶心到家。 而且现在,木狂阳面对的不是只有一千一百多年修为的天衢子,而是活了近四千年的九渊仙宗宗主,水空锈。虽然他的修为被弱水消耗了许多,但是杂修所学过于庞杂,单是凭借经验与技巧,他就有一战之力。 木狂阳与他过了数百招,慢慢觉得越来越吃力。水空锈当然并不会容忍她拖延时间,但是杂修的缺点,也在于难以速胜。 二人缠斗许久,突然,身后有个声音说:“看来宗主果然是宗主,木掌院虽勇,却还是无法与之抗衡。”天魔圣域中,缓缓走出一个人来,金冠黑袍,背上宝剑斜背,正是魔尊赢墀。 而他身后,顼婳一身红黑相间的长袍,手持折扇,莲步轻移款款而来:“不过是多活了几年罢了。”她对水空锈的修为倒是不屑一顾,“若是年岁相当,木掌院未必弱于他。” 赢墀笑道:“傀首所言甚是。不过如今,咱们要如何对付这老匹夫呢?” 顼婳微笑:“九渊仙宗医宗掌院君迁子,炼过一些很有趣的丹药。其中有一种,叫真言。据说服下此丹的人,都会口吐真言。” 赢墀紫眸闪亮:“竟然有如此玄妙的丹药?” 顼婳轻摇折扇:“不知水宗主是否感兴趣品尝一二呢?” 赢墀说:“现在水宗主不好说,人有选择的时候总是容易犹豫。恐怕我们得抓住他问上一问才行。” 二人不知不觉,移动脚步,已经成三面之势,围住了水空锈。水空锈紧盯着木狂阳:“你竟然联同魔族伏击我?” 木狂阳看了一眼顼婳,突然醒悟过来。顼婳早前提醒她,自己可以为付醇风重铸肉身,但是也说过,一旦神魂离体,便无法久存。她早已猜到,木猜阳会用什么方法解决这个问题。 甚至可以说,她亲手推动了这一切。 九渊仙宗只有一件法宝可以储魂,那便是魂皿。而木狂阳身为刀宗掌院,竟然叛出师门,水空锈一向自负,岂能容忍? 他会在哪里堵载木狂阳?! 木狂阳转身,看向顼婳:“你一定要在这时候对他动手吗?”现在九渊仙宗的情况,她比谁都明白。天衢子只剩一个化身,刀宗大长老身故,掌院叛逃。最有希望承继宗主之位的两个人已经不在。 如果水空锈再落入魔族之手,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顼婳说:“他要追杀你,怎么,你不愿意擒下他?” 木狂阳说:“我想要擒下他,但是不能。如今九渊仙宗,不能没有他坐镇。” 顼婳合上折扇,说:“反目便反目,何必这么复杂呢?” 木狂阳说:“顼美人,我以金兰之谊问你,如果我现在把我师尊的魂皿交给你,你是否能尽力为他重铸肉身?我知道你可以将不朽神木培植的肉身收为己用,只要他活,这无所谓。” 这话倒是合意。顼婳要费力为付醇风重铸肉身,总不会毫无条件。私交不影响立场嘛。她说:“可。” 木狂阳解下腰间的衣带,最后看了一眼付醇风已然灰败的尸身。她紧紧抿住双唇,飞快地将魂皿塞到他怀里。然后提起他,尽力一掷。 付醇风的尸身在九殛天网之中散发出一道亮光,然而因为没有生命,并未引起法阵攻击。水空锈飞身欲夺,被木狂阳反手一刀击退。 待付醇风尸身落地,木狂阳终于说:“我虽然叛出九渊,但却受师门栽培之恩。无论如何,今日不由任由你二人围杀宗主。顼美人,请赐教。” 赢墀说:“本尊好像被忽略了。” 顼婳说:“哪里哪里,既然木掌院向本座叫阵,水宗主就交给魔尊了。” 话音刚落,她素手向后一伸,抽了圣剑在手。这本就是用以镇守弱水的法宝,付醇风的本命宝刀如何能够与之对抗? 木狂阳猛冲过来,运足全身刀意,凌空向下而斩。顼婳持剑格挡。只听天地间一声巨响,风云如水柱交缠。大地震动,飞沙走石。 顼婳肉身被刀气所侵,喷出一口血来。然而可惜,如果她使用阵修之技,木狂阳还有一战之力。可是圣剑在手,不过三招,她手中宝剑终于铿然一声,居中而断。 而魔尊赢墀对战水空锈,却并没有那么容易——当年与天衢子的交战,又重演了。他额间青筋乱跳,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说:“傀首既然已经收拾了木掌院,何不出手相助本尊呢?” 顼婳想要抓住木狂阳,顺嘴说:“魔尊与水宗主对战,千年不见一回,本座如何能够煮鹤焚琴,中途骚扰呢?” 赢墀知道这个人一向就不是个坚实的盟友,当下叹道:“本尊与水宗主交战虽然难得一见,但是若是战个一年半载,恐怕就又臭又长了。本尊倒是忍得,就不知傀首是否等得?” 顼婳哈哈大笑,然而正在这时候,一直在她控制之中的木狂阳以身化剑,猛冲过去。如一道凛冽刀意,瞬间穿透了赢墀的胸膛! 这一下猝不及防,赢墀是先觉得胸口一凉,随后才反应过来。他慢慢低头,刀锋之快,这时候伤口都没有流血。 顼婳也吃了一惊,木狂阳这一下子,对她是不太管用,毕竟她这肉身,毁了也就毁了。真身来个碰硬碰,也未必就是她吃亏。可赢墀面色立刻就白了。 他捂住胸口,一言不发,立刻飞身返回天魔圣殿。顼婳也没拦他——如今魔尊很听话,真要死了,还是可惜的。 而就在变故突生的刹那,水空锈飞身而退,一路逃回了融天山。顼婳慢慢走到木狂阳身边,她是以神魂化刀,刀者意志纵然坚不可摧,但意尽魂绝,亦是无力挽回。 顼婳从付醇风尸身上拾得魂皿,但一个魂皿里,仅仅能种一粒魂种。而这里不是画城,她也无法留存神识。 她盯着木狂阳的尸身,身后突然有人递过来一物。顼婳转身,看见向销戈就站在她身后。她低下头,见他递过来的东西乃玄铁所铸,形似砚台,内有十格。正是向家堡的另一块魂皿! 顼婳顺手接过,很快取了木狂阳的一滴眉间血,滴血入皿。然而临死取血,精魂不足。鲜血入皿却只能进五格。向销戈看了一眼,轻声叹:“天命,天命。” 顼婳没有理他,只是将两块魂皿揣住墟鼎,双手扯起付醇风和木狂阳的尸身,一路踏风,返回画城。 奇怪,别人的生死,她明明很少放在心上。可这时候,她拿着两块魂皿,对着两具尸身,在不朽神木之下逗留。她是这里的神灵,自然拥有泽物再生之能。 可是这残缺的魂魄,如何重生? 她将两具尸体埋在树下,轻声问:“你们二人,谁死谁生?” 两块魂皿的眉心血同时倾下,只见付醇风神识似有所觉,慢慢依附于付狂阳的散碎的魂识之中。仿佛怕是挤伤弄疼了她,他温柔的包容,直到被她缓慢吞噬,最终融为一体。 是否还记得,小小的女童拜入门下,一脸茫然不安,左右环顾?是否还记得,第一次握刀,手还不稳,被另一只手覆在掌中? 这一生真是遗憾,步步踌蹰,开始时未能把握时机,结束时亦万般仓促。 一湾风月,尽皆辜负。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奉上! 好了奚掌院快醒了。 91、恬不知耻 第九十一章:恬不知耻 顼婳站在不朽神木之下, 头顶碧叶如烟纱,笼罩了半个画城。 奚云清和小恶魔久等她不回,这时候过来,小恶魔小声问:“这又是怎么了?” 奚云清抱着小虾枪,也悄声回:“听说又跑出去跟水空锈打架了。”小恶魔这才上前,拉着她的手说:“水空锈身为九渊宗主,也是四千来岁的老东西,没那么容易打死是正常的。娘亲也不用太在意。” 顼婳回过身,抬手抚摸他的头:“与水空锈无关,本座只是在数, 他们两个人这一生,浪费了多少时间。” 小恶魔一头雾水,顼婳摇摇头, 又看见小虾枪, 她把小虾枪抱过来,这孩子长大了不少。奚云清说:“师尊,您先回去吧。这里徒儿会帮您看好的,保证天天浇水。” 顼婳又看了一眼遮天蔽日的不朽神木, 点点头, 抱着小虾枪返回星辰海。 木狂阳和付醇风同时身死,对九渊仙宗而言,可谓沉重一击。 如今新秀弟子本就青黄不接,这样的大能同时殒命,即使是水空锈也是火冒三丈。但魔族也同样不乐观, 木狂阳临死之后的最后反击,赢墀一身接下,他可没有顼婳那么多肉身。 魔族也顾不上取笑九渊仙宗了,大族长厉空枭当即便派人向画城和向家堡各送了一份重礼。他目光极为长远——万一赢墀肉身损毁,魔族必须得为他重铸。向家堡和画城都有这样的能为。 当然了,也各有缺点。如果向家堡修复,则有可能日后生育艰难。而魔族当然还是希望赢家的血脉能够长远留存。而画城嘛,倒是不影响生育,而且还可以转换血脉为纯血魔傀。 但是一来,其实赢家的血脉已经被改变,二来,顼婳若是动动手脚,让赢墀也像奚云清那般,对她百依百顺,那可真是糟糕。 魔族和九渊仙宗都有事可忙,顼婳却突然闲下来。如今既没人陪她做恶,也没人和她喝酒了。 她只有自己独自研究,到底怎么把水空锈的丑事挖掘出来,让玄门少了这副伪善卑劣的面孔呢? 她抱着小虾枪,很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小恶魔见她想得认真,说:“水空锈跟自己师尊□□通奸,他的家族知不知道?” 顼婳茅塞顿开:“走,我们去水家一趟。” 她把小虾枪放到床上,小虾枪挣扎着坐起来,惊慌地喊了一声:“娘!!”顼婳大乐:“看见没,你弟弟会叫娘了!” 呃……小恶魔欲言又止。没过多久,就看见奚云清跑过来,而小虾枪挥动着小手小脚,一迭声地喊:“娘!” !! 唉,这傻儿子,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亲生的。 傀首很头疼,但一想到接下来的事,她还是高兴的。带着小恶魔就往水家赶。 水家是玄门一个修仙世家,出了不少大能。但是因为曾经的大能,绝大部分都前往镇守弱水了,现在实力并不强悍。而且顼婳查探了一番,很快就偷来了水家的族谱,然后她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水空锈身为九渊仙宗宗主,如今的水家人却并没有多少子弟在九渊仙宗。反而是在其他门派的居多。真是奇怪。” 小恶魔不以为意:“这有什么好奇怪的,可能是根骨资质跟不上。九渊仙宗择徒要求还是挺严的。” 顼婳却到底比他老辣一些,说:“不会影响这么大。毕竟宗主在任,他就算自己不提,宗门中的门人为了刻意讨好,还是会着重考虑一下水家子弟的。你看如今水空的几个嫡长子,没有一人拜入九渊仙宗。这太奇怪了。” 小恶魔仔细查看了水家的族谱,确实也发现了这个问题。他虽然小,思维却相当缜密:“只有一个原因可以解释这种现象——水家和水空锈关系并不好。而且这种不好,已经严重到,水家人不敢把自家子弟送到他门下。” 顼婳点头,这个理由还算是有几分靠谱。她说:“但是这就更说不通了,一般情况下,这种世家都是巴不得跟自己最有能为的子弟保持亲密关系的。你看几位掌院的家族?别提他们了,就说三十六位长老的家族,哪个不是鼎力相助,巴不得多送几个子弟到他们身边?” 小恶魔说:“水空锈的父母还在吗?按理来说,以水空锈现在的地位,无论如何他的父母也应该是如今的族长才对。” 顼婳一个爆粟子敲在他头上:“水空锈虽然容颜不老,但如今年纪已将近四千岁。玄门之中有几人能活到这般岁数?更何况是他父母?” 小恶魔不服,顶嘴道:“那起码如今继承族长之位的,也应该是他的嫡亲后辈,比如侄子、侄孙的后人吧?” 这倒是有道理,顼婳继续翻族谱,奇怪的事就更多了:“水空锈的父母在他成为九渊仙宗宗主之后,就相继去世了。兄弟姐妹本来也多,但没有一个人长寿。真奇怪。现在的族长也并非他这一支的嫡亲后人。” 小恶魔抓了抓脑壳:“他还真是大公无私啊。他不会是个妾生子,或者婢生子吧?” 顼婳翻来覆去地查看:“还真不是,他是正室所出,不过不是嫡长子。他有个兄长,咦,还是和他一起入的九渊仙宗,两个人都拜入了水写意门下。居然还是同一天行的拜师礼?按理来说,他哥哥年长,应该先行拜入才对。有意思。” 小恶魔摸了摸下巴:“我觉得我们应该去看看他父母的尸体。” 顼婳摸摸他的脑袋:“如果赢墀不小心死了,娘亲就把你推荐到魔族任魔尊。” 小恶魔露了一个邪恶的笑容:“好啊好啊,儿子先去认他为义父,反正他也没孩子,遗产不能便宜了别人。” 恬不知耻! 我喜欢!顼婳牵着他,母子二人开开心心地便来到水空锈的墓前。神魔之息蹲在小恶魔肩头,被这母子二人的无耻震惊得目瞪口呆。 水空锈毕竟是九渊仙宗现任宗主,他父母的墓虽然时日已经久远,但从外观上前,保存得还是非常完好的。陵墓占地广、风格奢华,而且一直有人打扫,十分整洁。 顼婳带着小恶魔潜进去,发现旁边紧靠着就是水空锈兄长的墓。而相比之下,他这位兄长的墓却破败得令人吃惊!这就像帝王大厦旁边放着一个小破房子一样,对比鲜明得可笑。 顼婳吃了一惊,按理,水空锈如果前来祭拜先人,一定会看到自己兄长的墓。水家人怎么敢就这么堂而皇之地让他亲哥哥的墓破落成这样? 不怕他追究啊? 小恶魔摸了摸下巴,也是若有所思。顼婳说:“水空锈跟他这位哥哥的关系,可不怎么好啊。”小恶魔也说了句:“是挺有意思的。我觉得吧,他跟他父母的关系更差。这是有意做给他父母看的。” 这倒是挺明显的。顼婳说:“很有可能。他生身父母的陵寝关系到他的颜面,甚至关系到整个九渊仙宗的颜面,就像水写意一样。无论他怎么想,表面也必须让他们风风光光。可是他这位哥哥显然就没这么好运了。” 小恶魔咧嘴一笑:“我对他们的死因更好奇。按理九渊仙宗医修众多,灵丹妙药更是不计其数。他身为宗主,周围亲人却都很短寿,令人想不明白。” 顼婳与他相视而笑,一瞬间明白何为臭味相投。 小恶魔跳到水空锈亲哥哥的墓前,左右一看,向顼婳一伸手:“娘亲把剑给我,刨开看看先。” 顼婳无奈,只好把自己的真身——圣剑递上去,然后感觉怪怪的:“小心着点你老母!” 小恶魔接过来,痛快道:“放心吧你嘞!” 圣剑刨坟就是快,任你什么铁水浇铸,一剑下去就跟豆腐没两样。小恶魔刨了两下,都是啧啧称赞:“说起来,我这外祖父还真是有些能为。我也要让他帮我铸一把法宝!” 顼婳冷哼一声,一脸自得,说:“那倒不全是他的功劳,跟你老娘我的资质也是息息相关的。” 小恶魔刨了一阵,突然咦了一声:“娘,这墓里没有棺材!” 顼婳探头一看,果然,墓里根本没有棺木,小恶魔几下就刨到了一副尸骨! 不敢相信。水空锈的亲哥哥,死后居然刨个坑就埋了,连棺木也没有一副!小恶魔也没想到这样,泥土中气味难闻。他用手在鼻子面前扇了扇,最后没办法,撕了衣角,把圣剑先擦干净。然后施清洁的法诀,把剑身打理得一点气味也无,这才背到背上,探头爬进去,把碎骨都翻出来。 “这骨头上……不会是牙印吧?”他看得心惊肉跳。顼婳凑过去,果然看见零星白骨。修仙之人,尸骨也不会坏得那么快。而且大多数时候玉化的可能性比较大。 水空锈的亲哥哥,修为当然不会太弱。所以哪怕过去了许多年月,骨骼却还算保存得比较好。相当一部分,都已经玉化。 顼婳一眼就看见骨上那种奇怪的痕迹,那真是齿痕,但不像是人类。她仔细看了半晌:“动物啃的,很大可能是狗。” 小恶魔都目瞪口呆——什么仇什么怨?! 两个人好奇心作祟,齐心协心扒开了水空锈父亲的墓,里面倒是墓室开阔,棺椁雄伟,绝得算得上风光大葬,也配得上他玄门第一人的身份。 但是棺椁打开之后,里面的景象亦是让人心惊。水空锈的父亲寿衣之下,也只剩白枯。而玉化的白骨上,也随处可见伤痕。顼婳仔细查看,这伤痕很像是九渊仙宗的七贤戒尺。 这是怎样的仇恨?! 两个人偷偷从墓室里爬出来,顼婳也不再去看水空锈母亲的墓了,四下走走,发现旁边还有一座陵墓也修得不错,一看墓碑,发现碑还是水空锈亲自立的。 小恶魔说:“咦,这是水空锈亲妹妹的墓。”再一看年纪,不过二十来岁就死了。这可真是太奇怪了。别说了水空锈的妹妹了,哪怕是再普通的一个修仙世家,也没有让自己的女儿这么早就死掉的道理。 小恶魔说:“这一家子太复杂了。” 顼婳兴味盎然:“就没有一个人知道真相吗?哎,你外祖父说不定知道,不过那老头倔得很,估计也问不出什么来。” 小恶魔拍掉身上的泥土,说:“这水空锈会不会是个变态啊?虐杀了自己的父母,把亲哥哥拖出去喂狗,和自己嫡传师尊生下女儿,又虐杀了她?我的三观都碎裂了。” 顼婳说:“确实,比魔族都重口。哎,我得把这个八卦让人带个信给赢墀。他肯定感兴趣。” 赢墀当然感兴趣,事实上,收到这个八卦之后,他真是应了一句话——垂死病中惊坐起。 作者有话要说:  掌院表示对傀首的朋友圈感到忧心。 今天有二更,有二更!大家可以晚上来看。 92、结契大典 第九十二章:结契大典 水空锈的事, 在魔族看来,确实是当下重中之重。 目前九渊仙宗可谓是屋漏偏逢连雨天。如果把他的画皮撕开,玄门第一人下面是一张□□弑师、杀父杀兄的面孔的话,那就太精彩了。整个九渊仙宗的威信都会被他一人败尽。 到时候玄门各自为政,一盘散沙。而九渊仙宗恐怕还要忙着杀他以清理门户。对于魔族来说,如此天赐良机,岂能放过? 魔族大族长厉空枭说:“你觉得这件事,有几分可信度?” 赢墀仍然伤重,他体内全是木狂阳的刀意,此时微微一动, 便觉疼痛穿心,只得又躺下,说:“按理来说, 可信度不高。水空锈毕竟是九渊仙宗宗主, 要什么原因才会干出这种丧心病狂的事来?但是本尊亲眼看过水写意的尸身,确实透着各种古怪。” 厉空枭说:“不管怎么样,反正想办法助顼婳一臂之力,这件事情必须传扬出去, 只要此事坐实, 玄门必乱。” 赢墀点点头,捂着胸口急踹,未再说话。厉空枭叹了一口气,说:“你也是,在那个女人身上上当不醒。”话虽这样说, 却还是拿了暂时麻痹痛感的法宝给他。 赢墀想笑又不敢,只扬了扬嘴角:“我是真喜欢她。”他年纪比天衢子还小,父母去世得早,跟厉空枭反而亲近些。 厉空枭说:“别想了,那女人太麻烦。看看天衢子,你是想步他后尘吗?说起此事,你如今年纪已经不小,早就应该成家立业。如果画城与我们态度缓和,是不是可以和顼婳商量,从魔傀之中挑选一位魔后?” 赢墀没有回答,他跟天衢子不一样,赢家到他这一代,其实实力已经大为减弱,他总不能说出为情薄虚名这样的话来,动摇军心。 过了一阵,他说:“看看怎么样能将这件事闹大,最好是一击必中,让水空锈再无翻身的机会。” 还是不肯提娶妻生子的事。厉空枭叹了一口气,美色害人啊!! 融天山上,所有的掌院、长老,包括水空锈,全都神情严肃。刀宗更是茫然无措。 水空锈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吩咐刀宗三位长老暂时处理掌院事务。如今的玄门,要找像木狂阳这种资质的刀修,基本是不可能了——第一刀修这样的称呼,岂是能够随手得来的! 天衢子就坐在一边,其实对于水空锈的行为,他并不赞成。甚至很多时候,他并不理解为什么水空锈对画城始终抱着莫大敌意。 就比如木狂阳这件事,其实完全可以解决。 她既然认为画城傀首可以救付醇风,那么为何不能暂时妥协,救下付醇风的性命再说? 可他却不能提,如今事已至此,当众质疑宗主,只会让情况更糟。他身边,尹絮苹似乎察觉到他有心事,向他身边靠了靠。 天衢子的化身下意识避开。尹絮苹一愣,天衢子轻声说:“对不住,这几日事情太多。” 尹絮苹摇摇头,示意没关系。然而心里还是忐忑——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什么? 水空锈正在命刀宗重新推荐掌院人选的时候,突然有弟子前来禀报:“宗主,水家族长派人前来拜山,说是有急事相告。” 水家自然是水空锈的本家,但是他们跟融天山其实已经许多年没有往来。这时候前来,真是处处都透着古怪。 水空锈当然明白,水家人不会无故上门。他说:“让他进来。” 话落,也不再多说,自去接见。而水家人只带来了一句话:“宗主父母的陵墓,被人翻动过。” 水空锈心中一沉。 待水家子弟离开之后,他也不再继续方才的话题,只是突然说了一句:“天衢子,约向销戈来十方世界,我有急事相商。” 天衢子只好应了一声,赶紧去请向销戈。 整座融天山的氛围,突然变得十分古怪。 向销戈匆匆而至,从天衢子那里得知水家人来过,他就明白事情不好。 十方世界,水空锈站在湖边,看湖水半明半暗,远处的风贴水而来,半暖半寒。向销戈问:“水家人来过,为什么?” 水空锈说:“有人去了我父母的陵墓,并且挖开过我父亲和我兄长的棺椁。” 向销戈也是一惊:“谁干的?” 水空锈说:“我兄长的坟墓,乃是铁水浇铸,我就是要隔绝阴阳,让他不得超生。可是有人轻轻松松地刨开了,刀口齐整,像切豆腐一样。” 向销戈一阵无力,几乎不用再问了:“顼婳去过了?她去那里干什么?” 水空锈似乎觉得很好笑:“这还用说吗?她发现我师父的尸身有异,于是想要寻找更多的证据。现在,她找到了。” 向销戈沉声说:“不……不能让这件事被翻上来。” 水空锈说:“现在要解决这件事,只能解决死死扒住不肯松手的人!” 向销戈略略后退一步,水空锈盯着他的眼睛,说:“我知道你对她很有些感情,你这个人,一向恋物如子。我也不为难你。但是如今的她,我们完全没有一战之力。唯一能制服她的办法,只有一个。你知道的。” 向销戈颤抖道:“你是说……” 水空锈说:“当初向南骨血祭剑,炼化过她一次,就能炼化第二次。我的想法,此人不得不除。而如果能重铸她,镇回弱水,天衢子本尊还能脱困而出。无论如何,并无坏处。” 向销戈沉吟不语,水空锈又说:“当然了,你也可以不答应。无你相助,我只能身败名裂。活到现在,名利我已经可以看透,只是如今的九渊仙宗,受不起这致命一击。而四分五裂的玄门,也一定会被魔族各个击破。” 他慢慢将手搭在向销戈肩上:“老友,你是否愿意,再助我一次?” 向销戈摇头,说:“不可能成功的。她如今已然化神,就算我们炼化圣剑,整个画城也还能为她所用,成为她另一个肉身。” 水空锈说:“如果她冲进融天山,融天山的法阵便能隔绝她的神识。我们在融天山将她炼化,她如何回得去画城?” 向销戈慢慢抬头看他,水空锈微笑:“而我敢保证,只要一件事情传到她耳朵里,她一定会上融天山。” 向销戈几乎已经不用他再多说了:“天衢子化身和尹絮苹的结契大典。” 水空锈点头:“正是。” 向销戈欲言又止,水空锈说:“天衢子的化身,与天衢子本尊并无区别。而他本就是向南的神识投入奚家,以他血肉,一定能融圣剑。” 向销戈心中纷繁杂乱一片,水空锈拍拍他的肩膀:“我这就去准备。” 苦竹林中,天衢子刚刚送向销戈回来不久,就见水空锈前来。他颇为意外,这个时候,水空锈难道不应该和向销戈一起,商量对策吗? 他上前施礼:“宗主。” 水空锈点点头,说:“你醒来也有些日子了,最近事情杂乱,一直以来,也没顾得上你们俩。如今木狂阳反叛,付醇风身死,融天山士气不振。我看过日子,后天不错,不如你与絮苹就选在这一日结契,也算是为师门冲冲喜,扫扫颓势。如何?” 他原以为,天衢子不会有什么意见。没想到天衢子说:“宗主,此事,我想等一等。” 水空锈意外:“等?等什么?” 天衢子说:“我对旧事皆无印象,如此仓促结契,心中不安。弱水天河,我的本尊神识早晚会找到万法神镜。届时他将能与外界传话交谈。我想同他商谈过后,再定不迟。” 水空锈眉头紧皱:“如今,连本宗主的话,你也可以违抗了吗?” 天衢子的化身到了此时此刻,终于真正生出了疑心。原以为,水空锈对他从小器重,载霜归更是一心培养,他的师门,总无人会欺骗他。 可是木狂阳临走之时的提醒,加之上次交战之后,顼婳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所以,如果没有那段记忆,你根本不会爱上我吗?” 还有今日,水空锈的急切。他目光微垂,说:“宗主命令,玄舟自然应该依从。但是结契是玄舟私事,我还是希望能够在完全了解事实之后,再行决定。” 水空锈冷笑:“你有什么需要了解的?” 他这个人,只要有人稍微违逆他,立刻就会显得无比强势。天衢子明白这一点,只好说:“需要了解之事众多。还请宗主见谅。” 他了解水空锈,水空锈自然也了解他。天衢子是无法被人逼迫的。他说:“既然如此,这两日你就待在苦竹林。九渊仙宗变故颇多,你不能再出事了。” 天衢子躬身应是。心里却多少还是有些疑惑——这是打算将我软禁在此? 而次日,融天山普告玄门——三日之后,阴阳院掌院天衢子即将与尹絮苹结为道侣! 彼时顼婳正抱着小虾枪纠正他的“有奶就是娘”,而奚云清手里也确实端着奶。 外面,念进来,说:“傀首,融天山传来消息,三日之后,奚掌院将与尹絮苹结为道侣。” 岂有此理!!顼婳啪地一声,将小虾枪扔在了地上! ……幸好小恶魔见势不妙,猛地躺下,小虾枪方才不偏不倚,砸在他背上。 奚云清忙抢上前,把小虾枪抱起来。他一双漆黑的眼珠转来转去,因为没有摔疼,也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水老狗,要玩是吧?!傀首震怒:“水空锈,你等着本座这就前来扭断你的脖子!”小恶魔稀奇:“那奚掌院呢?您不管了?” 傀首露出一个邪恶的笑意:“他?哼,看本座不把他腰杆扭断!!” ……我说,小孩在呢,别动不动就开车行不行啊!!众人绝倒。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求评论,求收藏,爱大家呦! 93、向南跪求 第九十三章:向南跪求 天衢子化身即将和尹絮苹结契的事, 魔族自然也很快得到消息。厉空枭沉吟道:“按道理,九渊仙宗正值多事之秋,而掌院结契一向是件大事,不应该如此仓促。而且这么短的时间,请柬都发不全吧?” 赢墀冷笑一声:“这你还看不出来吗?傀首挖出来的东西太多了,有人按捺不住了。” 厉空枭说:“可以顼婳如今的修为,九渊仙宗就算设下圈套诱她前去又如何?能够除掉她?”他问出这句话,目光却慢慢地又变得有些奇怪,“除非……” 他与赢墀对望一眼,赢墀缓缓说:“除非他真有办法除掉她。” “这可不妙啊。”厉空枭说:“不知道傀首是否有什么应对之策。” 赢墀冷笑一声:“天衢子如果真的跟尹絮苹结契, 哪怕只是个化身,她有没有对策,也是一定会去的。” 厉空枭听出这话中的□□味, 这时候只得道:“看来水宗主是极不愿意他父母兄长的死因暴露人前, 既然这样,我们得帮他一把。” 赢墀点点头,虽然身受重伤,但是脑子还算清楚:“奚掌院结契时间订得如此仓促, 恐怕来不及派发请柬, 不如我们就帮他一把吧。” 这是个好主意。顼婳再如何冲动,她前往融天山也不可能空着手。最近几天的发现,到底会带去多少,是个令人期待的问题。而无论她带去多少,九渊仙宗都一定不会希望当时有看客在场。 厉空枭立刻前去准备, 将玄门之中如今尚有威仪的几位首领一个不少,全替九渊仙宗邀约了一番。 顼婳倒是真的在考虑自己要带什么贺礼。这样盛大的日子,当然要准备一个大烟花,爆得越惊人越好。 而融天山自然更不可能闲着了,历来掌院的结契大典,都安排在蜃起楼台。这次自然也不例外。而要把蜃起楼台改造成一个炼庐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向销戈一边指点器宗掌院九盏灯,一边想着心事。无论如何,今日的事都是天衢子自己的选择。作为爱子的神识,他不知道为什么在被投入奚家的时候失去了记忆。但是他的性情却并没有多少改变。 向南重情,如今的天衢子更是。 炼化顼婳,当然能够救他出弱水。可是镇守弱水原本就是他自己的选择,若是用这样的方法救他出来,恐怕并不能令他快乐。 只是水空锈可怎么办?自己总不能真的看着他身败名裂。而且一旦此事暴出去,九渊仙宗必将颜面扫地,如何还能统领玄门?如果由着这些中小门派各自为政,必然被魔族吞噬无疑。 他叹了口气,这一生总是在做选择,各种各样的取舍,真是令人疲惫。 如果是天衢子本尊在此,他又会如何呢? 时间匆匆而过,转眼间,已到了结契大典前夕。 融天山下,几乎大半宗门的宗主、掌门都到了。水空锈心中吃惊,这件事情他当然不愿知道。可这些人一个个手持请柬,带着贺礼,毕恭毕敬。 是谁这么替九渊仙宗着想,竟然在区区两日内,就抢工抢点的将请柬发遍了整个玄门?! 哈,几乎不必细想——还能有谁?魔族那位可真是心系玄门,躺在床上还不忘“热情相助”。 客都来了,又到着礼物,无论如何,水空锈总不能把人赶回去。万般无奈,却也只有请到了座上。 而九渊仙宗到处都挂满了红绸,确实是一副张灯结彩的模样。本是为了迷惑顼婳,如今却将此事彻底坐实。水空锈心中无奈,却也想着其他事——顼婳此来,必然带着水写意的尸身。无论如何,要抢在她开口说话之前动手才好。 否则当着这些人,只怕言语对自己不利。对九渊仙宗更是雪上加霜。 一切就绪,不该来的也来了。就等顼婳了。 顼婳当然得来了,不仅得来,而且还得是盛装。 次日一早,九渊仙宗如临大敌,严阵以待。终于有前来赴宴的宾客看出些古怪来,有人小声说:“我怎么觉得,今日融天山并没有什么喜气啊?” 另有人紧接着道:“嘘……此事本就处处透着古怪。哪有掌院结契,提前三天才通知宾朋的道理。” 话音刚落,丙也紧接着小声说:“而且奚掌院与尹姑娘结契,就更奇怪了。难道大家没听说过他和谁才是纠缠不清吗?” 八卦总是比较提神,这话一出,立刻又有几个脑袋凑了过来。 大家正说得高兴,冷不丁一个声音道:“画城傀首前来,贺奚掌院结契之喜!” 座中顿时一片寂静,水空锈站起身来,见顼婳在几个弟子的簇拥下,缓缓步上蜃起楼台。长阶蜿蜒无尽,她没有着傀首的服饰,却穿了一袭轻薄的长裙,外拢披风。身上环佩丁当,行走之间,香风袭人。 当初她逗弄赢墀,在画城之下与他决战之时,便是这般打扮。 为何呢? 因为阵修作战,总是喜盛装。无数的小饰物都是他们的法阵屏障。 大量的器宗法宝,也总是女儿饰物更易携带。 所有人都不再说话了,今日恐怕是宴无好宴啊。 顼婳却是笑意盈盈,问:“水宗主,今日既然是奚掌院和尹姑娘结契大典,为何不见二位新人啊?” 她竟然就在长阶尽头站住,再不肯前行一步。水空锈冷然道:“新人自然还在准备,傀首既然来了,就请先行入座吧。” 顼婳看了一眼特别为自己准备的座位,跟其他来客可是相距甚远。她微微一笑:“不必。实话说,本座也并不想参加这大典,便站在这里,远远观望一眼即可。” 嗯?水空锈冷笑:“傀首还真是小心翼翼。” 顼婳说:“那是当然的。不过本座今日前来,观礼虽假,送礼却是真!” 这就要开始了?水空锈心下意外,原以为她是要等到结契之时才祭出法宝,没想到她倒是直接。顼婳当然知道什么叫时间紧急,水空锈不可能给她太多时间揭露真相! 毕竟这里可是坐满了玄门各派首领。 她迅速说:“诸位,本座今日送上贺仪,一是水宗主之师,水写意大长老的尸身!”众人大哗,啥?你连人家水宗主嫡传师尊的尸体都给刨走了? 水空锈哪容许她多说?立刻道:“顼婳,你身为圣剑,重责在身,却拒不镇守天河弱水。致使我九渊仙宗阴阳院掌院天衢子不得不亲身入塔,以镇天河!圣剑乃是天命所在,九渊仙宗岂能容许你私逃?!” 座上宾客都懵了,还有那明白的在小声解说:“完,这是要打起来?!” 顼婳却说:“水空锈,你奸杀自己嫡传师尊,还逼迫她与你生下一女!继任宗主之位后,把自己亲生哥哥拖出去喂狗,又杀死生身父母,这样的你,居然忝居玄门第一人,还敢在此大言不惭,说什么天命所在?!” 这可真是一个超大的烟花,落入人群里,炸出了惊天动地的火花。 众人都愣住了——什、什么?! 水空锈冷笑:“今日无论你如何狡辩,也休想离开融天山。”他话音一落,整座融天山九脉护山法阵全部逼过来。如同九道幻影,将顼婳罩在其中! 顼婳反手抽出背后古剑,正是自己的真身圣剑无疑。 而水空锈一竖手,载霜归立刻示意所有宾客退后,整座蜃起楼台,突然变成了一个巨大无比的炼炉!!顼婳四下打量了一阵,说:“你打算在这里炼化本座?” 水空锈说:“不然你以为呢?” 顼婳反而有点好奇了:“当初向家堡的剑庐炼化本座,尚且用了千年,你这临时搭建的简陋破炉,能够伤得本座分毫吗?” 水空锈说:“那你为何不试试?” 顼婳仍然面带微笑,却猛地一剑劈在蜃超楼台边缘,整个法阵立刻便是一阵摇晃。 她说:“在你面目被揭穿之后,本座当然会来这里试上一试。”她倒是真好奇,按理,水空锈不会凭白无故做出没有把握之事。他难道真的还有办法炼化她? 不对,好像是自己忘记了什么! 她目露狐疑之色,却还是一挥手,示意身后的魔傀侍卫:“把水写意的衣裳扒了。” 侍卫立刻动手,水空锈转头命令向销戈:“快!” 向销戈略一犹豫,诸人就是一阵惊呼,只见水写意尸身之上,密密麻麻全是伤痕。在座诸人并非浅薄修士,一个个也是见多识广的。此时一看伤痕,便知这些伤有新有旧,而且还有很多是死后造成的。 一时之间,议论之声大起! 向销戈无奈,终于猛地生火。整座蜃起楼台瞬间陷入火海,周围温度升高,水写意的尸身虽然玉化,却经不得这般高温,片刻之间,化为飞灰。 证据被毁,水空锈刚松了一口气,顼婳却微笑着,扯开了自己身边的魔傀侍卫的面罩。而那人却既不是侍卫,也不是魔傀——她竟然是尹聚缘的夫人水衔影! 诸人大惊,尹聚缘更是猛地站起身来:“夫人!!” 顼婳说:“水宗主,本座的话你既然不想听,那么就听听您和水写意大长老师徒背伦而出的亲生女儿想说什么吧!” 水空锈心中一惊,来时便已令弟子查看,却还是没想到这么一出。 向销戈一直旁观,如今却没法再看下去,转头道:“天衢子何在?” 而此时,天河弱水之中,天衢子步履艰难而行。摸索过了许多时日。 周围皆是黑暗,没有一丝光。弱水安静,静得人心里发慌。他想早日找到万法神镜的法阵阵心,倒不是耐不住寂寞,而是心中担忧。 那个家伙一向是惹是生非惯了的,如今自己不在,她不知会干出些什么事来。还有几个孩子,不知道有没有好好带。 至于宗门,他其实倒是没有多想。自己能做的已经全力去做,水宗主得以解脱,宗门气运如何,那便是天意了。他并不拖欠什么。 这里有足够的时间让他用来审视自己,可他没有一刻放松。长期摸索,结果都只是失望。但是他很快发现一个更有效率的方法——他身后的半筝,名为寒丝雨竹。此筝在水中,其声并不受阻。 而声音激起水纹,可探方圆数里甚至数十里。 万法神镜的法阵阵心,可就在水中。这个发现令他振奋,毕竟他并不愿像水空锈一样,拿五百年时间前来摸索。水纹层层叠叠荡漾开去,回传的水纹很快就送回消息。前方是空旷还是有障碍一目了然。 他很快便探得万法神镜法阵所在! 而此时,融天山。 向销戈正要命人去请天衢子,护山大阵连衡,本是奉水空锈之命与其他八座大座共同围困顼婳。这时候经过他身边,却冷不丁扔过来一封书信。 向销戈一愣,趁着水空锈并未注意,接过书信。背过身,立刻拆开。 那竟然是一封天衢子的亲笔信。而信的抬头,正是——父亲。 向销戈心中震动,天衢子落笔之态,仿佛就在他眼中。信中道:当初投庐祭剑,吾意不悔。转世留魂,吾虽明白父亲思念之痛,却不愿此痛长留。故前事未提,只作新生。父亲,镇守弱水乃孩儿之幸,唯独心忧者——吾妻顼婳性情顽劣。但请父亲看在外孙面上,万万包容体谅。向南跪求。 向销戈后退一步,慢慢扶着座椅,方才站稳。 一千多年以来,他从未提及过关于向南的只言片语。所有人都只当是哪里出错,他已失之前记忆。 可其实并没有。他明知道自己是向家堡长子,任何事只要他开口,向销戈定然有求必应。可却偏偏见面不识,只为了让他消去旧痛。 如今,他拿出这唯埋藏了千余年的父子情分,只为在紧急关头,求他关照自己的爱人。 顼婳手握圣剑,正准备往法阵脆弱之处再劈上两下子——这地方搭建仓促,她其实还是有把握出去。就不知道水空锈到底是打算用什么法子炼化她。老实说她还挺好奇的。 然而第三剑再劈的时候,突然蜃起楼台无故开启。顼婳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出来了! 面前站着向销戈,她露了个微笑:“父亲,何故如此急迫?切先关上门,本座倒是要看看水空锈这黔驴还有何诡计,容得他这般大胆。” 向销戈眼见这活色生香的姿容,心中伤痛。那孩子一片深情,眼前这人却从内到外都是铁石。她能识得几分呢? 罢了,管什么玄门天下。他既然都开了口,我还有什么可说? 你想要翻天覆地,便都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奚掌院真是用心良苦。 下一章他醒了。嗯嗯~不知道今天有没有二更。但愿有吧。 94、尘埃血垢 第九十四章:尘埃血垢 水空锈一眼发现向销戈反水, 顿时眉头紧皱。向销戈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突然大地一阵轻颤。 向销戈和水空锈同时愣住,顼婳也颇为意外——这是何处术法波动,为何连融天山都会有这么大的震感? 然而还没等她问出口,旁边载霜归已经为她解惑:“十万大山……难道是天衢子醒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都有了默契,一同赶往弱水河口! 越靠近十万大山,术法的波动便越强烈。顼婳不觉加快了脚步,片刻之后, 积雪在望。她飞快来到万法神镜下,向销戈、水空锈随后赶至。 顼婳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问询。是……你苏醒了吗? 但是紧接着, 天衢子的化身也赶到了。 天衢子身上还有些刺痛, 毕竟初次与万法神镜相连,意识还有些模糊。他过了许久才睁开眼睛,第一眼就看见万法神镜前,坐着一身雪白的顼婳。她的披风长长垂落于雪地, 黑发间全是浮雪, 脸蛋被冻得微微泛红。天衢子想伸出手,可惜这只是通过万法神镜摄得的一丝影像罢了。他什么也触碰不到。 他只好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精神一些:“傀首怎么坐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再度入耳,顼婳突然有一种想要流泪的错觉。她抽了抽鼻子,说什么也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出来啊,于是说:“傀首?你不知道本座的名字吗?” 好吧, 这竟然是两个人再次重逢的第一句话。天衢子却也不见怪,只是微笑着掩饰神识间的不适:“这又是被谁气着了?发这样大的火。” 不提还好,一提之下,顼婳简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你还好意思说!”她指着天衢子的化身,可就告上状了:“你看看他干了什么好事!” 天衢子心中一暖,他喜欢顼婳这样亲近的语气,于是柔声道:“不要生气,慢慢说!” 顼婳简直是越想越气,尹絮苹显然是心虚,并没有过来。天衢子的化身一头雾水。虽然本尊在弱水天河,与他就隔着一道法阵的距离。但是弱水天河的古阵何其复杂?本尊的神识是无法通过这法阵与他融合的。 他也感觉十分怪异。 水空锈和向销戈自然不可能说话,天衢子看了一圈,顼婳正在气头上,其他人缄默不言。他只有问自己的化身:“发生了何事?” 化身虽然是魂皿留下的魂种,但是二人本就是一体。如果不是弱水天河的法阵阻隔,二人可以完美融合。这时候他倒是上前,说:“我醒来之时,宗主和师尊告诉我,尹絮苹是你即将结契的道侣。” 话音一落,便是水空锈,脸上都不太好看。 顼婳更是火冒三丈:“你告诉她,尹絮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弱水河口中,天衢子本尊也是略微沉默了一下,然后温言道:“不可出口伤人。” 顼婳说:“本座说得不对吗?你这个化身还为了尹絮苹,和水空锈联手,想要杀我!!” 连水空锈都没开口辩驳,以顼婳的性情,必然又是一场恶战。她这个人,素来不会忍气吞声。 天衢子片刻无语,光听这事儿,就知道这回梁子结得不小。他目光一抬,自然注意到这次来人颇多,很显然玄门其他首领也在今日聚集于融天山上。 他柔声安抚:“我知道了。” 顼婳心里像是被羽毛搔挠了一下,莫名其妙地就降了些火气,但是对水空锈,她可没那么容易就此放过。她说:“你化身只有本尊三成实力,他愚蠢,本座以后再跟他算账。但是水空锈这老狗,此事绝不能就此罢休。这次,本座非要撕了他这玄门第一人的画皮不可!今日人齐,本座倒是要看看,他这张虚伪面孔之下,长着一张如何丑陋虚假的面孔!!” 谁知道她这话一出,弱水中的天衢子却似乎明白了什么。再看一眼水空锈阴沉的脸色,他说:“我不在这些日子,让你受委屈了。” 顼婳说:“一点委屈,本座并不在意!但是他今日竟然声称你的化身要与尹絮苹结契,骗我到融天山,想要炼化我!” “我明白了。”天衢子说话的时候,万法神镜轻轻转动,符咒翻飞,风车一样。顼婳伸手触摸其上符文——可其实,受委屈的明明是你呀。天衢子感觉到她指尖靠近,十分受用,轻声说:“事情一个一个地解决,别生气好吗?” 顼婳嗯了一下,万法神镜的转速突然加快了,天衢子说:“过来吧。” 他的化身一怔,随即慢慢走向万法|轮回塔。可弱水天河的法阵,岂是他能够擅闯的?他不过只得本尊三成修为,就这样进入塔中,就是自寻死路! 顼婳说:“天衢子?” 果然他的化身越走越近,还没进塔,毛孔中便渗出血珠来。白衣慢慢被涸染,像是开出大朵大朵的牡丹。顼婳急道:“天衢子!” 然而他并未回应,一旦进到法阵之中,化身与本尊立刻血脉相连,化身所承受的痛苦,亦原原本本地返回到本尊身上。然而化身却毫不停留,慢慢走向法阵深处的弱水。 连向销戈都忍不住喊了一声:“不可!!” 但是他毫不理会,只有三成修为的化身果然坚持不到最后。刚入塔不久,就被法阵挤压,最后如纸片一般,变成一滩血水。 众人目瞪口呆,顼婳一脸茫然。天衢子再开口,声音里忍痛带笑,字字温柔:“别生气了,好吗?” 化身的血四处流散,顼婳一拳捶地万法神镜上:“你在干什么!你是不是傻啊!” 天衢子显得有些虚弱,但还是说:“你要说的事,我大约知道一点原因。你先放他们离开,我慢慢说给你听,好不好?” 此时此地,若是任何人开口要她放走水空锈,都绝不可能。顼婳是铁了心非给这老狗一点颜色看看不可了。但是这时候,天衢子开口,她却只是想想,便允了。 虽然有点不情不愿,但她还是说:“暂时滚,等什么时候本座想起来,还是要让他好看的!” 天衢子轻笑一声,真是爱极了她这不由自主撒娇的语气,于是说:“诸位,弱水天河的法阵,虽然需要耗费大量灵气与修为,但是目前奚某足以应对。诸位可以放心。今日我与傀首有事商谈,还请诸位稍稍避让,给我们一点时间。多谢。” 他都这么说了,大家当然只有散了。这倒是远出水空锈意料之外——如果没有旁观者,那他可就没那么被动了。 等到诸人散尽,顼婳这才重新在万法神镜前坐下来,用袖子把镜面擦干净。天衢子清晰地看见她红通通的脸蛋,心中溢满温情,问:“孩子们可还好?” 呃……顼婳说:“还好……吧。”除了你那儿子有点傻以外。 天衢子这才略微放了心,然后说:“宗主的事,在九渊仙宗是个秘密。没有其他人知晓。” 顼婳一双眼睛里全是好奇:“那你怎么知道?” 天衢子说:“我在未入九渊之前,是向家堡的人。只是因为一点事,所以神识投入奚家。水家以前是个大族,在玄门还算有点地位。水宗主与其兄都是正室所出,且资质十分优秀。在二人年纪还小时,便有九渊仙宗的长老们前往水家,有意收徒。” 水空锈这样的人,抢手是正常的。顼婳听得认真,天衢子说:“但是水家一直拖延,因为当时整个九渊仙宗,修为最为高深的,是一名女修,姓谈,名烟。” 这个顼婳知道,她说:“嗯,我刨到了她的尸体!对了,她既然修为最高,为什么宗主却不是她?” 这是连蜃起楼台都翻过了?!奚掌院十分无奈:“因为此人修为虽然高深,却品性不端。她……性喜男色,座下弟子,几乎都是她的入幕之宾。而且她对弟子的宠爱程度,不是以资质修为而论。而是……以其容貌……咳,技巧什么的而论。这在当时九渊仙宗,十分令人不耻。但是为了宗门声誉,并没有传扬出去。” 顼婳目瞪口呆:“九渊仙宗这都能忍?!” 天衢子说:“主要还是因为她实力强悍。当时我未入宗门,也不曾亲眼得见,是听向老说过不少。” 顼婳眼珠一转,说:“你如果在那时候,会不会拜入谈烟门下?” 奚掌院对爱妻的八卦之魂显然十分无奈,只得继续道:“水家一直未应允其他长老,却是有意让自己长子拜入谈烟名下。毕竟谈烟的实力勿庸置疑。便是当时的宗主,也要逊色不少。可是,谈烟却拒绝了。” 顼婳了然:“因为他们的长子姿色不佳?” 你跟她还真是心有灵犀啊!奚掌院说:“嗯。这谈烟虽非宗主,却是多少人上赶着想要巴结讨好的对象。她眼光也极高,当时的水家长子,并不能入她之眼。可是彼时……宗主……相貌却是仙姿玉色、万里挑一。” 顼婳点点头,单看水空锈现在的容貌,也能想到他少年时的风采。奚掌院说:“于是水家将他献给谈烟,条件是谈烟收下水家长子,并且全力教导。当然,谈烟同意了。” 顼婳的三观再度碎裂了。天衢子说:“他心高气傲,平时就不得父母欢心。后来……更是受了很多苦。而谈烟也确实信守承诺,收下了他兄长,并倾心教导。他兄长修为进展神速。而且因为相貌不佳,然而极具清名。众人都说,谈烟座下,唯有他是以实力胜出。所以他在九渊仙宗,其实名声不错。” 顼婳了然,说:“水家一定会更加重视他。而轻贱水空锈。”这是当然的,水家是大族,总还是要点名望颜面的。 天衢子说:“有一次水家族长生辰,竟然没有水宗主的席位。他只有一个人在后花园饮酒。然后发现他的哥哥,竟然在强。暴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 这是多么辣眼睛的狗血八卦!顼婳惊呆。 天衢子说:“他向父母指证了,谁知道反被指责,而她妹妹为他辩白,第二天就不明不白地死了。水家碍着谈烟,也并不敢真的把他怎么样,只是将他再次送回了谈烟身边。 后来有一段时间,谈烟对他十分痴迷。甚至为自己取了个道号——水写意。水宗主跟着她学艺,待遇也与自己兄长一般无二。后来有一次同门试炼,他失手杀死了自己的亲哥哥。大家才突然发现,原来他的修为,已经远超其兄。” 这当然不会是什么失手,他杀其兄,恐怕筹划已久。顼婳还沉浸在故事里,天衢子说:“可是这时候,他还是脱不出水写意的掌控。而且他与水写意之间的污名,一直困扰着他。他不会有更好的出路。 直到他遇到向老,两个少年才情相当、实力相当,又都有想要站在最高峰的志向。二人一拍即合,铸就圣剑、镇守弱水。他终于在九渊仙宗脱颖而出,累世功德,让他直接被定为下一任宗主。” 往后的事,也不消再多说。水写意的死反正与他脱不了干系,他的生身父母,他也可以随意收拾。他要站在高处,因为只有站上去,才能洗净一身尘埃血垢。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成! 这样的渣一,难道不值得爸爸们疼爱吗?! 95、思之如狂 第九十五章:思之如狂 十万大山风雪呼啸, 天衢子将一段旧事娓娓道来。顼婳用指尖在万法神镜镜面上划着圈,说:“所以九渊仙宗限制师徒生情啊?” 她柔若无骨般依偎在镜前,天衢子连心都化了:“限制师徒生情,本意并不是为了克制人欲。而是因为在学艺最初,师父总是拥有各种强权。而弟子入门之时年纪不一,很可能并不懂事。在这种情况之下,极容易被师父胁迫。这一条宗规,于本质而言是好的。” 顼婳点点头,手还是不规矩,在镜面上画了朵荷花, 说:“你怎么知道得这么多?” 天衢子很想握住她的手,那手一定跟以前一样,光洁柔软。他说:“以前……我也发现过谈烟身上的伤痕。” 顼婳笑出声来:“所以你也查过水空锈?”很难想象, 原来最初天衢子也是个好奇宝宝。天衢子也有些想笑:“少年时期, 总是好奇一些。那时候我反应也跟你差不多。” 一心想着揭露这个伪善者的真实面容,谁知道最后被向销戈教训了一顿,这才终于安分下来。 两个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的话,天已经将要黑下来。顼婳半倚着万法神镜, 天衢子的声音是暖和的, 神镜却是冰冷的。天衢子轻声说:“这里冷,先回去吧。” 顼婳摇头,问:“你在弱水里冷不冷?” 她在里面渡过了两千年,里面是什么样,她再清楚不过。天衢子很诚实地说:“肉身还好, 神识会觉得寒冷。”顼婳点点头,突然嘟囔了一句:“我想让你出来陪我。” 明明是她自己把他弄进去的,这时候却无辜得像个孩子。 天衢子颇为无奈:“回去吧,你的衣衫湿了。” 以她的修为,就算是冰雪融化,也断不会沾湿衣角的。然而这时候跟他说话,她显然是顾不得其他。顼婳终于站起身来,说:“那我明天再来。” 天衢子心中暖意融融,却又有些酸软,说:“这人间一定还有许多你未曾探索的地方,多走走看看,时间过得很快的。”何必要在这里,守着一方冰冷神镜?那并不是我进入弱水的初衷。 顼婳却道:“我想让你陪我一起去探索,不是化身,是你这个人。唯一的,无二的灵魂。” 他进入弱水之后,她变得粘人。天衢子想要拥抱她,想要吻一吻她的面颊。可是他什么也做不了。其实,能够隔着万法神镜这般凝望、对话,已经是奇迹——水空锈可是花了五百多年,才找到万法神位阵心的位置。 可是真的找到这里的时候,就发现还不够了。顼婳喃喃地说:“我们浪费了太多的时间。” 那真是……太多太多的时间。 她难过了。天衢子心如刀割,声音却是温柔带笑的,说:“傀首以前在仙茶镇的时候,有没有去看过灵泉?” 顼婳说:“灵泉?在哪里?本座只知道灵泉山。” 天衢子说:“灵泉山主峰,有一眼泉眼。彼时出了个水妖,我的第一次师门试炼,就在那里。” 顼婳立刻变得兴致勃勃:“真的?!仙茶镇、灵泉山,是不是灵泉泡茶,特别好喝?” 天衢子微笑,说:“嗯。灵泉中有一处泉眼,常年覆雪。取那里的水烹茶,口感最佳。而且,当年第一次试炼,我在灵泉山埋下一物,留作纪念。时日久远,不知道还在不在。” 顼婳立刻说:“本座明天去帮你找找!” 天衢子含笑道:“好。” 天衢子苏醒的消息,几乎是立刻就传到了魔族。赢墀还在养伤,闻言十分狐疑:“当初水空锈尚且花了五百余年方才找到万法神镜,他才多少时日,便已经苏醒?” 厉空枭说:“天衢子此人,一贯作法便是敛藏锋芒。若真论实力,他并不会比水空锈差多少。” 赢墀哼了一声,一时动怒,体内刀意立刻四散游走。他心中更是烦闷,厉空枭眼看情况是不好,顿时也颇为焦急:“还是去找向销戈看看。” 赢墀怒道:“不必!本尊心中有数!” 你就倔吧!厉空枭都不想理他,这么大的人了,还一身孩子气。但也不能不理,他说:“天衢子醒了,傀首恐怕天天都待在十万大山和他谈心呢!” 赢墀气得就要坐将起来,然而实在是力有不逮,半天,终于说:“抬本尊前往向家堡!!” 南家堡,向销戈并没有前往弱水河口的打算,而是在研究弱水法阵。 向盲侍立一边,最近融天山频出事端,阴阳院的外门弟子也管得没有那么严了。他得以留在向家堡。不一会儿,外面有人道:“魔尊赢墀,求见向老。” 向盲意外,向销戈却是心知肚明的样子:“进来。” 赢墀是被抬进来的,向销戈虽然并不是医修,但是身为器圣,若论重铸肉身,医修可是比不上他。 厉空枭自是赔着笑脸,将他好一番恭维。向销戈无动于衷,却是提了个要求:“我可以取出他体内刀气,为他修复肉身。但是有条件。” 厉空枭赶紧道:“向老尽管提,魔族能力之内,无有不从。” 向销戈冷冷道:“我要赢墀立下神魔之契,从此以后,远离画城傀首,再不许有半点私下接触。” 厉空枭在心里哀叹一声,一时之间竟不敢答话,只得回头去看赢墀。 就连向盲也是稀奇——父亲这是怎么了?赢墀与傀首往来,他为何介怀? 噫……不能细想! 赢墀也是意外:“向老此话,本尊不明白。本尊与画城傀首是否往来,对向家堡有何影响吗?” 当然有影响了!然而向销戈却只是道:“魔尊不必多问。倘若你愿意,请立刻立下神魔之契。倘若不愿,便请离开吧。” 这老头性子一向倔强,他打定主意的事,还真是很难扭转。厉空枭以眼神示意赢墀应下。赢墀却是看也没有朝他看,直接道:“既然如此,打道回府。” 还真是不治了! 画城。顼婳好不容易返回了,却一夜没睡着。 小虾枪要跟奚云清睡,她乐得清净,理也不理就将二人给赶走了。然而翻来覆去,却总是神思难安。脑海里无数次掠过的,都是那个熟悉的声音,最后慢慢变成他的笑容。 直到天色将亮,她索性坐起来——还是想去十万大山。但是这会不会太不矜持了? 她梳妆一番,也不跟人打招呼,直接离了画城。 奚云清也起得早,这时候正领着小虾枪学走路。小恶魔在弟弟的伊伊喔喔中练功。三人都看见顼婳出门,奚云清说:“这一大早,又去哪里了?” 小恶魔说:“看这一脸含春,能去哪里?十万大山吧。” 旁边痴简直是十分无语,敲了敲藤条:“不许分心!” 小恶魔眨眨眼睛:“痴,看眼下这情况,你们三个是肯定晋级不了傀首正君的了。按奚掌院能为,侧君也够呛——毕竟他要是修出九个化身,你们三个都够呛。” 痴顿时满脸通红,小恶魔在那里火上浇油:“你说要是以后,我要是继承了傀首之位,你们三个是不是就成我的三君了?” 痴君脸如火烧,这小东西整天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他沉声道:“今天功课加倍!” 小恶魔哀嚎一声,奚云清笑得直不起腰:“你是不是傻,纯血魔傀才能继任傀首。你个杂交的串串,还想当傀首!” 小恶魔瞪了她一眼:“杂交怎么了?各取所长不懂啊?” 一脸正直的痴君不想理他俩了,再跟这两人待下去,三观都要不保了! 奚云清看见他满脸通红的模样,只觉得十分可爱,说:“如果傀首真的纳了奚掌院为正君,以奚掌院的为人,恐怕也是容不下侧君的。倒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允许三君另外婚娶。” 小恶魔说:“如果另外婚娶,我其实想娶念叔叔。嘿嘿嘿嘿。” 旁边路过的念君:“……”我谢谢你啊!! 灵泉山。 顼婳匆匆而来,见主峰上,果然有几口泉眼。其中一口被积雪覆盖,那积雪只有小小一片,然而却无论如何不肯融化。顼婳走近,看见山中道观的小道士们已经开始挑水浇菜。 她在泉眼里左右翻找了一阵,想想那时候刚刚入道的奚玄舟,他会在这里留下什么呢? 竟然莫名其妙地就有了一点寻宝的小兴奋!可是找了半天,还是不见整个泉眼里有什么异样的东西。傀首不耐烦了,反正也没人看见,她立刻以灵力探测。不管怎么样,天衢子应该不会留下什么凡物吧? 可是偏偏就没有任何灵力溢出,这个地方根本没有什么宝物嘛!天衢子该不会是骗我吧? 傀首在泉边踱来踱去,最后想了想,又跑到仙茶镇,买了几两当地的茶叶。道观里的挽尘道长早就看见她跑来跑去,但是光看一身灵气,也知道此人来头不小。一时之间也不敢招惹。 顼婳当然也发现了他,这时候拿出茶叶,向他举了举:“挽尘道长,过来喝茶啊!” 挽尘道长受宠若惊:“仙子认得贫道?” 顼婳当然认得他,当初她托胎于樊琼枝腹中,出生之后,挽尘道长一直颇为照顾他们母女。平时道观里浆洗缝补,他都交给了樊琼枝。但其实上,这些活计,小道士们自己都是会做的。 顼婳微笑,取了灵泉之水烹茶:“数年不见,挽尘道长难道忘了纪婳了吗?” “纪婳……”挽尘突然灵光一闪,然后回过神来,讶然道:“你是……纪姑娘!” 顼婳轻笑,故地重回,确实颇多感慨。她递茶过去,说:“当年我与母亲一直颇受道长照拂,无以为谢,就以此茶相敬吧。” 挽尘连忙双手接过竹盏,说:“不敢不敢。这原也是奉九渊仙宗仙长所托,小道岂敢居功?” 果然是他。顼婳眼中笑意盈盈,说:“不瞒道长,有个故友说,他第一次试炼的时候,曾在泉边留下一物当作纪念。可我寻来找去,并未见什么非凡之物。不知道长是否能帮我参详一二。” 挽尘闻言,沉吟半晌,问:“不知纪仙子这位故友,留存旧物有多少年月呢?” 顼婳说:“这个不好说,千余年了吧。” 挽尘道:“仙子请看那边。” 顼婳一眼看过去,只见一棵古树高耸入云。她站起身来,飞掠过去。树身粗壮,足足需要六七人环抱。树上开紫花,枝条层层垂落,如同紫色的瀑布。香气四溢,美不可言。 少年的他,居然在这里种了一棵树啊!! 顼婳整个人都被这无边紫气感染,想想当初,第一次参加师门试炼的他,在收伏妖物之后,是如何的意气风发?而泉边植树,他又是否回来过,看它一年一年,开出漫漫紫花? 阳光在流淌的花枝上跳跃,泉水奔流如乐,空气清新得令人迷醉。顼婳回过头,看见挽尘道长含笑饮茶,顿时觉得人间美妙到了极处。她说:“他曾经回来过吗?” 当初种树的少年,后来一步一步,成为了阴阳院掌院。他回来过吗? 挽尘道长微笑道:“经常回来。但是从来素装,贫道并不知其身份来历。但却有幸数度与他在此同饮。” 山风徐来,紫色的花瓣打着转儿飞扬飘撒。顼婳伸手,接了一片在手里,说:“我也想与他在此同饮。” 挽尘道长眉峰微皱,说:“他可是……”后面的话便不敢说了,可是殒落了? 不然面前人为何一副追思故人的模样? 顼婳回身一笑:“他目前安好,只是眼下,无法抽身前来罢了。” 挽尘道长这才放了心,说:“既是如此,纪仙子早晚有机会与他携手同来的。” 这句祝福十分顺耳,顼婳低下头,掌心正托着一片紫色的花瓣:“嗯,一定会有机会的。” 我不想再浪费这有生之年,任何一点时间。我想月月年年,与他长相厮守。我知道他为何让我来此,他想让我努力发掘这个人间的惊喜,快快乐乐的生活。 可没有他作陪的人间,并不能令我惊喜。 曾经我一直认为,这世间这么大,是有无数可能的。可现在,我终于明白,其实这个世界有些事,概率是极小的。比如遇到一个奚玄舟。 十万大山,天衢子看着伊人倩影由远而近。他轻声叹息:“我以为,你可以耐心找上三五天的。” 顼婳得意洋洋地伸出手,掌心正躺着一片紫色的花瓣。她说:“我没有耐心,从来就没有!” 那倒是。天衢子微笑,说:“你见到挽尘道长了?”不然以她的心性,定然以为自己会留下什么绝世宝贝。一定会掘地三尺去寻。 顼婳倚着万法神镜坐下来,许久才说:“玄舟,我想你了。” 天衢子一颗心都被融出了洞:“我知道。” 顼婳小声说:“我昨晚没睡着,可还是梦见你了。” 她的声音如丝般缠人,天衢子只好问:“梦见我什么?” 顼婳精神一振,说:“我梦见你压在我身上,亲我的手,解我的衣裳,摸我……” 弱水里,奚掌院伸手捂住鼻子:“别说了,别说了婳婳……别说了……”鼻血一点一滴融在弱水里。 傻瓜,这又怎么会,是你一人的思念呢? 作者有话要说:  嗷嗷嗷嗷,昨天的爸爸们好热情,留了好多评论和营养液。感谢感谢。 渣一还差两百多个作者收藏,就满三万作收了。爸爸们有空点进专栏收藏一个吧。 接下来基本都是撒狗粮了吧,齁甜齁甜哒渣一,爸爸们尝过吗?! 96、八卦之魂 第九十六章:八卦之魂 融天山, 顼婳暂时没来找麻烦,水空锈也没顾得上她——刀宗和阴阳院,如今缺了两位掌院。一时半会儿,去哪里寻得人才前来填补? 一直等到顼婳离开十万大山,他终于前往万法|轮回塔下,二人有一阵子,相对无言。 过了半晌,还是天衢子开口道:“最近宗门之中,想必琐事繁多。” 水空锈说:“你根本没有失去记忆,你一直就知道, 你就是向南。这些年来,你真是演得一手好戏。” 他出言质问,是很肯定的语气。这是当然的, 如果天衢子不是搬出向南这重身份, 向销戈不会突然反水。天衢子也并不否认,只是说:“我是谁,其实没有什么区别。我明白我在做什么,这就够了。” 水空锈说:“明白你在做什么?所以你毁掉化身?三成修为, 就这么眼也不眨地毁却, 你可真是大方!” 自天衢子入门之时起,他便有意栽培。虽然天衢子的亲传师尊是载霜归,但是他付出的并不比载霜归少。生气也是有理由的。 天衢子却带了一丝笑意,说:“我并不大方,也知道化身珍贵, 所以平素一直十分爱惜,极少示人。” 水空锈怒火三丈:“十分爱惜?” 天衢子悠悠道:“是的,十分爱惜。只不过……”他顿了顿,却还是说,“只不过在她面前,再爱惜、再珍贵的东西,也是微不足道的。” 水空锈气结!天衢子言语之中,笑意更加明显:“我心不在玄门,宗主一直以来就是知道的。” 水空锈当然知道,其实天衢子并不是一个优秀的继承人。如果真的两条路途摆在他面前,供他选择。他恐怕毫不犹豫就会奔画城而去。 他说:“如今,狂阳身死,九渊受创。你却身在弱水,还毁了化身。” 天衢子没说话,当时化身走进法阵时,他感受到他的痛苦,当然也接收了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记忆。他说:“婳婳与狂阳相交莫逆,以她的性情,绝不会看着狂阳战死。只是……如今我身在弱水,她与宗主又闹得这般不快,只怕不会轻易归还。” 水空锈心中微动,说:“你是说,她会为狂阳重铸肉身?” 天衢子说:“只要毁损得不太严重,她一定会。她向来是个嘴硬心软的人。” 嘴硬心软?!水空锈心中冷笑,你是有多不了解她!他说:“你最好不要受她欺骗,她这个人有多心狠,你恐怕并不知情!” 一提到她,天衢子话语里却莫名带了几分亲昵与柔情:“她有多心狠,我都不介意。” 水空锈被恶心得,却还是问:“有没有办法,可以探问狂阳的事?”知道天衢子带有向南的记忆之后,他在天衢子面前倒是不再摆长辈的架子——向南对他的事,知道得可谓是一清二楚。 如今玄门,知道他旧事的人,也就剩向氏这对父子了。 天衢子对顼婳毕竟还是十分了解,说:“探问自然是可以探问,只是她定会为难宗主。” 这是肯定的,水空锈为难她的时候,可也没手软啊!顼婳一向有仇必报,好不容易找着机会,能轻易放过?! 水空锈沉默半天,说:“你先问问她,如果条件在能力范围之内,可以考虑。” 天衢子知道这是他极度无奈之下的妥协了,不由也是心软,到底是一力扶持自己的师长,他说:“我会尽量疏通。” 大多数时候,他其实并不愿意因着个人立场而劝顼婳什么。 但是木狂阳的事,却是非开口不可了。 果然,等到顼婳再至的时候,他就开门见山了:“宗主昨日,过来找过我。” 顼婳摊了摊手:“所以呢?” 天衢子说:“他想问你,要如何才能放回狂阳。” 顼婳冷笑,毫不掩饰话语之中的讥讽:“狂阳?狂阳不是因为盗取魂皿被逐出九渊仙宗了吗?水空锈还亲自在天魔圣域之外截杀她来着!” 天衢子失笑,说:“不许狡辩。九渊仙宗从未宣布将木狂阳逐出师门。而且严格意义上来讲,她现在还是刀宗掌院。宗主在天魔圣域之外,只是意在擒拿,绝无截杀之意。” “哈!”顼婳显然十分不屑,“可是木狂阳却死了!还有付醇风也救不回来了!都是他的错!!” 天衢子轻叹一声,说:“我明白。你要留下狂阳吗?” 顼婳一愣,她其实是可以留下木狂阳的,如今在画城之中,她可以为所欲为。但是木狂阳的神识,比之奚云清要强大太多,要改动她的神识,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而且如今付醇风的部分灵识与她结合,修补了她的魂魄。她的神识必然全是裂痕,根本就经不起修改。 她转了转眼珠,问:“难道我就要这么白白放人吗?” 天衢子心中叹气——就知道。他温和地道:“我只是替宗主问一问你的意思。” 顼婳立刻就说:“我要水空锈向我磕头认错!!还有尹絮苹,给我逐出阴阳院!本座看着她就讨厌!” 天衢子无奈至极:“这……太有损宗门颜面了。”他想了想,又引诱顼婳说,“他如今,也是真心想要带回狂阳,如果以他的个人私事交换,他说不定会同意。” 嗯?顼婳眼里闪动着八卦的亮光。天衢子默默地为水空锈祈福——这委实不能怪我,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是吧…… 画城,顼婳站在不朽神木之下,正在浇水,外面有客至。 她回过身,就见水空锈虽然面色不快,但却未停留,径直向画城而来。水空锈号称玄门第一人,无论是修为还是容貌,倒是都衬得起这称号。 今日他着了一身羽白衣衫,未佩宗主玉佩,衣上也只有简单的九渊饰纹。顼婳停下浇水的手,说:“哟,水宗主大驾光临,真是稀客啊!” 水空锈黑发及腰,只得一支白玉发簪束发,容色冷峻,对她话里的嘲讽之意,也是听若未闻。 他其实挺能屈能伸的——想想当时在水写意座下,是如何逆转局势的吧。 顼婳命人摆了茶,与他就在不朽神木之下坐好。水空锈自然也在看这棵万年古树。他说:“此事当真能恢复木狂阳的肉身?” 顼婳说:“水宗主若是不信,便不会前来。何必再问?” 这倒是,水空锈虽然并未亲眼见过,但是他也明白天衢子绝不会信口开河。他说:“你想要知道什么?” 往事很尴尬,但是如今想要得回木狂阳,忍辱负重也未尝不可。 顼婳对他倒是生出了一丝敬佩之意:“真是想不到,你我之间,竟然还有对坐饮茶的一日。” 然而这样的机会,水空锈显然并不想要。他哼了一声,连话都不肯接。顼婳只好说:“水宗主何必如此,严格说来,其实你我之间,也并无什么深仇旧怨。” 水空锈说:“原来你诱我入弱水,不算旧怨?” 顼婳说:“可最开始将我镇入弱水的也是你啊!你想一想,我在弱水之中两千年,你才五百多年,而且我好歹也还算给你垫了一下脚,铺出了一条光明大道,不是吗?” 水空锈缓缓啜饮着清茶,茶其实不错,一饮而知是灵泉山的水、仙茶镇的茶。正是天衢子平生喜好。他说:“我将你镇入弱水的时候,可没想让你死在里面,神魂皆消。” 好吧,顼婳确实是打算等他死后再换一个合适的人选进去来着。 她摸了摸鼻子,笑嘻嘻的,水写意的八卦很是劲爆,一想到可以亲自采访一下这位当事人,她还满兴奋的:“好吧,那么旧事揭过。咱们说说正事。你当时拜入水写意门下时,有多大年纪?” 水空锈面沉如水,显然旧事重提,令他十分难堪。但顼婳此招,目的也就在此。他早有心理准备,冷冷地道:“十三。” “哇!这么小!”顼婳觉得这样的当口,魔尊赢墀不在真是十分可惜。而小恶魔吧……年纪太小,而这个八卦少儿不宜,还是算了。 她说:“你拜入门下之后,她就把你给……糟蹋了?” 这个词……水空锈都懒得理她——无聊。他声音如冰:“一直周旋到十六岁生辰。” 唉呀,一个人吃一个超级大瓜,真是开心无处宣泄啊!她说:“居然能周旋两年,那你还真是厉害。唉呀,本座在弱水中待太久了,应该早些出来,结识这位女中孤狼!” “……”水空锈是真的想走了,然而顼婳紧接着又问:“哎,她肯给你生下女儿,说明还是对你有情的嘛,你干嘛要杀她?” 水空锈微怔,许久,突然说:“我没有杀她。” 嗯?顼婳终于有些意外了,问:“那她怎么死的?” 水空锈目光下垂,许久才说:“她……心理不正常,更容易在鞭笞中获得快|意。平时与座下弟子,也多乐于此道。但当时……刚刚生产不久,与其他人玩得过了火。” 这女人!顼婳的下限都被刷新了:“那她身上的伤痕……都是自己取乐而得?” 水空锈不说话,却是默认了。顼婳还是怀疑:“那死后的呢?” 水空锈这才说:“她死之后,按照宗规,我要为她守孝三年。这些,不过是按她日常习惯罢了。”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微微下垂,睫毛黑如鸦羽,仿佛又忆及旧事。顼婳说:“所以,其实你喜欢她?”否则,一个正常人,对着一具尸体,仍满足她的日常喜好,很难吧? 水空锈却突然烦躁起来:“我恨她!她有什么下场,都是她咎由自取!”只是……也忘不了她。她的烙印就那么印刻在他的余生里。他并不似她的放浪形骸,更没有她的畸形怪癖。 他本应该抹去这个人留在自己身上心上的一切痕迹,正常地开始自己的人生。 他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是后来漫漫千年的光阴,他再也没有找到合适的道侣。 不,为什么要用“再”? 他端起茶盏,慢慢啜饮。原来,千余年的光阴,已经这样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完成!下一章傀首要想办法救掌院了。 从这些故事里,她慢慢明白时间的珍贵。 感谢 樱樱桃桃 酱的深水鱼雷,感觉各位爸爸们的霸王票、评论、营养液。渣一爱你们呦!!>3 97、缺不缺德 第九十七章:缺不缺德 顼婳觉得很奇怪, 这并不是一个令人喜闻乐见的故事。相反,如果是水空锈杀了水写意,她其实更能接受。她听从天衢子的意见,把水空锈叫来,一方面当然是八卦,另一方面,却是存心羞辱,意在报他乱点鸳鸯之仇。 可故事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的,她问:“那你为什么从来不说?让所有人都以为,水空意的死因跟你有关?如果她是跟座下别的弟子在一起才出的事, 那你应该很容易洗清嫌疑才对。” 水空锈看了她一眼,说:“都过去了,有什么可说的?” 顼婳摇摇头, 说:“其实你是不想坏她名声吧?”连向销戈和向南都认为水写意的死是他所为, 更不要说当时九渊仙宗的其他人了。可他偏偏就像是默认,再没开过口。连对自己最亲近的人,也没有解释过。 水空锈似乎颇觉好笑:“清名?她哪里还有什么清名。”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以缄默, 全了她最后的体面。 撕开了最后这层遮羞布, 水空锈反而轻松了许多。水写意是他丑陋不愿示人的伤疤,多年以来便是向销戈也不会存心去揭痂。于是他一直藏着捂着,最后真的揭开了,发现也不过如此。 难堪是难堪了一点,但更多的, 只是缅怀。时间真是玄妙,那么多恩怨情仇,最后就剩下了这零星的回忆,离开的人走得干干净净。 他低头饮茶,说:“你还想问什么,赶紧问。” 死猪不怕开水烫了。 顼婳意犹未尽,大呼:“可惜啊可惜!当初你为什么没有用魂皿留下她的魂种呢?如此奇才,本座竟然未能一见!” 水空锈终于忍不住瞪了她一眼——是该留下一粒魂种,让你俩互换心得。那样一来,估计天衢子今日下场才真是令人期待! 这么一想,他竟然也觉出好笑来,随后问:“一见又如何?在天衢子身上试一试?” 弱水中的天衢子莫名其妙地生出一股不祥的预感。 顼婳笑得贱兮兮的:“怎么可能?我家夫君,爱还来不及。打不得的。” 水空锈一身鸡皮疙瘩都要掉下来:“狂阳肉身什么时候可以恢复?” 顼婳这才正色道:“刀修肉身强悍,需要多些时间孕育,估计还有三五天吧。” 水空锈点点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便离开了。” 顼婳耸耸肩:“本座真是越来越心软了。罢了,你走吧。” 她居然真的这么放过了他,水空锈颇为意外,第一次意识到天衢子那句话并不是随口一说——他说她嘴硬心软。当初被镇入弱水的圣剑,可没有任何心软的地方。 水空锈问:“你真的喜欢天衢子吗?” 顼婳埋头烹茶:“不然你以为呢?如果不是他,你今天踏入画城,还能出得去吗?” 当然出不去,如今的画城,与她融为一体。任你通天修为,一旦踏入,也是生死皆听凭她意。 水空锈说:“喜欢到,让他替你镇守弱水?你可知弱水法阵,会一直消耗修士的修为,直到其神魂俱灭?”这也是他耿耿于怀之处,是以无论如何,不希望天衢子的化身再跟她扯上任何关系。 顼婳说:“我知道啊。可那个时候,我以为要弄他进去,还需再费一番功夫。如果他是个像水宗主你这般的利己者就好了,也许现在我会轻松得多。” 水空锈微怔,顼婳又靠近他,说:“有时候,你会不会也会想,如果水写意没有待你诸般好,只剩下恶心供你仇恨,会更完美一些?” 水空锈没有回答,当然会这样想啊。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想必今天的自己,又会不同。人走出一段仇恨,总是要简单得多。 他沉默,顼婳也没有追问。当年手握圣剑,拼着神魂俱灭也要为自己铺出一条光明道路的少年,多年之后再回首前事,才发现旧人已成灰,眼前空无一物。 顼婳轻声道:“幸好,水空锈,幸好我跟你不同。” 水空锈起身离开了画城,顼婳也站起身来,片刻不停留,直接赶往向家堡。 向家堡,向销戈难得没有在剑庐,他坐在书房,面前堆满各类图纸。顼婳闯进去的时候,他眼皮都没抬一下,显然对于她的无礼,早已麻木。 顼婳说:“父亲,女儿又来了!”毫无不请自来的自觉。 向销戈似乎对她的来意并不好奇,反而只是问了一句:“天衢子的孩子,今在何处?” 他只以为像顼婳这般懒散的人,定是将孩子送到融天山了,最有可能是交给了载霜归抚养。但无论如何,总是要问上一问的。 顼婳说:“孩子?在画城啊!早知道父亲大人您想看,就给您抱过来了!” 向销戈心下稍安,对她的态度也略微缓和了一点——总算还晓得自己的孩子自己带。还没有那么不可救药。他问:“孩子叫什么?” 呃……顼婳挥挥手:“有孩子就行了,不要在意这些细节。父亲大人,女儿此来,是有事相求的。” 向销戈皱眉:“说。” 顼婳凑过去,问:“如今我的法身已经成为画城,我们得想个办法,用圣剑还是什么,重新镇压弱水,把天衢子给放出来。” 向销戈心下稍安,总算这家伙还记得弱水中的天衢子。他说:“我想过。但是镇守弱水需要活物,你若不在,圣剑无灵,还算是活物吗?” 顼婳也有些苦恼,向销戈却突然道:“这些日子,为父一直在看弱水河口的法阵,倒是琢磨出了一个方法。但是有风险。” 顼婳眨了眨眼睛,向销戈说:“画城已经与你融为一体,如果把整座城池炼化,置入法阵之中,或许可行。”话落,似乎是担心顼婳反对,他补充道,“十万大山灵气充沛,画城山水皆可汲取灵气。一方面,可以用其循环不绝的灵气支持法阵,其次,不朽神木可以穿过法阵,成为联络外界的桥梁。” 他展开一副图纸,上面正是弱水河口和画城图样。他指着双方之间的法阵交融之处,说:“我们把阵心搬到法阵之外,一样可以保证灵气供给。而这里,不朽神木可以做为画城出入之门。所以魔傀甚至不必离开画城,整个画城照样可以居住。” 说完,他抬头看向顼婳,似乎在等她考虑。而顼婳说:“那就试试。”言语之间,极是干脆,并没有犹豫的模样。 向销戈说:“你就这么信任我?” 顼婳说:“那倒不是,坦白说,其实我一点也不相信父亲。我只不过是想让天衢子早点出来罢了。”向销戈眉毛微扬,顼婳笑着道,“从前,我以为最无聊的地方是弱水河口。现在才发现,原来最无聊的地方,是没有了他的人间。” 向销戈微微动容,顼婳又说:“今天我跟水空锈亲密无间地聊了会儿天。然后我就一直想,时间是什么?” ……你怕是对“亲密无间”有什么误会……向销戈问:“那你想明白了吗?时间是什么?” 顼婳说:“时间是谎言。它蒙住你的眼,让你觉得爱还有很多很多,而路还有很长很远。” 向销戈伸出手,轻轻地抚摸她的头,片刻之后,说:“炼化肉身,痛苦再所难免。这一切你都经历过,为父不必赘言。但这一次,你大可相信,我绝无害你之心。而且,我也必会尽我全力,护你周全。” 顼婳倒是不担心:“一切苦痛,本座都受得住。父亲不必担心。” 向销戈莫名便生出几分满意,说:“回去准备吧。虽然不能保证万无一失,但是七成把握还是有的。” 顼婳跳将起来,正要走,向销戈突然说:“你弟弟在外面,上次还问起你。既然来了,跟他打个招呼再走。” 顼婳说:“噫,你不是生怕我靠近他一丈之内吗?” 向销戈冷哼了一声,她却还是快步行过去,竟然真是找向盲去了。向盲也很意外,顼婳也没跟他多聊,只是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来到书房,说:“爹,傀首来过了?什么时候来的?没有听见弟子通禀啊!” 向销戈看看自己这个天真纯洁的儿子,不由叹了口气,说:“她原本也算不得外人,出入本就不需要通禀。向盲,为父要重炼一方圣器,这次就由你过来帮手吧。” 向盲惊呆,从前向销戈淬炼法宝,从来不让他沾染。他说:“父亲,您不是让我不要修习器修一道吗?” 向销戈说:“器修一道,过于借助外物。虽然进展神速,然而也极易遇到瓶颈。为父曾以为,无论如何冶炼,无论耗费多少心血,器始终是器,天生死物,无情无义。然,如今方知,是为父偏颇。不必多问,过来吧。” 画城,顼婳把太史长令等人全部召集起来,将要炼化画城的事说了。 太史长令显然小心肝跳得十分剧烈,他说:“只能炼化画城吗?万一失败,你会如何?魔傀又会如何?” 顼婳说:“画城本来就是我真身,如果炼化失败,我以会圣剑相抗,承担所有后果。至于里面的魔傀嘛,到时候就交给你了。你不是早就想统领画城嘛?恭喜你,得偿所愿。” 太史长令瞪了她一眼,以前当然是想统领画城,但那还不是因为对你不放心?! 念君问:“傀首执意如此,可是为了救出弱水中的奚掌院吗?” 顼婳说:“这是最大的原因,还有小部分原因是,弱水的事,早晚需要完美解决。天衢子虽然可以支撑一些时日,但人的修为,无论如何还是抵不过法阵消耗。而画城不一样。画城的山山水水、风云雾岚,皆可吞吐灵气。而且我们还有一条灵脉,它完全可以承受法阵的消耗。当然,最重要的是,我看过十万大山帘逢顶,其灵气并不比融天山差。迁至该处对于魔傀一族而言,有益无害。” 她一番话,倒算得上考虑周详。太史长令等人也无话可说。顼婳紧接着又道:“当然了,炼化嘛,难免可能出现意外。如果万一,画城魔傀锐减,或者炼化失败,本座只能携圣剑真身返回弱水。依照当初与色无非立下的誓约,将永世不能再返人间。所以,如果有个万一,傀首之职,由云峤继任。” 太史长令说:“傀首只能由纯血魔傀继任!” 顼婳斜睨了他一眼,说:“你最好听从本座安排,此子智力,足以担当大任。” 太史长令哼了一声,说:“你最好完整无缺地回来!” 顼婳挥手:“那是当然的。” 小恶魔站在一边,这时候才说:“师尊你放心吧,如果你被困画城,小的给您来一个劈山救母。” 我谢谢你啊!顼婳白了他一眼:“那魔傀三君,你不继承了?” “对哦!”小恶魔摸了摸头,“徒儿先继承了念叔叔,再来救您!” ……果然是个孝子。念君第一次无比诚恳地道:“傀首一定要平安归来。” 奚云清牵着小虾枪,顼婳直到最后关头,也没想起给他取个名字。 十万大山,水空锈、向销戈、九盏灯、典春衣四人齐聚。炼化最好由阵修和器修配合,而他们四人,已经是当今玄门翘楚。如果说这四个人配合,炼化画城仍然失败的话,那只能是天意了。 天衢子却仍不放心,说:“炼化一方城池,而且是已经与化神大能灵肉结合的城池,古往今来从未有人尝试过。你认为如此行径,操之过急!你们至少需要先试验一二,方才可行。况且炼化过程,必须十分痛苦……” 他话至一半,就被向销戈打断:“我知道你关心她,可是她若不愿,我也根本不会生出这等想法。天衢子,事到如今,我承认你的眼光。但你对她也应该有点信心。” 天衢子惊愕,水空锈正在和典春衣一道检查法阵,闻言道:“天衢子,她正忙着复活吾师水写意,打算与她义结金兰,深入交流一番。” “什么!”天衢子失声道,说是大惊失色也不过如此。谈烟是什么人,大家可都一清二楚。听着八卦好像是挺好玩的,但真的搁到自己爱人身上,那可真是一点不好玩。天衢子只觉得头皮都要炸开了,说:“这……怎可如此!” 诸人都忍着笑,还是向销戈见他确实情绪波动明显,方才出言道:“莫听他胡诌,谈意神识皆散,肉身俱毁,顼婳就算有通天之能,如何令她复生?” 天衢子这才略微放下心来。其实这些细节他都知道,只是一时关心则乱。谈烟在当时的九渊仙宗,可真是盛名在外。顼婳要是去跟她取点经,鬼知道会想出什么把戏来。 诸人都强忍着笑,典春衣和九盏灯却互相望了一眼。等到水空锈去检查另一端法阵了,九盏灯才说:“宗主居然在逗天衢子。” 典春衣也小声说:“他居然在开玩笑,这是吃错药了?”九渊仙宗上上下下,谁见过宗主开玩笑逗谁玩啊? 向销戈却也微笑着道:“一个人若是伤口好些了,自然脾气性情也会好上很多。” 天衢子说:“陈年旧伤,撒上两把盐,也会好些吗?” 向销戈瞪了他一眼:“你自从跟那丫头在一起之后,也变得缺德了很多。” 这一次语气就很像是训儿子了,天衢子轻笑:“他拿我化身配给自己外孙女,不缺德?”好嘛,搁半天在这儿等着。向销戈哼了一声,天衢子又幽幽道:“你这爹明明知道一切,还在旁边袖手而观,不缺德?” 虽是责问,但这一声爹,却是叫得令人心头温暖。 向销戈没再理他——那时候,我也不太相信你的眼光。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中秋节,渣一携家里柴少爷和柯少爷祝大家中秋快乐,团团圆圆。 晚上要出去吃饭,不知道有没有二更了。如果回来得早就更,晚就算了哈。挨只嘴嘴~~~~ 98、再炼圣器 第九十八章:再炼圣器 顼婳有几天没有到十万大山, 炼化圣器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想想她圣剑的真身,光是淬炼就花了千余年。 画城虽然是她自愿,但到底是一座城池,一草一木、一山一水,全部都要炼化,非是易事。虽然成功率很高,但多少还是要把“后事”交待一下,以防万一。 而木狂阳的身体,一点发芽的迹象也没有。显然就算是不朽神木,要重塑她的肉身, 也是十分艰难。顼婳用灵饮代替了水,每日浇罐,这才终于有小芽破土。 顼婳拿手拨弄了一下小芽, 身后突然有人传音进来:“傀首, 好久不见。” 顼婳一转身,就见魔族大长老厉空枭站在画城之下,带着一脸笑意。她说:“怎么,赢墀的伤势还没好转?” 她一针见血, 厉空枭难免有点不好意思。他之所以先向向家堡求助, 就是因为向老头其实比顼婳好对付。那老头应下什么就是什么。而顼婳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成了女儿身,也有了女人多变的性格。 这种阴晴不定的家伙,若非必要,他真是不想招惹。 然而此刻他笑得好像一个慈爱的长者:“傀首英明,魔尊体内刀意始终无法去除, 眼看伤势沉重,老朽无奈,只得央求傀首搭救一二。” 顼婳若有所思,厉空枭显然心中不安。别看表面上她跟赢墀像是关系不错的样子,实际上她翻脸如翻书。 这些年魔族在她手上吃亏还少?他说:“老朽也明白,魔尊行事偏激,曾惹得傀首不快。但请傀首念在曾经相交一场的份儿上,高抬贵手。魔族也愿意为此奉上自己一片诚意,万望傀首包涵。” 话已经说得是伏低作小了,顼婳说:“前几日,听说你们去了向家堡,怎么,向老没帮忙啊?” 厉空枭有点尴尬,说:“向老……提出条件,魔尊不愿应允。”顼婳好奇:“刀意入体,还有他不愿应允之事?” 厉空枭说:“向老要求以后魔尊不得再与傀首来往。” 顼婳明白了,点头:“他只要不乱动真气,一时半会儿死不了。你们先等着吧,这次本座要再次镇守弱水。倘若功成,帮他也是举手之劳。” 厉空枭还是很担心,顼婳要以画城镇守弱水之事,魔族当然是听说了。这也是他抢在这之前来求肋的原因。万一到时候顼婳失败了,他哪里找人去?于是立刻追问:“倘若……出现意外呢?” 顼婳理所当然地道:“那本座想必已经返回弱水,你们魔尊接受向老的条件不就好了?” 厉空枭目瞪口呆——你倒是看得开! 他小心翼翼地问:“傀首既然知道此行危险,不考虑与魔尊道个别吗?” 顼婳说:“本座与他,并没有到需要亲自道别的地步。你代为转达一声即可。” 厉空枭点点头,表示自己明白了。她这个人,真是心比石头还硬,对别人是如此,对自己也是如此。 五天之后,木狂阳的肉身终于长了出来,她神识到底坚韧,刚一睁开眼睛,立刻就认出了顼婳。 “顼美人,我怎么……”她摇了摇头,显然思绪之间还颇为混乱。顼婳就这么盯着她看,不说话。过了一阵,木狂阳终于清醒了些,问:“我师尊呢?” 还真是这个问题。顼婳说:“付醇风?他已经回融天山去了。” 木狂阳说:“当真?那我先去找他。” 她举步就往画城之外行去,显然她知道付醇风的魂种保存得并不好,此时心中焦急。当然焦急,如果是正常情况之下,她肯定会想到,付醇风不可能放她一个在画城,自己返回融天山。 顼婳就这么看她疾步走远,画城的风撩起她的衣袂发梢,她静立不动时,便是山水。 木狂阳一直没有回头,但是越走就觉得脑海中有什么东西越来越淡。可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想要抓住,却什么也抓不住。 “木狂阳,清狂桀骜,挥日阳戈。这个名字不错。以后就随我学艺吧。”耳边有个熟悉的声音,含笑说。 “啊?居然是个女孩。”声音里有点失望。 仅仅八岁的她抬起头,说:“女孩又怎么样?师尊诸多弟子,日后皆不如我!” 记忆中那人,尚未被磨去棱角,眉宇之间还飞扬骄傲。他拍拍她的头:“好,这句话为师先行记下。日后食言,必当重罚!” 那是谁和谁的对话? 小小年纪的放肆跋扈,信口而出的狂言,后来实现了吗? 木狂阳拼命地向前奔跑,想要追逐那个渐渐变淡的身影。可是她追不上。离开了画城,那点影子很快就会如水般消散。 那年试炼场,是谁以导师之尊下场,意气风发?又是谁步步紧逼,令他手忙脚乱,再无还手之力? 她看见自己从飞扬未定的尘魂里扶起那个人,他白衣染尘,连其上九渊的暗纹都晦暗不明。周围寂静无声,而眼前的人也渐渐化开。再无踪迹可寻。 “付醇风!”她大声喊出这个名字,群山层层叠叠地回应。在高低错落的回应消失之后,木狂阳突然忘记,她为何会在这里。 她奇怪地看看周围,入目皆是陌生的风景。 而身边空无一人,她甚至没有办法追问自己到此的原因。 她只好一脸茫然地返回融天山去。刀宗几位长老见她回来,都松了一口气。木狂阳问:“宗主呢?” 刀宗二长老将水空锈的行踪告诉了她,她也不停留,立刻赶往十万大山。 万法|轮回塔下,水空锈和典春衣等正在忙着架设炼炉。木狂阳走过去,伸着脖子在那儿看。她一个刀修,看也看不懂,水空锈说:“既然来了,还不帮忙!” 典春衣赶紧放下了手里正在搬砖砌石的粗活:“这下可好,交给你了!” 刀修是所有修士里面最不娇贵的修士了,男女都一样。任何体力活,他们都习惯了冲在前面。木狂阳立刻挽起了袖子:“滚走吧你,没用的阵修。” 大家都没有再提起付醇风的事,甚至木狂阳自己也不大想起了。她知道自己有一个师尊,姓付,名醇风。也知道他在突破修为境界的时候失败而死。 除此之外,便再无其他。 他们这样活过了太多年岁的修士,难免会刻意忘记一些事。于是当然也没有谁会不识趣地去提及。 木狂阳都不知道付醇风是什么时候死的,但是自己没有守孝,估计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吧。她很少问起关于付醇风的事,只是偶尔一个人下山喝酒、偷吃宵夜的时候,总会觉得像是少了什么东西。 临近炼化画城的日子越来越近,整个九渊仙宗和向家堡都十分繁忙。 天衢子帮不上忙,只能隔着万法神镜,看众人忙碌如蚁。巨大的炼炉被架设上去,他甚至看不到更远处的风景。直到这一天,顼婳将整座城池挪动了一天,随即如飞来峰一般,拔地而起。 其情其景,其实十分壮观。赢墀扶墙而起,在天魔圣域的窗口看她飞将而去。厉空枭也关闭了九殛天网,令整座城得以正常出入。 很快,一座城池完完整整地来到十万大山,稳稳当当地落入已经架设完整的炼炉之中。 顼婳重新将不朽神木的法阵加持了一番,为魔傀们辟出一块由法阵防御的安全地带。魔傀们陆续迁离。奚云清抱着小虾枪,不小心站到了万法神镜之下。 天衢子问:“这孩子……” 奚云清这才说:“啊,对,这就是你儿子!” 天衢子心中一暖,看着小家伙长得还可以,胖嘟嘟的,也会走了。这时候还伸手来摸万法神镜,似乎十分好奇这面镜子为什么会说话。 天衢子道:“长这么大了。他叫什么名字?” 呃……奚云清扯回小虾枪乱摸的手,说:“没有名字啊!我师尊还没取呢!” 什么?这么大了还没名字?天衢子无语,然而这时候小虾枪被她扯回了手,顿时不干了:“娘!我要!!”他指指镜子,冲着奚云清大声喊! ……什么啊!!隔着万法神镜,奚掌院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  爸爸们太热情惹,走之前再来一章~~~~~ 99、劈水救父 第九十九章:劈水救父 儿子智商堪忧! 奚掌院这下是真的有了生存意志——无论如何, 先脱出弱水带孩子吧。事实证明,指望一把剑带孩子,就算是圣剑,也是不靠谱的! 炼炉慢慢地搭建起来,顼婳还在旁边指手划脚,颇有一点要被炖了还在旁边帮着刷锅的味道。 向销戈和水空锈倒也是极为小心,炼炉将要布置完全,顼婳让自己肉身也跳进去,随后把魔傀一族的小孩和老人都送出来。 小恶魔也想跑,被顼婳一把揪住。他划动着四肢:“师尊!师尊我也是小孩!!” 顼婳说:“少啰嗦, 想要继承本座的魔傀三君,是嘴上说说的吗?” 三君一听,顿时面色都不好。念君说:“傀首, 若傀首不在了, 三君依律是应殉葬的。” 顼婳瞪了他一眼:“殉什么葬?本座不死不灭之身,顶多也就是弹回弱水。如果万一天意如此,你们全由顼云峤继承。” ……三君神情复杂,痴君立刻说:“傀首, 如果……如果有意外, 痴请求傀首赐婚。” 赐婚?念和嗔都看向他,痴是四君中最老实的,没想到临近最后关头,竟然说出这话来。顼婳也挺感兴趣:“嗯?赐婚给谁啊?” 痴脑袋四下一转——反正赐婚给谁也比被小恶魔继承了的好。他目光往人群里一扫,因为四君平时并不准私下跟女子接触, 他竟也指不出个满意的人选来。然而情况紧急,他挑了半天,一眼看见站在万法神镜之下的奚云清,顿时道:“请求傀首,赐婚云清。” 周围魔傀大哗,画城之中,立刻就变成一方沸腾的海洋。四君背叛傀首,可是要被处以极刑、甚至牵累家族的! “处死他!”周围不知道有谁开了个头,这声音立马高昂起来。顼婳伸出双手,往下一压,声浪终于小了。她说:“你要娶本座爱徒?” 小恶魔翻了个白眼,痴几乎是毫不犹豫:“请傀首成全。” 顼婳点点头,看了奚云清一眼,问:“云清,你愿意吗?” 奚云清整个人都懵了,什么啊?然而痴以恳求的目光望着她,她一时半刻,也说不出拒绝的话来。想了想,竟然是涨红着一张脸,低下了头。 顼婳了然:“好吧,那回头要是本座回不来,你就归云清了。” 痴跪地,他们四君从小就被挑选出来,追随傀首。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想过能拥有自己的爱情。这时候他也并不明白以后会如何。但是比起被小恶魔继承,他觉得与奚云清结为夫妇,还真是一件非常令人愉悦的事。 念和嗔也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但是没奈何,这下是无论如何揪不出什么合适的人选了。四君连侍儿都是男子,平时几乎不允许接触其他女孩,没想到倒是最老实的那一个,优先把自己给摘走了。 顼婳挥挥手:“本座去了。” 魔傀们站在她以法阵隔出的结界中,同时跪拜:“恭送傀首。” 顼婳将自己整个神魂融入画城肉身,对天衢子轻声道:“等你出来,我们一起去灵泉山看那棵千年老树。” 天衢子轻声道:“一定。” 火阵开启,天地间无数灵气被强行淬入画城的山山水水。向销戈和水空绣负手站在法阵之外,奚云清牵着小虾枪,看着炉中画城,不由一脸担忧。 向销戈朝她挥挥手,说:“过来。” 奚云清了然,立刻把小虾枪牵过去。小虾枪已经两岁有余。长得胖乎乎的,胳膊、腿儿跟藕节似的。向销戈弯腰把他抱起来,他身上泛着一股子甜甜的奶香。 孙子或者外孙。向销戈第一次有了一种真实感。 只是这孩子头上这什么啊,他伸手摸了摸,指尖立刻被小虾枪头顶的“虾枪”刺破了。到底是器修,比医修有见识。他说:“这是……剑骨?” 奚云清都很意外——毕竟难得有一个把这东西叫对的。 水空锈也在观察这根细长的尖刺,说:“从圣剑之上继承而来的剑气?” 向销戈点点头:“再长长,这东西世间少有,到时候为他铸一柄兵器,也是极好的。” 一众修士都投来嫉妒的目光,显然得器圣这一句承诺,是多少人梦寐以求之事。旁边小恶魔不乐意了,蹿过去小声说:“外祖父,您老怎么能如此偏心?我都这么大了,也没见您老为我铸一把兵器什么的!” 这小子,一向最会看眼色,半点亏也不吃。向销戈和水空锈一脸惊愕——这、这……大的一个都这么大了?! 器圣十分凌乱,拉过他来也瞧了一阵,唉,这两人……鬼知道怎么回事啊!小恶魔虽然头上并没有虾枪,但圣剑与天衢子结合,本也并不是所有孩子都会有剑骨的。可能这孩子遗传天衢子多一点。 向销戈心中慈爱都快要满溢出来,一脸老母鸡似的温柔,伸手摸了摸小恶魔的头:“你也有,你也有。” 这一下子就儿孙满堂了。向盲站在一边,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一大一小,我这是当了叔叔还是舅舅? 炼化画城,非是一日之功。这边火阵日夜不停,向销戈和水空锈、典春衣、九盏灯四人轮流守炉。因着部分老弱病残怕是受不了,这时候被送出画城之外。九渊仙宗自然是接手安置了。 奚云阶也是这么久以来,才第一次见到自己师妹。他满心激动:“云清!” 奚云清一脸莫名其妙,面前人她认识,天衢子的大弟子嘛。但是他眼里这噙着眼泪的激动是怎么回事儿? 奚云阶伸手想要握住她的手,她连忙后退几步:“你想干什么?!” 奚云阶这才问医宗君迁子:“君掌院,我师妹这毛病,是没法治了么?” 君迁子瞥了一眼:“有啊!只是看你师尊甘之如饴的样子,个把弟子,恐怕也是某人使个眼色便能牵走的。治来何用?” 还牵走!又不是驴!奚云阶说:“君师叔,无论如何,总要让她想起前事才好。拜托你了。” 君迁子看了一眼奚云清,说:“傀首虽然混乱了她的记忆,但并未下重手。还算可逆。”他掏出银针,奚云清一脸戒备:“你们想干什么?!难道想趁我师尊入炉,便谋害我等吗?!” 君迁子翻了个白眼,对奚云阶道:“抓住她啊!” 阴阳院里,顿时一阵鸡飞狗跳。 整个阴阳院上上下下,都知道奚掌院就要脱出弱水了。而小恶魔和小虾枪的身份,虽然没有正式宣布,但诸人可都是心中有数的。 如今的九渊仙宗,哪怕是闭着眼睛,也应该知道下一任宗主是谁。 是以也没人管这俩“皇太|子”。 小恶魔领着小虾枪,在九渊仙宗简直是翻了天。连水空锈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最后实在受不了,便怂恿向销戈领回去玩几天。 向销戈当然是早有此意,一脸姨母笑,带着两个小家伙就回了向家堡。但是第二天就送回来了——小虾枪掉进了剑庐里,幸好这几天向销戈都忙着画城之时,并未开庐。否则要是天衢子出来,知道他儿子只剩下了一根贱骨头,不知道会不会相信是这小子自己所为。 向销戈吓出了一身冷汗,带两个小东西回去的事,再不敢提。 奚云清只好继续担任起照顾两个小子的重任。如今她的记忆恢复了许多,虽然气恼顼婳欺骗,但也知道无可奈何——如今她是师娘了,跟母亲也没什么区别。自己能怎么样? 师尊也是,把自己往师娘身边一丢,就不管了。 她拉扯着两个人憎狗嫌的小东西,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炼炉里,顼婳很少说话,画城里的山山水水,偶尔会发出奇怪的声音。许是万物母语,并不能辨别其含义。 天衢子的忧心溢于言表,但他也很少打扰,这时候分神,对她而言并不是好事。水空锈和向销戈当然更明白,平时也从不带小恶魔和小虾枪前来。 火阵昼夜不停,无数的灵气被炼化进整座城池,天衢子睡眠越来越少,大多数时候,他都在万法神镜那端,凝视着静默无声的城池。 不朽神木前几日有枯萎之象,水空锈、向销戈等人不得不另外架设了汲灵阵,为它输送灵力。天衢子日日夜夜的注视,那是整个弱水天河里,他唯一的亮光。 终于这一日,有个声音在他耳边道:“玄舟,你醒着吗?” 天衢子连心神都是一震,立刻道:“嗯!如何?有无好些?” 顼婳的声音疲倦无力:“并没有,这该死的炼炉,本座这一辈子再也不想看见了!” 此时画城传音,二人的对话,整个画城的魔傀都能听见。天衢子当然知道,因着画城不许傀首与外族通婚,这时候天衢子说话难免也有许多顾忌。但言语之中的温柔,如溪流入水:“不会再有下一次,玄舟保证。” 这一生,这样的痛苦,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似乎知道他担心,顼婳道:“其实也还好,比起第一次融铸圣剑时,温和太多。” 这是自然的,毕竟当初融铸圣剑,可是岩浆为火,融铁为水。天衢子正要说话,顼婳又接着道:“毕竟这一次,吾身旁还有一个玄舟。” 整个画城里所有魔傀的鸡皮疙瘩都掉了一地。天衢子心中酸楚漫延,无际无边。他却只能微笑着,说:“无论何时,玄舟永远陪伴傀首,侍奉左右。” 顼婳的声音沙哑,虽然忍痛,却也能听出是带着笑意的:“互相侍奉,互相侍奉。” 众魔傀:“……”你俩要不要这样啊!! 时间一日一日,眼看过去了五年。小虾枪还是没有名字——所有人都在等,他的父母脱困,自然会为他命令。 他和小恶魔都跟着水空锈学艺,然而融天山八脉掌院个个都被烦得不行。连木狂阳都受不了,在刀宗竖了个牌子——二子与狗不得入内! 这一日,小虾枪不知从何处听说,得知自己的父母被困在十万大山的弱水河口里。 这还了得?! 这家伙自小就听小恶魔讲沉香劈山救母的传说,立刻眼泪涟涟,二话不说,自奚云清处偷出传说中的圣剑,于当天晚上偷偷下了融天山。 夜里,十万大山万籁俱静,只有火阵猎猎燃烧。 积雪半融,风雪却呼啸未停。一个小小的身影奋力地扛着一柄巨剑,自地平线上缓缓走来。 顼婳本来是闭着眼睛,可画城为肉身,她的知觉可十分灵敏。她睁开眼睛看过去,许久,犹疑着说:“天衢子?” 隔着万法神镜,天衢子迅速回了一声:“嗯?” 顼婳透过影影绰绰的火阵,说:“你看那边是什么?” 天衢子的视线乃是依靠万法神镜,压根不能转头。他问:“什么?” 顼婳几乎想伸手擦擦自己的眼睛——地平线那头,为了凸显悲壮,小虾枪特地剪了一块红布披在身上,像是一条红色的披风。 这时候他扛着圣剑,半爬半行,吃力地向这边挪动。顼婳看了许久,终于喃喃地说:“天衢子,我怎么看着那东西,那么像你儿子……” 什么? 天衢子吃了一惊:“孩子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可他偏偏就是出现了。他把圣剑往地上一顿,摆了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圣剑镇守弱水河口两千年,二者气息早已相通。这时候圣剑靠近,整个弱水都开始翻涌不止。 天衢子吃力地平复着水流,终于也从万法神镜下看到了那个小小的身影。小虾枪长高了,也长壮了。七岁的小孩跟两岁时是毫无相似的。这时候他双眼灵动、五官清俊,倒能看出几分天衢子的模样。 然而这时候却不是上演父子相认的感情大戏之时,天衢子从未为人父,这时候也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同他说话。只得问:“你来这里干什么?!” 小虾枪在用力地拔剑——方才一顿,圣剑入雪,直接插|入冻土里,他半天拔不出来。果然帅气是需要代价的!小英雄很尴尬! 听见天衢子的声音,他倒是带了几分喜色:“你是我爹吗?” 天衢子也觉得很古怪,第一次和儿子对话,他不知道自己是应该严肃还是慈爱。只得说:“嗯。” 小虾枪欢喜,道:“父亲,您别着急。您的儿子我,今天就来救你脱困!” 似乎是希望就在眼前,他蓦地生出几分力气,一个用力,竟然又将圣剑拔了出来。只是没奈何,用力过度,连人带剑,摔了个屁股墩儿。 天衢子:“……你小心着点剑!”那样大一柄,要是整个倒在他身上,后果不堪设想。 小虾枪像个屠龙的勇者:“父亲放心!我来也!” 他手持圣剑,对着弱水天河的上古法阵,猛地一劈。轰隆一声巨响,法阵摇晃。天衢子终于明白自己的角色了——如果上天垂怜,有朝一日能够脱出弱水,非揍这臭小子一顿不可! 他还没开口,顼婳几乎是怒吼:“住手!你个小浑蛋,赶紧滚回融天山去!” 小虾枪转过头,一脸狐疑地看着面前这座被火焰包围的城池:“你是谁?”问题刚一出口,他立刻明白过来,自作聪明地道:“火焰山?!” 我火你姥姥个腿儿!!傀首确实是一腔怒火:“赶紧滚,否则等老子出来,一定要让你屁股开花!!” 小虾枪哪里把她的威胁放在眼里,说:“哼,少吓唬我,你要能出来,就不在里面叫嚣了!”话落,举起圣剑,又是一剑!圣剑顿时冒出一串火花。 天衢子简直崩溃,无力道:“住手。” 小虾枪冷哼一声:“父亲大人,今日不论刀山火海,您亲爱的儿子我,一定要效仿沉香,劈水救父!” 天衢子、顼婳:“……” 妈的,你劈水救父也就算了,能不能小心着点你老母…… 弱水的震动,终于传到了融天山。水空锈、向销戈几乎是飞奔而来。奚云清紧随其后,因为她发现一件很恐怖的事——圣剑和小虾枪都不见了! 到了这里一看,奚云清几乎是抱起小虾枪就跑。小虾枪张牙舞爪:“放开我!我要救出我父亲!” 奚云清一巴掌拍在他屁股上——还是算了吧。毕竟今天你无论是救出你父亲,还是救出你老母,他们都会打烂你的屁股…… 作者有话要说:  中二是病,无药可医! 昨天爸爸们吃的什么馅的月饼呀? 100、掌院归来 第一百章:掌院归来 画城的炼化十分顺利, 天衢子顺着不朽神木的根须脱出弱水的时候,仍疑心自己犹在梦中。 外面阳光浓烈,又是一年盛夏时节。天衢子伸手挡住眼前刺目的金光,视线由模糊到清晰,而他眼前,正是山水晴好、湖光妖娆。画城城名其名,桑树绿如翡翠,飞鸟清鸣高飞。天衢子缓缓行走在纵横阡陌之中,如果人间真有桃源,也不过如斯了。 “婳婳?”他轻声喊。 在他面前, 一棵桑树挥了挥枝条,回应了他:“玄舟先走。本座还要再探这法阵一些时日。” 天衢子伸手,轻抚枝条, 说:“我就在这里等你。” 桑枝轻轻抚过他的脸, 有点刺痒。他没有动,任由她触摸。在灿灿旭日之下,面前人眉若远岫,目似烟波。顼婳第一次明白, 什么叫爱不释手。 但她还是一句话就把天衢子劝走了:“先去看看孩子吧。就算不忍心打死, 打个半死也好。” 这话倒是有理,天衢子终于道:“好。我很快回来。” 顼婳说:“也不是太着急,毕竟如果我神识还不能离开画城。万一忍不住,用这副身躯来恩爱欢好,好像也有点强人所难。” ……天衢子有些想笑, 却不由自主地红了眼眶。她总是这样的,不过再痛苦、再艰难,也从不诉之于口。她只会淡然调笑,约定在目的地等候。而那些一路行来的荆棘险峰,都掩在她身后。 于是他也微笑着,声音虽小,字句却是清晰的,说:“若傀首有意,我……” 再不走就该走不了了! 幸好顼婳确实疲倦,而且也需要大量时间与法阵彻底融合,二人虽然蜜语调笑,却终究没有太出格。 天衢子匆匆离开画城,所有的魔傀俱偷眼瞧他——如今画城外,火阵未停,顼婳以整个城池为法身,与他对话时,城中人可都是能听见的。 大家想什么,自然无从得知。但是目光却都带着崇高敬意——无论如何,这掌院确实是能豁得出去的。难怪能得咱们傀首垂青。 天衢子沿不朽神木而行,很快来到画城出口。他回过身,重新望向这一座安静清幽的城池,那一刻眷恋满溢。 而不朽神木只是朝他挥了挥手。 “等你。”城门笑语盈盈,是她的声音。 天衢子眉目舒展:“嗯。” 万般恩爱与不舍,都在这一个字里。 融天山,天衢子返回时几乎受到了其他八脉掌院的一致围观! 他身上剑气锋利,行走之时,落叶都被绞碎成粉。水空锈和向销戈自然第一时间赶了过来,向销戈猛地冲上前,不顾一切,紧紧一抱。 虽然拥抱只是片刻的事,但剑气还是划伤了他的手。天衢子自然看见了,说:“抱歉,剑气难以自控。” 向销戈一时失态,此时反应过来,难免脸红,但整个脸上还是带着洋洋喜气:“无事。顼婳如何了?” 天衢子说:“还好,炼化可以停止了。她只是还需要一点时间,与法阵融合。” 向销戈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水空锈到底是要冷静一些,说:“你回来得正好,快去管管你的儿子!” 到底是父子连心,天衢子说:“孩子们在哪?” 八脉掌院一齐指向十方世界。天衢子大步走进去,只见小恶魔正在练功,而小虾枪在半暖半寒的湖水里叉鱼。 那鱼有重影,来来去去,粘滑无比,他叉得兴起,裤腿高高挽起,脸上尽是泥巴点儿,头上还有一两根水草。 而当天衢子看见他手里用的“鱼叉”是什么的时候,顿时沉下来脸:“都过来!” 小恶魔一眼看见他,立刻小跑过来。小虾枪还有些狐疑:“你是谁?凭什么管我?知道我爹是谁吗?” 天衢子说:“你先过来!” 小虾枪提着圣剑,慢悠悠地走过来:“哥,这个一脸古板迂腐的酸儒是谁呀?” 小恶魔立刻闪身躲到天衢子身后,立场分明地和他划清了界线。天衢子伸手过来捉,小虾枪顿觉不妙。有心想跑,但他能跑得掉?!一把就被天衢子抓在手中! 天衢子左手提着他,右手小心翼翼地将圣剑接过来,剑身上还有鱼鳞!!还有鱼鳞!! 天衢子二话不说,提着小虾枪就往苦竹林走。一出十方世界,大家都看见了,连水空锈脸上都露出了几分喜色,真是普天同庆。 小虾枪还不服,划动着手脚:“水爷爷!向爷爷!!救命啊!这个坏蛋要害我!” 向销戈哪里管他?臭小子,不来个人收拾收拾你,你还真把你老母当菜刀了。他只是道:“打两下得了,别太过火。” 天衢子把他提回苦竹林,先把圣剑放到布帛上,然后二话不说,一把将小虾枪翻过来,任由他趴到自己腿上。随即扒开他的裤子,啪地一巴掌拍下去! 小虾枪万万没想到,这个男人居然无视他的水爷爷和向爷爷,真的敢动手打他!他吃惊地张大嘴巴,天衢子下一巴掌又落了下去。 他顿时哇地一声哭出声来,边哭边问小恶魔:“哥,他到底是谁啊?” 小恶魔无辜地眨眨眼睛:“他就是咱爹。” 小虾枪蹬着腿,这次是真哭了。 所以说小孩子就是天真,为啥吃饱了撑的要去救爹?跟着爹能有跟着两位爷爷快活?! 天衢子将他结结实实地打了一顿,然后给立规矩:“从今天开始,你叫顼云腾。以后卯时初刻起床,一个时辰读书写字,一个时辰打坐静修,一个时辰习武练剑。未时开始我会考教功课,然后接受试炼。一旦不过,七贤戒尺三下,以示警戒!” “我……”小虾枪突然意识到,自己作天作地的小霸王生活,就此一去不复返了。 小恶魔倒是没受什么惩罚——他一直智商在线,想干什么,怂恿弟弟去干就完了。以身试险什么的,犯不上。 天衢子训完了儿子,自然就找到水空锈。他目的明确:“上次进入弱水之时,晚辈早已将师门事务尽皆交割。如今再行返回,只是想要带走幼子。感谢宗主这些日子的教养,晚辈这便向宗主辞行了。” 水空锈气得肺都要炸了,冷笑道:“辞行?你想去哪里?” 天衢子停下脚步,终于还是行礼,道:“宗主。” 水空锈说:“原来你还认我这个宗主!” 天衢子说:“晚辈出自九渊仙宗,又怎会不认宗主呢?” 水空锈说:“可吾观你行色,却丝毫没有停留之意。” 天衢子这才道:“我说过,我的志向,一向不在名利。” 水空锈是真的怒了:“你是不在名利!你这辈子尽栽在女色了!现在你是想干什么?直接前去画城,嫁给魔傀傀首?天衢子,你真是好志向!” 天衢子不管他如何,显然是铁了心了,忝着脸道:“宗主谬赞。” 水空锈怒火三千丈:“混账!我与乃父年纪都已不小,宗门之责,早已不堪重负。天衢子,如今宗主之位,除了你,还有别人可以胜任吗?” 天衢子眉峰微皱:“狂阳不是已经回到融天山了吗?” 水空锈慢慢收敛了怒容,知道他在认真考虑此事,反而一脸凝重地道:“以前付醇风在时,有他替木狂阳谋划,她这个刀宗掌院方才当得稳当,未曾失职。可是付醇风一伤重,她立刻原形毕露。天衢子,你摸着良心想一想,你真的认为木狂阳能够担当宗主大任吗?除她以外,其他人如今论功德威望,谁能服众?到时候宗门岂不又恢复到以往松散之态?” 天衢子不说话了,水空锈紧接着又道:“而且向销戈如今身体也是一年不如一年,向盲实力如何,你比谁都清楚。向家堡若无九渊仙宗扶持,后路又将如何?你再仔细想想。” 天衢子仍然不肯开口,水空锈叹了一口气,再是如何,也只得妥协了,说:“你真要与顼婳在一起,也不必非要腻在一处,朝朝暮暮吧?如果画城就在融天山,你们就算是结为道侣,分居两地,来去能耽误多少工夫?” 话说到这个地步,已经是恳切至极了。天衢子却还是犹豫不定,最后说:“我需要跟她商量一下,容后再回复宗主。” 水空锈指着他的鼻子,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这年头,费尽心力教养弟子到底有什么用?! 画城,外面的火阵都已经撤了。十万大山仍然万里雪飘,然而画城里面却温暖如春。这是两个互相隔绝的世界,它是一个独立的生命体。 天衢子行至城下,不朽神木枝条轻摇:“玄舟。”每一个字都透着欢喜。 “嗯。”天衢子应了一声,背倚不朽神木,说:“上次应允你,为魔傀授课一月。谁知才两天就出了意外,现在得空了,我前来履约。” 顼婳这才想起,之前她为了勾引天衢子化身,与之定下的约定。她说:“可惜这一次,我不能为玄舟准备灵饮和饭菜了。” 天衢子轻轻捏住一根碧绿枝条,说:“不必。” 顼婳被他指尖揉捻得十分受用,日思夜想的心上人就在眼前,难免有些心猿意马。她说:“放手,再揉下去,本座可要忍不住了。” 天衢子并不放,反而慢慢将枝条贴在唇边。他闭上眼睛,面色微红,却轻轻说:“忍不住,便不忍。奚某在此,傀首要如何……我都使得。”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章啦!!来来来,让勤劳的渣一看到爸爸们的小爪爪~~~~ 最近渣一的爱好有点特殊啊,想想这样要是来一场,那就太刺激了……抹鼻血。 101、缘生不灭 第一百零一章:缘生不灭 奚掌院是完全不要面子了。 画城魔傀纷纷被辣了耳朵, 但慑于傀首素日淫威,不敢说。 顼婳心头浪打浪,但是奇怪的是,她却没怎么动。天衢子这样的修士,大半生冷静自持,其实并不是真正能接受多大尺度的人。若是以往,她定然会各种戏弄玩耍。但是如今,她发现自己并不舍得。 原来迁就一个人,和纵容一个人一样,是不由自主的。这一点, 她跟水写意是不同的。想一想水空锈几乎一生阴影,不知她会不会稍微有点歉疚。 顼婳用不朽神木的枝条轻轻摩挲他的唇,说:“玄舟召集他们去上课吧。” 天衢子嗯了一声:“好。”随即又问:“我来时, 宗主提及了继承人一事, 你觉得如何?”他有此一问,也是有原因的。画城习俗,傀首是绝不可能外嫁的。历来便是四君伴驾。 他非纯血魔傀,要与顼婳结契本就有着一层阻碍。而九渊仙宗无论宗主还是掌院, 显然也并不能嫁到画城来。二人若按正常婚嫁, 必然有一人需要放弃自己的身份,甚至是背离宗族。 顼婳说:“玄舟如何想呢?” 天衢子说:“我想先知道画城魔傀的意见。” 城中魔傀们惊愕——奚掌院的意思是,如果画城魔傀坚持傀首只能迎娶正君的话,他愿意放弃九渊仙宗宗主之位?! 然而随后他们就听得自家傀首笑着道:“画城的意见无关紧要。玄舟选择自己的路就好。我的看法玄舟亦不必在意,只是我虽希望玄舟长伴左右, 但你我修道多年,总也不该因为儿女情长而放弃追求。” 天衢子点头:“好。” 下午,天衢子回到融天山,水空锈总算松了一口气——好歹还肯回来。 奚云清已经考较完小恶魔和小虾枪的功课,天衢子要为二人重新制作课业计划。好在奚云阶和奚云清教导师弟、师妹很有心得,可以分担他不少琐事。而小虾枪已经意识到有父亲的悲剧生活,从十方世界被接到苦竹林之后,已经不敢那么调皮。 傍晚的苦竹林,竹舍整副竹窗皆被卷起,山泉奔流,水溅若银珠。 蜻蜓在蒲苇上停留,清潭中游鱼往来嬉戏。天衢子衣冠雪白,席地而坐,面前矮桌上摆了一副茶盏。盏中琥珀色清茶飘香。 小恶魔已经长成半大少年,此刻带着小团子一样的弟弟,正在各自温习功课。 盛夏傍晚清风徐来,彩霞燃烧了半边天空。小虾枪被一只蝴蝶吸引,正抬头看,天衢子伸脚,轻轻踢了一下他的屁股。他立刻重又低头,乖乖看书。 山泉沁入苦竹清香,天衢子啜饮香茗,人生几乎完美。 可惜,只是几乎。 水空锈似乎是觉得事不宜迟,七月末,他昭告玄门,正式将宗主之位传给天衢子。对此,九渊仙宗上上下下并无意见。天衢子性情温和却严谨,无论修为还是功德,如今的他都能服众。 八月刚临,玄门各宗门掌门再次前来融天山,却是赴九渊仙宗宗主更替之喜宴。 天衢子接过宗主玉佩,水空锈倒也给了最后一道命令:“如今魂皿还在画城,自己找个机会拿回来。”他如今对两个人的关系也是懒得多说了,看这如胶似漆的样子,打肯定也打不起来。不知道当作结契信物交换,顼婳肯是不肯。 天衢子将宗主玉佩系在腰间,哪能不知道水空锈的想法,倒也未曾言语。只按照流程,祭天祭祖。 流程细碎繁琐,天衢子衣袍繁复,面色沉静,眸子里并无半分得色。却无端地更显沉稳。载霜归心中舒畅,他真是走了狗屎运,这下子身份水涨船高,竟然成了九渊仙宗的大长老! 上一任大长老可是谈烟啊!那女人的修为,能吊打他这样的修士……一百个。 货比货得扔。载霜归大长老以劣币驱良币,春风得意,笑容满面。 一场喜宴持续三天三夜,天衢子自然没能得空前往画城,然而画城却派了太史长令前来道贺。 这次太史长令前来融天山的待遇,显然比初次上山好上太多。而他送来的贺礼也很是贵重——顼婳直接让他把魂皿和尹聚缘的妻子水衔影给带了回来。 对于“儿媳”的下马威,水空锈忍着像被抽了一巴掌的脸,努力劝慰自己——不要跟晚辈计较!毕竟她只是一块铁,看起来机智,然而并不懂事! 天衢子亦是啼笑皆非,罢了罢了。 天衢子继任宗主之后,要忙两件大事,第一是刀宗大长老的人选问题。付醇风死后,这个位置一直空悬。可是木狂阳却是一个需要人随时辅助的性子。这位职务,必须找一个能够事事包容她的人方能胜任。当然了,也要她足够信任。 第二就是阴阳院掌院的人选,奚云阶是不错,但弱在修为还不够深厚。这几天他需要以大量丹药,助他功力更上一层楼。九渊仙宗九脉掌院,各负盛名,总不能让他弱了名头。 画城,顼婳好不容易终于跟法阵融合完成,所有魔傀都能感觉画城微微一沉,像是终于平稳落地一般。 如今这城中,傀首无处不在,大家反而不知道该往何处候她。只得在星辰海外等候。 顼婳却没出现。 次日,夜。 天衢子检查完两个孩子的功课,将二人撵去睡觉,回头看见苦竹林旁边,一棵清竹上人影一晃。他微微一怔,只见一女子自清竹而出,一身竹青色衣裙,鲜嫩俏丽。 天衢子微微皱眉,女子袅袅婷婷地行至他跟前,盈盈一拜,衣袂生香:“奚宗主万安。” 天衢子停下脚步,问:“你是何人?” 女子十指白净如剥得干干净净的嫩笋:“小女子乃竹中精气,得奚宗主法阵汲灵,得以开启灵智。特来感谢宗主。” 哦。天衢子神情不变,问:“不知仙子打算如何感谢本尊?” “竹仙”一双美眸柔情似水:“愿意……听凭宗主吩咐。” 天衢子握住她水葱一样的双手,柔声说:“那便一夜温存,共赴巫山云雨,如何?” “竹仙”秀眉微蹙:“可……我与宗主方才初次见面,如此这般,是否有污宗主清名?” 天衢子挽住她的手臂,径直往自己居处而去:“不妨事。” 好你个天衢子!! 这“竹仙”自然是顼婳另化肉身而来。她心中气得跺脚,偏偏面上还得带笑!平时山盟海誓,一副守身如玉的模样!这时候一见女人,立刻原形毕露了! 虚伪! 天衢子挽着她进了竹舍,里面熟悉的罗汉床,薄被铺叠整齐。他将“竹仙”抱到榻上,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竹仙”娇羞似水,微微侧目,以素手挡住半张芙蓉般光洁的面孔。 天衢子缓缓凑上去,唇瓣柔软,吻如细雨,轻轻落在她的掌心。“竹仙”立刻软了身子。奚掌院毫不客气,一边示意她噤声,一边与之翻云覆雨。 顼婳心中气恼,一边却难抵他步步入侵。 苦竹林的风带着些微的清苦透窗而来,山泉流淌,交击如乐章。她也化作了一汪春水。 小恶魔和小虾枪躲在一块石头后面,悄悄探头向外看。小虾枪小声说:“哥,你没有看见,咱爹带了一个陌生女人回家!而且急不可耐!连发现我俩偷看都没来驱赶!” 小恶魔嘴里衔着一根野草,苦竹林的野草丝毫没有泥腥气,反而自带了一股甘甜。他闻言翻了个白眼:“我又没瞎,当然看见了!” 小虾枪一脸惊诧:“你居然没反应?咱们爹给娘戴绿帽子了哎!” 小恶魔实在是难掩鄙夷:“拜托,你的智商是不是也跟娘亲一样,被炼化了?她那股子纯血魔傀的香气,我在这里都闻到了好吗?你以为爹跟你一样蠢?” 小虾枪吃惊:“你是说……那个‘竹仙’就是娘亲啊?” 小恶魔耸耸肩,小虾枪说:“那咱们娘亲也太不够意思了!她返回苦竹林,第一时间居然不是来看我们,而是假扮陌生女人,去勾引咱爹亲!!说好的有妈的孩子像块宝呢?!” 小恶魔一脸怜惜地摸摸他的头,可怜的孩子,日后刷新你三观的事情还多了去了,慢慢去明白人世残酷吧。 而此时,精舍里,顼婳满足了淫|欲,开始准备秋后算账了:“传言中,宗主与傀首情投意合,甚至为了她不惜自弃道途,镇守弱水。如今竟与陌生女子在此偷欢,实在令人意外。” 天衢子勉力平复呼吸,眼见身下红唇开合,却要很努力才能听清她的话。偷欢?他看见那双黑白分明的瞳孔里,完完整整地倒映出一个自己,轻声说:“仙子既然已经意外过一次,再意外一次如何?” “啊?”怎么没按套路出牌!顼婳一愣,他却又覆身上来,按住她的一双手,再度吻住了她。 后来又“意外”了三次之后,顼婳整个瘫在榻上。奚宗主起身,将她打理干净,方才低声问:“如今,仙子还觉意外吗?” 顼婳吃力地摆摆手:“我这个人吧,其实也不是那么容易意外的。明天再说,明天再说。”她实在是手脚酥软,意外不动了。 天衢子慢慢抱住她,一瞬间,像是回到两千多年前,向南站在剑庐边缘,飞身而下,身躯化水,融入顽固不化的天外陨铁。滚烫入骨,骨血成水,最后皆不可见。乌黑的陨铁,渐渐融化成他的世界。 缘既已生,便不再灭。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其实文到这里算是写得差不多了。最后再随缘更两章番外,傀首和奚掌院(现在是奚宗主了)的婚后日常吧。 感谢爸爸们一路追随。平坑撒花,放烟花!!! 另:新文《后悔大师(即原来的:快乐齐天)》开启新坑预收藏。渣一囤点稿子就开。都市异能文,安全无痛,求爸爸们宠幸哈。 文案:乔小橙知道,自己是个神经病。 神经病的世界,总是格外精彩的。比如她能听懂老鼠说话,比如她能看见每个人背上背负的自己。比如她能替人逆转生平最后悔的事。 102、圣剑“训”子 第一百零二章:番外 第二天, 小恶魔和小虾枪早早就衣着整齐地站在竹林前。这些日子天衢子对他兄弟二人管束极严,万一迟到,可是要受罚的。 小虾枪站得笔直,一边等一边小声说:“爹爹能起得来床嘛?我看够呛。” 小恶魔还没说话,他肩上的神魔之息蹬着儿字型的腿,说:“没什么问题啦!奚掌院就算一夜十次,顶多也就耗时一刻钟。他修为深厚,这么一点时间的操劳,还是经得起的。” 谢谢夸奖啊!兄弟俩同时神情扭曲。 而更让他们面色扭曲的是——天衢子真的起了,而且来得很准时。 他丝履踩过竹叶, 身边竹林渗碧,衬得他更加衣冠如雪、身姿笔挺,端的是云中真仙, 尘垢不染。兄弟俩神情复杂。 天衢子没有叫醒顼婳, 只是随手折了一根竹枝,教两个儿子剑法。虽然是修仙大宗,但是手上功夫还是不能差的。他剑法矫若游龙,小虾枪几次想说话, 都觉得无从说起——爹呀, 难道修仙就不能把身体素质给修得好点吗?那我们修来修去好像用处不大啊…… 天衢子将一套剑法练了三遍,这才随手将竹枝弃到一边,说:“好生练功,云峤,你身为兄长, 要时刻规正自身,管束弟弟,不可任性胡来!今日吾要晚归,弟弟的功课由你督促。” 小恶魔被父亲□□,立刻规规矩矩地一躬到地:“父亲教训得是,孩儿定然牢记。”小虾枪翻了个白眼——难道今天娘亲竟然不来看我们吗? 天衢子很满意,总算长子还听话。说起来,也算是一个圈里的猪,怎么感觉小的反而不像自己…… 天衢子初初继任宗主大位,真是有事要忙。 首先奚云阶的修为就不能落下。他让医宗炼了些丹药,准备在这几天助奚云阶功力再上一层。阴阳院掌院这个位置,名不符实可不行。 事情紧要,却偏偏又急躁不得——若是为了与顼婳多聚些日子,而伤了弟子一生根骨,那可恐怕是要悔恨无极! 他也没有叫醒顼婳——如今二人关系,整个阴阳院也都已经心知肚明。她要在苦竹林多睡一阵,倒也使得。他自去医宗为奚云阶准备丹药。 小虾枪一见他走远了,立刻就停下来,把木剑一扔,说:“哥,我们来玩斩妖除魔的游戏吧?” 小恶魔说:“先把剑法练会,你不怕一会儿父亲回来打你屁股啊?” 小虾枪不耐烦:“可是这剑法练着实在无趣。还不如去后山捉鱼呢!为什么娘亲不来见我们?要是她把我也接到画城去就好了。我以前在画城从不练功!” 那是因为你当时才芝麻大一丁点儿!小恶魔摊手:“祝你梦想成真。” 顼婳醒来的时候,身边空无一人。她伸手一摸,天衢子躺过的地方连余温都凉了。 好不容易第一次相聚,老匹夫起这么早? 她心中不悦,慢腾腾地起床更衣,待梳洗完毕,这才出门。外面竹林旁边,小恶魔正在练剑,小虾枪坐在地上,拿木剑画菖蒲。 顼婳走过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 这一脚的力道,在她看来一点不重,但小虾枪才多大?当即往前一滚,栽进了小潭里,亲吻了水中央那丛菖蒲。 !小虾枪大吃一惊:“谁?居然背后偷袭这么无耻?!” 他一回头,就看见了一个身着竹青色衣裙的女人正皱起眉头,站在自己身后。他虽然小,但还是知道现在出现在苦竹林的女人会是什么人。 当即傻了。 顼婳倒是不在意,笑吟吟地道:“哎呀,一别数载,看见你还是这么没用,为娘就放心了。” 小虾枪:“……”你也知道几年没见了,我都七岁了,你第一句话就问这个?! 他摸了摸头上的虾枪,说:“娘,您怎么不关心一下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顼婳摊手:“因为为娘并不关心啊。” 你也太实诚了吧!小虾枪觉得自己脑子也进水了,他手脚并用地从潭里爬出来:“可……我是您亲生儿子呀!” 顼婳颇为遗撼,说:“是啊。唉,说起来还是你爹妇人之仁,考虑不够长远。如果当初他要按为娘的意思,把你炼化成一颗剑珠,以作护心之物,那定是绝世法宝。哪像现在……啧啧,废物一个。” ……小虾枪的下巴咯吧一声,掉了。什么啊!他满脸不敢置信:“炼、炼成剑珠?!” 小恶魔一脸同情地伸出手,想摸摸他那颗一脸茫然的狗头,但看见他发间水草淤泥,又缩了回去。连神魔之息都跳过去,用小脚拍了拍他的肩。 小虾枪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他强撑着身子爬起来,眼中含泪:“可我今年才七岁,而且这几年,我也没有父母在身边,我没什么修为,不是很正常的吗?” 顼婳毫不在意,说:“你认为正常就行吧。” 小虾枪愣住,面前站着的是他的亲生母亲。他抢辞夺理,当然有一些为自己开脱的意思。他以为顼婳会疾言厉色地训斥,或者冷嘲热讽,以激发他的斗志。可是她却只是这么淡淡地说了一句。 小虾枪有些手足无措,他看看身边的哥哥,而小恶魔很显然没有开口的意思。 小虾枪只好愣愣地说:“你……就没有别的话对我说吗?” 顼婳绞尽脑汁地想了一阵,说:“别的话嘛……还真没有。毕竟当初你老母我掉下来的时候,也没有其他人对我说过什么。反正你要喜欢,你就随便瞎活呗。怎么过不是一辈子。” 小虾枪脸都涨红了:“你糊弄我!你根本不想认真跟我说话!你就是敷衍我!”已经快要气哭了。 顼婳笑眯眯的:“这倒真不是。嗯……我这么说吧,你看这潭里青鱼,它们因为有法阵的滋养,而长得肥美健壮。其实如果努力一点,这里的灵气,足以让它们开启灵识,得到仙缘。但苦竹林从来没有一尾鱼得以成仙。为什么呢?因为它们都是从你爹从外面湖与河里随意捕捞而来的杂鱼。自觉这里已经是天堂,于是享受安乐,并自命不凡。” 小虾枪愣住,顼婳淡淡地说:“对于它们这种想法,我表示尊重。毕竟修仙清苦而且风险巨大。但是从我个人而言,它们不配与我为伍。因为它们的清闲,配不上我漫漫一生的辛苦。” 小虾枪看看潭中青鱼,不由后退一半。顼婳说:“你也一样。一生怎么过,其实无所谓。天地之间是多一个能人,还是多一个庸客,并不会有多大影响。你想玩大可以放手去玩。本座尊重你的意愿,嗯,就像尊重这些杂鱼一样。” 她全程都在笑眯眯的说话,看上去十分温和。小虾枪却第一次心里害怕。小时候的记忆,他剩得不多。但是他跟奚云清一直以来就是亲近的。 从画城来到九渊仙宗,奚云清对他照顾得无微不致,而水空锈和向销戈的宠家,让他们兄弟俩一直无法无天,没人敢欺负。 后来天衢子回来了,虽然管束甚严,但是他知道,天衢子是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自己的靠山。所以平时天衢子在时,他还要应付,天衢子一走,他立刻散漫下来。 今天,顼婳和他的对话,却完全不同。 她说出了另一种可能,而这种可能性,他完全没有想过。 他愣了半天,傻傻地问:“您……您这么说,就不怕我怨恨你吗?” 顼婳似乎觉得好笑:“怨恨?傻孩子,你就算怨恨我,又能如何?你既干不过我,也碍不着我。我为什么要去管一条杂鱼对我的看法和感受?”她伸出手,想拍拍他的肩膀,最后有点嫌弃,又施了一个清洁的法咒。就清洁了他肩膀那一丁点儿。 然后终于素手落下,在他肩头轻轻一按:“一个没什么用处的孩子,就像一把炼废了的兵器。徒耗心血,毫无用处。而这时候,所有器修都会选择立刻淬炼下一把。干嘛把废弃之物放在心上呢?” 说完,她却又似乎什么也没说一样:“今日风和日丽,走走走,我们去飞镜湖游泳。” 小虾枪是真的傻了:“我……游泳?你刚刚不是还在教育我要好好学习吗?为什么这时候又拉着我们去玩?” 顼婳失笑:“教育?我现在发现你真的是天衢子的种了。啧啧。我没事教育你干嘛?只是发表一下我自己的看法而已。这天底下诱惑多了去了,我就算不带你游泳,你就会好好学习了?阳光飞虫,青草野花,哪样不是诱惑?走走走,去不去?” 小虾枪是真的怕了,这娘亲有点琢磨不透。 他后退一步,讷讷地说:“我……我剑招还没练好。” 顼婳说:“啧,改天再练嘛,一个破剑招,练来有什么用?” 小虾枪连连摇头,像只害怕的小奶狗,一边摇头一边后退。顼婳耸了耸肩,觉得很没意思。小恶魔道:“娘,我陪您去吧。” 顼婳大喜:“走走走!” 天衢子午时方回,本是想着顼婳定然要睡到这个时候,过来陪她吃饭。谁知道一眼就看见竹林边上,自己小儿子正在一板一眼地练剑。 今天真是奇了怪了,大儿子不见了,倒是这小的在这里汗流浃背、一副全神贯注的样子。 天衢子问:“你兄长呢?” 小虾枪老老实实地答:“娘亲带他去飞镜湖游泳了。” 这……孩子都快要成年了,带去一起游泳!成何体统!! 天衢子眉头紧皱,上上下下打量面前这小家伙,到底还是了解他,问:“你怎么没去?” 小虾枪擦了擦红通通的脸,说:“我……今天的剑招还没学会。” 天衢子嗯了一声,总算是心头大慰:“学习正须如此,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这些招式虽然枯燥,却是入门基础,不可小视。” 这些话,他以前经常说。小虾枪也早就听得不耐烦了。可是这时候,他心里莫名的竟然踏实了一些。父亲的管束,如同向上的藤蔓。以前,是天衢子等人一直握着藤条,逼着他向上攀沿。他满心不愿。 可现在,有人跟他说,他可以就这么呆在下面。那些藤蔓其实是多余的。他将快乐自由,一生悠闲。并不会有什么恶果,只是慢慢地失去机会,与那些优秀的人并肩。 他已经很累了,但觉得自己还可以再练两遍。他犹不死心,问:“父亲,娘亲是不是那种嘴硬心软,看起来很无情,但其实心里很爱我们的人?” 天衢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这才明白他今日转变的原因,恐怕多半跟顼婳脱不开干系。 只是这个问题嘛……他只能含糊地道:“呃……嗯……嗯。” 小虾枪这才高兴了,更加努力地练剑。一柄木剑在他手里虎虎生风。 天衢子摸了摸鼻子——嘴硬心软……唉,你怕是想太多。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一,嗷嗷嗷嗷呜—— 103、番外二 第一百零三章:番外二 飞镜湖, 顼婳轻轻松松用法阵隔出一小片水域,用来玩水。 融天山的法阵当然都发现了,但是无一例外的,全部保持了沉默。原因嘛……呵呵,早晚要和宗主结契的,招惹她干嘛,不怕给宗主枕边一吹风,进点谗言,把我们给拆了? 天衢子找来的时候,就见顼婳在水里游得欢快, 小恶魔还好,这些日子的礼教总算没白费,这时候只是在研究她布下的法阵。一边也算是守着此地, 不让人进来。 见到天衢子, 他立刻规规矩矩地站好:“父亲。” 这小子从小就聪明,没有旁人的时候他一向称天衢子为父,顼婳为母,亲昵无比。当着人的时候便是掌院、师尊这般称呼。天衢子见他知礼, 总算是态度温和, 说:“你先回去,和云清师姐一起准备饭食。” 小恶魔答应一声,知道也没自己什么事了,调头就往苦竹林跑。 天衢子等他跑远了,这才下水。水里美人轻纱摇曳, 长发如藻,天衢子上前几步,握住她舒展的衣带,微一用力,将她拽了过来。顼婳当然是早知道他来了,这时候玉臂一环,搂住他的腰身,脸蛋就贴着他胸口,问:“怎么回来了?” 天衢子说:“趁他自己行功,出来看看傀首。”终究是走的时候没打招呼,怕她发怒。 顼婳就这么倚靠着他,也是奇怪,竟然觉出一丝安稳来。 而这时候,奚云阶的住处,载霜归本是过去送丹药,一眼看见天衢子不在,真是气得肺都炸了。 一问连衡,得知他如今在飞镜湖,立刻怒气冲冲地杀来了。但是他修为不佳,哪怕是顼婳随手布下的一个阵法,也是够呛能破开。 他只能站在法阵之外,怒喝:“奚宗主何在!” 天衢子当然听见了,师尊寻来,总不能不见。他只得抱了顼婳上岸,二人一并解开法阵。 载霜归早就猜到事情一定跟顼婳脱不了干系,这时候一见,简直气不打一处来。他不好骂顼婳,当下趁四下无人,指着天衢子的鼻子:“你……简直混账!”这是真生气了,多年来,自从天衢子继任阴阳院掌院之后,他哪怕再愤怒,也总还替他维护着三分颜面。 如今可是毫不客气地骂上了:“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座下大弟子正值紧张时期?竟然在此与闲人戏耍!天衢子,你究竟知不知道你现在所担着的是何等重责!你若真要儿女情长,当初何必接任宗主一职,亵渎宗门?!” 这话骂得严重,天衢子摸了摸鼻子,顼婳笑嘻嘻的。嫡传师尊就是有这般好处,如同生身之父,再怎么重责,也是责之深、爱之切。 顼婳说:“啧啧啧,要不要这么现实,当初要本座镇守弱水天河的时候,大长老可不是这般嘴脸。如今事情方毕,本座竟然就成了闲人。” 载霜归一指她,更是气炸了肺腑:“你还有脸说!明知他此举孟浪,不但不劝阻,还在这里与他当众搂搂抱抱,成何体统?!如今整个三界都在翘首以盼,只期画城成功炼化。你明明已经清醒,第一件事不报平安,竟然跑到融天山来与人苟合!简直是……” 他一时找不到形容词,顼婳说:“这话本座就不爱听了。他们期盼本座平安,无非是盼着弱水安稳。本座挽救世人,不让他们跪地谢恩也就罢了,几时倒成我的不是了?” 载霜归气得头发都抖了起来,天衢子说:“师尊!云阶的情况,我心中有数。傀首乃弟子贵客,她赏脸前来,弟子心中惦念,亦在情理之中。今日师尊训斥,句句在理,弟子认错。但是请勿与客人争执,失了风度。” 载霜归指着他,浑身颤抖,半天说:“天衢子啊天衢子,你现在是妻不贤子不孝,你还说得出这样的话来!” 顼婳捂着嘴,还偷笑出声来。天衢子转头看她,当真是惊鸿入眼,美不胜收。他轻轻握住她的手,说:“说起来,天衢子如今……尚未婚娶。傀首也云英未嫁……” 他脸红了,迟疑着说:“不如……不如……” 顼婳一双眸子黑白分明,就这么望定他。天衢子心慌意乱,后面的话无论如何说不下去了。 顼婳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碎发,说:“不如你我结同心之盟,谛道侣之契,如何?” 微风吹抚,她竟然也微微红了脸,一瞬风姿倾情绝世,天衢子心神震动。 载霜归真的不想说话了,现在让天衢子去为奚云阶催化功力,恐怕那才是嫌他死得不够快。 这徒弟算是完球了。他一句话没说,转头走了。 天衢子与顼婳尽皆含羞,相视无言,只觉得这人间怎的这般好?一线光、一缕风,却叫人怎么也看不够。眼前一个人、一双手,就叫人神思痴迷,不愿放手。 苦竹林,小恶魔、小虾枪和奚云清把饭都吃完了,还未见二人踪影。 小恶魔摇头叹气:“希望娘亲走的时候,还能记得这里有她两个儿子。” 事实上,顼婳当然是忘记了。 天衢子握着她的手,温言道:“近几日宗门事忙,天衢子惟恐怠慢傀首。结契之事,能否过上几日,也容我好生准备?” 顼婳说:“嗯,本座也需要跟画城商议。如此,一个月之后,本座再与奚宗主商定细节。” 天衢子点头,说:“如此,天衢子送傀首下山。” 顼婳摆手:“罢了,奚宗主先去忙吧。短短一段路,本座尚能独行。” 天衢子心头甜得沁出了汁,眼看她离开了飞镜湖,这才继续前往奚云阶的住处。奚云阶确实正值突破境界的紧要关头。天衢子进到密室,收敛心神,为他护法。 不一会儿,密室另有人来,却是水空锈。显然是载霜归生怕自己这徒孙出了意外,见天衢子魂不守舍,只能去搬动这九渊仙宗的太上皇了。 二人对视一眼,相对而坐。 水空锈一面留意奚云阶,一面以传音秘术道:“大丈夫心怀柔情,本不是什么坏事。但若是耽于儿女情长,轻重不分,难免就令人鄙薄。” 天衢子同样以传音回应:“师叔教训得是。”他若按向南的身份,倒还真是应该称水空锈一声师叔。 水空锈问:“决定与她结契了?” 天衢子嗯了一声,面上可见喜色。水空锈点点头,说:“也好。”说这句话的时候,他似乎想到什么,神情略微怔忡。 天衢子说:“听闻上次,婳婳不慎毁却了谈烟大长老的遗体,还请师叔恕罪。” 他知道水空锈在意什么,总归还是担心他耿耿于怀。水空锈说:“一具皮囊罢了。看起来是个念想,说穿了,其实什么也不是。弱水河口五百多年,我想通了很多事。” 他这样的人,很少在晚辈面前坦露心事。但今日天衢子以向南的身份同他对坐,他居然也卸下了心防。天衢子说:“能得师叔此言,天衢子便放心了。” 水空锈注视他,良久说:“我这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如今回头看来,只剩徒劳感慨。天衢子,希望你能以情破执,道途不孤。” 天衢子向他欠身行礼:“师叔教诲,天衢子牢记于心。” 有二人一起护法,奚云阶的修为提升之路十分顺畅。眼看又多了一位高手,九渊仙宗上上下下,当然还是洋溢着喜气。然而没过几天,就有消息传来——傀首顼婳,居然亲自前往魔族,为魔尊赢墀治病去了。 魔尊赢墀当年为木狂阳刀意所杀,身体一直未能完全恢复。 向家堡倒是愿意施救,但是提出的条件,赢墀无论如何不肯接受。 连九渊仙宗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条件,让魔尊连自己的身体都可以不顾。 现在,眼看画城与九渊仙宗关系日渐紧密,所有人都觉得画城如今已是倾向九渊仙宗了。却不料顼婳却亲自去了一趟天魔圣殿。 不仅如此,后来,她更是直接将魔尊赢墀带回了画城。 天衢子为弟子护法几日,终于是受不了这接二连三传回的消息了。整个九渊上上下下也是因此心怀不满,载霜归更是找到天衢子,直接问:“怎么回事?你与她不是已经准备结契吗?她如今大张其鼓相助魔族,是何道理?” 天衢子说:“师尊,我与她结契,只是个人私情。与她的立场无关。事到如今你还不明白吗?她不会归顺于谁,帮助魔族,当然是不愿九渊仙宗一方独大。” 载霜归睁大了眼睛:“这说的什么话!她还是打算继续在玄门和魔族之间游走不成?” 天衢子无奈,说:“师尊,她是一方霸主,素有雄心,本不可能雌伏于谁。” 载霜归简直是三观都要碎了:“混账!也就是说,日后我们与画城仍然是难分敌友?” 天衢子忍笑:“恐怕是的。” 载霜归气昏。 画城。顼婳倒是真的把赢墀接了过来。原因嘛,当然是因为魔族的条件开得很是优厚啊! 赢墀一入画城,立刻便感觉到这座城池的变化。它似乎与顼婳呼吸相同,浑然一体。纵是魔尊,也不由感慨:“世间玄妙法门,真是令人叹为观止。” 顼婳说:“魔尊身上几道刀意霸道至此,伤势年年加重,你还能谈笑风生,岂不是更令人叹为观止?” 赢墀微微一笑:“这不还是向傀首求助来了吗?” 顼婳说:“向老的条件,你真该答应。固执至此,有害无益。” 赢墀说:“魔族多少偏执一些。如果当初……本尊不做错事,那么现在陪在傀首身边的,是不是还是我呢?” 顼婳将画城之气融入他的肉身,以神之力为他摘取体内刀意。片刻之间,一道无形刃风破体而出,砰地一声,激射入层层山岩之中。赢墀不由闷哼一声,但伤口瞬间愈合,几乎没有出血。 顼婳这才说:“本座不想猜测如果。只知道魔尊的伤势,取出全部刀意之后,需要在画城养伤三日方可挪动。” 话落,她挥挥手,示意嗔、痴二君上前,把赢墀搭到星辰海的客房。 赢墀说:“惟愿伤势永远不愈,本尊能够久居星辰海。” 嗔和痴都不由加重了搀扶的力道,赢墀的伤口竟是渗出血来。他浑然不觉,顼婳倒是说:“久居星辰海做什么?傀首侧君?” 赢墀沉默,当然不行的。大好男儿,岂能侍奉于女子卧榻之前? 顼婳一笑,说:“天衢子可以。” 赢墀道:“他只是做出一副顺从的姿态,你前身为圣剑,难免过于天真!你以为他一身修为,真的可以就此放弃道途,只为区区情爱吗?” 顼婳眼中盈盈带笑,说:“曾经本座也这么想过。于是一横心,干脆让他镇守弱水算了。” 赢墀沉默了。事到如此,他对天衢子之意,仍然尽是怀疑。怎么可能有修为如他之人,走到今天这一步,还甘愿放弃一切? 可是当初十万大山,弱水天河阵前,他到底是如何义无反顾,只身而入?! 他轻声问:“是本尊做错了吗?” 顼婳挥挥手,示意嗔和痴扶他下去,说:“魔尊经常做错事,而本座所求又太多。本就是无缘无份的。” 魔尊当真在画城住了三天,整个玄门都在观望风向。画城脱出了天魔圣域,玄门本来是欣喜若狂的。如今没了九殛天网的限制,玄门当然是有更多机会得以和魔傀亲近。 而顼婳与天衢子的关系,也一直是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如今她与天衢子当真结契,那么是不是说明,魔傀一族会接受九渊仙宗的护佑? 要是这样一来,那画城也就是玄门宗派之一了。甚至说,被吸收消化,也是指日可待的。 但是现在,竟然容留魔尊是什么道理? 不断有宗门飞书九渊仙宗,试探情况。 天衢子不胜其烦。他倒不是关心画城立场——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画城立场。顼婳就是个无情无义的家伙,擅于逐利而往的。那些以为与她结契就等于笑纳了画城的人,真是可笑之极。 但是奚宗主还是心中烦闷——这些日子,赢墀在画城做了些什么?! 顼婳倒是不关心这些,只是第一次同祭司神殿商量结契的事。 她提出和天衢子结契,老实说整个祭司神殿都不意外。画城子民们更是波澜不惊——相比之下,当初奚宗主在画城和自家傀首打情骂俏时,那些露骨得肉麻的言语,更令他们震悚一些。 顼婳的意思很明确:“本座决定与奚宗主结为道侣。当然,此举与画城立场无关。画城虽然脱离九殛天网,但玄门各宗同样居心叵测。相比起旁人的信用,本座始终更愿意相信自己。所以,安乐不可期,吾族仍需手持利器、心怀杀机。” 诸祭司同时下拜称是,太史长令则道:“傀首与奚宗主情份深厚,吾等皆已知晓。虽然魔傀一族,傀首不得与外族通婚。但事已至此,我等亦不敢拂了傀首心意。只是画城傀首,历来便须保持魔傀的血脉纯净。奚宗主虽然修为深厚,却毕竟并非魔傀身躯。” 这也是问题症结所在,顼婳问:“你有什么建议?” 太史长令说:“如今魔傀四君还剩念、嗔、痴三君,傀首要与奚宗主结契,吾等不敢有异意。但请傀首同时纳下三君,或其中之一。为吾族传承血脉。” 呃……傀首有点头大。 作者有话要说:  番外二奉上。 渣一都市幻言《后悔大师》已经正式开始更新。仍然每天早上九点更新。喜欢的宝宝们移步渣一专栏找寻吧。 文案:乔小橙大学毕业后,第一次面试,就遇上了前男友。 ————————————————————— 这世上没有后悔药,我却可以替你反悔。 那些年你干下的蠢事,我将一一替你扭转追回。 而你只需要准备好——钱。 你好,我是后悔大师。 104、道心不孤 第一百零四章:道心不孤 等到奚云阶的修为提升两个境界之后, 九渊仙宗设宴,正式授阴阳院掌院之位予他。 整个玄门的大小宗门都得到邀请,画城当然也不例外。但是出乎意料的,顼婳居然没有亲自来。只有太史长令为代表,送来贺仪。 这一次,九渊仙宗对他可算是礼数周全。但是画城大祭司却十分为难——顼婳的意思很简单,既然大祭司提出这样的要求,那就由你亲自去向天衢子说明吧。 天衢子亲自到飞镜湖边相迎,二人连同侍从一并上山。 一路上太史长令欲言又止,天衢子当然看见了, 事实上,他也有话想问:“敢问大祭司,傀首未能亲至, 可是另有要事?” 太史长令回他一礼, 想了半天,还是说:“奚宗主有所不知,最近傀首确实为一事烦恼。” 天衢子伸手示意:“大祭司请讲当面。” 太史长令把心一横,也豁出去了:“就在两天前, 傀首提出, 与奚宗主结契之事。”天衢子心里微甜,唇边多少也带了一丝笑意,“嗯?” 太史长令硬着头皮,说:“傀首乃画城之主,她既然有意, 我等身为下属,自然不便干涉。但另有一事,却始终如心头大石,悬于画城之上。” 天衢子盯着他看,他说:“画城历来族规便有规定,傀首不与外人通婚。这条规矩,原本是为了保持傀首一脉血统纯正。如今奚宗主虽然资质高绝,但毕竟并非魔傀血脉。而画城至今,又未有合格的继续人。这可如何是好呢?” 天衢子听出些意思来,目光顿时幽暗不明:“大祭司既然提出问题,想必已经思考过对策了?” 太史长令说:“不敢相瞒宗主,魔傀历来便有四君伴驾的规矩。如今傀首与宗主结契已是破例,我等认为,这四君伴驾的传统想必……” 他没有再说下去,因为看见了天衢子的神情。天衢子面无表情,一字一顿,问:“傀首也是这般想的?” 他一向温和,如今突然便有了一点阴森之意。太史长令连忙说:“傀首倒是未置可否,只是让老朽前来同奚宗主商议。” 天衢子冷哼一声,不再言语。 太史长令心中忐忑,一直到参加奚云阶的继任大典时仍然不安。而天衢子始终未与他再作交谈。等到三天之后,阴阳院掌院继任大典之后,也是由大长老载霜归送他离开。 画城。十万大山万里飘雪,城中却温暖如春。桂花的清甜之气飘飘浮浮,沾衣生香。 所有的魔傀都挤在街头,默默观望。前往九渊仙宗参加阴阳院掌院继任大典的大祭司还没归来,倒是九渊仙宗的奚宗主已经前来了。 但是奚宗主脸上带着信儿,显然十分不悦。这时候当然没人上前触这个霉头,大家只是看看,没人理他。 祭司神殿要求同时迎娶三君的人,魔傀一族全都知晓——必须还是得让族人知道,画城的传统,并未丢失。 至于奚宗主会怎么办嘛,大家还真是有些期待呢。 天衢子进了画城,也无人引路,他直接来到星辰海。 顼婳正在试戴一串蓝宝石项链,见他进来,说:“奚宗主大驾光临,画城真是蓬毕生辉啊。” 天衢子沉声道:“傀首闭门不出,却托大祭司传话。吾岂能不来?” 虽是有问有答,目光却并未向她看,是十分恼怒之态了。 顼婳转过身,语笑盈盈:“本座这条项链,好看吗?” 天衢子哼了一声,别过头去:“如果魔傀一族仍然在意血脉传继,你难道还真准备纳下三君不成?” 顼婳说:“本座既然有意结契,自然就有会解决自身的问题。云舟何必烦忧?” 天衢子微顿:“傀首打算如何解决?” 顼婳竖起一根食指,置于唇际:“暂时保密。” 天衢子心下略宽,语气也缓和了一些:“那么你令太史长令传话,意欲何为?” “意欲何为?”顼婳唇角微扬,“当然是因为久不见君,十分想念。有意邀云舟一会啊。” 天衢子雨住云开,阴晴刹那,也有些受不住:“分开不过数日,何来久不相见之说?”话虽如此,声音却渐渐低微,莫名地就带了些暧昧之意。 顼婳慢慢走近他,问:“玄舟还未回答,这项链好看吗?” 天衢子的目光终于落到她身上,蓝宝石的色调偏冷,却十分典雅。而她身上衣袍深蓝,领口露出雪白的里衣,褶皱如花。正是腮凝新荔,鼻腻鹅脂,比之傀首的礼服,少了些锐利踞傲,取而代之的,是温柔雍容。 天衢子轻声说:“这是……” 顼婳微笑:“结契大典上,这套衣饰如何?”一言将要唤来,不过是这套衣衫想穿给他看。 天衢子慢慢扶住她的肩,来时怒火皆化柔情绕指:“好。” 顼婳抬头看他,二人目光相触,他声音谙哑:“无论如何,我绝不同意三君伴驾。”再如何沉沦,立场还是要有的。这也是奚宗主此行唯一一句有关正事的话了。 顼婳嗯了一声,说:“今晚要回去吗?” 奚宗主面色微红,说:“宗门眼下并无要事。” 顼婳指尖轻轻拂过他的肩头:“那么,本座就略尽地主之谊,为奚宗主一洗风尘吧。” 天衢子目光注视着自己脚尖,轻声说:“云舟却之不恭。” 傀首所言不虚,她说一洗风尘,便真的是一洗风尘。她带着天衢子来到她的浴房。说是浴房,其实是一池温泉。傀首抬手:“奚宗主,请。” 奚宗主一颗心都如泉水一般,泛起水纹层层:“傀首请。” 相比之下,小恶魔就没那么逍遥了。他被顼婳派出来,登记流落在外的混血魔傀。 混血魔傀数量最多的是魔族,毕竟最开始发现魔傀体质的就是魔。小恶魔虽然年纪轻,但做事却十分细致。魔尊赢墀饶有兴趣地看他走访魔族世家。小小年纪,竟然也有模有样。 他说:“你的能力,倒是比顼云腾强上不少。” 小恶魔翻了个白眼,显然对他提及小虾枪很是不以为然:“我弟弟才多大,怎么能跟我比?” 赢墀说:“你就算是不想比,也是必须要与他一较高下的。可惜的是,人再努力,也改变不了自己的出身来历。你不会真的以为你是傀首亲生骨肉吧?” 小恶魔微怔,赢墀笑容颇有深意:“当初深信不疑,还可以说是年幼无知。如今若是仍作此想,那恐怕就可笑了。” 小恶魔眸子转动,沉默不语。赢墀说:“当初画城之下,傀首与我一战,虽然得胜,但却是身死当场。后来被天衢子投入凡胎,藏匿于仙茶镇。这具肉身与凡人无异,你出身那年,她才多大?如果你初时未曾想过,那么真应该好好去查查。” 小恶魔终于抬眸看他:“你想说什么?” 赢墀悠悠道:“鬼母聂红裳是本尊旧友,关照她儿子几句,不过是尽故人之情。面对杀母仇人,你当然可以无动于衷。反正聂红裳也不是个慈母。不过你总该为自己想一想。顼云腾不是纯血魔傀不要紧,他有亲爹为他打算。你可就不一样了。傀首一惯无情,她教养你,不过是因为你资质过人。至于未来,难道她还会替一个有杀母之仇的孩子打算吗?” 小恶魔低下头,继续登记身边混血魔傀的姓名,赢墀眼见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说,转头离开了。 画城,傀首的地主之谊尽得十分周到。奚宗主几乎乐而忘归。 然而总有一些人生来就是煮鹤焚琴的。载霜归第二日就派人来催了。天衢子必须返回,顼婳一直送他到画城下。桑园数十里,顼婳就站在树下,笑意盈盈地看他。 天衢子问:“结契大典傀首打算何时举行?” 顼婳淡淡道:“如此大事,还是应该图个吉利。待本座回去翻翻黄历,再作决定。” 然而她话音刚落,天衢子立刻说:“下个月初六,是个好日子。”脱口而出,显然黄历早已烂熟在心。这确实也是最近的一个好日子了。顼婳说:“如此,就依云舟。” 天衢子握住她的手,微一用力,随即松开,不再犹豫,转身出画城而去。 满城魔傀都看见奚宗主,来时阴云密布,去时满面春风。 次日,大长老载霜归正式登门提亲。大祭司太史长令专门接待。两个老狐狸就结契大典在哪里举行的事争得面红耳赤,最后谈及孩子姓氏和归属的时候,更是差点大打出手。 好在画城大祭司实力也不咋的,两个人刚好能打个平手。 面对这样的争端,傀首百忙之中抽空前往,亲自叫了个好。 …… 小恶魔回来的时候,画城正当热闹之时。大祭司跟九渊仙宗大长老体力都不咋的,这时候已经打不动了,正在跳脚互喷。 他在一旁听了两句,到底心思敏锐,立刻就明白事情始末。 为了画城傀首继承人的事。他也没理会,一眼在人群里找到顼婳——她正看热闹呢。 “师尊。”小恶魔把登记册拿出来,恭敬地呈上去。 顼婳接过来翻了一阵,说:“干得不错,那些老狗没难为你吗?” 小恶魔说:“师尊神威盖世,他们不敢欺瞒。” 顼婳点点头,随手把册子递给念君。册子上的名字,大多还十分年幼,三界之内并无声名。但是这些孩子的资质却是勿庸质疑的。总有一天,他们将名扬三界。 傀首虽然是个铁疙瘩出身,然而目光却十分长远——这时候攀点交情,不是坏事。 小恶魔说:“大祭司和载霜归大长老打成这样,师尊也不劝劝?” 顼婳若有所思:“问题不解决,如何相劝?” 小恶魔说:“大祭司还是执意要纯血魔傀继承傀首之位?”他冷哂,“真是可笑,一族之长,不看能力,反而看血脉。” 顼婳挑眉:“怎么说话的呢?纯血魔傀能力一定比你弱啊?” 小恶魔撇了撇嘴:“别人生的我不敢说,您生的嘛……” 这话好像暴露了什么,顼婳含笑看他:“本座生的怎么了?” 小恶魔不说话了。 顼婳说:“看来你对你的身世,有点了解了啊。”她伸手过去,轻轻按在他颈脖,小恶魔站着没动,说:“开始我本来没想过,您为什么要派我一个人去魔族为混血魔傀造册。直到赢墀来找我,说了一番话,我就明白了。”她神情之间依然亲昵,只是右手缓缓加力,说:“真可惜,本座还想多隐瞒一阵的。既然你知道了,那也就留不得了。” 她一掌拍下去,小恶魔不但没动,反而给了她一个白眼。 顼婳说:“配合一下你会死啊?” 小恶魔说:“你带我回来,教养了将近十年。现在把我打死,吃饱了撑的?” 顼婳收回手,自言自语:“难道鬼母聂红裳的资质真的比天衢子好?你怎么比顼云腾聪明这么多?” 小恶魔撇了撇嘴,说:“你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个?” 这下子倒是轮到顼婳奇怪了:“你难道从来没有怀疑过?” 小恶魔说:“当然怀疑过啊!这事疑点太多了好吗?但是我年纪小,没有势力更没有修为,如果这事是假的,我戳破了不是自己找死吗?当然是先顺着你们来啊。” 顼婳惊愕,小恶魔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说:“但现在师尊又为什么要告诉我?” 顼婳轻咳了两声,说:“我这不是继承人的事儿解决不了吗?当然得想办法了。” 小恶魔狐疑地盯着她看,她几乎是引诱着说:“哎,你想不想为母报仇?” 小恶魔很烦恼地扒了扒头发:“不管想不想,我现在都不会这么做。我现在打得过谁啊我!” 顼婳笑出声来,拍拍他的头:“聂鳞,本座真是喜欢你。” 聂鳞。自当初假意相认之后,她再也没有叫过他这个名字。小恶魔抬起头,瞳孔黝黑。顼婳说:“不朽神木可以孕育纯血魔傀,只要本座毁你肉身,重铸再造即可。但是从此舍弃身体发肤,绝命而重生,聂鳞,你敢吗?” 小恶魔盯着她看,半天问:“你就是想跟我说这个?” 顼婳点点头,小恶魔说:“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 顼婳呃了一声,搓了搓手,十分难为情:“杀了儿子来解决自己的婚姻大事,毕竟太不厚道。但是杀别人的儿子,本座心里就好受多了。” 小恶魔:“……”天衢子费了老大劲儿才重铸好的三观,又毁在这儿了。 顼婳等着他的回答,他盯着顼婳,许久,轻声说:“我愿意。而且,无论再大的痛苦,我都会撑住。” “优秀的孩子真的都是别人家的!!”傀首拍了拍额头,想到融天山上那个“没用的东西”,十分悲痛。 小恶魔说:“以后,我都是别人家的孩子了吗?”顼婳愣住,他缓缓说,“对不起,这些年真真假假,我都快忘了这事。”尤其是,一路走来的时间里,无论是天衢子还是她,从来没有真正地将他分个彼此。戏演久了,是会忍不住当真的。 顼婳摸摸他的头,说:“这样一来,你以后为母报仇也不至于太纠结。” 小恶魔低着头,任她抚摸,许久,问:“我应该报仇吗?” 顼婳想了想,说:“这个问题你应该去问奚宗主。开导人这方面,他比我擅长。” 小恶魔抬起头,直视她的眼睛:“我想问你。” 顼婳说:“人间有一句话,叫滴水之恩,涌泉相报。聂红裳生养你一场,对你确实有恩。若说为她报仇,倒也应该。” 小恶魔说:“你总是这样,一丝遮羞布也不愿给别人留。为什么你不能说她是恶贯满盈,罪有应得呢?” 顼婳说:“因为立场相左,又事关生死,不管她是善是恶,她都必须死。痴和云清杀她不是为了惩恶扬善,不过自保而已。又何必在事后谈什么邪恶正义?” 小恶魔沉默,顼婳摸摸他的头:“不过其实你也不用想太多,反正你现在确实谁也打不过。说不定你活不到报仇那天就夭折了呢,对吧?” 小恶魔简直了:“我是不是还要借你吉言啊?!” 次日,顼婳请来向销戈,炼化小恶魔。 向销戈莫名其妙兼大发雷霆:“你是缺兵器了?要用自己儿子打造吗?!” 顼婳还没说话,小恶魔主动开口:“爷爷,是傀首继承人的事。”他自己把画城魔傀的传继之事说了,然后补充了一句,“娘亲说,经过锤炼的神识更为强大,我想请求爷爷帮我。是我自愿的,跟娘亲无关。” 向销戈气得发抖:“混账!你以为这是过家家吗?神识若是那么容易炼化,三界哪来这么多废物?!” 小恶魔一脸认真:“可是我想试一试。娘亲会毁掉我的肉身,这是我一生……唯一的一次机会。爷爷,我不想错过。” 他脸上已经渐渐退去了稚气,现出少年的英气勃勃。眼神之坚毅,让向销戈为之沉默。 晚上,载霜归和太史长令不欢而散! 小恶魔找到太史长令,将顼婳的计划透露给祭司神殿。太史长令听他原原本本地讲完,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么重要的事,傀首就派你过来知会我们?” 小恶魔淡然从容:“我转述得不够清楚明白?” 太史长令说:“不,只是……”由他随口一说,不会太过儿戏吗? 然而小恶魔说:“如果我可以办到,为什么非要师尊出面?” 太史长令细细打量他,其实从一开始,顼婳就对他寄予厚望。大家都知道。而现在,也是第一次,他开始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可以扛起风雨。 也许画城的事,自己也没必要太操心了。他突然这样想。 画城傀首与奚宗主的结契大典,时间定在下月初六。整个三界稍微有头有脸的人都收到了请柬。 地点定在九渊仙宗的十方世界,整个融天山都喜气洋洋。 画城的礼船为奚宗主送来各式礼物,而奚宗主毫无表示。外界顿时传言纷纷,都称是画城傀首垂涎奚宗主美色。大长老载霜归觉得十分涨脸。 这才对嘛,上赶着去讨好,多么有失身份?! 及至到了结契当天,奚宗主一身白色衣袍,正是九渊仙宗宗主袍服。九渊纹路交汇延伸,衣摆绣五行暗纹。腰间佩九渊如意佩。 画城飞舟直接抵达飞镜湖,三界仙友齐齐观望,画城傀首由太史长令陪伴,步下飞舟。 蓝白相间的衣袍繁复却柔和,让她看起来少了权势堆积的利器,多了几分典雅温柔。这样的装扮,可谓是给足了奚宗主面子了。 本来画城就有傀首纳君的传统,而傀首的服饰更如王者之风般霸道张扬。倒是九渊仙宗的宗主服饰一贯素雅清正。她若是正装出席,只怕场面会十分微妙。 水空锈、向销戈、载霜归脸上都多了几分笑容。 天衢子面带微笑,向她伸出手。顼婳搭手上去,二人携手步上融天山。风和日丽,大地流金,耳畔花香鸟鸣。向销戈亲自主婚,十方世界,面对半暖半寒的湖水,一对璧人郑重立誓缔盟。 水空锈亲自为二人点上同心砂。观礼席上不时有人窃窃私语,大抵还是议论傀首真身的事。但凡见过圣剑真身的人,再看向奚宗主时,没有一个不肃然起敬的。 红色的丹砂点入眉心,从此笙磬同音,道心不孤。 繁复的袍服之下,顼婳与天衢子十指相扣,轻声问:“结契也不回本座礼物的吗?” 奚宗主目光垂地,同样小声说:“已经备好,晚些奉上。” 傀首五指微微用力:“妙极,本座十分期待。” 结契大典之后,奚宗主提出前往画城摆宴。 这样的要求,三界还是十分赞同的。毕竟能入画城,就代表有机会接近魔傀。如今魔傀虽然不能再强行婚娶,但是如果两情相悦,画城也并不阻止其外嫁。 一瞬间,各宗门都选上了一批相貌俊秀的弟子,前往画城赴宴。顼婳倒是无所谓,她本就喜欢热闹。太史长令也觉得满意——好歹酒宴在这里摆,也不落画城的面子。 九渊仙宗鼎力相助,画城酒香四溢。人潮如海。 奚宗主是无心待客的,但好在九渊仙宗九脉掌院都十分热络,需要他亲自出面的不多。等到酒过三巡,两位新人被送入星辰海。 天衢子挽着顼婳步上长阶,顼婳说:“奚宗主的回礼,本座好像并未收到。” 奚宗主挽紧她的手,说:“已经送入房中。傀首面前,云舟不敢虚言。” 几番被吊胃口,傀首十分好奇:“云舟这般神秘,想来回礼一定十分贵重。” 奚宗主正色道:“万中无一。” 顼婳加快脚步,很快来到布置得十分喜庆的寝殿。 天衢子有意放缓脚步,含笑而视。顼婳推开房门,里面坐着五个人! 五个陌生人! “几位是……”顼婳眉头一皱,瞬间转身想跑,然奚宗主如张网以待,瞬间展臂,将她抱了个满怀。 诸人只隐隐听得寝殿里,傀首大声道:“天衢子!明天本座就跟你割袍断义!!” …… 作者有话要说:  五个人大家都知道吧?身外化身。 番外补齐,全文完哈。 至于小恶魔会不会报仇嘛——傀首那日天日地的性子,恐怕是巴不得吧。 《明月入君怀》7月1日开始连载,现在终于正式完结。感谢一路支持的宝宝,连载是最作者最孤独的时期,幸好我还有你。 新文《后悔大师》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