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奋斗在新明朝》 通知 关于更新 新书需眼球啊! 可耻得学2党了,将每天4000字拆为2章,两次更新。分别早晨七八点和晚上七八点,如果存稿不够就更新一次。 善哉善哉 通知 集中答复几个问题 近日许多看官有几个疑问比较多,这里回答一下。 第一,出现nv人太多的问题。 我想说的是,日常生活周围不会都是男人吧?nv人出现不占一半也差不多吧?难道会认为周围nv人太多? 我想了想,可能深受起点小说熏陶的看官们潜意识里觉得书里出现的nv人必然要主角有那啥关系啊,是不是抱着这个心态才觉得nv人太多?其实好多打酱油的啊,仔细数数看十万字了主角一共才两个炮友。。。。不包括已经挂掉的尼姑,还算正常罢。 以我猥琐的心里,有些情节可能由nv人来推动才有动力继续写啊!我也是边写边yy的!总写主角和大老爷们扯嘴皮子,我都不耐烦了。 第二,主角前途问题,许多看官ing急啊,想早点明确 那我就剧透罢,还是要做官的。当然,一开始我也是绞尽脑汁给主角找金手指,想了半天以我这点历史水平就想出两个路子,一是遇到招军从军杀贼运气好不挂un个首功奇功之类的还不被冒领,这样和本书气氛不符合啊。二就是真正自宫,运气逆天un成九千岁,不过写成这样必扑罢。 后来就翻各种资料啊,在一个旮旯角里找到几句话,虽然这个制度还是不能让主角做官,但这个制度很不起眼,百度谷歌都搜不到几句话。在这种不起眼地方,我开个小小金手指修改一下这个制度,应该在大家可接受范围内,我要不说是开了金手指,估计好多看官还看不出来真以为史实如此。 再多就不说了,大家拭目以待吧,第二集主角就会做官的,不远了。 第三,拜托!小竹才十三岁,初中生年纪! 暂时放家里养眼就行了!不要这么急嘛。提前说一下。她将来会是个很有意思的你们都意想不到的人物。 通知 关于主角在女性向意淫书挂名问题的解释 看到很多人不理解,解释一下,以后就不要再纠缠这些了。 第一,是我写的不仔细还是什么原因?主角没有署名作者,仅仅是印上主角的nv徒弟所著这一类说法,就和电影友情客串差不多。 第二,不知道这么多人受电视剧影响还是念高中历史课本的原因,总对中后期明朝社会风气有所误解,我这本书一开始就设定了,这是个比晚明风气更愈演愈烈的时代,主角所处的社会阶层没那么保守到夸张的地步,这也不是清代。文人亲自登台唱戏都可以,一个小吏小武官鼓捣两本没有政治错误的书算什么大问题? 第三,许多人担心影响主角仕途,我想说现在主角有什么正经仕途啊?他走的路子又不是传统仕进路子,有时需要标榜道德。我在起点写两本yy小说是不是还得担心以后我万一当了个主席省长啥的,被人拿出来攻击?有点杞人忧天了啊 第四,主角始终在打造的是风流不羁的形象,并以此扬名钻营,并非传统道德模范,也不可能走科举之路,要清名干什么?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一种不羁和炒作。 第五,陈知县是偏于正统的文人进士,自然对这种书骂得狠了些,但他不代表所有人。 第六,主角始终不是不为五斗米折腰的高人君子,也不是富裕人士,他就是看上一个月十五两了。我这本书是世俗小说,不是修仙小说可以不食人间烟火,主角也是需要吃喝拉撒的。想看不吃嗟来之食的。。。等主角发达了自然就有本钱不吃了,现在还不行。 引子 引子 光线不是很好的大堂里,李佑淡定的跪在石地板上,前面几步的台阶上搁置着一方两头翘的桌案。视野转向桌案后,李佑看到个面貌白皙俊逸的青年小生,头戴乌纱,身着青蓝è样式的圆领袍子,iong前绣着飞禽图像,神è严毅,目光如电直视着自己。 穿越了……李佑麻木的想,这分明是一个什么古代衙mén公堂,而他似乎穿越到了一个衙役身上。依照网文穿越惯例当务之急是…… “啪!”台上官员拿起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尔这jiān猾贱胥!五日一比,期限已到,你一无所获,分明偷懒耍滑,虚应差事!两边与我拉下去重打!” 这是在跟谁说话?我怎么半懂不懂的,李佑呆呆的尚未反应过来,两边皂役一声喝喊,上来把他按在地上,几根棍bāng高高举起。 原来是要打我…剧痛……李佑果断地昏过去了。 佛家曰:一念为九十刹那,一刹那中有九百生灭。昏mi之际,李佑神识深处好一番风起云涌,虚幻世界里不知过了多少沧海桑田,最终定格在此时此刻——大明朝景和六年三月十二日。 李佑疼醒了,趴在uáng上默默着进行自我认知。他本是二十一世纪的文科宅男,灵魂穿到这个时空,估计也没法子回去了,可叹不会造枪造炮造玻璃造水泥造钢铁,唐诗宋词这时都已经被写出来了——幸亏还有纳兰ing德词这个明穿终极大杀器,可是他这个身份有机会去当文抄公么。 思路转回目前这个时代,同名同姓的李佑是大明朝南直隶苏州府虚江县的一名快班衙役,俗称捕快。今年十七岁,本县西水镇人,上有一爹一妈一兄一嫂,下有四岁侄儿一个。今天因为办案不力挨了一顿板子。 他父亲乃是县衙快班上代头目,先后历经三任县官的捕头,如今年事渐高,以积年所蓄在本乡买了二十亩田,归家颐养去也。而这李佑便子承父业,今年留县城里充役做了捕快,在衙mén附近某巷赁了间巴掌大的院落独自居住,每月租金一钱银子。 他那哥哥,与人合了伙在西水镇临近太湖码头处开了家客店。这虚江县位于苏州府城之东,濒临太湖,水通运河,或许比不得府城,但也是江南繁华之地,县里七八万户人家,客商云集,舟车往来,所以李佑这哥哥开的客店生意称得上兴隆了——当然,店里的几个娼妓粉头也功不可没。 话说回来,今日衙役弟兄们给李佑打的板子显然手下留情了,虽然疼,倒还能起身活动。对这个时代街景还有一定好奇心的李佑勉强起得身来,看着鸟笼样的房间憋气,院子也大不到哪里去,一丈多见方。 忍痛出得院mén到了巷口,入目处一片青砖素瓦,各式房屋墙落星罗密布,树木枝繁叶茂点缀其里,小河枝枝杈杈流淌其间,空中雨雾méngméng,远处可见山丘隐隐。仔细看去,沿街多是店铺,mén口大都立有各è招牌,河上扁舟无不载货,街面人群川流不息,衣式或短襦、或长衣、或袍衫,颜è用料缤纷不一。 李佑目眩神mi,前世文科生的文青气有点发作起来,要yin诗作词,却是抄无可抄了。只好长叹一口气,念叨两句“东南形胜,三吴都会”聊以**。 只听旁边冷笑一声:“鄙俗小子,也敢装模作样。”李佑闻声看过去,却是几个穿戴着襕衫唐巾,手持扇子的秀才相公,他们笑完李佑便毫不在意的走过去了。李佑平白被骂,正要生气,却被一股潜意识压了下去——万恶的封建社会等级意识。 似乎还有什么地方不对……今年是景和六年?李佑惊奇得想道,我好歹也是熟读明史(其实就是《明朝那些事儿》)的人,明朝什么时候有过景和这个年号?这是公元几几年?! 还好是识字的。按着脑里的印象,李佑寻mo着找到家书铺,问了问店家,以两钱银子的价格购得《国朝史略》全本三册。收银子的掌柜奇怪的很——这本书多是科举士子购买,写策论参考的到,算是必备书籍。你一个衙役买这书有何用,两钱银子节省点够你吃大半个月白米饭了。 《国朝史略》第一册、第二册全无用处,都是些前世已知的历史。而这第三册,专讲崇祯皇帝煤山上吊之后的军国大事,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甲申之变崇祯皇帝自挂东南枝后,废柴南明小朝廷在这个时空强力雄起,用了十年功夫轰杀了“我大清”,并还都北京,继续天子戍边;而nv真人自废帝号,退居关外,与大明以辽河为界,至今已经七八十年了。其间还有些开海禁、地丁银之类新政施行。眼下这个年头大约是公元十八世纪三四十年代吧… 这真是一个似是而非的明朝,很多情况都和记忆里不一样了。 景和六年un,这是一个美好的年代,经历战lun又休养数十年,很多昔年弊事都已革除;这也是一个继续崩坏的年代,亦有种种痼疾缠绵不绝无法根除。这是一个欣欣向荣的年代,大明天朝国库岁入折合白银五千八百七十二万三千一百六十四两;这也是一个风俗败坏的年代,四方府县有德君子无不切齿怒斥民心不古,崇尚奢侈,肆意享乐,yin风炽烈,恬不知耻。 李佑只是一个或许能欺压良善、借事nong权,收原告被告一点好处费,但在士大夫眼中与倡优无异的粗鄙贱役,以本朝制度,他和将来的儿子连进入科考之路的资格都没有。 第一章 要认清这个世道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又勉强休养一天,睡过一觉后李佑两世为人的灵魂融合的越发紧密了,虽以前世灵魂为主,但也沾染了今世很多不良习气。毕竟他从小在胥役圈子里长大,这儿可没什么正人君子。常言道,车船店脚衙,无罪也该杀。 闲话不提,三月十四日清早李佑穿戴整齐,无非是箭袖青布长衣,方形平顶帽,帽上ā着几根鸟má,身边佩一把腰刀。都是标准的公差打扮,唯有这腰刀乃是他父亲传给他的,当初也是uā了些银子用上好的料仿制绣un刀式样打造,既轻便又经用,父亲笑称这叫仿un刀。这很值得炫耀的,别的公差有把铁尺就不错了。 出得家mén,左邻右里看到李佑,俱都招呼一声李小官人,问问伤势。依照制度,李佑这种身份如何当的起官人的称呼?但这年头风气俗滥,大夫敢叫太医,理头的人称待诏,倒茶的都叫博士,什么相公、老爷更是lun叫一气,世情大都如此。 李佑来到县衙斜对面的班房,里头闲坐了五六个同班的捕快,看到李佑纷纷问道:“你那案子查的如何了?” 李佑uā了一秒时间,从记忆里把这件事挖了出来。原来穿越前,李佑接了桩案子——本县有个严秀才来告官,说是他家娘子要回娘家,出mén后走失了,娘家夫家均不见人。知县大老爷将这人口失踪案jiā给李佑查访,勒令五日一比,限期查案。穿越之日的这顿板子就是因为李佑五日来一无所获,县官大怒,所以就赏了李佑大板子以示惩戒。 李佑拱拱手:“多谢几位兄长挂念,若无其他事,小弟我再出去访访。” 在记忆里,李佑那几天其实没偷懒,从严秀才家到西关外秀才丈人家来来回回走了数遍,问了许多人,只是没一点线索头绪。这年头的上官不跟你讲理啊,李佑哀叹道,大板子挨的好冤枉,本来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谁让差事落在我这里呢,李佑没奈何。来到严秀才家,找到秀才家的小厮又仔细盘问了一番严家娘子的平日情况,直到小厮不耐烦了。 随后沿着严家娘子回娘家的路进行走访,连续问了数十人,nong得自己口干舌燥嗓音嘶哑,眼见得太阳西去还是一点线索也没有。只好找间茶摊,连喝了几大碗,只丢给茶博士一个铜板,却惊得茶博士高呼:“可不敢要官人的钱!” 李佑正直青un年少,哪里耐得住ing子,案子没头绪就是没头绪,也不在这里耗费jing神了。他摇头想道,实在是没辙,叫我到哪里去找这个nv人,没准早被拐到外地卖了。且把案子放一边去,拖着吧,拖到日子久了县官苦主都没指望就行了,死活找不到,他们也没脾气。 惰ing上来,他还真不管了,连着三日走街串巷,到处闲耍,遇到些老相识听曲抹牌无所不玩。前世里ing喜欢越剧、黄梅这些南方戏的,这时代遇到了这些戏的老祖宗,倒是走马观uā听了几出,可惜好多名士们写的戏太文绉绉了,听不懂。 此外,下象棋赢了几百文钱,不过学会了马吊、叶子、双陆这些时下流行的东西后,把几百文钱又输了出去,只赚了个乐子。 除了没有电脑,这个时代娱乐还是很丰富的,作为天下最富庶的地区,少不得有吃喝玩乐的项目,李佑暗自感慨,有空发明个扑克牌,赚点银子uāuā。他玩的兴起,若不是囊中羞涩,秦楼楚馆都要闯一闯。其实李佑早在穿越之前被同班的衙役们带进过些下等土娼的mén,uā费最便宜的不过夜也就几十文钱,只是现在融合了前世记忆后,实在看不上那些土娼姿è了。 说起来虚江县衙役比起别县同行待遇还算不错,每月县衙发给银子一两。但李佑去年攒下的几两银子都被老父亲拿走买地了,前些日子又大手笔uā了两钱银子巨款买那《国朝史略》,玩到目前手头里委实只有几百文的生活费了。 五日期限又到,这天是三月十七日。李佑来到班房等着知县升堂。却见一个皂隶慌慌的跑进来对着他喊:“严秀才又来催案子了,知县大老爷急着传你上堂!” 李佑起身走进公堂给知县跪下等待问话,之前早到了一位书生,个头不高,长相还算清秀,正是县学里一等一的廪膳生员、坊间都说将来要中进士的严秀才,号称虚江第一才子。严秀才对着县官拱拱手,开口道:“县尊在上,若案子久拖不决,冤屈不得伸理,学生只好去府城另行投状,老大人休怨我。” 这知县姓陈,也是很年轻,被严秀才这话说得心里不爽,谁也不喜欢在上级那里被打小报告。他面è不愉道:“贤生可晓得,为防lun诉滥讼,我朝是不许越级告状的。你且回去,本县必给你一个结果。”严秀才拱手告辞了,从头到尾没看李佑一眼。 看着严秀才的风采,李佑这个前世文科生心里其实是很羡慕的,文人士子见官不用像他这样子磕头,将来中进士、入翰林那就成了百姓嘴里的天上文曲星。同时心中也暗喜,这秀才话头上居然威胁知县,看来知县也不会给他好处,案子似乎可以缓缓了。正想着,但见知县对他呵斥道:“你这狗才!这几日案子访得如何?” “禀大老爷,实在是一无所获。”李佑又iǎn着脸笑道“这酸秀才一点也不懂事,何苦为他辛劳,不如结了案发广捕文书吧。”他想趁着知县不爽严秀才,把案子胡lun结了,他就没啥事了。 “啪!”陈知县疾言厉è,怒拍惊堂木:“好刁奴!视官法如无物耶?五日又五日,你也是本地老人,一点头绪也不曾访得?想必是要偷jiān耍滑,糊nong本县。两边给我打十五大板!” 李佑大惊失è,怎么看着像是知县把火气撒到他头上。我和你是你一伙的啊,打我有什么用…… 皂隶看着县官火大,不敢玩nong虚玄,这下可是有点真打了。直打得李佑皮开rou绽、屁股开uā。打完念着香火情,找了两个人把李佑抬回家里,还请了大夫来上y。 从小顺风顺水的李佑委屈的无处可诉,想来想去也是埋怨自己:之前的心态太轻浮了…这不是二十一世纪,这是等级分明、尊卑有别的封建时代,一个县官来了ing子能把你整死而你根本毫无反抗能力的时代!这几天抱着玩游戏的心态待人处事,怎么能有好下场? 想靠着所谓小聪明偷懒取巧有什么用处,县官眼里你和条狗差不多,他才不管你死活,更不会和你讲道理,严秀才让知县不爽,那也不是你这贱役可以居间挑动的。 真以为是穿越来的就有优越感啊?心态要摆正啊……前些日子实在是太轻佻了,什么都不当回事。打的好!现在打醒了总比以后杀头强。 思来想去,李佑反省的差不多,又开始犯愁,这案子怎么办?寻不出点线索,知县还是不会放过他的。李佑喊了邻居,请他跑ui去西水镇请老父亲过来。父亲干了这么多年公mén勾当,总该有法子,请过来学学也好。 日上三竿时候,李佑父亲施施然过来了。几日不见,李佑差点认不出来父亲了,只见他头顶东坡帽,身上罩着对襟员外袍,团团一个和睦乡邻的富家翁扮相,哪里看得出是做过捕头的。李父看了看伤势,摇摇头道:“不长进的东西,如何犯了县官?” 李佑将案子如实讲了一遍,愁眉苦脸得说:“知县大老爷严期追比,但委实没有头绪,这可如何是好。” “这样简单的案子还不好办?我家几代在公mén中挣饭吃,你怎么一丝本事也没学得?长着什么脑子!”李父怒骂。 李佑极不服气,父亲只听了一听就敢说这样大话? 李父看着儿子神è,知道他心里不服,就说:“今天养一养伤,明日随我走一遭,看我把案子办了,学着点。” 一夜无话,到第二日天明。李佑手抚菊uā苦笑,穿越来后这些日子,两顿大板子,就没个不疼的时候。i候了父亲起uáng,李佑领着父亲重新走一遍严娘子回家那段路,李父一路无语。 一直出了县城东关,又走了一刻,见一道小河绕城而去,河上无桥,只有个渡头,三四十岁的中年摆渡人在此守着。“那严娘子若要回家,必要摆渡过此河,别无他路。”李佑向父亲介绍说。 李父捻须沉yin一番,道:“据我所知,此处只有这于大郎一个摆渡的,已经营生了十几年了。” “儿子问过他了,他说那日根本不曾见得严娘子。打听左右,此人还算忠厚,里甲也是打了包票的,并非作jiān犯科的无赖之徒,想来此案不是他犯的事。” 李父突然面è一变,lu出点狠è,指使李佑说:“你去给我拿下,带回衙mén。” “一无实据,二无人证,拿他作甚?。” “哪来如此多废话!你只管去拿下,jiā与县官大人即可。”李父厉声道。 看来父亲发现了什么我注意不到的破绽,这也太高明了,真是名侦探范儿,不愧是当过十几年捕头的人物。李佑佩服的想道。上了渡头,掏出绳索往于大郎头上一套,捆住了脖子,ou出腰刀道:“与我走一遭吧。” “青天白日!小的犯了何事?”于大郎虽不敢反抗,却急的不住嚷嚷。 李悠无言以对,难道说因为我老爹看你不顺眼么。直管抓了绳子,拽着于大郎往县衙走去。另一边李父先回住所去了。 此时恰好知县在堂上,倒也不用等待了。李佑将于大郎丢到公堂,禀报说:“将严娘子走失案嫌犯带到了。” 于大郎当然不肯招供,大喊冤屈。那知县却不管不顾,打了于大郎三十大板。见还不肯招供,就上了夹棍,皂隶一发力,于大郎剧痛钻心登时昏过去了。一桶冷水泼醒了于大郎,仍在喊:“小人实在天大冤枉啊!” 赶紧招了吧,大家早点下班,这些刑具可不是摆着看,李佑看着于大郎想。 知县大喝:“你这jiān人,死硬不改,本官今日暂不与你计较,给我枷号入狱,严加看管,来日再审!”说罢一甩袍袖退堂了,今日有个户部郎中路过本县,陈知县要去接风,哪有空和犯人纠缠。 李佑看着于大郎惨状十分不忍,对前来拉人的牢役说:“牢里看顾一下,不要nong坏了他。”几个牢役诧异的看了李佑一眼,只道是李佑收了犯人银钱。 李佑回家寻着父亲问道:“父亲你有何证据或者推断么,早早呈给县官了结此案,也省得那于大郎死扛不招,徒受拷打。” “为父哪里有什么证据,随便抓得一个丢给县官罢了。” 庐山瀑布大汗…李佑非常无语,就要我学着这样办案么…… “不明白?”李父微微一笑,“你要对县官有个jiā待,县官要对苦主有个jiā待,jiā待来jiā待去,寻不着人就只好自己nong一个人当jiā待了。这样你在县官面前也算办了事,县官对苦主也是有话可讲,上司考核也可应付了。” 这…这…这…好黑暗的潜规则啊……太冷血了,这时代办案难道就是“自由心证”么,前世的好青年李佑有点接受不了。 李父又叹道:“你这板子,挨的也是活该。若是一般苦主,案子也不至于如此严苛。但那严秀才才名远播,是得了本省学政大老爷赏识的,且还拜了大老爷为坐师,只等着后年开科中举罢了。县官纵是不喜他,那也是士林里的同行,总要给几分面子,不打你板子督促一番,如何显得严秀才有面子。我等卑污贱胥也是无奈,你真要不抓个jiā待回来,那县官能打死你。而你就成了知县大老爷的jiā待了,只道你不用心办案,罪责全都在你身上。” 李佑瞠目结舌,这世道…难道要bi我当这种jiān鄙小人?我当的来么?那于大郎太可怜了,可是听父亲这一说,不这么办,霉头就要惹到自己身上,目前已经为此挨了前后二三十板子了。李佑心里一时纠结如麻。 又听李父道:“你若有闲心,也不妨i下里暗暗察访,若有真相不妨报与知县大老爷。也算积了一些yin德,日后见了阎王也好分说。” “这岂不又把自己陷进去了?”心思刚转过弯来,把自己定位为黑暗污浊小衙役的李佑迟疑说:“这样前后不一,到了知县大老爷那里只当你糊nong欺瞒他。若是于大郎受刑不住招了,你又寻出其他真相,县官自觉出了错判岂不恨死你。” “不会!青天大老爷平反了冤案,那乃是功德无量,万民称颂,官声好评如á的。到时候,分明是你这无知小胥前番抓错了人,亏得知县大老爷赖有神明指点,破你冤案,这样的功德绝不嫌多。” 李父说完点点头,“你且自己好好思量吧,我回家了,再不走天黑前到不了喽。” 多么朴素的小人物辩证法啊…没有冤案哪来的平反…… 走到mén口,李父又转回来道:“为父还有些话要吩咐你,做这胥役的,到底只是官家的狗ui爪牙,须得心硬手狠,又要会看风头。你未免绵软了些。” “那为何不让哥哥接这班?”李佑边问边想道,我一堂堂的前世大学生干这种不能要脸皮的差事本来就不适应。 “他怕是连你都不如!” 这夜李佑睡得极不舒坦,一会儿梦见了于大郎被活活打死,一会儿梦见了自己不知犯了什么事被押上了刑场砍脑壳,unun噩噩一直到天明。 第二章 观音庵里斗淫尼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虽然在这个世道不能完全拿二十一世纪的做人标准要求自己,但李佑心里毕竟还是有一丝天良,决定再去访一访。 他自我安慰道:尽人事听天命,好歹也是出力了,若实在找不出真相那也没辙。用这个世界盛行的因果理论解释,只能说于大郎你上辈子做了什么错事,命中该有此劫。 三月十八日,班上无事,李佑离开县衙在城东转来转去看看有什么新发现。突然天气变幻,下起急雨,看不远处有个支起了顶棚的茶摊,李佑急忙过去避雨。 “小官人又来了,且请入座。”茶博士殷勤的迎上来。李佑坐定了位置,茶博士奉上茶碗,陪着说话道:“近些日子,小人看得小官人在这街面来去有三五回了吧,公案还是无头绪么。” 李佑暗叹一声,一边与茶博士闲扯一边漫无目的的望着街景,也不知道这雨何时能停。这茶摊临着河,河对面有条很不起眼的幽静小径,通往何处看不清楚,因为有片树林子挡着视线。“那是什么地方?平日里来来往往的还真没看到这儿还能通行。”李佑指着小径问茶博士。 茶博士抬眼望了望,回道:“那不是什么街巷,极少有人走动的。树林子后有家观音庵,供奉着观世音大士,有个姓田的尼姑在那里主事,常与附近各家娘子来往的。” 李佑心头一动,灵光一闪。严秀才家娘子失踪当日,也是下了急雨,她一个fu道人家避雨必定不肯与男人lun挤的,那离道路不远的观音庵倒是个好去处。李佑下意识猛拍大ui,这桩案子的线索要去观音庵寻找了,可恨自己三番五次的都没注意到这个地方,白白挨了这么多板子。 忽然又想起一件事,前日听曲时,同桌的有个湖州贩丝的王客商,与他谈论nv人,喝多了就吹嘘自己嫖过城东的尼姑,当时自己却是不信的,因为没听说城东有什么尼姑,现在看来…… 要去查探,穿这一身公服怕是不妥当。李佑赶紧冒雨回到住所,找出件褐布长衣换下了身上的公服,又随便找顶帽子包了头。返回雨中,一口气奔到那小径处,顾不得泥泞,沿着走到头,果然看见个小小的院落。 李佑上前叩mén,没等多会儿,吱呀一声mén开了。李佑顺着mén扇看去,只见一个俏尼姑与他对视,大约二三十年纪,生的倒是白嫩嫩的,眼角含un,面上隐隐带着几分脂粉痕迹,唯有缁衣宽大略略遮住风流体段,虽不是十分绝è倒也妩媚入眼。 以貌取人,这绝对不是什么正经尼姑!李佑心里百分之百的肯定,面上却装出惊讶之è,倒退两步,拱手说:“哎呀,惊到了!我原以为是个僧院来避避雨,不想是小师太在此修行。” 那尼姑确实不是什么好路数,平常里也干些留宿男客的买卖。她看李佑眉清目朗相貌堂堂,更兼身体雄健,心里早就dng了好几圈了,却把话去拿李佑:“小官人确是来避雨么?我这小庵不好进得,只好请小官人在mén首里避避吧。” 李佑心里算定,笑嘻嘻的对尼姑说:“外头un寒难忍,如何是好?” “小官人莫非想进来么,你怎的如此不避嫌疑!”那尼姑故作气恼。 装,你接着装……李佑做出lngdng样子,抓住尼姑的手:“还请小师太可怜在下。” 尼姑甩开手,也不关mén,径自回屋了。李佑自然晓得意思,关了院mén,随着尼姑进了前堂。这屋里壁上供着观音大士的画像,画像下是供台,各类用品一应俱全。供台之外屋里却有一个矮木塌,榻上两个蒲团,看来是打坐之用。“这里只有小师太一个人么?小师太法号如何称呼?”李佑èmimi的问道。 “贫尼俗家姓田,没甚法号。有个徒弟,此时也不在此。”田尼姑瞟着李佑捏着娇滴滴的腔调道:“不知小官人又是谁家郎君。” 李佑编了个姓名,“在下人称李二郎,湖州人士,来此做点小本生意。听那同乡的王兄说这里供的观音大士十分灵验,可有此事么?” 田尼姑一听,心下了然,只道是湖州的王客商多嘴说了什么,闻到腥味来的。心里思道:这人材比那王官人强了百倍,可少要点银钱。提起话头说:“看小官人衣服都被雨水打湿了,且脱将下来烘一烘。” 好个yin尼!这是来勾引我了…这是来勾引我了…李佑青un年少,正当好è时候,心里很是痒痒,虽然是个尼姑,但长相还有几分姿è,比以前那几个土娼强,不如就从了罢?“这都是为了公事,献了身才好取得信任,从她嘴里套出点东西。”李佑另一个潜意识心里很严肃的对自己说。 待李佑脱了长衣,lu出健壮的上半身,惹得那田尼姑情动,忍不住伸手过来mo了几把。顿时把李佑火头挑动了起来,反过手抱起田尼姑丢到矮榻上,然后扯下她的缁衣,lu出苗条酥软的身段。一不留神,把尼姑帽儿也晃掉了,现出光秃秃的脑袋,李佑看着很怪异,捡起帽子又给尼姑扣上了。 田尼姑“吃吃”的笑了几声,“官人不喜么,奴家后堂收了几个假发髻,用去拿么。” “没这空,正事要紧。” 两人正是天雷勾地火,王八看绿豆。你贪我爱,你来我往,如胶似漆的大战了也不知几百回合,眼看着一个时辰都过去了才云收雨散。这时候,外面的雨也停了。 做的十分尽兴,李佑懒洋洋的倚在榻上,暗自念叨:小爷我穿越了这么几天,居然先遇到个风流俏尼姑打了炮。又想起公事,随口问道:“这附近各家娘子你都认得么?” 田尼姑也是浑身舒爽,喘了几口气,心里正琢磨着把这关系nong的长久点。她看李佑是穿布衣的,估计银钱不丰,但年少体壮,十分可人。听了李佑问话,却以为李佑好èlngdng,想让她帮衬着勾搭funv。“官人难道还眼馋别人么?居然求到贫尼这里来。”田尼姑调笑反问道。 李佑一听面è古怪,这yin尼会错了意吧...想给我拉皮条?一脑子都是什么东西,我要谈的是正事,我真的只是想打听打听线索而已…不过似乎好像大概也不是坏事。顿时李佑好è的念头占了上风,试探的问尼姑说:“小师太yu学菩萨救苦救难么。” 田尼姑说:“就怕官人有了新欢,留的贫尼独守空堂。” “我只是个小本生意人,在本城没什么房产。行事多有不便。师太这里清静幽密,我少不得多来叨扰,还能飞到天边去么。”李佑答道,说的是很明白了。 田尼姑抿嘴一笑,“你这死贼,就晓得你看我这头皮不顺眼,总想去找别家有头发的娘子。帮衬你有我什么好处。” “这次来虚江,我也是赚了几个银子,可奉与菩萨作些香火。” “愿你心都是真的,我这里倒是有个好人物,可惜仅有今日让你受用,以后就没了。”田尼姑lu出点话风说。 李佑听得奇怪,“这是何道理?” “休管是何道理,若有几钱银子,我就送与你个小娘子好好快活一番。” 李佑失è道:“几钱银子忒贵了。” 田尼姑下了塌,穿戴齐整嗤笑一声道:“看小官人一表人才,怎么恁般小气。我这个娘子包管值你这银子价,再说我给你布施rou身没些个辛苦钱么!” 昨天李佑老父亲来时,看李佑过得拮据,留了两个银角子。李佑mo出一个给了田尼姑说:“可不要教我失望。” 田尼姑收了这银子道:“你随我来。”引着李佑到了后面一间密室,又对李佑说:“勿要告与他人。” 推开密室的mén,李佑向里瞅了一瞅,登时眼红耳热神魂飘dng。但见密室中一张大uáng,uáng上躺着个年轻fu人,虽然披头散发却遮不住那uā容月貌。身上没穿外衣,上身一个小红内袄,白uāuā的臂膀都lu在外面绑着,下身一条素uā纱裙,里头没穿u子,两条粉ui若隐若现,足上未着鞋袜,染着蔻丹的金莲点点俱都捆在了uáng柱上。那fu人见有男子,柔嫩的身子使劲扭动,怎奈挣不开绳索,嘴里也不知堵着什么布,虽呜呜做声却喊叫不得,两行清泪夺眶而出流到耳边,真是梨uā带雨我见犹怜。 好刺ji,李佑深深地吸一口气,忍住心猿意马。这fu人耳边有一点浅浅的朱砂痣,完全符合严秀才娘子的特征,看这样子是被人jiān污过了。李佑收回目光转过头来,再看那尼姑就觉得索然无味。 “小官人这银子付地不亏吧。”田尼姑打趣说:“看来小官人是极中意了,不过你要快活也就今日,明日就没了。日后见到有情趣的风流娘子我再与你牵线。” “为何?” 田尼姑语焉不详的解释道:“明日就有人带走了。” 李佑皱皱眉头,想了一想,说:“方才已经尽兴了,现在没甚体力。待我出去吃的酒足饭饱,午后再回来耍nong。小师太需要我带什么酒食么?” 那田尼姑却也不客气,点了几样吃食。 父亲教导过,要心硬手狠。所以就提上u子不认人罢! 李佑离开了观音庵,匆匆赶到县衙,这知县大老爷此时不在堂上,听书办说在后衙书房里。 李佑便向后衙走去,过了中庭到了后衙院mén。却见那贼眉鼠眼、嘴歪齿凸的mén子叉腰拦在正中,不许他进去。原来这mén子姓赵,曾经与李父有过嫌隙的,但李父身为老捕头,赵mén子也奈何不得。今日见李佑闯将进来,少不得刁难刁难。 李佑忍着厌恶,拱拱手道:“烦请禀报大老爷,我有要事求见。” 赵mén子打个哈哈,“你能有什么大事,老爷歇息着呢,见不得你。”说罢活动活动手掌,“若有几钱mén规银子,我也替你去瞧瞧大老爷。” 李佑勃然大怒,一是mén规钱一般只收外客,衙役吏员见大老爷向来不jiāmén规钱的,这赵mén子分明蓄意刁难。二是好不容易老父亲接济了一两银子,今天就被那尼姑哄去了一半,还剩个五六钱。这赵mén子一开口就要这么多,能不生气么。 真是火冒三丈,李佑抡圆了胳膊狠狠给了赵mén子一个大巴掌,打得赵mén子鼻血喷发,眼前金星lun晃。 赵mén子回过神来,扯着李佑嚷嚷起来。这时候出来位黄师爷,乃是知县上任时候自己带来的,在衙mén里管着承发房,经手公文往来,是知县大老爷的心腹,背地里常被众人称作四老爷。何为四老爷?大老爷知县,二老爷县丞,三老爷主簿,这师爷就是四老爷了。 黄师爷问明白了事由,便领着去李佑书房了。 这间书房颇为雅致,摆放着些书画盆景。陈知县卷着本书斜倚在榻上,漫不经心的翻nong着。 李佑走上前跪下叩头。他穿越以来这个时候倒是和知县距离最近,李佑偷偷打量了几眼这个打了自己两顿大板子的父母官,真的是相当年轻啊…..比他也大不了几岁。古代竟然有这么年轻的县官,回想自己前世,县长县委书记三十多岁都称得上非常年轻了,还真没见过二十几岁当一把手的,简直可以称一声小陈知县。 不过此时知县大老爷似乎有什么烦恼,面上带着几分忧è。李佑胡思lun想道,这小陈县官心情不太好,说话可得要小心,免得又是一顿大板子。 “是何情况?”陈知县问下话来 李佑没有竹筒倒豆子,只是简单的说在观音庵发现了严娘子,请知县大老爷下令处断,其他的就等着陈知县问吧。 知县却没有多问,站起身拿起一个白牌,写了几句话扔给李佑。“你持牌带些衙役将那观音庵里的人都锁拿回来。” “慢…”黄师爷拦住了李佑,仔细问道:“那严娘子什么状况?” “关在了后院一间密室里。” “别的呢?” “被捆着,动弹不得。” “还有呢?” 这师爷真八卦啊,李佑腹诽道,嘴上回答说:“jing神头不太好,眼睛有点哭肿。” 黄师爷笑骂道:“你个蠢才!我问你那严娘子**了么?你扯东扯西的作甚!” 啊?四老爷的兴趣真特别,原来就要问这个,你爱听我就给你详细道来。李佑赶紧回复道:“那严娘子披头散发,衣衫不齐,上面仅穿小衣下面只套着纱裙,luo着两足两臂和iong前一片,浑身上下那可真是……” 咳,咳,黄师爷真是被李佑气乐了——我问你是为了听桃è八卦么!遂吩咐说:“既然如此情况,那不要去太多人,且记得要叫几个牢婆子去看顾着严娘子。此事已经关系到fu人名声,绝不要广为宣扬。” 陈知县一样点头称是。 第三章 桃色话题人物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李佑得了知县和黄师爷的吩咐便出去叫了些捕快皂隶,因为老爷说了不要广为宣扬,所以不敢让那些嘴巴极大的帮役们去。 这帮役又叫白役,就是聚集在捕快周围的无业游民,一边帮着衙役跑ui办差,但不从衙mén领钱;一边仗着和公mén关系近,办些事情,收些好处un几碗饭吃。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就是临时工,整个虚江县一共才十来个捕快,帮役倒是一百多号。 李佑领着四个衙役和两个牢婆子直奔城东观音庵而去,到了那里叫开mén便一拥而入。不多时押出了田尼姑,看见李佑,她面如土è,身体抖得筛糠一般,几乎走不动路了。 两个衙役只好架着田尼姑,也知道这尼姑不是好东西,于是手上捏捏momo的不停,沾点不占白不占的小便宜。 又等了一刻,牢婆子把严娘子扶了出来,真是风吹弱柳雨后残uā。牢婆子经验丰富,带了斗笠面纱等物来,给严娘子用上。 这队人马收工回衙,陈知县便升了堂,只有黄师爷再旁候着充当了临时书办,再无他人。先将严娘子送到侧房休息,就开始提审田尼姑。这尼姑见了官,神è越发慌lun。先打了几板子,就一五一十全都招了。 原来有个湖州客商王某,与田尼姑是勾搭成jiān的老相识了。王客商做些丝绵生意,往来于湖州和虚江,每次到虚江,必与田尼姑盘桓一番。那日二人正在庵内,忽然打起了un雷下起了un雨,然后有个娘子来避雨。王客商见è起意,伙同田尼姑囚了那严娘子**一番,自道事情做得隐秘,无人晓得。 而后这王客商寻了个木箱,想着将这个小娘子装到箱里,运到船上拐往他乡。只是舍不得他那货物,经营买卖耽搁了这些日子,最后与田尼姑jiā代明日也就是十九日便要来运人。 陈知县气的面皮发红,朗朗乾坤下,他的地盘里竟然有如此不法之徒!且将田尼姑打入牢里,另派人去捉拿客商王某。 此时严秀才赶了过来,夫妻二人抱作一团哭了一场,公堂内五六人无不感慨。只听那严娘子哭泪雨滂沱,颤声道:“奴家méng羞,苟活于世。得幸见得天日,重与夫君相逢,此生已无挂念。即此别过,来世再服i官人罢。” 她想要撞柱子自杀了……李佑根据大量戏曲、小说判断,暗暗挪动脚步,不动声è的靠向离严娘子最近的这根柱子。 “不要短见!这并非娘子自肯**,乃他人所过,娘子何错之有?且与我回家去安心i奉公婆。”严秀才急切拉住自家娘子说。不知怎的没有拉住,被严娘子挣脱开了。 正如判断,严娘子一头撞向旁边木柱,李佑不动声è横移一步拦在了当中。严娘子只管低头撞柱,哪里看得眼前,结果撞进了李佑的怀里。但这李佑横移过来时也没站稳,被严娘子用力撞击后,下意识的抱住了她倒在了地上。 只见那李佑与严娘子在地上滚作一团,四目相对,比近在咫尺还近,一时都呆住了。 公堂上诸人哑然无声,这是什么戏码…都没见过这样的。 按说出了这种丑事案子,受害小娘子必然要剖明心迹的,说是表演也罢、真心也罢,少不得上演一出以死明志的戏码。例如撞柱,的确真有敢玩命自杀的,那都要被表彰为节fu,死后说不定上牌坊的。但真死掉的毕竟罕见,更多的是撞破个头皮假装昏mi被救,以后就不了了之,算是以死明志过了。 也怨不得谁,古人就是这个习气,君不见,当皇帝都是要三辞三让,大家一起扭捏个过瘾才能名正言顺的登基么,和这撞柱的把戏本质一样。 这种社会潜规则,众人都是明白的,所以都没去拦着,连那严秀才没准也是故意松了手的。唯有这李佑,带着些前世意识,一年轻冲动便闹出这场乌龙,nong得公堂上下面面相觑,下面该怎么办?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严秀才,上前拉起了娘子,对知县点点头,带着娘子快步离开了衙mén,走的甚是匆忙。他也明白,留下来无论如何都是丢脸,三十六计走为上。 好一笔糊涂账,陈知县摇摇头,退了堂。 意识到了什么的李佑从地上爬起来,尴尬的讪笑几声,也赶紧走人了。后面堂上诸人议论纷纷,公推的结论是——李佑蓄意调戏,作救人样子占严娘子的便宜。一齐笑骂了一句:“真是个好è鬼!公堂之上也敢如此放肆,也不怕知县大老爷的大板子。”估计那严秀才回过味来也会这样想吧,不然众人实在无法解释李佑的行为。 当夜,湖州客商王某被捉拿归案。次日知县叫了四五个知情人审案,王客商颇想抵赖一番,即被上了大刑。 被叫来充当皂役的李佑亲自持,却是业务不熟练,不小心夹断了王某的手指头掉了下来,没有达到藕断丝连骨rou相连的水准,被老皂役鄙视了一下。几遍大刑下来,王客商受痛不过,也全招了。 陈知县拿到口供,刷刷写了判词,但被师爷拦住说了几句话。于是判定:此案涉及fu人名声,不上解府部(苏州府、南京刑部)公开行刑。湖州客商王某、虚江城东观音庵尼姑田某等人犯合伙**人妻并意图拐卖,罪大恶极,天理难容,判当堂杖毙,裹了席子扔到义冢掩埋。王某身边银钱二百两,都赔给严秀才,城东观音庵抄没入官,以后处理。 古代刑罚可比二十一世纪狠多了,李佑心下感叹,放在前世最多关十几年就出来了。还有,这严秀才竟然得了二百两银子jing神损失费!相当于他十几年的工资了。 那边田尼姑听到判词,慌得魂飞魄散,一把抱住了李佑的ui,“小官人救我!” 陈知县、黄师爷、两个衙役同事齐刷刷的用颇为玩味的目光望着李佑。李佑尴尬的要甩开田尼姑,却被纠缠的死死挣脱不开,他心里想道,你这尼姑干了伤天害理的事情,我救你干什么,也没这个能耐。心硬手狠…心硬手狠… 田尼姑看李佑不管她,绝望的大骂:“你这杀千刀的小贼驴!一点lu水情份也没有么!我瞎了这双狗眼,招引得你这狼心狗肺的东西!咒你下面那根狗鞭早早烂掉!” 有jiān情……堂内众人看李佑的目光愈发有趣,若不是害怕被知县以咆哮公堂的名义打板子,都会有人仰首大笑了。好个李小官人,连续两日公堂上都惹出了桃è纠纷,风头一时无两,真乃本衙风云儿。 李佑耳中听这yin尼骂的恶毒,大为恼火,又觉得丢了面子,下了死力一脚蹬开。扯什么情份!小爷我也是给了你几钱银子的,彼此互不相欠! 陈知县见越闹越不堪,看在破了案份上,也懒得管李佑这u裆里的腌臜事情,摔了牌子下令行刑,早点把两人犯打死埋了完事。 而旁边黄师爷对着李佑若有所思,开口道:“李差役与我到公房一叙,老夫有事相商。” 李佑有点惴惴不安,难道我这是犯了什么大错?这年头有作风问题这种说法么,不是听说都以此为风雅事啊。又想了想,若是真有大错,以那陈知县的手段,早就又是一顿大板子赏下来了,看来问题不会太严重。挨到黄师爷的公房,李佑揖首道:“老先生唤小的前来,有何见教?” 黄师爷笑眯眯的拈须点点头说:“李差役年少风流,老夫眼热的紧哪。” 李佑作出愧è,“老先生说笑了。” 黄师爷问道:“李差役世代为胥役,想来在本县也是人情熟惯的,今老夫有一事相托。” 其实我不熟...李佑从小在老家西水镇里长大,直到去年顶替父亲进了衙mén当公差,这才住到县城里,至今超不过半年工夫,哪里称得上熟悉。但能趁此机会给黄师爷办好事情,显然有利无害,所以就嘴硬的先应承下来。 “我家东主陈县尊出自山东大户人家,自小攻读诗书,少年骤贵,去年un闱中了二甲进士。”黄师爷缓缓道来:“中了进士后没有考入翰林(进士入翰林是升官快车道),便不愿留京,选了这虚江知县的位子。但毕竟年轻,未免有些气盛……” 李佑一脑mén糊涂,这老先生给我讲这些作甚?但糊涂归糊涂,心里却免不了yn羡,出身豪mén,仪容俊雅,又是二十多岁的进士,虽然没能入翰林,但也是他在所有方面只能仰望的存在了。恨不得把酒问苍天,为何不让我李佑穿越到陈知县身上?只能当个小市民终日un迹于市井之间,一辈子都无望跻身士林。 黄师爷话题一转,又mo出一小块银子塞给李佑道:“前番两顿板子李差役受累了,这是点汤y钱,老夫做主给你了。” 李佑也不推脱,收起银子拍着iong脯说:“小的是个直爽人,老先生到底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小的赴汤蹈火也要办成了。” 原来以本朝制度,户部在天下设有数百税课司,专收商税,虚江县作为江南重镇也是设了税课司的。有个户部郎中名唤王岳,号终南的,奉命巡查江南各税课司,前日来到虚江县。依照官场风气,作为地方父母官陈知县要给王郎中接风洗尘,并赠送程仪钱——这都是官场陋规,谁也免不了的。 那日,陈知县一如惯例安排了官宴,请了些乡绅士子名妓陪吃陪喝。但最后结果陈知县却与王郎中闹得很不开心,问题便出在了银子上。宴会散后,陈知县赠给王郎中一份程仪,王郎中觉得受了侮辱,没有收下,两人不欢而散。 这王郎中真是清官…李佑想。 黄师爷嗤笑一声道:“你道他清廉如水么?县尊只赠他五两程仪,收了才叫人笑话!” 原来是因为太少…不符合王郎中这天下第二大部(户部官员一直觉得自己比礼部高,仅次于吏部)五品郎中的身份。 李佑听得很无语,那王郎中好歹也是京堂要害部mén的五品大老爷,五两银子就想打发?难怪王郎中不高兴。这陈知县能有二甲进士出身,应该是个聪明人,怎会做出这般可笑的蠢事情。他这进士出身难道是运气逆天méngun来的不成? 其中原因,李佑很是好奇,可惜黄师爷始终不解释,使人心痒痒。 “出了这事情,老夫要设法为东家补救一二。”黄师爷继续说:“打听得王郎中有项雅好,喜欢寒衣微服入妓家,扮作粗俗状调笑夜宿,最不耐烦与雅妓棋琴书画应酬。老夫打算请他在本县jiā际一番,怎奈我到此地不久,实在不识途,看李差役风流年少,想必熟悉本地青楼楚馆,烦请帮衬帮衬。” 你懂得…黄师爷用眼神示意。 用这年头的分类,这王郎中就是偏重口味啊…李佑哪里懂得这些青楼mén道,他穿越前去过的两家土娼根本上不的台面。但话说到这份上,再看他这两日在公堂上的形象,要说不懂黄师爷也不信啊。不懂也的装懂了,不就是拉个皮条么。他心里拿定了一个主意说:“老先生言重了,一时间不知道哪个合适,待我下去仔细斟酌斟酌,今日必有回报。” 黄师爷又掏出一个小小的元宝,递给李佑,“如果有合适的妓家,就定下来,事后必有重谢。” 话说回来,这陈知县乃南直隶地方正印父母官,一来只受苏州府和南京吏部考核;二来那王郎中虽为京官要职,但此次只是来巡查户部直属的税课司,又查不到陈知县头上。就算得罪了王郎中,黄师爷至于如此紧张么?这就与黄师爷为陈知县进行的另一桩谋划有关系了。 李佑得了黄师爷委托出衙mén,正思量着此事。冷不防听到耳边有人骂道:“小贼驴!不得好死!”今天第二次有人骂他了,转眼看去,却是前番被他抓过来的于大郎。 今日秀才娘子案真相了结,这于大郎自然被陈青天洗冤出狱,再世为人了。被关了这阵子,泥人也bi出了火ing,一出来就看见仇人,忍不住痛骂几句。 等到李佑拔出腰刀准备教训教训,那于大郎便像兔子一样飞快的溜了。 看这速度,李佑自认追不上,但你跑得了和尚还能跑的了庙?等小爷我有空去找你,李佑骂骂咧咧的收回了刀,又想起明明是他自己有错在先,就决定放过这家伙。 狗ui子衙役都是这欺软怕硬的做派,已经成为广大人民群众心里的固定形象了,可叹李佑就是这光荣的狗ui子中一员。 第四章 不抄枉作穿越人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本朝的繁华地方,必有帮闲这一行业。什么是帮闲?说透了就是给各家青楼妓馆招徕客人的。你要有所需求,熟悉mén道的帮闲自然会领你去找对眼的妓nv,不管是雅的荤的还是有特殊爱好的,总是尽力让你满意的。并帮着说说笑笑、烘托气氛,从中赚点酒饭钱。 李佑正好就认识这么一个帮闲,名唤孙及,是李佑小时候的邻居,年纪比李佑大个七八岁,读书不成便在县城里讨生活,前些日子还和李佑打过叶子牌。 已经是午饭时候,李佑也顾不得吃,直接来到城南孙及家,叫mén却没给开,只听得里头有个娘子娇滴滴的问道:“外头是哪位官人?” 这大约是孙及家的娘子了,李佑高声回答说:“我乃孙兄的好友李佑,你家官人与你提过我么?今日有些事情找他商议商议。” 里头说道:“原来是李捕快,素来听我家相公提过的。我家相公出mén前有过吩咐,道是去姚兴儿那里去了。” 姚兴儿是本城名妓,传说涉猎棋琴,能诵诗书,和许多文人士子能唱和往来的,各种官宴上也常被召来助兴,真是场面人物。李佑只是听说过这么个人,可并不知道在哪里,又问道:“你可知道姚兴儿家在哪里么!” 这问题登时惹恼了里面的孙娘子,“李官人好不晓事!却把这等问题来调戏奴家么,快快走开,休要再言语了。” 讨了好大一个没趣,李佑悻悻离开,问一个良家nv子某妓馆在哪里这种问题似乎是有点不妥当…别人知道了又该说李佑这è鬼调戏良家funv。 本县里的妓家,多是集中在县城西北两条街巷里,李佑到这附近打听了一番,便找到了姚兴儿家。mén面装饰颇显阔绰,在mén口听见里面不知道什么人在叮叮咚咚弹琴,有个半大丫头坐在院里。 李佑问了两句,这丫头就进屋去通报,不一会儿做文士打扮的孙及孙帮闲出来笑道:“李小弟不是被县官打了两顿板子严令查案么,怎么有空来找哥哥。” “却是有正事求到哥哥这里了!” 孙及哈哈大笑:“哥哥是做什么行当的,你难道不知道?我这里哪有什么正事。” 李佑看看左右无人,将黄师爷的jiā待讲了一遍,就是省去了王郎中的身份,只道是黄师爷要招待贵客。 孙及沉yin一番,道:“我这里倒是知道几家,李媚姐、元宝儿、关小桃都是此中好手。” 李佑琢磨着师爷的意思说:“只管找那最yinlng最会调nong的,不要那些拿腔捏调不爽利的。” “那就李媚姐了,说是说不明白,眼见为实,我现在带你去见见,合意了都好说。” 李媚姐家离此倒也不远,顺着河走过去有个元生桥,桥头附近就是她家。见mén口挂着一对红灯笼,孙及回头对李佑说:“好造化,看来是没有客人的。”说罢他很熟mén熟路的直接推mén走进了院子,高喊道:“媚姐儿!出来见客人了。” 珠帘两边一分,闪出个妖妖娆娆的小fu人,二十余岁年纪,身量高挑,肌肤丰满,柳眉凤眼勾人魂魄。身上罩着一件宽袖大红对襟缎子袄,但这襟口却没系住,半遮半掩的lu出了里面抹iong,更兼iong前两团鼓囊囊的突起颤颤巍巍直戳人心,下面一件绿绸裙,莲步轻移间lu出了尖尖缎面鞋头。 小fu人带着脂粉香气扑面而来,yu葱样的手指捏着小团扇戳孙及,口里银铃般笑道:“孙大相公,好久没来奴家这里了,可把奴家想得夜里睡不着觉呢!” 李佑看的眼睛有些发直,这nv人可真敢穿啊。这年头不是敢lu半个iong脯给人看的唐代,他穿越以来,见到的nv子衣服样式虽然种类不少,但不管盘领还是对襟,领口都很严实的,有的甚至是立领,哪里见过敢lu出抹iong的穿法。就这一lu,万种风情便出来了。 孙及调笑两句,把李佑介绍给李媚姐说:“这位是你本家,在衙mén做捕快的李官人。” “哎呀,原来是公差小哥哥,不会是来捉拿奴家的吧。”李媚姐抛个媚眼儿调戏道:“奴家身子弱,经不得**,官人要好好怜惜哟。” 李佑嘿嘿一笑,伸手去捉李媚姐,“那姐姐便与我走一遭吧。” 李媚姐轻轻转身说:“奴家太怠慢客人了,进屋叙话吧。”顺便很自然的避开了李佑的爪子。 孙及朝李佑递个眼神,询问意思,李佑点了点头。 三人在前厅坐定,有个颇为秀美的十五六岁少nv上来端茶递水,摆些果食。孙及看着那少nv道:“小环儿出落得越发水灵了。”又对李佑说:“此乃李环,与媚姐是嫡亲姐妹。” 李媚姐难得正è对孙及说:“奴家姐妹沦落贱籍,眼看着小环儿也到了出阁年纪,还望孙相公多多看顾,介绍些好恩客。”时下妓nv初次接客也叫出阁,有时会nong得和嫁nv一般,当然这嫖资也是很贵了。 “那是那是。”孙及点头道。 李佑把黄师爷给他的那小元宝掏出来,放到桌面上,对李媚姐说:“姐姐这几日不要接其他客人了,有位贵客要来你这里,这是定金。” 李媚姐抓住银子故态复萌道:“难道客人不是小哥哥么?奴家可失望死了。” 孙及也帮闲本è,在一旁凑趣说:“李小弟不先验一验媚姐儿的货è么?好回去如实汇报啊。” 鬼知道那王郎中什么心态,李佑想,小心为上,先不要沾惹这人了。与两人计议一番说定了诸般事项便起身告辞了。 回去汇报后,黄师爷对李佑的高效提出表扬,并立刻赶往公馆拜见王郎中,约定了明日晚上,也就是二十日晚上在李媚姐家里宴请王郎中。 次日一天无事,到了黄昏时刻,黄师爷从衙mén里调了大轿,带着李佑去公馆接王郎中。王郎中约莫四旬年纪,面黄须少,客套一番上了轿。抬到李媚姐家里,黄师爷打发轿夫回去了,只留了李佑候命。 那王郎中见了李媚姐,身子先就酥了一半,老脸皱纹笑的**uā一样。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看来王郎中是很中意了。 从外面馆子定了上好的席面,在李媚姐家内室摆了一桌,荤素果蔬一应俱全,做得都甚为jing细。点了两根大红蜡烛,王郎中与李媚姐便在那里吃酒调笑,李媚姐拿出十分功力,时而娇痴撒蛮,时而yin行**,将王郎中挑拨的yu仙yu死,黄师爷充当了帮闲角è,坐在旁边说些个有趣捧场的荤话,这放lng形骸的氛围极是欢乐。 李佑被打发在外厅等候,李媚姐怕他无聊生怨,也摆了几样酒食,唤出妹妹李环陪着李佑。李环也不知作什么怪,也没个陪客的样儿,只管自己在那里装聋作哑。 李佑一开始也没在意,只关注着内室诸人,但年少没耐ing,过了一刻便无聊起来。看着里头影影绰绰十分热闹,而自己这边冷冷清清,按捺不住,故意没话找话的去挑拨李环,问问芳龄籍贯爱好之类。 但那李环厌恶的瞄了一眼李佑,远远地坐到边上去,仍是不言不语不搭理。原来这李环虽然出身娼籍,但自小在姐姐庇护下,没受过什么苦头,还存着点少nv心ing。念得些书识得些字,平日里最倾慕的是文人士子,最爱看的是才子佳人。常常自诩出淤泥而不染,梦想着与衣冠子弟你来我往,委实不愿意和李佑这样的无才无势的粗俗人物打jiā道,觉得这是玷污自己。 见对方这个把自己当狗屎的态度,李佑心里大怒。他穿越以来心里始终积压着股抑郁气,因为他这每每被鄙视的身份,让他这个带着些现代人优越感的穿越人士很是情何以堪。打个比方,本来是个名牌大学高材生,忽然穿越成了现实里人人喊打,网上人人喊杀的城管,jing神上能不郁闷么? 平时李佑也只能无奈忍着,但此时这股气却都被李环ji发了出来。被知县打板子、被师爷当狗ui子也就罢了,谁让人家是上官,但你这个小婊子也敢平白无故给脸è?更别说小爷我还什么过分事都没有做,并没得罪你。 李佑想要发作起来,又恐惊扰了内室里面的好氛围,惹出些是非来。那黄师爷是知县老爷的亲信,惹得他不痛快,以后自己少不了麻烦。只得记恨在心,忍气吞声,自斟自饮,一杯接一杯的灌起闷酒来。 李环也不在乎,翻了本书照着油灯自顾自的看起来,如果不是怕姐姐出来责怪,早就回到自己闺阁写几个字睡觉了。 李佑这酒吃的急,十来杯酒意就上了头,醉眼朦胧里看见李环手里书卷的封面上有“漱yu词”的字样,原来是宋代李清照的词集,忍不住出言讽刺道:“李易安也是出身诗礼世家,虽然嫁了好几次,但总是没当过婊子的,贵府小姐你真是能附庸风雅。” 李环顿时被这句话气的满面通红,一双杏核眼愤愤的能喷出火来,恨不得撕碎了李佑,咬牙切齿开口道:“你这无赖白丁晓得什么诗词,实在不配谈论这些。”说罢,立起身来就要走人。 李佑醉醺醺的扯着李环的袄子道:“李清照这水平,我随便写两首就能差不多的!” 李环越发厌恶李佑,简直是一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无耻之徒。 当我不会抄袭诗词么,只是穿越以来整日里un迹市井,没有合适场合抄袭罢了。帕瓦罗蒂到了农村去唱歌,恐怕只会被人当成鬼哭狼嚎吧。想到这里,李佑忍不住拿出准备已久的撒手锏卖nong,也不管场合对不对了,穿越到古代不抄袭几首简直就是白来一趟。 于是李佑借着酒劲摇头晃脑念道:“采桑子,咳,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uā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这个比李清照如何?” 好词句!宛如闪电劈进了李环的心里,愣在当场,浑然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但可以肯定,这无赖是抄别人的罢,不知道这词是谁写的,写的好mi人。 李佑剽窃完这首采桑子,震住了对手,有些洋洋得意。眼角发现mén口有人,望过去却见黄师爷、王郎中一脸古怪的瞅着他,像是瞧见了什么怪物,或者是瞧见牛粪上长出了一朵鲜嫩嫩的uā儿。 原来刚才时候,黄师爷见王郎中和李媚姐之间你侬我爱的恋jiān情热,就很识趣的告别。王郎中将他送到mén口,两人便听到了李佑嘴里这首采桑子,词的好坏先不提,但从李佑嘴里出来,使人甚感怪异。 他们可不像李环那般就是个业余选手,两人一个是进士一个是举人,诗词文章上面那是有真材实料的,可都没听说过这首词。虽然觉得不可思议但也真想不出李佑能从哪抄的?难道的确是他自己写的? 还有就是站在后面的李媚姐,大字不认几个,更不懂诗词,但“醒也无聊,醉也无聊”这句却是听明白了,觉得就是自己的人生写照,一时也有点酸酸的。 李佑头上刷的冷汗直流,不知怎的有些慌张,酒意醒了七分,小跑着凑到黄师爷跟前问道:“老先生要走么?小的送你回去。” 路上黄师爷旁敲侧击的问了几句,没问出什么也就作罢。 自此,王郎中在李媚姐这里连续多日流连忘返,前前后后uā了十几两银子,每次这银钱都是李佑送过去的。 话说回来,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是另一个时空纳兰ing德的作品,但李佑穿越过来后查过,没发现有这么个词人。大约在本时空清廷没有占据中原,纳兰ing德也就没机会接受汉化教育,更没法写词出名了。 总而言之,李佑这抄袭是没人能发现证据的。在这个等级分明的社会,李佑再一次可惜自己的身份,从自己嘴里念出来有点白瞎了这些好诗词,暴殄天物哪。 李佑剽窃的这首《采桑子》慢慢的传播开了,先是用了十来天工夫在妓家传唱。而后慢慢的扩散到文人士子传诵——看这从妓nv传到士子的传播渠道,就知道很多读书人都是什么德行。 李佑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小爷我要扬名了,到时候众人都知道我不是一个平凡胥役了!就是嫌传的太慢,不知道别人剽窃了诗词一夜之间全城轰动是怎么做到的。照这个速度何时才能冲出苏州,走向全国? 却不知这一抄,带来了许多烦恼。 第五章 剽窃的后果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四月初六,与李佑同班的赵捕快拿住一桩案子敲了某财主几两银子,这可真不容易。因为新来的陈知县一身正气或者是书生气,下了死令严管胥吏,使得衙役们的灰è收入大大缩水,连帮役看到没油水都跑了不少。今天赵捕快能搞到几两银子,同僚们觉的务必要大肆庆祝这个好兆头。 赵捕快为人豪爽,便请同僚们在酒家聚餐,李佑也去了。众人拼一张八仙桌,拣定了酒菜,便推杯碰盏热闹起来。 那酒家里养着几个唱曲的粉头,曲子有文雅的有低俗的,看客人点什么便唱什么。旁边包间里有几个读书人,点了些文雅的曲子,听的这边衙役们十分不耐烦。忽然粉头嗓音一转,唱起了“谁翻乐府凄凉曲”。李佑听得分明,心里甚是美滋滋,想着要和同僚们炫耀一番,显一显才华。 待到唱完,包间里隔着帘子有人问道:“这词好不凄婉,情真意切堪称上品,小生我闻所未闻,难道是哪位大才出的新词么?” 过奖过奖,李佑心里谦虚道。 粉头却道:“是近日本地的新词,传来传去却不知何人所做,且称无名氏罢。” 无名氏…登时李佑的笑容僵在那里。 赵捕快评论说:“这词儿有几句不大懂,但听着凄凄惨惨的,不知又是哪个无病呻yin的酸秀才编的。小娘子们都喜欢这个调调。” 对面的马捕快瞅着李佑发呆,便招呼一声:“李小弟!神思不定的想哪家娘子呢。” 李佑微笑而淡定的说:“刚才这首新词,其实是我写的。” 扑!赵捕快一口酒喷到了对面张捕快脸上,捧腹大笑道:“我知道李小弟心里想去当才子的,没料到你竟然想得疯魔了,这可不好。”又搂着李佑肩膀语重心长说:“我与你父亲也是老相识,不算你长辈也是你前辈,听我好言相劝,不要做这些白日梦了。以你这年纪,就算你去读书还能有什么长进。踏踏实实赚些娶妻生子钱罢。没见我家邻居那穷秀才,读了一辈子书也是下顿不接上顿,家里小娃娃饿的哇哇lun叫。” 众人哄笑,齐声道是。 无人相信也,在这个圈子里真是知己难求,李佑郁闷的多喝了几碗酒。 吃完酒席,各自告别,李佑摇摇晃晃的朝自己住所方向而去。嘴里念念叨叨:“诗经三百首…好多劳动人民写的…全是佚名!汉乐府好多首,劳动人民写的…还全是佚名!上学时候还纳闷呢,这下可都明白了。” 话语权,向来是掌握在读书人手里的,就是青楼妓nv,话语权也比李佑强得多。这首采桑子传唱时,本城几个才子一见这所谓“作者”的并非同道中人,只是个市井走卒,便都把李佑自动忽略了,是不是真假都懒得分辨。总之,这种连质疑都不质疑的集体无视才是最悲催的… 悲凉的李佑快到住处时,却看到父母身边使唤的小厮,小名义哥的在mén口等候着。义哥急忙迎上来:“小少爷赶紧回家看看去吧,老主母觅死觅活的哭闹呢,老爷叫你回家。” 啊?李佑酒醒了几分,踉踉跄跄拔ui往西水镇而去,边走边问义哥道:“我父母吵嘴了?” “不是。” “我哥哥嫂子顶撞母亲了?” “不是。” “家里衣食无忧,又无人惹她,那是什么事情至于觅死觅活的哭闹?” 义哥也讲不清楚,只说是:“老主人和隔壁沈老爷一起吃酒,听沈老爷说小少爷你写了个词,城里人都说极好的。老主母知道了,就开始哭闹。” 这沈老爷便是前文里沈及沈帮闲的父亲,李佑写词这事情,沈帮闲是为数不多的几个知道的人之一,所以他父亲同样知道了也不奇怪。但是自己写词和母亲哭闹又有什么关系,李佑越想越糊涂,一头雾水的回了家。 李佑家是三间三进的宅院,在西水镇这个有着太湖码头的繁华商埠里,不算起眼。进了家mén,看见厅堂上母亲坐在jiā椅上抹眼泪,父亲、哥哥李佐、嫂子围作一圈面带苦笑。 发现李佑进来,母亲朱氏情绪骤然bo动,一把抱住了正要给双亲磕头的李佑大哭:“我的苦命儿啊!为娘我害了你……” 李佑简直成了一团浆糊,这这这…是怎么个情况。 “十七年前,为娘悔不该贪玩把你摔着了,好心痛。” 十七年前摔着了一岁不到的我…然后今天突然心疼了,这神经反è弧得有多长…李佑把目光转向父亲。 父亲无奈给李佑解释了一通。 原来想当年,李佑出生时候有桩趣事。父母给找了个算命先生,为李佑算了一卦,结果是天上文曲星君下凡,将来要状元及第。这可太夸张了,父母邻里都是不信,后来又连续找了两个算命的,有和尚有道士,算出来的结果都是一样。 三口一辞,这下子可全家震惊了,李父连辞去差事改籍的心思都有了,因为衙役后代是不许参加科考的,如果儿子能中状元,区区一个差事算什么。但被劝住了,决定看看再说。不过令人失望的是,后来李佑读书一直没什么天份,认得字而已,没有显示出一丁点的文才,走科举路子根本毫无希望。全家才觉得受了骗,一齐大骂这世道的算命先生实在没有职业道德,连骗人的词都雷同了。 直到昨天,知道了李佑写出一首全城都叫好的词(母亲对儿nv的相信是盲目的),李母顿时感觉无上荣光,思维发散起来,想到当年三个算命先生的卦辞,忽然觉得ing有道理,儿子读书这么差还能随便写出好诗词,不是星君下凡是什么。但又为什么前面十几年不灵光呢? 中老年nv人钻牛角尖不是一般可怕,李母终于想起了在李佑半岁时,她抱着小李佑不小心摔了一下,碰到了小婴儿的脑袋,导致李佑短暂昏mi过。 一定是这次事故把李佑摔傻了,导致十几年不开窍,直到今日才恢复了才华。但如今李佑年纪大了读书也迟了,况且入了公mén没有科举资格,读书也是白读。李母不禁陷入了深深地痛苦和内疚不能自拔——一个李家的状元被活生生的摔没了,在“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风气里,还能有什么比这个更痛苦。 封建mi信真是要不得…李佑苦恼的安慰着母亲。心里却是,yu说还休,无语泪双流。谁剽窃诗词能剽窃的这么悲催!先想法子把陷入臆想的母亲大人劝好了罢。 又有几个本家的宗亲闻风而来,七嘴八舌的议论一番便走人了。 第六章 人生弱智如初见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至黄昏摆饭,一家人说说笑笑倒也其乐融融。李佑将近日衙mén里的事情与父亲讲了讲,当然没有讲那么细,拉皮条、逛窑子(虽然只是送银子去)这种事怎么好在家人面前说得出口。 李父点头道:“县官你是巴结不上的,小二你能与师爷结好也是极佳。” 李母和四岁的小侄儿都困顿了,由嫂子送回屋去歇息。这时,李父给了大儿子李佐几个眼è。 得到授意的哥哥李佐又拉着李佑喝酒,但李佐为人憨厚又不会说什么巧话,只好频频碰杯灌酒。李佑中午已经喝得半醉,晚上才与哥哥喝了几杯又醉醺醺的不辨东南西北了。 这时候,李父忽然制止了李佐,笑眯眯的对李佑说:“小二啊,你可是真的能写诗词?”俗话道,酒后有真言,李父坚信这一点。 已然喝多的李佑被ji的拍着桌子叫:“人家都不信,连父亲也不相信我了么!儿子现在就给你来一首。” 全家除了李佑,唯一会写字的就是李佐,他赶紧变戏法般mo出一套笔墨纸砚候着,显然是事先备好的。 晕头晕脑的李佑脑子里冒出纳兰词里最出名的一首,也没多想张口就念道:“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骊山语罢清宵半,泪雨霖铃终不怨。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李佐写字写得很吃力,歪歪扭扭写完给李佑看了看,醉眼里见“人生弱智如初见…”等,一堆白字。李佑狂笑,涂涂抹抹的修改一遍,把纸还给脸è燥红的哥哥,又大笑三声,便一头倒在桌子上昏睡过去了。 我儿杯酒立成新词,真名士也,奈何生于衙役家,不然又是一个李太白…李父颇觉意外的感慨道,又问李佐:“写的这是什么故事?” 李佐面带忧虑的说:“似乎是小二被某家小娘子抛弃了,可怜巴巴的,还念念不忘。”说完拿着纸张出mén找人抄写去了,这是李父早就吩咐过的。 忒没出息!且看为父给你办一桩好姻缘,李父对着醉的不醒人事的李佑摇摇头,指挥小厮把李佑拖回屋去。 又过了不到一个时辰,李佐抱着一卷纸回来对父亲道:“小二这词写的好像水平不行啊,族学里的老先生看了这词竟然哭了,边哭边抄,抄完也不愿要笔费,想必很差罢。” 李父坐在堂上,静静地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及至天明,虚江县捕快兼李家第一才子李佑宿醉而醒,略觉头昏眼uā。起来喝几口茶水,在树荫环绕的院里踢打踢打ui脚,此时清风拂面,身子飘飘yu仙。感到舒适些,慢慢回想起那昨夜星辰昨夜风,不回想还好,一回想顿时后悔的要以头撞墙。 苍天!大地!此首《木兰uā令》,是词中绝品,装bi利器,怎可轻示于人!李佑本意是要在重大场合隆重推出,以达到一鸣惊人、万众仰视、鲜uā簇簇、美nv投怀的效果。 昨天那什么场合?昏黑的小蜡烛下,全家三个成年文盲一个成年半文盲一个四岁小儿…抄词都抄成了人生弱智如初见…可怜仙家曲,碾于尘泥间。 “小二啊,既然回家就好好歇一歇,我已经遣义哥儿去衙mén为你告假了。”李母出来念叨说。 李佑给母亲问了安,却纳闷的发现父亲和哥哥都还在méng头大睡,也不打扰他们,信步出mén,观赏观赏镇上风物。 这西水镇并非山清水秀、静谧悠然的典型江南小镇。放眼望去,建筑杂lun无章,无论太湖岸还是镇中河道那真是垃圾密布,颜è诡异,水面上从烂菜叶子到破木板无所不有。大清早满街贩夫走卒嘈嘈杂杂,码头上船只更是进进出出忙lun不停。看的李佑直摇头,谁说古代环境一定好? 街口墙壁上贴着布告样式的一张榜文,底下三五人在议论着什么。李佑随意走过去,听到其中一人道:“看到榜文本人差点吓住,还以为官府又要征税征徭役了,听别人一念,谁知道是这么个东西。” 另一人道:“方才我还以为追捕逃犯呢,爷在巡检司刚太平了几个月,就怕一出逃犯又要不得安宁。话说,贴这么一个看不明白的酸东西作甚?李老太爷那二小子发的哪mén神经开始yin诗作词了?” 还有人道:“我从镇北过来,看到三四张了,这李家装什么神nong什么鬼呢。” 李佑抬眼细看,是工工整整的楷书,写着“人生若只如初见……”落款:县衙公差李氏小二名佑者四月初六作于家宴,族学塾师宋某不胜惶恐代笔。好标准的落款,就是这开头职位寒碜了点,哪有太中大夫某某布政使这类的称呼气派。 想想沉睡不起的父亲和哥哥,李佑为他们的“朴实”泪流满面…他们昨晚… 读书人是有在墙上lun写lun画的习惯,谓之题壁,但一是都在旅游胜地二是提笔直接写成。见得谁来用这种大字报,在街头巷尾,一晚上贴十几张的,更要命的还是别人代笔的。 最最最最关键的,本朝i人贴大字报一般都是用来骂人吵架告状的!与风雅一点不相干,跟后世的厕所文学差不多,类似于“谁谁谁是王八蛋”的那种。可怜的千古绝唱《木兰uā令》,被以这般充满了小农式的俗不可耐想象力的方式流传出来。虽然似乎打破了读书人对话语权的禁锢,可也太… 李佑转身正yu掩面而走,旁边却来了两个长衫书生,人群自动给他俩让开。却听得个头略高的那书生嚎啕大哭,对同伴道:“我本北人,勤学苦读二十载。侥幸中的解元,自觉成才,特来江南拜会群英比试一番,yu借此扬名于江浙。谁知才下得船,在偏街陋巷、贩夫走卒之中,就能见到这等词句。连这衙mén贱役都不弱于宋朝晏几道,江南果然文风鼎盛,今日始知夜郎自大何解矣!吾还有何面目见江南同道!”又道:“就此别过,吾归家去也,自此终生不来这江南了!” 李佑很同情的目送这北方书生踉跄而去,这位解元公,我真的不是故意打击你的… 无论怎样,不看过程只看结果的话,李佑的才名开始小小的、零星的、若有若无的、将信将疑的流传起来,滚动了无数遍的历史车轮又羞羞答答的向前滚动了一小步。 亏得他剽窃的词实在是光芒遮不住的大作,若是一首打油诗,还洋洋得意的张榜卖nong,那恬不知耻四个字将会成为他挥之不去的印记,他将会成为舆论鄙视嘲笑的对象,没准几百年后的笑话集上会有他的一席之地。在这个时代,似乎不存在比**丑比恶心,越炒作越吃香的风气。 ———————————————————————— 话说。。。怎么管理书评? 第七章 报复与反报复(上)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在班房里,众捕快对李佑的称呼不知不觉间,从李小弟变成了李小哥,不知道算是好事还是坏事。再就是身边聚起了几个帮役,什么张三李四王二的,都是父亲当年用过的人,后来散了,如今觉得李佑貌似ing有前途的样子,又贴了上来。 这日,李佑准备去几条商业街催一催mén摊银(听这名字像是保护费,其实这是本朝城里商铺应当缴纳的正规税种,由县衙征收;前面提到的税课司收的是流通环节中的商品税)。到县衙点了卯,就要出去。一个内堂mén子出来喊住了李佑,传话说知县大老爷召唤他。 单独召见这可是县官上任两个月以来的第一遭,李佑心里估计是为了那两首词。到了知县公房里,又是磕头叩拜,等候大老爷问话。 “‘人生若只如初见’和‘谁翻乐府凄凉曲’这两首可是你写的?”一向在下属面前崇尚板正威严的陈知县,这次脸上也出现了掩不住的好奇神è。 “正是。”自从被打了两顿板子,感到言多必失的李佑,在知县面前向来言简意赅绝不废话。 陈知县很程序化的勉励道:“yin词yn曲都是小道,经义才是…”忽然想起李佑这身份,就算李佑把四书五经研究的滚瓜烂熟又有何用?顿了一顿没再说什么就让李佑退下了。 县衙另一处公房里,黄师爷伏在案上,奋笔疾书:虚江知县陈公到任以来,重文兴教,倡诗书礼义,县内文风蔚然,教化大开,黎庶争颂。有胥役李佑者,仅能识字,受陈公之教化,效东吴吕méng之故事,三日刮目而作词二首,附近诸县纷纷传唱,彰显我县文风灿然矣。李佑曾言,若无陈公,如身在漫漫长夜耳。陈公功德可见一斑… 黄师爷写的这些,若让李佑知道必要吐血三升,剽窃了两首词,自己还没享受到多大好处,就先成了知县大老爷教化有方的政绩了。知县职责简而化之就是钱粮、教化、刑名、治安四大项,教化这项分量不轻。 李佑出的衙mén,召集帮役走狗,呼六喝四的在街面上走了一圈,收了几十两银子和十几贯铜钱,当然多收了些ui脚钱是免不了的。有家齐氏绸缎铺子生意很差,mén摊银一直欠着,李佑便招呼手下从这铺子里抢了几匹缎子充当税银。 将规定数额的银钱物上jiā县衙,中午吃喝一番,帮役们分了点银钱就如鸟兽散,李佑也回班房打瞌睡去了。 但没睡的多久,闯进来个穿红戴绿的老婆子,不似什么良家人物。李佑并不认识,只道是来找别人的。 同在房中的赵捕快笑道:“这不是谢婆子么,上mén揽买卖来了吗?” 那老婆子挤出两丝笑容道:“却是有一桩好买卖。”又对李佑说:“当面的可是李官人么?” 李佑打量两下,颇觉得这老婆子神似戏文里的媒婆,心里嘀咕着难道是要给小爷我说媒的么。回答道:“我便是了,有何贵干?” 老婆子说:“这里说话不便,烦请李官人移步去旁边茶铺子,有桩买卖要与官人说。” 李佑心里不悦,这老婆子入得mén来到现在都没介绍自己是谁,未免有些拿大了,你说叫我出去就出去? 赵捕快过来对李佑耳语道:“这老婆子是做皮rou生意的,唤作谢婆子,极是刁钻的人。手下养着几个娼妓,那姚兴儿便是她的人。”前章说过,这姚兴儿是本城最有名的雅妓,常与文人士子唱和往来,官宴也是必要召她助兴,一等一的场面人物。 原来是个老鸨子,李佑冷哼一声说:“我懒得动弹,有事快讲。” 谢老鸨也不客套,开口道:“我家nv儿姚兴儿欣赏李官人写的词,我这当妈妈的少不得为nv儿心。今后你写的词,三两一首卖给我nv儿罢。”在她想来,李佑这等人yin诗作词委实一点用处也没有,写出来能卖掉换成白uāuā的银子才是正理。 其实,谢老鸨想的倒也不错,不在读书人圈子里un,李佑抄袭诗词的确没什么大用,真不如卖给别人换点钱实惠的多,李佑本人也是不否认这一点的。但是,这谢老鸨有点居高临下的作派另李佑厌恶,况且三两一首的价格他也接受不了。此时虚江县田地均价已经十几两银子了,纳兰ing德的jing品词五首才能换一亩地,李佑肚子里又才有多少货? 这老鸨大开口定然有什么依仗,李佑心里思量,嘴里冷笑道:“我听闻姚兴儿的一夜嫖资是十两纹银,就出这三两的价格买词么?” 谁知道那老鸨比李佑还果断,根本不讲价,也冷笑几声指着李佑的鼻梁道:“李官人敬酒不吃偏要吃罚酒,等着好消息罢。老身言尽于此,后会有期。”说罢扭身出去了。 赵捕快凑上来忧虑的说:“李小哥,咱们二老爷很mi姚兴儿的,与这谢老婆子往来密切。惹了她,你怕是有些麻烦了。” 这二老爷,自然就是本县的周县丞了。县丞是知县的佐官,协助处理县政。本县陈知县两榜进士出身这块牌子很硬,知府都要提挈他,到任以来施政又勤勉,所以年届四十的周县丞的存在感就不是那么强了。但周县丞毕竟是八品官员,远不是不入流的小吏衙役们可以比的。 报复来的比想象的还快,过了两天,周县丞将李佑叫过去,训斥道:“皇粮国税乃国库根本,朝廷用度皆出于此,岂可轻视?尔这刁奴玩忽职守,遗漏贪墨皆有之,上负国恩下愧黎民,还敢在公mén行走么!” 李佑辩解说:“老爷明察,并未有遗漏贪墨等事项。” “这次收税银,那齐家缎店的税银何在?”周县丞质问。 李佑继续辩解说:“好叫老爷得知,那店里无钱,小的我只得从店里拿了几匹缎子充数,已经上jiā库里了。” “大胆刁奴还敢狡辩!那司库小吏并未见得什么绸缎,不是你故意遗漏就是贪墨。况且你等数人午时狂吃滥喝分银而去,没有贪墨,何来的银钱?” 李佑心里明白,这是周县丞要把他往死里整了。不但无中生有,还把多收ui脚钱这种事拿来挑错,要知道,每个衙役收税银都会多收一点,这是社会通行的潜规则,周县丞连这点都揪住不放了。 “看你无话可讲了罢!本官判你鞭笞三十,革去差役,逐出公mén!” 李佑知道多说无益,也不顾上下尊卑愤恨摔mén而去,急忙找黄师爷求援。李佑自觉替他办了这么多事情,功劳苦劳都有,相处总有几分情面,总不该见死不救。怎奈黄师爷不在衙里,问mén子却说是赴宴去了,道是今日本县有位姓朱的致仕i郎老大人路过,陈知县带着黄师爷拜会宴请去了。 有两个皂役寿命来抓李佑,李佑拱手说:“小弟要出去找寻黄师爷,二位哥哥高抬贵手,缓一缓罢。”二人对视一眼,给李佑一个眼è,并不答话仍装样子上前来动手。李佑会意拔ui边跑,二人紧追慢赶只是追不上,但一直跟在后头。 第八章 报复与反报复(下)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县内建有公馆,由县衙管理,贵人过境都是在这里歇息,类似于后世招待所。李佑心急,跑到城北公馆处,却见mén外一溜的轿子和轿夫,想必都是来拜会老大人的。扭头一看,两个皂役哥哥还不紧不慢的跟着,只是到了此处便立定不动了。 李佑进了大mén抓住mén子,急切地问道:“小哥儿,我乃衙mén公差,有急事寻随陈知县到此拜寿的黄师爷,烦请通融通融。” mén子领着李佑到了前厅后面的仪mén,那里有几个差役守着,将李佑事情说了一遍。那守mén的差役认得李佑,便道:“我与你通报,那师爷见与不见,却不是小的们做主了。” 李佑原本打算塞点银钱给这看mén的,谁想他们如此好说话。 却说这公馆内一处大厅堂内,堂上坐定十几人吃喝谈笑,几个妓子相陪伴酒,堂下十来个歌妓奏乐助兴。各人面前都是上好的席面,水陆珍馐、各è果蔬齐备。 此时正是酒过数巡、谈兴正浓的时候,只听位于首座的老者把酒闲言道:“老夫在苏州府,便听说虚江县里出了一个有趣的衙役,人虽卑微,却写了两首上品妙词,老夫听了后回味无穷,这样的词,只有宋代晏小相公可比啊。”品一口酒又道:“陈知县治下真乃人才兴盛、教化有方啊。” 位于次座的陈知县连连谦虚道:“老大人言过了,下官当不得。” “不知那李小子今日可在县内?不妨传过来一会。”老者说。 一边陪酒的妓nv不知为何却开口劝道:“一个无礼狂徒,唤来污了尊客的眼。”原来这妓nv是姚兴儿,她虽然才貌双全的名声在外,担心iong委实不宽,自视也高。买词不成便觉得在一个小小衙役面前丢了脸,心里还记恨着李佑。 老者却没理她,只看着陈知县。 忽然坐在最下首的黄师爷ā话凑趣道:“巧了,这个李差役当真是经不得贵客惦记,此时已在外面候着了。他本是有事情找在下的,却恰好贵客说起他。” 话说这边李佑等了一刻,有差役出来道:“不知怎的,唤我领你进去。” 李佑便跟着一直往里走,穿过了两个走廊,来到一处大厅堂外,上面挂着静思堂字样的牌匾。只听得里头欢声笑语热闹得很,另有管弦丝竹不绝于耳,无数小厮inv从几个mén口不停穿梭进出,李佑知道这必是宴会所在了。 又有小厮领着李佑进屋去,在角落里候着。没等几分钟,黄师爷扭头看到李佑,便对位于首座的朱老大人道:“那李佑已经来了。”说罢冲着李佑招手。 李佑赶紧上前磕头道:“小的拜见老大人和各位老爷。” 老大人微醉,问道:“可是人生若只如初见的雅吏否?” 李佑谦虚道:“老大人当前,怎敢称得雅字。” 说完听见陪i一旁的妓nv扑哧掩嘴一笑,有些放肆的道:“青皮好狗儿,颇能自知嘛,赏你三两银子作首词罢。”她自持jiā游广阔,李佑区区一个小衙役奈何不得她。 李佑抬眼看去,那妓nv瓜子儿脸,秀目多情,容貌清丽雅致。听她说起三两银子,语气尖酸,又见她能坐老大人身旁,便猜测这nv子是本城名妓姚兴儿。“不识好歹的贱人,胆敢如此戏nong我,你家老鸨又作恶在前,那就怪不得小爷了。”被连番惹得恼火的李佑暗暗切齿。 那边陈知县和黄师爷都有些不悦,打狗还得看主人,姚兴儿再有名气也不过是娼妓之流,此种场合这般言辞委实有些不识好歹了。 李佑看老大人没有说话意思,假意问姚兴儿道:“这位说话的姐姐可是姚兴儿么,小的慕名久矣,见得面来名不虚传,愿献诗一首赠与姐姐。”又对老大人说:“此乃鄙俗游戏之作,恐唐突了老大人。” 朱老大人摆手道:“不妨。” 小爷这首抄来的诗能恶心死姚兴儿你!李佑缓缓地念道:“二八佳人巧梳妆,dong房夜夜换新郎,一双yu臂千人枕,半点朱un万客尝…” 只见筷子纷纷落手,在座的都是本城有名的士绅,一时俱都呆滞片刻,又不约而同的哈哈大笑,反正戏谑的是妓nv,笑便笑罢。都没想到李佑会搞出这么一篇东西,与“谁翻乐府凄凉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的词心理落差太大。 李佑继续念道:“装成大家闺阁nv,扮做一副好心肠。迎来送往知多少,惯作相思泪两行。” 笑声更大了,这姚兴儿惯会yin诗诵词、鼓琴弹唱,深情款款的样子,这后四句写的虽然尖酸但倒也形象。连另外几个妓nv也忍不住偷偷抿嘴一笑,在她们看来,姚兴儿是有点做作了,怎奈人家读书人喜欢这个既风雅又深情的调调。 姚兴儿脸è雪白,几无人è,她这类型的妓nv,十分讲究青楼才nv的名声。卖的不是物品,是品牌。在这个本城名士云集的场合,李佑念出这琅琅上口、很有新意的歪诗,还特意点名献与姚兴儿,万一广为流传开来,她这名声算是毁于一旦了。 想到这歪诗挂着自己的名头流行起来的可怕后果,姚兴儿痛苦不堪,悔不该为了谢妈妈故意落他的面子,反而把自己赔进去了。越想越悲凄,无颜留在此处了,捂着脸大哭而去。 朱老大人仕宦多年,见惯风月,姚兴儿还不放在他心上,只是对李佑说:“不想听到如此滑稽的打油诗,倒也有几分歪才。不过如此欺辱fu道人家,未免有些狭隘了。” 我可不能给大家这个心iong狭窄的印象,李佑顿时叫屈道:“老大人可不知道,她们害的小人我要被革除差役了,分明是她们有错在先,怨不得小人报复。” 陈知县此时ā嘴道:“不得放肆!谁革除你了?” 李佑添油加醋地说:“昨日姚兴儿家的谢老婆子来寻小人,道是要三两一首买小人的词,小人虽然不通礼义,但也知道自尊自爱,不愿卖词。这谢老婆子便威胁小人说使唤周县丞收拾小的,不想今日周县丞果然寻了个错把小的革除了,小的便来这里找知县大老爷喊冤,倒是无心冲撞了老大人在此。” 朱老大人从苏州府就听说了这两首词后很是喜欢,想着虽然李佑身位卑贱,但会写诗词也说明是个知道读书向上的人。今日见到了李佑看他年少英气,有几分说不出的洒脱自然,于是心里就偏向了几分。 但朱老大人又决不能因为李佑的一面之词就抨击朝廷命官,哪怕是个小小的八品县丞,斥责李佑道:“小子胆敢i相揣测、妄言上官事非!”又对陈知县说:“事情还查明白的好,不要冤枉了这样有趣的衙役。” 闻弦歌而知雅意,陈知县避席揖拜道:“下官回去便处置此事。” 李佑拖着长影,步出公馆,想着身后那亭台园林、想着那山珍海味、想着那管弦丝竹,望着血红般的夕阳喟然道:“吾辈只能与老鸨、妓子相争乎!不甘于此不甘于此啊!” 第九章 收税收了小姑娘 第一集 初来乍到 送走朱老大人后,黄师爷将李佑叫过来仔细询问了一番,安抚道:“你且安心差事,就算没有老大人发话,我也是保得你的。” 师爷这话倒不是假的,他陪着东家知县到任以来,一直使唤李佑办事。因李佑不似那些老差役jiān似鬼、滑如油,他办事用力,不偷懒耍滑(其实是被两顿板子打怕了),不谋i利(其实是年轻没经验,倒不是不想),让师爷用的十分顺心。以后也还用得到,哪肯让周县丞莫名其妙的打发走。 陈知县把谢老鸨传到县衙,问清事由,判她“nong权生事,掌嘴三十”。便有皂役噼里啪啦ou了谢老鸨三十大嘴巴子赶了出去。周县丞对李佑的处置也被撤销了。 对于周县丞本人,陈知县没有任何表示。为了衙役老鸨子这样的小人物根本不值得去做什么,毕竟同为朝廷命官,必须要留些体面,官官相护这个规矩可不是平白虚构的。 话说另一头,李佑的《赠姚兴儿》这首歪诗,以最快的速度流行了起来,比之前的两首jing品词热mén多了。一时达到了“县内街头巷尾,但有人处,便有议论李诗者”的效果。 这诗浅显易懂、琅琅上口,深受广大劳动人民欢迎。调侃讽刺的又是可望不可及的、嫖不起的名妓,充分满足了底层人民群众酸葡萄恶趣味心理。甚至产生了“李小衙役求欢被某名妓拒绝后恼羞成怒报复”的流言蜚语。 却说姚兴儿,以青楼才nv形象闻名,然善泳者溺于水,却被李佑以文才(这个词值得商榷)重重一击,形象大毁。这几日闭mén谢客,传闻每天以泪洗面。这都不算什么,只要有人气能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情。但最打击人的是,她那些相好的士人们也都不大登mén了。 正在风头lng尖上,上mén找姚兴儿,万一被那小衙役知道了,再编两首歪诗传诵传诵怎么办?大家都是读书人,那还要不要脸了。再如果姚兴儿求你为她写诗词、造舆论和那衙役打擂台怎么办?赢了很丢人,因为你自降身份和一个市井之徒吵架;但输了更是丢人。所以还是暂且躲着吧。 更有恶毒的人想,等过些日子姚兴儿必然自降身价,到时候十两银子能嫖好几次了,何苦现在巴巴的送银子去。 以前有几分借势自骄的谢老鸨和姚兴儿事先绝对没想到,现实如此残酷,那些能在县里呼风唤雨的所谓人脉,简直就是沙滩楼阁,连一个衙役都奈何不得。 李佑还惦记着无数网文里打蛇不死反受其害的脑残情节,轮到自己了一定要斩草除根才能证明自己不是脑残。怎奈经验不足,想不出什么招数,于是找赵捕快商量。 赵捕快认定李佑有知县撑腰,有意讨好。便给出了个主意,找个无名死尸丢到姚兴儿家mén口,随后以查案为由便将谢老鸨和姚兴儿一齐抓了,不送大狱自行关押,到时是圆是扁还不由得自己捏搓。 这招李佑很欣赏… 怎奈一时间找不到合适尸体,过了几天另一桩公事差遣下来,李佑便忙得把这事甩到脑后了。因为县里这个月安排了捕快们分头下乡催讨欠税,有点让李佑焦头烂额。 本朝以前有田亩税、丁口税,都是直接收粮的,甲申之变后,朝廷推行摊丁入亩、亩丁合一成了田丁税,因当时首辅嫌运粮损耗太大,遂定只收银子。后因一来粮价不定,只收银钱容易谷贱伤农;二来南北京师每年需粮近千万石,缺口太大。所以田丁税又改成了半粮半银,天下府州县各有定额。苏州府的税赋之重本朝一直是全国第一,其中虚江县有田地一百七十万亩,每年负担的田丁税额度是十二万两白银和二十万石粮。 去年的年景不是很好,虚江县各村庄里甲很多欠税的,这倒不关陈知县的事情,那时他还没到任。但今年还收不齐就影响了上司考核啊,陈知县有点着急,眼看着unuā田(江南农田冬季种的油菜麦子之类的)纷纷有了收成,便将如狼似虎的衙役们派遣下乡去催讨去年欠税,李佑也分到了些任务。 这日,李佑领上张三李四两个帮役,征了艘小船。来到马头庄,见了几个里长粮长,便由其中一人带着去收税了。 第一家,去年田地被大水淹过,收成很差,尚欠五钱银子七斗粮。这次来倒是补齐了,李佑指挥手下装船继续。 第二家,前些年生了三胞胎,如今都六七岁大了,活干不了但吃的不少,日子苦巴巴的,欠银七钱。可怜巴巴的把家里银钱都凑齐了还是不够,又捉mo出一个钱窜子,有个五六百文,一并收了。张三李四直嘀咕,回头还得找钱铺换成银子,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比价。 第三家,更惨。家里本有一对老夫妻,一儿一nv。儿子去年服役在外,父亲得了重病去世,如今家里只有孤nv寡母。却欠了一两三钱银子和两石粮。只见那老fu人嚎啕大哭道是实在没有可缴的。带路的粮长也摇摇头没可奈何。 跟着李佑来的张三李四左顾右看,只见家徒四壁一贫如洗,连抢都不知道抢什么了。张三走过来对李佑说:“差爷,确实没有什么东西抵税,这家恐怕只能卖儿卖nv了。” 李佑抬眼看了看那靠在屋mén口的小姑娘,十二三岁年纪,面黄肌瘦的,瞪着大眼珠子惶惶的望着这边,心下可怜。 张三又道:“差爷独居在县里,屋里无人i候,不如买下这个,回去也能洗衣做饭。此时买定然便宜的,不宜错过。” 李佑心里一动,前世他也是懒人一个,穿越过来每日子洗衣洒扫有时做饭,觉得甚是麻烦,而他这每月一两银子哪够雇人i候的。但带着二十一世纪思想,买卖人口还是有点适应的不能。 那马头庄的粮长也道:“这也是一桩善事啊,这家子人都很勤快,干活不会偷懒,李官人发发善心罢。” 张三对老fu人说道:“大嫂,你这nv儿五两银子卖与李官人如何?” 李佑想着那老fu人必然会抗拒,谁愿意卖儿卖nv啊,却看那fu人过来讨价还价道:“恳差爷发善心多给些…” 最后说定了价格六两,里长作保,立约二份,是世代为婢的死契。 李佑近两个月工资二两,师爷赏了一些,从家里拿了一些,做公事潜规则了一些,手头里拢共倒是有七两银子,付了卖身钱后又只剩生活费了,一时忘了计算养不养得起一个小姑娘。典型的冲动型消费啊。 —————————————————————— 江湖人称,三万字是个槛,我怎么没看到槛在哪儿 第十章 李家宗祠冒青烟 第一集 初来乍到 且说李佑把小姑娘领回家里。这么长时间习惯一个人了,屋里突然多一个陌生小姑娘,李佑感觉怪怪的。 只见李佑靠在椅子上,脏兮兮的小姑娘抱着个小布包坐在墙角小板凳上,两人大眼对小眼。 “你叫什么?”李佑忽然问道。 小姑娘见李佑开了口,低下头去回答说:“奴家没有名字。” “那便给你起个名字,看你这般瘦弱,以后唤你小竹罢。”李佑很果断的说。 “是,谢老爷。” “去院子洗洗脸!收拾利落了。”李佑终于忍不住一个小姑娘蓬头垢面的形象,指着院子里的大水缸说。 “是,老爷。”小竹起身道。 两声老爷叫的李佑骨头轻了几两,开始指派任务道:“老爷我要去衙mén办差。东房里有米菜,晚上煮饭做菜,等我回来吃。”他这破院子,只有两间房,西边的一间充当卧室兼客厅,东边的是厨房。 黄昏时候,李佑回来见院落、屋里都打扫的干干净净,饭菜都煮好摆放在桌子上,十分满意。小姑娘洗刷整洁,不显得那么邋遢了,大概也熟悉了环境,亦不再怯生生的。 李佑放下碗筷,小竹殷勤的拿起茶杯倒水递过来,让李佑很是安逸。考虑着下次发了工钱给她买身像样的衣裙,省得浑身如此破烂出去丢他李家的脸。 添了一张嘴,每月一两银子工钱很紧张啊,幸亏家里时不时给送几斗米,勉强维持得住。为提高生活质量,要设法赚些银子了。李佑正胡思lun想间,忽然见小姑娘脱了鞋袜,往他的uáng上爬去,吃惊的叫道:“做什么呢?” 小竹很傻很天真的说:“听隔壁阿叔讲,在城里当婢nv,晚上都要和老爷一起睡觉的…” 李佑以手抚额,叹道:“我家没有这个规矩。”就是有这个规矩,他对这种营养不良的、干巴巴瘦瘪瘪的、只有一双大眼睛能看的豆芽菜也没有兴趣。 最后,拼了两张椅子,搭着木板,让小竹在厨房安歇。李佑的预算支出又多了一笔:需窄uáng一张,纱帐一套。头痛,两项加起来这最差的货è没几钱银子也买不了。 实在养不起,就丢回家里服i母亲去罢…李佑不负责任的想。 这几日李佑的征收欠税任务完成的不是很好。别的那些个差役都是横征暴敛、敲骨吸髓的老手,李佑这种灵魂来自于二十一世纪的新鲜人始终做不惯这样的事情。 封建王朝的皇粮国税,收起来是天经地义的,欠税后果很严重。但欠税的人家多半都是有什么凄惨遭遇的人家,李佑总是不落忍,使不出狠毒手段便收不上银子。 他能买一个小竹,在别人眼里是做了善事救了一家,但能买十个一百个小竹么?就连张三李四两个帮役都有些怨言,抱怨跟着李佑赚不到什么好处。 现实总是让人无奈,李佑习惯ing的想逃避现实,眼不见心不烦。但身负差使,岂能说逃避就逃避?公堂之上陈列的大板子也不是摆设,这是领教过两次的。 苦恼之下,李佑找黄师爷诉苦。 黄师爷听后叹道:“胥役之横暴,路人皆知,故本朝规定无事胥役不得下乡。但又不得不用耳,不收粮税,朝廷以何用度。” “老先生救我,免掉我这收税差事如何?” 黄师爷心生一计,便对李佑道:“李差役是会读书写字的罢。” 李佑简直想翻白眼,暗道小爷我诗词传遍全城了,你还问我这等问题,“自然会得一些。” 黄师爷抚掌笑道:“妙哉,读书然后明理,古人诚不欺我。” 老先生说的什么糊涂话?李佑莫名所以。 黄师爷又道:“吾已有主意了,李差役暂且静候佳音。” 这句话是懂了,李佑拱拱手退下。 黄师爷没有食言,向东家陈知县禀报道:县衙差役李佑,感县尊教化,近日渐读书明理,长存仁人之心,行差执事大违本心,不堪目睹生民困苦。可免去差役,转为六房书吏,以全其心,彰其行,并以奖掖知上进者。 黄师爷这理由真的很政治很玄幻,充分体现了封建社会“人治”的jing髓,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白了这意思就一句话:李佑现在也算半个文化人了,还是去当差役有点暴殄天物,不如当文员吧。 陈知县判道:准!可擢典史。当然,正式的吏员要报到朝廷的,不过虚江县此时有个吏员缺额,直接用李佑补上了。 一报一准间,李佑身份便由衙役成了小吏,这当然是非常可喜的变化。虽然衙役和小吏常并称为胥吏,但其实不完全是一码事。衙役是属于粗人、贱役,市井之流。而小吏怎么也能算半个文化人,玩笔杆子的,天然就比衙役身份地位高一些,名声上更比衙役上得了台面,虽然干的龃龉事情比衙役少不到哪去。 想当年…也就是汉唐时代,小吏升大官的例子很不稀罕,直到宋代,官吏分流,小吏才成了沉沦下僚的底层人士。 更何况,陈知县直接把李佑提拔为典史,那就不是普通书吏了,乃是小吏中的头目级别了,虽然仍是不入流的、没有官方级别的吏目。 陈知县提拔李佑也有他的原因。上次把朱老大人哄得很高兴,使得陈知县认识到,李佑能写诗词虽然对治县安民没什么用,但是官面上迎来送往吹牛打屁的场合,遇到了追求风雅的上司,却是能派上大用场。 这也是一项特长,但若是低贱衙役,词写得再好那也根本上不了席面。所以陈知县趁此机会将李佑转为吏职,顺便提拔成典史,以后有需要的场合也能拿得出手了。 李佑喜从天降,这是典史啊!薪水…以后叫俸禄了,每月制度是米三石,当朝实发米一石、银二两,几乎是捕快的三倍。终于养得起一个小姑娘了,李佑很欣慰。 他当即去找黄师爷表达感谢,很隐晦的表示师爷孤身在外地多有不便,李家要赞助一些生活费。黄师爷斥责说:“吾yu引你为腹心之人,岂为这几两银子?” 喜讯传回西水镇,李家知道李佑当了典史后,足足买了五两银子的香火,烧的宗祠内浓雾滚滚,有邻里望之曰:“李家宗祠冒青烟矣!” 就是李佑不知道陈知县的本意,也不知道他自己肚子里还有多少诗词可以抄袭。 第十一章 欢场得意渡春风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在虚江县衙mén这个江湖里,李小弟、李小哥的称号已经成为了历史,取而代之的则是李先生、李典史。在赵捕快等一干前同僚羡慕嫉妒恨的目光里,李佑挥一挥衣袖,带走几颗尘土,搬进了县衙内办公。 李佑外表变化暂时有三点,一是原先的青布箭袖长衣变成了青è圆领衫;二是头戴ā翅四方平定巾,扔掉了以前的平顶帽;三是红布缠腰变成了丝绦细带。五月五端午节假期时候,特意穿戴整齐回西水镇游街夸耀了一番,只是这一身袍袖摆nong龙舟很不便利。 更可喜的是住所从原先租的小院搬到了县衙东巷的免费官舍,省下了房租钱,同时婢nv小竹也终于摆脱了只有厨房可以睡的命运。 初入公房的李佑没甚差事,整日里游东房、窜西房到处寻人闲聊,顺便学习文案章法之类的。大家知他是知县亲自提拔的,对他倒也客气。 五月初九,黄昏时刻,散衙回家。李典史有些意犹未尽的结束了自己的一天小吏生活,信步走出县衙。忽而被一左一右两人拦住了,定睛一看,俱都认识。左边这乃是仇人谢老鸨,右边乃是前文提到过的李媚姐的婢nv,名唤月香。 谢老鸨此时憔悴多了,神è谄媚,身子佝偻的ing不直一般,抢先一步讨好的说:“李先生多日不见了,今日可有空么?我家姚兴儿得罪了先生,心里悔恨不及,今晚设宴赔罪,请先生务必赏光。” 李佑冷哼一声道:“谁知你们安得什么心,别是毒酒一杯抑或暗藏刀兵罢。” 谢老鸨急得跳脚,发誓赌咒只道:“若有坏心,生生世世为牲畜。”谢老鸨还是有点人脉,打听到李佑满世界寻死尸准备栽赃她,哪还坐得住,赶紧要化解了这段恩怨。 另一边月香也急了,拉住李佑说:“李先生不要轻信他们!我家姐姐今夜也要宴请先生,还请先生看在数次往来的情分上,且随奴家一行罢。”不就是当初替王郎中送过两回嫖资,到她嘴里也成了数次往来了。 谢老鸨和月香一人拉住了李佑一边袖子,就在这县衙mén口拉扯起来。 这时有顶小轿子抬了过来,停在李佑身边,轿帘从里面掀起,lu出好一副uā容月貌来。细看这nv子仅二九年华,却是端庄沉静,粉面含威,目光湛然有神,打理的鬓角齐整,头上一顶珠翠uā冠罩住了秀发。 李佑心弦一颤,有些着mi。暗道,穿越以来,往来的不是尼姑就是妓家,今日终于有良家青睐了么?——这就是古代的残酷现实,哪有那么多良家funv小姐丫鬟让你随便就能yn遇上手。 那nv子斥责李佑道:“李先生méng受县尊擢拔,当勤于公事、务求上进,怎可在这县衙mén口,与uā街柳巷之人牵拉攀扯,成何体统!”说罢起轿走人了。 这、这是谁?从哪里冒出的nv子?凭着什么斥责我?李佑有些发晕,莫名其妙甩这几句话为的什么? 看得小轿远去,谢老鸨和月香两人对视一眼,继续拉扯起来。最后,李佑甩掉两人道:“我与那李媚姐有过几面之缘,今夜先去她那里会一会罢。” 谢老鸨满脸失望,便道:“老身明日再请先生。”在李先生争夺战中取胜的月香欢天喜地的带着李佑走了。 这李媚姐,请李佑过来自然是有事央求的。左等右等,在家等的正不耐,才见月香领着李佑进了院子。李媚姐一如既往的妖娆撩人、面如桃uā。见得李佑到了,便亲亲热热的贴住了李佑,牵着往内室走去,口里道:“李先生好久不来,奴家念想得紧,晚上都睡不着。” 以前来过两次什么便宜都没占到,今日却能摩摩擦擦感受着媚姐儿柔软丰满的身段,心情十分放松的李佑哈哈大笑,“你是不是见到每个人都是这般说辞?我记得听过两三回了罢。我也是很睡不着呢!” 李媚姐挥起粉拳敲打李佑几下,“李先生比从前变得忒坏了,只会寻奴家身上的不是。” “你身上有什么不是?解开衣袄我查看查看?”李佑调戏说。 屋内摆设张圆桌搁置些酒菜,李媚姐轻轻一推李佑,顺势坐在旁边椅子上,斜靠着桌子说:“先生着什么急,奴家可是备了酒菜谢谢先生。” 李佑眨眨眼道:“要谢我不用酒菜,有rou即可。不过,我有什么可谢的?” 李媚姐回答说:“那姚兴儿一夜轻轻松松十两,而奴家累死累活只有三两,奴家心里不平的很,先生给奴家解了气,值不得一谢么。” 这李媚姐和姚兴儿在本县妓家里的地位,仿佛武侠中的武当与少林一般,同行相斥,一雅一yn不同流派的两人互相看不对眼也是有的。当然,这姚兴儿的钱赚的的确比李媚姐轻松多了。 一晚上三两…与我一个月俸禄相当,你还嫌少…李佑“失è”道:“我可没有带足三两银子,怎生是好!” 李媚姐倒酒敬上,却被李佑推开,伸手揽住了她道:“不需金杯银盏,只要姐姐的口杯喂酒。” 李媚姐也不扭捏,灌了自己一口酒,将小红嘴递过来把酒渡进李佑口中。来回吃了几口酒,吃的李佑心火上升,按捺不住,便抄手抱起媚姐儿倒在了金漆大uáng上。 这可是价值三两银子的一夜,不能lng费了,虽然似乎李媚姐没打算要嫖资。 两人一个是月余不知rou味,龙jing虎猛势大力沉,一个是沙场百战nv将军,弓马娴熟武艺出众。只见红纱帐内你征我伐,来来往往大战数百回合,一个多时辰才鸣金收兵。 “奴家有事相求于先生。”李媚娘很慵懒的趴在李佑iong怀上说。 李佑捏捏媚姐儿iong前两个大rou团子,口中道:“姐姐忒直接了!刚共度一场良宵便如此直白的要好处,急功近利的lu骨,未免伤感情。” 李媚姐dng笑道:“哎呀,奴家只讲身体不讲感情,我的大先生要想讲感情还是寻那姚兴儿去罢。” “姐姐真乃知己也,到底何事?” “不难,信手之劳写两首词罢。” 李佑像是听笑话道:“媚姐儿你目不识丁,附庸什么风雅,还是认真的练好十八般武艺七十二绝技罢。” 李媚姐狠狠掐一掐李佑,“不是给奴家,是给妹妹的。环儿也该出阁了,求先生多多帮衬,能过的清闲自在一些,不要像奴家这样苦劳。”嗓音越说越低沉,看来心底还是有些羡慕姚兴儿的,不必像自己这样辛苦。 李佑想起那个bi的他开始剽窃诗词的“罪魁祸首”,“你那妹妹…眼角在天上…就和姚兴儿一个德行。” 李媚姐紧紧抓住李佑道:“她念得几本书,背得几首词,不该像奴家这样辛劳。恳请先生不要与她一般见识,帮这个忙罢。” 这个忙对李佑来说真不难帮,无非就是写几首诗词。然后以此给李环造势造舆论,把名声传出去、身价抬上来,若成为姚兴儿第二那最好了,以后生意就轻松许多——这就是李媚姐替李环未来的谋划。 第十二章 赢得青楼红袖招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虽然李佑和李环不是很对付,心里还记着李环当初鄙视自己的事情,关键是她到现在也没来示好道歉过,人家姚兴儿和谢老鸨还知道上mén求饶。 但挨不住同一个被窝里的李媚姐软语央求,只得答应下来。心里思量道,这抄什么词才好?纳兰词里写nv人的都是悼亡词,不合适。那就找几个写uāuā草草的,也能当做典故往nv人身上套。 忽而想起有两三首写梅uā的,心念一动,冒出个主意来道:“我有个好法子,使得环儿成为名家也未为可知。” 李媚姐喜得抱住李佑“叭”的亲了一口。 李佑苦笑道:“为了这个法子,明日我要去会一会姚兴儿了。佛家曰舍身饲虎,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人在奴家这里,又想着她作甚?奴家还不够好么。”李媚姐装作醋意大发模样,遂又翻身上马,搂着李佑抵死缠绵。 天亮时刻,李媚姐又故意死缠着李佑nong了一回,搞得李佑腰酸ui软,脚步虚浮,扶墙而出。 整整一天,李佑在县衙里都是无jing打采半死不活样子,引发流言若干,有说李佑火力不中用的,有说敌军太强的。 好容易熬到黄昏,李佑略略打起几分jing神,却见那谢老鸨果然候在县衙mén口等待了。 “什么也不必讲了,我与你走。”李佑摆摆手道。 穿街走巷,进mén过户,谢老鸨一路把李佑领到姚兴儿居处。她这里独居一座uā楼,李佑首次进来,见房中雅静清幽,植有盆景,罗列些字画,摆设些棋琴。帐幕错落有致,小轩窗外几缕风竹。跟李媚姐那儿堆金砌yu大不相同。 照例是一桌酒菜,谢老鸨说了几句笑话就退出去,留着姚兴儿和李佑面面相对。那姚兴儿不复昔日那绮颜yu貌的神采,呆呆的看着眼前人,不禁又流出两行眼泪。 两人实在不熟,李佑懒得费什么心思找话。也是饿了,点点头un不在意的独自吃喝起来。待到吃的八成饱,抬眼见姚兴儿那眼泪不要钱一般涌个没完,不禁感慨一番她被自己打击的够严重的。 又喝两口酒,李佑抹抹嘴,便起身走人。昨晚被榨的jing力全无,今夜实在对眼前美人儿没有什么想法。若不是为了心中谋划,也许来都不会来的。 姚兴儿默默流泪到伤心处,斜身倚在榻上出声大哭起来。 显得我像是个恶霸似的,李佑叹道,脚步没停朝外走去。 谢老鸨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了出来,在走廊上仓皇的拉住李佑道:“如何了?如何了?李先生不要着恼…”她不得不紧张,现在姚兴儿只剩半条命了,若李佑再去编首歪诗传出来,那剩下这半条命也要折进去了。 看着谢老鸨这等做派,李佑索然无味,自己跟这等小人物计较个什么。也不知道他从什么时候起能把别人看做是小人物了。 “你不要慌,拿笔墨来,我要题壁赋词。”李佑尽可能的以平静语气说。 谢老鸨面如土è,脸上脂粉颤抖着像渣子一样往下掉。 李佑心里暗暗好笑,安慰说:“你且安心,我这可是可怜姚兴儿赠词一首,你若不要那就罢了。” “要得要得!”谢老鸨恢复人è飞也似地指派一个婢nv捧来笔墨。 天上月è甚明,李佑就着灯笼和月光,在姚兴儿家院mén外墙上奋笔疾书,状甚潇洒。写道:西水李佑,见姚兴儿寂寞萧索,悔昔日之无赖,有感而作。咏梅之一,浣溪沙。yu问江梅瘦几分,只看愁损翠罗裙。麝篝衾冷惜余熏。可耐暮寒长倚竹,便教un好不开mén。枇杷uā底校书人。之二… 也不论字好字坏,先抄了这一首,再写个之二,下面便没了。 其实这首词写尽nv子消瘦哀愁、寂寞无聊的姿态,又兼有校书人字样,用在现今的姚兴儿身上有个七八分应景,李佑倒也不是胡lun选词剽窃。 写完甩笔走了。 却没走多远,来到元生桥头李媚姐家,喊李媚姐也拿出笔墨。 便在此家外墙继续写道:西水李佑,偶历此处,有nv倚窗,清幽似照雪梅,有感而作。咏梅之二,眼儿媚。莫把琼uā比澹妆,谁似白霓裳。别样清幽,自然标格,莫近东墙。冰肌yu骨天分付,兼付与凄凉。可怜遥夜,冷烟和月,疏影横窗。 月华如洗,翩翩高大青衫少年疏影阑珊,袍袖舞动,几行丑字呵气而成,李媚姐和李环姐妹看的都有些呆了,不过一个看的人一个看的词。 李佑今夜题写的这两首词有景有情,以uā喻人以人比uā,真是一桩风流趣事。他的想法说出来也简单,不过凑两首词,冠与咏梅一、咏梅二的名头,一首写给姚兴儿一首写给李环,造成两家并列的模样。姚兴儿名头响亮,那李环也就趁此机会借了势。 经此一遭事,在谢老鸨和李媚姐各怀鬼胎的鼓噪下,固然姚兴儿恢复了些元气,李环也得了些好处。但让李佑始料未及的是,自己在虚江县青楼楚馆这个行当里的名声几日内直上云霄,江湖人赠号月下郎君,也叫点梅先生。 本县所有妓家无论认不认字,懂不懂诗词,无不盼望李先生夜宿本家,顺便再来个月下题词,那样自己身价必然要大涨的。这名声和词作甚至传到了苏州府城里,有某名妓声称愿意免费招待李佑三天。要是字再写的好些,只怕就是十天了。 什么叫“典史倚斜桥,满楼红袖招”,这就是了。 本城一干自诩风流的才子们很是不服气李佑的名声,但一来写的词实在比不过李佑也没奈何,跟他比别的更是扯淡,李佑毕竟不是读书人,凭什么要会棋琴书画;二来在市井人民包括妓家的心目中,秀才士子毕竟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但这李佑使人感到亲近多了,代入感强啊,八卦起来也更加热烈,名声自然就更大。 李典史忽然想起一个情况,顿时泪流满面。当初谢老鸨要以每首三两银子买他的词,为了这三两银子的价格,闹的很不愉快,差点差事都丢了。而这李媚姐陪了他一晚上,自己就送了一首词出去,而这李媚姐的一夜行情也只是三两…亏了,亏了,心太软。 古语道,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反过来说,就是塞翁得马,安知非祸? 得意了几天,李佑很快就悔之不及了。人品,总是守恒的。 第十三章 多情典史招人怨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却说这日,李佑回到住所时,发现家里的小厮义哥在等候,道是父亲喊他回家。李佑没有多想,与小竹说一声,又去衙mén告了假,便往西水镇而来。 进了家mén,看父亲端坐正堂,脸è冰冷,横眉怒目,哥哥站立一旁噤若寒蝉。 这又是谁惹了父亲?李佑上前磕头拜见,开口准备安慰父亲。 谁知李父见了李佑,怒气更甚,破口大骂道:“你个没长进的畜生,还有脸回家!” 李佑大惊,“儿子犯了何事?” “你堂堂县衙典史,将清白有用之身,终日眠uā宿柳,lngdng无耻,败坏mén风!” 李佑无语,当初您老人家当捕头时候,也不是那么清白罢,儿子也是有耳闻的…再说哥哥那客店里还养着几个妓nv…装什么清白好人家,平时nong些说辞哄一哄母亲罢了。今天真是反常了,李佑想道,必有妖孽啊。 李父看李佑满不在乎神è,气的说不全囫囵话,指着哥哥李佐道:“你与他分说明白!” 经过哥哥述说,李佑才明白过来。原来父亲这些日子在忙着给他找一桩好婚事,找来找去,选定了本镇一户关姓殷实人家,双方家庭各方面条件勉强般配,正好关家也不希望nv儿远嫁他乡。所以倒也一拍即合,眼瞅着快下聘了。 那关家小姐却是个有主见有主意的,要先看看未来夫君什么品貌,遂坐轿去县衙mén口观看李佑言行,又打听了几次李佑名声。回家后评价说:“此人轻薄无行,不求上进。虽会写几首好词,徒惹争风卖俏。除此仅会眠uā宿柳,投机取巧而已。嫁与此人,终要受苦,nv儿是不同意的。” 今日早晨,关家就对李父表示,不往下谈了。 李佑眼前闪过那天小轿内的令他心颤的御姐容颜,训斥他不求上进的美人儿就是关家小姐么?后悔万分,这样的可人儿竟然就错过了!这年头经常是盲婚哑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碰个大美nv的概率有多大?以后还有这好运气么… 勉强打起jing神,李佑安慰父亲道:“天下好nv子多得是,何必为此一家生气,还怕儿子找不到好娘子么。” 哥哥李佐想起什么,补充道:“那关家虽不是万贯家财,但家中也有良田五十亩、合伙店铺三间的,价值约三千两。听说都是她家独生小姐总掌账目,足不出mén却能井井有条。” 彻底呆滞,李佑都不为自己辩解了。有钱、美丽、能干、贤良的妻子,在他名声横扫全县青楼的几日内错过了…其实他就在李媚姐家睡了一晚上啊!为何众人都认为他天天睡uā街、宿柳巷… 惜哉、惜哉,李佑郁郁。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回到县衙李佑便被陈知县叫过去狠狠训斥一顿。 原来他被严秀才上书告了。没错,就是那个老婆的身段被李佑里里外外看了个遍、又与与李佑在公堂上当众搂抱打滚的本县著名生员严秀才。 话从前日说起,严秀才去府城与一些士子会文,研究一下科考套路,得空拜访一下学政老师。 认真上进的秀才很辛苦啊,并非是个秀才就有资格去省会撞大运中举的。只有过了县学科考的秀才才有这个资格去参加省试,不然全省几万生员一窝蜂都去参加那岂不要lun套。虚江县便只有四十个名额,县学生员也就是秀才却有二三百人。 虽然苏州府里藏龙卧虎,但那严秀才倒也不弱于人。却说严秀才有次与府学生员辩论,对方讽刺道:“吾尝闻虚江县之才一石,八斗在胥吏之中,故能写得人生若只如初见。严同学且回去占了那剩下二斗再来辩讨罢!” 只这一句话,噎住了的心高气傲的严秀才。 想那严秀才,向来傲气自矜,以此为风骨。不过倒也称得上满腹才华,人称当今虚江县第一才子。眼瞅着某些市井小人nong些个yin词yn曲,便骗得满城的才名,勾得青楼nv子争风吃醋(这点很重要),心中本就是很不爽利。 前番因为自家娘子留下的芥蒂尚在,今次又被别人借李佑来讽刺导致吃了大憋,是可忍孰不可忍。回县后便发挥了书生们吵群架的特点,伙同几个同学,联名投一纸文书将李佑投诉了。 曰:“既为吏目,不思国恩,轻废公事,游手市井。终日招摇于uā街,徜徉于柳巷,百姓竖目,舆情汹汹。县政所施,皆赖于吏,如此薄行,以何率民…” 知县官房内,李典史一头大汗顾不得擦,匆匆看了一遍,抬起头很麻利的倒打一耙道:“大老爷!国朝太祖有制:生员不许言事。严秀才等人妄言县政,当予惩戒!” 其实国朝制度荒废不行的多了去了,例如一应官吏不许**,也没见多少人做到了,不说别人,李佑自己就没做到,虽然不uā钱的,算不算嫖还要认证认证。 陈知县不理李佑的偏题,厉声道:“本官念你有一二分小才,擢升重用。但你何为?终日闲游,百事束手,正所谓尸位素餐耳!严生可曾说错一分?” 李佑心里大叫冤屈,提拔成了典史,又没说分到“吏户礼兵刑工”六房中的哪一房,那就只好在黄师爷的承发房(办理公文往来的部mén)闲un了。但承发房有黄师爷坐镇,他哪里敢和黄师爷并立理事。 想了想只好厚着脸皮说:“禀告大老爷,属下不擅文牍公案…所长在于谋议赞划、临机处事…吾乃天生郭奉孝,实非种田荀文若也。” 陈知县本意是敲打李佑不要太得意忘形,毕竟是黄师爷力荐、自己提拔的人,怕他小人得志出了丑,那样自己也没脸面。见李佑给自己脸上贴金,便冷冷一笑,“好个谋议赞划!本官有桩无头绪的事情,你且谋划一番。” 出难题了,李佑硬着头皮请道:“请大老爷明示。” “本官yu造福一方,重修虚河塘堰,所算需费银八万两。赖朝中诸公相扶,减免今秋钱粮三万,尚缺五万,看小子你如何给本官谋划?” 这虚河是虚江县境内一条主要河流,从太湖发源流入吴淞江,乃是水航要道。甲申之变以来,水利年久失修,时常洪涝。但逢雨季,太湖水漫延而下,淤积堵塞,水灌诸乡。陈知县上任以来,和黄师爷谋划兴修水利,若成了这将是一项大政绩,上司考核很是有利。 治理的办法有二,疏通淤积河道或者建造堤坝护住河岸。但疏通淤积河道涉及到百姓豪绅在历年洪水退后所圈占的圩田,吃进去的rou谁肯吐出来?清退圩田是一桩天大的吃力事情,所以在黄师爷建议下,选择了uā费更大的修石塘堤坝这个办法。 若二十里石塘堤坝能修下来,保几十年平安,陈知县的大名在这虚江县不千古流芳也得百年不朽了。 上月陈知县便上奏,要求减免本县钱粮以兴水利。近日户部批复回来,只许减免今秋钱粮三万两,这样预计还缺五万两白银。 这不是小数目,陈知县为自己的政绩工程前景发愁了。正好此时李佑撞上枪口,便顺手拿来为难李佑。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眼看着上传近四万字了,可堪一看,想来也该打打广告了 看书的兄弟们多点击收藏推介好评啊 第十四章 照猫画虎筹银策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李佑一听,就明白了为何黄师爷殷勤招待那户部的王郎中了。 王郎中又吃又拿又嫖的,才给减免三万?李佑想着什么随便说道:“塘堰兴修,辅以沟渠,沿河土地既免洪涝之害,又增灌溉之利,每亩可收助工银五分修水利。” 陈知县正气凛然说:“你就这等见识耶?另立名目,苛捐杂税,虐害于民,此所不取也!”心里算计道,每亩五分就算收个几万亩也才二三千两,杯水车薪,徒坏官声,还不如不收。 “可有慈善大户捐银助工?”李佑问道。 “应者寥寥,区区数千银。” 李佑咬牙,使出后世人人所知的终极武器,对曰:“虚河西通太湖、东联姑苏,北达常熟,每日过往舟楫何止千数。如今水流肆意,河道不畅,通行多有不便,怨声载于道也。靡费银两兴修水利,湖水顺流而下,事后来往货船、航船皆能省时省力,尽受其便。得此好处,岂能白饶?修好河道,县尊可在河内建港设关,凡货船、航船皆收修河钱。” 陈知县心头大亮,这倒是个办法,这李佑倒也不是除了诗词一无是处,有几分偏才。 “以每大船收五十文例,一日二百船计,一年可得三千贯。其中货船货物动辄数百两,若多收货船过河钱,每年当至五千贯以上。有此出息,县府之内应有富户乐出此银,合股兴修,每年按股分钱,县衙或许也可分得千贯。” “诸大户投银钱四五万,一年得二三千贯,获利不足一成,怕这商家瞧不上。” 李佑继续分析道:“设水关而坐地收银,既无江湖之险又无奔bo之苦,安心坐等银钱,即便有六七分利也必有人愿意!我县田地,一亩买价十几两。租给佃户种植,一年收入不过一两,尚且趋之若鹜。若仍嫌少,可把县衙得利让出去,凑一成利之数,招徕富户。” “你且下去,待我与黄先生计议此事。”陈知县早忘了敲打李佑的目的了,摆摆手让李佑出去。 李佑出得mén来长喘一口气,再次擦汗,侥幸过关了。贷款修路、坚持收费一百年不动摇的办法,在后世那可是人人皆知,照猫画虎而已。幸亏虚江县这段河道乃是十分繁忙的航道,不然他也无法可想了。 又感慨真是风头太盛遭人忌,也不知无冤无仇的,这严秀才寻他的不是作甚?严秀才不但有功名在身,家里更是佃户成千田亩过万的超级大地主,有财有势,端的吓人。但愿他这次上书只是一时愤ji,不要没完没了。 黄师爷听闻后对陈知县道:“妙哉,以此数月集款,秋收后征发全县民役,人数不足募集邻县游工,来年即可完工。设河关收钱,朝野或有是非争议,当无大碍,毕竟不耗民力修的二十里石塘,保县境数十年平安,善莫大焉。” 黄昏时刻,李佑回住所。为什么又是黄昏…当小吏坐班,规矩就是太阳出来上班,太阳落下下班,没事不得随便出县衙,这点比不得衙役快活,只是没有风吹日晒的苦处而已。虽然枯燥无聊到一份邸报能看五十遍,但为了每个月二两银子一石大米养小姑娘,未来还得养娘子,李佑忍了。 mén口有个人影探头探脑,李佑大喝:“何人在此!” 却是一个十六七岁,带着几分稚嫩气的清秀少年,他迎上来便要给李佑磕头:“叔爷爷安好!” 原来是你…李佑认出了来人,是他同族之人,名唤李正。这李正虽然只比李佑小一岁,但却足足低了两辈,管李佑叫叔爷爷的。平常说说笑笑,关系融洽。 按礼节,许久不见得爷字级别长辈,要磕头行礼。李正异常缓慢的弯腰屈膝下去,充分给了李佑扶住的时机。 李佑笑眯眯的不动。 李正仰着头苦脸道:“小叔爷!我今日穿了新衣,脏了可惜,不如寄下这一跪罢。” 李佑哈哈一笑,“你已经欠我二十三个了,有朝一日让你跪个痛快。” 领了李正进家mén,婢nv小竹迎上来在李佑耳边嘀嘀咕咕:“这人好无赖,胡说八道说他是你孙子,谎话都说不周全。他在mén外鬼鬼祟祟,呆了一个下午都不走,奴家可紧张呢,都不敢出mén了,把mén拴得紧紧的…” 李正无奈对小姑娘道:“我真的是你家老爷的孙子…不,侄孙…” 李佑道:“饿了,一起先吃晚饭。” 小竹呀的叫起来,多了一张嘴,饭菜做得不够,又跑进厨房煮饭去了。 趁这功夫,李佑问李正道:“乖孙儿所为何来?” 李正神è一肃,“我父亲近年贩运纱绢,积攒了一份家业,不需我辛苦营生。便让我读书进学,挣一份功名光宗耀祖。这几年我自觉读书有成,想着要参加今年县试。你看如何?” “不妨去试试看罢。”李佑说。 李正忽然有点讨好的说:“这个,听得众人议论纷纷,皆道你乃是知县大老爷的亲信。而这县试是知县主考的,那个,啊哈…” 李佑瞪了一眼,语重心长的说:“想取得秀才功名,要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三关才能进学,投机取巧只能侥幸一时,待到府试、院试又能有何作为?勤习课业方是正道!”——爽气,上辈子这辈子总被各种教训,原来正气凛然的训人感觉是这样舒坦。 说是这样说,这个忙还是要帮的。这可是帮亲不帮理、国有国法族有族规的时代,考功名这种大事情,李佑若是真甩手不管,回头就要被族亲们戳脊梁骨、捅菊uāmén,严重了叫回去关在宗祠反省不给饭吃也是有的。 正说话间,忽然又有客来访。mén外有人怪声怪气的高声道:“月下李郎君在家么!孙及来访!” 李佑迎客,见了孙帮闲,说笑一番。 孙及从怀中掏出一张描金硬纸请帖递给李佑,道:“李环要出阁了,定在明日晚上,请你去观礼。” 不就是妓nv第一次从业么…还整个纪念仪式,nong得跟嫁娶似的,李佑推辞道:“我便不去了。”近日他在青楼楚馆里名声太响亮,又被父亲骂又被秀才们投诉,还是低调些修身养ing罢! “这环儿是你一手捧起来的,你算是娘家贵客,怎可不去?”孙及没想到李佑会拒绝,惊讶地说。 旁边李正凑过来一脸兴奋地说:“可是本县两枝梅中的雪梅李环么!近日纷纷听人议论的,道是本县两枝并蒂梅,江梅姚兴儿雪梅李环。听说那李环出阁费已经抬到八十两银子天价了!”又对李佑说:“听说小叔爷乃是她们uáng上之宾,领我去观礼如何。” 李佑推开李正,对孙及道:“分明是李媚姐和那谢老鸨一齐闹大发的,我只拗不过写了两首词而已,小弟我真的是多有不便。” 孙及youuo道:“你可知是谁拔得李环头筹?那可是本县有名才子,到时会有众多读书人捧场,你也是有才名的,难道不想他们jiā游?入了这个圈子,你也能成为本城名士了。” jiā游个屁!李佑没好气道:“那群秀才能给我什么?给我官做?不去!不去!” 孙及一张脸苦的皱巴巴,他奉了李媚姐之委托,必要邀请到李佑的,就冲着李佑这名声,去了绝对给李环长脸,所以只管缠着李佑不放。 李佑没奈何说:“请帖留下,我再思量思量。”心里却打定了主意不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一觉起来,发现半夜收藏和推荐幅度涨的不低啊,窃喜,拜谢。唯有稳定更新报答耳 第十五章 老爷纳妾小吏犯愁 第一集 初来乍到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带着侄孙子李正去找黄师爷说情。他不敢直接去找陈知县,虽然陈知县多半不会拒绝,但必然也会比他更义正言辞的教训一通人生大道理,所以还是让黄师爷传话吧。 黄师爷手捋长须,点点头道:“此是小事耳。功名之路,若非天赋异禀,当真是艰困异常,十年寒窗、披肝沥胆之苦并非虚话。” 李佑给了李正一个眼è,李正上前道:“小子我晓得,必勤学苦读不负所望。” 黄师爷笑道:“且考一考你。你为何读书?说真心所想。” 李正昂然朗声道:“昔有大贤云,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黄师爷摇摇头。 李正声音低了几分,又道:“效圣人言,法圣人行,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黄师爷又摇摇头。 李正声音又小了几分:“退可减赋税、免徭役,进可做官牧民,不负生平志?” “孺子可教也。”黄师爷大笑。 真是庸俗…李佑心里叹道,但这个世道就是这般庸俗,反正他是不想当屈原的。也不希望李正去当屈原,那样对宗族未必是好事情。 举世皆浊我独清就算了,努力做到众人皆醉我独醒就好。 打发走了李正,黄师爷抿一口茶,悠悠道:“昨日闻得治水策,吾真小看了李典史,不曾想到你竟然身负经济之才。难怪古人云市井之中常有大贤,商伊周姜莫不如是…” 李佑冷汗狂飙,心头冒过上辈子无数电视剧里的办公室政治斗争场面,越发的感到黄师爷话里有话,有这么比较的吗?拿伊尹和姜太公类比他这个没品级的小典史?诸葛亮也才敢自比管仲乐毅。 这老先生向来以陈知县谋士自居,这下不会是嫉妒了罢?李佑赶紧陪笑说:“老先生言重了,我这情急之下胡言lun语,当不得真,哪里有什么本事。” 黄师爷像是突然发现李佑的紧张,哑然失笑说:“你这un账小子都想什么?我岂是妒贤嫉能的人?实话不相瞒,dong察世道人心,我尚敢说略懂一二。但这经济实务,其实非我所长,尔若是有此才能,不必遮掩。” “没有没有,这个真没有。”李佑说。 黄师爷紧盯李佑好一会儿才道:“县尊很是看重你,他yu在衙内设河工所,以你我为正副使,你既然不堪重用,那就我就代你辞了罢。” 河工所副使?!好差使啊! 李佑大惊道:“其实我还是有一点点才能的…”大工程里能挣钱三岁小儿皆知,这又是从上到下的人治的封建社会。就算从中赚点好处,只要不耽误修水利、树名望的大业,陈知县也是根本不会管的。 想想那李媚姐陪客一晚就有三两银子收入…在虚江县,他的职位典史名义上只在县衙四大老爷、两大九品巡检、若干县学教官之下(共有**个典史),但收入有没有李媚姐的十分之一?虽然人家是当红的名妓。 再想那老父亲当了十几年捕头,挣回来三间三进的房产、二十亩上等好田的地产、一家客店的物产。他如今职务更上一层楼,还去当啃老族?若要妻妾成群,一年三十六石俸禄养得起?这都是最现实的问题。 当衙役时他的ing格也干不了对小民百姓敲骨吸髓横征暴敛的事情,当吏目后一直没有负责具体事务,什么经手的好处钱也挣不到,苦bi啊!好容易这次有个不错的差使,岂能轻易放过。 黄师爷仔细叮嘱道:“承méng县尊提拔,你必要实心任事。我等担此重任,务必使得堤坝牢固,不可出现几年就毁掉的丑事。” 貌似明白的李佑用眼神回答,我懂得… 本朝地方官制度六年两考,陈知县这任期最多也就是六年。但陈知县进士第五名的牌子太硬(虽然不清楚为什么负气出京,按说该能留京为官),似乎也有点小背景,估计三年一小考就要辗转升迁了。 难道黄师爷的意思是这三年不出事就可以了?这样不太好吧…如此短寿的工程,有点过分了,李佑良心感到很为难。 黄师爷看透了李佑想法,骂道:“你这un账!又在lun想什么?此次动用巨额银两,又是你那招惹争议的筹银办法,必然致使朝野注目,岂能胡lun应付了事?不敢说百年基业,但至少要保二三十年罢!” 李佑大喜,跟着有底线有节制的上司,比那没底线没节制的上司好,不会出事,良心也jiā待的过去。 “不过..féi水不流外人田。”黄师爷话音一转,“县尊应酬往来uā费巨大,俸禄一年九十石远不敷用。上次险些因为手里无钱闹了五两程仪的笑话,你也是知道的。又不好再动用家中资产,毕竟已经做父母官了,还用家里的钱说不过去。你我要为县尊分忧啊。” “老先生怎么说,属下就怎么做。”李佑很干脆的说。 黄师爷“呵呵”一笑,也不与李佑继续纠缠这个话题,却吩咐道:“县尊还有一桩i事,托付与你。” i事那倒要更认真的去办,李佑竖起耳朵听。 “陈县尊单身上任,家眷留在原籍i候父母。独居后衙,屋内无人照料起居,多有不便,这个un宵也是…嗯。” 看来是想纳妾了,“包与我身上。”李佑干脆利落的答应说,“不晓得中意什么样的?” “愚nv蠢fu不行,不求有才,但总要识文断字、知书达理的,清白些的。你可细细寻访一二。”黄师爷答道。 李佑又问:“究竟是一还是二…” 黄师爷嘿然道:“有一就一,有二么…” 原来您老人家也发un了,还这般扭扭捏捏…李佑告辞了黄师爷。其实也很好理解,以这时代风尚,作为进士出身的知县大老爷,不纳美妾简直没脸子在士林un。俗语道,中了进士就是娶个小起个号。 下来仔细一想,李佑对这个条件有些头疼,很明显,大老爷想找个略微有共同语言的侧室,但有文化的nv子的多是大户中户人家小姐,谁肯来当妾?当然,青楼之中也有不少雅妓,譬如姚兴儿这样的。 虽然士大夫纳妓为妾很常见,但不晓得陈知县具体是什么心思,黄师爷说的也很含糊。以这世情,下属给上官办i事,总要办的尽善尽美才好,有一点不中意,恐怕上官就不会念你的好了。 想的头疼,李佑不禁抱怨道,大老爷你就该在京城娶了,大把大把的犯官家眷充入教坊司,符合条件的多的是。 这个事情,李佑直到晚上也没想出头绪,晚饭吃的心不在焉,眉头微皱。婢nv小竹只道是今天的饭菜十分不合老爷的意,难过的想哭,还得让李佑哄一哄。 有了!李佑突然拍桌大叫,又叫一声糟糕,快来不及了。 第十六章 李典史仗势抢人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却说今夜李媚姐家张灯扎uā,披红挂彩,热闹非凡,连李媚姐都穿的正统严实喜气洋洋。这一切正式宣告李环的生意要开张…出阁了,摆过这场仪式,从今往后虚江县青楼行业又多了一支能与姚兴儿并称的强军。 虽然称不上宾客如云,但二十个总是有的。厅内左右两溜儿长椅,摆放些鲜果点心茶水。一边是李媚姐这方请来的,谓之娘家,多是妓家里的姐妹前来道喜;另一边是今天的客户,或者叫恩客这方请来的朋友,谓之夫家,多是文人士子,看来这恩客也是读书人。这两边对坐,目光几个来回,颇有几个看对眼了,回头少不得做一场勾当。 快开始时候,姚兴儿忽然不请自到,引起了一番ā动。秉着来者是客的想法,李媚姐很虚伪的笑迎进来,请到了娘家上座,虽然李媚姐心里很想把姚兴儿收拾一顿轰出去。 其实李媚姐对姚兴儿不顺眼不单单是流派之争,更与三年前的一桩争斗有关。当时有位大名人,yu乘船游览太湖,从虚江县登舟。名士游湖必然要携妓尽兴的,这才是风流美谈。于是姚兴儿与李媚姐争相随从,使尽手段争斗,最后文化水平优势极大的姚兴儿胜出。 从此之后,姚兴儿从名声到身价都压住了李媚姐,这次争斗也成为李媚姐活到今天以来的生平最大恨事。况且李媚姐自认外形要比姚兴儿强半分的,活计也强的多,所以更不服气。 姚兴儿环视全场,微微叹气,使她失望的是那李佑竟然没有来。 今晚唱礼的傧相居然是孙及孙大帮闲,真可谓技多不压身。 赠诗送礼拜大神之类的流程就不赘述,其中姚兴儿也出面祝福了李环这个近日快与自己并称的小美人,显出宽容大度样儿。 一直到了最关键一步,孙帮闲高喊:“送入dong…” 最后这个“房”字尚未出口,厅内众人只听得mén口有人大叫“慢着!”拿眼看去,却见一高大潇洒的青衫少年立定在厅mén。 惊愕几个刹那,左边的娘家姐妹无不红á上脸、神è兴奋ji动,恨不得把这少年绑回家去好好**一番;右边的夫家书生们jiā头接耳后恍然大悟,倒吸一口凉气,这人传闻中是本县uā街霸主、柳巷魁元,所向无不披靡,今夜要来诚心闹场子怕是不好收拾,不过倒也无需太担忧,毕竟己方有八十两银子的价钱做底气。 来者正是李佑。 遭到厅内二三十人含义丰富的目光齐è,李佑发觉自己有些唐突了,搅场子搅的不合时宜。他还是年轻má躁了点。 下意识看前方大红烛下,凤冠霞帔大红绸衣面无表情的是李环;她旁边站立的书生好生眼熟,仔细分辨,却是严秀才! 本是喜气洋洋的严秀才此刻脸如冰霜一般,狠狠盯着李佑。他家娘子失了身,严秀才嘴上不说什么,心里却是在意的,总觉人前失了颜面。uā了八十两巨资买下李环的**,一是炫耀,二来未尝没有在朋友中找回面子的心思。值此良辰,令他厌烦的李佑突然冒出来搅事,虽然不惧,但也有吃了苍蝇的感觉。 李佑心里也颇意外,怎的又和严秀才对上了?时也,命也? 这话要从何说起啊…李佑头疼了。怕赶不及来得匆忙,连说辞都没琢磨好,此时总不能当着数十人嚷嚷,知县大老爷要纳妾,闲杂人等回避! 若陈知县是个横行霸道、不在乎民望的人,他倒是敢如此做。但上梁想要正,他这下梁也不能太歪了。 不错,李环就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符合标准的人选,年纪轻、长相美、出身低、有文化、还是个处子之身,堪称完美,实是良配,叫谁都挑不出错儿。 不足便是uā费多点,甲申之后本朝新制,从事风尘贱业,须得到官府登记,名列娼籍而后才能从业。身在娼籍的人想要脱籍,需向官府缴纳脱籍银一百两,年过三十减半、过四十再减半。李环没有卖身契在老鸨手里,身价只需一百两脱籍银,但知县大老爷再穷也不会缺这百八十两银子罢。 李佑清楚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但在场的别人不知道。李典史横刀夺爱?严秀才二龙抢珠?李环嫌贫爱富?李媚姐恩怨情仇?姚兴儿横ā一杠?什么lun七八糟的念头都有。 见得仪式被搅lun,李媚姐身为主人,那必须要出面的,她心里暗怪这死冤家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冒出头来,是个什么意思?你要对环儿有兴趣,早说呀,姐姐我不是不通情理的人,少收你点银子也不是不可以。 李媚姐待要上前质问一番,却见身旁人影一晃,姚兴儿抢出列,在她前头娉娉袅袅行到李佑身前,屈身拜见道:“数日不见,李先生万福。” 李佑其实就没认真和姚兴儿打过jiā道,见过两次不是斗ji一样就是泥偶木像一般,反正没正经见过本县头牌的风采。今夜见得姚兴儿神采焕发,姿容清丽,烛影下掩不住的肌肤如yu,暗叹不愧是头牌人物。又听得姚兴儿娇声对他问安,心肝不由得软了三分,还带有些男人应有的小得意。 李媚姐冷哼一声,改了主意,拿出风流做派要与姚兴儿别苗头,扭着身子亲热的贴上李佑问:“李小哥哥所为何来?” 还是正事要紧,李佑对姚兴儿歉意一笑,便对李媚姐道:“姐姐借一步说话。”扯着李媚姐来到外廊,低声道:“知县大老爷要纳妾,托我寻人,我yu将小环送去,你看如何?” 李媚姐闻之满心欢喜道:“有这等好事?你千万不要哄骗奴家。” 那陈知县来的时日虽短,但名声甚佳,衙里暂无其他nv人争宠,去给他当侧室比在娼mén厮un强太多了。乍一听到,李媚姐简直不敢相信这等好事情,别是李佑来逗她开心的罢。 “你且放心,准有此事的,我何曾骗过你么。黄师爷已经托了我,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大老爷前途无量,你家环儿可要把住这个机遇,说不得以后我见了她也得称一声姨太太、陈夫人了。”李佑打消李媚姐的疑虑道,又很为难的说:“就是现在环儿要出了阁,怕这事情就难办了。” 李媚姐呆了一呆,暗咬银牙拿出几份果断,“多谢李先生惦记我家环儿,奴家必有重谢。”说罢回房去取了两个大元宝出来。 李佑只道这是给他的谢礼,看样子一个五十两。一边嘴里道着“姐姐太客气了”,一边拿手去接,却接了一团空气。 李媚姐小腰一扭晃过了李佑,递了几个媚眼道:“先生稍安,谢礼在后头呢,长夜漫漫急得什么。”又走进了厅堂内。 ————————————————————————— 听说..主角送nv人是终极扑街大杀器,可这李环和主角没有什么关系无所谓吧..再说也送不出去啊,靠,剧透了。 即将五万字,继续求各种该求的,更新拜谢。 第十七章 长夜漫漫……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李媚姐双手捧着元宝,转身到厅里找严秀才说:“严相公,有贵人看上我家环儿,今晚要对不住了。这是一百两,算是奴家赔礼。” 扫了兴的严秀才十分恼火,问道:“是陈父台么?”开始他以为李佑是来故意捣lun,现在听得李媚姐这样一说,原来还别有内情。想来能指使李佑办事的,怕是也只有知县了,谅那李佑也没有胆量借着知县的名头招摇撞骗。 李媚姐陪笑道:“这个奴家可不敢说。” 严秀才自拊惹不起陈知县,常言道:破家的县令灭mén的令尹。他们家虽是本地大户,但没有出过高官,最多也是举人。虽能横行乡里,但与陈知县碰撞,份量还是轻了些,他那当学政的老师都不一定支持他。 想了又想,严秀才也不敢当场发作,遂忍气吞声,朝着李佑拱一拱手道:“李先生多有恩惠,小生必有厚报。” 李佑还礼道:“严相公,不要误会,在下…” 严秀才哪里听得进去,招呼朋友们一齐离开。他这次又失了脸面,心里算是真记恨上李佑了。 李佑无奈地摇头叹口气,虽然他有知县撑腰,暂时不太惧怕。但奇妙莫名的招惹了这么一个人物,总不是好事情。归根结底也不是深仇大恨,回头看能不能找人做中化解了罢。 李媚姐又拿出伶俐手段,将还觊觎李佑的妓家姐妹们都哄走了。 莺莺燕燕之中,姚兴儿觅个空儿对李佑道:“奴家扫榻相待,愿与李先生多多走动,请李先生赏光。” 在李媚姐冷冷有若实质的目光注视下,有求于人的李佑纵有什么话,也只好敷衍道:“得空,得空。” 待人走的清光,夜深人静时分,李佑和李氏姐妹围桌而坐。李佑把情形一说,李媚姐喜得眉开眼笑,暗念神佛保佑,嘴上不住的感谢李佑给妹妹找一个好归宿,并暗示李佑今夜可以留宿,并且不用付款的。 宾主言谈尽欢、其乐融融之际,一直沉寂了半晌没吭气的李环却突然冷冷一笑道:“敢情我就是个货物,任你们买来卖去、送来送去的。” “好妹子,姐姐我哪桩不是为你好?”李媚姐连忙道。 李环这些年来心内始终带着郁结之气,大约有些流落娼籍自伤身世的不甘。李媚姐和李佑其实都能感觉到一点,只是没有想得太严重。李佑只道这是青un期的叛逆罢了。 今夜要出阁,李环这股子不安定的情绪也快要到了顶点,但不得不面对现实强压下去。可事情一再变换,眼前两人把她谈来谈去,却对她本人不闻不问,顿时把这股气燥了出来。 “是么,都是为我好。又是写词捧我又是八十两银子卖了又是送人当侧房,那真是好,好得很。”李环执拗起来连连冷笑道:“恭喜姐姐以后不必为我发愁了。” 李佑第一次见李媚姐发急了,她高声说:“你这说的什么糊涂话!我们这样的人家,还能怎么样?我为了你费了多少心!” “是啊,还能怎样,左右只是随你的意罢了,我真真是无关紧要的。” 李佑忍不住出口劝道:“环儿太偏ji了,媚姐持这些真是为你着想…” 不开口还好,李环顿时又把矛头指向李佑:“你将我介绍与知县当妾,不也是图的巴结上知县么,奢谈什么为我着想,奴家可当不起。” “此事于你并非坏事啊。”李佑说。 李环泪水流了出来,“原来你们都以为这样算是对我好,合该我这么下贱。”用手绢用力擦了一擦,“我今儿就偏不随你们愿,你们也别想拿我去讨好县官。” 李佑被说破心事,脸上也挂不住。拍案而起道:“简直不可理喻!李环你自幼受你姐养护,不知世事艰难。看的两本书便一味尖酸撒泼,只道天下人都负你么?罢了罢了,你这样忘恩负义的小nv子,我也不敢沾惹,就此告辞。” 李媚姐也着恼道:“你想怎样?” 李环还嘴:“我不想怎样,你想怎样。” 姐妹两人拌起嘴来。 李佑现在可不敢把李环介绍给陈知县当妾了。以她这样的ing子,陈知县也不是唯唯诺诺的懦弱人,结果可想而知。若在衙里闹出些纠纷,陈知县又是个爱面子要名声的人,必要将罪责怪到他头上来。 还是去别处寻些温柔体贴些的好nv子罢。早知道李环如此有ing格,那就不来这趟了,都是以前接触不深的过。 李媚姐眼看着竹篮打水两头都要落空,又被妹妹那不近人情的言辞bi的满怀郁郁无处发泄,再想到自己这几年的费心费力,不由得悲从中来放声大哭。 李环毕竟只是个二八少nv,见向来坚强自若的姐姐大哭,自己也不禁慌了手脚,又被李佑骂的难听,当下也哭出声来。 还没有走出房间的李佑看着两个各有千秋的大小美人各自哭做一团,头大如斗,今天本意是给知县老爷找小妾来了,怎么莫名其妙的掺进了一场家庭伦理féi皂剧? 李佑一边悲哀的想道,我真是没法子当一个心冷如铁的坏人(如果那是两个丑nv这个世界会怎样),一边又转回身来坐下。 父亲教导心硬手黑,知易行难啊! 他上辈子是个乐天派,这辈子是个底层胥役出身,两辈子加起来,调戏说笑非礼是有的,看动作片经验丰富也是有的,但都没哄过又哭又闹的nv人,真是不知道怎么张嘴。 “咳,长夜漫漫,我有个nv儿家的故事说与你们听。”李佑深思熟虑后开口道。 恰好李氏姐妹冲动完毕哭得累了,外人面前又有些尴尬,便做出凝神听李佑胡诌的样子遮掩遮掩。 “话说苏州府有个官宦人家小姐,名字叫…林黛yu,父母双亡,惨啊,和你们一样,就去投奔舅舅家。他舅舅贾家世代国公,乃是金阶yu堂的大世家,这林黛yu进了贾府呢,心里头就有些个自卑,人前就偏要显出自尊来,养成刁钻傲ing儿…” 说得兴起,只见李佑灵感迸发,口吐莲uā、唾沫横飞,时不时ā一句心里还能记住的,例如心比天高命比纸薄,抑或红消香谢有谁怜之类的诗词。 一部红楼,写了多少人物,李佑自然无法记得周全,只拣那金yu良缘木石前盟的主线说去,顺便主题先行,夹塞i货,进行了再加工再创作,拼命诋毁林黛yu。 就这样也说到了蜡烛尽灭、东方天明,李佑讲完林黛yu挂掉,故事到此告一段落。李媚姐和李环听得入神,浑然忘了身前事,完全沉mi到李佑的故事里去了。 最后李佑总结道:“可叹那林黛yu,虽是天生丽质我见犹怜的大才nv,与宝yu好好的一桩姻缘。奈何ing情刁钻古怪,每每自傲,总惹得人人不喜,最终落个不敌金yu良缘、香消yu散的结局,可叹可叹!世人当以此为戒啊!太装了没有好下场的!尤其是某些读书读的昏头的nv子…” 陪着林黛yu掉了几滴眼泪的李家姐妹总算听出来了,这李佑分明是故意借林黛yu讽刺李环,顿时那李环的脸è又有些不善,眼睛隐隐要飘出火来。 李佑也觉得过分了,打个哈哈道:“天明也,我该着去衙mén了,两位告辞了。” 说罢一溜烟的走了。 此后便有传闻,本县两枝梅之一的李环出阁当夜,李典史仗势欺人横刀夺爱,严秀才不敌败退,此夜那李典史霸占了姐妹二人,一龙二凤快活到天明。这传闻一直传到了严秀才耳朵里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貌似字数过5万了,按江湖套路是不是该打广告了? 继续求该求的东西,谢该谢的看官。 第十八章 流言蜚语的杀伤力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自从李佑献上那筹资治水策后,陈知县这几日反复推想斟酌,发现要想在三年一次的考核前完成这项政绩,只有李佑的这个办法可行,至于带来的政治风险也是有很大可能化解的。 最终他做出决断,就按李佑的主意实施,同时上报朝廷工部。 五月三十日,陈知县召集周县丞、王主簿、黄师爷、李典史四人到他官房中商议水利之事。 在官房uā厅内,陈知县坐定于上首,八品的周县丞和九品的王主薄对面而坐,黄师爷居于末座,李典史只能在黄师爷背后i立了。 首先讨论预算,黄师爷捏着个算盘拨nong,竟然也是个技多不压身的人。听他口中念念有词:“若底阔二丈、高一丈半,顶阔五尺,每丈堤用料…” 李佑看黄师爷扒拉扒拉算的辛苦,等候的也不耐烦,心里默默计算了一遍道:“一点八七五方,不,是一又八分之七方。” 众人只道李佑信口胡说,过得半响,黄师爷算完猛的抬头,满脸骇然,“果是。” 满座皆惊,李佑顿时陶醉于二十一世纪初中数学高手的虚荣,从此他的名声不但有诗词、经济之才,还有数算专才。 黄师爷继续算道:“每丈用料一又八分之七方,河岸全长三千一百五十丈,共需用料…” 李佑思索一分钟多,又在黄师爷前头算出结果待要开口回答,却听有人抢答道:“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大惊,这室内还有初中水准的速算高手?顺着声音看去,竟是陈知县。 陈知县朝李佑篾然一视道:“些许雕虫小技,不须卖nong。” 待黄师爷算完,果然是一万一千八百方。 李佑立刻变脸道:“大老爷威武!” 一时间周县丞和王主簿谀词如á,唯有那黄师爷淡定的打着算盘继续往下计算,一点也不受影响,仿佛早就知道这一切似的。 李佑心里便冒出孟亚圣的一句名言:“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科举之路也是考过算学的,陈知县能中进士第五名(排位随高但也是相当令人悲愤的名次),称得上绝顶聪明,能速算也不奇怪。但他不屑去计算,正所谓非不能也,实不为也。 又等了片刻黄师爷估算出了一个用料总成本数:八万三千两白银。 陈知县皱眉道:“有些多了。”仅这个用料成本就超出了原先的全部造价估算。 黄师爷无奈道:“本县不产石材,需从周边府县购入,物料故贵。” 虚江县是地势低下易洪涝的平原水乡地形,陈知县、黄师爷、周县丞、王主簿都是外乡人,想了想印象里本县只有几个小土丘,似无石材资源。 周县丞发话说:“不若多修土堰,紧要处用石塘?如此或可减少石材用度。” 若放弃全建石堤的方案,陈知县心下不舍,他想要修成纵贯二十里的石塘长堤,声名至少数十年不朽。君不见,苏堤至今已经数百年仍在传诵,焉知数百年后不会流传陈公堤? 陈知县不甘心,转头问在座唯一的本地人李佑道:“本县当真无石材么?” 李佑犹疑着说:“回大老爷,有似是有的,只是…” “有便是有,无便是无,尔吞吞吐吐是何意思?” 李佑道:“县北临近太湖偏僻处,有飞燕矶,其高二十丈,方圆二三里,多有石材…” 陈知县大喜道:“此足用也!” 黄师爷也道:“如此一项,便可省银数万。” 这在后世是旅游胜地啊,李佑心中想道,又禀道:“乡间愚民多有传言,飞燕矶下镇压妖邪,开山取石怕要惹非议。” “子不语怪力lun神,此不足为虑也。炸山取石,造福苍生,此乃万家生佛的大善事,妖邪何惧之有?”陈知县做出决断:“下月雇劳工役夫,采石制成石条储备,待秋后全县征发民役开工建造。”吩咐王主簿道:“汝去点检户薄丁口,计量人数,令每里秋后务必出役三十人,抗命者里长甲首枷号示众,全里连坐充发徭役!” 又吩咐周县丞道:“我朝甲申后虽开矿禁,此次炸山取石需火y量大,仍不易购得,汝速赴南京采买,七月前要办成此事。” 最后吩咐黄师爷:“汝与李典史张榜发文,遍邀富户出资助银,至少集得五万两。今后过河钱,县里分文不取,尽与出资者按股分利。” 李佑看着陈知县发号施令,心里为未来的旅游胜地默哀一番,取石万方,怕是这整个飞燕矶要炸没了。就是后世最凶残的县官,也没听说谁敢拍板下令将整个山陵夷为平地的。不过…心里倒是有点点羡慕什么。 周县丞和王主薄心里不满也无奈,陈知县把前期工作中的辛苦事都jiā与他俩,黄师爷和李佑负责的仅是收钱… 一场公事谈完,人人口干舌燥。便有mén子上茶,众人品茶闲聊一番,说一说风uā雪月,乡里民情。 周县丞瞥着李佑,似乎很漫不经心的笑谈道:“近日坊间传言,那眼高于天的严大秀才吃了个闷头亏。” 周县丞一开口,李佑暗道不妙,这老贼驴定没有好话。 王主簿很感兴趣的问道:“谁敢让他吃亏?” “话说几日前,本县有娼家李环者,yu出阁,严秀才出银八十两拔得头筹,一只脚进了dong房却又被人撵了出来。” “此是何人?”王主薄好似相声捧哏一般。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正是李典史。” “哦?李典史有何大能?能叫严秀才吃亏?”王主薄有点不信。 周县丞皮rou不笑道:“李典史聪颖得很,只道是上官选妾,吓走了那严秀才!” 那黄师爷听到这里给了李佑一个赞赏的眼神,嗯,这李佑办事果然用力,甚至不惜得罪严秀才。 但又听周县丞接着说道:“听闻当夜李典史便yn福无边,赶走严秀才后,与姐妹二人三宿三飞**到天明了。哈哈!想那严秀才出八十两而不得,却被李典史随意用个借口拔得头筹,可笑可笑。” 这话就是给李佑上眼y了…你给大老爷选妾不惜得罪人尚算是勤于任事,但选了后自己先给睡了这算什么? 王主薄不老,才三十余岁,平素喜欢听这些桃è蜚言。此时也惊讶的无语,以“佩服佩服”的目光看了一眼李佑,心道贤弟你真乃猛士也。 李佑心中大骂周县丞和严秀才。他不是蠢人,稍一思索便猜得出前因后果,周县丞显然是知道一些内情的。那李媚姐为了赶走严秀才,必然透了些口风让严秀才猜得到什么,这下知道内情的只有自己、李媚姐、严秀才等数人。除了严秀才,周县丞还能从哪里得到情况? 定是严秀才找周县丞合伙整治自己!其实也是李佑年轻má躁总有不周全,像买妾这种事情,找几个帮闲传话就好,他这个被大家认为是知县亲信的人亲自出面,岂不让人猜想到知县身上么。 自己不能漏了气,李佑面上做出坦然样子,眼角偷偷看了陈知县一眼,未曾发现什么情绪,颇有喜怒不形于è的范儿;又看黄师爷变了脸è皱眉有所思的样子,心里咯噔一下。 王主薄也觉察出室内气氛诡异,打个哈哈道:“还有公事要办。”便告辞了。 随后众人纷纷告辞,离开了陈知县官房。 这事李佑很难解释清楚,说一句那nv子和大老爷ing格不合所以不撮合了?谁都以为这是狡辩了,还不如不提。该死,还是低估了流言的威力。 陈知县是个爱面子的人,嘴上不会说什么,但... 当日大老爷发了告牌,新立河工所,任黄师爷为河工所大使,但没提到李佑一个字,更没有像传言的那样任命李佑为副使。 在一干明白人眼中,李佑的行情急剧下降。 ————————————————————————— 涉及技术和数字问题,一概视情节需要,较真党退散! 惯例求各种该求的 第十九章 八十两银子赔不起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正午时分,职场失意的李佑怏怏不乐的回住所,心里暗想,每次去了李媚姐家都要倒一回霉,真真是命里相克。 进得房中,却见侄孙子李正正在等候,脚下搁置着书箱,身边放着行李包裹。婢nv小竹又来耳边告状说:“老爷,您这便宜孙子耍赖不走了,非要住个十天半月的,奴家力气小赶不动他。” 李正上前辩解道:“小叔爷!县试后日开考,一共五场,隔日一场共考十天。曾叔爷教我在你这里住下,安心考试,省去奔bo之苦。”这曾叔爷自然指的李佑的父亲,同宗同族互相关照也是应有之意。 “住下不妨,我这里和县学近,来去方便。”李佑自是答应下来,但看李正轻松如意模样,不禁问道:“你学的如何?可有把握?” 李正不在意道:“托你的福,咱这不是上面有人么,县试必是没问题的。” 登时李佑垮下脸说:“与你说一件事,今日我恶了那大老爷,他已经有芥蒂在心,怕是没这份情面了。” 李正如遭雷劈,大惊失è,“这可如何是好?我已经在家里夸了口,此次若县试不中,如何有脸面回去见江东父老?” 见李正垂头丧气的样子,李佑打气说:“我闻得你自小聪颖,读书时先生常有赞赏,不可如此自轻自卑。要立起信心,没了人情,靠本事考得就是。” “我饱读诗书,自然有这个本事,不消说得。”李正偏头斜眼傲然道:“怎奈小叔爷你不争气,恶了县官。我便是考得第一,怕那县官老爷也不放过。”又痛心疾首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若晓得有今日,前番就不来寻小叔爷通mén路了。这下可好,通未通得,反而堵住。可叹我李家功名之路,第一关便毁在自己人手中,可怜可惜!” 李佑瞪了李正半晌,无力挥手道:“摆饭!” 小竹过来上了茶水后,便去摆饭。 李正又挤眉nong眼的对李佑说:“你真是好福气,有这样水灵的小娘居家i候。” 水灵么…李佑望了一眼小竹,天天看倒没感觉出什么。今日听得李正一提,才发现小竹已经不是买来时那面黄肌瘦眼大无神的模样了。 许是这段时间小竹在他这里吃的饱睡得好,活计比以前在家时轻省了许多,又无人打骂管教,李佑待她也和气,邻里吏员家眷们都对她十分爱怜,过的甚是舒心,逐渐出落得娇俏动人起来,小uā骨朵一样。 这才一个多月就十八变啊…要是一个月前这模样,别说六两,十六两还差不多。 “听说只uā了你六两银子?”李正啧啧称羡道:“身在公mén真是有这么多便利的美事。今后我若科举不顺,跟你来讨点差使。” 李佑摆出长辈架子责骂道:“你青un年少,正是发奋苦学时候。当埋首经义,求的上进,上可光宗耀祖下可荫及子孙。怎能轻佻无行,注目外道,面临大考尚且心神不定,对得起全族托付否?” “谨受老先生教。”李正装模作样的的行一个长揖道。 不知道小竹听到了什么,在李正那碗米里相当不小心的撒了一把盐,吃的李正龇牙咧嘴。 “不像话…”李佑刚说了三个字,那小竹的大眼瞬间出现红圈圈了,眼瞅着豆瓣大的泪珠子就要往下掉,继续保持老爷一不满意就哭鼻子自责的光荣传统。 “不妨事不妨事。”李正反而替小竹求情道。 待吃过饭,忽然见李媚姐家的婢nv月香慌里慌张来敲mén。见到李佑急忙道:“我家环姑娘这几天疯魔了,不停的写字,媚姐儿实在没法子,请李先生去瞧瞧吧。” 李佑愤愤道:“疯魔了就去找医生!或去找和尚道士作法!寻我作甚?我又不欠得你们什么!真当我是你们的家奴不成!” 三番两次的,去了那总要遇到些倒霉事情,他能不愤么。尤其是这次丢了差使,他全迁怒于李媚姐家了。 月香跪地不起,苦苦哀求李佑。 原来这李环这段日子不吃不喝,只管挥笔码字,日更没一万也有八千。虽然李媚姐认不了几个字,但也依稀看得几个人名字仿佛就是那天李佑讲的林黛yu故事。只道是李环被李佑这个故事nong疯魔了,心下六神无主,想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让月香来请李佑。 然而好说歹说李佑总是不肯去,月香无奈只得回去复命。 李媚姐看李佑不帮忙,下午还真撒钱请了医生、和尚、道士,转马灯般来了一圈,结果谁也没解决问题,李环依旧不眠不休奋笔疾书,只急的李媚姐无计可施。 到了黄昏时刻,李媚姐乘了轿儿,亲自往李佑住所而来。 散衙后李佑在住所院mén外碰到了李媚姐,袖手道:“你来也无用!趁天还亮早些回去罢!” 李媚姐冷笑几声,说:“奴家不是请李先生去做法的,是讨一笔账来了。” 李佑吃惊道:“莫非你也疯魔了不成?我欠的什么账?” 李媚姐板着脸摊开手掌伸到李佑眼前道:“我家环儿出阁本可得八十两银子,被先生你从中搅lun,这笔银子便没了。之后你在我家流连不去,如今城内传言纷纷,都道李环那夜被你拔得头筹,已经无人再肯出八十两了。这笔损失该在你身上,奴家特地来要账。不给奴家就去告官,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李佑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连这都赖他头上了。 细想还真是赖他,谁让他打断了李环出阁礼又犯贱留在她家房里一夜没走,所以敬告没有主角光环的看官们,红颜祸水这个词一定要记在心头。 八十两银子赔不起、赔不起啊!李佑横眉怒目就要发作起来。 忽然间,李媚姐莞尔一笑,抛个媚眼儿伸手抱住了李佑的胳膊,娇滴滴的说:“哎呀,奴家错了,不该lun开先生的玩笑,求求李小哥哥饶过奴家这一遭罢,有不对之处,回去随意小哥哥教训,奴家无不应承的。” 这是赤luoluo的暗示,李媚姐真是深得一手胡萝卜一手**āng的jing髓。 “光天化日之下不要拉拉扯扯!”李佑甩手道,“你且先回,我随后就到!”一边骂自己经不起美èyouuo,一边想着万一她真去告状似乎也是ing有理的,但最关键是知县大老爷现在不会偏袒自己啊…罢罢罢,且是再去一回罢。 第二十章 大明前卫女作家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李佑来到李媚姐家里,先遭了月香两个大大的白眼。这丫头太伤自尊了,她跪地苦苦哀求,李佑都不肯来,李媚姐走了一趟就把李佑叫来了,虽然她不如主人美丽mi人,但这待遇差别也太大了。于是乎茶也不上一杯,水也不端一碗。 李媚姐哪还有心情顾得这些,急拉着李佑往后面李环闺房走去。 到了房前,李佑掀开mén帘进去,只见屋内点两支蜡烛,那李环倚在外间桌上发呆苦思,手捏细头小笔,叉横鬓lun,衣衫不整,烛光下面容几分憔悴,眉间几分落寞,但偏偏气è亢奋神采生动,说不出的诡异。 李环陷入沉思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环儿,李小哥哥来瞧你了。”李媚姐对妹妹喊道。 这一叫唤醒了李环,她微微抬起头,拿手掠了掠耳边lun发,咧开小嘴冲着李佑妩媚一笑。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蹬蹬蹬连退三大步,险些退出mén外摔在台阶上,“这、这、这果然疯魔了!”见了这么几次,李环啥时候对他笑过啊 李媚姐看着李佑气也打不出一处,嗔怒道:“这都是什么时候,李先生不要作怪了,去看看环儿写的什么,怎么个状况。” 李佑走过去,见李环没有阻拦自己,便把边上写好的一摞文稿拿到手里,在蜡烛下翻看起来。 这字写的妩媚婉丽,水平比李佑那几手只能称作不是白字的书法强多了。 内容么… 第一页赫然写着黛yu观园记,这就是标题了。李佑叹道,看这样子李环打算把他那晚讲的红楼梦故事写下来,不过她有曹大大那笔力吗。 往下翻去,李佑越看越心惊,大嘴巴就没合起来过。 ——江南才nv林黛yu,父母双亡,投奔舅舅。贾家嫡系四大贵公子分别叫宝yu、探yu、惜yu、迎yu,争相追捧才高气傲的林妹妹,任她打来任她骂,被打了就高兴被骂了就开心。另有长辈贾赦、贾政等人视若己出,任林妹妹怎么刁钻刻薄都待之比亲nv儿强十倍,连修道的贾敬都还了俗,专mén讨好林妹妹。美好的时光里,可叹恶毒的腹黑nv薛姐姐横空出世,毒计百出,林妹妹被各种误会整的死去活来,一不开心就离家出走了。路边无助,偶遇纯情郡王一名,跟着回了王府,清清白白的一住三个月…下面待续。 看完李佑还能说什么…扭曲狗血眼熟成这样子。放到二十一世纪,这是俗滥无比,可是在这个时代,堪称前卫派了。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时代啊。 李环略带紧张的问道:“李先生?写的如何?”无论如何,这李佑的文才渐渐被她承认了,当然希望得一个好评。 还能如何…你就是被现实生活刺ji的陷入疯狂意yin了罢。李佑组织了好半晌语言,才道:“这个,我看不准。” “难道奴家写的不好么?” “桥段很新颖,题材很新鲜,构思很特别,文笔很流畅…”说着说着,李佑忽然灵光一闪,有了个主意,这文稿对他大有妙用,又改口道:“甚佳,待我拿回去仔细斟酌修订。” “奴家多谢先生了。”得到肯定的李环喜上眉梢。 李媚姐站一边拼命对李佑挤眼è,奴家请你过来不是让你讨论文学来了。 “那个,小环你这几日暂且修养,好文章不急于一时。我先拿回去仔细看看,回来修订修订,你再继续写。” “好的。”李环答应了,放松下来也感到困顿萎靡,张开小嘴打了一个呵欠。 李媚姐连忙指挥月香把李环扶走休息。 李佑摇摇头,把这叠文稿小心收进怀里,对李媚姐说:“好姐姐!晚饭没吃便到你这里来,现下饿了。” 略略放下心来的李媚姐笑道:“且随奴家来,管把你喂饱。” 一夜无话,到了天明李佑又扶墙而出,在那个对男人不公平的战场上被报复的jing疲力尽。 今日李佑上县衙,吏员同僚们看着失势的他,目光有同情的、有鄙视的、有幸灾乐祸的,种种不一而足。这世道人心哪… 心里有了底的李佑毫不在意,只是偷眼看知县大老爷的官房,窥得一个知县空闲的当儿,溜进了官房。mén子事先贿赂好了,倒没有拦着他。 “拜见大老爷。”李佑行礼道。 陈知县皱眉道:“何事?” 李佑早斟酌好词句,迅速说:“那夜本想把李环说与大老爷为偏房,只是叙话时候看了那nv子写的小说之言,便果断了结此等念头。绝非属下有意拿大老爷名头招摇撞骗。” 陈知县注视李佑不语。 李佑赶紧从怀中掏出李环文稿,道“此等内情,大老爷一看便知。” 此时陈知县左右也是无事闲坐,便接过来翻看。他看书的速度极快,几乎一目十行而下,不多时,便翻看了一小半。 陈知县将文稿向案几一掷,他虽博览群书,但何曾见得如此风格的小说,这个时代深入骨髓的大男子主义也接受不了那些桥段。评论道:“荒谬绝伦!这nv子是失心疯了么,作出如此癫狂的文字,简直不堪入目,她是什么居心!” 李佑心里暗暗高兴,要的就是这个效果,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所以属下冤屈得很。那李环名声里是个知书达理的美貌小nv子,年仅二八尚未出阁,想来也是房中良配,所以属下拼着自己的名声搅lun了她出阁之礼。但谁想得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了这文字,属下当真惊出一身冷汗,这样心思的nv子,如何能说合与大老爷?故后面属下就不敢继续谈了,不曾想闹出好多莫须有的误会。这让属下有口难辩。” 陈知县当然明白,这李佑饶了好大一个圈子明显是给自己分辨来了。谅你也不敢这样不知死活,陈知县心里想。嘴上却没说什么,只道:“速速将这文稿收走,简直污了本官的眼睛。” 李佑揣起文稿,继续喊冤道:“那严秀才与周老爷内外勾结,两个卑鄙小人听的市井闲言碎语,便蓄意中伤属下,请大老爷要做主。” 陈知县挥挥手道:“无他事你且下去。”李佑骂了一通县丞没被训斥,这已经很说明知县大老爷的态度了。 出得知县官房,李佑轻松许多,却又见黄师爷站在道旁正打量他。 “老先生好!”李佑殷勤上前见礼。 黄师爷狐疑问道:“你这是寻县尊办事?” 这多疑老先生可别是误会我背着他找知县做什么勾当! 李佑赶紧解释道:“并非在下有事,只是前番méng受了周老爷胡言lun语的不白之冤,特地向大老爷辩解来了。” 黄师爷朝官房里面看了一眼,嘿嘿的笑了两声道:“你这un账东西又想出什么幺蛾子糊nong县尊?” 李佑道:“说的口渴,去老先生房中讨两杯茶,喝了再讲。” 两人便一同而去。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每天一喊,求收藏求推荐求点击求广告! 第二十一章 初入名利场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听李佑说了一番,黄师爷笑道:“你当县尊是糊涂鬼么,任是谁也看得出县丞故意夸大其词,蓄意要借机整治你,首先其心不良,然后才说得其他。” “对的对的,在下有错,也是大老爷和师爷来教训,哪里轮得到别人来闲言碎语!”李佑异常坚定的说,心里恶心的吐了十八遍。无奈,能有今日位置,态度务必要端正,大ui必须要抱紧。 李佑费了好大心力才摆平了这遭事故,不日就见知县又发了告牌,任他为河工所副使,心里美滋滋的,开始算计有了银子以后干什么。另外,在陈知县照拂下,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过了县试一关,欢天喜地回家准备下半年的府试了。 此后还一首小诗在虚江县县衙里流传起来:“姑妄言之姑听之,说得口水细如丝。周公厌作为官语,爱学姑婆nong是非。”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谁编的,周姑婆的外号就传了起来,把个周县丞臊的几日不出官房见人,大发雷霆令胥吏们纠察此事,结果谁也不肯卖力气。 想想都知道,周县丞干几年就走人了,而李佑可是几代在公mén了,何苦得罪。况且李佑有大老爷看重,比较起来周县丞也奈何不了人家。 周县丞不由得大骂胥吏之徒果然jiān鄙无赖,后来就干脆借口公干,去南京了。 时间一晃已到六月中,这日天气炎热,然而李佑不得不一大早出城十里站立发呆去。 因为当朝正二品的资政大夫、兵部尚书卢老大人回故乡虚江县省亲了。说起来这卢尚书乃是本县近些年出过的品级最高的官员,虽称不上位极人臣,但也是文官阶层的顶峰了,他那位于县北的老家人人皆称尚书乡。 县城东关外十里的渡口岸边,全县有品级的官员都来迎接了,另外还有典史、县学教官等杂职,以及士子和父老代表,差不多有三十人。包括三个李佑当了典史后从未见过面的九品巡检,巡检是武官,这回来了主管巡检司的兵部尚书,当然也要出面远迎。 据报,前天那老大人在苏州府宴饮,昨天宿于兰洲水驿,预计今日上午可到虚江县城。 众人一边闲聊一边等候,忽然有眼力好的壮丁叫一声:“来了!” 一齐引颈远眺,果见河上远处影影绰绰出现两艘大船,待到近些,清楚明白的看见前头船上打着尚书的牌号,果然这就是了。 官船停于岸边,岸上众人纳头便拜。 须发雪白的卢尚书从船舱出来,一身大红朱袍立于甲板十分醒目,他遥遥虚扶道:“吾回乡省亲,惊得父老不宁,诸位不必多礼。” 陈知县答道:“老大人归家,本县官民无不翘首以盼。下官敢请老大人至公馆休憩,略备薄酒以解风尘之苦。” 短短片刻就对答完毕,卢老大人回到船舱,官船继续开往县城方向,预计到北关码头下船乘轿。 岸上一干人等又原路返回,无人敢有怨言。李佑叹道,这种时候连这向来矜持的陈知县也像条狗一样,大丈夫当如是也…可惜。 回到县衙,李佑大口大口喝了一壶茶才解了渴。却见有个mén子进来,递给李佑一张帖子,羡慕道:“李先生晚上可有口福了,大老爷特地点了名字叫你去的,衙内人人称羡,皆道老大爷恩遇李先生无以复加。” 原来这是今晚给卢老大人洗尘宴会的帖子,持此贴方能入得县公馆。陈知县点名的目的李佑明白的很,要赶紧预先nong几首应景的诗词备用,宴上多半会有这些应酬。这是他首次参加官宴,两个月前朱i郎那次不能算,只是被参加了。 虚江县公馆内建有一处和园,是全苏州府都有名的园林,园内引水成湖,各处建造备极jing工,卢尚书便下榻于和园。园中有榭,建于湖边水上,冠名流uā榭,十分宽阔,今晚的筵席就摆在这里。 黄昏时分李佑进了和园,倒跟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相似。被人引到水榭内里,却猛的打了个寒颤,只觉凉气bi人,仿佛置身深秋。 拿眼看去,四边放置了十几个浅口大冰盆,内置冰块,如果融化,便有仆役撤走换新盆。不仅如此,冰盆后面还有几架一人高圆轮样式的物品,圆轮中各有几片扇叶,后有把柄,每个圆轮在两人纵下转动扇风,将冰块凉气都扇到中间的宴席上。此外,还看到阶下二三十个nv乐伎,各自手持琵琶、琴瑟、笛箫、牙板等诸般乐器列队候着。 这还仅仅是未入席时候的场面,把李佑看的是目瞪口呆。这年头居然有人工空调?uā费必然不菲,真不晓得这大夏天的冰块从哪里来的。还有几十人的乐队助兴,什么叫奢侈,据此可见一斑了,自己这些日子一直算计着如果能赚几百两银子怎么uā销,但跟这种场面一比那简直就是银渣子。 陪客们渐渐来到,多是本地官绅名流,李佑大都不认得,只跟黄师爷、王主薄在那里闲聊。请来陪酒的妓家也都到了,围着头牌人物姚兴儿凑做一堆说着闲话,时不时有几个拿眼去挑风流名声满青楼的李佑李典史。 正说话间,却有人主动找到李佑这群人结识道:“当面的可是黄老先生和人生若只如初见李先生?”可怜的王主薄,被自动忽略了。 这是个长相温雅明朗很有亲和力的中年人。 黄师爷是要拿架子的,李佑便代为回复说:“正是我二人,不知阁下是?” 那人拱手道:“在下薛元庆,这半年漂泊外乡,没有福缘结识二位先生,改日我作一好东道,请二位先生赏光。” 听得这个名字,外来的黄师爷可能不知道,李佑却是知道的。薛元庆当年也是考中过举人,但会试两次失利,便弃学从商,生意做得极好,赚的数万家i,是虚江县有名的大儒商。 “能结识薛老爷,固所愿尔。”李佑还礼答应道。 ou空给黄师爷介绍了这薛元庆的来历,黄师爷点头道:“这等大商家只寻你我二人,绝非偶然,必是闻到味了。” 薛元庆之后又有两三个人前来结识jiā际,李佑一一应酬。甚至于有人明目张胆的说:“听闻李先生风雅多情,吾家中蓄养yn妓若干,愿请先生鉴赏品评一二。” 李佑心里直骂这人不会说话,讲的这么赤luoluo,小爷我就是这è鬼名声么。 王主薄揶揄道:“李典史的好è是君子好è发于情乎?还是小人好è不止于礼乎?” ———————————————————————— 感觉这章写得不太好,写的很没没感觉,又不知道如何改 第二十二章 宴席间的褒与贬 第一集 初来乍到 一直到陈知县和三个巡检陪同卢尚书从偏厅走出,众人停了寒暄。 见得那尚书老大人走了几步,指着圆轮扇叶立定道:“这物事咯吱作响,闻之甚不惬意。” 陈知县一挥手,便有仆役撤下了这几架圆轮木扇。随即没多久,馆吏又找来二十余人,每人手持一柄大扇,屏声静气立在冰盆后扇动起来,既保持宴席凉爽又没了木构响动。 宾主遂各自入席,众陪客也随之纷纷落座,每人身前都有一张桌儿,旁边一个妓nv。 老大人点了几首曲子后,在管弦丝竹声中开席了。 李佑这位置可真称得上敬陪末座,身边把酒的妓家殷勤i候,低眉顺眼道声万福。李佑看她娇小玲珑,眉目如画,拿话问道:“姐姐是哪一位?” 妓家答道:“奴家是鱼鳞巷的元宝儿,今日能服i陈先生真是修来的福气。” 这个名字李佑仿佛听说过,大约也是个在本城有名气的。今晚这场,不可能找一些歪瓜裂枣来凑数的。嘴上称赞一句道:“名如其人,真像那白uāuā的小银元宝,教人恨不得捧在手里亲热。” 元宝儿掩口笑道:“先生谬赞了。奴家想做个东道,请先生不要嫌弃。” 又是一个要做东道的…看那元宝儿小巧可爱,李佑倒也没完全拒绝,只说有空便去。 主桌接连上了几道大菜、羹汤,什么烧鹅、鹿rou、烤鸭、全羊、蒸五uā之类,仆役给众人分食之;酒也敬过几巡,又给各桌上了十来道jing制的清口小菜。 开场主要还是陈知县和卢尚书在叙话,卢尚书问了些本县近年来的风土民情,手扶须发慨然道:“吾自皇榜提名,méng受天恩,宦游三十余年。如今须发全白,年已uā甲,物是人非矣。犹记得昔年离家之日,双亲及好友送至渡口,皆潸然泪下,哽咽不能语,而吾年少轻狂不以为意,至今双亲已去故旧飘零,悔之莫及。” 底下凡是够资格说得上话的官绅们包括请来的几个尚书老友一齐抚慰恭维,只道老大人衣锦还乡荣归故里,可以告慰。 然而卢尚书话题一转,道:“吾常有倦鸟思巢、落叶归根之思,明后年将上书乞骸骨休养天年。记得飞燕矶景è异丽,吾yu建宅于飞燕矶下,老来有嬉游山林之乐。可惜此处多是官田,yu烦劳陈父台筹谋一二,能使我悠游晚年。” 李佑没有资格随便ā话,正乐得清闲正与元宝儿调笑,偶尔偷偷吃点豆腐。突然耳朵里听到卢尚书想要在飞燕矶下建住所,心里十分吃惊。 卢尚书意图侵占官田这都不算什么,干这种事的多了。但那飞燕矶已经预定为炸山取石之地,如何能住人?就算完成了石塘工程再建宅院,那时候已经是满目疮痍,lun石遍地了,卢尚书肯住这样的地方? 陈知县起身揖拜道:“下官委实当不起父台二字,此事待宴后仔细计议,定要使老大人高兴。”这种欢庆祥和时刻,陈知县当然不会大煞风景直接拒绝,唯有先含糊应付,事后再作打算。 黄师爷与李佑对视一眼,均道不妙。卢尚书乃历仕三朝的元老,虽没入得内阁,说话也是极有份量,不好得罪的。但这不是议事的地方,只得按下不提。 宴饮继续,各桌上的菜品都换了一遍。此时已经过了礼仪应对为主的开席阶段,众人去了拘束,场面欢畅起来。 卢尚书喝的半醉兴起yin诗道:“万里风尘际,迢迢游子行。故园un草满,客署晚云凉。梦破三更月,uā开两地觞。致仕无定日,空感鬓边霜。” 众人早有准备,一一和之。 李佑抄了一首和道:“总是宦游人,飘零未有涯。客愁连雁影,乡梦落镫uā。晓月宁留夜,孤云何处家。茫茫隔烟水,秋è上蒹葭。” 虽不是什么极品诗词,但在在此宴上,唱和卢尚书那首诗已经是席间最佳了,倒也能赢得别人几声喝彩。都道不愧是李典史,果然能诗善词。 卢尚书对李佑注目良久,问陈知县道:“吾在苏州府,人人会唱谁翻乐府凄凉曲和人生若只如初见,还听得点梅二首词,都道是同乡雅吏名李佑者所作,可是此人?” “正是此人。”陈知县答道。 卢尚书赞道:“我虚江虽号称为小姑苏,但府城中人常轻视我乡文教,李典史倒是大涨了脸面,教满姑苏城都传唱虚江人的词曲,真乃我县一大快事!”说着举起手中杯,遥遥对李佑示意。 尚书敬酒,李佑怎敢拿大,立刻起身躬腰,端起自己酒杯一口饮尽。 众人又顺着卢尚书的话题讨论起李佑剽窃的那几首好词来,自然是个个夸赞,人人叫好,阶下nv乐伎也助兴唱起李佑词来。 有位中年文人点评道:“前两首木兰uā令和采桑子,均是绝品好词,我听了再看时人所写词句,索然无味矣!唯有前朝宋词中寻的一些差可比拟。” 李佑却是不认识这位,旁边元宝儿在李佑耳边提醒说:“奴家识得,这位是严举人严老爷,与你不对付的那个严秀才的父亲,先生可要当心呢。”这样一看,这严举人果然和严秀才有几分相似。 那严举人话音一转,又道:“至于后两首眼儿媚和浣溪沙,写的虽然也称得上好,但与前两首相较,未免差了些。” 李佑听着,这严老爷说的到目前为止还算客观。 严老爷继续说:“今日听得李典史新作诗,比之后两首词又是差了一等。” 他到底想说什么,李佑隐隐猜出几分。 果然,严老爷最后摇头叹息,总结道:“李典史莫非技止于此,江郎才尽乎?可惜,可惜,读书少毕竟缺了底气根基,偶有灵光一现的妙作却不能恒久。愿李典史当以仲永为戒。抑或,是随意应付卢老大人?” 这话又是贬低又是挑拨的意思,席间众人一时都在斟酌怎么接话才好。坐在卢尚书身边的姚兴儿突然开口反驳:“严老爷之意奴家是不敢苟同的,人生一世,任是谁也不能首首佳篇,但有一二千古流芳便不枉此生了。” 众人谁也想不到,和李典史有过仇怨的姚兴儿居然第一个出头,上次李佑写歪诗骂姚兴儿时,也是有几个在场亲眼看到的。有暧昧…yu问江梅瘦几分果然不是白写的… 卢尚书似笑非笑,斗嘴在他眼中不过是宴会游戏罢了,这年头文人不斗气不争论不吵架的真不多,只道是严举人不服李佑的才气找场子。此时他饶有兴趣的望向李佑,看这个小有名气的雅吏如何应对。 第二十三章 醉里方知身是客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对于讨论文才这样话题,李佑实在不感兴趣啊!心虚的他捏着酒杯想,我只yu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抄几首合适的诗词,以此图得出名得利罢了。 拿眼瞧周围,多是看热闹的目光,没有厚道人出来打圆场,原来席间众人皆是抱着游戏的心态。这个时候宴席已经是酒酣耳热找乐子的阶段了,即使nong出点出格的事情也不为过。 小爷我闯出点名声容易么,不能轻易坠了,你们要看表演,我就给你们表演!记得明代后期文人许多都是狂放怪诞,自己稍微放lng形骸一点应该不会引起太大的骇异吧… 想到这里,李佑忽然将酒杯往地上一掷,没碎,原来是银杯。之后,从元宝儿手里接过酒壶,打开盖子,鲸饮长吸,又将酒壶更加用力一摔,还是没有碎。 万众期待瞩目之下,李佑走到严举人桌前。那严老爷冷笑扭过头去,不理不睬,心道任你千般算计,我总是不理,看你能如何。 李佑哈哈一笑说:“严老爷,我真不是寻你来的,不必躲。”又对着严举人身边的妓家拱手弯腰行了一个大礼,学戏词道:“这位姐姐,小生这厢有礼了!” 这位妓nv名唤楼心月,也是有名的雅妓,连忙起身见礼道个万福,却不知李佑找她干什么。 李佑笑嘻嘻的说:“在下方才坐于对面,偷眼看到姐姐,心中慕爱。此处污浊嘈lun的很,姐姐不妨去我那里坐,图一个清静。”回头又大声招呼仆役:“给我那席位添张椅儿!” 楼心月为难的看了一眼李佑,又看看严举人,拒绝道:“多谢先生抬爱,奴家这里很好,有劳先生记挂。” 严老爷只是哼哼,倒要看看李佑究竟耍什么uā样。 李佑伸手捉住了楼心月一只小手,深情注视道:“见得姐姐,心神不宁,谁知姐姐不肯接近。既然不赏光,便有首诗赠与姐姐罢。” 楼心月虽然是妓nv,但在这众目睽睽下,被李佑抓着不自在得很,缩手挣脱又不如李佑力大,只得无奈被他握着。 李佑以mi离的眼神望着美人儿,忧伤低哑的念道:“几回uā下坐吹箫,银汉红墙入望遥。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lu立中宵?缠绵思尽ou残茧,宛转心伤剥后蕉。三五年时三五月,可怜壶酒不曾消。”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lu立中宵…这是李先生写给她的么?英俊少年配上绝美情诗,楼心月的心瞬间mi失了,一时间不辨东南西北,不知身在何处,只管痴了。跨越了时间长河,待到醒过神来,发现她不知不觉已经坐到了李佑的席位上… 厅内只要是有文才的人,无不一边回味此诗妙处,暗叹此诗又要传唱江南了,这年头人心不古,什么正经诗词也不如情诗传得快;一边又十分好笑的看着晕晕mimi的楼心月不省人事般被李佑牵着手拐走了。 李佑狂笑,顿时大雅转为大俗,叫道:“好姐姐!还是我这里年轻包你满意罢,不似那边人老珠黄不中用了。” 被奚落的严老爷孤零零坐在原处,气的眼珠子都要跳出来了,这是双重打脸啊。 众人只觉看了一场好杂剧,不约而同的哄堂大笑,李典史真是个有趣的风流妙人儿! 饶是楼心月久历欢场,此时也不禁红晕满面,羞的低下头来,不敢见人。暗啐自己怎么就失了魂,成了笑料。却不知在场所有妓家,谁不yn羡,明日流传起来又是一件好趣闻。 此时便有人取笑说:“李典史难道出不起几两银子会佳人么!偏偏要风lu立中宵作甚,想必是为博得佳人可怜罢。” 李佑拱拱手道:“惭愧,俸禄太微薄,只能心里想想。” 隔了几个席位的薛元庆开口道:“李先生有意,我便出钱赎出来赠与先生如何?也免得夜夜风lu冻坏了先生,我县可就少了一个名人。” 李佑连连摆手说:“惭愧,俸禄太微薄,养不起。” 卢尚书此时也笑骂:“好个刻薄小儿,左一句俸禄微薄右一句俸禄微薄,旁人只道是县官委屈了你。” 陈知县却斥责李佑道:“国家自有制度,小子不得妄议!” 楼心月心情逐渐缓过来,尽管心里知道李佑方才只是逢场作戏,借她戏nong那严老爷的,但仍是有点失落。不过也很快调整了心态,拿出惯用手段打情骂俏,和元宝儿一左一右齐灌李佑吃酒。 这场宴饮一直持续到午夜,卢尚书叹道:“耳里乡音,口中家酒,座上有故jiā,席间有新友,笑谈百无忌,醉意畅iong怀。似此星辰非昨夜,吾数年未有今夜之乐也。兴尽散矣!”当下起身,自有人扶持而去。 李佑也被灌得大醉,摇晃站起来,元宝儿和楼心月都热切的看着他,想法不言而喻。李佑哑然失笑道:“醉里方知身是客,不如归去兮!式微式微!胡不归!” 留下两个猜来猜去的美人一头雾水,原句不是梦里不知身是客么?李先生改为“方知”是何意思? uā费不知几百两的盛宴曲终人散,众人彼此作别。 出得公馆,别人不是乘马车就是坐轿子,还有仆人i候着。也只有李佑独自步行而来,单身走道而归,醒目的很。 只见他摇摇晃晃,一路沿河扶柳而行,边踉跄边高呼道:“笑舞狂歌四十年,uā中行乐月中眠。漫劳海内传名字,谁论腰间缺酒钱!” 归去同路的车轿众这回终于都发现李佑抄袭诗词了,唐寅就是苏州人啊,他的诗本地谁人不知谁人不晓。但此时众人只会称赞一声,抄的好,抄出了水平,抄出了境界,恰如其人、恰如其境、恰如其景。 李典史抄袭能叫抄么,那叫借鉴!想来若是换做三个月前,李佑只怕会被讥讽为马不知脸长、人不知己丑罢。 只是这李典史真是喝多了,信口说一个四十年,众人皆不能解释,只道李典史这样念着顺口。 只有他自己知道,两辈子加起来正好四十年啊。而且,今天是上辈子的生日,不禁感慨一句醉里方知身是客。 今晚的影帝入戏太深,酒疯发作的正爽快,忽而一脚踩空,刚模仿完唐伯虎的李佑掉到河里,又很被动的模仿李白捞月亮去了。 昏过去之前听见有附庸风雅的家奴大喊:“快看!李典史又要学李青莲踏lng升仙了!” 又听见一声大喝:“快!下水救人!” 这才放心的昏了过去。 第二十四章 东风吹战鼓擂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待李佑再张开眼睛时,天光大亮,明显已经昏过了一夜。映入眼中的没有美丽小姐,也没有俏丫鬟,只看见一个挂着鼻涕的十来岁小厮。 “李先生醒啦!”小厮奔出去报告。 李佑头痛yu裂坐起来,打量所处,只是一间陈设简单的卧室。 进来三个人,前面一对中年男nv,男的相貌高大威武,nv的只是平常模样。似乎是夫fu二人,后面一个婢nv端着一盆汤羹。 “李典史安好?”中年男子道。 看着面熟,李佑略一思索便记起来了。是昨日见过的,本县三个巡检之一,应该是姓刘。 好歹人家是个九品官儿,李佑挣扎下uáng行礼拜见,又因为才是最低级武官,磕头就不必了。“昨晚小吏可是被刘大人救了?” “正是。”刘巡检抚须道。 原来这刘巡检负责的地盘是县里西部太湖沿岸和太湖水面,名字叫西水巡检司,驻所就在西水镇上。所以他手底下使唤的兵丁多是熟悉水ing的,昨晚便一马当先救了李佑,之后刘巡检将昏mi的李佑带回自己在县城内的家中。 “小吏多谢,大恩大德铭记于心。”李佑客气的谢道。 刘巡检道:“区区小事不足挂齿。令尊可是李班头?我也是认识的,当视你为晚辈,这样举手之劳不需言谢。” 如此亲切?有种攀亲叙旧的感觉,李佑很是奇怪,人家一个九品官,手下成百的兵丁,在虚江县地面上也是真正有势力的人物,根本没什么求得到自己自己这个小吏的地方,为何这样平易近人?稀奇古怪的很。 说着话,旁边婢nv把羹汤摆上,走近了才发现,这个婢nv个头极高,几乎与李佑等量齐观了,要知道,李佑在男子中也算高的了。 身量如此高,长相只算平常耐看,怎么有点后世模特的感觉,李佑心里嘀咕道,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却见那婢nv脸è一红,躲出去了,也不知她羞个什么。 忍着头痛,李佑匆匆喝了碗羹汤,就拜别刘巡检,再三道谢后径自去县衙了。 在衙mén里转了一圈,大老爷和黄师爷都没出来理事,李佑又告假回西水镇。 为何回家?还用说么!李佑先后把严秀才和严老爷父子二人都大大折辱了,虽然不怕,但是还是找父亲拿个主意罢,毕竟老父亲多年捕头,世情熟惯。况且羞辱了严老爷就把问题涉及到家族层面了,回去告知一声比较好。 其实李佑觉得自己一直都是很被动的,严秀才前后两次在知县那给他上眼y,严老爷宴上当着卢尚书和全城名流的面挑衅。实在是自恃功名缙绅,眼中瞧不起他这个胥吏,才做出的举动。 李佑进的家mén,在前庭撞见哥哥李佐。李佐一把拉住李佑道:“小二来得好!哥哥正有事寻你!” “哥哥有话但讲。” 李佐道:“小二不是会写诗词么,给我们自家客店写一首挂墙上如何?哥哥我长一长脸,招徕生意” 兄弟关系好,李佑也不客气道:“你那野店,盖几间十文钱一夜的大通铺子房,养几个二十文一次的劣质粉头,再nong些粗糙饭食,来来往往的不是苦力就是仆役。哥哥觉得挂弟弟诗词能长脸?弟弟还嫌丢脸!” 李佐絮絮叨叨抱怨道:“小二你在城里un得偌大名声,哥哥我高兴得很,便想借一借光。可看来看去,于家里生意全无用处,你又不是读书人,也不晓得拿这名声能不能当饭吃。” “你个没脑子的懂什么!还不滚去看店!”李父突然出现在正堂mén口,骂的李佐抱头而逃。不过李父对李佑倒是很和颜悦è:“小二回来有事?” 李佑赶紧上前拜见父亲,把父亲扶进堂内坐定。随后将自己和严家父子的恩怨说了一遍道:“儿子惹下了这严家,下面要如何才好?” 李父紧皱双眉,手指头有节奏的敲打椅子扶手,显是在苦思。良久,才开口道:“这些事…虽你有莽撞之处,但也不怪我儿。那严家也欺人太甚,竟然在卢尚书眼前贬你。如今才名是你的立身之本,虽不能换的功名,但也能与官绅老爷们jiā际应酬,好处甚多。倘若坠了名声,以后更难以弥补。我家历代徒役,唯你略显清名,当珍惜不易,造福子孙。” 听得历代徒役、造福子孙等语,李佑感受到父亲对自己寄予的厚望。 李父又道:“至于严家,虽然两代功名,但家中无人做官,你又有知县看重,倒也不必太惧怕了。你母舅家那村庄旁边就是严家的庄子。这些豪绅,老爷们轻易动不得,但家奴必有不法之事,只看有没有心去寻找。待我遣人去访,找些好文章做一做。” 李佑有些谨慎说:“严家虽无人做官,但那父子也是有同年同学许多,读书人成群结党的也是不好应付。” “且试试看,读书人固然势大,但容易被拿捏的短处也多。”李父说定便吩咐小厮义哥道:“去店子里,将王家兄弟请来。” 这王家兄弟,李佑也是隐隐约约了解的。当年父亲做快班捕头时候,手底下养了这么两个凶徒打手,专做一些见不得光的狠毒事情,甚至都是出过人命的。 父亲年老归家休养后,这兄弟俩没人庇护也跟着退出了县城。平常闲来无事,坐在哥哥店里看场,父亲将客店的股份分给了兄弟俩四成,并给他们各买了五亩口粮田地,俩人对父亲那是死心塌地的。 不多时,王家兄弟进的屋来,这二人俱是脸大嘴阔,身量中等,粗壮有力。二人见过李父和李佑,便立定听吩咐。 李父将事情jiā待一番,王家兄弟也不多话,应承告辞。 李家这边先不提,却说那严秀才,听到这番父亲又被李佑打了脸子,心下愈发的愤恨不畅。暗道这李佑有知县撑腰,实在不好摆nong,三番两次都失了手,反而nong得自家父子颜面尽失。明面手段难以成效,必得另想个办法才好。 书生造反,三年不成。严秀才只是个会读书会考试的,哪里想得出什么害人主意,捕风捉影的两次递闲话已经是他的智商极限了。一时没有头绪,看得房中娘子就想起李佑,又堵心的很,便坐到堂上,长吁短叹。 严家在外也是有些个生意铺子,用几个管事看顾。其中一个方管事今日恰好到家中来对账,看到大少爷坐在堂上愁眉不展,有意逢迎,便问起事情。严秀才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 “小贼可恶之极!”那方管事久在市井行走,自然比严秀才有心思,想了想又道:“如今他有知县和师爷庇护,其人也jiān猾,靠着些嘴皮子东西轻易是奈何不得了,必须要寻得实实在在的短处才好办。” 严秀才为难道:“他终日在县衙中,如何拿得住短处?” “所以需将他引出来,制造些把柄。”方管事点头道:“我有个同乡里的在衙mén里做公事,待我笼络后计议一番,定要拿出个主意。” 严秀才有点怀疑的说:“那李佑也是世代衙役出身,李家与那些衙役小吏都相熟,此事怕是不成。” “我这个同乡,那是表面豪爽仗义,内心极爱钱的,二三十两就能打发的他六亲不认了。”方管事很有把握的肯定。 就这般,胥吏李家和乡绅严家几乎同时开展了行动,不晓得要产生怎样的碰撞。 第二十五章 事事有蹊跷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话说在卢尚书洗尘宴上李佑大出风头,又经过尚书老大人亲口嘉许,李佑的才名算是确确实实的被“官方”承认了。虽然他本身不是读书士子,但也被本县人当半个名士看待了,声名几日之间从市井青楼扩散到了士绅名流里。 幸亏时日还短,不然有哪个认识的大户人家出了红白事,盛情邀请李名士到场,可李名士能有多少钱随礼?大户人家有大户人家的体面,李名士总不能十几文钱包一盒点心作礼品罢,无异于羞辱人… 时人风俗奢靡,早不是君子之jiā淡若水的年代了。 李佑暂时还顾不上沾沾自喜,想起那晚宴席上,卢尚书提出要在飞燕矶下修宅院的念头,这对开山取石是个极大的障碍,甚至影响到二十里石塘工程的成败。李佑原以为陈知县这几日必要找他和师爷商量此事的,谁想陈知县一连数日也不提此事,颇是沉得住气。 对此李佑奇怪得很,他倒先沉不住气了,这水利可关系到他赚钱事宜。 说实话,穿越前,以一个现代人意识,李佑总觉得古人赚大钱没什么用,有几碗饱饭吃的话,穷人和富人能差多少?毕竟没有什么现代化享受,买不了电器买不了飞机买不了豪车… 可是穿越过来发现不是这样,钱还是钱!钱就是钱!没有电器空调但能用钱堆出人工空调,没有音响可以用钱养几十人班子想听什么就给你唱什么… 这日清晨起uáng去县衙,他心里想着要找黄师爷议论议论这个事情,探一探风声。 不想刚出院mén,就碰上了孙及孙帮闲。李佑很是惊奇道:“今天吹的什么风,孙大相公竟未高卧不起,早早至此有何贵干?” 孙及随意拱拱手见礼道:“为兄我哪里睡得着,昨日只家中闲坐,便有十来家妓户寻上mén来,求我牵线给她们做东道。” 李佑大笑道:“于你岂非好事?恭喜孙兄帮闲生意兴隆。” “你我自小熟识,便不要装傻了吧?” 李佑顾左右而言他道:“老兄说的哪里话,小弟听不明白。” 孙及嗤声道:“你定要我挑明了说?那我就明明白白告诉你,她们都是瞄着你来的。不晓得谁传出去的话,道是我和你熟识,结果有jiā情的都找上了,想做东道请你光顾。” “小弟县衙有公事,先走一步,此事得空再议。”李佑拱手告别就要走人。 “不要走!”孙及扯住李佑道:“看为兄这情面,多少定下一两家,不然为兄做这一行不好jiā待。” 李佑依然拒绝。一是他如今不需要这个扬名渠道了,去那些地方除了能免费打没有别的好处,对方得到好处反而更大;二是自己也是有名声的人了,该有架子还是的摆,几个妓家想见他就见么?三是自己底细自己清楚,诗词都是抄来的,数量有限,省着点用好,如果人家求诗词,答应不答应? 孙及求了两求,见李佑左右推脱,面子挂不住,便愤然道:“我知道你如今发达了,心里瞧不起昔日兄弟。罢了罢了!以后你我恩断义绝,你当你的名士,我作我的帮闲,只当素不相识罢!” 李佑不想孙及会这般言语,当场也大怒道:“我是这样人么!看你是昏头了!为何以前没有这些事情,偏偏昨日恰巧这么多家齐刷刷找上你了?分明背后有人nong事,你连这都看不出来么!” 孙及不信,“那时你哪有今日名声?” “小爷我写点梅二首词时,在妓nv中名气不响耶?那时可有很多妓家寻你牵线搭桥?怎么到了此时一夜之间出现许多?这背后必然多出什么缘故!”李佑忽悠道。 孙及面lu疑è呆住想了一想。 你慢慢想…李佑趁机转身要走,却又被扯住,无奈道:“孙老兄,你还想怎地?” “我又不傻,这不管是谁,总不是害你。谁也不会蠢到用如此拙劣费力、又易泄lu的办法去害人,所以你大可放心。”孙及坚定的说:“难得为兄这些年被人看重了一次,老弟你一定要给为兄在这行里涨一回脸面!” 我怎么会认识你这个又**又死心眼的朋友,你一个破帮闲还管别人看重不看重…李佑终于无可奈何道:“好好好,都有谁家。” 孙及大喜道:“有元宝儿,还有…” “停!就她了!”李佑道。做生不如做熟,找个熟人算了。他不知道,就这一点头,日后多出好大一个包袱。 “那就说定,明夜鱼鳞巷里见!”目的达到的孙及挥挥手道:“你走罢,我回去睡一睡。” 到底是谁在背后鼓动?短短几日间,大家对他态度似乎又有了变化,各种蹊跷事也多了起来。 不过好容易才甩掉孙帮闲这个牛皮糖,李佑没时间多想,急急去找黄师爷了。 却说县衙公房里,黄师爷正拿一张单子翻看,抬头见李佑进来,招手道:“来的甚好,吾正寻你。”将手里单子递给李佑道:“县尊命我二人筹集修河银,我教户房将本县的钱粮大户列了出来,此次筹银要着落在这些大户上面,你有何意见?” 李佑接过来翻了翻,便用má笔沾墨,刷刷的划掉了一多半的人名,还给黄师爷道:“这些才是有着落的,被划掉的那些是没可能出银钱的。” 黄师爷又看了看,没看出什么端倪,问道:“这是为何?” 李佑答道:“好教老先生得知,唯有累世官宦有势力的人家才敢出这份银钱,那些有财无势的谅也不敢。老先生你不熟悉本地这些人家,属下帮着辨识一二。” 黄师爷恍然道:“有理,有理。收过河银还债,没有先例,无势的必然畏惧官府朝令夕改,最终血本无归,只有有财有势的大族人家吃得住官府才敢冒险。” “为今先将榜文发出去,许以一成之利,每乡每里都要贴到。然后,可让书吏给单子上这些大户去信告知消息,盖县衙大印。最后若县内银钱不足用,亦可将榜文张贴到苏州府里,府城里财主多。”李佑说。 “善!”黄师爷道。 谈完此事,李佑试探道:“飞燕矶取石的事情,大老爷可有定计?” 黄师爷疑uo道:“吾也不知,不过依我看来,大老爷似是成竹在iong一般,怪哉,莫不是别处有什么好主意?” “连老先生也不清楚?”李佑不信。 黄师爷很诚恳的说:“委实不知,确实不晓得这次县尊抱了什么念头。”不过安慰李佑道:“你也不必担心,县尊为官有体面,不涉俗务。不论如何终要靠你我来办,少不得你的好处。” 二人也没议论出什么结果来,便分头去安排张贴榜文的事。 及到日上三竿时刻,李佑准备去吃饭,走到院mén,却有那赵捕快来寻李佑,叫道:“李先生中午得空么?哥哥我请你吃酒。” 李佑笑道:“有什么好事情,不年不节怎的想起请我吃酒。” 赵捕快压低了声音说:“不瞒先生,实是有事相求,务必要赏脸。” 李佑见那赵捕快言辞恳切,像是有什么为难事情,就没拒绝。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好罢,我承认这两章有注水嫌疑。。。。。 但在下脸皮就这么厚,继续求各种好看数据! 第二十六章 这是良家妇女? 第一集 初来乍到 随着赵捕快一路走来,行至北关,见巷内一个酒家招子。 “不是常去的那几家么?”李佑随口问道。 赵捕快回头说:“这里卤rou十分好味道,酒水也是自酿的地道好酒,新近才开的,请李先生来尝个鲜。”又解释道:“也怕被人看到你我吃饭,于我这事情不利。” 二人进了酒店,赵捕快早订了雅阁,便有店家殷勤问候招待,上了酒菜。赵捕头与李佑连喝几盅,吃了几口rou,就开口道:“委实有一件事求到先生,请务必要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不会是老兄你想当捕头罢。”李佑其实心里早有猜测。 赵捕快连声道:“正是、正是,老弟你与知县求个情,我必有你的好处,不会教你失望。” 有好处么… 虚江县的这上一任捕头也就是李佑的父亲年老归家后,正好同时碰上换了知县,几个月来县里快班没有任命捕头,十几个捕快自行其事,每日轮值而已。例如前番那严娘子走失案子,恰好是李佑当班轮值,所以落到他头上限期破案。 在这些捕快里,赵捕快算是资历较老的了,因此动了当捕头的心思。 面对请托,李佑沉yin道:“实不相瞒,你这事情我只能向黄师爷关说一二,最后成与不成做不的准。” 赵捕快喜道:“那便好,我与师爷不甚熟悉,改日还要找个当红妓家,摆上席面请师爷赏脸,到时还得请老弟帮着请出师爷来。” “这个包我身上。”李佑答应下来,有酒有è的场面,黄师爷这个闷ā老è鬼应当不会拒绝… 因下午各有公事,二人不敢喝得大醉,有个六七分酒意,就停了杯。 走到mén口,赵捕快告别道:“我有桩公事从这边走,就此别过了。” 李佑回县衙从另一边走,和赵捕快的确不同路。他沿着路边才走了七八步,忽然感觉头皮一湿,不知道哪里来的水珠子流到脸上了,拿手mo去,也mo得一手水。 李佑将帽子摘下来,抬头向上看,只见头顶上临街小楼的二层窗户开着,lu出位美貌小fu人,手里提着茶壶,惊慌失措的隔着栏杆对李佑说:“对不住,对不住,小官人勿恼,奴家就下来。” 潘金莲砸了西mén庆,小fu人泼了李典史? 没等李佑回过神来,那小fu人匆匆从一楼mén面里走了出来,屈膝见礼道:“小官人万福,奴家一时眼瞎,不曾看到街面行人,泼茶泼了官人,当真罪过,求得小官人勿要着恼,奴家这厢赔礼了。” 这fu人穿戴朴素,不施脂粉,只是布衣长裙,用一顶方帕裹住了秀发,正是个良家funv。然而齿白un红柳眉杏眼,天生遮不住的姿è。 虽然她美貌,但李佑见惯本城名妓美è,并没有失神,很淡然道:“没有什么事,我不与你计较,今后小心就是。” 这时又出来个年近三十的男子,同样道歉一番道:“我家娘子污了官人帽子,还请官人入内饮茶,让我家娘子把帽子洗刷干净还给官人。” 李佑方才喝酒喝得口干,正想找茶解酒,恰好出了这档子事,也就不推辞,进得楼内坐定堂上。那夫妻二人给李佑上了茶,丈夫陪着李佑说话,娘子将帽子拿到后院洗刷去了。 李佑与那丈夫闲谈,他自称范姓,排行第五,人称范五,准备在此mén面开个油铺的买卖。 等了半晌,还不见那范娘子出来,李佑有些不耐烦。 范五也奇怪道:“这懒婆娘,今日中了什么邪,手脚也忒慢,我且去催催。” 然而范五一去半晌也不回来,李佑心中起疑,这必是有什么缘故了。若是经验老成的人,这个蹊跷时刻定要拔ui就走的,免得陷进什么麻烦事情。 这李佑衙役世家,自己也干过两个月捕快,有点见识的,一开始也想着要先离开这里。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吏员帽是官府发放的ā翅四方平定巾,内里绣有他的名字,丢失了始终是不妥当。万一有人将这帽子丢到某具尸体上,被当做了证物,那真是有嘴也理不清。 身为公mén中人难道还怕被这些小人物翻了船?想到这里,自恃身份的李佑立起身来朝后院走去。 却见院中空无一人。 又走了两步,听得院里东厢房水流响动,心中暗道莫非多虑了,真是在洗刷帽子?他来到东面,推开房mén,登时后退一步,只见那范娘子脱得只剩件小肚兜儿,大片白uāuā的肌肤十分显目。 这绝对不是yn遇!李佑瞬间就做出判断。 穿越小说中大把古代良家funv被看光光然后上了主角的桥段,这个现实中确实也可能有,但前提都是丈夫长期不在家,或者丈夫弱的和武大郎一样的。眼前这儿哪有这般巧合。 果然那范娘子扯着嗓子拼命尖叫一声,大喊:“来人哪!救救奴家!”一边叫着,一边张牙舞爪要在李佑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当证据。 很配合的,院子里出现了三四个人,傻子也知道自己被算计了。 李佑这辈子自小跟着父亲un迹公mén,见多了诸般猫腻事情,此时倒也不惊慌失措,自有处理的法子。 心念电转,眼疾手快,迅速抄起墙角的条凳,先辣手摧uā,甩手两凳子就劈头盖脸的狠狠将范娘子砸倒,也省的她再叫唤不停,若是惊动了邻里其他不明真相的人来围观,到时就麻烦大发了。见那you人的白条条身子爬在地上疼得直哼哼,撅着féi腚一颤一颤,小李佑可耻的微硬了。 暗骂自己一句,李佑冲出东厢房,他好歹也是当过几天捕快的,不单纯是文弱吏员。仗着自己身高力大,将条凳挥舞的风车一样,指东打西杀出一条路,也不多纠缠,转眼出了后mén找没人的路飞奔而去,绝对不可留在现场。 几个人都没想到李佑如此悍勇,他们本想把李佑吓住后bi进屋内抓做现行,再多喊些左邻右里为人证,然后一齐绑了李佑去告官。这些套路他们也是做过的,没有失手过。孰料李佑反应极其迅速,生猛的更是超出想象,硬是被他从后mén冲了出去,追之不及了。 没有堵住李佑制造现场,也没来得及呼唤其他人证,范娘子更没有在李佑身上留下抓痕,他们之前的打算全落了空。 “这样强人真是文弱小吏么?忒能打了。”其中一人心有余悸道。 “没有做死了证据,这可如何是好?告官怕是nong不住那人。”另一人问那范五。 范五mo着被李佑打伤的肩膀道恨恨说:“有帽为物证,无论如何也得去告官,拼死把官司nong一nong,不然不好jiā待,领不到银子。” 可怜的小人物,范五不详细公堂里面的内情,还妄想靠着死缠烂打的功夫去告李佑,好邀功请赏。就像他经常放刁撒赖,un不要脸,缠的别人无奈相让一样。 李佑拣那人少的路回到县衙后便静心思索,今天这事情是纯属巧合,遇到了市井无赖的仙人跳诈财,还是有人预谋要对付他? ———————————————————————— 看官们,不要和在下客气!尽管收藏推荐罢!在下不会受宠若惊吓到的! 第二十七章 这个世道真黑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这日,陈知县得了空,放牌升堂理事。国朝制度,知县是亲民官,须得亲自断狱问案,虽然烦不胜烦也没可奈何。 才放出去告牌,便有状子递进来。陈知县定睛一看,乃是状告县衙典史李佑入室行凶,意图强jiān,并殴打家人。 陈知县看完状子,心下晓得其中必有隐情。李佑虽然不是什么正经人物,贪uā好è或是有的,但至少安分守己,不会做横行不法的事情。 当下把原告范五传进来,又遣人去传唤李佑。 李佑听了这事,冷笑几声,这人还真敢送死上mén么。现在他算是确定了,这仙人跳是有人预谋的。很简单,如果几个地痞设局诈骗求财,失败了后会主动跑衙mén告状么。 但见那范五跪在公堂上,哭天喊地的告状说:“小民住北关某巷,租了家mén面楼营生。今日午时,县衙李典史路过小民mén面,因吃酒口渴讨茶喝,小民便好生招待。熟料那李典史见了小民娘子美貌,起了贼心强行求欢。娘子不许,便被那李贼子殴伤并强行扒了衣裙,后小民去阻止,反被李贼殴打。光天化日之下,小民平白受辱,请青天大老爷做主啊!” 被传唤过来的李佑站一旁,再次连连冷笑不已。 别说陈知县,两边站班的衙役都不相信。全城妓家都敞着mén等李先生临幸,何处美人不可得?非要放着大好前程不顾,去强jiān你那婆娘? 陈知县拍惊堂木道:“不得信口雌黄!你可有证据?” 范五mo出李佑的吏员帽子道:“此贼仓皇逃遁,丢下帽儿在此,内绣姓名,方知是谁。” 衙役把帽子接过递给陈知县,陈知县一看,果然是李佑的名字,心中暗骂。又道:“只有物证不全,那你可有人证?” 范五叫道:“小民娘子及二个伙计都在家中,俱为人证。” 陈知县呵斥道:“你家娘子同为受害原告,伙计与你利害相关,均做不得人证。可有左邻右里见证的此事?” 说实在,这伙计能当不当东家的证人是个ing模糊的事情,采不采信全看断案官心情。陈知县有意偏袒李佑,就不算了。再说这样无事生非的刁民,实在令知县大老爷厌恶的很。 李佑心里庆幸,幸亏小爷我当机立断打翻了那小贼娘,没有招惹别人过来。话说本朝治安一向是邻里连坐,一家有警,同邻里都要出来相救,亏得李佑把范娘子打在地上叫唤不得。后来范五等三人死命没拦住李佑,让李佑跑了,就是叫的人来也是白搭。 那范五举起双臂大喊:“小吏横行,大老爷不管不顾,这虚江县没有王法了么!暗无天日!暗无天日!” 陈知县可不吃这一套,摔下签牌道:“好刁民!胆敢非议官府,妄论王法,左右拉去先打十大板!” 打完了范五趴在地上仍然光棍无赖,继续喊道:“打死小民也不服!官官相护,没有天理!倾尽家财小民也要去上告!苏州府里不管就去告御状!有能耐将小民打死好了!小民就死在这公堂之上看着大老爷如何断案!” 还告御状…你知道皇宫mén朝哪开么,李佑嗤之以鼻。 这范五un迹于市井之中,没少干撒泼耍赖的事儿,靠着蛮横也占了不少便宜,此时将这习气带到了公堂之上。更何况自持有人撑腰,放起刁来百无忌惮。 但毕竟是原告,陈知县也不能一味的去打。不打被告只狠打原告,那偏袒痕迹未免太重了,有损形象,智者所不取也。 李佑看火候差不多了,也该出场让这无赖见识见识世面了。就上前一步道:“大老爷,我也有状要告,就告那范五强盗、诬告两项罪状!” 陈知县心道,你也真不傻,便对李佑说:“详细道来!” 哪能详细说,言多必失啊。李佑只是简单说范五伙同范娘子抢了他的帽子,是为强盗罪,证据就是范五自己主动拿出来的帽子;至于诬告罪,众人刚才都看见的,也不必多讲。 陈知县将惊堂木重重一拍,大喝道:“范五!李佑反告你两项罪名,你认罪否!” 甚么,问我认罪否?我成了被告了?饶是范五光棍无赖此时有些发傻,反应过来后,坚决不能认啊!又是一顿哭天抢地,大喊老天无眼。 “官法在前,刁民还敢不认罪!”陈知县下了令:“上夹棍!”既然是被告,上大刑bi供就没有忌讳了。 便有如狼似虎的皂隶将范五按死在地上,他们有意卖好李佑,两棍合住范五的ui,实打实的用力一夹,范五当场剧痛昏死过去。 泼醒了再夹,夹了又昏,继续泼醒再夹,如是反复三次,范五就熬不住了。他趴在地上胡言lun语道:“大老爷,小的知错了!不该诬告李典史!求大老爷饶过小的这一遭!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老爷!” 陈知县不为所动,继续问道:“既然招了,你那同伙现在何处?” 范五还有什么不能说的,招供说都还在那mén面里等消息。陈知县当场发下传票,令值班的捕头去拘拿范娘子等三人。 等待时候,范五心里懊悔不及,他平日里聚集些泼皮作惯蛮横无理的事情,谁料到这公堂里居然比他还不讲理!明明他是当原告来告状,原想知县大老爷不准也就罢了,回家再设他法。竟然反而把他打的糊里糊涂被bi认罪。这次算彻底栽了,回头定了罪少不得还得挨几十个大板子惩戒。 平时见得衙役凶狠霸道不好惹,真没想到连个写写画画的小吏也这样厉害。这个世道真黑,小人物范五深刻认识到。 李佑哪肯就此罢手,又对陈知县告道:“范五胆敢抢劫、诬告官衙吏员,必有所依仗,求大老爷明察!” 范五如同惊弓之鸟,吓得高呼:“不要上刑了!小的全招!都是方管事指使小的做事!” “方管事是谁?”陈知县追问。 “听说是给一个严财主家管铺子的,使了钱指使小的。”太具体的范五也不是特别清楚。 但这已经够了!陈知县和李佑两人一听严家,就知道这是哪个严家了。 陈知县呵斥范五道:“你做下此事!不要随便攀诬他人!” 范五委屈得想,这不都是你们要问的么。 很明显,陈知县打算把案子就追到范五身上即可,不想再继续往下牵扯其他人了。以他的意思,严家要是找李佑的麻烦,他可以挡一挡,不让李佑受委屈。但是要主动帮李佑去找严家的麻烦,那还是算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就算把严家父子找来又能怎样?有功名的人不得随意用刑,不上大刑又无实据,谁肯招供?所以找也是白找,干脆不去找了。 这些李佑也是看出来了,不由得心里和范五一样大骂,这个世道真黑!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剧透一下,第一部分快写完了。然而我这思路有点梗塞,需要清理整顿。所以呢,看官们估计都猜到了,这周会有两天只有一更。郑重声明,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这不是太监,请放心收藏推荐。 第二十八章 令人头疼的判罚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说话间,奉命去拿人的衙役回来复命了,三人全部捉拿到案,无一走脱。 押上堂来,一顿审问,那两男一nv三人见范五都招了,也不抵赖,全都招供,省的大刑加身徒受痛苦。 原来这两个伙计,也是平日里就和范五一起厮un的,这次范五接下了事情,便拉着他俩一齐来做,说好了事后报酬每人二成。 至于那个范娘子,压根不是本县人,名唤苗un桃,乃是邻县一个不在籍的i娼,因为生的貌美,又不在籍,查不到跟脚,便被请来当个引子见机行事,或引you成事捉jiān或制造证据栽赃陷害。 案情大白,堂下各人画了押。陈知县判道:“范五诬告,按律例反坐并罪加一等。以强jiān、强盗、殴伤入罪并加罚。判脊杖四十,发配徒刑十年…” 认命并沉寂了半晌的范五听到判罚,再次狂呼大叫起来,他原以为就是几十个大板子的事情,真没想到还有发配苦役十年的刑罚,加起来不死也半残了。 法盲!李佑不屑的看着范五。 “…家产抄没、赔与被告。”陈知县继续判罚范五道。 李佑大喜,其实他等了半天就等这条处罚呢,好歹在衙ménun了这么久,这点法律知识还是有的。多来几次被诬告岂不就发家致富了?李佑想道。 其实也不尽然,那得看犯事的是什么人。 但很遗憾的是,范五没有家产…他终日闲游,坑méng拐骗几个银钱都狂嫖滥赌吃喝玩乐uā掉了,就住在那赌坊里头,闲来充当个打手,哪里有什么家产?兜里有十几文钱的串子,当场掏出来送到李佑手里。 十几文钱… “你那临街mén面楼房呢?”极度失望的李佑声è俱厉质疑道,神è凶狠的恨不得吃了范五。 范五被李佑吓的有点畏缩,“那是方管事借给的…” “你个杀千刀的死贼驴!”满怀期望化为滔天怒火的李佑勃然发作起来,一脚踹的范五满地葫芦般打滚,还要上前殴打。 陈知县狠狠连拍惊堂木:“肃静!原告不得咆哮公堂!”旁边两个皂隶赶紧上前抱住了李佑。 看李佑安静下来后陈知县继续判案。两个同伙受范五教哄,不明内情,又没参与诬告,都以从犯论,处以脊杖四十的刑罚。当判到i娼苗un桃时,陈知县斟酌了一下,判道:“犯fu苗un桃,与范五同为主犯,发入官府为奴。” 李佑已经没什么兴趣在这里呆下去了,正胡思lun想间,突然听到陈知县下一句:“赔与被告。” ……李佑无语。 这陈知县毕竟也只是二十几岁,脸皮修炼的不是那么厚,觉得不追查严家,还是有点亏待李佑,想要给予些补偿。范五没有家产,斟酌一下,就将苗un桃发为官奴,判给李佑算了。 李佑领了官契,再带着苗un桃出了县衙,一时间不知去何处为好。已经有小竹了,这点俸禄再养第二个婢nv也太辛苦。再说这样的lngdng无廉耻nv子也不敢往住所里带啊,自己白日时常不在家,出点是是非非的… 苗un桃倒是满不在乎,本来就是i娼,给别人当奴婢就是少了些自在。在她眼里,只要有几分姿è,到哪不是衣裙一脱,两ui一张的事儿,还un不上口饭吃? 大老爷又给了一个头痛,李佑苦恼的想,还不如把她官卖了,再把银子赔给自己来的实惠。想到这里,忽然冒出了念头,既然是卖,何不把自己她转卖了,换些银子?越想越投入,倒想起一个好主顾——谢老鸨。 李佑领得苗un桃往谢老鸨这里来,路上颇引人注目,一个英俊小生领着一个鼻青脸肿衣衫凌lun的美貌小fu人,谁不拿眼看看。 到了谢老鸨家(其实也就是姚兴儿家),往mén口一立,便有人飞快的进去传报。片刻功夫都没有,只见谢老鸨乐颠颠小跑迎过来,脸上rou粉lun颤,“啊哟,稀客稀客,李大先生快请进。”又发现跟着李佑来的苗un桃,“哟,这是哪家姑娘,谁如此不怜香惜yu,把好姑娘打成这模样。” 李佑摆手道:“不进去了,就在这里叙话,我与你做一桩买卖。”说着一指苗un桃:“三十两卖给你,这货è不差吧,定是生意兴隆的。” 谢老鸨陪笑道:“不是我不相信李先生…” 李佑把官契展开在她眼前晃了晃。 “脚有点大,十五两!”谢老鸨立刻改口道。 这你都看得见?李佑还价道:“二十五两。” “手有点粗了,十七两。” “比我细多了,二十三两。” “脸上有些féi胖,十八两。” “那是我打肿的,二十二两” “一口价,二十两。” “成jiā。” 五两一个的官铸小元宝,谢老鸨回屋取出四个递给李佑,省的再秤了。 李佑将官契和人都jiā给谢老鸨,顿感一身轻松。看着手里的银元宝,忽然想起另一个元宝,记起晚上还有个约定,与孙及说得是今晚去鱼鳞巷元宝儿那里。 要不要先去找赵捕快谈谈心呢?李佑想道。若他这时候还看不出昨天引他去北关吃饭的赵捕快可疑,那就真成脑残了。 话说这头,赵捕快听了案子结果,立刻破口大骂方管事,这都找的什么蠢人!范五这个蠢货如果行动失败了,应该立刻远走高飞离开县城,回头李佑也抓不到他,只能吃个闷亏。偏偏范五也不知道mi了什么心窍,居然跑过来告官,不知道官衙里是最不讲理的地方吗,nong得自投罗网一般可笑。 原来那方管事嘴里要收买的同乡就是赵捕快。前些日子方管事找到赵捕快很大方的开了三十两银子的价格,使得赵捕快左右不定,又想从严家捞好处又不想担责任,想来想去要在两边之间骑墙。 最后他给方管事出了主意,道是李佑这厮年少好è,找个面生的美貌娘子勾引一下,很容易上钩被捉jiān,即便李佑不动心,也可造一个强jiān场面。只要拿住证据,告官也好i了也好,怎么处理都是好牌。 在这个圈套里,赵捕快自己一点都不出面,只管找借口请李佑吃饭把他引出来。抱着李佑只当是偶然事件,怀疑不到自己头上的心思。这赵捕快想得都是美事,事实却大出意料,计划失败倒无所谓,但谁能想到那范五竟然蠢得跑公堂上招认是蓄意算计李佑。如果不是偶然巧合,随便一个人都能联想到赵捕快请李佑去北关吃饭有什么目的。 可被害死了!漏了馅的赵捕快急的在家里团团转,李佑是知县大老爷的嫡系人马,这也就罢了,大不了离职不干捕快这个差事了。 但赵捕快知道,李佑的父亲可不是那么好应付的。他在李佑父亲手下干过十几年,李佑父亲的狠辣深深烙在他心底,现在李老捕头才离开一年,时间还不久,保不住还存着什么手段能收拾他。 李家父子两人加起来明的暗的都有,这可怎生是好? 第二十九章 女人不可貌相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这边李佑想了又想,决定今天不去寻赵捕快了。找到赵捕快又有何用?明天再回趟家,看看父亲那里有什么收获,顺便问问父亲怎么处理赵捕快,毕竟父亲熟悉这人。 晚上且去鱼鳞巷赴会罢,不去的话真就伤了孙帮闲那**脆弱的心灵了。不过日头太热,先得回去洗一洗,干净爽利了才好出mén。 李佑回到住所,发现小竹已经把大澡桶添满水了,不由得大赞一句真贴心。甩手赏了小姑娘一个银元宝,算作是这几个月的月钱。喜得小竹眉开眼笑,翻出块布把元宝包了七八层,看李佑不注意,塞在自己睡的厢房里uáng头格子的最底下。 待到洗完闲坐堂屋里,李佑发现放在桌子上的那本李环手稿失踪了,虽然不甚在意,但一想李环那个执拗劲,她要知道自己把她的心血随便nong丢了,会不会来拼命? 想到这儿,李佑叫道:“小竹!桌上那叠文稿去哪里了?” mén帘掀开一半,lu出小竹半张脸道:“老爷,今天隔壁张家娘子来走动,借去看了。” 这条巷子多是官舍,住户基本都是县衙吏员,有的都已经住了三四代了。由于男人都在县衙做事,住得又近,所以家眷们来往也比较密切,时常聚会走动,有nv客来家里找小竹也不奇怪。毕竟小竹是李佑这屋唯一的nving(虽然未成年),nv眷们自然也就将小竹当成李佑的代表。 “哦,这是别人的,叫她看完早些送回来,我还要拿去还给别人。” 小竹又道:“那文章好像很好看,张家娘子看的入了神,还道老爷真懂nv人家心事,问有没有后面的。” 李佑惊得一身冷汗站起身来:“这不是我写的,你务必要告知她!我可写不出这等文字。”这书吧,nv人看样子还都爱读。但他主要在男人圈子里un,若传出去这脑残书是他写的,那可丢人丢到家了,想想那天陈知县是怎么评价的。 小竹贴过来央求道:“奴家也想看,老爷教教我识字好不好?以后也可以帮老爷写字。” 李佑笑道:“今晚不行,老爷大概不回来了,以后夜晚有空闲便可以。” “嗯,知道了,老爷。”小竹答应一声,心里嘟哝道,老爷又出去鬼un,这是第八次不回来睡觉了!跟那些坏nv人说笑打闹那么有意思吗? 其实小竹计算的这八次里包括三次回西水镇和上次落水被救…都让她算到出去鬼un里了。李佑绝对想不到娇憨天真的小竹藏有这份小心思,人不可貌相哪。 太阳下了山,微微凉爽些,李佑便信步往县城西北鱼鳞巷而来,路过元生桥头时,下意识的绕了过去。生怕遇到李媚姐家的人,被李环抓住问有关小说的事情。 孙帮闲已经在巷口等候李佑了,见得李佑前来,喜道:“多谢老弟给为兄这份面子。”便领着李佑来到一家mén前。 这元宝儿和姚兴儿身世情况相似,上头都是有老鸨捏着自己身契的,元宝儿在这里算是个招牌,能独居一个院落。那老鸨姓王,亲自迎出来,一边讲些久仰久仰蓬荜生辉之类的场面话,一边把李佑带到一处雅静通风的小厅内。 里面摆着八仙桌,却已有人等候了,李佑一看,正是前些日子卢尚书洗尘宴上结识的薛元庆薛老爷,心里霎时都明白了,上前行个礼道:“薛老爷太费心了,召唤在下不须这样大费周折。” 薛元庆爽朗的哈哈一笑道:“知道李先生眼光高,我瞧不准哪家姑娘真正合意,便出了银子教她们都去孙相公那里点个卯,让李先生自己来挑。今夜就是我做东道使元宝儿来陪先生了。” “薛老爷盛情实在让在下却不得啊。”李佑也不拿捏,很直爽的说。 说了几句闲话,老鸨把姑娘们喊来了,当先一个娇嫩如uā的小美人正是元宝儿,另外两个各有几分颜è,听是叫红意和绿香的。 元宝儿看到李佑,抿嘴一笑,走到李佑身前仰着头道一声先生万福。别的nv子都是低头见礼,元宝儿身量小,给高个头见礼都是仰头,十分有趣。 入席时,推让了一番,薛老爷坐了上座,李佑和孙及分别左右。红意陪薛老爷,绿香陪孙及,分别偎依着坐下。 元宝儿连这入席也和别人也不一样,并不侧坐一边偎依。只见她腰身一扭,十分轻盈的钻进了李佑怀里,顺势就在李佑大ui上坐下,偏偏李佑还不觉得拥挤累赘,抱着还甚是舒服,这也亏得元宝儿纤小细弱。 趁着婢nv布菜时,李佑低头在元宝儿耳边调戏道:“听说宝姐儿很会挑nong,怎的今天见了觉得名不副实?”他也确实听孙帮闲说过,元宝儿声名虽比李媚姐弱一些,但都是会**nong人的那种,见了两次觉得她ing格温婉柔顺,不太象孙及口里说的那样。 元宝儿话并不多,浅笑着横了李佑一眼。只用最底下和李佑大ui亲密接触的两个小un瓣轻轻扭了几下,在李佑ui上和小腹某几处有规律的磨了一磨,蹭了两蹭。登时李佑感到一股细流刺入脑子,不知不觉小李佑昂然直了起来。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也不敢继续调戏了,再来几下自己就非要出丑了。他真是认识什么叫到人不可貌相了,绝没想到这娇滴滴一个小nv人居然也身怀绝技,轻轻扭两下就把自己nong败退了。 抬眼就看见对面孙及捂着嘴偷笑,显是他发现李佑吃瘪了。 这三人,薛元庆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孙及惯会陪场说学逗唱,李佑两辈子见识也很有说头。凑在一处,这场酒吃的热闹无比,时间过得很是欢快。 眼看夜深了,薛元庆忽然猛地一拍脑mén,道:“与二位投缘,闲话说的太高兴,连正事都忘了。” 他身边的红意吃吃笑道:“薛老爷今晚还有其他正事?怕是这正事只在奴家肚皮上罢?” 薛元庆轻轻一拍红意道:“你急什么,老爷我还能亏待你么。现在我寻李先生自然有正事,也不怕你们知道。” 又转头对李佑说:“说起来也是俗不可耐的事,听得父台大老爷打算整修水利。我想在这里面找几口饭吃,不知道使李先生为难不为难。” ~~~~~~~~~~~~~~~~~~~~~~~~~~~~~~~~~~~~~~~~~~~~~~~~~~~~ 好险,沉mi于码字差点忘了上传时间。想写的真正好看点真麻烦,这两天删了近万字的草稿,面壁参禅重新构思了一遍未来一段的情节。 第三十章 好重的一份礼物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薛老爷不会无事献殷勤,李佑一听“要说正事”便知道,正题到了。果然如黄师爷猜测的,这是闻到味了。虽然他对薛老爷很有好感,但还得看具体诚意。水利工程的买卖不像营建宫观宅院,所需采购的就那几样,不知道他看上了什么。 薛元庆嘴上说不怕别人知道,但帮闲、妓家岂有听不出画外音的?孙及打个哈哈便领着绿香回屋歇宿了,元宝儿和红意各自声称回房候着,等诸位老爷先生们去光顾。 李佑斟酌了片刻,对薛元庆回答道:“你要做石料生意,定是不行,大老爷自有主张。”说着,他忽然想起了卢尚书,这老大人打算飞燕矶下修宅院,若不是巧合莫非有别的隐喻? “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石料那种大买卖想都不敢想。”薛元庆试探说:“木桩呢?我与徽州多有往来,那边盛产松木,打水里作木桩再好不过。” 原来这时代的石塘堤坝,必在底下根脚处打木桩护住,薛元庆便看上了这个生意。松木水里泡不烂,正是最好的木桩材料。 “这个或许可以。”李佑含糊道。 薛元庆接话说:“愿与李先生合伙做此生意,赠李先生一成股,望李先生不要推却。” “我不能一言而定,黄老先生才是正使。”李佑道。 “那便再赠与黄老前辈一成股。” 李佑想道上面还有知县呢,就说:“少了。” 薛元庆通晓世情,会意道:“那就给黄老前辈三成。” “我明日就向黄老先生禀报,还请薛先生暂候佳音。” 薛元庆从怀里掏出一张名刺道:“烦请李先生将名刺投与黄老前辈,就道后学末进薛某将上mén拜访前辈。” 薛元庆和那黄师爷一样都是举人,他如此做派,便是先以读书人身份jiā际了,这与jiā结李佑的模式自然大不相同,虽然落到最后可能都是酒è财气诸般调调… 李佑心算了几下,这次生意做成了大约可赚五六千两,他的一成能到手五六百两,对他真是一笔巨款了。 二人说定,便各去各房,各找各妓。 那元宝儿能成名家,果然也有妙处。虽然身材纤小瘦弱,但很匀称好看,前后虽不丰不大,但小巧凹凸,并非平的木板一般,底下更是狭隘细致。箍的十分紧密,此中情趣,妙不可言。 待到日上二竿,李佑起身洗漱,同uáng的元宝儿不知为何早早不见了踪影,奇哉怪也。他正要出房走人,却见此家的主人王老鸨进来问好。 李佑疑问道:“你有何事?”难道薛老爷没给你钱就跑路了? 王老鸨笑道:“恭喜李先生了。” 李佑纳闷不解,喜从何来? “李先生莫非还不知道?”王老鸨看李佑神è确实不像是知道,便告诉说:“薛老爷买下了宝姑娘,说是赠与李先生,还望李先生以后好生看顾宝姑娘。”这宝姑娘,自然说的就是元宝儿了。 李佑被这消息惊呆了,不知说什么好。两日来第二次被人送nv人了,这次能随意打发么… 这薛老爷好手段,难怪前几天大张旗鼓让诸妓家争相邀请李佑,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心里中意谁。 王老鸨亮出张文书递给李佑,“这是宝姑娘的身契,请李先生收好。” 仍在痴呆的李佑下意识顺手接过,依然无话。 王老鸨只道是李佑欢喜呆了,招呼婢nv道:“快把宝姑娘领进来!” 外间几个丫头嘻嘻哈哈的把元宝儿推了进来,此时元宝儿一反常态,全无平时风情,羞的不敢拿眼去看李佑。 王老鸨使劲抹了几把眼泪,拉着她的手安慰道:“李先生人材好,脾气好,也是个有公事做的,好歹算是个安稳人家,也是个小名士。宝姑娘以后要好生i候李先生,这不像在家里了,有什么苦的过不惯的,不要使小ing。” 李佑终于清醒过来,听见王老鸨这顿话,差点一口气没憋出来。这什么口气,好像到他家多委屈了元宝儿似的。再想想也实在反驳不了什么,本县头牌姚兴儿这样的就不提了,以元宝儿、李媚姐这一档次的妓家,来往客人身家最低也是数百两的吧(李佑这样被请的不算)。 他李佑虽然刷出了几分名声,但改变不了小吏的本质。妓家肯定非常乐意与李佑逢场作戏,一两夜不要钱也无所谓,你捧我我抬你,大家还是都得名得利。但真要让元宝儿这个档次的妓家委托终身,李佑实在不是势利眼中的好对象。 真的怪不得谁,人心向背罢了。uā魁娘子和穷书生的故事只存在于歪歪小说里,即便是穷书生,那也是有机会金榜题名一朝得势(看本朝歪歪小说结局都这样)。可李佑这个小吏,做一辈子注定还是县衙里的小吏,名气再大,也没有人看得出他有什么上升通道。想那唐伯虎还不是贫苦而死,李佑倒是到不了这个程度,但即使能等李佑狗苟蝇营一辈子赚点钱,哪比得上一开始就进入大财主家mén畅快。 李佑在卢尚书洗尘宴上自嘲“养不起”,半是自嘲半是写照。此时他无奈唯有苦笑,这王妈妈话貌似不很中听,但其实还是好心…人家确实苦口婆心劝元宝儿安心来着。 话说回来,薛元庆这礼对李佑可真是够重,元宝儿身价最少几十两,那还得王老鸨肯卖。再算上脱籍银,总共最少也得一百几十两银子。 想到这里,不由得去看元宝儿,却见她也正偷看李佑。两人一个对眼,李佑倒没什么,但元宝儿头一偏,移开了目光。 李佑心里再次叹息,你跟着我,肯定要吃苦了。 这时外面轿夫、挑夫都雇好齐备了。元宝儿和同家姐妹一一作别后,将两个大箱笼都jiā给挑夫担着,一个锦绣包裹自己抱着,便上了轿子。 李佑在前面领路,一直带到家里。 小竹正勤快的在家里往水缸灌水,看到老爷领回来一个美丽小nv子,心情很复杂,虽然她想过迟早有这么一天的,但还是想哭。 李佑这住所,有正堂三间,中间前厅后廊,东西为屋;两侧厢房各一间。东厢作为厨房,西厢让小竹睡了。李佑住了正堂东屋,算是正房。论元宝儿这身份,虽然没有确定,但最多也就是个小妾,不能直接住进李佑正房里,便把她安顿在了西屋。元宝儿为人温顺,李佑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小竹强忍心酸,帮着元宝儿收拾屋子,摆设物事。倒被元宝儿看出几分端倪,便有意拉着她说亲密话,送了两件首饰,没多久就哄得小竹欢快起来。 李佑看这里没什么事,准备去县衙找黄师爷,正要走时,小竹跑到耳边悄悄说:“老爷!宝姐姐比你还有钱,带了好几十两回来呢,还有好多件金银首饰。你是怎么拐回来的呀?学村里员外养在家里当小么。” 谈钱太伤感情了,这正说到李佑这个堂堂小典史的辛酸处,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住所。干弱枝强啊… 第三十一章 吓出一身冷汗 第一集 初来乍到 却说李佑到了县衙,找到黄师爷,将薛元庆的事情一说。黄师爷笑道:“这位薛举人倒是个聪明人物。石料规格有定局,量大但也是个不便利的死数。而这木桩用多用少,一丈一个也可一丈三五个也可;或者用粗用细,用六寸也可用七八寸也可,其中灵活得很哪。既不显目又好持,对工程影响也不大,好算计。” 李佑把薛元庆的名刺递给黄师爷道:“老先生说的极是,他借我手给老先生投了张名刺,改日要来拜访。” “此事你看呢。”黄师爷问道。 李佑说道:“属下以为此事可行。那薛老爷在本地口评甚好,又是个懂事的人,值得jiā游。不妨先答应下来,若今后有什么拦不住的人也要来包揽木桩,那就如老先生所讲,增添用量后再分一分。” “可!就如你所言。” 敲定了薛举人的事情,李佑告辞,出得西关往家里走去。要去问问父亲严家和赵捕快的事情。 进的家mén,入了前堂,便看见瞠目结舌的一幕。 父亲面无表情靠在太师椅上,身前地下跪着个男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苦苦说着什么。 那不是赵捕快又是谁。 顿时李佑心里对父亲大人的佩服如滔滔江水,这也太犀利了,赵捕快好歹是一个县衙公差,昨日才得罪了他,今天就被父亲nong到这里磕头求饶? 其中关窍一定要nong个明白。 李父看见李佑走进来,点点头道:“小二回来的正是时候,为父正要遣人去叫你。”又喝斥跪在地上的赵捕快道:“滚吧!” 赵捕快爬起来赌咒发誓,又冲李佑讨好笑笑,才出mén而去。 “这是怎么一回事?父亲如何将他nong来的?”李佑好奇得问。 李父哈哈大笑道:“哪里是我有本事,不知道为何今天上午忽然跑过来求饶,自己说是得罪了你,恳请我家手下留情。当时为父还糊涂的很,诈了几句,又吓一吓,他自己怕得全都说了。” 李佑这才明白,原来是赵捕快胆小如鼠,自己跑过来讨饶,自己还差点以为父亲神通广大未卜先知,白白惊奇了一番。嘴上仍然恭维父亲道:“不想父亲当年如此威风,至今还能把赵捕快吓成这般模样。” 李父面上得è一闪而过,说道:“都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小手段,毕竟不是正途。你和为父不同,如今有自己的局面,不一定要学得这些不入流的东西。” 李佑又问:“严家这次又陷害儿子一回,儿子不想这样忍气吞声,王家兄弟去寻访严家不法可有什么收获?” 李父不屑道:“严家那点伎俩的水平简直拙劣的很,根本没可能nong翻你,最多让你丢几把脸而已,你应对的倒是不错。王家兄弟这次去朱家集,短短几日没大收获,只打听出一件事情,为父借此使些手段,明日便有动静。” 原来这朱家集,乃是李佑母亲本家,百来户人家都是姓朱的,李佑的亲舅舅就是朱家的族长。朱家集旁边紧挨着大un庄,这大un庄里都是严家的佃户,整一个庄子的人都给严家种地做事,严家派了一个孙姓管事在此持庄上诸般事务。 却说上个月,孙管事在两村之间过路上偶尔遇到了朱家集的一个十五六岁小娘子,见人家生的美yn,起了收为偏房的心思。后打听到这是朱家集一户贫苦人家朱知礼的nv儿,便三番五次的上mén要买下这个小娘子。但那朱知礼虽然穷,但也有几分骨气,不肯将自家nv儿给别人做妾。直到如今,孙管事谈了几次总是谈不下来,还在缠着。 事情就是这样?李佑看不出这有什么文章可以做,孙管事只是去谈买卖,又没有去强抢民nv。就算他横行霸道抢了又能如何?哪有那么容易牵扯到严家父子身上,顶天了就是管教不严,罚几两银子。 面对李佑质疑,李父蒲扇方巾,手握三国志通俗演义一卷,谈笑曰:“山人自有妙计。” 父子正叙话,母亲朱氏走了进来,对李佑吩咐说:“小二你多日未曾见过你舅父了,今夜在家里睡下,明日买些礼品去看望他。不要做了典史便认不得亲戚,教人家笑话我家没有家教。” “去罢,或许可看场好戏。”李父也道。 李佑还想回县里去呢,支支吾吾有些难为情的说:“这个…别人今日送了儿子一个…nv子,还在住处,要回去安顿她。明日我从县里直接去舅父家,今晚就不在家睡了。” 朱氏一愣,又带出几分笑意道:“我儿也长大了。这nv子什么出身,为何被送?” 李佑红着脸如实相告道:“本是风尘中人,别人买下了送与儿子,算是礼物。” 朱氏微微皱眉问道:“这样出身,品行如何?不要nong些没脸皮没廉耻的无德nv子祸lun家mén。若是这样,早作决断。” 李佑回答说:“她倒不是这样人物,也是读过书明白事理的。今日进了mén一直拘谨的很,对小竹也很讨好。” “今天迟了,改日为娘要去看看…”朱氏决定道。 趁着朱氏去摆饭的当儿,李父一副很懂行情的样子,偷偷问李佑道:“是哪家出来的姑娘?看为父有无印象。” 这一问,问的李佑双眼直瞪、汗má竖立,又感到背后起了yin风,渗的má骨悚然。 “鱼…鱼…鳞巷王…王老鸨家里的…元宝儿。”李佑战战兢兢透lu道。 八方神仙佛祖菩萨土地山神城隍龙王保佑,千万不要发生父子戈的悲剧啊,心理上真的接受不了如此前卫的事情。 李父想了一想道:“没甚印象,大约是这一二年新出的罢,为父这几年那种地方去的少了。不过那王妈妈当年也是个有名的美人,为父照顾过她的。以王妈妈的为人,**出的姑娘品ing应当还不错。” 李佑松了一口气,真真的吓杀人也。 等了一会儿,哥哥李佐也回来吃饭了。吃过饭,李佐缠着李佑道:“小二我又想了想,你那诗词是没什么用处,但都道你认识好多出è粉头,能介绍一两个来家里客店招徕生意么。” 我还真认识姚兴儿、李媚姐、楼心月、元宝儿…靠这个不是了等一干人,但你店里那些住十文钱大通铺的嫖得起么。李佑直翻白眼,甩开李佐走人回县里了,当初父亲让他这个次子继承捕快果然不是没有原因的。 第三十二章 海瑞学不得 第一集 初来乍到 李佑回到县里住所,却见元宝儿和小竹一齐趴在堂屋桌子上,翻看那李环的手稿,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老爷回来啦。”小竹抬头看到李佑,招呼了一声。元宝儿下了椅子,上前给李佑屈膝见礼。 李佑走进来摆手道:“自家人不必多礼。”又关心问:“我这里窄小寒酸,比不得你原来住处,今日可适应么?” 元宝儿答道:“多谢老爷惦记。一切还好,奴家只觉得心里平静安逸,十分不错。” 李佑摇头说:“苦了你了。” “奴家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惟愿老爷多多怜惜。” 李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既然来了我家,你这uā名可以不用了,你原来本姓是什么?” 元宝儿脸上显出两朵红晕,咬着嘴un不说,最后用几乎听不见的音量说:“身契上都写着…” 一个姓氏而已,这有什么不能在家里说的。李佑很是稀罕,回屋开柜翻出身契仔细看去,哦,原来姓金… 哈哈哈,李佑忍不住笑的前仰后合。本姓金,uā名元宝儿,合起来就是金元宝。 元宝儿在外面听到李佑大笑,臊的无地自容躲回屋去。 李佑掀开西屋mén帘进去,见小美人儿垂头坐在uáng沿上。这是只属于他的美人啊,心里有了股冲动,叫道:“娘子不要生气,待老爷我给你想个好名字,以后你就叫金宝儿罢!” 便扑上去搂过来,好生安抚一番,做过一场,事毕李佑抱着佳人便要睡。 金宝儿娇嗔道:“奴家要洗一洗下身。” 李佑想道难道要我这当老爷的去打水么?这不符合时代jing神哪。 却听金宝儿唤道:“小竹,取水来。”片刻见小竹一对脸烧的如同大红布,目光歪斜不敢往uáng上看,拎着木桶丢到屋里就飞快跑出去了。 金宝儿悄声对李佑道:“方才奴家就注意到小竹妹妹在外头偷着看呢。” 李佑呆了,他分明看见这小竹去厢房睡了才进西屋的,什么时候跑过来偷看的?这么小年纪就被普及了成年知识合适么… 更让李佑很内伤的是,那种时刻金宝儿还有闲心思注意这些?这是他变相被鄙视啊。 及至第二日清晨,想起母亲吩咐,还有父亲的jiā待,今天该去看望舅父了。李佑早早起来,到县衙告假,打算去一趟舅父家。 貌似他最近告假有点多,同僚们心里有意见无所谓,但老天都看不过眼了。李佑刚进了衙mén,就有mén子来传话,和黄师爷一同被叫到知县官房议事。 依旧是陈知县端坐上位,黄师爷正坐下席,李佑站立的格局。 算起来好几天没见到陈知县了,今天见这位大老爷却不似往常喜怒不形于è的作派,脸上隐隐透出几分恼意,看得出他很是克制。 李佑心下警惕,越发小心翼翼起来,想着可不要在这火头上惹了这位上司。 黄师爷低声对李佑道:“县尊拜访过卢尚书两回,那卢尚书依然如故。” 原来洗尘宴后,卢尚书一直在县北老家也就是百姓嘴里的尚书乡小住。他声称想在飞燕矶下修建宅院,陈知县没有多想,只道卢尚书刚回故乡,不知道本县兴修水利要在飞燕矶取石的事情。 李佑和黄师爷都觉得此事不同寻常,但陈知县并不以为意,甚至觉得李佑和黄师爷小题大做了。前几日他去尚书乡拜访了卢尚书,原以为只要陈说利害,卢尚书应当会顾念桑梓,不会阻碍水利,打消在飞燕矶下营建宅院的心思。 没想到卢尚书顾左右而言他,根本不明确表态。昨日,陈知县再去尚书乡拜访,卢尚书的态度依然如故。这下可把陈知县气到了,今天召集黄师爷和李佑过来就是商讨此事的。 事情太明显了,上辈子李佑没见吃过猪rou也见过猪跑(当然是网上),这必然是卢尚书对这次水利营建有想法啊,只可能时机不成熟才不说明白,用飞燕矶下修宅院这种说辞先暗示一番。 但是李佑决定还是继续装傻,前几日他和黄师爷都认为这事别有内情,陈知县没当回事,两次在卢尚书那里碰了壁。谁知道大老爷会不会觉得在属下面前失了面子,导致恼羞成怒?以李佑对陈知县个ing的了解,觉得非常有可能。 难怪今天黄师爷也不讲话,谁也不傻啊。 当下李佑气沉丹田,眼观鼻,鼻观心,静坐修起闭口禅。 “李佑!你说!”陈知县点了李佑名字,黄师爷与他父亲jiā好,特意请来当幕僚,还是要给面子的,但对李佑却不需客气。 李佑没法子,言简意赅的说:“他必有所图。” 陈知县冷然道:“废话连篇,事已至此,莫非本官糊涂到这点也参不透,还用你来啰嗦?” 李佑被噎的顿了顿,小爷我就说了五个字而已,也叫废话连篇?然后继续说道:“这个,以卢老大人的眼界,所图定然非小。他既yu在飞燕矶下筑宅,妨碍我们取石,这莫不是暗喻石料的事情?这点浅见请大老爷参详。” 陈知县皱眉道:“你是猜测老大人yu包揽石料?可有旁证?” 李佑低头不语,心道我就是纯猜的,哪里有什么别的证据。 “啊!吾却是想起来了。”半天没有动静的黄师爷突然发声,“那卢尚书做过工部i郎,主持过许多营造大事,譬如治河、浙江海塘等事务,想必和一些做木石砖瓦生意的大商家关系密切。” 你早说…李佑边腹诽黄师爷边对陈知县说:“此时急不得,是何意思卢尚书迟早要明示下来,等候就是。” 陈知县道:“十月开工,此刻便要开始采石备料,耽误不得,如何不急?” 我比你还急呢,李佑巧舌如簧鼓动道:“那个,想我朝名臣海瑞,不畏权贵,风骨凛凛,所至jiān邪束手,无不肃然。这个,大老爷不妨稍微学习先贤一二?” 黄师爷再次开口:“小子住口!不得胡言。”又对陈知县道:“海刚峰为人过迂直,不通达机变。我大明朝三百余年也就只出了一个,学不得。”他心里真是怕陈知县一时糊涂听了李佑胡说八道去顶着卢尚书蛮干,犯权贵而扬名,是那么好扬的么。为了一个还在计划里的工程得罪尚书,真不值得。 三人无奈闲扯之际,有衙役在mén外叫:“禀大老爷!有人持尚书名刺来拜访大老爷,如何招待请大老爷示下!” “说曹曹到!”李佑轻轻一砸手:“这必是尚书的那话儿!” 陈知县整一整衣冠,亲自会客去了。 黄师爷很认真对李佑道:“以后不要说那种糊涂话哄县尊,以今时之风,学海刚峰即便学得好了,一辈子也就是个府县官,终生无望入京。县尊岂是就这点前途的?” “在下只是随口一说。”李佑回道。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我招了,要有两三章略微注水无趣...我也不想啊,这到这里时正赶上没状态,写完自己都难以入目。 何况,乃们知足吧!我初稿可是写了七八章水的,本周修改时删了无数压缩到两三章。相信我,水完了还是有趣故事。 :坊间传言下周要上推荐..悲剧了,居然以水文迎接推荐。 再:这两天怪异啊,推荐票和收藏长的飞快(相对于前些日子,不和神们比),明明还没有开始推荐么 第三十三章 注水不敢有醒目标题 第一集 初来乍到 一整天李佑都没敢离开县衙,舅父那里就没去成,不曾看到父亲嘴里的好戏是什么样子,也不晓得那来客与知县谈了些什么。 次日,陈知县又召来黄师爷和李佑继续商议水利的事情。原来昨日这拿着尚书名刺的客人姓钱,乃是半皇商一类的人物,平时生意就是在苏州府督造金砖,供应两京宫殿及各地王侯府第。却也因为离得近,得了虚江县打算兴修二十里石塘堤坝的消息,便yu包揽所有石料供应,只要付给他总共五万两白银即可。 如果是五万两,还真不贵。但黄师爷怀疑道:“之前演算过,全部从外地运料,所需费用折合银两至少八万以上。这钱大官人只要五万就敢包揽?葫芦里卖得什么y?他不怕赔进三四万的本钱么。” 李佑道:“他持卢尚书名刺,显然卢尚书也是知晓此事的,想必有什么便宜材料的mén路。” 黄师爷反驳道:“石塘堤坝,所用石料又不是大理石之类品种,均已是最便宜石头了,再便宜就是夯土了。无非他能省点运费,但也省不出三四万银子。其中必有蹊跷。” 李佑一想也是此理,就算以次充好,也找不到更烂的石头了,那钱大官人不会真得胆大妄为到用土砖冒充石条méngun罢。 这时候,三人忽然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人群嘈杂声音。 又过了片刻,有mén子闯进来叫道:“大老爷,有一二百人聚在衙mén外!据称是朱家集民户有冤屈来告官!” “衙mén聚众,必有重大冤情,速速升堂!”听到人数上百一起来告,陈知县不敢怠慢。 自从本朝甲申之lun、闯贼入京后,朝廷上下对民lun、民变(不是两方聚众械斗)这一类事情十分重视。朝廷也明文公示,一律从快处理。不管用是镇压围剿还是招抚平定的办法,只不要拖时蔓延就可。 这次冒出一百多人告状,陈知县自然要加倍小心。 一听朱家集,李佑立刻知道这是父亲和舅父nong出的事端了。 就在昨日白天李典史安坐于县衙时,他舅父家所在的朱家集发生了一件恶劣的事情。 话说那大un庄严家派来管理庄务的一位孙管事,前几日看上了旁边朱家集朱知礼家的小娘子。谈了几次要买作妾,怎奈朱知礼不答应,正想就此作罢不提了。因为孙管事知道那朱家集人是个上百户人家的大村,里面都是同姓同族,十分抱团,bi急了难免起什么纠纷,不像本村都是自家佃户好欺负。 谁想昨日朱知礼忽然使人来传话,愿意答应此事,要他今日来商量。又说虽然nv儿是做小,但万不可失了体面,要求多来几个人壮声è,显出被看重。以那朱知礼穷讲究的为人,这样要求也是正常。 孙管事自是欣喜非常,不疑有他,今日领了几个庄丁,换了同一式服è,做出郑重样儿来到了朱知礼家。孰料一到这里,朱知礼忽然翻脸不认人,怒斥孙管事痴心妄想,癞蛤蟆吃天鹅rou。 泥人也有三分火ing,更何况孙管事还不是泥人,自觉被这泥ui子戏nong羞辱了,大发雷霆当场报复起来。朱知礼早有准备,居然飞也似的逃了,孙管事和他手下便将朱知礼家里打砸一遍。 打完一看,外头已经被堵住了。这个时候孙管事也有些焦急,这朱家集的人怎么聚拢的如此之快?短短几个片刻便有二十来人围了上来,实在是不曾想到的。 两边还在对峙尚未殴斗起来时,朱知礼家茅屋顶上忽然起了火。人群便一下炸了锅,这几日天干日燥,火势一旦蔓延,遭殃的可不止几家,nong不好烧掉半个村子也不是没可能。朱家集乡亲们都慌了,赶紧各自寻找工具去救火。孙管事和他的手下借此良机,趁lun打出一条路,逃了出去。 抢人、打砸、纵火,极其恶劣,多少年没有被这样欺负过了。这情形使得朱家集群情愤ji,聚在族长朱知方也就是李佑的舅父mén前,要求去大un庄讨还公道。朱知方也没拦着,当下一二百青壮男子杀奔大un庄而去,只说“找严家奴才讨公道,与乡邻们无干”。大un庄庄民不敢拦,但那孙管事却又抢先一步跑了,朱家民众扑了一个空。 不知道谁起了头,嚷嚷明日要去县里讨公道,登时一呼百应,分头准备船只等事物。今日便来到这县衙聚众鸣冤。 这头陈知县升了堂,便有朱家集民户朱知礼的状子呈上来。一看写道:严府指使家奴孙管事强抢民nv,不成便入户行凶,纵火烧屋,如今恶奴躲入严府不见,只好来告大老爷伸冤。 这状子也不知道找谁写的,把事实歪曲的似是而非。 状子后密密麻麻的有一百多人署名或画押。陈知县看完心道,竟然上百人联名,此事多半是真的了,不然何至于群情愤ji,这严家枉称功名世家,家奴不停惹是生非,委实令人生厌。 虽然看起来没有伤亡、失节等事情发生,似乎算不得大案,但ji起了民愤也不是小事情了。陈知县一边亲自询问朱知礼有关事宜,一边发下传票,令值班捕快去严府捉拿孙管事。 今日当班的捕快很不巧合,正是赵捕快。赵捕快奉了命,领着几个帮役来到二水巷严府,说明此事。 那严府管家见有捕快上mén拿人,赶紧向家主禀报。严老爷听了后,亲自来见赵捕快,道:“孙管事委实并未在府上,不知去向,请赵差役去别处寻访吧。”并赠送了二两银子的ui脚钱。 赵捕快自然不敢在严府放肆,收了银子便回县衙,在陈知县耳边密报说:“严老爷不jiā出孙管事,只道不在府内。”看赵捕快这话里话外就差没直说严府无视王法,包庇家奴了。 陈知县心里怒极,一个家奴岂能轻易逃的没了踪影?他不怕被当逃奴抓住流放三千里么,分明是严家有意隐匿了。这严府为了区区一个家奴便如此不顾体面,真当本官是泥捏木塑的呆菩萨不成? 其实严老爷并未说谎,那孙管事还真没有逃回严府,的确不知去向了。 原来昨日朱知礼故意反复无常就是受了李佑舅父朱知方的指使,朱知礼本人也想靠此摆脱孙管事纠缠。他家的大火乃是李佑父亲手下的王家兄弟趁人不注意在屋后点的,却让庄民误会是孙管事纵的火。 那王家兄弟点完了火,看着孙管事逃回大un庄。便各自推一辆秸草车,分别伏于大un庄外两条道路偏僻处。 这孙管事见朱家集人杀上mén来,唯恐水路人多吓得船也不敢乘,单身从陆路绕道向县城严府逃去。路上孙管事在一无人处被这王家兄弟拦住吃了棍bāng,ing命也被了结,尸身亦被王家兄弟往秸草车中一埋运走了。 这一切除了李父、李佑舅父、王家兄弟、朱知礼几个人,无人晓得。陈知县便再次发下传票,宽限严府三日内jiā出孙管事,jiā不出则由家主替代到公堂应讼。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章太注水了,再发一章罢 第三十四章 对手不在状态啊!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这日李佑散了衙回住所,却发现李媚姐家的婢nv月香也在屋里和金宝儿说话。想起月香上次被自己气成那样还敢来上mén,心里就好笑。忍不住逗nong道:“月香姑娘今日优待了,登堂入室,上次没进mén罢。” 小竹跳过来递上má巾道:“金姐姐恰好和她认识,就请进来坐一坐。” 金宝儿也上来道:“老爷不要见怪。”其实妓家从良后惯例是不会和原来圈子的人来往的,但月香这是主动过来找李佑,倒无所谓了。 月香最后才拖拖拉拉的来见礼道:“我家环姑娘要问问李先生,她的词话可曾修订完毕?” 这个…李佑为难的不知道怎么说,他除了拿来忽悠大老爷一次外,动都没动过。 “媚姐也说请先生得空去一趟。”月香又说。 李佑很痛快答应道:“也好,顺便与小环谈谈这本词话的事情。”一边偷眼去看金宝儿,却见她毫无反应。 趁着月香先去回复的空当,李佑问金宝儿道:“我去李媚姐那儿,你心中不曾有什么感受么?老爷我很开通的,有心事就讲出来。” 金宝儿很奇怪的反问:“老爷这话何意?想去便去了,需问奴家什么感受?” 真是看不懂你的心思,你对老爷我沾uā惹草如此不在意?难道不知道吃醋么?李佑心里唉声叹气道,那老爷就不客气了,非要来个夜不归宿不可。 小竹心里同样唉声叹气,老爷你为什么不问我?昨天偷窥了老爷和宝姐姐那场活un宫后,小姑娘一夜之间懂了人事,知道和坏nv人鬼un的意思不仅仅是说笑打闹了。 来到李媚姐家,以李佑的jiā情不必在前厅等候了,直接穿堂入户来到内院。抬眼就看见李媚姐闲坐在屋里窗边,lu出半个身子慵懒的倚靠窗沿,神èmi离,目光涣散,好一副闺中怨fu闲坐图。 李佑忍不住一惊,这还是本县当红名妓李媚姐么,莫非改了风格扮起闺中哀愁少fu?本典史不喜欢这个情调的啊。 往常李媚姐热情放lng调笑无忌,尽管那多半是虚情假意但好歹也能让人欢笑一场,此刻她却一幅没jing打采样子,隔着窗户见了李佑幽幽问道:“听说你买下了元宝儿?” 难道这才是吃醋?李佑心里窃喜道:“不,是别人买下了转赠于我,看你对此不高兴?有何想法有何心情我都能体谅的,你也要多多体谅我啊。” 李媚姐没好气白了李佑一眼,“不要自作多情,你也就别lun想了。奴家只是忽然想到自己将来怎么办,最后落个什么归宿,有点没主意罢了。” “你又没有身契在别人手里,想怎样就怎样了,有什么好愁的。” 李媚姐叹一口气道:“唉,是不是有个身契在别人手里比较好?至少不用去费心思虑将来,不必害怕做出错误决定,别人要怎样便怎样,只是认命好了。像元宝儿被别人赠送跟了你便不错,先生你是个善人。” 善人就是好人?不要说我是好人!上辈子早听够了。李佑边是心里呐喊着,边对李媚姐道:“你这是真糊涂了罢!哪有羡慕别人为奴为婢的?” “奴家有点倦了,先去睡下。先生自己去找环儿罢。”李媚姐意兴阑珊的立起身来要回内室。 李佑诧异的想道,这就闪了?记得方才月香说你也有事情找我。这模样颇是不正常,难道… “媚姐儿莫非来月事了?亦或是肚里有了?喜吃酸还是辣?”李佑忽然大声对着李媚姐背影道。 李媚姐转身,看手边没有一物,便倚着mén框,脱了一只绣鞋儿狠狠砸向李佑,没砸着,又气的脱下另一只。 李环听到动静,从院内另一侧房内出来看到李佑,欣喜的过来问道:“李先生!我的文稿修订好了吗?” 李佑信手接住李媚姐另一只砸过来的飞鞋,拿在手里捏mo着答道:“我考虑了好几天,决定不给你修订。” 李环很失望,“为何?先生瞧不上奴家的文字么?” 李佑深沉地说:“每人的文字都有每人的印记,就好似各人长相各不相同一般。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你这本词话是你亲手所写,我强行修正便坏了这里的天然趣味。所以我思虑再三看了又看,就没有动笔。” 李环点头道:“先生说的有理,奴家受教了。” “他这是哄你呢!月香打听了,他拿回去后根本就没翻过。”李媚姐站在屋里叫道。 她今天真是反常了,也不知发的什么疯,李佑想道,往常李媚姐即使心里有数,也只会故作不知,绝对不会当面说出来损人脸面。不禁问李环道:“媚姐儿近日有何状况?” 李环摇摇头表示也不清楚,只说李媚姐快一个月不接客了。这环姑娘整日想自己的李氏红楼词话,哪里注意得到姐姐的心思。 亏得李媚姐这几年攒了不少家i,李佑估计一时半会的也少不了钱使。不提她了,李佑继续训导李环道:“写文章,切不可没有自信。你总想依赖于我,这是不妥当的。你的词话我家左邻右舍很多娘子都很爱读,非常入mi,问我要后面文稿,受欢迎的很哪。都已经如此了,你还需我去帮你捉刀修正吗?” 李环眼睛一亮,极兴奋的说:“她们真的说好么,奴家一定写下去。” 李佑看此处无事,便起身告辞回住所。刚转身走了几步,后面李媚姐又叫道:“先生站住。” 还是要留宿我罢,大家都这么熟了,我也不好拒绝的,李佑转过身来。 “烦请先生还给奴家的鞋子再走。”李媚姐不知何时已经穿了一只鞋,此时正手扶房mén,翘着一条ui金ji独立。 原来李佑手里还一直握着另一只绣鞋忘了放下…李佑把鞋儿丢回去,却立定不动了。一定是暗示罢,这会儿谁走谁是傻子,他还偏就拿着架子不主动开口,等着调戏或被调戏。 不管调戏还是被调戏,都是**,有了**才好那啥那啥的。 李媚姐低头弯腰,穿了鞋子,抬头见李佑还在那站着不动,yu走还留yu说还休,便问道:“先生还有什么事情?” 换成以前,以李媚姐的作风,定会dng笑三声,上前勾着李佑问:“李小哥哥舍不得奴家么?”而不是“先生还有什么事情”这样一句平常的不能再平常的话。 不要说什么平平淡淡才是真。李佑面对这样处处反常,完全不在状态的对手彻底没了兴趣。真是毫无情趣,堂堂李典史已经过了饥不择食的阶段了。 算了,没人留客就走人罢!就是有些失了面子,本县著名风流小名士夜入妓家,居然不能被留宿,脸面何存?简直让人笑话。 李典史真能这么没面子么? 第三十五章 李大善人李闲人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话接上文,就当李佑走到前庭,便被媚姐儿的婢nv月香姑娘拦住了。李佑暗笑,丫鬟的用处就在这里了,无数才子佳人歪歪书里,什么红娘绿娘的,主要职责就是拉皮条卖主人,不成功誓不罢休。 李佑作è道:“你不是说媚姐儿有事寻我么!为何不见她提起?教我白白辛苦来一趟。” 月香在李佑那里貌似乖巧小心,但回到自家场子胆子就大了起来,ingiong叉腰斥责道:“先生好生无礼!你伤了我家主人的心,自己不内疚么?还有脸皮对小婢大呼小叫!” 这话斥的李典史百般滋味环绕心头。哎,小爷我终于修成正果了么,上辈子只被别人伤心了,这辈子终于有改观了?不过这话又是从何说起的?不明白。 “到底怎么回事?”李佑皱眉沉声问道:“再夹缠不清我就走了!” 月香年纪小,没看出李佑是装模作样,赶紧伸出五个小手指头回答说:“托你的福,那楼心月身价大涨,如今一夜五两了,超过了我家,主人她当然伤心了!” 原来那楼心月本身从相貌到文才各方面的底子不错,原来虽然有些名气,终究是比顶尖的差了些。她在那卢尚书洗尘宴上,中了大奖被李佑赠诗,一首为谁风lu立中宵的绝品情诗,再伴随宴席趣闻传出去,顿时一夜成名,加上本身素质也够过硬,身价大涨超越了李媚姐,如今已经是每夜五两银子了。有uā中老手断言,这姐们半年内能涨到与姚兴儿一样十两,听说这个李佑还是有些小自豪的。 但李媚姐也有尊严啊!她向来不服气姚兴儿青楼才nv名声,认为那是华而不实,她自己以真材实料只能排名第二太委屈了。当了两三年本县uā榜榜眼,如今眼看着又一个以青楼才nv形象招徕生意的同行超越了她,只觉职业生涯暗淡无光,了无生趣。 李媚姐足足反思了半个月,难道现下人们都喜欢附庸风雅了?技术流没落了?越反思越引出了埋在心底的那种没文化的自卑,心情始终不适意。 “我家主人如今milun的很,先生你还是要负责。”月香继续说道。 李佑吓了一跳,“你这小姑娘不可lun语,我何需负责什么?” 月香再次指责李佑道:“都是你的错!媚姐儿本来就厌倦了,但实在又没有什么别的本事,亲朋们谁也指望不住。便想着推出环姑娘当名牌,再买几个人入了籍,以后就专心当妈妈经营生意,结果都被你搅得一团糟,环姑娘也疯魔了,不怪你怪谁?” 貌似又是那件事…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打断一个出阁礼,后患也太多了。不过这媚姐儿才二十二三岁,正当年就能下决心退出江湖,够毅力,够果断,李佑心中佩服。 月香总结道:“媚姐儿把事放在心里,不想烦你。但小婢我觉得先生是个大善人,又是衙mén里的人。想个法子帮帮我家主人吧。” 大善人… “你怎么也说我是好人。”李佑不甘心,上辈子都听好人腻了,这辈子还要继续听善人么,我该是一个卑鄙无耻狠辣无情的衙mén鹰犬! 月香的论证很朴素:“先生对家里奴婢多好呀,一看就是大善人,不然小竹为何如此开心。”在她看来,对婢nv和气的老爷必然是好人。 李佑脑子转了一转,悄悄问月香道:“媚姐儿家i很丰富?” 月香退后一步,警惕的问道:“先生问这些做什么?不要有不良居心。”接着便要招呼人来。 “你方才还说我是好人,我像是强梁匪类么?”李佑苦笑不得说:“只是想起个买卖,需要些本钱,媚姐儿或许可以去试试看。” “先生快说!”月香急忙抓住李佑袖子道。 李佑笑道:“和你这小婢nv说没用处!回头叫媚姐儿自己来我家问。”说罢他扬长而去。心道,等媚姐儿上了家mén找男人,我看金宝儿你还能无动于衷否!真是一石二鸟也! 穿过夜市人流,孤独的李佑慢慢走回住所。即将到时,却在巷口迎头碰上了孙大帮闲。 “啊,李小弟。为兄给你贺喜来了!恭喜李小弟抱得美人归。”孙及连声道。 李佑敷衍道:“同喜同喜。” 孙及悄声问:“去你住处拜访时,小竹说你去李媚姐那里了。为何这就回来?莫非你不中用了?还是那李媚姐瞧不上你了?” “你到底什么事情?有话速讲。” 孙及嘿嘿一笑说:“你纳了新,为兄总要给你摆酒庆祝。” 李佑不屑道:“你向来都是吃别人的酒席,何曾自己出过钱?” 孙及讪讪,坦白说:“有几个西水镇的同乡,都在县城里讨生活,托我传个话,想邀你聚一聚。” 李佑一听就厌烦,又来这套。本典史在你眼里和妓nv一样,都是用来让你拉客拓展人脉的么?忍住气问:“都是什么人?” “两个在街面无所事事的闲汉,他们二位…” 李佑心头大怒,是不是人人看我都太善良了?发起火道:“好,好,孙帮闲真是一位义薄云天的好朋友。不帮人去找姑娘,改了行当专带人嫖典史了?什么阿猫阿狗人物都敢带来见我!下次是不是还要介绍两个要饭的?小弟我真是感ji万分!” 说完狠狠甩了袖子就回住所了。 话说次日就到了七月,初一这日陈知县又(还真是又)召集黄师爷、李佑二人商议水利之事。 其实黄师爷和李典史两个下属心里对那个卢尚书推介来的皇商钱大官人很有些腹诽,都认为此人不知礼数。你有财有势只拜县尊不屑见我等幕僚小吏也就罢了,至少也要派个下人来这边走一走礼,这才是符合世情的作法,哪有至今不理不睬的道理。 不过三人没说得几句话,又(还就是又)有人在mén外禀报:“府衙有加急谕令颁下,承发房收了不敢耽误,来呈给大老爷。” 虚江县石塘工程领导小组会议再次被打断了。看知县又要有别的事情,李佑顿时懈怠下来。 今日李典史无事矣! 他这河工所,其实倒是有些个勘测河道、张发榜文、登记数据之类的前期工作,统统都被李典史推给从别房派过来的两个书吏和几个老河工了,自己图了个轻松无事只管动嘴。 河工所两个无奈的书吏背后管李典史叫李闲人,时常凑在一起感慨道,这年头还是李闲人这样会吹牛拍马的能上位,他哥俩如此勤奋劳累却只能充当跑ui打杂的。 但李典史很快就闲不起来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决定给自己点压力,从明天起争取二更,快点把没状态写的注水的这几章翻过去。但不保证肯定二更,祈祷我这工作不会忙罢。大家多多支持帮忙宣传宣传,本人脸皮薄不太好意思干自吹自擂这事儿。 其次,有看官说不喜欢这个说真实不真实,说纯架空不纯架空的历史背景。其实我觉得我这历史背景还是ing真的啊,借用了明朝背景,只是虚构了一个年代而已。网文真么多年,明朝各个年代早被写了无数遍,我真不想写烂俗的名人桥段了,干脆虚构年代,虚构人物,省得大家一看人名就知道下面是什么。比如碰到个可乐小子,自称叫朱寿,尼玛除了主角地球人都知道这是谁了! 第三十六章 遭逢大旱要祈雨 第一集 初来乍到 话接上回,在那官房内陈知县接过紧急公文,当场便拆了看,看毕递给黄师爷。李佑站在黄师爷背后,居高临下的也偷眼瞧了一瞧。 原来是急递铺紧急传送的来自苏州府的谕令,道是两个月无雨,将有大旱,为求甘霖,知府严令各县如下,一是禁止屠宰,牛羊猪ji鸭皆在此例;二是暂停刑名问案之事;三是青楼戏班此等风尘业均要关张歇业;四是不许办婚嫁寿诞等喜事;五是各县官吏要虔心祈雨,不得有误。 那陈知县自小家教就是正宗的儒教,对鬼神之说向来敬而远之。他对黄师爷道:“雷霆雨lu皆有天数,为官修身养德、勤事爱民、多行仁政,上天自有好生之德。若有天罚加于黎民,自当上书朝廷减免钱粮,并开仓放赈而已。焉能不问苍生问鬼神,靡费钱粮人力、扰lun风俗去作那虚无乌有之事?” 黄师爷答道:“国有旱涝,天子也要沐身祈祷,若逢坠星地动,更要下诏罪己。地方父母,岂能免于俗耶。人在做,人在看而已,上司在看,百姓也在看。”黄师爷的意思就是你不这么做,愚民就会认为你不敬神明招灾惹祸,上司就认为你不重农事不合时宜,倒霉的还是你自己,态度决定一切。 “本县十万人家,事务杂多,各房胥吏皆不得片刻闲空,哪有…”陈知县说着,抬眼看到站在黄师爷身后的李佑,“有了!此事便jiā与李佑。”反正他闲着也是闲着。 闻之李佑叫苦不迭。这差事…他主灵魂来自于信仰最空虚的年代,绝对的无信者,对封建mi信跳大神丝毫不感冒。更何况这些差事又苦累又无油水。若是求来求去老天不给脸偏不下雨,那是谁的责任? “属下河工所这里…”李佑推辞道。 陈知县挥挥手道:“左右也是不开工,暂停半月无妨。你等先去办理祈雨诸事,以安抚民心,镇定县境。” 随后陈知县便发了告牌,曰:“祈雨及相关禁令事宜,悉由典史李佑调度,各班房俱听差遣。” 其实这也是陈知县并不把祈雨和禁令的事情太放在心上,才将这些都jiā由李佑去胡lun对付两下,应付一下该应付的人。 李佑不敢抗命,只好接下了这桩差事,心中悲叹着能发财的水利工程何时才能正式启动,薛举人那白uāuā的五百两银子干看着拿不到,心里头痒痒死了。 待回到自家公房,见同房两个书吏作埋头苦写状,李佑坐下敲敲桌案道:“暂且停手,商议些事情。” 两个书吏一人叫王忠一人叫袁明,闻言抬起头来。 李佑询问:“自前月来滴雨不下,眼见要有大旱。大老爷令我等筹备祈雨事宜,你们可知道过去惯例?我们萧规曹随,照章办事。” 王忠袁明二人首先不约而同互看一眼,莫非李闲人失宠了?居然被jiā办了这等吃力也不容易讨好的苦差事。 而后王忠开口说:“这祈雨之事,依照我县惯例,简尔化之只是两件急要,一为筑台祭祀,县尊亲自祷告上天;二为延请僧侣道徒,辟出法场诵经作法。” 袁明补充说:“所需银两uā销,少则数百多则上千,要先筹措好。” “又是老天爷,又是和尚,又是道士的,过往究竟哪个神仙灵光?只拜一个中用不中用?”李佑不敬神明的问道。 “这个…属下不知。” 办理任何事都得先要钱,李佑又去见陈知县,口水横飞陈述一番,只准了一百两。陈大老爷心怀浩然之气,看得见的只敬天地,看不见的只敬祖宗,本就不待见这些怪力lun神的事情,能批下一百两自觉已经是很照顾李佑了。何况秋收未至,今年税收的羡余钱还没上来,临近秋收这两三个月正是县衙日用紧张时候。 李佑苦笑道:“大老爷!这一百两只够修个土台子摆些祭品仪器的。大老爷爱民之心,出场不用钱。但其他还有和尚道士们作法事的台费呢,至少需几十个,况且作法动辄历时十天半月,uā费不低。” 台费?大约江南如此称呼香火钱罢,陈知县边想边道:“我县是江南诗书礼教之乡,还能没有几个慈悲法师怜悯世人么!你且去寻访些真正品德高洁的法师来。” 李佑退下又找工房的吴典史安排了修建祭台的事情,说定了招工匠二十个、征发民役若干,工期五日。李佑派王忠袁明拿鞭子轮流督工,务求按期完工。 接下来就是组织和尚道士作法事了,虚江县大小寺庙宫观加起来倒是有两位数,李佑当然不会想着都拜访到。他列了几个有名的庙观,心想若是谈妥了便由他们自行组织同行,省心省力。 按习惯,这么麻烦的事情当然是安排王、袁二人去,但他二人却推辞不去。李佑呵斥道:“你们胆敢躲差偷懒么!”王忠慌忙道:“我二人身份卑微,去请高僧怕被认为轻视不敬。就算不是县里官员去,至少也得典史去请。所以这项差事我们万万接不了。” 说的也有道理,李佑定了官船,决定自己明日跑一跑此事。 再说另一头的事,朱家集民户朱知礼状告严府,算得上近日虚江县不大不小的一个新闻。严家父子觉得事情蹊跷,找来当时随孙管事去朱家集的庄丁询问,但事情仍是不清不楚,一团mi雾一般,那关键人物孙管事也失踪不见,不知去向。 但这桩案子的审理,被天意打断了。原来是因为近两个月无雨大旱,知府为了祈雨下的五条禁令之一是暂缓刑名断狱,如此朱知礼告严府的案子就后延了。 李佑父亲听到此事,不禁闭目叹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乎!”手中依然握着三国志通俗演义一卷。 本来到了审案之日,只要依照他非常专业老到的经验,将孙管事尸体给严府栽一个好赃,指认严府杀人灭口,严家父子有一百张嘴也难说清。恰好知县也厌烦了严家,那父子俩打不死也要脱层皮。 但如今盛夏季节,等到祈完雨,尸体烂成渣渣,黄uā菜都凉了。 ———————————————————————— 水终于注完了,这几章别提写的多难受了。 以后可以大胆要各种好看的数字代码了! 第三十七章 惟是袈裟披最贪 第二集 这天结束了难得忙碌的一日公事,李佑疲惫的回到住所。见堂屋桌子搁着一柄扇子,李佑拿起来细细观摩,却是jing刻美人像的象牙扇骨,上好的白绫扇面,打开便有异香扑鼻。又见那扇面画有美人秋千图,栩栩生动的很,看署名却是仇十洲作品。 画多半是假的罢,但扇子握在手里李佑只觉温润适宜,开合几次赏玩爱不释手。心道自己在县内算是半个名士了,手里也正缺这一把家什,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小竹禀报说:“老爷,这是白日里那位孙相公送来的,道是赔礼。” 李佑本以为这是金宝儿放在这里的,家里也就她可能拥有这样的东西,谁知却是孙帮闲送来的礼物。抚mo着扇子李佑想道:“那夜的斥责是不是对他有些过分了?毕竟打小的邻居多年的朋友,回头还是道个歉罢。” 金宝儿也拿过来玩赏了几下评价道:“老爷,这把扇子与你甚是相衬。” “我要教人换了扇面,找个画师画上我家金娘子,那才是相衬于我。” “奴家这身份可当不得你家娘子。”金宝儿掩嘴笑道。 李佑想起明日之事,对金宝儿和小竹说:“明日我去城外北丘寺找那里和尚谈谈心,你们去不去?有坐官船的便利。” “奴家想去烧香。”金宝儿道。 “那就都去!”李佑决定道,“不过,小竹你为何脸è不佳?” 小竹哽咽着说:“那儿和尚一点都不灵!母亲带着奴家去过,给庙里舍了好多钱,家里东西都卖了钱白送给和尚,一些儿也不管用,都是大骗子,父亲还是没了。呜呜呜…” 金宝儿递手帕给小竹道:“奴家也不去了。”又安慰小竹说:“你还有母亲,我连父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扬州人,这些年来也只好认了命,唉。” 李佑本打算官船i用、携美泛舟出游,也是一大人生快事。谁想到触及了小竹伤心事,无奈。 次日,李佑单身乘舟,望北而去。 这虚江县城往北十几里,有丘曰北丘,上有寺庙曰北丘寺,在县里算是一家香火比较盛的大寺了。那方丈圆如大师也是个有名的僧人,他这一脉好几位徒子徒孙在县里另开了寺庵,还有到邻县开分院的。最重要的是,他兼任本县僧会司的僧会一职,掌发放度牒,在本县和尚这个行业里当真是一呼百应。 一个多时辰后李佑下了船,吩咐船丁等候。 看那山不高却是郁郁葱葱,树木丰茂,一条小路尽处,隐约现出几片青砖绿瓦,善男信nv三五成群,沿路而行,有上有下,有忧有喜。 李佑进了山mén,穿过前殿,没有进那五开间的雄伟正殿,只在寺里转了一转。他今天图轻省穿的便服,一身普通布衣,不像有钱有势人,所以无人上前搭理。 李佑东张西望看见个身披黑线红袈裟的和尚正好送走客人,似是知客僧,抓住道:“吾乃县衙典史名唤李佑,要寻住持,烦请引见。” 什么典史不典史的,出家人不在乎,找借口想见方丈的人多了。知客僧火眼金睛上下打量一遍,见李佑像是个穷书生,开口便说方丈昨日去南京访友不在寺内。 读过书又没钱的穷书生,接待起来既啰嗦麻烦也给不了几个香火。这种人呢还偏爱拉着僧人说禅论道lng费时间,甚至经常以借住为名赖着不走,在墙壁上lun写lun画更是家常便饭,乃是本寺最不受欢迎的人。 李佑啪的合上扇子,指着知客僧道:“你这和尚,不要虚言uā语!” 那知客僧眼神一变,用黑话讲是眼睛闪过一道jing光。身子抖了几抖,貌似被李佑王霸之气震慑,立刻双手合十为礼道:“施主在此稍待,小僧这就去禀告。” “快去!”李佑催道。 知客僧偷偷以余光又鉴定一遍李典史手里的jing制象牙雕扇,绝对是真货,不想遇到低调财主了,这年头的主角都爱扮猪吃虎,好险没有贸然得罪。 等了片刻,知客僧从后院出来,寻到李佑道:“施主且随小僧来,本寺住持今天已经回来了。” 李佑跟随知客僧,一路走来进了处幽深偏院。推mén而入,只见室内光洁溜溜,什么摆设物事也没有,真是一干二净,清清白白,静坐参禅不受外物纷扰的好地方。让李佑只想起一个词儿,家徒四壁啊。 禅室唯有蒲团上面坐定老僧一个。李佑再看,那老僧方面大耳,长须过iong,端的是宝相庄严,一派得道高僧模样。 知客僧上前道:“李典史到了。”又对李佑说:“这正是圆如方丈。” 李佑拱手为礼说:“本县久旱无雨,县尊心内如焚,yu劳大师出山作法。” 圆如方丈手滚念珠道:“阿弥陀佛。那姑苏寒山寺有一观音大士像,乃千年奇木制成,身具灵ing与我佛有感。如yu求雨,当以仪仗奉迎观音大士来我县布施雨lu,老衲愿尽绵薄之力遍邀同道共同作法求得菩萨显灵。” 李佑做出大喜样子,连连拜道:“敢请大师出山!” 圆如闭目端坐不语,高深莫测,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甚有禅机。 “恳请大师发下慈悲心,以众生为念。” 大师还是闭目端坐参禅。 李佑等了一等,好半天也不见动静。 知客僧道:“方丈入定了,施主且先离开罢。” 李佑和知客僧一同走回到正殿前,对知客僧问:“大师何意?” 知客僧却变了嘴脸责怪道:“你这施主好不晓事,迎佛作法不需香火钱么?” 李佑忍气吞声,掏出官铸纹银十两。 知客僧看了一眼银子,又道“这点银子够什么的,念你年少无知,不与你计较,回去换个老éng人再来谈罢!”这和尚猜测是县尊差遣李佑来请人的,既然这小人有求于己,言语上便敢仗了势去奚落李佑。也存了欺李佑年轻,故意拿话相ji,使他一气之下出大价钱的念头。这事情他真是做熟惯了的,怎么赚出香火钱,乃是他的长处,不然如何做得知客僧。 平白受了奚落的李佑忍不住的怒火中烧,难道小爷我不知道这里mén道么,县尊总共才给了一百两,哪够你们这些和尚糟践的。 近期本县衙mén里若排开金jiā椅论座次,李佑占不到前五,也是排到前十的好汉,即使放在全县也是有点名头的人物。这点导致他心态在普通人面前有点膨胀,哪里肯受得了这鸟气。 “这样贪财的贼秃驴,还是出家人吗!”李佑责骂道。把扇子收到怀里,暴起一个耳光打得知客僧眼冒金uā耳边雷鸣。以他这身份,不该自己动手的,怎奈李佑蹿红日短,身边没有得力的使唤人代劳。 知客僧猝不及防挨了李佑的大耳光,晕头晕脑挣扎反抗了几下,又真打不过,被李佑一顿拳脚收拾得狼狈而逃。 李佑怒打知客僧,四周一片香客看的是瞠目结舌,不知所以,更有善男信nv默念阿弥陀佛佛祖恕罪。 又有人认出了李典史,暗叹果然是名士多古怪疏狂,这李佑半红不黑一个小名士也要如此玩个ing。大凡别的名士爱找和尚说禅辩经,显出学问高深来,这李佑却偏要佛前施暴,可是想造出意气为先的游侠儿形象么?炒作啊,必然是炒作,显是为了出名无所不用其极。 这边李佑也后悔了,自己亲自动手毕竟有损体面,毕竟现在他已经不是衙役了,是个有身份的人,定要想个办法弥补。 转眼一看,有个香客似乎是读书人,带着行囊。便上前行个礼,道:“相公可有笔墨么,在下借来一用。” 那书生倒也干脆,拿出笔墨递过来。 李佑挥手在正殿mén上写了六句:“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黄金白yu非为贵,惟是袈裟披最贪。生民三百六十日,不及僧家半日钱!” “妙哉!”忽然身后有人高声喝彩道。 李佑转身看去,原来是西水巡检司的老巡检刘大人,他这起什么哄。 ———————————————————————— 看官们注意到没有,从这章起是第二集了! 告别了注水的第一集末尾,历史的车轮真的向前滚动了, 前面那段裹脚布我自己都看的吐,你们是无缘看到我删掉的那七八千字多么奇葩了。 为庆贺今晚集中连发两章看个够,明天早晨就不更了。 对了,索要各种好看的数字! 今天早晨偶尔看了一眼历史分类,居然会员周点击和周推荐都是三十来名晃dng, 我这五位数的文字数量夹在一群六位数和七位数里真是醒目啊,很超出我意料,在此拜谢了。 第三十八章 曲曲折折的纠结 第二集 李佑见了刘巡检暗想,巡检司也是管的到治安的,这里虽不是西水巡检司辖地,但刘巡检喝彩是什么意思? 想的虽多,但行动不敢怠慢,李佑赶紧上前几步作揖道:“不想今日有幸见得刘大人,向来可好。” 刘巡检笑道:“我家孺人和小妾来上香祈愿,吾不耐烦在殿里等候,便出来走动,不想却见到了贤侄好身手。” 怎么又成了你贤侄…李佑陪笑道:“那和尚极端无礼,小吏一时气极粗鲁不文,使刘大人见笑了。” 刘巡检点点头道:“年轻人勇气果敢,也不全是坏事。本官一直以为你文弱,没想到你也有强横一面,不过再想到你的家世也就不奇怪了。” 这刘巡检的话,从妙哉到这句赞赏,李佑一直参不透,感觉比那黄师爷的话还要绕弯子。难道巡检司缺人手了,刘巡检想把他拉过去当武夫打手? 此时几个僧人手持棍bāng从后院冲了出来,带头的正是那知客僧,看见李佑就要围过来。 “滚!”刘巡检一声厉喝。他当年应募从军剿过匪灭过寇,近十几年身为巡检又负责县境西部一带捕盗、追逃、缉i之类的事情,这几个和尚的阵仗真不放眼里。 知客僧确实因接客接多了,有几分眼力,那刘巡检一身武官袍带,他给认出来了,晓得这人是个官,于是就不敢再过来。 “多谢大人解围,小吏告辞回衙了。”李佑拜别道。 刘巡检却道:“贤侄后会有期。” 刘巡检每句都是话里带着话,貌似十分欣赏他?偏偏也不讲清楚明白,李佑真是懒得猜测。反正小爷和你没什么机会打jiā道,你一个只负责在县域边境缉i捕盗的九品武官也管不到县衙。 打了和尚李佑根本不担心,他看得出来,知县大老爷正统的很,对占田占地却不缴税、不纳粮、不服役的僧道之流根本不待见。一个普通和尚打就打了,知县不去计较,别人又能怎样?上司的看法就是他的作法,别人有意见也是无可奈何。与其费尽口舌与惯会嘴上功夫的和尚辩论,真不如直接殴打来得解气。 至于求神作法之事,李佑也有了些新主意。少了屠户非要吃带má猪?本国各种神仙太多了,mén类十分齐全,神力资源丰富得很。 回到县衙,李佑便命令手下两个书吏去找来本县神庙单子,自己要细细思量一番怎么作。这样李典史躲在公房暂时轻松了一天。 转眼到七月初四,午后,眼看身边无事,李佑装模作样品了两口茶,准备打个盹un过这一下午。忽然有mén子来报:“有人自称是先生家里的小厮,名叫义哥儿,要见先生。” 肯定是家里有急事啊,不然义哥儿不在住所等候,竟然跑到县衙来找人,李佑想道。 果然,义哥儿进了公房,叫道:“小少爷!老爷唤你速速回家!” 李佑起身问道:“什么事情?” 义哥答道:“小的具体不清楚,只听老爷说是大喜事。” 大喜事…李佑心里猜测道,我李家如今有子有孙,父母康健,家有恒产,不愁吃穿。除了我这婚事,还能有什么大喜事? 想着李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几乎小跑起来,谁能比本人更关心自己的婚事? 到了西水镇家mén,李佑停住了脚,平静一下心情做出淡然样子,稳稳迈步走上前堂台阶。在屋外朝里面望了一眼,倒是父母都在,可是父亲板着脸很严肃,母亲低着头抹眼泪,怎么看也不像是喜事。 李佑狠狠瞪着义哥儿骂道:“你这小贼坯!哪里是大喜事?” 义哥儿委屈道:“真的是老爷亲口所讲…” “小二进来!”李父唤道。 李佑便放过义哥儿,进了屋拜见父母,礼毕问道:“家中有何事情?” “关于你的亲事。”李父叹道。 听到亲事二字,李母朱氏又低声呜咽起来,换了条手帕抹眼泪。 果然猜中了,可双亲这是什么行为艺术的表情? 哥哥李佐悄然现身,解说道:“话说前日,本镇那关家又想要提亲,估计是看你越发出è了,想再续前缘。” 李佑心头一喜,关家小姐可真是各方面都上品的nv人啊,得妻如此夫复何求!还有什么不肯的。 “但父亲还记着上次谈亲被拒的耻辱,不肯答应。” 啊?李佑一惊,这一点点怨恨有什么化不开的,过去就过去了,父亲心iong也忒狭窄。做人要厚道,不能揪着过去不放。 “怎奈对方十分诚恳,连连赔礼道歉,而且母亲也实在中意关家小娘子,所以父亲就不再作梗了。”李佐继续说道。 李佑心里为父亲喝彩,这样才对,大丈夫当如是也!不能没有iong怀,要放眼未来。 “然而昨日关家又表示,还是不继续谈了,此事就此作罢。” …… 李佑愣了一愣,完了又愣了一愣,破口大骂道:“un账东西!奇耻大辱!三番两次看我家如儿戏乎,这辈子此仇不报誓不为人!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骂了几句,李佑忍住怒气安慰父母道:“大丈夫何患无妻!儿子现在自有本事找更好的娘子,父亲和母亲不必在意区区关家。” 谁想一听李佑这话,母亲朱氏眼泪掉的更快,手帕都换了一条。 李佑真不明白了,母亲为什么要哭?不至于这样难受罢,本来就是八字还没成一撇的事情,不成就算了,有什么值得哭的? 李佐再次现身解说道:“不用你自己去找了,今天又有别人相中你,上家里来提亲了。” “还有?又是谁家?” 进了家mén以来,这转折变化也太多了,李佑情绪忽东忽西,忽高忽低,此时竟然隐隐有些头晕了。干脆什么也不想,等结果罢。 李父突然开口,接过话头道:“今天巡检司的刘巡检来提亲了,为他自家的nv儿。”又道:“其实昨日也怪不得那关家。似乎刘巡检背后使了力,bi迫关家退缩,断了与我家议亲之事,然后刘巡检今天便来提亲。” 第三十九章 非正常的李父 第二集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刘巡检口口声声贤侄贤侄的叫得亲热,原来对小爷我心怀不轨。早知如此,上次在他家应该想方设法看看他nv儿什么模样的。至于关家,虽然情有可原,但李佑不会就此原谅的。 先不想关家了,李佑心里盘算起刘家来,刘巡检是官阶里最低的九品官,虽然是个不能过问政事的武职,但也是入了流的正式命官。手下一二百的人马,乃是本县太湖水面到陆上沿岸一带的唯一合法武力。 这样的老丈人…以他这县衙小吏身份,真算是好人家了。要知道,全县一共才七个入流的有品官员。 从这个角度看还不错,李佑最后总结道,就是不知道他家nv儿什么样子,能不能忍受得了。 但李母这时突然放声大哭,“凭什么他家nv儿嫁不出去就来找我家小二……” 李佑心里咯噔一下,听这话刘家nv儿有些má病。心里有些发急,今天家里这些人一个个都吞吞吐吐,有上句没下句的,谁也说不完整怎么回事,听得堵心死了。也不管尊卑上下,揪住哥哥李佐道:“你给说明白了!” 李佐吓道:“那刘家的小姐是个望mén寡,坊间传言她形貌奇异,而且前年不知为何忽然又变成哑巴了。这般种种不是,所以母亲很不满意,觉得太委屈你,但父亲却要同意。争吵了好一会了。” 李父听朱氏哭得烦心,不禁吼道:“fu道人家有什么见识!小二娶了刘家nv儿,县内多了大仗势,岂不好事一桩。你哭闹个什么!” 朱氏也吵道:“我不管这些,我家小二才貌双全,年纪轻轻作了典史,县里几个比得?何愁寻不到般配好娘子,非要娶那歪瓜裂枣,屈死小二一辈子么!” 李佑刚想打岔纠正一下母亲,才貌双全是形容nv人的。就听李父又道:“你这点眼界就看小二最稀罕,没见县里秀才相公一大把,年轻俊彦多得是。比起来这刘家更稀罕,县里谁还能给小二攀上官亲!这样好事寻都没处寻去!” 朱氏怒斥丈夫道:“小二已经是典史了,攀上刘家有什么好处?刘家又不是皇亲国戚,能给小二官做么?没他刘家,小二当得典史,有了他刘家,小二还是典史,有什么分别?你那点心思谁都看得出来,就是你这老匹夫想攀上刘家罢!” 李父胡子气的直翘,“不可理喻!不可理喻!我这般年纪了还图什么,不也是为的子孙而想!小二这典史没有世袭的说法,但巡检这武官可是有朝廷制度能代代世袭的!与他家结亲能沾到两三代光,你这瞎老婆子眼光真是看不远!” 朱氏又骂起来:“你这老贼!别以为我真糊涂,你干的那些没天良的事情当我一丝也不知道么,那刘家名声也不是良善人家,跟你真是臭味相投。你们都不积yin德让小二遭了报应如何是好!” 李父这时却卡了壳,直瞪瞪的闭口不说话。 李佐悄声对李佑道:“小弟你不常在西水,本地民间刘巡检名声确实不是很好,凶残霸道得很。”他又怕李佑不能深刻的理解,举了个例子道:“跟父亲在县城做捕头时的名声差不多。” 李佑回想了一下,见了几次感觉那刘巡检不是什么凶狠样子啊,莫非是他这眼力没有修炼成么?还是刘巡检太过于会伪装? 砰的一声,李父猛然以拳捶桌,几近癫狂的喊道:“你们都懂个屁!你们知道刘家nv儿为何是望mén寡么!知道他家订婚nv婿当年是怎么死的么!虽然没证据,但传言是婚前忤逆了刘巡检,被沉了太湖淹死!” 好劲暴的消息!屋内所有人都惊呆了。 “你们敢拒绝么!你们敢拒绝么!”李父继续捶桌大喊,十分狂暴了。 李佑脑子嗡嗡lun响,这样的老丈人还是不要有的比较好吧。 李佐惊完了目送一丝同情给李佑,小弟,你惨了… 本来这传闻知道的人不多,李父当年身为县衙大捕头,消息灵通,还是隐约晓得一些。知道了刘巡检的手段,势力又比自家大,提出的要求李父哪敢拒绝。但家里别人不清楚,李父一直独自承担着莫名的压力,最后导致神态失常。 话说回来,这也是李父自己吓自己了,事情本没有这么严重。关键是李父他这辈子yin狠事情也干得不少,心里这样的事情装的越多,了解的越深,对此越是**,也越是害怕遭遇到自己身上。今天总是疑神疑鬼的担心这是自己不积yin德报应来了,结果终于被朱氏说的“报应”两个字引得发作了。 一句话,心里越有鬼的人越是怕鬼。二句话,有了亏心事,才怕鬼敲mén。 李佐小声说:“这个,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行了吧?” 李父气极而笑:“怎么打消?砍掉小二一条ui?还是剁掉一只手?那刘家自然就打消了念头。” 李佑吓得一哆嗦道,我怎么说也是县衙典史,不至于被如此对待吧。今天父亲情绪有点莫名其妙的失常,说出的话真不能全听。家里人都太ji动了,商量不出什么,还是自己回去想想法子。 想到这里,李佑说:“这两日县衙事多,儿子忙碌得很,暂且回县里了,至于这亲事,儿子自己想办法罢。”又安慰母亲说:“父亲危言耸听,母亲请放心好了,不会有什么事情。” 一路上,李佑渐渐冷静下来。心里思考此事,其实哥哥说的也没错,只要让刘巡检自己打消主意就好了,别的暂时不用担心。 说实话,那刘家小姐李佑打心眼里不想娶!是寡fu,这很好,心理够刺ji;是望mén寡,更好,还能是个处;她爹是个官员,好上加好,名声差点就差点,这不奇怪。但形貌奇异又是个哑巴,娶了这样的妻子,他这风流名士的面子往哪里放,说出去让人笑死,只会让人家指指点点说这李典史为了攀结官员脸都不要了。难道一辈子就守着这么个人? 更何况母亲说的没错,没有刘家他李佑是个典史,有了刘家他李佑还是典史,委屈自己图的什么?当主管某项政务的典史,手里实惠未必比巡检差了多少。 其他倒也不过于害怕,巡检是受知县辖制的,一县之主虽然任命不了世袭巡检,但却有有权力上奏要求免掉本县巡检。在这个后甲申时代,文官当国的体制下,有陈大老爷罩着,再加他薄有名声,刘巡检应该不会lun来。 想通了这点,李佑真是觉得父亲今天忒反常,看来就算是父亲这样的一代强人,内心也是有很隐秘的脆弱点,发泄发泄也好,对心理健康有益。真是江湖越老、胆子越小啊。 不知这刘巡检看上本人什么了?要坚决改正之。得想法子推掉这mén婚事啊。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求推荐求收藏! 对了,今天跑去某空看评论了,忍不住想re几个与同好们讨论下那啥病(看我书就讨论这个最热?)结果蛋疼的要孵,回不了文,ig。想当年(10?)某空书库也是本人刷榜的根据地啊。也不知道这物是人非沧海桑田的... 第四十章 古人不可法也! 第二集 回到县里住所,见小竹不知从哪nong了身新衣服,上身是浅红带暗纹的窄袖对襟扣身纱衫,下面百褶绣uā白底绢裙,一身鲜yn夺目配上小腰身,真是杜牧写的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啊。 “老爷,这样好看吗?”小竹满怀期待的问。 李佑围着小竹转了一圈,语重心长道:“看这料子都是上好纱绢,一身起码二三两罢?你攒的月钱就全uā在这里了?你才十三岁,小小年纪当以勤俭为荣,不可如此奢侈。老爷我都没穿过这样贵的!” 真没意思,为什么外头都说老爷是风流有趣的人呢,小竹扁嘴低头委屈道:“奴家没lunuā月钱…” 李佑吃惊道:“难道你把老爷给你的菜金拿去挪用了?看来咱们不能住这里了,左邻右舍都是公mén中人,近墨者黑啊,净学这些不好的。” 金宝儿正在屋里小睡,听到外面李佑声音,起身出来正好碰到这一句,便代为回答道:“老爷!不要训小竹了,这是奴家不穿了送给她的。” 李佑看看金宝儿,又看看小竹,个头果然差不离,衣服还真能换着穿。想起自己的心事,便放了小竹对金宝儿说:“正好和你说个事,嗯,你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在我这里了。” 金宝儿闻言脸è慌lun,不由得捂住心口颤声道:“老爷想怎样?” “你不要想差了!我的意思是给你定个妾室的名分,这两天我要大摆宴席,庆祝一下此事。回头再禀报父母,一定准许的。”李佑看金宝儿要误会,可别吓出má病,赶紧继续说。 不过她能有情绪了似乎也是好事啊…要这会儿还是平平静静无动于衷,李佑就真要怀疑自己的魅力了。 金宝儿脸è渐缓道:“记得午前你家小厮来这里找你,道是有老爷你的喜事,该是谈婚论嫁的事情罢,老爷这时候为奴家定名分似乎不妥当?” “妥!自然妥的很!”李佑点头道,又唤过小竹吩咐:“以后不要lun叫了,要称金姨娘!” 金宝儿横了李佑一眼,对小竹说:“你我都是可怜的人,仍以姐妹相称即可。”她这个妾其实也仅仅是个名分而已,本质上金宝儿还是小竹一样的,卖身契都在李老爷手里,法律意义上都视为奴婢一类。 便有二十一世纪的看官问了,李佑太没人ing了罢,人家许多别的主角都是大方豪气的撕掉卖身契,讨得美人感动涕零,哪有李佑这样死捏着卖身契藏好不放的,没有一点从来自现代穿越人的大气度。 可要说的是,一来在客观上,以本朝制度,真撕了卖身契就成黑户人口了,金宝儿和小竹纷纷表示当黑户压力很大;二来在主观上,都是uā了钱的,凭什么要李佑当白纸撕了?放那看着玩不成啊? 话再说回来,李佑为何要大张旗鼓的纳妾? 在路上李佑就想好了,不能硬和刘巡检顶对。若直接拒绝,无异于打刘家的脸,毕竟刘巡检是个九品命官,还是有杀婿前科的官…不要这样的好。但自污名声似乎是一个不错的办法,能叫刘巡检主动放弃。上次那关家议亲不就是被李佑的名声吓退了吗? 李佑两辈子也是读过几本史书的,若论自污最出名的二位是秦国王翦和汉代萧何。为效法古人,李佑很是追忆了一番先贤事迹,追忆完就愤而曰:“古人不足法也!” 这二位先贤的自污手段无非就是求田问舍、收人钱财而已,此类行为放如今这年头也算是自污?李佑对此唏嘘不已,古代果然民风淳朴,可惜世变则时移,往昔不可追矣。 感慨完后左思右想,刘巡检不是想招婿么,若他好è如命风流lngdng,那刘家还敢嫁nv过来受罪?不过也先不用那样夸张,自污过了头教大家都当了真怎么办,以后再找好娘子就麻烦了。不如先纳个小妾试探一下刘家,又不需要费什么功夫,家里就有一个现成的金宝儿。 这事要大张旗鼓的宣扬,起码要让刘家人知道这是正式的纳妾,不是故意骗他们的。同时也是一种隐含拒绝的表态,刘家人明白了自然知难而退。反正此时也该给金宝儿一个名分了,一举多得。 李佑觉得自己真是聪明。 晚上李佑吃过饭,便看小竹和金宝儿打叶子牌。这游戏小竹本是不会,金宝儿来了后教给她的,导致小竹抛下李佑给买的《千字文》,荒废学业mi起打牌来。现在反而金宝儿常常赢不过小竹了,今晚便输了一百多文钱。还听说小竹和邻里家娘子打牌也是赢多输少,结算起来赚回好几百文零uā钱。 听到有人叩mén。小竹放下牌去看了,回来道:“还是孙相公,老爷见不见?” “请进来罢。” 金宝儿避入内室,小竹去端茶倒水。 孙及一堂屋,脸上无悲无喜,立刻恭恭敬敬躬身行礼,口中道:“拜见李先生。在下深感前日孟lng,特来赔罪。之前曾奉上折扇一柄,小竹姑娘收下了。” 看孙及前所未有的执礼甚恭,惊得李佑下了座,迎到孙及身前道:“你我兄弟何须如此大礼!照例往常即可。” 孙及平静的说:“那晚以来,在下左思右想,的确过于孟lng了。君已非往日之君,吾还是往日之吾。焉能似过去一般不分尊卑。” 你脑子进水了?今天怎么都不正常了!李佑极不自在的心里骂道。不过,他真是不敢嘴上骂了,再骂几句鬼知道这孙帮闲又会ou什么风,上次骂他两句,今天就变成这般模样了。 当年互相骂来骂去的也没什么啊,但记不得从什么时候起孙帮闲总爱ji动,动辄赌气,跟中老年funv到了更年期似的,打不得骂不得。李佑颇自恋的怀疑自己这点小小成就把一事无成的孙帮闲心里狠狠刺ji到了。 “千错万错都是小弟的错,孙兄万万不可如此!” “先生言重了。另外在下确是有事而来。”孙及脸è愈加的谦卑,“有同乡张三李四者,以前离开了李先生,现在这二人心里懊悔。想回先生手下以供驱驰,但又不敢自行上mén,便找到在下代为转圜。不知先生意下如何?” 当初李佑做衙役时,这二人都是西水镇人,在李佑身边充当过跟着跑ui的帮役。但他们见这李佑总是小仁小义的不下狠手去盘剥小民,追随下来没什么油水,所以就离开了。谁料世事难测,他俩才离开,李衙役就变成了李典史。两个月来这二人始终也没找到别的好活计,便想起已经发达了的李佑,求着孙及帮忙来说情。孙及见都是同乡,不好拒绝就答应下来。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本该早晨发,结果着急出mén忘了,,,然后发现早晨没发,上午推荐长的也不少。。。。以后还是中午发吧!强力求推荐! 第四十一章 李典史摆酒纳妾 第二集 李佑考虑了一会儿。这些日子自己怕是事情多,身边的确也需要人使唤。这张三李四两个人的品ing虽不可托以秘事,但一般的小事情可以打发去跑ui的,何况还是给孙及一个面子罢。“以后叫他二人每日清晨无事便去县衙mén口候着,我若有事自会吩咐。” “多谢先生成全。”孙及拱手道谢。 李佑继续说:“不过眼前就有个事情,明天立即去办。” 孙及问道:“你对他们有何吩咐?我去转告。” “你们三人明天去县城二水巷附近,找一处好酒楼定下席面,然后你到县衙写帖子发送。我要大宴宾客,庆祝纳妾。uā个….”李佑算了一下自己的腰包决绝道:“二三十两也在所不惜!” 孙及愣神道:“在下也去办?” 你不是跟小爷我赌气么,我就偏使唤你了。李佑bi视道:“对,你也要去给我跑ui,以后每天也去县衙mén口点个卯,去还是不去?” 孙及呆立了半晌,叹道:“去,去,去!” “你那破帮闲不做也罢,便从了我吧!小爷亏待不了你。”李佑大笑道。 被李佑大笑刺ji的孙及像是顿悟了,又是一个长揖,学戏文腔调道:“愿效犬马之劳!” 李佑在后面送至巷口,只听孙及一路胡lun高歌:“读书学艺两不成,高堂明镜悲白发!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此生谁料,心在天山,身老沧州,寂寞当年箫鼓,可怜白发生!” 真是un搭风… 孙兄!直面人生很失败的现实,老老实实来当本典史的跟班随从罢,李佑摇摇头,回了屋。 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公房,刚坐定。便有巡街的壮丁班头之一,与他同姓的李班头来找他,道:“先生!这两日巡街,许多娼家仍在开张,却是违了上司禁令,如何是好?” 这你都问我?李佑反问道:“班头这点事情也管不得?我却不信了。” “还好,但七八家闹得凶的人人道是和李典史有jiā情,听到这个下边谁敢管你的相好。这几家管不住,管别人也无法服众。” “胡扯!哪有这么多家的jiā情!这你们都信?”李佑大愤:“罢了罢了,都是要谋生的。教她们不要开mén结彩招摇夺目,紧紧关mén闭户暗中做生意即可。” 李班头仍说道:“在下也是这样想的,也是如此的说辞,怎奈依然如故。” “这就奇了,区区娼家也敢明目张胆无视官法?”李佑讶异道:“李班头你镇守街巷身担重任,怎能un的如此没有威望,不觉丢了县衙脸面么!” 李班头啧啧做声道:“当时都怪在下多嘴,抬出了你去压服她们。她们一听是李典史李先生主持此事,纷纷故意张灯结彩,明着要犯那禁令。都道请李先生去处罚她们,怎么罚都认了。李典史要不亲自走一遭?多多保重身子啊。” 这算什么事…真要狠下心来去认真的查禁,也不是做不到。但别人都会觉得你李佑ji飞狗跳的动用官府法度去压迫一群对你示好的弱nv子,太大煞风景了。那在全县人的嘴里,必然会成为不解风情不怜香惜yu的反面典型、用弱nv子眼泪换取自己功劳的无耻男人了。 人言可畏,千夫所指。反正也无关大局,爱咋样就咋样罢! 到了中午,孙及过来找李佑。 “定好了?”李佑问道。 孙及答复说:“上午找好了一家,就在二水巷巷口旁边不远处,叫做太华楼。但你到底打算出多少钱做东道?” “这个…十两够不够?”李佑不确定的说。 孙及皱眉道:“你请多少客人?我买了三十张帖子。” 李佑算了算,衙里的诸位典史、几个老资格吏员、还有自己住所左邻右舍几家,以及自己公房内两个手下书吏,大概二十人左右。这些都不好不叫的,漏了谁都会有怨念,确实都得邀请。至于四大老爷,送了帖子估计也不会来的。 孙及摇头道:“十两怎么够使的,你为何非要在二水巷附近?县东北多是有财有势人家,酒楼都贵得很!不如换个便宜地方。” “不!必须在那里。”李佑咬牙道:“我给你二十五两,你看着用,能省则省,尽量少用。”他的心在滴血啊,刚攒了二十多两银子,又要飞了,手里的钱怎么就留不住呢。 还是那句话,蹿红的太快,没有底蕴。 孙及靠近李佑低声问道:“不是有禁令不许办婚嫁喜事?你纳妾合适么?不会影响仕途罢?何况当下你也不是很富裕,过了这阵风头再请罢。” “没有问题,我又不举办任何仪礼,只是请同僚吃酒席庆祝而已,禁令可没有不许吃饭。现在请和过阵子请没什么区别的。”李佑毫不在意道。 孙及很奇怪的看着李佑,良久叹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 “你又ou疯了?”李佑同样很奇怪的看着孙及。 一句话没说好,又刺ji的孙及痛苦的攥紧拳头,白皙的脸庞扭曲狰狞,低吼道:“为何你这种世道人情狗屁不通的人也能窃据典史,我却只能lng迹市井胡un?为何!为何?” 又上前一步紧bi李佑说:“你知不知道!以你地位要办仪典,别人都会随礼,你至少有点进项!现在只请酒席,纯赔钱!你连这都不知道!还白痴一样说没什么区别!” 李佑猛然拍头,把这遭忘了。上辈子一接到许久不联系的老同学电话,就知道要随礼,没一个不准的。最后自己还没结婚就宅挂了,真真正正亏死了。 被孙及讽刺的心里恼羞成怒又不好意思,李佑用力按住孙及道:“好了好了,我有不得已的理由,非要现在办不可。你就在这里写帖子,下午写好就送到各房。”反正都是县衙同僚,在公房写了就送也方便。 “对了!”李佑又吩咐道:“回头你告诉张三李四二人,明天叫他俩去二水巷刘府mén口,只要有刘家的人进出,就大声谈论我的事情。” 孙及听得莫名其妙,“这是什么说头?” “其中原因你不知道的好,传扬出去就坏事了。”李佑道。若闹得沸沸扬扬,都知道他纳妾是做给刘家看的,那和公开拒绝、明着打脸有什么区别?刘家自己清楚就好了,既表明了自己的心意,又顾及了刘家的体面。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有个事要明确下,许多人总以为本书背景是公元18年, 我引子明明写的十八世纪三十年代么,是17年啊, 再说我不想写冒充古代人和外邦蛮夷打jiā道的桥段,没兴趣。什么年代也无所谓了 惯例求收藏求推荐求宣传 第四十二章 刘巡检细说端详 第二集 李佑的宴请很成功。众人热忱的说点儿虚情、诚恳的叙点儿假意,高兴的脸上带笑,开心的嘴边有un风,一直从黄昏欢饮到半夜。主要也是近期没有什么别的机会,上次还是端午节,县衙这些吏员也正好借此聚一聚。 嗯,况且不用出随礼钱,何乐不为,人人皆夸李典史豪迈大方、仗义疏财! 李佑醉醺醺被孙及送回到住所,小竹给开了mén,没有像往常一样缠着老爷说话,却扭头就跑回堂屋了。 有情况这是,李佑继续摇摇晃晃迈步进了屋,忽然看见母亲朱氏坐于堂上,金宝儿和小竹一左一右低头小心i候着。 “啊!母亲来了。”李佑赶紧上前问安。昨天他派人去通知了家里纳妾的事情,没想到母亲今天就过来了,而且这么晚了还没走。 朱氏点点头,又继续对金宝儿教导说:“我家虽不贫苦,但也不是大户人家。家中nv眷皆要习得nv红,入得庖厨,你不擅此事,可慢慢学之。” 说完转头对李佑道:“为娘准了,从今日起,金姑娘便为妾室。” 直到这时,有了长辈口许,金宝儿的名分才算真正的确定下来。 当夜母亲住在李佑东屋内,李佑则顺其自然睡到了金宝儿的西屋(其实天天都是)。 酒后自然是luning一番,完了李佑便问:“母亲和你说什么了?” 金宝儿道:“婆婆叫奴家学针线,奴家打小没学得这些,不过看着有趣,闲来绣uā也不错。但…”又很为难的yu言而止。 “但什么?”李佑又问:“和我不用吞吞吐吐。 金宝儿犹豫再三,苦着脸道:“奴家真的不想去厨房…” 李佑笑道:“不去就不去罢,你喜欢整洁我也是知道的,家里不是还有有小竹么,反正明日母亲就走了。再说熏成黄脸婆子,满身油烟,我可就亏大喽。闭眼睡觉!” 第二日,到了县衙李佑被黄师爷唤去。“听说你纳妾了?”黄师爷见了面便问。 李佑答道:“是有此事,也给老先生发了帖子。” “并非说这些。托付你给县尊寻找合适偏房,至今没有人选,你自己倒先纳了小。” 啊!把这事给忘了,李佑不由得编个借口叫屈道:“不是不尽力,实在是暂且没找到合适nv子,大老爷什么身份,要宁缺毋滥的,在下要仔细挑选。” “我也知道这些,只是提醒你罢了,最近日子要祈雨,县尊应当不会着急办这些事。”黄师爷道:“不过你还得多注意些,快两个月了还没办成!” 李佑称是,回到公房,坐下没多久,却见那不穿官袍却一身箭袖戎衣的刘巡检走了进来,腰间还挎着刀。 他来得好快!李佑站起来上前迎拜,恭敬道:“刘大人光临,真是蓬荜生辉!小吏有失远迎,罪该万死!早知道小吏便去衙mén口迎驾,不至失了大礼!当真是羞愧的很。” 不能让他找到任何挑理的地儿,李佑暗暗想道。 那刘巡检,笑眯眯的老脸上看不出什么端倪,但一出口便把李佑呛住了:“贤侄太多礼了,本官此时尚算不得你岳丈,不需以父礼事我,日后如此也不迟。” 李佑顿时憋了一口气,又问道:“刘大人所为何来?有事只需差遣下人来吩咐便可,何至于亲力亲为。” 刘巡检哈哈一笑,很开心的恭喜道:“昨夜听闻贤侄纳了小,特来道喜!” 李佑震惊了,之前设想过对方可能有单刀直入、旁敲侧击、绵里藏针、暗度陈仓、殴打谩骂等无数种反应,却打死也想不到巡检大人居然跑上mén来,貌似很诚恳很真心的连声恭喜,一时真不知道如何应对。最后麻木的口中胡lun一句:“同喜同喜…” “你这后生晚辈纳妾,本官能同什么喜,我不是外人不计较,以后和别人长辈不可如此说话。”刘老巡检殷殷教诲道。 惨败!和刘老巡检装傻饶嘴皮子,李佑功力差太多了,还是少说为妙。他又想起父亲说刘巡检凶残、哥哥骂刘巡检横暴,这哪里像了。 刘巡检绕过李佑,径自来到李佑椅位坐下,此间公房内,以李佑这位置为尊,凭他的身份自然要坐在这里。“连茶也没有一口么?”刘巡检摘下腰刀敲着桌子问。 李佑无奈,到mén外喊杂役提水来。 “什么破茶!”刘巡检喝了一口就喷出来,都吐到面前桌案上了。又道:“贤侄得空去本官那里拿些好的用,一个典史能连这份体面都没有么,本官都看不下去。” 我和你很熟?李佑看着巡检只好说:“不敢不敢。” “你父亲都对你说了罢?”刘巡检问。 李佑谨慎答道:“说了。” 刘巡检忽然长长叹口气,道:“唉!我这个nv儿,真是可怜。” 李佑捧场道:“是啊,是啊。”心道,长的不行又是哑巴还当了望mén寡,能不可怜么。 “你知道个什么!就是啊是啊的!”刘巡检训斥李佑,又来了一句:“想必你父亲都对你说了。别人耳目闭塞不知道,你父亲却不一样。” 李佑心里明白,刘巡检这句显然指的是那件他杀了准nv婿的传闻。这话他可不敢接,您老人家怎么说就是怎么是了,与我无关。当下站稳不语。 “本官也不怕对你讲清楚。”刘巡检恨恨的说:“谁也不知道那个贼子简直人面兽心!竟然去强暴我nv儿的婢nv!” 还有这等内幕,那哥们居然去强暴nv子,果真是禽兽不如的家伙,活该被沉太湖,李佑心想。不过…他放着未婚妻不去碰,却去强暴丫鬟,可见刘巡检的nv儿… 刘巡检咬牙切齿的继续说:“那畜生的兽行偏偏被我nv儿看个正着,受了惊吓,从此口不能语!” 李佑好像上辈子在网络上见过这个病,叫失语症,以这年头的医学水平,怕是治不好了。 “我恨不能手刃此贼!”刘巡检越说越ji动,刷的拔出腰刀。 面对明晃晃的刀刃,李佑暗暗退后两步。他对此心情却是能理解,要是自家nv儿本来就那啥,还这样莫名其妙的变成哑巴,哪个当父亲的也受不了,刘巡检暴虐杀人倒也情有可原。 又听那刘巡检说道:“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官秉着良善之心,也嫌杀他污了我的宝刀。便将此贼装入竹笼,丢至太湖,让他自生自灭,死活看天意,教他怨不得我。” 您这是杀了人还要立牌坊罢,李佑小声问道:“竹笼里是不是还装了大块石头若干?” 刘巡检惊讶的看李佑道:“莫非贤侄也做过此等事?” 李佑急忙答道:“不曾!不曾!” “哦,你家学渊源,能知道这个也不奇怪。”刘巡检恍然大悟道:“本官对你父亲也是仰慕的很,还要讨教一二。” 这还用家学渊源么,上辈子只要是李佑这样看过上海滩故事的,谁不知道绑石头装麻袋沉黄浦江的段子。 第四十三章 最近比较烦 第二集 李佑算明白了,难怪刘巡检搞死他那准nv婿后一点麻烦也没有。一是杀的低调有情趣,知道的人不多,尸体都没人见得到。二来这人确实犯了罪,还是在这年头经常被动用i刑的那种罪,知情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算了。三来刘巡检这身份摆着,县里头谁没事干去为一个罪人出头,看样子还不是什么有背景的罪人。 “本官这把年纪了,幼子尚小没甚事情,唯有这nv儿令人牵挂,这一年来也寻不到般配好人家。如今见…”刘巡检情绪渐渐缓和下来,似乎开始真正步入正题。 “吉人自有天相,刘大人不必过于忧烦。”李佑突然ā嘴安慰说。 刘巡检哑然失笑道:“小子何须作态!本官就是看中了你。你且放心,纳妾之事,本官乐见其成,真心恭喜你的。” 李佑不敢相信世上真的会有如此宽容厚道的老丈人。 刘巡检解释道:“我这nv儿,自从那件事之后,除了口不能言,日常里其他倒也无碍。只是见不得uáng事了,更何论行那夫妻敦伦的事情。” 什么叫见不得uáng事?难道您老人家开明到到特意找人表演一番uáng事给nv儿看?李佑好奇的问:“恕在下打断,您怎么知道见不得那个…uáng事?” 刘巡检无奈说:“丫鬟偷偷藏过几幅un宫画,我nv儿偶然见了便极其惊吓恐惧,浑身僵直颤抖,仿佛恶梦一般。所以你纳妾我是不反对的,总不能因为我nv儿缘故叫你守活寡。” 李佑心道,这是她守活寡好不好,小爷还能缺了uáng伴!不光哑巴,jing神还出了má病,就是这年头的人不知道jing神疾病这种说法。 虽然你家nv儿很令人同情,你的行为我也能理解,但这都不足以说服我来献身接盘啊!遂委婉的说:“在下无品无德,轻薄无行,不求上进,委实不是良选,配不上贵府小姐。” “常言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良配不良配的,你说了也不算,待我再去寻你父亲议定了此事。今日前来只是与你絮叨絮叨,本官秉着良善之心,知道这盲婚哑嫁的害处,所以费这些口舌教你了解我家nv儿。” 李佑恨恨想道,你方才提到秉着良善之心,后面就沉了准nv婿,这次又说秉着良善之心,是在威胁小爷我吗? 看刘巡检这意思,此事根本没想过不成的问题…他有什么把握?难道真以为凭着势力就能bi得李家认命?即使勉强成了,那不受待见的nv儿嫁过来,在夫家岂不也是受罪?刘巡检不至于想不到这些罢? 刘巡检又谆谆教诲道:“还得提醒一句,少年人好è纳妾老夫是理解的,但切忌狂嫖滥yin、纵yu无度而毁掉终生。切记,切记。” 说罢施施然走了,留下了李佑独自苦坐发愁,父亲大人你一定要顶住啊。他忙乎半天,敢情在刘家眼里,纳妾根本不算是问题啊…真是一场辛苦为谁忙,刘家到底图的啥啊? 我的名声还不够坏!李佑痛心疾首对自己说,难道真要bi我去当一个滥jiā机器自毁名声么? 又呆坐了一上午,临近午时,一个mén子站房mén禀报说:“李先生,有人急着找你。” “何人?” mén子很猥亵的笑道:“自称是谢妈妈。” 这不就是谢老鸨么,能有什么好事。李佑拍案怒喝道:“un账!你收了多少好处,这样人物你也敢在公事时间来通报!不想干了?” mén子不以为意回答道:“先生多虑了,谢老鸨她说是有公事,并非其他。” “她能有什么鸟公事?你是帮她说情罢。” “小的不知,但拿着张呈文,看着确实有事情。” 这么正式?李佑挥手道:“那就领进来罢。” 不多时,那谢老鸨进来就喊:“李先生要给做主啊!”一边拜见一边把手里的呈文送到案上。 李佑展开草草看了一遍内容,后面又有十几个签名画押。 还真是鸟公事! 这得从本府衙mén的五项禁令说起,苏州府城由于有老知府亲自坐镇,令行禁止颇为严格,包括风尘业关张歇业的禁令,很是杀了几只ji给猴看,没使得家家闭mén户户歇业也差不多了。 但其他各县就宽松多了,如虚江县这样法令形同虚设的也真不少。就导致了一个后果,苏州府城的大小妓家纷纷上了带卧室的那种uā船画舫,漂至各个比较繁华的县去做生意。 其中号称小姑苏的虚江县首当其冲。这虚江县县城常在人口早已经过了十万,又处水路要津,堪称是有数的繁华之地了。近日,常有二三十艘大小不一的uā舫聚集成群停靠北关外水面上,居然生生的开辟出了一个临时的水上uā港。 虚江县不知为何,uā船画舫这方面一直不很时兴,大约是县城内水道比较窄,县城外水路又是大量商旅往来舟船杂lun的原因。府城的大量uā船一到,成群结势的占了北面一片水域,竟然也成了气候。 不但那府城里忍不住寂寞的人追着来了不少,而且本县的男人也图新鲜哪,都去船上凑热闹了。结果本地许多妓家生意冷清下来,那些敢来异地撬生意的,货è都不会差,主要影响到的便是本地高端妓家。这些老鸨们便在白眉神(管青楼的神仙)小庙碰了头,联名写了呈文,叫谢老鸨来李佑这里求助。 关我鸟事…李佑嫌麻烦得很。 “有知府大老爷的禁令,请求李先生去查禁她们!”谢老鸨道。 李佑道:“照章办事,要查禁也得先查禁你们!” 谢老鸨策动银弹攻势道:“老身同行们愿出银子助本县祈雨。” 李佑推脱道:“你先回去,容我仔细考虑考虑。” 李佑也不是傻子,这年头过江龙谁背后没点势力?谁知道这里面水多深?没点背景实力就敢来异地经营么。尤其是从府城里来的,苏州城号称天下最繁华都市,那里面达官贵人数不胜数,在府城他们要卖知府大老爷面子,但到了这县里哪里会看得上自己。更何况谢老鸨不是背靠周县丞吗,他李佑又何苦胡lun出头。 这周县丞倒是刚刚从南京回来,谢老鸨找过他的。但周县丞一听这事归李佑差遣,立刻躲了。这就是天下所有佐贰官的悲哀啊,没有正印官撑腰,面对强势小吏就硬气不起来。 但有些事,真是命中注定躲不开的。 到了午后,李佑手下的书吏袁明慌里慌张跑进来,对李佑道:“祭台那边有点状况。”原来这两日他被打发去当建造祭台的督工了。 “慌什么?应该要完工了罢?怎么就出了问题?”李佑连忙问道,这可都是他的责任,出了问题他第一个跑不掉。 袁明答道:“祭台本身没有问题,但周边出了问题。” 若要祭天,别的县没准就不用造祭台,找个高处就能对付了。虚江县地势低平,就必须得造祭台了。那位置也是算过风水的,位于县城北关外不远处,一处河曲弯流地方,祭台便位于这凸进河心的小半岛上。据说周围水气足,求雨灵验。 然而近日,府城的uā船大舰队沿河漂来了,所以,你懂得… 李佑还是的面对那些uā船去,他烦的以手拍额,最近自己造了什么孽,麻烦事情接踵而来。 第四十四章 何不食肉糜的老少爷 第二集 仍然有人不明白为何祭台出了状况? 登上祭台就一目了然了!眼往下瞅,只见底下绕台一圈水面上,那真是一溜儿的uā团锦簇,彩旗绣帘,莺莺燕燕,情情爱爱,欢声笑语,笙鼓箫歌,间或夹杂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船震。到半夜也是灯火通明,光影jiā错的。 这是祭天呢还是勾引神仙思凡呢?二十一世纪的看官切身想象一下罢,若你住在三层楼上,楼底下一排特种行业mén面对着你家阳台yn帜高张的场面。 最近麻烦多,难道是因为打了和尚遭报应?李佑想道,早知如此,就该把那秃驴打成残废才够本。 祭台绝对动不得。为了区区几个娼家,就换地方重建,县衙的脸面何在。若出了这事被言官弹劾,陈知县的官位都难保。再就是快完工了,换地方重建太lng费。 李佑估计uā船这么大动静,陈知县是知道的,但祭台的事情陈知县放手给他后便没有过问了,还是先去拜见知县大老爷,把这些事禀报一遍。 陈知县听了就责怪李佑道:“你自一开始便不从严治事,自然会招引得这些狂蜂lng蝶。”又道:“uā船这事你去寻那黄师爷,与他商议自有计较,有了结果再报与本官。” 听知县这话里的意思,似乎黄师爷掺乎到这些苏州uā船里了?真人不lu像啊。李佑又找到黄师爷,问起此事。黄师爷哭笑不得,摇头道:“这确实有我的不是了!” “难道老先生你才是纵这些生意的幕后大手?好本事,在下佩服。” 黄师爷瞪了李佑一眼,“我哪里有这等本事。当年我也曾游学江南,拜访名师,结识了些同窗好友的。前些日子,便有个同窗来委托我为这些uā船画舫提供便利。我也没多想,毕竟不是什么大是大非的要害事情。谁晓得居然出了这种问题,把你的差事犯着了。” 原来如此,李佑刚才便想着即使是过江龙,也得找地头蛇配合,还一直猜是谁呢,原来是托到黄师爷这里了。这几个月黄师爷的地位升的也很快,几乎就是县里二号人物了,出面办事比那周县丞和王主薄还管用。 “跟我走一遭,我带你去见见那人,他能做的了主。”黄师爷很是犹豫了好一会儿才说,也不知为何犹豫。 当下就起身,黄师爷上了凉轿领着李佑来到北关外一处宅院,离河岸不远。叩了mén便见一清秀小厮开mén道:“原来是黄老爷。” “你家老爷在么?”黄师爷问。 小厮道:“此时自是在的,再晚些就不在了。” 这时,mén帘一掀,从正堂内走出位三十七八的耀眼中年男子,一看便是富贵人家。虽是装扮文人样式,但遍体绫罗长衫华丽,头戴唐巾,额檐处一颗晶莹剔透的yuè宝石。其他所系所挂所握皆不是凡品,以李佑的眼力是鉴定不出来的,但是太夺目了,导致此人长相被李佑不自觉的忽略了。 黄师爷上前道:“赵贤弟!要出mén么?愚兄现下有事烦你。” 那富贵中年人没在意黄师爷的话,却打量李佑问道:“这位小兄弟是…” 黄师爷便介绍说:“本县的典史,李佑李典史。”又对李佑说:“此是府城的赵相公。” 原来还是个秀才,李佑也上前见个礼道:“久仰久仰,小吏见过赵相公。” 赵秀才饶有兴趣的念道:“谁翻乐府凄凉曲,人生若只如初见,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lu立中宵?” 李佑点头道:“正是。” “原来是同道中人,久仰久仰。”赵秀才笑着拱拱手道。 什么同道中人? 赵秀才又问道:“yu问江梅瘦几分我是见过了,果如其人。但那冰肌yu骨天分付却无缘得见,先生可否引见引见。” 李环?李佑脑子不由得冒出一幅画面,满地草纸的屋内,有一位少nv,蓬头垢面懒梳妆,低头奋笔码字忙,同时神è兴奋地念念有词…… 名不副实、名不副实啊,别人见了肯定要看低小爷的品位,如何也不能引见。“这个,确实不方便。”李佑为难道。 赵秀才神è暧昧,会心笑道:“原来吾唐突了,小先生不方便就罢了,不知勿怪!” 看这二位说nv人说的热闹,黄师爷半刻无语,终于还是咳嗽一声,打断了谈兴。“贤弟,今日还有正事找到你!” 赵秀才不耐烦的说:“你这无趣的假正道老兄,能有什么正事。” 黄师爷有点后悔带李佑过来,让赵秀才一通胡言lun语,自己在李佑心里的高大形象必定要崩塌少许。没好气的对李佑道:“小子!你去对他说!吾说话不如你能入得他的耳!” 李佑到院mén外,遥指远处那黑影说:“赵相公看的到高台否?此次筑台,责归于小吏,近日即要完工,现在却…” “妙!妙!妙!好地方!”赵秀才鼓掌而叹:“李先生果然是吾辈中的高人!筑台四看,周边uā锦满目,楼船红袖绕水而居,在此风流玩赏,真洋洋大观矣!我要请你登台喝酒作乐,看中了谁家就唤她上台敬酒,不亦快哉!” 这是祭祀上天的祭台啊,不是你喝uā酒的地方! 李佑恨不得砸碎赵秀才脑壳,看看里面都是什么,无奈望向黄师爷求助。老先生耸耸肩,爱莫能助。 “赵相公!”李佑提气出声道:“小吏我奉命筑台祭天,祈求雨lu以救苍生,此乃庄严肃穆之所,下绕uā船画舫终是不雅!” “那就可惜了。”赵秀才想了想道:“我捐银二百买下此处,再请贵县另寻他处可好?” 黄师爷看李佑沟通的费力,上来解释道:“这并非钱的原因,若因娼家nv子就随意移动祭台,将我县祭天大事nong得儿戏一般,传扬出去坏了我县名声,教陈县尊何以立足士林?” 赵秀才叹道:“好端端的风流雅事,当世人所共赏,官场偏偏如此俗不可耐。”忽又转向李佑说:“小先生根本无望仕途,为何还恋栈不去?不如弃职与吾同游山水,有诗云:旷如魏晋之间客,岂不美哉。” 不工作喝西北风去啊?李佑心道,这人看来必定大富大贵出身,真是个随心所yu的大少爷。也不对,是老少爷了,他这话说得与无粮饿死何不食rou糜有什么区别? 第四十五章 这个世界谁疯了? 第二集 看李佑还要继续说这事,那赵秀才就道:“此等小事不值得忧心!今夜太仓促,明晚我在uā船上做东道,请李小先生吃酒赏uā。其他我自有主意,只要你来,管保无事。既为同道,求到我这里但请放心!” 见终于说动赵秀才作出了保证,黄师爷和李佑便告辞了。 路上李佑忍不住问道:“这是何等人也?为何来求他?” 黄师爷道:“乃是昔年大学士赵文贞公之孙。” 这赵文贞公乃是三四十年前的宰相人物,中过状元,入过内阁,谥号文贞,是苏州的大名人。虽然已经故去,但至今街头巷尾仍然到处流传他的传说故事。 “宰相后人怎么这幅样子?”李佑奇道。 黄师爷呵呵笑道:“他这一代嫡出兄弟三人,赵贤弟最小。自幼有兄长顶立mén户,家世又好,赵贤弟自小无忧无虑,便倚红偎翠、悠哉游哉了,真真正正的富贵闲人。你可不知道,他在家中养一个全nv子的戏班,个个美è,乃苏州府一绝,老夫年轻时见过一次,那真是…” 看黄老先生说的很投入,李佑察言观è,冷不丁问:“恨不得取而代之?” “是啊,谁不…不要lunā嘴!” 李佑心里叹口气,我这穿越的也太悲催,穿越不到青年进士大老爷陈知县身上,穿越到富贵闲人赵相公身上也成啊,年纪大点也认了。 不过他也不想想,他要是穿越到什么常大郎、范五之流,该找谁说理去。 只听黄师爷继续说道:“赵贤弟自称赏uā山人,最爱流连美è,风流lngdng得很。但他品ing并不骄矜欺人,很好相处,在青楼楚馆里人缘风评颇佳。这次苏州府来的各家uā船一齐求他出面照看,他闲着无事也不拒绝,跟着来了。本府老知府是他祖父的mén生,他家兄长还都在做官,一般各处都得给几分他面子。” “属下放肆了,敢问老先生怎么识得这等人物?”李佑最好奇的是这点。 “昔年我游学江南,三生有幸拜在大儒mén下,恰与他同窗。”黄师爷怀念道。 肯定也一起干过别的事情,李佑猜道。 黄师爷忽然又提醒说:“明晚事情未必就那么简单了,还是得当心。” “老先生不是说赵相公很好相处么?” 黄师爷有点发愁道:“赵相公是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的人。但有个má病就是喜欢捉nong人取乐,谁晓得明晚会出什么妖蛾子。想当年,我…”黄师爷说到这里,就闭口不言了,看来也是吃过亏。 就在李佑为祭台的事情奔bo时候,刘巡检屈尊亲自去了李佑家中议亲,只说了一句话,就打动了李佑父亲。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上衙mén里闲坐,盘算着今晚赵秀才这个东道。uā船画舫还真是没上过,他想象着那场景,明月当空,泛舟水上,曲韵悠扬,喝着小酒,搂着各种美人肆意调笑,到了深夜一定要失眠,一定要感到寂寞空虚,然后淡定的抄两首应景诗词去传扬江南,许多谀辞蜂拥而来,美哉! 李佑一边想的爽,一边感叹,小爷我越来越有文人范儿了,连这休闲趣味都越来越靠近文化人了,终于洗脑成功,彻底脱离了那鄙俗的衙役气质。 “少爷?少爷?”有人打断了李佑的畅想,原来是家里小厮义哥儿。 “父亲叫?” “是!” “走。” 到了家中,父亲当头就是一句:“昨日那刘巡检亲自上mén议亲,为父已经答应下来,此事已定。” 晴天霹雳一般,李佑傻了,反应过来就叫:“父亲怎可答应?这不是耽误孩儿终生么!你老人家难道胆小到这个地步,真的怕了刘巡检?”又转头对母亲道:“母亲!那刘小姐身有残疾,脑子也不大灵光,见不得男nv之事,这样妻子要来何用?儿子一辈子就要如此么!” 母亲朱氏叹道:“小二,这都是命啊,你认命罢。” 连母亲都不反对了?!李佑丧失了最大的支持者,惊慌失措。“到底为什么?” 令人异常想不到的谜底马上被揭晓了。 李父一字一句道:“刘大人说,只要你做了他nv婿,保你半年内能做官,真正的有品级的官。” 做官?在一个县只有七个官的时代,做官意味着什么? 李佑愣住了,眼睛瞪得铜铃一样。能做官说是他到这个世界以来,说是梦寐以求的事情也不为过,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渴望。 虽然他现在转职为吏员了,但在本朝制度下也只能保证他儿子去参加科考,他自己还是摆脱不了曾当过衙役和是衙役儿子的身份,绝对不可能步入文官阶层的,这种歧视ing的屈辱,一直都无奈地压在心底。 伤疤被人扯出来自然疼,希望越大对可能的失望也越**。 “这怎么可能!我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李佑有点儿小ji动:“刘巡检又不是皇帝老儿,他自己也仅仅是个最低品级的小巡检,凭什么能打破祖宗法度,他是骗人的!难道你老糊涂了这也相信?” “跪下!有儿子这样对父亲说话的道理吗!再如此就请家法了!”李父拍桌斥责道。 李佑垂头跪下。 李父拿出一纸文书道:“刘巡检请了税课司大使来作保,立下了这约书。上面写道,若与他nv儿婚后半年内不能使你做官,便任由你休妻,嫁妆一概赔与李家,不然为父如何敢相信他。不过他道是还得等几天才能说明缘由。” 这个世界谁疯了?李佑不知道,但他自己快疯了。 李佑茫然走出家mén,茫然回到县衙,茫然的坐在公房内继续茫然着。 一会儿觉得刘巡检是卑鄙无耻的哄人骗婚,一会儿又觉得刘巡检既然敢写这张约书,没准还真有什么希望能做官。一会儿猜测刘巡检是想嫁nv儿想疯了,一会儿猜测刘巡检是什么皇帝老儿隐藏人间的i生子或失散兄弟,少林寺扫地僧一类的高人。 想来想去患得患失之心愈加强烈,头脑里两股念头剧烈冲突痛苦得很,只想大醉一场昏死过去算了。 日已西斜,有杂役来进来,对李佑道:“黄老先生传唤李先生一同走。” 李佑才记起今晚还要赴酒席,一想起这个酒字,李佑拍案而起道:“去!”倒是吓了杂役一跳,尚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李典史。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发现最近我某些地方有了大神的三四成功力了。那便是注水的功力。。。。随随便便水个几千字脸不红心不跳的不在话下 看官们且忍两章罢。。。。 下周江湖传闻要三江,我总不能自砸招牌。会加快节奏的 对了,看到本书有什么má病,不要像看到小偷一样装聋作哑啊!要敢于去书评区揭发斗争!因为自己码的东西毕竟当局者mi,不见得合看官的口味,有人说出来对大家都好。 第四十六章 误上了贼船 第二集 出了衙mén,黄师爷见李佑面有忧烦,问道:“小子何愁?” 李佑心道,这黄师爷老于世故,不妨听他一言,便答道:“有一事,还请老先生指点。”将刘巡检婚约之事详尽道来。 黄师爷拈须沉思,又过了半条街,才道:“以吾看来,委实想不出刘巡检如何给的你官做。那刘巡检似是骗亲,即便婚后你家持约悔婚,又如何压得住刘巡检的势力,退不退的成还是两说。但又以吾观感,刘巡检虽然许多事不检点,但也并非出尔反尔、言出无信的人,此事怪哉,我也看不透。” 黄师爷和李佑到了北关外,去寻那赵秀才,却见mén口家仆道:“主人已等候多时了,教二人来了不必再进屋见礼,且等主人出来一同去河边。” 又过了片刻,赵秀才出了mén,见到二人就道:“贤兄贤弟,可算来了。” 三人见过礼刚要叙话,远远的跑来一个衙役,便跑便呼:“黄老先生,大老爷传你速速回衙!有火急公事,耽误不得!” 黄师爷顿足,遗憾而懊恼道:“可惜,作了幕僚便身不由己。上司有命,今晚不能与贤弟欢聚了,抱歉抱歉,改日为兄做东道赔礼,还请贤弟多多谅解。”走之前又对赵秀才耳语道:“李典史无酒不成诗,贤弟要招待好了。” 望着黄师爷远去的萧疏背影,赵秀才叹道:“这般巧合,你信么。” 李佑摇摇头道:“不信。” 想当年,黄师爷也是翩翩纯情一少年,生平不曾近nvè。有同窗赵某谎称要与三四好友泛舟于某湖饮酒作诗,邀了黄师爷。待到黄师爷上了画舫,只听那赵同窗摔杯为号,一声令下屏风之后闪出五六个刀斧手,将黄师爷围住。这些刀斧手个个美貌风ā,皆持有刮骨的钢刀,可怜那少年黄师爷在水上无路可逃,拼死抵抗仍被攻破了金身。待到天明,黄师爷醒来发现不但**,舟中一件衣裳也无,困居船舱,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往事不堪回首,黄师爷今日焉敢再上赵秀才的贼船。 赵秀才一指河边道:“不提这个无趣的假正道,你我且安步当车,去我家陋船上饮酒作乐。”边走边说:“昨夜会了些其他朋友,听说你在北丘寺殿mén题了惟是袈裟披最贪一诗?” 李佑谨声道:“小子一时愤起,游戏之作,当不得真。” “此诗做的有趣味。”赵秀才ji赏道。“毁僧谤佛、贪uā好è,李小先生真不愧是吾辈中人!” 您这是称赞?李佑谦虚道:“赵相公太言重了。” 赵秀才转头似笑非笑道:“你口口称吾为赵相公,这是赞耶?讽耶?” 李佑无语。见了别的秀才,称一声相公,乃是恭敬。但以赵秀才的家世,年纪又三十七八了,口口声声提醒他这把年纪了才是个秀才,这是恭敬还是讽喻? 为难了。赵老爷?他又不是家主或者举人。赵员外?太可笑。赵三郎?又不是亲戚。赵先生?也不合适。赵前辈?更不可能,李佑又不是科举中人。好像黄师爷介绍过,他名良礼,总不能直呼赵良礼罢。 最后李佑称道:“赵大官人。”很市井很俗气。 赵良礼怪道:“你这人年纪轻轻怎么如此拘束,传闻并非如此啊。”心想难道真如黄师爷所说,此人有酒才能放得开心怀?他不知道李佑正发愁自己的婚事呢,哪有心情应酬。 闲话间,来到河边码头,赵良礼道:“这便是鄙人的陋船,如今暂借与那高姓的妈妈了。今夜叫她腾出空来。” 李佑打量着这目测长十余丈的大船,还是个楼船,上有船舱二层,夜间黑了看不清外表,但隐约瞧得出有漆画彩绘。这也能叫陋船么,太谦虚了。 李佑随赵良礼登了船,便有个四十多岁的老婆子迎接,想必就是高老鸨子了。 “这位是李先生么,我家nv儿久仰大名,翘首以盼,怎奈李先生足不出县,教nv儿们在苏州惦记得很,不想今日有缘了。” 赵良礼笑骂道:“这是我的客人,你这老婆子不要趁机打劫揽客,还不上去摆酒!”又带着李佑登楼梯上顶层,穿过一道锦绣帷幕,进了最边上的阔大舱间,四周开着轩窗,地上遍铺má毯,步行无声。 早有仆役乐伎在等候。赵良礼下令道:“气闷得很,拆了舱壁,再燃香驱蚊。” 仆役们各自动起手来,不消片刻将三面的舱壁拆了,只留了几个支架。原来的静室舱间顿时变成了高台小亭,居高临下的三面透风看景,凉爽适意,另一面就是那进来时穿过的锦绣帷幕,随风而飘动。 李佑不由得喝彩道:“好地方!” 赵良礼得意笑道:“这都是为兄所设计。我这里不拘礼,随意坐。” 仆人摆上了席位,没用椅凳之类,用的软榻,可坐可靠,舒服得很,李佑找到了些上辈子沙发的感觉。一个席位摆了三个案几,放置各è果点菜肴。又点了两排明晃晃的胳膊一般粗细的巨烛,照的亮光如昼。 李佑舒适的靠在软榻里,环目四周夜景,带着水汽的凉风拂面而过,顺便带走了忧愁。漫看周边船舫明光点点,笙歌隐隐,人影蹁跹。感受到这金粉繁华的盛景并身处其中,真是人生至极的自在享受啊,连喝几口酒,不知不觉暂且忘记了自己的烦心事。 不过少了点什么,再一想没有美人佐酒,岂不是个大缺憾。赵良礼自号赏uā山人,不会如此道学正经罢?怎么也得该叫三四个陪酒作乐来。 然而,李佑还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马上他就能见到豪mén老公子赵良礼的大手笔大气派。 却说又等了一会儿,来了三个懒懒散散的文士,都是三十来岁年纪,冲李佑点点头,各自歪歪斜斜的找自己的席位,果然如主人所言不拘礼的。 听他们之间打招呼,李佑晓得这三人分别姓王、贺、吴,不是秀才就是举人。他心里明白了,必然是赵良礼要招待这三人,捎带了自己。 赵良礼见准备齐当,便对一旁i候的高老鸨道:“去!传我的话下去,从你家开始,凡我府城来的妓家,每家选一二能入眼的上品,不管今晚有没有客人,均要取空上这船走一遭,给李先生敬酒求诗,让李先生尽兴的品一品我姑苏群芳!敢有劣等货è充数的,抑或敢不来慢待的,我教她回不得府城!” 当真是好大的手笔!至少有一二十人罢。 李佑和赵良礼认识了两天,这才第一次见到他这lu出这豪强嘴脸,真算是难得了。但这么多人都要敬酒求诗?这点时间内每人一首? 故意刁难人啊,肚子这点货è应该会够抄的罢…悲催苦bi的明清文学研究方向的文科穿越男,面对抄袭扬名的机会,头一次不淡定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心痛,某空推书榜分数这二日从8.7直降到8.4,上了账号自己点一个五星也不能力挽狂澜! 第四十七章 满船花醉三千客(上) 第二集 赵良礼指使完高老鸨,对着众人道:“今夜给你们介绍个有趣新朋友,本地的芝麻小典史,以前还是当差的衙役,李佑李先生,他的诗词诸位都是有所耳闻的,便请来瞧一瞧真人。” 三人一齐笑嘻嘻的看赵良礼作怪,其中那个姓贺的还对李佑挤眉nong眼的幸灾乐祸。 赵良礼介绍完转头对李佑道:“李先生诗酒风流,今夜便请先生品uā,事后编一册百uā集刊行于世,岂不是雅事。”又笑嘻嘻道:“不如再添个小彩头,若成得诗,美人饮十杯谢李先生,我等陪饮三杯。若半炷香内不成诗,李先生自罚十杯,如何?” 容不得拒绝,众人一起喝彩堵住了李佑的嘴,皆道好主意,我等三生有幸共证盛况!闹哄哄的唯恐天下不lun、李佑不出丑。 其中有个坐对面李佑姓王的文士起哄出难题道:“既然是百uā集,所有诗词便要以uā喻人,以人比uā!” “妙!”众人又是一阵喝彩。在他们闲散无聊的生活中,今晚想必会是个有趣的夜晚罢。 看了李典史的难堪,回头就可以吹嘘道——写过人生若只如初见,为谁风lu立中宵的那个谁谁,某年某月某日一样曾经被本人才学羞辱的出乖lu丑,狼狈不堪。 李佑忽然有一种反穿越回到上辈子大学宿舍聚餐唱歌的感觉。又拿起酒尝一口。苦也,不知何时换了上等的南虚un酒!即使度数不如上辈子的酒,但十杯也不好受。作得出诗,美人谢十杯酒必醉,自己舍得?做不出诗,自己就要大醉,再几首做不出,自己就要往死里醉。 黄师爷说的没错,赵良礼果然是爱捉nong人取乐的,这厮生活太无聊了罢。不过来吧!小爷我今晚就是冲着喝酒来了,借酒浇愁醉死拉倒。若剽窃的顺利,能出了名更好,我还就嫌自己名声低了! 李佑端起酒盅敬了主人赵良礼三杯,又端起敬了客人三杯。乐伎奏乐,今夜的宴席开场了。 帘幕晃动,首先钻出位红绡衣妓nv,杏眼桃腮巧笑嫣然,扭动腰肢走到李佑案前,道个万福后端酒敬上。 李佑刚才喝了几杯,借着酒意,逐渐从平凡小吏切换为影帝状态。接过妓家敬酒一口饮尽,不假思索张口就yin道:“容光ynyn映明霞,疑是桃李落我家。红影倒溪流不去,始知un水恋此uā。” 众人一时失语,就是才高八斗的也要七步才能成诗,无论水平高低为何这李佑饮一杯酒就成了诗?然而很快就猜道,必定是过去写过备下的。 按要求,得了诗红衣nv子便要饮酒十杯,她才连饮了四杯,便呛得口不能言。众人一起又意味深长的拿眼看李佑。 “罢了罢了!”李佑挥手道:“暂且记下。” 红衣nv子又道个万福,捂着嘴巴快步退下。 周边自有两个抄书的,迅笔写下诗篇,一张送至赵良礼案上,一张送出船去。 接下立刻又出来位十五六岁的小妓nv,身披白纱衫裙,虽然年纪还不大,却已是光采照人,神韵难画,风姿绰约,清yn而不俗气。 不过李佑哪里顾得上鉴赏,赶紧抓紧时间搜肠刮肚的剽窃。糟!刚才那个作的太快。这样不行,速度太快必定吃亏,写完这个下个又出来,哪里顶得住。吸取上一个教训,这次要慢慢酝酿。 这小nv子上来敬完酒,便跪坐一旁静静等待。 过了好一会儿,李佑装模作样拿捏完毕,才悠悠道:“刻yu玲珑,吹兰芬馥,搓酥滴份丰姿。缟衣霜袂,天上亦应稀。自爱临风皎皎,叹un闺,绝世谁遗。藐姑è,肌肤凝雪,烟雨画楼西。开齐,还也未,绵苞乍褪,绣衣初披。称水晶帘映,云母屏依。绰约lu含日,冰轮闭,环参差。问琼英,前生何处?清梦绕瑶池。” 众人俱都称赞一声好词。赵良礼笑道:“却是满庭芳词牌了,比之上一个,先生何其用心耶?莫非对她中意得很?”又对这小nv子道:“你今晚有幸,不必饮酒谢词了,就坐于李先生左右陪酒答谢罢!” 对面的王姓文士对李佑道:“李典史不用怕,这两个皆是本船妓家,来得快些,下面不会像这般一个接一个叫你身板吃不消的。暂且安心!不需拿腔捏调的拖延时辰,我等un宵一刻值千金,没许多时间消磨。” 正是说中了李佑小算盘,众人皆大笑劝酒。 李佑大惭,借着与旁边妓nv说话来掩饰。“敢问这位姐姐什么芳名?” 对方却羞恼得哼了一声赌气道:“先生赠了词,奴家以后便叫yu玲珑!” 为何羞恼?方才她一进来敬酒时,已经自报过家mén,但这李佑却竟然不记得,伤了美人的面子。她哪知道李佑那时正绞尽脑汁搜刮肚子里的诗词呢,没顾得上她叫东南还是西北。 此时有别的船靠近,搭了板子,便有人过船,不多时进来了。却见这nv子头梳江南不多见的高髻,身着翠黄è羽衣,肩披霞帔,脸不施妆如新月。这模样似是刚跳完舞尚未换衣,只洗了脸便匆匆赶来的。她走路亦是摇曳生姿,步步如风扶柳,显是擅长舞艺的nv子。 照例敬酒一杯,李佑还是沉yin一番才道:“似是仙娥坠yu珰,今宵幻出水云乡。朦胧河畔入凡尘,淡泊风前有异香。国è由来兮素面,佳人原不借浓妆;东皇为恐红尘误,亲赐寒潢明月裳。” 这首有点平常了。对面的王姓文士又笑道:“李先生技穷了,又是仙家神nv的说辞,耳中腻乎,无有其他新意否?” 这nv子要饮酒答谢时,那边姓贺的文士看中了她,高呼道:“小生愿代饮,敢请仙nv今晚伴我!”这nv子也不扭捏,径自到贺文士身边坐下陪伴,斟酒递上。那贺文士果然接连不停饮下十杯,豪气万分。众人刚要夸他,却见贺文士面è紫气升腾,忍不住冲到船舷边对河呕吐,即有仆人上了醒酒茶。 李佑渐渐融入了这个轻松氛围,此时嘲笑道:“在下有一首李易安词赠与贺先生:好è饮酒过度,沉醉不知何处,呕吐、呕吐,惊起一滩鸥鹭!” 这段子上辈子已经俗滥了,放这里却是效果极佳。众人又是捧腹大笑,尤其是主人赵良礼和对面的王姓文士,均乐不可支的连连猛拍桌案。 就连刚刚还在羞恼的yu玲珑,也掩嘴笑了一通,主动给李佑剥了一个果子喂入嘴吃。 第四十八章 满船花醉三千客(下) 第二集 忽闻楼梯响动,又有人要上来了。 却是一个身材颀长轻盈的秀气美人,素雅整洁,发髻尚还微湿。李佑又抄了一首道:“晓风含lu未曾干,谁裹新装碧秀兰。好似杨妃新浴罢,薄罗裙系怯君前。” 这美人谢了十杯酒,又退下。 趁着空当,李佑调戏身边人道:“我要与你吃一番好酒,此处却不是地方。” yu玲珑好奇道:“此处有酒,也是上佳的南虚un,怎的不是地方?” 李佑在美人耳边道:“我这吃酒办法要掷骰子为乐,赢的吃酒。” yu玲珑哪里猜不出李佑的下文,出于职业素质装傻问:“船上必定是有骰子的,不如取来耍nong?” 李佑继续说:“我输了吃酒,你输了脱身上一件衣物,意下如何?” yu玲珑吃吃笑着敲打李佑几下:“李先生为何如此粗俗,哪有这般规矩。” “那就改一下,你输了吃酒,我输了牺牲è相脱衣服,如何?” “李先生就会胡lun消遣奴家,这里哪行的此事。” “那去别处?”李佑勾引道。 “李先生再写一首给奴家便可以。” “我这诗词现今可贵得很,一晚上身价买不下的,你须得拿出三夜抵债。” “这个奴家自己做不了主,李先生可怜可怜小nv子。” 此时又进来一位向李佑敬酒,李佑正和yu玲珑调笑,没顾得上细看对方,离得近后只觉对方体香mi人,听得她名字恰好叫做天香,顺口就yin道:“水殿风濒翠幄凉,uā前得酒飘芬芳。瑶笙吹彻羽衣寒,瑟瑟微bo梦碧湘。解为幽uā写此意,yu人原来号天香。” 这天香姑娘喝酒也是不在行的,连饮三杯,便喝不动了,一双媚眼快滴出泪水,望向李佑求救,只盼李先生心软发话饶过。 烛光下美人泪眼莹莹,李佑砰然心动,当下开口道:“不是我不怜uā惜yu,若是我做不成诗,谁又来怜我!为人不可言而无信,说定十杯,一杯也少不得。”又环顾左右,见无人替饮,便道:“这位姐姐急切喝不了的就坐下陪本人慢慢饮,今夜还长得很。” 贺文士遥遥对李佑竖起大拇指,赞曰:“是真风流也。” 天香姑娘为难道:“奴家那边还有客人…” 赵良礼ā嘴道:“不妨,去报我的名头!若有事只管来寻我!” 等了一刻,又由婢nv扶进来一个消瘦nv子,一边走一边微微娇喘,脂粉遮不住脸è憔悴,但仍看得出美貌的底子。 李佑对面的王姓文士看到这nv子,站起身来惊道:“上次去寻你,妈妈道是红姑娘重病不见人,为何今日不顾惜身子,这里风大,速速回去歇息!” 那憔悴nv子勉力轻声道:“烦劳王官人挂念,奴家听闻李先生在此题诗作词,大会群芳,缺席盛景岂不抱憾。”又被扶着来到李佑面前盈盈一拜,由婢nv代敬了一杯酒。 李佑叹口气,这nv子也太要强了,开口道:“我便代王相公赠诗一首,六月娇莲别样红,强笑前屈有病容。带一分愁情更好,不多时别兴尤浓。枕衾先自留虚席,衣扣迟郎解内重。亲举纤纤偎颊看,分明不是梦中逢。” 那王姓文士难得敛容对李佑作揖道:“小生谢过李先生,这十杯由小生代饮。” 如此走马灯般又上来了四五个妓家,个个如uā似yu,风情各异,果然都是这一行里的出è人物,有的谢完走了有的被留下陪酒。 李佑不禁感慨这个时代苏州府的繁华,从此可见一斑。近日来虚江的府城妓家恐怕只是一小部分,就已到这个水平了。 话说这李佑一串诗词写下来,那赵良礼看的暗暗心惊。今晚到目前为止,不论什么样的美人出场,这李佑yin诗作词似乎都是稍加思索一会儿便脱口而出,居然还都比较应景。一首两首还可以说是准备好的,但也不可能准备到这么多对应的诗词啊。虽然水准高低不一,但也都足以yin唱玩赏的,况且这随机应变、随心所yu的写诗作词已经是闻所未闻了,不亲眼见到怎敢相信。 他jiā游广阔,见过的文人何止千百,但以往诗才最盛的也做不到今晚这个程度。看李佑肆意潇洒,挥手成诗,赵良礼喃喃道:“诗才能得天授耶?还是前世哪位大诗家的转生?唐宋诗词极盛时,也未必出得这样的人物。” 他本意是拿那李佑这个小有名声的雅吏取乐,回到苏州了也是一桩名人戏谈。想着叫几个美貌妓家来助兴,那李佑能做得几首算几首,直到做不出灌酒为止。至于百uā集纯属扯淡,谁知这李佑好似文曲星君附体一般势不可当,诗词源源不绝,大大超出了想象。难道一夜之间,李佑单人匹马真能成集? 你若能成,见证此事吾更不会吝惜钱财,助你印书刊行,也是一桩美谈,赵良礼想道。又指使高老鸨,继续去各家传话,接着上美人。 那另三人何尝又不作此想?本来他们兄弟几个多时不见,在此聚会,不想反成了配角,都只看那李典史了。这也的确是一辈子也碰不到一回的奇事,当真不虚此行,日后定要撰文记之。就是不知道李佑还能写多少诗词。 许多uā船画舫渐渐靠近过来,围绕了赵良礼这艘楼船一圈,成众星拱月之势。但见只要有美人上的那艘船去,片刻便有即兴的新鲜诗词传得出来,一时间整个江面都在yin诵李佑的剽窃成果。若不是赵良礼早就限定了每家轮排,只能上一二人,只怕要挤出不少落水的人命。有船挤不进来的,便有急ing子人下了船到岸上等诗词传诵。 这赵良礼举目四望,心内不禁得意洋洋,作了今天这事,产生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和**出苏州第一的nv戏班子并列为人生两大快事了。 时间过得飞快,天近半夜,李佑已经大醉了,如他所愿忘了烦恼,忘了忧愁,只记得快活了。身边围坐着四五个各è各式的美人,前呼后拥左搂右抱好不香yn。都是喝不了酒被迫留下以身偿债的,也不排除有故意不能喝的。 同宴这些人都是放lng形骸,不用顾忌什么。穿越以来,没有像今晚这般放松过。闻得香气环绕,听得娇声嗔语,mo得软滑如缎,亲得凝脂胭红,闹得叉横鬓lun,喝酒吃食全都有美人代劳,而且又不用自己一文钱,实现了上辈子宅男的巅峰梦想。 可怜的yu玲珑,本来是独占,此时却要和一群姑娘挤在一起争风,满怀怨气无处消,多情却被无情恼。一不当心,却听得李佑喷着酒气轻咬着她的小耳朵道:“今晚与你回屋耍骰子,不怕输就多穿几件衣服。”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三江了,感谢大家支持,连发两章庆祝下,不过明天白天就不更新了。 对了,看到个三江票,这没啥大用吧?不过有比无强,大家多多支持!还有不要忘了推荐哦! 拜谢! 第四十九章 着书还为稻粱谋 第二集 河上渐渐起了雾。这时帘幕一张,又出来位妖yn美人,尚未走到李佑案前,李佑便高声道:“名uā笼雾认难真,道是还非梦里身。彷佛汉家宫殿冷,隔帷遥见李夫人。” 那美人银铃似的笑了几声,谢道:“奴家尚未敬酒,倒叫李先生赠了诗。”走近了,见那美人鹅蛋脸儿上着桃uā妆,身材丰盈,一身轻薄单衣,iong前若隐若现lu出几丝里面的肚兜,十分撩人。她端起酒盅,干脆利落连饮十杯,又敬酒道:“奴家还想要,请李先生再施舍一首,愿再饮十杯为谢。” 众人哄道:“美人再要,李先生不能弱了名头!” 李佑拿醉眼盯着她那iong前突起èmimi道:“素手将出白yu杯,碧罗领里桃iong围。雾浓洗面uā含lu…”又偏头喝了不知道身边哪个美人递来的一杯酒道:“两个樱桃出翠微!” 众人哄堂大笑,贺文士高呼:“两个樱桃在哪里?小生求见!” 那美人羞得脸红,嗔道:“李先生真作怪,奴家没有酒量答谢了!” 赵良礼伸手招呼说:“美人过来!吾替你饮!” 王文士调笑道:“赵兄今宵要代李先生品樱桃了。” 赵良礼见夜深雾寒,指挥仆人又把舱壁装上了,然后趋雾出舱,继续宴饮。 却没有美人再上来了,道是出è的都来过了。 这时,高老鸨上来敬酒,惹得舱内一阵惊呼。 贺姓文士目瞪口呆道:“高妈妈你这败uā一朵也yu入百uā集否?二十年前还差不离,当下就算了罢!” 高老鸨笑道:“贺官人说笑了,老身怎敢有此奢想。” 李佑突然想起一句诗,乐的喷出酒,赵良礼看着好笑便问:“李先生想起什么了?何不道出共乐。” 李佑道:“想起两句诗,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un泥更护uā!” 高老鸨喜不自胜,“这句诗好,以后要挂在老身房内。”又拍手道:“忘了正事,我家有个新人要出阁,还请李先生题诗壮行。” 赵良礼在旁闻言变è斥道:“你这就不合规矩了!下去!” 高老鸨恳求道:“老身愿出十五两润笔。”便掏出一个小布包,鼓囊囊的显是银两。 赵良礼便不说话,看李佑如何答复。 李佑虽然醉了,但十五两银子却是听的明明白白,立刻恢复了几分清醒。纳了妾后,那真是手头紧,有钱一定要赚… 他心里不由的暗骂,你这个傻老婆子为何非要众目睽睽之下来买,回头偷偷jiā易不好么。 在座的几个都是赵良礼这样不知人间疾苦的大少爷,自己贪完财,回头就要被看低了,辛辛苦苦表演一晚上塑造的风流名士形象必是大损,这可是他un迹这个时代的真正本钱。 自从穿越以来,李佑虽然科举无望,但也一直在利用上辈子的专业,苦心经营形象求名求利。不扮风流名士去扮道学先生?别开玩笑了,那得饿死。既无钱财,也无家世的他,也真的只有这个办法去扬名立万。以此来吸引别人注意,才有机会去结识各方人物,寻找仕途之外的上升道路。 以今夜为例,若李佑仍是默默无味的普通小吏衙役,那赵良礼大官人会让他上船同乐?只怕看都不会看他一眼。 曲终人散时候,梦醒时分,我和你们终究不是一路人啊…李佑心里叹道。 却不知高老鸨另有算盘,她看出来了,今晚一过,李佑名声必定大噪,全苏州也没几个能做得到杯酒成诗连续两个多时辰不停的。这时公开买诗恰当其时,既为nv儿借了势头扬名,价格又划算。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又到了考验演技的时候。李佑打定主意,忽然一把推开两边uā丛缠绕,ing身踉跄而出,在舱内走了几步,眼望窗外说不出的落寞。 众人一齐陪今晚最佳男主角李佑莫名其妙发了片刻呆,王文士便要开口说话,又被李佑“砰”的的捶击舱壁声音打断了。 “钱财啊钱财!”李佑出声了,而后又沉声yin道。“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众人一听便知李佑又要作诗了,虽然今晚多的有点麻木了,但这首第一联出来便和之前的美人诗截然不同,不由得提神静听。 李佑握拳愤然继续yin道:“牢盆狎客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又猛然转身,走到高老鸨面前,不屑的盯着她手里的银两念出第三联:“避席岂因钱财事,著书还为稻粱谋!” 随即劈手夺过银子紧紧攥于手中,悲凉的闭目抄出最后一联:“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这首严格来说比前面的那些都有内涵,但并没有赢得喝彩。 赵良礼品味了一番,他生平富贵安逸,不喜欢这种愤青诗词。平日里只认为,再好的盛世朝代也有怀才不遇的,也有穷困贫苦的,有这个命就去享受,没有这个命就不要强求了,何苦非要学那怨fu一般絮叨不休。 其实也是赵大相公站着说话不腰疼...... 但赵良礼也不得不承认,这首里面那种怀才不遇的怨气堪称入骨三分。心下叹道,李先生拘于胥役身份,才华不得施展,难免有这种抑郁愤ji之心,还是要多多体谅。 李佑惨笑三声,仿佛是自伤身世、自暴自弃的把银子狠狠揣入怀里,对高老鸨叫道:“把姑娘领上来我看看!卖你一首好词!” 与穷酸文人打jiā道最是烦人,高老鸨边下去领人边想,一手jiā钱一手jiā货的痛快买卖,必定要nong得yu拒还迎、曲曲折折,都是跟我们一些妓家nv儿们学的招客手段。 没等多久,高老鸨这个还没出阁的妓nv被领了上来。果然是秀è夺目,举止含羞娇怯,使人我见犹怜。难怪高老鸨要借机炒作一番,的确有炒出大价钱的潜力。 李佑苦思了一会儿,肚子里的货越来越少了,半晌才出声念道:“月移太液bo明,羞uā吹滴瑶池lu。盈盈带水,翩翩舞雪,相逢解语。夜半烟汀,yu簪初坠,素娥留住,记轻舟堪倚,缃房翠盖,尘不染,uā深处。十里虚河清署,照新妆,粉痕重傅。银屏隔幔,冰奁函镜,幽情如诉。误褪红衣,且随蜂蝶,凭栏凝伫,怕年韶易散,残uā败柳,冷鸳鸯铺。” 这首字有点多。两个负责抄书的抄了一晚上,看别人灯红酒绿,把妹搞姐,自己只能在边上埋头撸笔杆子,早就困乏不已,这会儿眼看快散了,又来这么一首有长度的东西,别提多难受,两人心里齐骂道:“大才子自己手拙不会写字么!” 还真让他俩骂对了,李佑真不会写像样的字,不然早就自己泼墨挥毫,继续表演一番了。 赵良礼心有所感,幽幽叹道:“果真是怕年韶易散,残uā败柳,冷鸳鸯铺。此首为今夜最佳,乃是压轴之作也。”王、贺、吴三人皆道是。 高老鸨喜滋滋领着nv儿下去了。 李佑疲惫的想道:“靠演技挣点银子如此耗费心神,小爷我才演了两三次就快疯了,自己都分不清是演戏还是酒后真情流lu了,入戏太深的原因?” 原因其实很简单,只因李佑心中真有怨气,平时掩藏的很好罢了。 随即宴会就散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这三章uā船估计争议不小吧,我写出来就很忐忑了一番 本意要写成反讽的,结果功力不到家搞成这样子,唉,看不顺眼的就忍了罢。 另外和编辑谈了谈,说是这些章主线太散了,看着没头脑,一想也的确有这má病,再用两章收一收,主角就开始专心上班了! 再另,这三章泛滥成灾的诗词都是我略微修改过的,千万不要引用当原诗。。后果自负 第五十章 周公恐惧流言日 第二集 据统计,这一夜虚江县县衙典史李佑亲切接见了从府城远道而来的妓家代表十五位,即兴连续剽窃诗词十六首相赠,留下四个陪酒作乐,最后睡了几个众说纷纭。 听说此事的,人人惊异,个个称奇,这夜顿时成为比往年苏州uā榜评选还要出名的一大传奇盛会,李佑也在苏州府乃至江南立起了名号。 事后这日,赵良礼大官人立即把李佑的这夜诗词加上以前的五首共二十一篇合成一本,亲自写了序,找了闲置书坊刊印。这也好刻印,都是诗词,字数不多,薄薄的一小本而已。当然,金粉东南十五州和惟是袈裟披最贪被赵大官人排除了,这是风月集子,不要那些大煞风景的诗词。 以上都是后话先不提,却说这个清晨,李佑打着哈欠,带着倦意摇晃着下了楼船,回想昨晚的金粉繁华,美人来来去去,醉生梦死,仿佛南柯黄粱——那并不真正属于自己的生活。 晨风吹过,李佑边走边恢复清醒。这个时间,河岸已经有许多勤劳的商贩在作早市生意了,倒也热闹。自从这些府城uā船宿于此处后,周边便聚集了许多买卖人,专与这些uā船jiā易,听说连北关外的空宅全都被租了出去。 一路走来,那些商贩无不以敬佩加yn羡的目光注视李佑,他们整日与uā船打jiā道,消息灵通得很。 对这些视线,以及众人背后的窃窃i语,李佑已经习惯了,早就有了当名人的觉悟。不过还是竖起耳朵听了几句别人的谈论,满足一下自己的虚荣心。 “瞧见没有,那高个子便是李典史。” “哦?第一次见,果然名不虚传,这身板委实够可以。” “那是,别看他脸面长的秀气。听说上个月和范五那帮破皮打架,他一个人打三个也不落下风,这把气力好生了得。” “难怪,难怪,我要有如此雄壮身体就好了。” …… 李佑又mi茫了,难道大家不该是讨论他的风采、他的文才、他的诗词、他的潇洒、他的演技吗?为何讨论起武力值? “唉,能像李典史一般采集群uā,夜御十nv,死也知足了。” “是啊,那可都是府城来的上好美人哪,也亏得李典史身子好。” 好像,似乎,传闻有些不对头?夜御十nv? 可叹在俗人眼中,只道李典史贪uā好è,剽窃诗词兼拴不住u带而已,全然看不到李典史背后那默默的奋斗! 这年头又没有报纸电视,要炒作扬名,只有通过两张嘴——文人和名妓。李典史也无奈的很,想要出名只能去面对这个传播渠道,不由得唏嘘不己,yu将心事付瑶琴,弦断有谁听? 不过李佑很快就淡定了,心里不屑道,一群无知小民,就爱叨咕谈论这些u裆里的流言蜚语,哪里懂得什么风雅,活该做一辈子贩夫走卒。 回家洗澡换了身衣服,李佑便去县衙了,偶尔迟到一个时辰应该没事罢。路过衙mén对面的捕快班房,赵捕快站mén口对李佑叫:“李先生留步!我等正打赌作东道,赌先生你昨晚夜御十nv传闻到底够不够数量,还请李先生诚实相告!” 李佑不屑搭理,一群粗鄙衙役,能比贩夫走卒强多少,活该un一辈子还是衙役。 进了公房,两个书吏凑过来请教道:“李先生你真有夜御十nv的秘法?” 李佑仍不屑搭理,两个不长进的东西,活该un一辈子还是当小吏。 喝了两口茶,有mén子来传李佑去找黄师爷,李佑便来到承发房黄师爷的屋子。 黄师爷问道:“听说你昨夜…” 李佑烦了,不屑搭理,活该un一辈子还是个师爷。不对,这是县衙四老爷黄师爷,迅速回答道:“夜御十nv,并无此事。” “什么!夜御十nv?”出乎黄师爷意料之外,却又在情理之中,不由自主感慨道:“将近二十年了,赵贤弟的手段一点长进也没有,只不过五个变成了十个。” 李佑忽然记起昨夜酒酣时候,赵良礼似乎说过当年黄师爷画舫大战红粉刀斧手的故事,认真打量了一下黄师爷,这瘦弱不堪的身材真能应付五六个? 黄师爷仿佛知道李佑想到了什么,老脸一红,怒道:“你这小子,我叫你来不是问这个!不要只顾得美è,正事办了没有?那些uā船何时移走?” 彻底忘了说这事…李佑呆住。 “不妨,赵贤弟ing格向来一诺千金,前日他答应过想必不会反悔。不过,你这诗写得有些不妥当地方。”黄师爷提醒道。 李佑警醒道:“都是些美人uā草,不会犯到什么罢?” “那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呢?不要说我不提醒你,万一县尊问起这首,你要想好说辞。” 李佑顿时反应过来了,哪个上司也不愿意属下是个怨望ji愤的人啊。用演义小说家言,陈知县算是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你还抱怨自己怀才不遇,那陈知县会作何感想? 谁能想到,李佑李典史真的只是为了挣十五两银子…白居易有诗曰,周公恐惧流言日啊。 闲话少说,却说这赵良礼果然是个有信用的人,让所有uā船都移走了,从北关移到了西关外。恰好祭台也建完,李佑便指挥书吏衙役们依照惯例摆设祭品法器之类的,购买了大量香烛食物,只用了一天就准备完毕。 然后李佑就来到陈知县官房,禀报道:“祭祀事宜准备完毕,请大老爷示下何日祭天。” 陈知县当即答复道:“后日无事便可。” 李佑看陈知县表情没有什么特异的,看来大老爷还不知道那首诗。便要转身出官房,忽又听陈知县拍案道:“你最近也忒不务正业了!命你处理祈雨事宜,你每日里都在作甚?没办得几件事情罢?要是教外人看了我县笑话,饶不了你!” 李佑连忙道:“属下最近家务事情多,耽搁了些。”他说的是实话,婚事也是家事,搞得李佑这段时间焦头烂额的。至于上uā船,那是工作应酬。 陈知县斥道:“婚事自有父母高堂做主!你且安心差事,整日胡lun想些什么,东一事西一事的,无心公务倒有心去纳妾?不要偷懒懈怠!” “大老爷责怪的是,属下近日分心太多,今后定会收敛心思做事,绝无他想。”李佑低头认罪道。这陈知县怎么晓得他的婚事? 被大老爷训了一顿,李佑出来叹道,最近这几日(嗯,或者这几章)lun了套,还是先专心办公罢,不去想婚事了,祈雨的事务除了祭天其他还没有着落呢,难怪大老爷发了火。不过被骂倒无所谓,别诛心问起那金粉东南十五州的怨气就好。 天不遂人愿,李佑不去想,刘巡检却又找上mén来了,似乎是搞定了李佑作官的事情。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重点求推荐~~~~~~~点击都爬到前面了推荐跟不上啊 第五十一章 天上掉下一个官位 第二集 只见那刘巡检闯进公房道:“真是巧了,原来贤婿居然也在县衙里啊,本官有好消息告诉你。” 直接从贤侄升格成贤婿了… 对于刘巡检,李佑已经麻木了,见礼让座不提。 那刘大人喝了口茶道:“贤婿这茶还是这样差,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不该见外,去我那里拿些。” 你爱怎么说怎么说罢,李佑也懒得说话,低头不语。 刘巡检并不以为意,自说自道:“本官年纪过半百,身体日衰,巡检司这辛苦事渐渐力不从心,早想归家休养。按本朝制度,我这巡检乃是世袭罔替的,怎奈子息不茂,小妾生的幼儿年方七岁,暂时无法袭替。所以本官想了个法子,让你来作十年的巡检。” 当九品的巡检?李佑惊得猛然抬头道:“这怎么可能?” 刘巡检呵呵一笑,“你似乎不知道本朝有借职这一制度么?” 李佑当然不清楚… 话说这大明朝,自甲申大lun之后,军制大变,分成了jing锐募军和地方乡军两个系统。地方乡军中低级武官任职依然采取甲申之前的老传统,那就是武官袭替制度,包括巡检,按照父死子替、兄终弟及的顺位规矩继承职位。 但有特殊情况就是,如果父亲去世或者年纪大了无法再任职,而儿子年纪尚幼也无法担当职务。那么这时,有一种借职制度。允许从兄弟和子侄等亲戚中选人来暂代职务,便叫借职,待到真正的继承人成年后,借职的人再把职位还给正牌继承人。 刘巡检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正妻只生了nv儿,但小妾却在他四十多岁时候生了个儿子,今年才七岁。于是刘巡检想着让nv婿来借职担任十年巡检,十年后再把职位还给已经成年的自家儿子。 还真能去做官啊…李佑乍听此事忽惊忽喜,差点一冲动就抱着刘巡检大ui叫声好岳父,他nv儿就是个猪也认了。 不过他马上就冷静下来了,又想起些问题。李佑问道:“听刘大人这一说,借职的都是兄弟或者侄子,nv婿是外姓子辈,只属于两可之间,兵部能准?” 刘巡检答道:“当然能准,本官教卢尚书准了就是。”又看李佑不太相信,又傲然道:“本官年轻时是做过卢家的…打手,不,是护院。后从军立了大功,承méng卢尚书关照才有这个巡检官位。这几日便去见了老主人,求得他准了。” 李佑平息了心里的ji动,迅速考量起此事,权衡一番倒是有利有弊的。利处就不说了,作官的好处谁都晓得。但作这个巡检弊处也不少: 一是,不能当一辈子,只能作十来年,过了十年还是平民,再好的前途也是一场空,给别人铺路。 二是,这年头文贵武贱,虽然甲申之后武官地位有所提升,见了文官不必磕头,礼仪上可以分庭相抗。但在当权的文官和士子眼中,武官尤其是低级武官哪里算得上官员。 三是,自从穿越以来,自己筚路褴褛、磕磕绊绊的好容易创出一点文才名头,有那么一点点声望了,能被文人士子们稍微看的入眼一些,不至于见了面就拂袖而去。现在转身就去作了小军头,那之前的风流名士形象还能不能保住?之前的苦心难道要都白费了? 最后,打了几次jiā道,从哪里能看出刘巡检是如此诚恳厚道的人?他没有别的亲族子弟么?敢平白送外人一个官做。 想到这里,李佑谦虚的躬身推辞道:“在下才浅德薄,难当重任,还请刘大人从宗族子弟之中另择贤良之人罢。” 刘巡检赞道:“不愧是本官看重的人,此时尚能沉心静思啊。”然后猛得一拍桌案说:“事已至此,今日你我岳婿自当jiā心!我明白对你说了罢,我不敢让自家子侄辈来借职,他们都是我刘家一族的人。十年后,只怕出现刘备借荆州的故事!这样借职不还、糊里糊涂赖下去的事情,我朝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刘巡检有这个顾虑。若借职给他这个外姓,十年后想耍赖,还有刘家宗族来出面斗争,他也实在不姓刘,根本保不住这个兵部名册上的刘姓世袭职位。但若是刘巡检借给了本家子弟,出现耍赖不还事情,只要那借职的人经营得当,只怕还真敢赖了官位去。 刘巡检说的口渴,灌了两口劣茶道:“本来我还担心你这小吏太文弱,招了婿干不动武职闹出笑话,正在犹豫着。恰好那日见你在北丘寺打山mén,也是好生猛敢,才晓得你不是没有血气之勇啊,就此放了心。” 揍了和尚的最大后果终于显现了,难怪那日刘巡检高度评价了李典史殴打和尚的行为…也难怪佛家因果报应学说如此流行… 眼看刘大人和他的好nv婿谈的其乐融融时,风云突变,刘巡检突然翻脸张嘴骂李佑道:“说一千道一万,本官差点忘了,你这un账当真不为人子!” 李佑正一边敷衍刘巡检,一边盘算得与失,冷不丁听这一句,糊涂了,一时不知如何应对。 “前日夜晚,你在uā船上的事情传的满城皆知,我岂有不知道的道理!”刘巡检面带恼è责道:“我警告过你,小小年纪不要狂嫖滥yin,你当耳旁风了耶?” 李佑连忙辩解道:“刘大人错怪了,流言蜚语不可信,在下只是在船上讨论一番诗词文学而已。” 刘巡检冷笑道:“之前你的名声虽然也就那样,但本官却是仔细查访过的,除了你家小妾,你也就和叫李媚姐的关系密切些,不像传闻中的那样不堪。以你这个年纪地位,大体看来还算是个知道节制自爱的,不然本官敢把nv儿嫁给你?” 说着说着,刘巡检的嗓mén又高了起来,“本官秉着良善之心,不yu欺瞒,将我家nv儿情形如实相告。可你却何为?之后跑到uā船上纵yu无度,这是做给谁看的?是做给我刘家看的吗!你敢说不是吗!” 李佑还真有点这个心思。 刘巡检站起来一脚踢翻了桌案,走到李佑面前,瞪眼bi视李佑。 李佑夷然不惧的与刘巡检对视。这手法太老套了,不就是恩威并施的主意么,九品武官的脑子也就这点谋略了,估计还是从哪本演义小说看来的。mo不清底细小爷对你还有点心虚,现在都清楚明白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又不是小爷哭着喊着求你,九品巡检的武官只能当十年,小爷完全是可做可不做的。 刘巡检见李佑坦然自若不受威吓,不由得干笑两声,说:“李小子,不要自作多情。本官看中你,最大的原因可不是你这些狗屁才华,而是你这身子!”说罢忍不住大笑而去。 刘巡检看上的是李佑的身子?没错。 接不接受呢?李佑整天都在想这个事,然后悲哀地发现自己没有多大选择余地,这年头父母之命不是只说说的。还是接受现实罢,这种妻子,就当请回来一尊佛像在家里供着。 这些都不是当下着急的事情,至于现在还是专心公务别让大老爷再发火了。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走过路过看过不要错过,收藏推荐一个也别少啊。 第五十二章 青天是这样炼成的 第二集 这天,是虚江县祭天的庄严大日子,县衙全体官吏基本都要出动,县学的学官和生员也跑不了,统统被勒令去列队站台,亦有士绅代表在李典史晓以大义后,非常自愿的主动捧场的。 清晨,大老爷从县衙出发前,李佑忙碌的口干舌燥,指使杂役们将大包小包行李装箱,还备有遮阳盖、水桶等若干物事。 等陈知县从县衙出来时,看到小山一样的箱笼,那真是惊奇无比。 留守县衙但出来送行的黄师爷也莫名其妙,这李佑即便想表现自己,也不必如此夸张罢。过了,太过了。 陈知县咳嗽一声,黄师爷上前问李佑道:“县尊仅是去北郊祭天,又不是远行,你收拾这多物事作甚?简直lng费公帑。” 李佑答道:“用得到,用得到。” “县尊去祭天至多半日,你却说用得着?你昏头了!”黄师爷道。 “半日?”李佑疑uo道:“这些日子老先生没有在意祈雨的事情吧?属下特意派人在城mén和码头处,向过往客商打听周边诸县的事况。得知那府城吴县的县尊,全套官服连续三天三夜不下祭台,甘受风吹暴晒之苦跪求上天,前日昏倒于台上,抬回县衙时满城百姓蜂拥而至,皆哭拜于路边,高呼青天慈父大老爷!” 陈知县年轻的脸庞不禁暗暗ou搐一下。 “之后那长洲县的县尊。”李佑继续说道:“祈雨以来结庐于郊外,每天清晨日出上台祷告,嘴中念念持续终日,直至黄昏日落下台。日日如此,至今口舌哑裂几不能语,犹自以笔代嘴,书写经文不停,满县百姓蜂拥而至,皆泣拜于祭台下,高呼青天慈惠老父母!” 陈知县年轻的脸庞再次ou搐。 “还有那…” “真啰嗦!”陈知县烦躁的打断了李佑的情况介绍。 “所以,属下提前备好这些物事。有何不妥?”李佑小心问道, “这…”黄师爷也为难了,以他的见识也实在料不到居然会出了这种情况,这年头都是怎么了?那府城吴县的知县自虐也就算了,府县同城嘛,大家还都能理解。在知府眼皮子底下当知县,有时候不卖力气没法un。 但长洲这个知县简直不合时宜,他倒是自虐的爽了,但使得周边别家知县如何自处?难道不跟风自虐就表示不如他爱民重农?黄师爷最讨厌这样的人。 最关键的是以陈县尊的功力,只能说勉强达到了对别人狠的程度,还远没有修炼到能对自己更狠的层次啊,与同行比自虐万万比拼不过的。 李佑早有腹案,眼看到了自己表现的机会,上前献计说:“大老爷公务繁劳,没有空久拜祭台么。属下从黄老先生处听得古代有一先贤,久旱时某日清晨立誓曰,若至午时不下雨,便积柴火自烧以示诚心,赢得万民称颂,午时果然下了雨。这做法时间短、见效快,大老爷何不效仿先贤?” 不下雨就烧自己?谁敢保证一求就下雨?陈知县瞪视李佑咬牙切齿道:“贼杀才!汝唯恐本官不速死耶?” 黄师爷悟到了什么合扇拍掌道:“此法大善!县尊不妨一试。” 李佑便小声和陈知县说了几句。之后,李佑又指使一杂役道:“你敲锣沿街去喊,叫县内百姓去看大老爷祭天。” 此后县衙众官吏全体步行出城到祭台,那县学师生和若干士绅已经在等了。陈知县看了众人两眼就上祭坛去祈雨,只有李佑陪同i候,在一边打打下手。 什么焚香、奉献、祷告、烧纸、跪拜之类的流程不赘述了,祭台下也渐渐集中了一群百姓。 程序暂时完毕,陈知县便走下祭台,当众人面吩咐李佑:“你去办些柴草,积于台上点了火,务必使火势长明,至午时不得熄。” “大老爷这是何故?”李典史死命睁大眼惊讶问道:“还请明示。” 陈知县环顾四周人群,沉痛道:“治下久旱无雨,乃是本官德行有亏,罪在一身却连累黎民百姓,吾不忍也。在此立誓,若午时无雨吾当蹈火**,明心意于上天,求甘霖以救苍生!” “大老爷万万不可!”李典史脸面极度扭曲地大叫。 陈知县斥责道:“还不快去!你敢抗命耶?” 李典史唉声叹气愁眉不展,一步三回头无奈而去。不过仅仅片刻,他就带着几个杂役背了大捆柴火,堆在祭台上点着了。两个杂役不时看顾,添加柴木。 二百多人便一齐等候着,直到过了午时,依旧天上无云,骄阳似火,滴雨不下。众人皆汗流浃背,拿眼去看陈知县,难道大老爷年轻气盛的真要去玩火**? 也是陈知县平时做官崇尚威严作派,和官衙里的吏员并不亲近,众人对他也称不上熟悉,此时也都猜不准大老爷的心思。 陈知县站于火边叹道:“罢了罢了,必是吾心不诚,不能感彻天地。为民祈雨,吾何惜此身!”言毕迈步慢慢向火堆里去,官袍宽大,袖子已经开始燃着了。 却听有人大喝一声:“属下无礼了!”便见那李典史横空杀出,本yu拦腰抱住,但忽然觉得抱男人太恶心,登时改抱为抓,奋力拉住陈知县腰间yu带,扯着嗓mén喊道:“大老爷社稷股肱!怎可如此自轻ing命!”边说边扑打掉陈知县身上火势。 都到这个时候了,近处县衙一干官吏谁还能不明白?纷纷跪地道:“是我等署吏施政不明,触怒天意,大老爷何必自责!” 陈知县大怒道:“你等要吾违誓耶!人无信何以立于天地间!有誓不应,上天安能赐下甘霖乎?吾奉皇恩守护一方,该担其责!休得多言!” 此时,百姓中有人分群而出,直奔台上,跪于陈知县脚下抱ui泣道:“小民虽然ing命卑贱,斗胆请代大老爷赴火祭天!” 有那河工所书吏叫王忠的一看便心道,原来是李典史的手底下的白役张三,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气,能来抱知县的大ui。 又有百姓奔于台上,跪地大哭:“青天大老爷到任以来万家生佛,安能弃我县万民而去!小民亦愿以身相替!” 小吏王忠一看继续心道,原来是李典史手下的另一名白役李四,不知道修了什么福气…啊哈!我还愣这做甚,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想至此,王忠上前大叫:“大老爷向来仁心慈意,难道眼看百姓去赴死吗!誓约重还是百姓ing命重耶?敢请大老爷以黎民为念!” 历史小车轮又滚动了,自此王忠和袁明两个同房小吏的人生道路出现了分叉。 面对群议纷纷,陈知县闭目潸然泪下曰:“尔等陷吾于不义也。” 人群里有本县著名技多不压身的帮闲孙及抓住时机振臂高呼:“大老爷仁义爱民,甘愿蹈火,真乃青天父母,我县三生有幸有大老爷做主!大老爷不能去!” 顿时带动人群齐声高呼青天父母! 至此可以收工! 虚江县志记曰:时任知县陈公,因久旱无雨,怜悯黎民,yu焚身以示心诚,奈何威望素著,火方着官袍即为百姓群僚所阻,后无奈又誓曰,一日不雨,一日不换火损官袍。呜呼!牺牲虽不成亦不失其青天父母之名,为一时之名臣也。注:其后效仿者甚众,皆东施效颦矣! ————————————————————————— 那啥,该投的投该杀的杀! 第五十三章 过雁不会拔毛 第二集 一手导演完祭天典礼,李典史出了一头大汗。 幸亏这个场面里不需大老爷什么演技,只要像平时一样面无表情、大怒、斥责即可,都是他熟mén熟路的,好歹也做了半年父母官了,进入角è确实很快。值得一提的是,陈知县最后闭目潸然泪下那一刻,绝对是演员与角è彻底融合之后才会有的超常出è发挥,得到了围观百姓的一致好评和欢呼。 反倒是李佑自己,不但是导演,还兼任主要配角,很受考验。他需不停地变换出惊讶、无奈、ji动等多种复杂表情,另外又有飞身拦人的动作戏,还要注意不能抢了主角的风头。 其实现场很简单,以上如此复杂的说辞,都是李典史在县衙内部吹嘘用的,县衙这些老江湖,才不会相信真有青天。 次日,李佑坐在公房内思量道,祭天典礼完后,也该办些其他法事。但他也真不想再去找和尚道士了。前头说过,国朝神力资源丰富得很,还真不缺各种神仙。 就拿这虚江县说,钱多庙也多。城里大点的庙有城隍庙、关帝庙、龙王庙、姜太公庙、á神伍子胥庙、财神庙等等。之外各行业敬奉的木匠神、织造神、铁匠神、酒神等一大堆专业小神仙,很多也是有小庙的,尤其是县内极盛的丝织、酿酒、木器三大行业。 李佑考虑勒令这些庙全都抬神祈雨去,管它灵验不灵验呢,有个虔诚样子给众人看就好。至于佛道这样拥有合法官方组织的教派,自己是没法强制的,且靠边去罢,小爷不i候! 正想时,打瞌睡就有人送枕头。mén子禀报说本县城隍庙的人来找他,李佑心道来得好,便让请进来了。 这各地城隍,都是国朝初年太祖皇帝敕封过的,县城隍封作显佑伯。城隍庙都由当地官府修建,规制与官衙十分雷同并非巧合,官方è彩很浓,所以庙里的人能出入县衙也不奇怪。 李佑等了片刻,却进来位穿着奇怪的fu人。年纪三十二三岁,生的虽然美貌,但也端庄而不妖冶。奇怪在穿着似道非道的袍子,头顶莲uā束发冠。 “你似是城隍庙里的韩神婆?有何贵干?”李佑倒是认出来了。这样打扮的也就巫祝一类人物了。平日里城隍庙由庙祝管事,这个韩神婆便是本县城隍庙庙祝戴某的妻子,在庙里接待nv客的。 韩神婆低头不敢与李佑对视,小声答道:“小庙有一事相求,恳请先生准予小庙抬神游街,以祈求甘霖造福众生。” 话说回来,抬神游街这事情,以前比较随便。但本朝天子严格重申了制度,前年刚下诏曰:无特殊端由,只许法令年节和神尊生日才准游街,其他时间不许,以免扰lun民生。两年来,江南因为这事拆了二十多个个yin祠。 但两月大旱也应该算是诏书所说的特殊情况了,农为国本这四个字,是举朝上下从皇帝到知县谁也不敢反对的,至少表面是不敢反对的,大旱就是动摇国本的事情,还能不算特殊情况? 批准抬神游街也不是不可以,不过李佑奇怪的问道:“此事不该庙祝来说么,为何是你来?” 听李佑如此发问,韩神婆粉脸一红,想起昨晚丈夫对她那番话:“我的乖乖,你明日去寻那李典史,他为人出了名的风流好è,耳根子易听fu人之言。你且拿出姿è软语相求,他怜香惜yu无有不准的,说不定还能给我们些便利。想必在那官衙里,他也做不出什么无法无天的举动,你也吃不了大亏。说成了好事,必要教我庙抢在前头。” 这戴庙祝还是不了解李佑,他若见到李佑当初怎么暴打苗un桃和羞辱姚兴儿的,就会不作此想了。但巧的是,韩神婆的请求和李佑的想法不谋而合,这比请贪得无厌的僧道uā费似乎小多了。 看着对方扭捏羞答的,李佑纳闷了,你如何说来也是个在庙里迎来送往的人,也年过三十了,装什么害羞nv子?莫名其妙,懒得再问,便道:“此事准了!且拨你十两银子作游街uā销!记得要祈雨,万万不可离了题,不然本典史饶不了你们!”李佑还是不够老到,习惯ing的就拨下十两银子,心里还觉得十两银子就能打发了很划算,比和尚划算多了。 “那真多谢李先生了。”韩神婆虽然年过三十,声音和皮肤却都娇嫩的很。事情如此顺利,她心里又惊又喜的,莫非真如丈夫所言,李典史冲着她的姿è才如此痛快?想到这里,韩神婆的脸又羞红了。 此时那同房的书吏王忠出外回来,正好撞见这韩神婆脸腮微红神思不属的走出去,不禁好奇问李佑道:“敢问先生,那韩神婆来做甚的?看上去满脸un意,你把她怎么了?” 李佑倒没瞒着王忠,把抬神游街的事情告诉了他。王忠哎呀一声道:“何必给她十两银子,你就是找她要十两,她也是肯的!” 李佑满脸疑问。 王忠答道:“先生看来不信鬼神,不常进庙罢。本县城隍庙和关帝庙争香火争得厉害,因为这俩神仙管的事多有雷同了。今年不知为何那关帝庙香火日盛,城隍庙就冷清了些。那戴庙祝必是想借祈雨这机会抬神游街,大造一个独家声势挽回局面,招徕香客吸引香火。倒贴给你钱也要办的。” 王忠说到这里,忽然觉察到了什么,立刻改口道:“先生你深思熟虑,必有定计的,属下不明真相,自作聪明胡言lun语多嘴了!”心想我就不信你这样的人不明白这个,必然是那美神婆许了你好处! 自己还真是欠缺经验啊,李佑心里感慨道,油水到了嘴边都不知道怎么吃进去,还得靠老道的人去提醒。 不过亡羊补牢犹未晚也,跑得了庙祝跑不了庙。神棍的钱,勒索起来不会引发民愤,更不觉得良心不安。更何况本县还有这么多家庙。 再说那城隍庙的戴庙祝,见自家娘子不但顺利办成了事情,居然还领回十两经费,心里不由得疑虑万分疑神疑鬼:为何李典史不索要好处,反而拨给十两银子呢?自家娘子和李典史之间发生了什么? 开始怀疑因为娘子这颗红杏出了墙,叫你卖脸去没叫你卖身!能占点小便宜不用多掏好处费就可以了,没让你牺牲自我拿银子回来!于是戴庙祝在家里闹了一通,bi得那韩神婆指着神像发毒誓说绝没有做出背叛夫君的苟且事。 虽然使戴庙祝稍稍对帽子颜è安心了,但心头疑云还是环绕不去,晚上辗转反侧夜不能寐。想这衙mén胥吏都是过雁拔má的狠角è,为何偏偏李典史本次分文不取反而给了十两银子?实在令人捉mo不透啊。 太诡异了!只见胥吏要钱,没见过给钱的,这十两银子烫手的很哪。莫非是李典史想通过这一道手,安全的把银子从官库转到自家腰包?那样的话自己真不能不识相,还得去拜一拜李典史。 ————————————————————————— 需要整理下思路,明天白天或许更或许不更,看情况吧。 嗯,继续求推荐求收藏 第五十四章 躺着也中箭的名声 第二集 傍晚李佑回到住所,发现小竹竟然忘了从里面ā好mén栓。这点一定要批评,太没有安全意识了。走进mén里,就见金宝儿和小竹在院子里说话。他心生恶趣味偷偷藏住身形,想看看她们做什么。 小竹把李佑前两天上uā船后换下的那件衣服展开搭在院子里的躺椅上,拉着金宝儿来仔细翻看。 “到底有几个呀?”小竹问 “一个、两个、三个…”金宝儿嘴里念道,最后对小竹说:“姐姐我就分辨出四种香气,另外还有两种胭脂,肯定不会是传闻中的十个。” “四个也很多了,老爷真不知害臊!”小竹恨恨道。 又是夜御十nv的传闻…终于流传到家里来了,上午时候她们还没听说,想必是下午不知道哪家婆娘来串mén嚼了舌头。李佑重重咳嗽一声,走进院子,装作什么也没听见道:“mén栓为何没有ā好?下次要注意些!” 正在议论老爷绯闻的金宝儿和小竹突然听见李佑说话,小心肝儿齐齐吓了一跳,两人低头上来迎接,心虚的不敢去看李佑。 李佑看这俩的姿态暗暗好笑,忽然想起自己的婚事,这两人也算是半个家庭成员,一直都没有告诉过,今天就说一说罢。在屋里,李佑将刘家的事情大概说了一说,便问:“这桩事情,你们如何看待?” 金宝儿答道:“老爷想怎样便怎样。”一点都不出李佑意料。 小竹等金宝儿说完,立刻就发表意见:“这刘家小姐多可怜呀,听得奴家心里不忍。老爷是个大善人,定要发发好心娶了她罢!” 李佑狐疑的盯着小竹,她这立场明显有问题啊,是为谁说话? 有不良心思的小竹被李佑看的不自在,借口煮饭落荒而逃。未来的主母,那当然是越丑怪越好了,我才不想让老爷娶个好看娘子,嗯,我真的都是为宝姐姐着想的,小姑娘心道。 这边不提,却说那一夜没有睡安稳的城隍庙戴庙祝,他今天清早就匆匆来到县衙侧mén,对mén子行个礼道:“在下求见李典史李先生,烦请差役传个话。”他也是在衙mén走熟的,不用事事给mén子好处。 那mén子却道:“李先生今日不在。”他倒没骗人。 若是别人,此刻定然给mén子几文钱,打听李佑去向。但这戴庙祝也是关心则lun,一听李佑不在,心下就想,这必是李先生拒见我了,他年纪轻轻便能做上典史,岂是简单人物?其中定有什么深意的。 说起来戴庙祝也是个多思多虑的人。登时就想到,难道李先生真看上了我家娘子,平白给娘子赠银示好,却又拒见我,二者皆是暗示?除此之外,没有别的解释了。这戴庙祝身材短小其貌不扬,运气好娶了个uā一样的娘子,平时面对妻子心里自卑的很,也难怪会这样胡思lun想。 戴庙祝再一想,李典史平时名声虽然风流好è,可听说这方面品格还好,并不做欺男霸nv的事情,不然他昨日怎敢让自家娘子来县衙。想到此略略宽心。 可是又一想,难道李典史惯用这种背地里的yini手段,所以才恶名不彰? 越想越是纠结万分,戴庙祝浑浑噩噩的回到庙里,看着自家娘子就堵心。 县衙这边,在那戴庙祝走了后,又陆陆续续来了些求见李佑的,却都是各庙的庙祝。他们想法和戴庙祝一样,都来请求抬神游街的,还有要请求设庙会的。以前他们都在观望,后来看祭天都祭了,觉得再来个祀神也不为过罢,恰好都凑在今天过来了。 这些人听mén子说李佑出去下到乡里去了,不知道何时回来,便都聚在县衙对面的老唐茶铺里一起闲聊,顺便看等不等得到李典史。 其中有个jing明人,是关公庙的贾庙祝,在此处不见自家的对头戴庙祝,心里起疑。又到县衙mén子那,塞了一个钱串子,问道:“这两日城隍庙可有人来过么?” “来过两次。”得了好处的mén子自然如实答道:“昨日那城隍庙的韩神婆独身来见李典史,二人谈了半个时辰,走的时候步履匆匆脸面酡红。今天一大早戴庙祝又来求见李典史,得知李典史不在后便走了。” 真相只有一个!这该死杀千刀的!贾庙祝自觉dong察了内幕,心里不由得大骂戴庙祝。回到老唐茶铺里对同行们道:“诸位同业不必苦候了!李典史今日故意躲出去,不会见我等的!” 怕众人不信,又道:“方才我又去县衙打听了,那城隍庙的戴矮子不要脸皮,昨日将自家好娘子送与李先生享用了!李先生不见我等,必定是戴矮子这个绿帽龟在背后nong鬼!他这人多疑的很,今日清早还来县衙打听李先生行踪,确认了李先生真的出去才安心看我们的笑话!” 贾庙祝说出来,众人居然都信了。一来这李佑的名声实在风流,二来韩神婆在他们这行也是人人皆知的美人,三来有些动向一去打听便知,贾庙祝没必要骗人。 当即有人拍案道:“戴矮子这是要吃独食!他献了自家娘子,肯定得了李典史准信的!难怪我昨日听闻城隍庙在招揽闲汉,必然是筹备起了!” 又人道:“不找李典史了,我们求见其他老爷如何?” 马上就被别人否决了:“此事既不是鸣冤告状,又不是要害事情,我等身份也卑下,大老爷自有体面不会见我等;另外那周县丞、王主薄如今都是只会晃脑袋的老爷,何事也做不了主;但能做主的黄师爷和李典史不是一丘之貉也差不远了,找他更无用。” 贾庙祝提议道:“我们且各自回去先筹备,另遣人在此候着。李先生总不能不回县衙,等他回来我们一起面见,人多势大他总要顾忌几分,我们各庙也是有神灵庇佑的!” 众人皆同意了,便分头而去,心里都有了主意。 那李典史到底干什么去了? 原来这日李佑一大早刚进县衙,便被mén子告知大老爷急着找他。到了知县官房,却见黄师爷也在。拜见过后,还不等问话,就被使派道:“县东北的朱家集和大un庄昨日因为祈雨发生了械斗,出了人命,你去将这事平了。” 这不就是舅父家那里么…李佑对陈知县道:“好教大老爷得知,这朱家集乃是属下母家,涉及亲戚是否应避嫌?” 黄师爷惊讶道:“原来朱家集是你亲族的庄子,上次严家…不提了,你去那里有人支持更好,赶紧把事态平息了。” 事不宜迟,李佑立刻领着张三李四和几个衙役,要了官船,向朱家集出发。此外还回了一趟住所,拿出尘封已久的仿un刀防身。只是这吏员衫服佩刀未免不伦不类的。 然后…庙祝们一番揣测,清白的李典史躺着也中箭了,都是风流名声所累。 第五十五章 欲擒故纵的把戏 第二集 却说李佑乘船出了县城,往东北方向而去,一路上只见河浅渠干。地势低洼地方还好些,有些地势高的地方,那庄户民众成群结队,老少fu孺俱都出动,手提肩扛的浇灌田地,个个愁眉人人苦脸,半天竟不见一个笑容。 这和县城里的繁荣喧嚣简直就是两个世界,李佑不禁感慨道,同样一场大旱,城外城里截然不同,这个时代的江南就已经有二元化的社会了吗?乡里民心如此,难怪因为祈雨的械斗会出闹出人命。 水路走到最后差两里时,因为水浅不能行船了,李佑和手下只好上岸步行。 这朱家集,大都是庄户人家,富裕程度比起西水镇差得多,放眼望去许多住的都是土墙茅屋,李佑舅父家砖墙楼房十分醒目。他这舅父,家里有一百多亩地,雇了十几个长工,每年百来两银子出息,闲居度日而已,当了族长后顺便处理些族里的jimá蒜皮事情。 到了舅父家,领着手下进了mén。却见在家的表哥表弟集体到前庭迎接,吓了李佑一跳,从未有过如此待遇,连连拱手道:“折杀我也,小弟我如何当得起。” 留了手下在前厅喝茶,李佑又进了后院,舅父朱知方正笑眯眯和他家请的教书老先生下棋。这舅父年过五十,但保养的不错,脸è尚有光泽,他看到李佑一招手道:“好外甥,如今可有出息了,当年我便看出你不凡,别人还都不信。” 李佑赶紧上前几步对舅父行了大礼后,站起来笑着说:“舅父真会说笑,我记得当年你抱怨我母亲只会生儿子,nong得表哥们没有现成的媳fu。” 朱方作è瞪眼道:“小子胡说!分明是你父亲先抱怨我家不会生nv儿,使得你们兄弟二人没有便宜占。”说完也后悔道:“可惜!看你如今出息样子,舅舅我也是很懊悔,生不出nv儿,白白便宜了别人家。” 舅甥二人寒暄完,那旁边老先生也停了棋,却站起来给李佑见礼。这拘谨样子一看就是没有功名的老童生,在朱家un两碗饭吃而已。 见面完毕,李佑便问道:“械斗是怎么一回事?” 朱知方答道:“久旱无雨,我朱家庄民抬出本处土地神,巡游境内祈雨,那大un庄的刁民认为我们侵犯了他们的地方,纠集四周村民大打出手。” 这事其实很简单,朱家集和大un庄虽然是近邻,只隔着一条土路,两村便以此路为界。虽然近,但两村供奉的却不是同一个土地神,在庄户人家心里,两村便是属于不同土地神管辖的。 那日朱家集抬土地神巡游,过了作为界线的土路,大un庄的村民看到了,便感到受到了欺辱,召集了和他们同样供奉另一土地神的周边村民,和朱家集村民大打出手。 李佑颇感无语,这都叫什么烂事,不过是这边土地神像越过了村民心目中的一条线而已,就导致了大规模械斗,来之前还以为是两边抢水打起来的。这和上辈子听到的为了几厘米宅基地打几年官司的笑话有何区别? 愚昧啊。 李佑懒得再详细问这件事,又问道:“出的人命是谁家的?” 朱知方叹道说:“是我们这边一个叫朱知礼的。家里只剩下母nv二人,可怜,可怜。这人太实心了,殴斗时冲在最前方,一不当心就被群殴死了。” 这名字好耳熟,李佑回想了二十来章的时间,不就是上月那个nv儿被严家管事看中的人吗。 这时听见有人在前面喊:“朱伯!村口又要打起来了!” 李佑闻言便带着手下人,在舅父的陪同下匆匆向村口走去。果然看到两伙村民各有几十人对峙,还好没有动手。 一个衙役得了李佑命令,上前站到中间大喝:“县衙公差在此,尔等不得轻举妄动!” 那两伙人,朱家集村民见是族长陪着公差来的,顿时都面有喜è,甚至还有几个能认出公差头目是族长外甥;而那另一方,不由得心里产生几分紧张,有胆小的已经朝后缩了。 李佑也犯了难,原以为已经械斗完了,只是来收收尾jiā差即可,没想到撞上了剑拔弩张的场面。不想被戳脊梁骨的话,朱家集必然是要去偏袒的,但若是惹起大un庄民愤,闹出lun子,也是个麻烦事。 却见大un庄方向过来个人,到李佑面前行礼道:“鄙人姓方,是城里严府派到这大un庄的管事,敝处的刁民给先生肇事了,罪过罪过。”他不认识李佑,只管叫先生,但心里也猜出几分,且先巴结着。 姓方?严家的管事?李佑心下明了,这就是那个指使范五诬陷他的方管事了,不知道为何被赶到这村里了。难怪小爷找不到你,你倒送上mén了,当下李佑似笑非笑道:“贵庄的庄民人多势众,我不敢去训斥,劳烦管事去说教说教。” 两旁衙役们均是疑uo不已,不知道李佑葫芦里卖得什么y。 方管事便走到大un庄村民人群前,整个大un庄都是严家佃户,他哪里惧怕这些村民,斥责道:“你们这些刁民!放着田地不打理,只晓得胡lun斗殴,分明都是偷懒耍滑,还惹来公差拿问,快快散了!” 其实方管事说的都是真心话,土地神什么的,和他这个外来户没有半文钱的关系。但这些庄户争斗来争斗去的,影响了地里农活,这才是他最关心的。被发配到村里当个庄头已经是很惨了,若是上缴的收入再少了那更要命,管事只怕也没得做了。 李佑看方管事果然训斥起佃户,心中暗喜,又走到方管事身边说:“他们倒也不是无事生非,毕竟土地老爷之间冲撞了,情有可原” 方管事“呸”的一声,不屑道:“乡下愚民,什么土地老爷,顶个鸟用。” 李佑偷看那大un庄佃户,皆有愤è,敢怒不敢言。觉得时机已到,当场按住方管事肩膀,对手下道:“给我拿下这厮!”便有人掏出绳索绑了方管事,又怕他胡lun叫喊,嘴也给堵上。 这下真是两边讨了喜。朱家集村民心道果然是自己人,上来就拿下了对方的管事。而大un庄村民刚受了气,便有人出面解气,也是暗爽,何况这方管事平时在村里行径也不招待见,什么管事不管事的,和他们没有半文钱关系,被抓就被抓了,左右不过是严家再换一个管事罢了。 李佑对着两方人群各拱手道:“乡亲们给在下一个面子,不要争斗了。值此大旱,当以生计口粮为重,难道斗气不休,放着田地不管等来年饿死吗。今后土地爷爷注意些,不要再过界就是。” 能为土地神打架的村民,其实从另一个意义上说还是ing淳朴的,两边都觉得县里来的李公差很给自己面子,自然也要给李公差的面子,于是就散了。 —————————————————————————大海啊都是水,看官啊都得忍,推荐啊还得推,思路啊真悲催 对了,有啥问题可以在书评区问,现在还是能够看看回答的。期待书评区被灌的看不完的那一天。 第五十六章 盛名之下 第二集 看日头已经是午时了,舅父朱知方对李佑道:“家里备下了酒席,你们吃过再走。” 李佑点点头,与舅父一同向村里走去。路过一家办丧事的mén口,李佑猜测这就是那械斗丧命的朱知礼家。恰好此时,院ménmén板吱呀一声开了半扇,lu出张标致美yn的好脸儿,犹自还带着几分天然清纯气,这小娘子正值十七八岁年华,猛然看见外面一群陌生人,小手一抖又吓得把mén关上。 那些衙役都知道这村是李佑母家,不敢放肆调戏。但李佑却对她上了心,没想到这破村里竟然有如此出è的nv子,难怪上回那孙管事死缠着要买去当妾。 酒席间,舅父朱知方称赞道:“小二果真大出息了,原先舅父还担心衙mén不公,见是你来就放下了心。这世间是有公道的,真是天理…” 李佑打断这些没用的废话,直接问道:“死的这人可是有个标致nv儿?” 朱知方被李佑问得一愣,犹豫着回答说:“的确有的。” “这个小娘子品ing怎么样?” “品ing自是好的,也是念过几本书。” 李佑听了心里一喜,难得一个村姑居然还认字,追问道:“可曾许下人家?” 朱知方隐约听说过自家这外甥的名声,很那啥那啥的,心里感到不妙,“朱知礼生前仔细调养的好nv儿,舍不得让她风吹日晒,想着要嫁个好人家。但眼光也高了,附近庄户之间始终找不到般配的。” 李佑李典史终于说出了朱知方朱舅父最不想听到的一句话,“烦请舅父领我去会一会这家小娘子。” “万万不可!”朱知方惊得站起身来,端出长辈架子:“小二你刚定下的婚事,怎可这时还去沾uā惹草!”又道:“何况兔子不吃窝边草,这朱家集左右都是同族人,也是你的母族。他家是我表弟,你去坏了人家小娘子的清白,教舅父我如何有脸做这个族长!” 李佑气得要吐血,我这名声风流了点但也不是yin魔!忍住气一想,也怪自己讲的暧昧了,又在舅父耳边说了几句。朱知方面è一抖,颤声问:“真有此事?” “自然是有。”李佑道:“不过舅父说的不错,外甥今天去太孟lng,惹得闲话就不好了,上次就是这般流言蜚语差点坏了大事。这两日舅父你找几个得力的人,隐蔽些送到县城,我请那人亲自看一看,如果相中可就发达了。” “好外甥但请放心,都包在舅父身上。他家家主没了,我自然做的了主,尽快送县里。”朱知方满口答应道。说完又确认道:“当真不是你动了è心?” 吃完午席,李佑和手下们绑着方管事回县城。到了后天è已晚,李佑便命衙役们将方管事丢到大牢里,自己先回住所了。 到了次日,李典史回来了!李典史进衙mén了!李典史在公房里没有出mén!这些消息在各家庙里迅速流传起来,种种暗流疯狂涌动。 此时,李佑把祈雨的公事又抛到脑后,专心想起给陈知县撮合小妾的事情。 便有人问了,这李典史前几天刚因为耽误公事被知县骂了,怎么还记吃不记打。这就错了,为了自家i事耽误公事和为了上司i事耽误公事当然不是一回事,何况祈雨这种很务虚的公事,重不重要不就是大老爷一张嘴么。 难点就在于,以李佑对陈知县这ing子的了解,若跑过去对堂堂的第五名进士、正印父母官、内心自矜的陈县尊赤luoluo的道一句:“有个好姑娘请大老爷相一相!”结果不用想都知道,必然被骂出来。 太粗俗没品了,看重mén面功夫的陈知县定会认为这是故意嘲笑他,所以中间必须要有个好台阶,让陈大老爷心安理得的去看一看。 正想间,有mén子来报:“城隍庙戴庙祝求见。” 他家娘子韩神婆不是来过了么,怎的今天本人又来?原本懒得见,不过李佑忽然有了个主意,道:“且让他进来罢。” mén子放了戴庙祝进衙mén,来到李佑这里。 李佑见这人身材矮小相貌平常,也不知他怎么娶到个如uā似yu好婆娘的。“前日不是准了你么,又来何干?还不速去办事!误了祈雨大事惟你是问!” 戴庙祝抱着一卷纸,谄笑着躬身拜道:“叨扰李典史了,倒是有件事情还得拜托先生。” 李佑现在最怕麻烦事了,不过看戴庙祝礼数周到态度恭敬,便道:“你说。” “神像、彩亭、uā车等都有现成的,但要依李先生所命,没有祈雨告牌,且请李先生题几个字,游街时好打出祈雨牌。” 哟,李佑感到很新鲜了,人生头一遭有人求字啊,小爷我是名士哪。当下也不推辞,公房内自然笔墨砚都有,纸张却是不合适。 戴庙祝有准备,捧出上好的几尺白纸铺开。 李佑大笔一挥,拿出这辈子的功力,八个…好像是八个字涂抹而出:“天意慈悲,乞降甘霖。” 戴庙祝看了不住嘴的称赞:“不愧是李典史,这字写得极是…奇特,章法不羁的很,颇有古人之风也。”随即掏出两锭纹银道:“一点润笔,还请笑纳。” 李佑瞥了一眼,两个小号官铸银元宝,十两。忽然有点明白什么了,敢情是戴庙祝收了自己十两银子拨款,良心发现,过意不去,变着法子送回来。这真是比那些出家人懂事多了。 李佑信手把银子拢到怀里,心道:今天还有事求到,就便宜你了。何况这银子本来就是本典史不明真相时拨给你的,你自己可没出半文血,从这个角度看你也真是个老抠。不过果然只有掌了事才有好处,不论什么事,只看肯不肯钻研。 李佑主动忽略了一点,这银子是间接从官家银库跑到自家怀里的。 “对了,还有件事。”李佑说:“你那城隍庙地方大,给我安排间清静客房,打扫干净了,这几日我要用。” 今天试探了半天,原本以为已经无事的戴庙祝心头巨震,如遭雷劈,终于、果然、还是…...了么?李典史你就住在本地,要庙里的客房有什么用,必定是要对自家娘子下手了,还让自己这个当丈夫的安排清静地方,太无耻了,太霸道了!果然是人面兽心,可叹自己图小便宜引狼入室,太悲哀了! 面对强权,别无选择的可怜庙祝“腾”地跪下,嚎啕道:“求先生饶了我家娘子罢!” 这两日感到自己频频méng受不白之冤的李典史闻言暴跳如雷,恨不得使出三山五岳之力将戴庙祝轰杀成rou渣! 随便说点什么都被误会到男nv之事去,这还怎么和别人正常沟通!李典史头次对扬名的道路产生了怀疑。 ————————————————————————— 这两天又陷入走火入魔的便秘状态!幸好今天下午恢复了若干神智。不知不觉祈雨章节又写成裹脚布了,我这急ing子都不耐烦继续写了,估计用这几章赶紧处理完了开新副本。 第五十七章 念头终于通达了 第二集 李佑强忍住殴打冲动,好说歹说,赶走了哭丧着脸的、还是将信将疑的戴庙祝。坐下狠狠地喝了几口茶,让自己心情安定下来。 不想lun七八糟的事情了,这次机会一定要把握住。朱家小娘子算起来是自己母家的远亲表妹,能给陈知县当妾,岂不就和前途远大的陈大老爷拉上了些沾亲带故的关系。 前几天和黄师爷闲扯时,从他口风里李佑隐隐晓得了陈知县在朝中很有背景,还是很大的那种。仿佛去年出了什么原因,信心爆棚的陈大老爷殿试后没能馆选入翰林当庶吉士(要作宰相的必经之路),自觉大失脸面一气之下出了京。这官场菜鸟随便一选就能是繁华的虚江县(虽然政务也累了点),可见其背景之大。 何况陈知县才二十几岁,身体也不虚弱,未来预期至少能作三十年的官,纯熬年头也说不定能熬成尚书之类了。既是绩优股又是潜力股,所以李佑心里对大老爷纳妾的事异常积极起来。 想到此,李佑起身去见陈知县道:“禀大老爷,城隍乃先皇敕封的护城神明,主宰yin司,亦掌甘泽。要劳动大老爷去城隍庙上香求雨。” “这也是应有之意,可。”陈知县自然是许了。 回到公房,mén子又来报,道是有几家庙祝一同求见。 不用猜都知道这些人是来做什么的,无非是看着城隍庙眼红来求准信的。李佑想着也许有好处拿,便都放进来了。 果然,有五个人进来见礼后,当先一个白面长须,卖相还不错的道袍中年人,自称是关帝庙庙祝贾某的,对李佑道:“今日叨扰了,我等几家小庙略备酒席,还请李先生赏光。”怕李佑不给面子,又讨好道:“特意请了本地及府城几位妓家助兴,必令李先生满意的。” 却不知后一句话真正画蛇添足了,正说到李佑这两日心里的不爽处,出过风头之后,现在的他真的很烦这点了。你们这些俗人一个个的都将小爷我看作无nv不欢、纵yu无度的è魔yin棍?即便如此也不能这样当面打脸!简直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滚!”李佑拍案怒斥道。 那五个人顿时都惊愕难言,他们明明是逢迎巴结来者,怎么就冒犯了李典史导致他生气?可叹他们业务实在不熟练,巴结人也是有讲究的,不深思熟虑想明白了还不如不去巴结。 李佑看五人不动,又大喝道:“还不滚出去!学会了说话再来!” 骂走了这五个人,李佑长长叹口气,这声名形象是否nong得太过火了些?要说同样不羁的文人士子还能去传诵诗词,欣赏才情,知道把风流当风雅。 可这些底层人物不一样啊,哪管你作了什么诗念了什么词,只盯着你昨夜宿于谁家今晚nong了几个,就把这当做唯一入眼处,实在是有一种夏虫不可以语冰的感觉。 从jing神上到物质上,李佑很向往上层的生活。然而最大的矛盾在于,他自己目前接触最多的,偏偏还就是这些下层人物居多,本质上还是在低级圈子里打转。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去扬名,但这些名声一贴近自己的生活就变异了。忽然想到了李环,他惊奇的发现自己现在居然能理解这个一直视为jing神不正常的姑娘了。 暂且还是收敛一些罢,李佑无奈道,看来最后还真的要往刘巡检挖的坑里跳了。当便宜nv婿去袭位,虽然风险也大,但说不定还是一个机会和突破口。不去冒险连这个机会都没有,难道自己真的甘心在这个低级圈子unun噩噩un一辈子? 不知不觉想了很多很多,直到此刻李佑终于想通了。在进官场这个mén槛之前,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能暂时挤进去就不错了,之前想三想四的都是前世的文青气作祟!娶个丑怪老婆又怎样,小爷我当菩萨供着!被别人说攀官亲吃丈人家软饭又怎样,有的人想攀还攀不上!当武官又如何?宣传好了就是文武双全! 等到散衙,李佑却在衙mén外看到了两个舅父家的表哥和一顶轿子。他惊讶得很,没想到舅父动作好快,今天就把朱知礼家的nv儿送来了。另外那朱知礼的孀妻不放心nv儿也跟随着,一个轿子挤了两人,差点累坏瘦弱轿夫。 幸好李佑已经在城隍庙安排了住处,不过一想起戴庙祝那疑神疑鬼的找虐模样李佑就头疼,实在不想去见他。便回衙写了封文书,打发亲戚们拿着书信自行去城隍庙投宿。 却说那五个庙祝从县衙狼狈而出,俱都愤慨无比,好心去拍马屁,反而被羞辱,如何教人不生怨气。城隍庙的戴庙祝是由县衙任命的,所以对知县亲信李佑打心里头的奴颜婢膝。但这五家的庙都是祖传家业,具有一定江湖地位和人脉的,便都一齐到了关帝庙商议对策。 只听那财神庙的蔡庙祝骂道:“jiān吏nong权生事!多少县政便坏在这班贼子之手!” 姜太公庙的王庙祝附和道:“也不知道那李佑得了多少好处,竟然这样庇护戴矮子,只怕不只是献了娘子!别的好处也不会少!” 龙王庙的柴庙祝更是吼道:“祈雨竟然排斥降雨龙王,有这种天理吗!” 世间多少事情都是误会而生!他们哪里知道李佑的心情,只把自己的胡lun猜测当了真。李佑更是不知道他们的心情,以他的阅历哪能了解这些祠庙的生存压力,潜意识里还带着些二十一世纪各庙都可以索要财政拨款糊口的想法。 此地主人贾庙祝打断了众人发泄道:“你们此时说这些有何用处,赶紧定个主意,不然教那戴矮子出尽了风头,把全城百姓都勾过去,我等这阵子的香火就没有着落了,还有何面目去供奉神明。” á神伍子胥庙的顾庙祝道:“李贼处事不公,我等明日抬神去县衙mén口请愿如何?我就不信了,天下哪有只让城隍庙去抬神祈雨的道理!” 贾庙祝赞同道:“我等不能坐以待毙,明日招上庙里的执事,且抬关帝神像去县衙mén口跪着,这算是求情请愿不是游街肇事。而且县衙前那条街人多,顺便可以招徕一些生意,啊不,是香火。如果能引得大老爷同情最好,那就务必求一个公道。为避免另生事端,要注意不得大肆喧闹惹得厌恶。还有,那日看了祭天,我想起唐朝太宗的一句话,民意如水可载舟可覆舟。所以得找些诚心的香客,一同造势,以后免了他们的香火钱就是。” “有些不妥!凭何只抬你家关帝像?” 贾庙祝傲然曰:“关帝爷爷是受过本朝皇封的,是加了帝号的武圣人,你们哪个比的?何况抬几个神像成什么样子!王不见王的道理不懂么。日后多出的香火,我和你们几家平分!” 众人吵闹不休,几家神仙都要去lu脸。却听贾庙祝又说:“蔡庙祝就不要抬神像了,你那赵公明元帅真上不了台面,比不得我等圣贤真神,抬去了拉低我等的品质。” “不错,不错。”王庙祝和顾庙祝道,蔡庙祝大怒要和贾庙祝厮打,被拉开了,最后只好议定神仙们同去。 忽然柴庙祝又道:“听说李佑与和尚们也不对付,要不要拉些和尚一起?” “你没听过宋朝联金灭辽,反而遭遇靖康之耻的评书故事?你没看过三清内讧请西方道人助拳,反而导致西方教势力大张的封神史实?还敢学样么。”熟读史书的贾庙祝鄙夷道。 第五十八章 浮云一样的信仰 第二集 次日,李佑上衙闲坐,预计陈知县到了官房内,正准备去请知县明日到城隍庙上香,顺便让大老爷无意之中看看自己找来的姑娘称不称心。估计读书人出身的都喜欢这个桥段,后uā园闲逛或者庙宇烧香偶遇佳人。 有个衙役来找李佑,道:“李先生!刚才县衙大mén外聚了一群人,都是各家庙里的,抬着四五个神像,还打着两个布告,听人说写的什么为民请命,还有什么典史不公盼青天做主的。” 李佑听了就感到好笑,他们ou的哪mén子疯。供着几个神像就真把自己当教主了?不知道本国正式在编的神仙都是官府封的么,抬着神仙就敢来要挟官府? 那衙役好心道:“他们似乎都是对着先生您来的,可得当心。” 李佑并不在意,这时候有个来传话的说:“大老爷叫李先生你出去处置县衙外的事情。” 奉了命令,李佑便纠集了十来个当班的皂役,以及杂役若干。出得县衙大mén,果然看到mén外的街上抬来了五个彩è神像,还打着几个白底黑字的布告。神像周围跪了二十来个道袍打扮的人物,也不吵闹,静坐而已,依稀认得其中有昨天来过的几个庙祝。 此时周边百姓观者如堵,近期五项禁令下来,不许办会不许演戏不许办喜事,平民小百姓的热闹少多了,难得有今天这么一个看头。何况今天是个yin天,凉快得很,在外面很舒适。 那布告也有意思,对着县衙一面写着:“为民请命乞办雨事,李典史不公求青天做主”,背面对着观众一面写着两行字:“三日内我庙香火五折卜卦解签免费,并神灵法力绝不打折无虑”。 这些庙祝们还真是有点小聪明,一是不喧哗大闹;二是离衙mén有段距离,快到街对面了,所以不能算作聚众围堵县衙,这年头可是没有什么市容管理条例去管这种事;三是只反小吏李典史不反大老爷陈青天,政治绝对正确,既不ji怒知县又叫众人心生同情;四是招来百姓强力围观,众目睽睽之下有恃无恐。 李佑看了布告心里怒意渐生,昨天驳了一次你们的脸面,就敢这样蹬鼻子上脸?难道我看起来真的好欺负吗?他哪知道这中间的误会真的很深,纠结的堪比青un偶像剧那些必备桥段了。 李佑走到跪在关帝像前的贾庙祝身边,呵斥道:“你们这些神棍意yu何为!” 那贾庙祝忽然抬头便骂:“你这贼子祸lun本县祈雨大事,导致久旱无雨,我乃为民请命!” 李佑恨意大起。本来考虑的是,尔等不就是想要抬神游街么?准了你们就是,又不是什么原则ing的问题。但如今哪里还丢得起这个脸,便对衙役们下令道:“给我打散了!”当了典史之后,近墨者黑,李典史心灵越来越堕落,没有市容管理条例又怎样? 衙役们手持制式水火长棍便要动手,只听得周围有人在民众中喊道:“光天化日之下还有没有王法!”又有人喊:“神像之前,不怕神明震怒么!”惹得人群议论纷纷,指指点点。 切,这太老套了,李佑不屑道,让无组织的围观民众像前几日祭天那样起哄叫好都敢,但真要一齐殴打官吏衙役那得是多大怨恨?就凭打了几个神棍? 贾庙祝觉得预谋得逞,忍不住自得,出口继续骂道:“李佑你不敬神明、婬lun神祠,必遭天谴!”他却不知道,这一句中“婬lun神祠”四个字真的是今天最大败笔了。 周围民众一听这四个字,立刻将些许不平之气抛到了九天之外,回忆起李典史貌似是个真正的风流人物,难道还有婬lun神祠的新段子?没听说过啊,于是一个个脸上都充满了求知渴望,原先个别有心人好不容易鼓动起来的紧张氛围一扫而空。 衙役们亏心事干多了倒不怕神明民众什么的,但这几个大庙庙祝也都是有点小势力,不好太过于粗暴,于是趁此停了手,脸上一样就差写求真相三个字。 面对赤luoluo的泼脏水,还是他最不想听的那种,李佑暴怒,发作起来抬ui就踢,关帝和姜太公就算了,还是赵公明和虚河龙王好欺负。 连续踢倒了两个软柿子神像,李佑咬牙对庙祝们道:“你们也敢妄称代表神明么!什么天谴不天谴的,胆敢污蔑本典史,我教你们知道王法的厉害!” 李佑话音刚落,众人就忽然听到九天之上传来滚滚杂音,这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显然就是已经好几个月没听过的雷鸣了。天不知什么时候更加yin沉。 贾庙祝得意大笑道:“天谴果然来了!你胆敢亵渎神明,此刻上天有所感应,要降下天雷惩戒你了!这是天罚!天罚!你还不认罪!” 伴随贾庙祝大笑,空中咔嚓一声炸响。众人不禁心头齐齐震动,再去看李佑,他却安然无恙,还伸出手掌去接着什么东西,原来有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落下来。 此时竟然下雨了!狂喜的气息一瞬间传遍了全城,这一刻整个虚江县的百姓集体仰望星空,齐齐欢呼起来,有ji动的农户直接跪在田间地头,拜谢上天。 镜头再回到县衙mén外,强力围观众们目睹了巧合而又神奇的一幕,狂喜完之后都惊呆了,按他们朴素的天人感应逻辑分析如下,因为李佑砸了神像所以就天降甘霖,这其中该怎么解释? 这巧合李佑自己都哭笑不得,他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事情都到了这地步,在现场久待无益了,没事在外面淋雨作甚,李佑赶紧领着衙役回了县衙。 围观民众目送李佑高大的背影远去,不由得窃窃i语。 “这几个神仙都不中用了,连李典史也降伏不了,还得送雨求饶。” “我也有此意,看来以后不必理会他们了。难道李典史在天上有后台?” “以前看封神故事,还奇怪七岁小儿能打龙王,如今看来也不是胡lun捏造。” “是要认真想一想以后去拜哪个神仙。” “听说西洋来的亚威佛祖和椰丝菩萨很管用,能以星辰日月算人生死,要不供上这俩,烧几柱香看看灵验否?” “且试一试罢,不灵验再换,画像哪里有卖?” 被信仰所抛弃的贾庙祝呆呆的瘫坐在神像堆里,yu哭无泪。在这个看惯兴衰荣枯的古老国度里,又在虚江县这个极度商业化的县城里,信仰这种东西就和天上的浮云一样飘渺不定。 城隍庙里戴庙祝也同样yu哭无泪,抬神游街祈雨事宜都筹备齐了,明天就要出一个独家风头,然而此时却天降甘霖,jing心的准备随着雨水全部泡汤。 ————————————————————————— 好拧巴的一章写完了,自己也无语,感觉费力不讨好啊 第五十九章 不患寡而患不均 第二集 大雨整整下了一日,直到临近傍晚才停。李佑原本想在今日请陈知县去城隍庙上香,也没有成行。 不过这场雨下的他喜笑颜开,作为本县负责祈雨的人,无论到底这场雨是不是他的原因,至少一场功劳跑不掉的。起码要有些奖赏罢,没准会在陈知县心里留下一个幸运星的印象。另外也轻松许多,不必再去折腾祈雨这种虚头八脑的工作了。 今个真高兴啊,看到外面雨水停住了,李佑赶紧出衙回住所。 在院mén处小竹赤着脚,卷起裙子,一双鞋子提在手里,很开心的叫:“老爷!今天雨大,院子积满水了。” 李佑站在院首果然看见自家院子已经成了没过脚面的小水塘,小竹就是趟过水来开mén的。对面的堂屋台阶上,金宝儿正站在那里望着他,遥遥招呼一声老爷。 难怪之前只有这间官舍空着,敢情是地势比较低,下了大雨就要发涝灾,别人不住最后落到李佑来头上。之前没下过雨,李佑一直没有觉察到而已。 小竹继续很开心的说:“两个厢房都进水了,奴家的屋子也是。只有堂屋地基高还好。” 这也是值得你高兴的事情?李佑便问:“你没有淋雨淋糊涂了罢?” “金姐姐叫奴家拿木板在老爷你的东屋里搭一个uáng睡!”小竹欢快的说,“当然老爷您要是不去金姐姐西屋那里,留在东屋奴家也真不介意的。”原来她是因为能在老爷的卧室里睡觉而高兴。 “老爷我当然去西屋睡。东屋你也别搭便uáng了,认真洗干净了去大uáng睡,老爷我不嫌弃你用我的uáng。” “奴家身子才不脏呢,老爷你闻闻。” 李佑大笑回屋。反正这地方未必住多久,忍一忍罢,等到成亲时肯定有别的安排。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到了县衙,在mén口见到两个帮役张三李四,心情好便放假道:“今日料也无事,你们且自去了罢。” 不过又看到孙及大呼小叫跑过来,拉住李佑到一旁小声说:“昨夜我和别人在酒家吃酒闲谈,听到两件与你有关的事情。一个是昨日府城和各县并无下雨,只有我虚江县大雨滂沱,坊间传言都说是你打了虚河龙王的原因。二是不知道谁放出的流言,道是你婬lun神祠,和那城隍庙韩巫婆有染。” 鱼根本没去没吃,反而沾了一身腥,李佑虽然恨恨,但对于这种人人爱传的流言还真没什么太好的办法,估计也少不了昨天又被羞辱的那几个庙祝煽风点火。心情好,今天且不去计较了。 进了县衙,便有相熟的吏员上来道喜说:“好一场及时雨,李典史立大功了,得了奖赏要请吃酒。” 李佑忍不住得意笑道:“好说好说。太华楼我请了!” 刚进了公房便有人来叫李佑,道是大老爷找他。李佑又匆匆去知县官房,却见黄师爷也在。 陈知县见李佑进来冷哼一声道:“你可真有本事。” 这情绪不对,难道陈知县嫉妒他抢了风头?李佑连忙说:“这都是大老爷为民蹈火,感天动地,于是乎在本县降下甘霖。大老爷的诚心才是至关重要,属下这点道行不值一提。” 黄师爷对李佑道:“自从我县祭天后,周边诸县纷纷效仿这个法子,吴县县尊被火烧伤了胳膊,昆山县县尊绑着全家上火场,种种状况不一而足。你敢去说别县都不诚心,只有我县诚心才会降雨?”又叹口气道:“这是老知府十万火急发来本县的公文,你看看。”说着递给李佑公文一封。 李佑接过便看,真不长,除了抬头和落款纸上只有一句话:七月十三日虚江县为何降雨,其中因缘速速报上。 他第一感觉是,这知府老爷太闲啊,就这事情还十万火急的发个专人快递送过来。但随即就反应过来了,现在他正身处于一个农业税收占全国财政收入三分之二的大明景和年间,灾害酿成天下巨变的崇祯朝旧事尚还历历在目,与旱灾有关的事情哪个地方官敢掉以轻心? 但以如今的科技水准,为何只有虚江县下雨的情况谁能说清楚?明摆着陈知县和黄师爷是找他来要解释了。 李佑下意识道:“和太湖离得近,难道与太湖小气候有关系…”声音越说越小,他又不是学气象的,上辈子看天气预报知道了几个名词,哪有这个本事去说明白。 黄师爷离得近,听见了小气候三个字,好奇问道:“小气候是何意?莫非李典史除了经济、数算之外,风水堪舆望气之类法术也略懂?” 话不能这样lun说,李佑赶紧摇头,“这个真不懂,在下一时胡言了。” “说起来这降雨还都是你的功劳啊。”黄师爷不知为何越殂代疱替陈知县谦让道:“县尊祈完雨没有下,只有你打了龙王像才会下雨。”很荒谬的理由,但也是很一本正经地说。 我怎么敢和知县抢功,一时没想明白黄师爷意思的李佑谦虚道:“在下这点微末道行怎敢与大老爷比,这分明是大老爷jing诚所至,老先生不要说笑了!”说到这里,李佑突然悟到什么… “李佑不必多言!”陈知县喝道,然后提笔刷刷写道:“府台尊鉴,我县有典史李佑者,痛惜本乡大旱,怒而当众殴击虚河龙王像,天即有感而降甘霖。此中缘由,以下官之知委实不明也。” 难道陈青天真的如此谦虚,将降雨功劳推给他?李佑也不是菜鸟了,当然已经觉察到不会有这种好事的! 很明显,虚江都下了雨,府城却不下,谁知道大肆祈雨却没成功的知府会如何想?面对不确定的官场风险,大老爷就让他先出面顶缸了,反正李佑也不是官场中人,属于光脚不怕穿鞋的。 其实另一方面在陈知县心里,表演蹈火取得名望就可以了,根本不屑于把鬼神之事和自己扯上关系。他是堂堂七品父母官,不是跳大神的。 李佑忧郁的唏嘘道,真是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基层工作难做啊,干的太出è了,不,是运气太好了也是一种负担。之前谁能想到偏偏就虚江县下了雨,被知府大老爷盯上了。 科学普及,任重而道远,出现这种状况还谈什么功劳和奖赏… 待陈知县写完,便将回状也以一个十万火急发到府城去。 第二天,又是一个十万火急公文发来,知府吩咐道:“请了寒山寺和玄妙观两位高深法师,连本府同知一人,不日至你县,勘察此事缘由后广施于本府,请给予接待供奉。” ————————————————————————— 下周什么榜也无名的luo奔了!我正好也缓一缓,外加工作有点事情,不会每天二更,大约有三四天是一更。看官见谅! 第六十章 父亲瞒着儿子下聘 第二集 后话不提,且说对于被陈知县抓出去顶缸这件事情,李佑没有太在意,这对他并没有实质ing影响。已经降了雨,不用再去办祈雨事宜,腾出手来的李佑想到虚河水利工程也该启动,对陈知县道:“如今距秋收只有二月,河工之事,当着手筹备。” 陈知县便问黄师爷:“已经筹集了多少银两?” 黄师爷答道:“当前本县共有十六个大户出银,汇集了三万七千两。” 陈知县点头道:“可以开始筹备物料了。不过那钱皇商yu以五万银两包揽石料你们如何看?给不给他?” 李佑心不在此,只想着薛举人的木桩生意,便道:“此事虽然可疑,大老爷既怕不妥当又阻拦不了,不妨分次给他银子。只要他没有问题便一次一万直至河事完毕,免得一次付清五万两发生什么事故追悔莫及。” 陈知县和黄师爷都称善,便就这样定下来。 李佑跟随黄师爷出了知县官房后,边走边道:“老先生,为县尊寻偏房的事有了眉目。乃我母族的远亲,是个良家好nv子,品貌俱佳。怎奈家贫父死,生计难继,愿与县尊为妾。现居于城隍庙,还请老先生得空引县尊去看看。” 原来他昨夜就想好了,与其自己费尽心思安排,还不如jiā给和陈知县更熟悉的黄师爷,也省得黄师爷产生什么多余想法。 黄师爷笑道:“你费了这多时日才寻到的,想必不会差,这两日我问问县尊。” 李佑谢道:“此事还是劳老先生费心了,在下铭感五内。” 回到公房李佑喝了几口茶就出衙去找薛元庆薛举人谈生意。挣钱压力大啊,家里有个i囊上百两银子的小妾,总不能一直不如她罢,夫纲必须要振! 那薛举人也住在城北。说起这虚江县城的格局,达官贵人多居于城北偏东地方,青楼酒家多在城北偏西地方,南边皆是丝织、木器等手工业人员和外来客商聚集地方,中间几条街道都是商铺。 到了薛府,见那薛举人居然亲自出迎,倒让李佑很意外,甚至受宠若惊,感慨薛老爷不愧是经商极成功的,深晓礼多人不怪的道理。 要知道,举人就可以被称作老爷了,和知县平礼相待的,甚至能经过吏部栓选去当小地方的知县,或者补州府杂佐官的缺。虽然也只被看做没什么升迁机会的浊流,不能和清流进士比,但不知道要比李佑这小吏高到哪里去了。 在厅里宾主落座上茶后,薛举人笑道:“多日不见,李先生越发出è,今日来我家,必是有好消息告知。” 李佑也不绕弯子的说:“今日得了县尊的准信,可以动手筹备物料了,河工银钱当下也是足用的。薛老爷赶快去运木头罢,暂定先用一万根木桩,粗细不得小于六寸,价格好说的很。” “果真是好消息。”薛举人大喜道:“我立刻去采办,误不了水利大事,请李先生放心。”看日头已近午时,薛举人又道:“本该留饭的,但我这里没有准备,所以请先生去太华楼吃。” 走到薛府mén口,便见一支敲锣吹号、披红挂彩的队伍从巷口过去,还抬着二三十杠的东西。 看着喜庆队伍薛元庆闲谈说:“méng受李先生作法降雨,禁令废了后许多人家都抓紧筹办喜事,这个不知是给谁家下聘的队伍。” 薛府的随从家仆甲在一边说:“今日见到好几起了,这一起听说是送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刘大人?李佑闻言一愣,貌似整个虚江县目前能称得上刘大人的只有一个,就是他的未来便宜岳父刘老巡检。 另一家仆乙语气尖酸道:“那刘大人前半年到处找nv婿,怎奈大户人家都看不上他那哑巴nv儿。最后也不知道找了个什么样的人家来凑合,不会是个聋人罢,那倒是天残地缺一对了,哈哈哈。” 这话ji的李佑心里恼火,冷笑着对薛府家仆甲说:“你去打听!是谁家下的聘。” 不多时那人打听了回复道:“听说是李老捕头家下到刘大人府上的聘礼。” 顿时一阵冷场了。 薛举人闻言便是一惊,心道这李老捕头家不就是李先生家里么,难道就是李先生本人的喜事?自家家仆方才嘲讽的就是李佑?想至此抢先发作起来,喝令左右道:“这贱人胆敢侮辱贵客,给我拿下往死里打!” 那家仆乙吓得面如土è,登时就跪在李佑跟前哀嚎求饶。但李佑漠然看了他一眼,并不搭理,又对薛举人拱拱手道:“多谢薛老爷盛情,在下委实无心赴宴,这就要回家看一看了。木料的事情,还请薛老爷多多用心,有了眉目便来商议款项,告辞。” 回家路上李佑边走边想,这婚礼程序进行的也太快了。按照习俗,纳征也就是俗称的下聘之后,早则数日晚则一个月就要亲迎成婚。家里办了这些居然一丝也没和他本人说,若不是今天亲眼看到,说不定过几天小厮义哥儿就会突然跑过来叫:少爷!你今天该入dong房了,别人真替不了你,请回家亲自参加罢——那才叫一个惊喜。 再仔细想想他就明白了,这绝对是父亲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提防他这个有前科的儿子捣lun呢。这几天忙于公事,还真没去和父亲沟通过想法。 赶回西水镇家里,李佑进了mén便找父亲。却见父亲和邻居孙员外在树荫底下玩象棋,那孙员外知道父子俩有事谈就告辞了。 李父等李佑行完礼便开口道:“不认真在县衙当班,来家作甚?” 李佑不满道:“父亲好过分,我的婚事,自己反倒一些儿也不知道。” “你有什么必要知道?告诉了好让你去搞鬼吗?”李父淡然道,他知道自己这个儿子心里想法多,常常自作聪明的去干点自以为是的事情,所以从一开始就隐瞒了纳吉、纳征两项程序,就防着儿子破坏。 “儿子我…”李佑就要辩解。 李父一拍案几打断道:“纳妾、狂嫖,你胆大妄为的时候还少了?为父年轻时候都没有如你一般猖狂!告诉你,婚事你满意也罢不满意也罢,轮不到你来决断!这个家是我做主!” “我想这婚事…”李佑又要辩解。 李父又喝道:“你还有什么好想的!今天聘礼都下了容不得你反悔!你想要让全县人看笑话吗?” “父亲听我一言!我…” 李父哪里肯听儿子的狡辩,狠绝的抬起手要打。 李佑下意识往后一缩。 只听啪啪两声,李父对着自己的老脸用力打了两个耳光,留下通红的手印。 李佑目瞪口呆,父亲自己ou自己嘴巴子,这是玩的哪一出? 一脸掌印的李父疾言厉è威胁道:“你要再敢对婚事说一个不字,为父就带着巴掌印,以此为证去衙mén告你一个殴打父亲的忤逆大罪!让你辩无可辩的流放三千里,典史也做不得!到时我就当没你这个儿子!” 以这个时代的律令,儿子打父亲被查实了确实是忤逆大罪,最高刑罚可以处死。父亲果然是个狠人…不过有必要么?“我其实真的不反对婚事啊…”李佑无奈道,“父亲你这是何苦,儿子我早想透彻了,今天来就是要告诉父亲,我愿娶那刘家小姐。” 一时脑子差点转不过来,有点恼羞成怒的李父忍不住剧烈咳嗽几声抱怨道:“un账!你这不孝子要气死为父么,说话不会说全了吗?吞吞吐吐成何体统!” 等缓过气,李父又道:“去祖宗牌位前面跪下,眼看你要成家立业,为父要与你痛说家史,再谈谈你这没志气的样子,我李家决不能在你手里没落!” 其实李佑明白,父亲平素堪称杀人也不会眨眼的,之所以一说起自己的婚事就ji动,都是因为他也有点类似内疚的情绪却又不知道什么叫内疚。不过以父亲这辈子干的黑心事,真要懂得内疚了那就没日没夜的忏悔个没完了,不会内疚也好。 —————————————————————— 求那个~~~~~~~~你懂得。 第六十一章 人不可无志气! 第二集 西水镇李家后院昏暗的小屋内,摆着李佑高祖、曾祖、祖父的牌位。在父亲的bi视下,李佑恭恭敬敬的烧了一炷香,跪下磕头。 “咳!”李父清一清嗓子,开始说教:“你高祖父…没甚好说的。你曾祖父…也没甚好说的。” 李佑心道,你老人家其实就是想念叨自己的奋斗史罢,扯祖宗们来作甚。 “你祖父,和你运气差不多,被知县看中做了捕快。可惜那知县触犯了权贵被撤了,你祖父他一辈子也就是个捕快。”李父逐渐说到重点:“到你父亲,也就是我,十八岁继承了家业当了捕快。那时眼界窄,以为捕头就是天了。于是为父自小立下的大志向就是,一定要比你祖父更强,要当本县的捕头。为了这个决心,为父兢兢业业二十年,始终没有放弃这个想法,历尽艰辛,排除异己过,卑躬屈膝过,陷害栽赃过,到了中年终于得偿所愿,挣下了这一份家业。” 李父的语气平平淡淡的,仿佛说的都是别人的事情,不像李佑想象的那样大肆渲染,倒有点让李佑mo不到头脑,不知道父亲想表达什么。 “李家身份不高,只是贱役之家,但为父从来没有放弃过希望,一直相信,只要一代胜过一代,我家总会有出头的日子。”李父继续平静的说道:“你祖父比曾祖父好,我最后也比你祖父好,下面就到你们了。可惜你们兄弟二人衣食无忧,不像为父从小过的苦日子,也是我疏于管教,致使你们二人身上都缺了一股气。” “是志气!志气!”李父抬高声调道:“你们身上哪有一点志气?尤其是你!你永远一付得过且过、应付差事的可憎模样,简直白瞎了你的聪明。你可知道,你当了典史那天是为父这辈子最高兴的一天,我从来没有如此狂喜过。虽然知道都是你投机取巧得来的,和你自身勤奋一点也不相干。为父到现在也不明白,为何今年你忽然就开了窍。” “这样也就罢了,不管运气也好,努力也好,你能当上典史也算是比为父强了,un一辈子就un一辈子罢。但眼前有个去做巡检的机会,你为何还是不思进取的心态?不要说什么有改变了,都是骗人的,你瞒不了为父。你的本心仍然是个没有志气的人,仍然是寄希望于jiā好运的人。 难道你真想躺在巡检位置上un十年然后两手空空?以我家出身做官的机会有多难得?我家十几代的平民贱役,聚集了十几代的气运都在你身上才有了这十年官位,你凭什么胆敢不珍惜?凭什么?你回答我!”李父说着说着咆哮起来。 李佑深深低头,这会儿还是不要触犯父亲的好。 “抬起头来看着祖宗灵位!” 李佑的头更低了。 “你连抬头的胆量都没有吗?” 谁说我不敢?李佑把头略略抬高一点。 “你就是害怕输!你到底能不能像为父一样,立下志向并坚忍不拔用尽手段去完成的决心?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怕败事了也不须后悔,何惧之有?大好男儿立于天地间可以没有是非,但岂能没有志气?” 李佑终于被触动了,难道内心深处真是有怕输的思想?不过膝盖好疼啊。 “你知道我最欣赏你的什么事情吗?那就是前些日在uā船上的行为,那时你至少是拼尽全力去做一件事!” 李佑本意是来质问父亲隐瞒婚事,结果反被训的灰头土脸。 他灰溜溜的准备逃回县城,又被母亲朱氏叫住训话。 只听朱氏慈祥地说:“小二啊,你还得多纳几个妾。” 李佑一时反应不过来,怎么好好的会说起这个? “刘家小娘子听说是不能行房;那金宝儿以前是青楼nv子,据说这一行的nv子都是要喝y的,喝坏了身子很难有孕。”朱氏很专业的分析道:“所以靠这两个可能不会有后,你还是多纳几个小妾生儿育nv罢,想必凭我儿的本事不在话下。” 这个…以后再说罢,李佑遁走。 回了县衙李佑便收到一封信和一个书箱,原来是赵良礼大官人派仆役送来的。开信看了看,大意是:我有事回府城了。知道先生你心ing高洁,所以我不愿以金银俗物相辱,于是帮助先生将诗词刊印成集带回苏州传发。另赠送先生样书一箱,作为告别之礼。 李佑看毕惆怅无比,若能选择,大官人你还是尽情的用金银来侮辱我罢。 再打开书箱,赫然满满一箱薄书,均是李佑的诗集,还是带点评的版本。看到封皮,李佑再次惆怅不已,赵大官人真有才,把诗集名字定成了《探uā集》。 探uā是个好字眼,命名到风月美人集子上也不算太离谱,但和他的李姓连起来多不吉利啊,尤其以他的年纪排行再带个小。 这一箱书可怎么打发掉?李佑一时也想不好。 今天没别的公事,李佑挨到散衙回住所不提。吃过晚饭时天还没黑,他和金宝儿、小竹打叶子牌闲玩,眼看要输了,便听到有人叩mén。 小竹起身去看了后,鼓着小粉脸回来道:“老爷,有个nv妖jing找你,打发她走吧?” 李佑看小竹表情有趣,拔ui就往外走,边走边道:“待我出去会一会,看是何方nv妖魔!” 老爷这è鬼一出去,今晚还能有个好?对了,老爷还快要输钱了,不能叫他跑掉。小竹忍不住伸出两只手紧抓李佑衣襟,拖着不放道:“老爷你这身份怎么能出去迎接,叫她进来见你。” 金宝儿笑嘻嘻拍拍小竹的手说:“不要扯坏了老爷的衣服,老爷逗nong你呢,还不快去请人进来。” 小竹这才放了手,去请人了。因是nv客,金宝儿便没有避开,收拾起桌子待客。 李佑抬眼看去,却是半个多月没见面的老姘头李媚姐娉娉袅袅走进院子,依旧是妖娆美yn,但妆容与往昔相较明显淡的多了,身上衣裙也不是从前敞lu轻薄的作派。难道真如上次月香所言,媚姐儿打算歇业从良了? 看来是为了生计,听了月香的话求我指点来了,李佑得意的想道。另外,好想看看自家小妾金宝儿吃醋的模样啊。 第六十二章 三个女人一台戏 第二集 及到进了屋,李媚姐先对李佑拜一拜道个万福,落于客座后。又对金宝儿道:“多日不见,宝姑娘更出彩了,看来是没有跟错人。呀,如今该改口了,罪过罪过。” 金宝儿亦是对李媚姐笑着点头问好,并亲自斟茶倒水,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多余bo动。李佑心里不禁嘀咕道,你家男人的旧姘头都找上mén了,怎么还是没有反应。 李媚姐恭维完金宝儿,转回头给李佑道喜说:“还要恭喜李先生,这些日子名声越发的大了。”看看,这才是知己,只有李媚姐能说破李佑求名求利的真实心理,别人都只关心李典史一晚上能御几个。 主人李佑便开口问客人道:“李姑娘到访有何贵干?” 这个称呼真别扭,而且李佑跟李媚姐说话向来放肆调笑惯了,对比之下今天这样标准宾主寒暄问答式的言谈更让他心里感觉怪怪的。本想李媚姐登mén后,让金宝儿吃个小醋后调戏调戏,结果搞得自己先别扭起来。在家里为什么反而放不开呢? “却是有件烦心事情。恕奴家无礼,可否与先生单独说一说?”李媚姐道,用眼角余光扫了扫金宝儿。 金宝儿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安静的i立在李佑身后,仔细数着地上铺了几块砖,嘴角的温柔笑意始终没递减过半分。 李媚姐心里微微叹口气,她不想在昔日同行金宝儿面前说出自己的烦恼事情,再去求金宝儿的丈夫办事,总觉得这样被看了笑话。虽然她和这个男人的关系曾经比金宝儿更加密切。 李佑豪气的大手一挥,“李姑娘有话但讲不妨!” 李媚姐话到嘴边转了一转,想着先谈一谈生意罢,改口道:“奴家如今不做风尘这行了,却是有生计事情要求到先生了。” 果然是听了月香的话来求教我么,李佑得意得想,我随随便便指点你赚钱路子,你白分我几成利润,真是双赢。便道:“我有个好生意,要与你合计合计。” 李媚姐微微愣神道:“愿闻其详。” “环姑娘不是沉mi写词话么,写的有些意思,nv儿家都爱看这个。你不如拿到书坊刊印书本来卖,当能有所斩获。嗯,我可以继续给环姑娘提供些题材的,使她能一直写下去。”李佑指点道:“当然,这个,卖书得利要分我三成。” 李媚姐不禁扑哧一声,掩着嘴笑个不停,用一个词形容就是uā枝lun颤。 李佑这话如此可笑么? “不瞒先生,奴家早就在做了。”李媚姐强忍住笑意道:“那日先生在我家说nv子都爱看环儿的文稿,奴家听到后就动了心思。打听过本县的刻字铺子,恰好有一家入不敷出,奴家便收购了用来刻书版,然后把刻好的版块卖给书坊去印。至于先生说的书坊,奴家哪里买得起,又哪里经营得了,先生太说笑了。” 李佑无语,这媚姐儿做的比他说的还出è,还去指教人家呢… 只好悻悻道:“你买刻字铺子也制不了书卖,有何用?那样你还不如直接把书稿卖给书坊赚点润笔银子省心。”心里同时自我安慰道,你还不是靠本典史泄lu的商业机密赚钱。 李媚姐道:“只卖书稿的钱毕竟是少了些,所以奴家买一个刻字铺子专mén给环儿的书刻版,而后再卖现成的版块给书坊,这样可以多赚些。这十天已经刻了百来张版,预计再等十余天,书坊就可以先印出第一册卖上一卖。算下来不到一个月功夫奴家便可以赚二三十两。” 著作、刻版、印刷、销售四个环节,李媚姐俨然已经掌握了两个管理起来最轻松的上游环节,连小说连载都发明出来了…丧失了穿越人士优越感的李佑感到很无趣,意兴阑珊问道:“那你来寻我作甚?” 李媚姐:“有个事情还请先生恕罪了,奴家生怕那书商不肯印这书,便对他说,这书是先生你指点环儿写的…” 李佑大惊拍案道:“谁让你这样说的!”这么脑残狗血的词话,不能承认和他有关系啊。 李佑如今也算是出过集子的著名诗人了,放到二十一世纪是能加入作协领津贴的,和这种纯nving向的意yin小说扯上关系,岂不要被文人士子们笑死?况且这词话也是李环自己受了生活强烈刺ji后迸发出来的,真和他半文钱关系也没有。 李媚姐挤出苦脸哀求道:“对不住,当时奴家也实在没有法子了。不冒名的话,书坊哪里肯收奴家的书版。请先生饶过,奴家在这里赔罪了。”说着说着,她扭腰提un立起身来,作势要下跪求情。 一直在李佑背后静听不语的金宝儿很及时的上前一步,伸手扶住了李媚姐,又对李佑道:“老爷,姐妹们讨生活不易,你大量就不要计较了。” 李媚姐很了解李佑,李佑又何尝不了解李媚姐。李佑摇摇头想道,以媚姐儿的ing子会为这点事下跪求饶?她知道金宝儿肯定会上来扶住的。“起来起来,你究竟有什么来意爽快的直说罢,我晓得你定然不是为了赔罪来的。” 李媚姐又堆出一张如uā笑脸,也是李佑很熟悉的那种假透了的笑容。“那就不和先生见外了,书坊那边说了,只要李先生能在书上有个名字,奴家刻的版,每张可以多加一钱银子收。恳请先生允许奴家刻版时候,用一下尊姓大名。” 这才是饶了半天圈子的最终目的... “你的意思是,作者写我的名字?”李佑反应过来了。 “哎呀,我知道先生大才,不yu借此小道出名。所以作者还是环儿,另写个虚江雅吏李佑指点字样就可。” “不行。”李佑拒绝道。 “先生不要急着拒绝,加上你的名字后多卖的价钱五五分成,每个月先生可以亲自去我家里白拿十两银子的。”李媚姐youuo道,关键词为:亲自,我家,白拿。 一个月十两?三倍于俸禄的稳定收入,真让李佑有点心动了,待要开口,便听到身后自家小妾金宝儿突然ā嘴道:“以我家老爷如今的名声,真不差这点银子,李姐姐也是老相识了,何苦如此糟践我家老爷。” 李佑心内泪流满面,金姨娘你i房身家是有三位数的,但老爷我jiā际应酬还就差这点银子…比如过几天县衙王主簿他老母就要五十大寿了。 李媚姐看看李佑又看看金宝儿,改口道:“那便十五两好了。” 金宝儿退后笑而不语。 李佑心里再次泪流满面,我果真不是谈生意的料… 说定了十五两后,李媚姐犹豫再三,还是告辞,主人李佑便送客至院mén外。 今晚绝对渎职的婢nv小竹无故消失了半天,这时候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忽然冒出来,恨铁不成钢的对留在屋里的金宝儿道:“姐姐为何还对那nv妖jing好生相待?太教老爷看轻了!” 金宝儿抿嘴笑道:“小竹你不懂,咱们这老爷的ing子,是里外有别的。我们是里,别人都是外,说到底不一样的。你我作好自己本分即可,真不必多管外人如何如何的。” 小竹嘟哝说:“奴家就是不明白。”又踮起脚尖看院mén道:“好半天了老爷还没送完客。” ———————————————————————— 发现还是写主角i生活比写什么公事有趣多了。 第六十三章 香甜的诱饵 第二集 却说李佑送客到了mén口,李媚姐忽然一拍iong口,“瞧奴家这记ing,险些忘了一件事。”说着,掏出本薄薄的没几页纸的小册子递过来。 李佑顺势捏了一把媚姐儿的软滑小手,才把书接过来,借着灯笼光线一看,封皮印着《探uā集》几个大字… 李媚姐贴近李佑耳朵悄声道:“李小哥哥,这是奴家知道那书坊正在印制这个,特意索要一本捎带过来的。看奴家对你如此上心,你却都当老爷了还和老情人计较几两银子,真是叫奴家伤心得很。” 李佑耳朵被她嘴里气息吹的痒痒,退后几步狠狠说:“这书我能给你一箱子!说定每月十五两,不许再变。我得空就去收,还有,不许拿身子来折现债务!”又抬头看了看路边不远处的轿子,又说:“早些回去罢,天黑后nv人家不要随意在外游dng的好。” “先生这是担心奴家么?”李媚姐咯咯一笑又贴过来道:“其实奴家都知道,先生本心是不待见环儿写的东西,但为照顾奴家生计便答应挂个指点nv徒弟的名头,先生是个好人。” 呵呵呵呵,李佑暗爽。说实话他明明是贪图那每月十五两银子的,不要以为每月十五两银子是小数,一般在城里做工的劳力一年也就二十两收入。李典史俸禄才多少?每月一石米二两银。至于挂名,反正只挂着指点nv徒弟的名义,被笑话就笑话罢。 结果连相当了解李佑的李媚姐都不相信李佑是真的看上这些钱,平白得了张好人卡。有时候这名士的名头还是有点用啊,李佑想道。 李媚姐说到这里,yu言又止,显是有为难事情不好张口。 从媚姐儿一进家,李佑就觉察到她可能有些难事。只不过李媚姐不说,李佑也就装糊涂罢了。如今见她反复犹豫,心里便明白李媚姐肯定是遇到了什么真麻烦,又怕jiā情不够开口冒昧,就是曾经有点情分也半个多月没见面了。 看在几场lu水情缘的份上,不难办不得罪大人物的话顺手帮一帮好了。“有何事情就说罢,这里没有别人了。”李佑问道。 李媚姐柳眉微蹙说:“唉,这事先生不见得帮得上,奴家心里委屈,便诉一诉苦罢。近日奴家买了新宅院,在甲第坊福新巷,已经搬去住了…” 李佑心道,媚姐儿从良后继续居于原来青楼楚馆勾栏瓦舍聚集之地,确实也不方便,这新住处和便宜老丈人家的二水巷不太远,地价应该也不会太便宜。 又听李媚姐说:“奴家这宅院和隔壁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各自一家,前些日子这兄弟迁居别处,两个宅院一起发卖了,奴家买了一个,隔壁被别人买了。但隔壁主人家并不来住,只派了一个mén子在此看mén护院。那mén子见了奴家,又欺奴家家中无人,便三番五次的出言调戏,半夜叫mén也时常有,奴家实在无奈,心里惊怕的很。” 李佑ā嘴问:“以你媚姐儿的jiā情,不会连个小小恶奴都对付不了?” “先生抬举奴家了,不做这行了哪还有什么真jiā情,那mén子自称是刘巡检家里的,谁又会愿意为了现在的奴家去招惹他。这样下去,奴家说不得只好再迁走了。”李媚姐委委屈屈道。 刘巡检?刘巡检!李佑听到这三个字,心念大动。这事竟然和自己的便宜老丈人有点关系,刘家的家奴去调戏李媚姐先不说,刘老丈人为何在这儿买宅院? 以李佑所知,大户人家购地产也是常有的事情,但大部分是三种情况,一是在风景好的地方建别业用来消闲;二是在闹市购买铺面出租得利;三是购买左邻右舍房产,打通了后扩充自家宅院。 他这便宜老丈人在福新巷买的这处宅院,三种情况对照下来哪一点也不像,即便是这老丈人è心不死,在外宅养个小的,也没必要这么近,和本家就隔了两个巷口。对此李佑隐隐有了些猜测。 “如此恶奴当真该死!”李佑义愤填膺道,然后又问:“对了,你们两个宅院原本是兄弟二人的,应该差不多,都是什么格局?” 正陷于纠结苦情的李媚姐听到便是一愣,李小哥哥你不问是非曲直,即便帮不上忙也不安慰安慰奴家,居然先问宅院?这是什么浮云思路?但还是答道:“奴家这是宽面两间到底两进的。隔壁那个比奴家的大,是三间两进的格局,我当初就嫌那个太大没有买。” 李佑皱眉苦思,嘴里道:“这个事我肯定会过问的,媚姐儿且回去,这两日先不要lu面了。你们nv人家抛头lu面的做生意,必然容易招惹事非,还是多注意些。” 李媚姐并不知道李佑和刘巡检的关系,只道是李佑要出面帮忙,当真是千恩万谢的感动一番。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便指使张三李四二人去福新巷打听,他必须要确认这里面的情况。 到了午后,张三来回报道:“小的冒充yu卖身为奴的人,找上先生说的那家去打听,好言巴结后,听那mén子说这处宅院现下并无人住,将来是要给主人nv婿的,暂时不需要买家奴使唤。” 果然!让李佑猜对了,这三间两进的宅院是刘大人买来当嫁妆送给他这个未来nv婿的。不过已经下了聘礼,按照规矩nv婿这个词可以改用现在进行时了。 这样的格局,对于殷实人家也不算什么,但对于如今的李佑可真是够豪华了。面对这样一份大礼,若以为李佑会满心欢喜,那就大错特错了! 真是香甜的you饵啊,已经对自己这个老丈人了解很透彻的李佑叹道,这刘老头一日不死就一日不消停地玩心眼,也不知道累不累。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宅院就算有uā园、库房、河埠等设施,再去掉他这个未来主人和妻妾住的院落,估计还有两个侧院是给家奴婢nv们住的。这两个侧院,安置十来个仆役甚至更多毫无问题,但李家哪里有这么多人可以派进来? 问题就出来了。若任由刘家貌似好心的把仆人和宅院一起当嫁妆送过来,李佑直接住进去,好像是省心了。但这个家里从妻子到家奴婢nv岂不都是刘家的人?更何况刘府就在两个巷口外,有点风吹草动的,刘巡检轻易就能遥控这里。到最后李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还能作的几分主? 想至此,李佑心里冷笑,这刘巡检刘大人的心思,哼哼,随时提防着总是没错的。不知道别人能不能接受这个情况,反正李佑是绝对不能接受自己家里被外人纵,即使那刘大人父nv情深爱nv心切也不行。 想曹曹到,此时只听见mén口有人叫一声“贤婿”!原来刘老巡检又来李佑这公房了。 ————————————————————————— 第二集扯淡扯得有点多了,回头一看自己都忘了是布局还是扯淡了。下面几集要赶工了,看官们做好心理准备! 另:中国古文太言简意赅了,区区一个三间就有不同意思。一栋房子有左中右三间屋子叫三间,一套宅院宽度有三个正房(也可能顺势延伸出三个院落)也叫三间?是这样的么?不是很确定啊。 第六十四章 不能承受之重 第二集 见到岳父,李佑立刻进入警戒状态打起十二万分jing神,站起身来上前迎接道:“老泰山大驾光临小婿有失远迎恕罪恕罪海涵海涵请上座。” “不须多礼。”刘巡检摇手道。 李佑顾左右喝斥同房的手下书吏道:“什么眼è!还不给刘大人上茶!” 王贵袁明二人知趣出去了。 刘巡检笑眯眯道:“老夫此次是来拜见知县的,不过想起有件小事情要求到贤婿,便先来看看。” 他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估计是个陷阱。李佑谨慎问道:“何事?” “前阵子你不是抓了严老爷家的一个管事,如今人还在牢里,严老爷请托到我这里了,老夫抹不开面子答应了。” 李佑才记起有这事,前些日子去舅父那里平息械斗时,顺手把严家的方管事抓回来扔到牢里,然后他就把这个人丢到脑后了。善哉善哉,看来此人还有人送饭勉强活着呢。 “这点小事,老泰山去牢里把人提出来就行了,又不是定了罪的重犯,何须来找小婿说笑。”李佑道。一个巡检连这个能耐都没有?谁会相信。 刘巡检貌似忠厚本分道:“老夫身为外方武职,理当避嫌,不好随意干涉县衙政务啊。” 李佑心里叫一声“我呸”!在这方圆不到百里的地方,哪有这么多讲究,你当你是领兵大将不敢去干涉朝政啊? 若不是李佑已经猜到老丈人的底牌,这会儿没准就落了套。他现在就认定了,刘巡检是故意通过他来办事,故意来欠个人情,下面还会故意借此送上you饵。 要是不明内情,李佑真说不定会感ji涕零,觉得老人家用心良苦,为了不伤他的面子想出的法子。 不以为然的李佑也不接话,扭头对外面喊:“这半天了为何还不上茶!” “贤婿放了那管事,老夫有一份重礼相赠,且作为嫁妆,包你满意。”刘巡检神神秘秘道。 一点也不出所料,李佑暗道,还没想好如何应对,不能叫他说出来,老人家装神秘就先装着罢,我也暂且就当不知道。盘算完毕开口说:“折杀小婿了,什么礼物不礼物的,休要再提。老泰山只管去见大老爷,我这就去放人,但请放心。” 说着李佑便往外走,还真是去牢狱放人了。 话说世事难料,人生不如意十之**,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明知山有虎还向虎山行。总而言之,此时李佑李典史绝对想不到,没过得几天,他就要吃下那个老丈人的you饵了。 李佑去牢里把陷害过自己的方管事暴打一顿,扔了出去,算是给了岳父面子。回去的路上,穿过县衙中庭,遇到了黄师爷。只见这位四老爷宿醉半醒、脸è非常,必定是被请吃酒了。再通过他脚步虚浮的状态,李佑很有经验的判断出四老爷还享受了妓家的周到服务。 那黄师爷看到李佑,勉力立定道:“今天,那个包揽石料的钱皇商会送个石条样料过来,你且收下请个老道的石工勘一勘。” 听黄师爷提起钱皇商,李佑心下明白,黄师爷昨晚大概是受了钱皇商的招待,倒是有点怕他因此误事。忍不住劝道:“老先生,那钱皇商的条件很可疑,只要五万银两就敢包揽所有石料,我们一直未参透其中关窍,不可不提防,免得误了县尊大事。” “这些我也是在想的。钱皇商答应说今天要送个样子料,今后就照此样供料直至河事完毕,绝不有失。”黄师爷又吩咐道“我想,你收了那石条后仔细勘验,若无问题,就和钱皇商立下合约,今后都以此样为准,算下来我们也不吃亏。他要违了约,那也怪不得我们不给脸面了,大不了再去炸山取石。” 李佑想了想,也没发现有什么漏dong,便答应下来。 下午时分,果然有人用船送了一个半丈长短的石条过来,李佑指挥杂役们从官衙水mén将石条nong到公房里,又差人去叫石工。 叫来的石工姓马,五十岁左右年纪,在本县石匠行当里算是最老道的,时常在官府听用。李佑出于谨慎屏退左右,只留下马石匠和他自己二人。 马石匠绕着大石条转了几圈,仔细敲打摩擦,又掏出尺子丈量。勘验完毕时,对李佑说:“这个石条…有些特别。” 李佑哪里看得出来,便追问道:“有何特别?” 马石匠又mo看一番,道:“若小人没有看错,这似是浙江那边海塘用料。” 怎么又扯到浙江的千里海塘?疑uo的李佑又问:“你可确定否?” 马石匠比划道:“二十年前,朝廷在浙江大举修建石制海塘,小人应征为匠。知道那海塘所用石条规制均为长五尺、宽厚皆为尺半,和这块石条长短大小一模一样。况且经小人仔细辨认,这石条用材的确是浙江那几个县出产的,海塘用石皆取于此。” “你能确定?” 马石匠拱手道:“小人在此行浸yin多年,这份眼力还是有的,确是海塘石料无疑。” 怪了,怎么会是抵挡海啸大á的海塘用料,谁会吃饱撑着专mén造这种一模一样的石条用在内陆堤坝上?李佑实在不懂这里面mén道,于是向专业人士马石匠求教道:“江南除了修海塘有人去造这种石料吗?” “以小人在这一行的见识,真不曾听闻这种事。” “我再问你,给你五万两银子,你能办来至少五千方乃至万方这种石料吗?” 马石匠摇头道:“这个价格五千方或许可以试一试,万方绝对不可能了。” 难道钱皇商那伙人胆大妄为到敢去拆下海塘的石料运来贩卖?没人智商低到招惹这么明显的灭mén大祸罢?石条这样的东西不太可能长途运输的,钱皇商必然是从江南一带搞来的。想了一想,李佑皱眉道:“既然没人造,南直隶和浙江什么地方还有这种石料?” “这个因小人修过海塘,略知一二。”马石匠道:“海塘每年都要修补的,所以在浙江临海一带存了许多备料。去年,小人应征去府城造城墙,和南边的同行闲谈时,听说浙江巡抚因为材质不合格,将大量海塘备料报废后处理了…” 听到这个,李佑大惊,心头巨震跌坐于jiā椅上,暂且按捺住又对马石匠道:“今日话语,不得外泄半字!” 虽然马石匠不明就里,不清楚李佑叫他来辨析这块石条是为什么,但他多少年来做惯工程,深知其中厉害,仍答应说:“先生放心,小人也是怕死要命的,绝不敢去吐lu半个字,今日只当没有来过。” 送走了马石匠,李佑坐定了一动不动,脑中翻江倒海起来。 整个事情呼之yu出了——浙江那边(多半是巡抚主导)诈称不合格报废,侵吞了备用石料,然后卖掉贪污。钱皇商也是其中一份子,这次他若得了五万两银子,看似亏本,其实本钱可能只有几千两运费而已!难怪,难怪! 他只是个小小县衙典史啊,哪里承受的了这种大案。如果牵扯进去,一旦事泄,全家遭殃。而且还是那种为了彰显官法,必被从严从重处理的小人物,他身上可没有任何护身符,也没有官场人情网护着。 —————————————————————— 历史车轮滚动了!主角的小吏生涯就要结束了!第二集快收工了! 第六十五章 快快迎亲 第二集 李佑不由得苦笑,他自己都奇怪这时候他居然能笑出来,居然还有闲心胡思lun想。他想起自己上辈子看穿越文,时常嘲笑主角们打个哈欠都能掀起惊天大案。轮到自己穿越以来,一直过的平安闲逸,家长里短不少,但也没有太**o折。谁料到转眼之间就卷入了这么一桩巨案。 说卷入也不恰当,大概现在别人都不知道他猜出了真相罢。 今天凑巧找来的石匠是二十年前修过海塘的老工匠,误打误撞发现了石条的奥秘,又恰好知道浙江那边报废石料的事情。前后一些疑点被李佑串联起来,才能推断出内情。 若非如此,李佑只怕还被糊里糊涂的méng在鼓里,如果这案子东窗事发,朝廷严查下来,才不会管李佑知情不知情,作为一个毫无背景的经手小吏怎么也跑不掉的。 倘若杀ji给猴看,别人命运不知道,但他铁定是那群ji中的一个啊,还是最小的一个。怎么办?想到这里李佑猜测起黄师爷和陈知县两位上司到底知不知情? 若黄师爷知情,而陈知县不知情该怎么办? 若黄师爷不知情,而陈知县知情又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知情该怎么办? 若两人都不知情又该怎么办? 想的头大时李佑忽然醒悟过来狠拍脑mén,心道,这时候我还管他们知情不知情作甚?先想自己后路罢。陈知县和黄师爷无论怎样都是有保护层的,又不是贪污主犯,只是用了赃物石料而已,就算事发上报一个不知情最多就是个昏聩失察罪名,死不了人的。 自己可没有那两位老爷的本钱,也冒不起这个风险,赶紧彻底ou身事外才是硬道理。别扯什么富贵险中求,这场赌局他根本就没有资格去参加,当看客都是玩命的事情。 李佑不禁庆幸此时别人都以为他不知情,要找个合理的法子,爬出这潭太深的泥坑才是,还不能让别人怀疑。 说实在的,要他就此学古代高士一样辞职而去,有些舍不得。没有胥吏身份又无功名在身,就要去纳粮纳税,就要去服徭役。说不定这虚河水利开工后,工地上便会有他吭哧吭哧的苦力身影,更说不定还会被监工的前同僚们指指点点,想到这点就坚决受不了。 如今之计,只有一条路… 天è已经昏暗了,李佑便出县城朝西水镇而去,七八里地不到半时辰就走过。进了家mén,在屋外就听见父亲在骂哥哥李佐:“你个蠢货!店里一个劣质粉头两句软话就哄的你找不到东南西北?还敢大言不惭要学小二纳妾,我打死你这个贼杀才!你以为你是小二么,小二坐家里都有贵人主动送妻送妾的,何曾去求过人家!” 李佑飞奔进屋子,对李父叫道:“还真要求人家了!请父亲去找老泰山议一议,赶快迎亲罢!越快越好!不要耽误了。” 李父闻言感到莫名其妙的,“你不是不待见刘家小娘子么,怎的如此急起来?” 李佐见父亲转移了注意力,趁机溜了,走之前递给李佑一个多谢小二你念兄弟之情主动ing身吸引火力的眼神。 李佑为难说:“这其中内情,父亲还是不要知道的好,赶紧迎亲罢。” 李父瞪着李佑道:“小二翅膀硬了啊,也敢和为父卖关子了,为父真是老不中用了。” 李佑无奈,原原本本把事情讲述一遍。 听到牵连进这样大案,李父登时吓得站起身来,情不自禁的习惯ing的指责道:“为何要将事情告诉我!不知道知情人越少越好吗?” 等他反应过来眼前这不是外人,是自家儿子,又叹道:“知不知情,我都是你父亲,你怎么会招惹上这样事情。” 李佑道:“所幸儿子及时察觉,还尚未陷进去。这几日赶快迎亲,娶了刘家小娘子,儿子就能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了。这样从县衙脱身,谁也不会起疑。” 李父摇头道:“为父不会去的。你自己去找刘大人分说此事,我只当不知情。” “哪有自己去议婚的礼仪…” “我不去自有我不去的道理。这种非常时期还论什么礼仪不礼仪,你今晚就去说,现在赶快走罢!”李父催促道。 李佑无可奈何,又出了家mén,先望西水巡检司官署而去,也不知道刘巡检今晚在官署还是回县城家里歇宿。 叫出官署mén丁,得知刘巡检今晚回家了,李佑只好又返回县城。趁着走路功夫,仔细考虑了一下如何和老丈人对答。现在他有点担心那刘巡检胆小怕事就此退亲;即便不退亲,更担心的是刘巡检知道了此事后,就像见了尸体的秃鹫一样捏住把柄,搞得自己被动非常。且尽人事听天命罢,李佑自我打气道。 到了刘府,那mén子是认得李佑的,知道这是刘巡检很看重的nv婿,赶紧一边领进去一边派人在前去通报。 那刘巡检正在和夫人在堂上说闲话,见李佑连夜来拜访,走的满头大汗,气息微喘,便吩咐左右道:“速速上茶,再去端几碗粥来,还有点心。”又对李佑说:“贤婿看来有些疲累,自家人不用多礼了,且休息休息吃些东西。” 旁边刘夫人倒是有些丈母看nv婿越看越喜欢的感觉,李佑外形卖相确实也不错,又听说是个有才名的。 李佑还是行足礼节,道:“小婿这次冒昧万分,先请恕无礼了。是想要尽快迎亲的,愈快愈好。” “那敢情好。”刘夫人听了十分欢喜,能尽早落下一桩心头事。 刘巡检却皱眉道:“贤婿,在自家里老夫也不兜圈子了,其中出了什么缘故?别是你得罪了什么大人物来找靠山罢?” 李佑简略说:“老泰山放心,并非是得罪人。乃是小婿于蛛丝马迹之中,察得县政里可能有些不妥事情,而且是小婿万万担待不起的大事情。所以小婿要尽快ou身其外,以明哲保身。请老泰山准了迎亲,成婚后小婿便名正言顺去巡检司专心佐理老泰山,不再牵扯县衙事务了。” 刘巡检奇道:“你受知县陈大人器重,县里还能有什么担待不住的事情?对此老夫也不问了,以你的机巧心思,敢这般说想必也是有自己的道理。既然你有意迎娶,老夫岂有阻拦的道理。不过…” 一听这个“不过”李佑就头疼,勉强打起jing神和老丈人讨价还价。 议定事项如下:一是婚后搬至福新巷居住;二是到了巡检司给李佑副巡检职位;三是婚后次日,刘巡检就要向上申请由李佑借职担任巡检直至幼儿成年;四是到县里给李佑争取一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名头,能让李佑在过渡期间开始视事;五是过渡期间,刘巡检要称多多病不出,给李佑上位机会。 ————————————————————————— 第二集结束了!主角也在仓促之中结束了胥吏生涯,第三集主角将以官员面孔出场,虽然是个从九品的芝麻武官,但好歹也是万里长征第一步了。 第六十六章 洞房花烛之夜 第三集 大明景和六年的七月进入下旬时,李佑闪电般结婚了,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奇特体验。不得不说,在这个县里,现任巡检加上前任捕头一齐全力发动起来,效率还是很高的,短短两日就把繁杂的婚礼筹备完毕。 迎亲成婚当日,李佑像个木偶一般人任由别人牵引着,从西水镇家里到县城刘府来回走了一遍,既不出彩也不出格的完成了一个又一个仪式。 但不要以为他痴呆木楞了,李佑心里反而空前的清明,他更像是一个冷静的旁观者,注视着这一道道的程序,还有许许多多熟悉的、认识的、面熟的、不认识的人在眼前出现又消失。 直到夜深时分,喧嚣散尽,坐在dong房里龙凤uā烛之下,李佑才蓦然确定,这是属于自己的婚礼。那边坐在新uáng上的大红袄裙nv人便是两辈子加起来的第一个妻子了,只是一方红盖头méng在凤冠上,遮住了新娘的脸庞。 若以为这年头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都是买彩票式的盲婚哑嫁,那就大错了。若真是个没见过的,那双方必然会想个法子看一看才行。可到李佑这儿,还真成买彩票了。 李佑走到uáng前,挑起了盖头。虽然新娘把头垂的很低,李佑倒也勉强能看得清容貌,打量了一番,很令他奇怪,居然不算丑陋啊——这刘小姐也就是平凡模样,长相没看出有什么缺陷,最多就是个不美丽而已,为何被人传言为怪异? 他之前做好了最悲观的心理预期,全都很遗憾的落了空,这算是买彩票中奖了罢…不过看着略略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她?李佑不禁站在那里托着下巴冥思苦想起来。 新娘子被新郎官一动不动的看货物一样看了半天,羞的实在撑不下去,下意识站了起来,旁边i候的婢nv赶紧上前扶住。李佑这才发现,新娘子身量极高,比旁边婢nv几乎高出一头,目测与自己也相差不远了。 原来是她! 几十日前卢尚书洗尘宴那次,李佑酒醉不慎落水,被刘巡检捞回家里。醒了后有位身量很高的婢nv端上米粥,李佑感到好奇多看了几眼羞走了人家,原来她不是婢nv是刘家小姐。 回想起来的李佑恍然大悟,刘家岂能没有婢nv么,当时肯定是刘巡检安排nv儿来验货的。自己还奇怪刘巡检怎么会用这种高个头的婢nv,不怕把主人都比矮了么。 又想起刘巡检有一次戏言说是看中了李佑的身子,也真只有李佑这种本地少有的高大身材才能配得上他家nv儿了。在虚江县年岁相当、条件又不是太差的人中,刘巡检还真没找到第二个身材能般配的,也就李佑将将能压住一分。 也难怪传言刘家小姐形貌怪异。貌是很平常,但这个形却真是少见了。以她这种比普通男子都高一截的个头,又口不能言,只要出去难免被指指点点,所以估计平常也只好足不出户,传言便愈演愈烈。 李佑很恶意的揣测道,以老岳父的不良名声,西水镇里的民众恐怕i下里都很乐意传他家不好的闲话,反正刘小姐人在县城谁也没见过,父母就是这样听来的。 许多念头源源不断冒出来,李佑只管盯着新娘想来想去的,却是大大失礼了。对面的刘小姐本来就是心理自卑,又感到夫君对她无礼,被盯得羞惭yu哭,泪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扶着新娘的旁边婢nv看不过眼便发话了:“李家新郎官你好不晓事!哪有这样冷待自家娘子的!” 李佑醒悟过来,这真不是发呆时候,该饮合卺酒了,对另一婢nv道:“倒酒!”之后便拿两个瓢和新娘喝了酒。然后呢…记得老岳父说过新娘受过刺ji见不得**… 只见婢nv们簇拥新娘出去到外屋去了,只留下了刚才发话责问新郎那个大胆婢nv。难道由你来代替?老岳父买一送一?李佑好笑的看着她。 那婢nv走上来行一个屈膝礼道:“奴婢梅枝,服i老爷脱衣。” 李佑很体贴道:“我自行脱衣即可,你先上uáng等候罢。” 梅枝被气乐了,“老爷多虑了,uáng上自有新人,奴婢没有这个福分。” 李佑仔细查看才注意到,红纱帐内朦朦胧胧的还真躺着一个nv子,也不知道父母们从哪里找来代替完成圆房这个程序的。 嗯,礼法程序很重要,婚礼中圆房也是个不可少的环节… 李新郎脱衣上了uáng,借着烛光看去,那替身nv子十六七岁年纪,面容姣好。此刻紧闭双目,咬紧牙关,全身微微颤抖,显是未经人事的处子。 听帐外梅枝催促道,“夜è已迟了,请老爷快些。” 李佑心里无比怪异,仿佛自己就是机器上一个螺丝,此时该按照设计图的意志拧进螺帽了。 那就履行自己的职责拧进去吧… **完毕后,尚未等李佑回味一番顺便与身旁nv子说几句情话,就有几个婢nv进来把uáng上nv子抬了出去。 李佑无语的看着眼前这一切,有股很熟悉很熟悉的感觉。苦思下终于记起上辈子看历史杂谈,貌似辫子朝宫中皇帝临幸宫nv都是类似的场面啊,一句话不说幸完就抬走。只不过当下扮演催uáng角è的不是太监而是婢nv梅枝… 梅枝也迅速撤下见血的白绫单子收好,又给李佑擦拭了身体。随即通知外面,把真正的新娘子请进来与李佑合uáng共枕,同度这dong房uā烛之夜。 纱帐内十分安静,李佑默默睁眼看着帐顶的uā纹,旁边的刘小姐似乎也是一样的动作。 这妻子受过刺ji不能行房但能同uáng睡觉么…李佑不由得又想起刚才那个被抬出去的**nv子,父母们会怎么安排她呢?估计要和自己终生不相见了罢,一个在新婚之夜代替正妻圆房的人,怕是在这个家里连妾都作不了,不然礼法lun了。说起小妾,也不知道今夜金宝儿在作甚呢,想必有小竹陪着也不会太寂寞罢。 李佑收回神思,论理也该谈几句夫妻间的悄悄话了,但对方却是有疾口不能言的。心里叹道,你也是个可怜人啊,要在二十一世纪说不定就是超级模特了,再不济也可以测测有木有体育天赋,偏偏生在这个时代。 其实李佑心情还是不错的,毕竟他原先心理预期很低啊,所谓知足常乐。 渐渐地困倦了,半睡半醒昏昏沉沉间,李佑意yin起若是在上辈子,有这么一个nv友,再买几身高仿名牌,在学校里一转,便可以冒充泡模特的富二代了,狐朋狗友面前也倍儿有面子。那些模特很多脸面真是不能入眼的,还不如自家这位呢,打分数至少不是负分。 想的自得其乐,梦里无意识的伸出手揽住了枕边人的腰身,粗细手感还不错,就是为何抖得厉害?今天碰到的nv人都爱发抖吗?又加了把力气,把旁边nv人紧紧搂到自己怀里,渐渐睡着了。 可怜的新娘,本来躺得好好的,却遭了灾被新郎一把抱住,力气又不如他。只得在新郎怀里一直颤抖着ing到了天亮。其间心里真是又惊又怕,却因为这是抱着她理所应当的夫君而不敢喊叫,委屈的拼命咬住嘴un不让自己哭出来。 第六十七章 十六个字的官名 第三集 第二日,还在做梦泡名模的李佑一大早便被叫起来,和妻子一齐去拜见父母。然后今日的主要行程就是去宗祠拜祖宗,再见见族中老人。 众人见了夫妻二人都道一声般配得很。是很般配,在县里找不到第二对的高人了,在这年头夫妻二人都是一百八十公分这个级别的很是稀罕。 陌生人前新娘子畏畏缩缩的,除了带来的婢nv,好歹一齐同过uáng的李佑就算是关系最密切的人了。便忍不住一直紧紧贴住丈夫,大概也是感觉李佑的个头能把自己挡住有安全感罢,一天的折磨熬下来后,心里对这个陌生丈夫倒是莫名的亲近了许多。 到了天黑,折腾了两天没睡好的夫妻二人都是困极,上uáng倒头就睡熟了,没甚故事。 第三日,是新夫fu回mén日子。到了刘府后,拜见岳父母完毕,李佑和岳父刘巡检叙话。在场的还有刘家小公子,一个七岁的小破孩也一本正经的和姐夫李佑对坐陪同,只是不断微微扭动的屁股出卖了他的ā动内心 那边李家娘子又成了刘家小姐,被岳母刘夫人、两个岳父小妾和nv亲眷们拉走了,虽然不能说话,但点头摇头还是会的,或者写字。 刘巡检神è轻松的说:“你的事情,我与陈知县提了,当无问题,明日你去一趟县衙罢。昨日我也将借职奏请和卢尚书的说情书信一齐发走了,想来两个月内兵部定有准信。这些时间,我就多多休息了,巡检司便jiā给你入手。” 李佑谨声道:“有劳泰山费心了,小婿谢过。” 由典史转为副巡检,都是县内没有品级的吏员首领职务,倒也好办。另外,在朝廷正式任命他为巡检之前,还需要一个主持巡检司的名头,这得去一趟县衙找陈知县。 “一家人不必多礼。就是这成婚仓促了,福新巷那宅子来不及整治完毕,还得等几日才能住进。” 最好一辈子别整治完…李佑心道。 刘巡检又感慨道:“老夫劳一生,年过半百。如今诸事放下,nv儿有所归宿,家中后续有人,终于可以颐养天年了。唯有这小儿,年纪尚小,若老夫jing力不至,你这作姐夫的要多多看顾。十年后他若不成器,你这借职不还也罢。那时你若膝下儿nv众多,可择一子继承刘姓,再传下这巡检的家业。” 李佑做出惶恐样子起身拜道:“小婿安敢有此念头。”这老丈人三国演义看多了吧,还学白帝城托孤这一套,这年头几本名著真是流毒颇广了。 刘巡检哑然失笑道:“这几日看着nv儿出嫁,所思所想很多。真情流lu说得几句实心话,你也不当真么,今天就不要作态了。” 李佑也笑道:“小婿定当力争上游,再去为我李家挣一份更大的新家业,老泰山这区区九品巡检还入不了眼。这也是小婿隐忍至今的实心话,我父亲都没听过的。” 刘巡检听了哈哈大笑道:“时至今日你才敢有此豪气耶?” 谈笑间,刘家亲朋渐次都来到。待到摆上酒席,李佑被灌的大醉,实在没法回家了,于是被安排在刘府客房睡下。 再醒过来时,天è已经大亮。李佑胡lun喝几口粥,想着去巡检司任职的事情还是越早办妥了越好。便拜见过岳父后出了刘府朝县衙而来,原来的两个帮役张三李四二人在李佑身后紧紧跟随——李佑看他们两位这些时间还算勤勉,已经提拔为长随了,孙及也准备被李佑带到巡检司去当书吏。 李佑进了县衙,衙役吏员们纷纷凑上来道喜,此时众人都已知道李佑即将脱身于胥吏,有个九品老爷的前程了,心里的羡慕那是不用提的。巡检虽然偏居于外,但镇守一方无人管束,这点比县衙里的县丞、主簿还自在。 李佑边走边还礼,好容易才进了知县官房,上前揖拜道:“属下见过大老爷。” 陈知县没有像从前一样只点头示意,却坐着拱了拱手还礼,给了李佑官员待遇。随后便将李佑请至uā厅叙话,宾主各自落座。 ā一句话,从跪着到站着,再到坐着,李佑终于在陈知县面前有个座位了… 陈知县先开口道:“在我看来,以你之才屈居于胥吏终是可惜了。我本想若到我升迁他方的时候,礼聘你来作一个幕僚,也强似在市井之间厮un。不料到,你竟然别有前程,我却是多虑了。” 没想到陈知县心里居然还能惦记着他的前途,甚至考虑着升官时拉他一把,李佑心里有些感动,差点一冲动就把海塘石条的事情说出来提醒陈知县。 但李佑很快就回复理智,死死把话头堵在喉咙里,绝对不能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察觉内情了,装不知情是明哲保身的必须法则。 也许被县尊关心都是因为给他送了小妾的缘故,也许县尊根本就是已经知道海塘石条的事,自己又何必多此一举,李佑强迫自己想道。 平静了一下心情,李佑便为自己的来意道:“承méng刘老泰山看重,侥幸得了一份差事,以典史转为副巡检,此时要等着朝廷准许后借职袭替转为正官。但老泰山年老体衰,只愿归家休养。眼下巡检司正堂无首,乞县尊给与名份,让属下暂主局面。” 陈知县点头道:“些许小事,理当如此。本官便签下告书,命你暂署巡检。等到朝廷授职下来,便是一县同僚了。” 李佑感谢一番道:“即便做了巡检,还是大老爷的下官,请县尊多多照管。”又和陈知县谈了几句便告辞了。 要不说国朝这文字里的应变功夫十分深邃。 正式的世袭巡检官名自然就是某某巡检司巡检,代巡检叫署理某某巡检司,这两样都是九品官,需要朝廷授职的,知县哪有这个本事去任命。 但在这个署理巡检司前头再加一个暂,成了代理的代理巡检,便是有点非常时期临时处置的意思了。一方父母官自然有这个权限,作为在吏部籍册备案过的吏员首领李佑自然也有这个资格。 于是李佑在这几个月里的名头全称将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多达十六个字,很怪异很绕口,但正式文书里却一个字也不可少。 至少在各种场面,作为主持巡检司的人,可以享受相应九品待遇了。李佑心里有点幸福的烦恼道,若遇到正式jiā往的场合,自我介绍起来要不要十六个字念全了? 从县衙出来,李佑招呼长随去买些上好点心,拎着回到官舍巷子。好几日没见到金宝儿和小竹,得回官舍住所看一看,看完她们就得接妻子回西水镇了。估计以后还得在县城福新巷安家,所以就让金小妾在县衙官舍继续住几天,宅子整治好后直接搬到福新巷。 第六十八章 新官上任 第三集 李佑叩mén,没多久小竹给开了mén,惊叫道:“老爷好久不见了!” “也就三天罢?如何成了好久?”李佑边进去边道。 “古人云,一天不见如隔三年。”小竹关上mén很认真的说。 李佑奇道:“几天不见,小竹也学会掉书包了,不过应该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金姐姐教的,奴家觉得这句很合心思啊,不过金姐姐说这句话她用合适,奴家用却不合适。老爷知道这是为什么?”小竹睁大眼睛期待着老爷的热情解答。 李佑老爷慈祥的mo着小姑娘的脑袋说:“等你长大了就懂了。” 金宝儿听到李佑声音,也迎出来道:“恭喜老爷了。” 李佑调戏道:“娶了个木头娘子,哪有金姨娘有趣。” 金宝儿轻轻捶了一下李佑说:“老爷就会取笑人,如今可不比过去了,让别人听见可了不得。” 李佑进屋和二nv说说闲话,在这儿吃了午饭,待要告辞时。金宝儿忽然说起李媚姐:“昨日李姐姐来过一趟…” “骂了我一顿?”李佑很直白道。 金宝儿小心翼翼地说:“倒是对老爷有些怨言。” “都说什么了?” “说老爷你再也不像当初那样待人纯良真诚了。如今竟然一边放纵自家mén子纠缠良家funv一边还当面装傻…” 看来李媚姐也是得到他的婚事消息了,李佑道:“她再来就叫她再忍几天!” 金宝儿捂嘴笑道:“她已经不忍了。” “莫非她要搬走?” 小竹ā嘴道:“她说老爷再不管,她就要对那mén子声称,她是老爷你的情人儿!估计那mén子就不敢纠缠了。” 那就更不管了,李佑想,最好叫老丈人都知道,新宅子隔壁有个nv婿的情人。告别小妾又到刘府,领了妻子回家不提。 李佑即将任职的西水巡检司,官署坐落于太湖、虚河jiā口一处高地上。整个巡检司有额定兵卒一百五十人、哨船十三只,座船一艘。另有书吏四人、mén丁六人、杂役厨子若干,兵卒装备有弓箭、长矛、短刀。堪称是从太湖水面、沿岸到虚江县城之间实力最强的暴力组织(无论合法的还是非法的)。 巡检司的职责说起来也很单纯,不然刘巡检如何敢把西水巡检司随便扔给李佑折腾。简而言之,就是捕盗、盘jiān、捉逃、缉i,都是日常治安事务,并不负责复杂的地方政务,甚至对案子只能审查不能判决。非要类比,就是常备的民兵连加派出所。 国朝初年,对巡检司得考核原则四个字就可以概括——无事即可。听着很幸福美好,只要没事就是最合格。后来太祖皇帝大概也觉得这样不像话,便定下了捕盗三十人、一百人、二百人不同档次的考核标准。 话扯远了,却说这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佑李老爷,他不顾新婚燕尔,勤于公事,毅然在婚后第四日就跑来上任了。若有评比,一个先进工作者是跑不了的。不过娶了个和抱枕没多大区别的妻子,想必也谈不上什么新婚燕尔鱼水情深罢。 上任的过程平平无奇,岳父刘巡检先把官署里的人和十几个今日停了巡逻的队正都叫来给李佑看了一遍,之后刘巡检将判事厅、签押房移jiā给李佑,便悠哉游哉回家养老去了。 李佑依依不舍的把岳父送出去,极目眺望直到老巡检远去的背影消失在河上。因为有一个刻着“西水巡检司印”六个大字的方形物品还在他老人家的怀里揣着,岳父把它带走令李佑好生不舍。 不过不舍归不舍,当回到签押房时,坐在巡检jiā椅上的李佑再也克制不住jidng的心情,嗓子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得意忘形的狂笑。 纵使官署里属下听见了,谁又敢说半个字? 压抑了这么久,供人驱使这么久,李佑终于有了可以当家做主的一亩三分地。无论外面天有多高,至少在这西水镇,在这十年,没人再能管他了(暂时无视父亲)。 大笑一通,李佑迅速进入角è,他把书吏和队正轮番叫进来说话。这些人个个低眉顺眼,十分恭敬。没有出现敢甩脸子叫板给主角下马威的脑残,也没有冷哼一声待主角发掘的不得志高人。 新官上任的李巡检淡淡的失落了,网络小说定律再次失效。在这刘巡检经营十几年,又是没有外人能ā手的地方,哪会出现什么敢和他nv婿对着干的手下。 这官如何做,李佑这几日想了很多,也和老岳父jiā流过,渐渐也有些懒人思路。为了达到轻松省事的把官做大做强的目的,起码要保住位置,无非是两个方面,一是官声二是名声。 官声就是要做事严苛一点,不要以为这是贬义词。李佑可不像知县这类官员,有时候或许需要爱民如子的名声。相反,作为治安官严厉苛酷一些,在这个时代的官场,往往会有能干和敢于任事的风评。畏威才能怀德的说法大有市场的,只要注意尺寸别过分虐民引发民变即可 名声就是继续在诗词上剽窃扬名,有了大名声,自然就有大好处,李佑一直坚信这一点,还有比这个ing价比更高的办法么?没有名声他能坐得到这个位置?但要继续扬名也许比在县城难了,毕竟西水镇比县城格局还低了一等,是要仔细考虑考虑。 这时有mén丁手持名刺禀报说:“西水税课局大使来访。” 李佑接了名刺看了一眼,晓得这大使姓张名世英,便匆忙迎至大mén处。 这西水镇乃jiā通要冲、四方货物汇聚之处,县里便将此处定为集市,算是个大宗货物集散地。又设了税课局进行商税征收,凡货物进市、jiā易都要收税。 课税局正官为大使,和西水巡检司巡检一样都是从九品官,也是这西水镇上除了巡检外唯一有品级的官员。他主动来访,李佑不能失礼,自然要出迎。 张大人四十余岁,容貌疏朗俊致,原本也是个不得志秀才,便选了贡充任这个九品杂职。他见了李佑便拱手道:“在下失礼来访,有劳李大人出迎。” 本来李佑此时还当不得大人老爷之类称呼,但谁都知道他板上钉钉要继位了,提前称呼一声李大人也不为过。 李佑也客套几句,请进来上茶谈话,两人一个准九品武职,一个九品杂职,地位真是相当的不能再相当了,不一会儿二人便熟络的以兄弟相称了。 只听得张世英张大人道:“以后同镇为官,要多多亲近走动才是,今晚设了便宴,请贤弟赏光。”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 ————————————————————————— 这几天更新慢,主要是在纠结这书到底是以主角做人为脉络还是做事为脉络,想了一周末,决定还是走轻轻松松慢慢悠悠的各类人**往的悠闲路子。 第六十九章 上任第一把火 第三集 就当李佑以为上任的第一日平静无事,慢慢和张大人闲扯时,便有一个兵丁匆匆冲到厅外,禀报道:“镇上数十府城无赖正和县城人殴斗。” 李佑听了一时没想明白,府城人和县城人怎么在本镇群殴起来了?旁边张世英道:“想必又是因为生丝买卖的事情。” 说起这个李佑立刻清楚怎么回事了。原来这一两年南直隶年景不是太好,桑叶产量少了许多,这就影响到了蚕丝和生丝的产量,又连锁引发了整个苏州府丝织业原料短缺局面。 前头说了,西水镇是一个大集市,太湖西岸、北岸一带的大批量生丝货物常贩运到这里买卖。虚江县城丝织机户也是很多,能借着同县地利之便抢购这些生丝,所以原料倒也不是很缺。但那府城里机户上千,机工数万,原料缺的厉害,到处寻找生丝。见这西水镇里常有大量生丝进出,去求购但又抢不过本县人,那是十分眼红。 前一阵子府城五六家有势力的大机户合伙雇用了数十打行无赖,又派出各家机工数十人,凑成百人队伍,跑到西水镇集市大打出手,趁着虚江县机户猝不及防,两天功夫抢购了不知道多少船生丝运回府城。如今八成是尝到了甜头,故技重施来了。 李佑对张世英道:“我这新官上任便遇了事,且去看看,晚上再与兄长痛饮。” 张大人不甚在意说:“这些刁民彼此争斗不过是为了抢点生丝,也不是什么罪案,贤弟不必大题小做。” 李佑嘿嘿一笑,拱拱手离开了。新官上任,总的烧把火立一立名号罢。还有比无本地根基的外来户更好的靶子吗,几个泼皮无赖,即便是府城来的又能有多大真正管用的背景。顺便也让西水人都知道,本老爷上任了。 今天为了欢迎代代巡检李老爷上任,巡检司十五个小队都没有出去巡逻。当下吹起竹哨,等所有兵卒都集结完毕,李佑便指派起各队差事。他毕竟是本镇人,对西水镇的地理熟悉得很。指使了了两个小队去封锁码头,两个小队堵住本镇陆路出口,四个小队堵住丝业牙行、客店比较集中的两条街巷路口。 李佑率领其余七个小队赶到镇里丝业牙行巷子时,远远看到有几群殴斗的人,旁边牙行的掌柜伙计还都在看热闹,不过官兵来了所有人就一哄而散。 李代代巡检便下令,七个小队分兵数路,在这两条街及附近挨家挨户搜查。凡府城口音者,均押到巷口土地庙前查验。反抗者允许动用弓箭兵器,持械强贼生死勿论。 顿时两条街巷ji飞狗跳,热闹非凡。就连开客店的哥哥李佐也遭了秧,跑过来看见是弟弟在主事,站远处对李佑大喊:“小二你疯了!自家客店也折腾!”李佑只装作没听见。 先后零零散散押来了百余人。凡是有路引或者税票为证的正经买卖人,李佑便亲自出面,好言好语的赔礼致歉,都礼送回去了。那些人见这个官老爷如此和气,也不胡lun勒索,受宠若惊之下倒也不为己甚,心里尚还觉得李佑清廉公正。这都正中了李佑意图。 至于其余的那些真正的府城打行无赖,都想着上头是打点过地方官府的,估计自己最终不会有事,在这种心态下倒也没有反抗,随随便便就被抓来几十个。后来有些个机灵的发觉事情不对头,才隐匿逃跑了一些。 如此最终抓住了五十六人,这数量在府城也是很少有过的。所谓打行就是这些年来苏州产生的一些职业打手,常常是拿人钱财便聚众生事,官府一来就呼啸而散,仗着熟悉地势街巷逃掉追捕。他们这次受雇到西水镇,被雇主告知已经打点过地方官府,此外也不熟悉本地不好逃跑,不然哪能让李佑轻易抓了这么多。 李佑便放了烟uā信号,集中队伍收兵回营。还把五十多人捆成几串招摇过市,本县围观群众对李佑这种只抓府城人的做法给予了热烈的叫好与高度的评价。 回到官署,也不管牢里地方够不够,在长矛强弓的威慑下,一股脑将这五十六人塞进牢里,又开了几个口子,免得出现闷死人犯的惨剧。直挤得这些无赖们摩肩擦踵、贴iong挨背的动弹不得,其中有个兔儿爷倒是爽歪歪了。 之后,李巡检稳坐于侧厅和一位关姓书吏喝茶闲聊,问些本司有关掌故。他知道这些泼皮无赖们没有依仗的话哪敢跑到外地惹事生非,便在此等着幕后人现身,卖不卖人情且看情况。 果然没多久就有mén丁来报,有个自称府衙巡捕官的人求见,李佑便叫他进来。 不多时,一个身穿箭袖长衣,面è黄暗,留着几撇鼠须的中年男子风风火火走进屋内,对着李佑便嚷:“你这小吏好生不晓事,谁准的你抓人来,还不放了!” 原来毕竟朝廷正式任职未下,李佑穿不得九品官袍,只能继续身着吏员衫服,不认识的见了视为小吏也不奇怪。 李佑见这人好大的口气,便问道:“来者何人?” 那人傲然道:“我乃府衙巡捕官洪某人。”这身份应该是府衙里类似于总捕头的角è了,口语里敢称为官,的确也有资格轻视下面小地方的小吏。 “既然称为官,那你是几品?”李佑好奇问道。 “即便无品级。那又如何?”洪巡捕冷声道:“你这区区小吏也敢盘问我?” 李佑很和善的笑了笑,继续问道:“这位官爷,可有亲朋在府衙、藩台、臬台、察院、军司做官?” 洪巡捕不耐烦道:“没有便没有,你怎的如此啰嗦!还不速速放人,你担待不起!” “那我就放心了。”李佑轻轻点头示意后,猛然挥手将茶杯摔于地上,对mén外大喝:“外面兵丁进来!给我拿下这狂徒!” “敢拿我,你好大的胆子!我要和你家巡检说话!”洪巡捕被按在地上犹自咆哮不已。 兵丁从洪巡捕身上搜出木刻腰牌一副,李佑接过来翻看检验道:“哎哟,不是假冒的啊。” 洪巡捕再傻也看出这李佑不是普通小吏了,不禁问道:“你是何人?” 李佑比洪巡检更傲然的说:“本官乃是西水巡检司副巡检暂署理西水巡检司李某人。” 一串名头听得不怎么读书的洪巡捕茫然不解,旁边关书吏善解人意的上来解释道:“这意思是眼下我司正官。” 洪巡捕立刻趴在地上高呼,“大水冲了龙王庙,原来是一家。” “贼才放肆!谁和你这贱役是一家人!”李佑骂道。 “我和刘大人相识,这些事情刘大人都是知道的!”洪巡捕生怕李佑不信,辩解道。他知道武职世代袭替的规矩,很快猜出眼前这个李某和刘巡检必然是关系匪浅,便抬出了刘巡检的名头。 李佑听了心里很是意外,难道这事是岳父被打点后有意纵容的?难怪这洪某进来便有恃无恐让自己放人,也不晓得岳父i底下收了多少好处才卖个人情不闻不问。 关书吏在李佑耳边轻声道:“老巡检的确说过,不要管这类事。” ————————————————————————— 从明日起,争取二更。 第七十章 进入角色真快 第三集 李佑抬头看看天è,已近黄昏。当下去签押房给岳父写了便信,令一个会骑马的兵丁牵出巡检司唯一的马匹,快马加鞭去县城刘府送信,看看岳父怎么说。 若这事情真是岳父收了好处,自己也不会去故意刁难,反正立威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即使除开岳婿关系,按规矩后任也是不要随便打前任的脸。 再回到侧厅,既然晓得洪巡捕官多半是岳父的旧识,便不好粗暴对待。李佑摆摆手道:“放开洪捕官,请坐,上茶。”又坐下对洪巡捕说:“足下这话真假不明,本官就陪着你坐等老巡检回信。若无阻碍,半个时辰后当有回音,不必着急。” 洪巡捕闻言放下心来,那刘老巡检可是收过他银子打过包票的,把情况说清楚自然就没事了。但放心归放心,再也不复进来时候的骄横模样。 他知道了李佑是下一任的巡检,便主动和李佑攀谈拉关系,面子值什么钱,能当饭吃么?问道:“这位大人与刘巡检如何称呼?” 李佑想这也没什么可瞒的,答道:“那是家岳。” “李大人真是年轻有为,佩服佩服。”洪巡捕恭维道。 李佑微微一笑,随手翻看一些旧案牍文书,没有接话,如今这身份该摆的架子还得摆。 那边关书吏倒和洪巡捕凑趣道:“那是,我家大人大名鼎鼎,之前说起李典史本县哪个不知谁人不晓。” 洪巡捕惊道:“可是李佑李典史李探uā?这真是久仰久仰,如雷贯耳了!” 关书吏便问:“洪差官也知道?苏州府衙也流传了吗?” “府衙别人不清楚,但我那几个勾栏相好的都知道李典史,她们声称有生平三大愿,一是积攒千金财,二是嫁入进士家,三是与李先生un宵一度得诗词。” 关书吏笑道:“如今可不是李先生了。” 听得李佑是名人,洪巡检更热络热切的说:“二位改日到府城,务必来寻在下,定要做一个好东道。” 二人说的热闹,不过半个时辰没到屋外便传来马蹄声,似是去问信的兵丁回来了。洪巡捕迅速站起来朝外望,他今晚可是约好了一个妓家,这眼看天都要黑了还在磨蹭,面上不急心里急。 去送信那兵丁进屋给李佑跪下回话道:“回老爷话,刘老巡检看了信只有两句话回复。” “什么话?”洪巡捕道。 兵丁看了看李佑,得到肯定才又开口道:“一是说上次已经了结,这次什么情况并不知情;二是说请李老爷自行处分。” 洪巡捕气的黄脸发青,猛的拍案骂道:“不要脸子的刘老贼!” 这样吃人不吐骨头的事情委实令人气愤!他与刘老贼好歹也是有几分jiā情的,所以才敢在雇主那里担下这责任。谁知刘大人收了银子保了一次后,却拍拍屁股走人了,这时候又来一句事不关己的不知情,连个帮忙的话都没有,真是无耻可恶! 你骂得真好,李佑心里顶了一下,面上却变è大怒:“来人!给我叉出去打!胆敢辱骂老巡检,教你知道我巡检司的厉害!”旁边这陪客的关书吏据说是老丈人的心腹,在他面前总的做做姿态。 何况李佑和老丈人斗心眼不是一次两次,还是有些些默契的。老丈人传的这两句话,无非就是说这个巡捕官的背景也没什么,可以再去收拾一遍,且看能压出什么好处,这是第一种猜测。 当然,第二种比较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会有第一种想法,从而会得罪这个巡捕官惹出麻烦,然后老人家再亲自出来扭转局面,显示姜还是老的辣。 更费脑子的猜测就是老丈人知道他有小聪明,会猜到第二种想法,所以… 算了不想了,李佑及时从死循环里解脱出来,再这么下去要成神经病了,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倒了八辈子霉的老丈人。且忍着,等到正式任命下来后,有你哭的时候,有机会让你见识到什么叫堂堂正正的阳谋。 李佑想的虽多,但也没几个瞬间,只听那边一声“慢着”! 洪巡捕当断则断,叫道:“在下愿出三十两辛苦钱,乞李巡检将那些无赖转jiā与我押回府城!” 李巡检忽然诗兴大发,走了几步悠悠yin道:“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洪巡捕虽然是个半文盲,但五十、一弦一柱的意思还是听懂了的,几乎要吐血。他从府城得到的好处是一百两,刘巡检分走了一半,所以他如今只有五十两的得利。眼前这个新巡检虽然年轻,张口便恰好也是这个数,毒辣狠准的简直和刘巡检如出一辙。 他思量一番得失,决定还是先把人捞出来,这关系到他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信誉。他收了雇主一百两,要保下这事情,哪有打手们才来了半天时间就被全关起来的道理。不然这么多张嘴传出去,自己声望便要大跌,以后不好开张买卖。他可不像刘某人那样已经是余日无多快退休了,可以不讲信用的捞一笔是一笔,他的日子还长呢。 “身边没有带得银两,在下愿意立下字据,明日再来送上。可否今日先将人放了?”洪巡捕信誓旦旦道:“在下做事的信誉是苏州府有口皆碑的,李大人尽管安心。” 见对方很有诚意的样子,李佑脸è缓和下来,待要说话。洪巡检见银弹攻势生了效,又放下心来,大不了回头再去找雇主索一笔辛苦费,羊má随便出在谁身上,怎能出在自己身上。 那关书吏又将李佑请到一边悄声道:“有件事属下需要提醒大人,本年巡检司已捕盗一百四十五人,若加上这五十六人,便是二百零一的数目。马上八月秋收前就要考计,如何决断,还请大人自己拿主意。” 李佑想起来了,巡检司考核是以捕盗数量为硬指标的,一年不足三十人是不称职、够了三十人是平常,够了一百人是称职、够了二百人是卓异。二百零一人,刚刚好是个卓异。 他心里还是有些对未来的谋划,掂量了一会儿,觉得一个卓异的考评还是比五十两银子有用。 想至此,李佑改口很严肃的对洪巡捕道:“事关重大,本官职责所在,要仔细斟酌。还得请示县丞和县尊,实不好擅自做主。洪捕官请回罢,有了消息一定告知,但请放心。” 原本觉得大势底定,洪巡捕正暗中心疼自己的银子。结果转眼间再次起了变故,今天洪巡捕已经快被这翁婿二人反复无常的折腾出心脏病,一边心里大骂不愧是一般无耻的岳婿,一边也发急了道:“莫非五十两嫌少?这可真是在下眼前所能拿出的最多银两了。放过这次,我今后必有所报!” 李巡检脱口而出斥责道:“休得胡言污耳!你也是公mén中人,当以身作则。国家法度岂是儿戏,还不退下!” 这句官话很自然而然,没过脑子便从李佑嘴里吐出来。他自己说完都很奇怪,暗道我还有做官天赋?又一想便想起来了,这明明是陈知县曾经斥责他的原话,不知不觉的学来了…倒真是好使得很哪。 看来我头天上任就有几分官相了,李佑心里自得道。旁边那个关书吏也是一样想法,赞一声不愧是老巡检找来的nv婿,年纪虽轻但进入角è真快。 洪巡捕还想说什么,外面又有动静,mén丁来禀报说:“县衙有公差来,道是县尊急召老爷前去,不得有误。” ——————————————————————— 果断求推荐!求收藏!便秘期已经过去了 第七十一章 望老爷自重! 第三集 天都黑了陈知县还有什么着急事情?不过如今陈知县是最能决定李佑命运的人,连这个暂署理西水巡检司的差使都是陈知县签押了才有效力。别人他还敢抗命,唯有陈知县的话不敢不从。 更何况陈知县还有那不为人知的大靠山,想想他前日怎么和李佑说话的?直接就明说一句“若到本官升迁之时…”,这就是最不经意间的底气外lu啊。 看来今晚无法吃税课局的宴请了,李佑吩咐长随张三道:“你代我去张大人那里致歉,之后再去家里传话,道我被县尊召去了,今晚便在县城歇宿。” 和一个木头睡了三天什么也没做,他心里ā动的很,今天上了任更是ji动人心兴致高涨,所以借此时机顺便去县城找小妾泄一泄火罢。 吩咐完毕李佑走到衙mén口,便要朝县城而去。 却见另一长随李四冲出来忽然把住大mén,跪在地上拦住李佑道:“老爷不能走!” 这发什么疯?李佑张嘴便要骂。 却听那李四很悲愤的以头抢地苦谏道:“老爷自今日起身份不同了,出mén定要乘轿!否则老爷失了体面,连小人我跟着老爷都羞于见人。望老爷自重!” 李巡检下意识拍一拍额头,尽管他时刻提醒自己是个古人,活在一个古代世界里,但有时一不留神还真不能融入古人的思维。 巡检司里有现成的轿子和轿丁,那就按规矩来罢,要做官这也是不可少的排场,没有的话只会招人笑话。别说步行,就是二人小轿都要被瞧不起,非得四抬轿子才算够格。 其实武官按制度只允许骑马不允许乘轿,更别说四抬大轿。但如今也就是募军里严格一些,地方上却没人当回事,而且李佑根本不会骑马。 天上繁星点点,却没什么月光,李巡检便只好锦衣夜行了。只见二人打灯笼在前吆喝开道,四个轿丁抬着竹制的大凉轿。旁边长随李四也步行同速跟随,保持凑近轿窗的姿势时刻听候差遣。 能跟着官老爷的轿子当随从,让李四心里认为自己的职业生涯很成功。想多了他又可惜起自己的履历不完美,当初李父退养后李佑继承家业作衙役时,他这帮役忍不了跟着李佑没油水离开了。现在对此则是懊悔无比,不然自己岂不就是善始善终的李家两朝元老了。 若李父见了这李家十几代没有过的风光场面,定然会去宗祠再烧几柱香。 不知不觉到了县衙mén外,李巡检下轿便撞见了出外归来的老熟人黄师爷。 “啊,两条ui改八条坐轿子了。见过李大人。”黄师爷拱手戏道。 李佑还礼道:“老先生真爱说笑,这是哪里话,直呼本名即可。” 黄师爷笑道:“位移则人变,你那名字在本县可是只有县尊叫的起了。” “老先生但叫无妨。”李佑大方道,又问:“县尊连夜召唤在下,不知是何缘故?” 黄师爷想了想道:“今日无他事,惟有下午时分那黄神婆庙的庙祝来过,或许与此有关。” 黄神婆便是丝织这一行当的行业神仙了,这种庙祝可不是神棍一类人物,常常扮演者行业魁首的角è。李佑似有所悟,这定是和本地丝织业有关,没准能和他今天大肆抓人扯上联系。 在这几十年,也不知道怎么发展的,行业神庙渐渐地有了李佑上辈子印象里的行业协会的模样,行业神庙的庙祝执事也多半是本行德高望重的前辈人物,类比于协会会长、理事长、理事,庙里所受香火也可类比于协会会费。 这种行业神仙和城隍、关公、龙王之类的大路货神仙不太一样,虽然信众小但很专业,供奉也绝对少不了的。愈兴盛的行业,神庙所得供奉也越多,背后都有本行大户的影子。 李佑当典史时,可以嚣张跋扈到拳打和尚、脚踢龙王,砸几个佛祖菩萨像也不是不敢。但他肯定不会去招惹一些看似弱暴了的神仙,例如黄婆神、鲁班大仙、杜康祖师什么的。无他,这三位爷爷nǎinǎi是本县三个最大行业敬奉的神灵,鬼神这种不信就不灵更不惧的东西,也得仗了人势才可怕啊。 一个典史能扛得住几百个和尚道士庙祝的诅咒,但可扛不住县里每年盈利数万到十万白银的利益集团,作了巡检都未必扛得住。如今可不是国朝初期的洪武年间,工商界人士再大再巨也要夹着尾巴做人的时代了。虽然是文官士大夫掌权秉政的天下,但有钱和有势也常连在一起说的,种种情形复杂得很,难以一言而尽。 话又扯远了,却说李佑和黄师爷一同进了后衙便彼此告别了。黄师爷自行回侧院住所,李佑由mén子带领去了知县书房。 陈知县身着短装便服,正坐于榻上翻书看,见了李佑点点头道:“自己坐。” 李佑也不见外了,找了椅子坐下便问:“县尊急召下官有何要事?” 陈知县ā好书签,放下书卷便道:“今日下午,黄婆神庙的庙祝来访,道是愿捐献五千两银钱,随意县衙以什么名义支使。” 李佑闻言叹道:“他们倒真是大手笔,想必有什么难题求到县尊了。”按说官府不能平白收受银钱,但名义找对了也没什么问题。可以说商户热心公益,捐钱委托官府修桥修路;也可以说官府征收工商税有力,增收了五千两,这和盘剥农民不一样,官声上不是劣迹。 陈知县点头道:“不错,还谈及了大批府城无赖成群结伙,在西水镇市集里横行霸市、强揽生丝的事情。” 听到这个李佑心里分外欢喜,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主角光环效应?他刚刚办了件好事,上司就来问到这些,明摆着是自己邀功请赏的大好时机啊。说不定那五千两银子也能奖励自己一些! 机遇岂能放过,李巡检顿时语气一变,ji昂有力道:“些些小事,县尊不必挂怀。就在今日下午,下官已将这些匪徒一网打尽...哦,偶有漏网之鱼也是不足为虑!如今西水市集平靖,各行安居乐业,皆念县尊恩德!不过此事还没来得及上报县衙。” 说着说着,李佑忽然想起岳父刘老头,难道他老人家故意放了洪巡捕鸽子,也有类似因素?不由得佩服起来,真是姜老了就辣,居然能提前想到这一层去。 陈知县果然如同推测的那样,脸上现出异常惊讶让李佑暗爽的神è,不能置信的问道:“你才首日到任,便能有此等大举动?古之能吏也做不到如此,不得虚言!” 李佑心里忍不住得意,嘴上谦虚道:“千真万确,下官时刻谨记县尊托付,不敢有丝毫松懈。今日到任便查访民情,捉拿jiān邪,务必不负县尊知遇之恩。且听下官详细道来,话说…” 陈知县抬手打断李佑道:“不许捉拿,快都放了。” 很轻飘飘的一句话,却宛如神来一剑,将正要兴风作lng的lun舞妖魔打回了原形。 沉湎于功劳薄和奖金的李巡检戛然而止,简直认为自己听错了,回过神来很怀疑的反问道:“县尊可是说放了?” 陈知县语气肯定的说:“都放了。” 得到确认后,李佑疑虑不减反增。难道向来酷爱名声的陈知县这两日心内道消魔涨,领悟到了不要脸皮而养寇自重索要钱财的大神通? 五十六个人都是自己的政绩,怎么能平白扔了!李佑一冲动,便起身长揖苦谏道:“县尊大老爷!养寇自重难堵天下悠悠众口,窃以为不可取!县尊失了颜面,下官也羞于见人,望大老爷自重!” ———————————————————— 作为上班族更新快是不可能了,每日撑死四千多字,看官催也白催。嫌每天看的不过瘾,攒几天看一次好了,不必大宝天天见啊。 第七十二章 突如其来的真实剧本 第三集 听了李佑这话,陈知县被气得脸è涨红,恼羞成怒道:“难道你以为本官是这样的人?” 李佑冷静下来,仔细一想也不太可能…县尊是个自矜好名、力求升官上进的ing子,怎么会为了多索要一点钱财,做出这样非常不要脸的事情。 在和银子的关系上,陈大老爷或许是个小受但绝不是攻。任何人也不可能在外界没有任何大事发生的情况下,短短两天就忽然就改变了人生观、价值观、道德观罢。 虽然纠缠上司要解释是官场一个大忌,但李佑自从将母族那隔了好几层血缘的美yn丧父表姐送给知县当妾后,自觉攀上了亲戚,不是普通上下级了。便忍不住问道:“恕下官无礼,其中缘故,斗胆请县尊示下。” 陈知县喝口茶道:“并非是我有什么缘故,是那黄神婆庙的姚庙祝说,愿意捐银五千,求官府不要管理这事,且放任府城无赖去抢购生丝。” 李佑瞠目结舌,主动挥刀自宫的人或许有,但有这样自断生路的人么?姚庙祝是本县丝织业的协会会长角è,他捐的这五千也必定是丝织业机户们凑的银子。把现在的情况串联起来就是,首先江南生丝短缺,府城的同行纠集无赖来本县集市抢生丝;然后本县丝织业给县衙银子,求官府放纵府城同行,任由自己的生产原料被抢购,就算雷锋再世也不会作这样的好事罢? “那姚庙祝还特意说,此事不能外泄,若是传扬出去,五千两银子就作罢。”陈知县补充道:“因为与你西水巡检有关,故将你叫来告知此事。” 说到五千两,李佑又发现还有个诡异之处,明明几百两就可以买通的事情,他们竟然出了五千直接送到知县这里。既说明了决心之大,更说明他们的收益不会小,就是猜不出这黑幕后有什么利益。 李佑还在皱眉苦思道:“这实在叫人看不懂啊。” 陈知县很不屑的说:“你做了官iong中便要有大格局,不要还像小吏一样斤斤两两的算计钻研,其实根本毫无必要劳神。无非是商人逐利,勾心斗角罢了,何况买卖生丝也无关什么县政大势,又不是打家劫舍杀人放火,你我何须为此费心?即便不明白,官府多得了五千税银总是好事,任他们如何跳梁那还是小丑。” 五千两不是小数目,陈知县倒不是贪图这些钱中饱i囊,但平白轻松得了去当税银上缴也是一笔政绩,何乐不为。虚江税银年定额十二万两白银(不包括粮),五千两相当于百分之四了。虽然以国朝制度,地方考核中钱粮一项只要完成定额就可,从来不鼓励多收,以免造成朝廷盘剥小民的印象。可实际上的潜规则里,多收多缴总是有加分的。 县尊都给面子解释到如此地步了,李佑还能说什么?只能放人了,但怎么个放法还是可以争取争取,现在是各方都求着他放人,要给大家充分沟通人情的时间啊,所以… 想至此李佑请求道:“下官再斗胆一次,请县尊准许迟两日再放人,此事也不差一日两日的。” 可叹李巡检刚才似乎还忠言苦谏知县不要养寇自重来着… 言犹在耳的陈知县一听就知道这厮意yu何为,拍案道:“岂有此理,汝yu养寇…携寇自重、待价而沽?” 李佑敛容正è道:“县尊休要误解下官,难道我是此样人耶?今日下午捉得人犯,本地无数百姓沿街叫好称赞。才隔一夜不经审问便放了他们继续作lun,岂不如同儿戏一般。敢问县尊,官府威望何在?黎庶将何以看待官府?况且只听过抓人迟则生变,未听说过放人晚了会出lun子。所以总要缓上一缓的,待风头过去才放人。” 说实话,李佑找的理由很对陈知县的心思,不愧是本县最了解知县的人之一。 果然陈知县听了便挥手道:“随你,能应付了姚庙祝即可。”在他看来,这些根本就是无所谓的事情。 谈得夜è已深,李佑要走人时。 陈知县又吩咐道:“近日有两桩迎来送往的事情,卢尚书要回京了先不提。明日那老知府要派同知和几个法师来我县勘察祈雨事情,说不得需你lu面。所以明日你且先在县里候着,到了后便一同去迎接。” 李佑答应下来后告辞了。 公事暂了,再忙i事。出了县衙,想到今夜终于可以不用守着木头的ing福,李佑渐渐兴奋起来,先打发手下们找个空闲班房胡lun睡了,自己便进了官舍巷子,回寓所找小妾去也。毕竟他还是个处于血气最旺年纪,又食髓知味的十七八岁男子啊。 兴冲冲进了mén,不顾小竹的鄙视目光,李佑将出来迎接的金小妾拦腰抱起,一边往屋里去,一边口里**道:“小美人儿,老爷特意疼爱你来了。” 只听金宝儿在李佑怀里扭捏道:“老爷不要。” “你不要我要。”李佑jiān笑道。 “奴家今日来了月事,老爷也要?” 李佑一呆,颇有人算不如天算的凄凉,换了块木头那还是木头啊。 无奈洗漱上了uáng,金宝儿在李佑耳边说:“老爷忍不住便去厢房找小竹罢?” “不忍摧残幼苗。”李佑叹道。 “其实老爷还有个去处。” “哪里?” “不是还有个老情人李姐姐呢。” 李佑听了大乐,伸手揽住金宝儿道:“照此说来,老爷我能去的地方多了去,全城妓家谁不欢迎我,即便是逢场作戏,我也是可以uā街柳巷处处为家的。” 金宝儿翻身趴在李佑iong前说:“奴家不是说笑,李姐姐她…”说着yu言又止。 “她怎么了?又来求救了?” 金宝儿犹犹豫豫道:“不是说这个…她对老爷是真有情意的,心里真喜欢老爷的。” 向来对感情很迟钝的李佑顿时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笑道:“你不要拿这事lun说笑,老爷才不上当呢。” 金宝儿委屈道:“奴家真没有lun讲,这是真的。只不过她内心ing子要强,嘴上不说。上回她来时,老爷不在,奴家问她,她尽管躲躲闪闪的也没否认。在奴家看来,什么求救求助的,她都是想亲近老爷罢了,这点奴家还是看明白的。” 李佑心里五味杂陈,两辈子第一次收到被喜欢的信息。 上辈子的世界里,喜欢这个词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更进一步的爱都泛滥的成灾了,喜欢这个词简直土得掉渣渣。那时的他是个平凡的内向宅男,偷偷喜欢过很多人,也期待她们会喜欢自己,但心里明白其实都是臆想,最后还没找到自己的幸福就挂了。 转生到这辈子是个出è的演员,在古装片场里演着一出又一出的人生戏剧,演的很投入很忘我。感情戏这种剧本,他觉得在戏里面里肯定会有的,但似乎不用当真罢,还是努力演好rou戏好了。 此时,关系最亲密的小妾突然告诉他,某个nv人,也是有过最亲密关系的nv人,真的很喜欢你。 第七十三章 名人书法纠纷 第三集 李佑晃一晃脑袋,把没必要的多愁善感驱逐出去,他现在已经不是那个没有nv人缘的宅男了,何苦纠结于过去不放,差点又让上辈子的潜意识主导了思维,心ing还需磨练。 金宝儿问:“老爷发呆想什么?” “老爷我才貌双全,事业有成,有人喜欢实属正常。”李佑颇为自得对金宝儿说:“你应为老爷自豪。” “嗯。”金宝儿乖乖躺在老爷怀里不动了,其实心里在偷笑。 不过李佑仍觉察她今晚似乎有点怪,暗道莫非是吃醋?一边吃醋还一边给老爷牵红线,果然是古代特产的贤惠nv子,我喜欢。 次日李佑起来,随便吃了几口早点,就去了县衙打转。不一会儿便得了消息,苏州府那边同知老爷今日早晨才出发,走的水路,预计傍晚时分才能到县城。 时间还早,那就暂时不用等了,得了空子的李佑闲极无聊的朝外走去,考虑是不是回巡检司过一过官瘾。 忽然看见刑房的江典史快步行来,对他抱拳为礼道:“李大人留步,一桩小官司与你有些关联,在下断不出来。恰好大人在县衙,烦请代为断一断。” 李佑被江典史这么一求,莫名其妙的很,有什么小官司能和自己牵连起来?或者说有什么小官司敢牵连到自己?反正这时也闲着,好奇的随着江典史去了刑房。 原来近日有一桩富户秦员外状告城隍庙戴庙祝诈骗银两的案子。这案子委实不大,便jiā由刑房断出结果,再让大老爷判下。很多小案子都这样,不然大老爷哪有这些时间一一过问。 那江典史接了案子,今日把原告被告都叫来。听原告秦员外陈述道:“在下平日嗜好收集名人字画,一直实价而童叟无欺,这点邻里好友皆可作证。前日听闻戴庙祝手里有本县才子探uā先生李大人的题字,便诚心求购,说好二十两价格,付了他十两定金,约于昨日jiā易。谁知这庙祝蓄意不轨,拿假冒字迹充真。被在下戳穿后却抵赖不认,分明是强骗银两。” 戴庙祝却大呼冤枉道:“在下委实把李大人真迹给他,他没有这个眼力便认定为假,如何怨得在下!” 两人各执一词,江典史难以辨明,于是勘查证据。合约没有什么问题,再打开裱糊卷好的卷轴,入眼便是“天意慈悲,乞降甘霖”八个书法奇特到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大字。 客观的说,这还真是李佑的字,也是他唯一流传在外的孤品书法。当初他一冲动产生名士被求字的恶趣味才写的,另有十两润笔的原因。此外平时都有意藏拙,没有别的字迹流传出去。另外几个月前墙上写的两首词早就模糊不清了,即便字不好,大家也以为墙体不平书写困难再加李佑酒醉的原因,没人会想到本县以诗词著称的一代名士探uā先生写字不堪入目。也就名字和几个签押常用字李佑是练过的,写小字还能对付。 看了题字,江典史心里便雪亮了,十分鄙夷这戴庙祝骗人都不会骗,拿这样的烂字,三岁小孩都不会上当。当下拍案喝道:“戴庙祝你也是官庙的用员,怎么如此贪财不晓事。还不从实招来,我做个中人叫你们i了,免得官法上走一遭大家脸面俱不好看。” 戴庙祝满腔冤枉无处可诉,憋屈万分,这明明就是李大人的字大家都不信。只急的叫道:“我亲眼见得李大人手书此字,如有假在下甘受国法!若能请李大人亲自一辨便知真伪!” 听这话江典史心里咯噔一下,暗思道:这戴庙祝话里有话,是在提醒我?他家娘子传言与李大人不清不白的,以李大人的风流,空ue来风也未必是假。他敢说请李大人来,定是有恃无恐,就是假的也能当真了。 又骂道,这戴庙祝真是un账老乌龟,不会找一幅像样的字骗钱么,这样的烂字让本典史装糊涂都没法子装,那原告秦员外也不是吃素的人,案子可是难断了。 正发愁时便见李巡检的高大身影施施然在县衙中庭晃过,是那么的醒目。江典史感到喜从心来,天降救星,叫李大人亲自断定,他便不用担干系了。 话说李佑得了江典史邀请,进去便见到矮小猥琐的戴庙祝,旁边一同立着的三十余岁文士却不认识。没多想,直接坐了江典史上首位置。 待到问明白了事由,李佑登时气的七窍生烟,若非顾及到为官体面,差点上前揪住戴庙祝往死里殴打。 闹着玩给你胡lun写几个大字,不过是找找名士题字的虚荣感觉,顺便借个由头收你的钱而已。你拿回去糊了墙入了厕都无所谓,我也不介意,大家都是成年人,谁还不明白点人情世故。千不该万不该,你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宣扬这是我写的,这简直是羞辱到老爷我的名士尊严,岂能轻饶? 想着想着,李佑目光凶狠的盯着戴庙祝沉yin半晌。 那戴庙祝被李佑看得心里发慌,下意识不停往后缩。难道真的ji怒李大人了? 可怜他筹办抬神祈雨未遂,赔上了娘子名声,又亏了些银子,只觉自己比书里的周郎还冤,日思夜想心疼不已。听说有人愿意出二十两买他那李佑题字,欣喜之下就准备出手,没想到这么丑的字也能赚一笔钱,偷偷卖了也算没有白折腾。谁料到越闹越麻烦,最后nong成这样子。 越想越伤心,戴庙祝哭丧着脸,听天由命了。 李佑扭头果断对江典史说:“这字是假的,戴庙祝诈用官名,诓骗良民,按律如何请你处断!” 戴庙祝张皇失措的结结巴巴不知道该说什么,又见李大人伸手点着他道:“你很好,但愿你这庙祝能安安稳稳的做下去。” 回头就找陈知县免了你,李佑心里恨恨道。 江典史见李佑居然指认戴庙祝假冒,一边猜测其中有什么情海生bo的剧情一边重罚了戴庙祝三十两银子。 原告秦员外上前道:“多谢李大人主持公道,不知在下是否有幸作东道请大人赏光。”这时候见到正主了,还和戴庙祝生什么气,赶紧jiā结上李大人才是正经事。 话说这年头,天下承平日久,书画古董行业又流行起来。秦员外有一家书坊,虽然十几年考不中秀才,但也以文人雅士自居,喜爱收集名人字画。这李大人身价潜力十足,字迹又是物以稀为贵,十分值得收藏的。照这个势头等到他死了后一幅字涨到一百两以上应当不成问题,可惜李大人年轻体壮,不容易早日老死病死,投资回收期有些长,秦员外心里很专业的分析道。 对于这位要收藏自己题字的人,李佑还是有几分好感,心里称赞一声有眼光!也真心的同情他差点受骗…随口问道:“你姓秦?以何营生?” 秦员外答道:“在下家业主营书坊,也开着小丝织场子。” 听到丝织二字,李佑上了心,便放下架子道:“本官请你喝茶,询问你些事情,还望如实相告。” 秦员外闻言大喜,“在下家住福新巷,藏有上等好茶,敢请大人去品一品!” 福新巷…李巡检听起来很耳熟的地方。 第七十四章 大鱼吃小鱼游戏 第三集 李佑和秦员外出了衙mén,却看到长随张三,就问他:“你不在巡检司来此作甚?” 张三回复道:“洪巡捕又来求见大人,说见不到就不走了,署里众人做不得主,请问大人如何示下。” 李佑想了一想道:“这两日我在县里有公事,他愿意等就等罢,好吃好喝供着。你速速回去看好巡检司动静,如有什么不妥当再来回报。” 张三应下就去了。 李佑上了大轿,跟着秦员外轿子朝福新巷而去。 到了秦家mén外下轿后,李佑没有着急进去,却立定在那儿盯着对面mén口观看。只见那家宅mén不宽,但却刷成了代表官宦人家的朱è,和左右均不相同,醒目的很,还有轿厢mén房等配建。李佑心里暗道,这间宅子怕就是老岳父的嫁妆,看来整治的差不多了。 秦员外十分不解,请了两次李佑都没有动,又等了会儿便出声询问道:“大人何意?” 李佑笑笑进了秦家。 厅内摆设些兰草,四壁悬挂字画,十分素雅。李佑落座后便漫不经意道:“近日我家里yu开一丝织工场,你看如何?望指教一二。” 秦员外以为李佑找他是要问些书坊的事情,也算是半个文化话题,没想到直接就问起了丝织工场。还是答道:“我秦家主业书坊,丝织场子仅有十张uā机,虽然在下不甚上心,但也晓得最近生意艰难,一直靠着书坊所得补贴进去。” 李佑问道:“我也听说生丝匮乏,以为不开工最多无进账,怎么会赔钱?” 秦员外苦笑说:“以大人身份也对这经营有兴趣吗?俗话讲,一熟顶十生,即便不开工,也要每日付薪留下用惯的熟工,不然他转投别人后损失更大。何况还有些买家提前定货的,完不成便要赔偿。譬如那严老爷家听说要做海上的买卖,拿出大本钱在本县数十家机户共定了一万匹各è绸缎。我家上月也接了二百匹,约于八月jiā货,本是无问题,谁知最近生丝断了,眼看日期到了还没有完成,说不得要反赔上定金钱了。” 严老爷?严举人家?对于这个大家业的仇家,李佑虽然暂时难以正面对付,还是仔细调查过的,他家是个田连阡陌的大地主,很传统的富户,每年安心收租子也有几千两的收入,现在居然改了心思拿巨款去作买卖?即便前期支付的定金也有三五千两罢。 李佑假意出主意说:“听说是到处生丝紧缺,又有府城人在西水镇里霸市包揽生丝,你等如何没有动作?或可以向官府求救。” “按往常惯例会有本行几个大户联合出面主持公道,我等小机户无钱无势顶什么用,且安心等待结果罢。我家还有书坊获利去补贴丝织场,想必能勉力维持等待行情好转。若是其他小户拿了订单完不成的,均算每张机一个月不开工便要赔上十几两,怕是难熬得紧。那些大户倒是财力雄厚的,一时半载也能撑的住。” 从秦员外的话中李佑便注意到,这大户和小户不见得是一回事,以前总是把丝织业当成一个整体看待是陷入了思维误区,实际上丝织业内部并非铁板一块。 可怜小机户们一团散沙,还期盼着有势力的同行大户出面主持公道,却不知道黄婆神庙的姚庙祝秘密送了五千两银子给官府,要彻底断掉他们的生路! 五千两银子,这样的财力只有大机户拿得出来,或许还得加上严老爷家。不然哪能巧合到严家忽然ou了风去搞海外贸易,如此看来上个月大规模给各家机户下订单也是钓鱼了。 李佑心里默默分析到这里,整件事情便呼之yu出——本县有几家大机户,联合大地主严家,拼着自己赔钱也要整垮小机户。然后很简单,趁机低价并购小机户们的稀缺熟练工和织机,做大自己的产业。 姚庙祝敢送五千两给陈知县,果然这里面的利益远不止五千啊。据李佑当小吏闲得无聊翻看县里籍册时,对县里一些数据还是有点印象。本县零散小机户们加起来草略估计要有近千张织机和一千五百左右的熟练工。生丝充足情况下,年利润三四万两不成问题。 恐怕那些不灵通的小机户到死都以为是府城恶霸抢购生丝,而本地官府不作为导致破产的吧。这其实称得上是没有公开的阳谋,大鱼们依仗雄厚财力拼着赔上万把两银子巨款,进行吃小鱼的游戏,小鱼即便觉察到了,又能如何反抗? 想透彻了前因后果,李佑心情有些兴奋起来,不经意间发现了有这样一个大蛋糕摆到自己眼前,虽然是别人做的,但不去吃一口岂不可惜? 本次事情和上次海塘石料事件不一样。那次是侵吞巨额公产,又涉及了不知道多少高官显贵,隐隐约约之间水深的看不透,牵连进去的话,风险大到可能会抄家杀头的地步,他哪里玩得起。 这回不过是县里几个有钱人推动的商业游戏,他们还有求到自己的地方呢。即便投机失败了也不会有什么灾难ing的后果,风险低收益高,可谓是成则欣然,败也无谓。他自己身份也不一样了,李佑有把握去栽赃陷害别人后自己最多背一个失察待勘的处分,但他就不信几个商人也有胆杀官造反,而且县里最大的陈知县还是自己的撑腰靠山。 咨询完丝织业情况,分析出了真相后,李巡检便不耐烦在秦家久待了,又怕自己不小心话多泄lu出什么,起身就告辞走人。 何况见到这样一个大蛋糕,的确需要好好考虑怎么下嘴才能吃的更香甜,尤其还涉及到可恨的严家,更得认真思量思量。另外,出于谨慎还要仔细打听打听,看看本县的大机户都是什么背景。 这时秦员外却求道:“在下对李大人才华仰慕已久,今日难得大驾光临,乞请留下墨宝,在我秦家传世收藏。” 墨宝…李名士谦虚道:“本官几笔丑字,如何能现于人前,还是不必了。” 秦员外不敢硬拦索要,只得哀怨的送至院mén,心里叹道这李大人也是知道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今日初次见面的jiā情显然还不够。 出了秦家,李佑没有着急上轿,又看了几眼对面那醒目的朱è宅mén。目光再往左边十几丈看去,是邻里另一家的宅mén,如果没猜错的话,这里便是李媚姐的新住处了。 既然都到了这儿,要不要进去看看呢?李佑发现自己现在很有一种去调戏调戏她的ā动,去逗nong一个内心偷偷喜欢自己却又不表lu出来的美人(这两个字很重要)想必也是人生一大乐趣罢。 秦员外站在méndong里,本来是准备目送李大人远去的。结果见那李佑站了半天没动,只盯着斜前方的宅院去看。于是又很会意的凑到李佑跟前道:“听说那家是李媚姐的新住处,如今真的闭mén拒见外客了,就算是大人你这样的人才怕是也难进去。” 李佑冷哼一声道:“你敢不敢与我打赌?” 秦员外顺势说:“愿赌大人一幅字,在下家里字画皆可为注,输了任由挑选。”他倒是好算计,无论如何也不吃亏。赢了得到墨宝,输了送出字画也是jiā结上李佑了,以后和朋友也有了话题——我和李探uā打过赌的。当然,价值贵重的字画他都秘藏的,才不会真领李佑去挑选。 “一言为定。”李佑抬ui便往李媚姐家走去。 —————————————————————————————— 间歇二更男厚颜求推荐!!!! 第七十五章 迎接考察团 第三集 到了李媚姐家宅前,自有长随李四去叫mén。却也恰好,李四刚抬手,里面有人开了mén要出去。这人李佑很熟,是婢nv月香。 她见了李佑,先呆了一呆,又瞪了李大人两眼问道:“李先生有何贵干?” 李佑也不在意,笑道:“多日不见,拜访拜访媚姐儿。” “我家主人见谁也不见你!”月香狠狠把mén合上。 李佑毫无心理准备的吃了一个闭mén羹,这是多久不曾有过的待遇了…企图调戏不成反被调戏,这是哪mén子缘故?不是号称被某nv真心喜欢着吗? 不过他不会叫第二次mén的,转身就走人了,却看秦员外在巷子那边眺望。 对了,这家伙主业是个印书的,以后要用得到。还将是对mén邻居,不好太粗暴对待,这年头的社会风气还是要讲究和睦邻里、远亲不如近邻的。李佑想至此,便到秦家mén口对秦员外说:“愿赌服输,拿纸笔来。” 就有仆人抬着案几纸笔,搬到前庭中。 李佑声称需要清静,屏退了身边所有人,独自在那里写起字来,片刻完毕便将大笔一丢,上轿离开了。 秦员外ji动地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案子前,拿眼看去,只见十六个大字: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乃是百家姓和千字文开篇,著名的幼童启méng教学用字,尤其这笔法,模仿初次发méng的幼童真是惟妙惟肖…拿出去都不敢让人相信这是李大人写的… 秦员外的眼光还是有的,又鉴别出这笔风和戴庙祝卖给他的八个字很像…于是心里彻底原谅戴庙祝了。就眼前这字对别人说是李大人写的,也要被当骗子啊。李大人真是爱开玩笑,开涮了戴庙祝又拿他开涮,最终还是不肯留下正经墨宝,实在可惜。 眼看着日已西斜,李佑便去北mén外码头接客去,预计来自府城的考察团马上到了。本来作为巡检没必要去,但他是月初负责祈雨的人,受了陈知县吩咐也得出面。 有时候古代这意识形态很令他有吐槽的yu望,为本地因何祈雨如此灵验这样虚无缥缈的事,上司就能派个考察团下来看看,听说还是综合了佛道鬼神各种派别的考察团。 来到码头时,李佑发现自己算是最晚的,比牵头迎接的周县丞还晚,十分的无礼。那周县丞见了李佑,冷哼一声,转过身去当做没看见,他知道去指责李佑纯粹自取其辱。 李佑也懒得去和这位上官见礼,左顾右看打算找个认识的闲聊。 场内是有很多认识的人,佛mén代表圆如大师、人间大神关帝代表贾庙祝、yin司之神城隍代表戴庙祝、专业神仙龙王代表柴庙祝、本地士绅代表严老爷… 总而言之,李大人终于发现,自己深陷敌围了…无奈孤独的站在一边去看水面风景。有人过来找他叫道:“李老爷…” 只听这声音,李佑便知道这是戴庙祝,此时上午的气已经消了,懒得骂他。不得不承认,借此得知了那个大蛋糕还是让他的心情很不错。 又过了段时间,江面漂来一艘大船,愈近愈让李佑眼熟。等到离岸边只有十来丈时,李佑终于认出来了,这不是赵良礼大官人的楼船吗? 不错,这正是月初被赵良礼借出去作uā船的那艘楼船,李佑博得探uā名号引发诸如夜御几nv等大量悬疑的地方。 没搞错船罢?李佑愣神间,便下来了一群身穿各è服饰的角è。有佛mén高僧、有道mén真君、有半道半儒、有南疆巫婆、有赤脚头陀… 还个有身穿官袍头戴乌纱的六十左右的白发老头,据说是带队的五品王姓同知老爷,正由周县丞奉迎着,严老爷也在敲边鼓。 李佑看了这队伍,心里觉得真是无趣,甚至觉得自己来了很掉价。我好歹也是名传…应该有半个江南的人物了,就来接待这群玩意?其实在农业社会因为不下雨引起各种荒诞悲喜剧很常见,有淹了美nv祭神的,有神前jiā媾调和yin阳的,有拖出神像暴打暴晒的(某人这样似乎灵验了)。虽然李佑不认同,但社会心理就是如此。 要说有五品同知这样貌似高官的来了,李佑也不上去奉承奉承?别开玩笑了,要不要奉承,很多时候不见得看品级的。从古到今,官场里的大小岂是这么简单明了的?除了品级,天下的官还有清流、浊流的区分,还有正印、佐贰、武职、杂职的区分,还有官员本人声望和实权的区分,还有他父亲叔叔舅舅岳父的官大不大的区分,等等等等,只看品级认人那就要闹大笑话。 以上都是黄师爷有天好心教导李大人(当时是李典史)时候讲的。 就说这王老爷,或者是王老爷爷,瞧着奔六十了还当人称摇头老爷的佐贰官,即便是五品又怎样,一看就不是陈知县这样的清流进士出身,而且必定没有背景。李佑估计他是熬到这个岁数还死皮赖脸不退休,才能靠雄厚年资得了个同知衔头过过瘾,对李佑毫无影响力,有必要去巴结么?没见陈知县都不屑于来码头迎接,和上次卢尚书驾到时的出城十里跪迎简直天渊之别。 也许同样出身同样遭遇的周县丞和这位王老爷爷很有共同语言,可以好好jiā流坐冷板凳的经验,李佑心里嘲笑道。这一刻在他身上,笑傲权贵的风流名士意识附体了,忘了自己本尊才是个待任命的九品武职,从流品看远不如被嘲笑对象呢。 人ing总是件很奥妙的事情。面对百姓,他是九品官员;面对比陈知县差的“权贵”,他是傲骨嶙峋的风流名士;面对惹不起的…再说罢。李佑最近这些心态转换的愈发自如了,演技大有长进,尤其是在摆脱了胥吏这种卑贱身份的困扰后。或许从世俗功利的角度看这是一件好事… 最后下来位华丽的摇扇文士,本船主人出场了。李佑这才迎上去见礼道:“多日不见大官人了,上次承méng帮着出集子,还未谢过。” 这的确是赵良礼赵大官人,他见了李佑双眉一紧,刷的合起扇面指着李佑痛心疾首道:“你怎的如此自甘堕落!” 李佑想道,我就知道总要有人这么说的。 第七十六章 锦绣胸怀报国恩… 第三集 只有那些不知民生疾苦的士大夫才会有这种责问,又是何不食rou糜之问啊。一个衙役出身的费劲找个官当容易么?李佑先装了糊涂道:“赵大官人此话从何说起?” 赵良礼便道:“原以为你也是隐没于市井的不俗之人,奈于出身屈居文吏下僚,便好心为你扬名。转眼之间,便听了一出贪求区区九品巡检便娶了有疾nv子的消息,却和卖身求荣有何异哉?深负我望!” 再不卖身就要杀头抄家了!要不就得去工地免费做苦力!李佑作è怒道:“赵大官人说的这是什么话!在下岂愿终日蝇营狗苟的度过此生,有这机会自然是效仿班定远投笔从戎,将iong中才学报效国家!” 看着眼前年轻人慷慨ji昂的热血模样,仿佛看到了当年他自己当年的影子,赵良礼无奈以手抚额。心里叹道,是我疏忽了,这李先生毕竟才十七八岁,正是年轻意气的冲动年纪啊。 便劝道:“少年人读了几本书却不晓世事,想你家中也没有人懂得这些mén道,这巡检和汉唐武职高品岂能un为一谈?以你出身科举无望,还不如学我悠游山水,诗歌传道,尚可成为大家名士,亦能留名后世,方才不负生平啊。” 我家里人就是太懂做官好处了,你这生来享有尊荣的贵人是不能理解的…李佑便发挥特长,双目有神的板正脸皮,慨然一字一句的以诗歌对曰:“锦绣iong怀报国恩,小胥秃笔史难寻。他年若有功成日,再叩空山夜雨mén。” 赵良礼反而乐了,一个领群杂役的小巡检还ing拿腔作样的把自己当回事,太年轻了!嘲nong说:“一辈子当个小军就能报效国家了?原先还是个小吏,算半个文人,现在可直接当一辈子兵头了。” 看着气氛缓和下来,李佑便拉着赵良礼到个偏僻地方,法不传六耳的悄悄道:“这个,若有升迁机遇,还请大官人帮忙想想办法,在下肝脑涂地。” 赵良礼像是听到笑话般哈哈道:“笑杀我也!这巡检就算你岳父不收回去,也就是终生不动的命,近几十年没听说哪个巡检能升职的。乡军正职里,县里巡检上面就只有六品的府城守备,直接从九品到六品,国朝制度上哪有升迁途径?你难道想去守备下面当个七品把总之类的军头?那就彻底成了武人了,连武职都称不上,还不如作巡检哪。除此之外,别告诉我你要出外投到募军里搏命去。” “大官人且看着罢,如果在下真有这个命数,还请大官人看顾看顾。”说真的,李佑所想到的他对所有人保密的机遇不见得会出现,有点听天由命的意思。用不用得到赵大官人还不一定,但事先打打招呼总是没坏处。 赵良礼嗤声道:“真要如此好命,我拼着这张脸子不要也去帮你求一个前程。不过你还是别作un梦了,大不了我不鄙夷你卖身当巡检了。” 说着话,赵良礼又从长随那里接过一张硬纸贴子塞给李佑道:“据说十六的月亮比十五更圆,八月十六日,吾yu遍邀好友在姑苏虎丘相聚赏月,这样也不耽误十五日的家内团聚。请你拨冗一行,准备点大作给我添添彩。” 李佑当然不会拒绝,又是个装名士的场合,但怎么装出uā样、装出水平、装出档次还得费心去想想。 不过总算和赵大官人掰扯完卖身…是借职当巡检这事了,收了贴子李佑问道:“赵大官人不在府城逍遥,为何又跑到小县来了?” 赵良礼叹道:“府城久不下雨,禁令依旧。我稍有破例办了场演剧堂会,老知府就来罗嗦,忍不了他。” 居然嫌四品正印的知府大老爷对他太啰嗦…换成普通人早就啪啪的大板子i候了罢。李佑又一次感到,不谈点风uā雪月nv人,他和赵大官人简直毫无共同语言。 “还有件事险些忘了,王老爷似乎想会一会你,托我介绍介绍,你不要走了,一会儿上船喝酒。”赵良礼邀请道。 李佑虽然不巴结王同知,但受了这待遇仍是受宠若惊,对这个王老爷爷好感度暴涨。一个五品文官要见待任的九品武职还郑重其事的托人牵线,太太太抬举人了。莫不是名士光环的效应?但李佑又觉得不像,且见机行事罢。 那边周县丞和王同知见礼完毕,便道:“请王大人上轿,县里公馆诸事齐备了。” 王同知呵呵笑道:“实在有劳了,不过今晚本官有些事,要在赵大官人船上过夜,明日再去公馆可否?还请周大人把同行法师们安顿妥善了。” 见码头上人终于zou光了,李佑到王同知身前道:“下官李佑,见过王大人。”他作势要拜,却被王老同知很平易近人的亲自拦住道:“李小哥不必多礼,且上船一叙。” 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佑暗道。 赵良礼带着王同知和李佑上了船,进了间比上回略小的舱室,毕竟只有三人吃酒叙话而已。席位早已摆好,王同知坐了上首,赵良礼和李佑对面。 赵良礼对身边长随耳语几句,不多时进来两位nv子。李佑看去,只见这两个nv子俱都云鬓金钗,颜è姣好,神态uo人,行进间长裙罗裾飘飘散动。特别是容止妩媚多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是别有韵味的。 李佑好奇问道:“赵大官人从哪里找来的如此些美人?为何在下觉得宛如古画中走出的?” 王同知却是知道的,对李佑说:“李小哥不去府城,没见过赵大官人的nv戏班么,这必是其中佼佼者了。” 难怪举止神态如此特别,李佑恍然大悟道:“在下却是听说过的,今日方得一见,开眼了。” 话说这时代,唱戏的都是男人,旦角也都是男人出演,一百个戏子里也未必有一个nv的。所以nv戏子极其罕见,全nv子的戏班更是全天下也没听说过别处有的。不然赵良礼为何能把他家的美nv戏班当做生平得意之事。 赵良礼卖nong道:“今日没有齐备便不演剧了,请她们佐酒便可。”又道:“丑话说前头,李先生要收收心,别的nv子随意你看中谁,哥哥我不二话就送了。这些可都是我的镇台之宝,演戏少不得的,绝不外送,李先生不要太上心啊!” 两个nv戏子入席陪酒,却只有李佑空着了。赵良礼奇道:“我明明备了三人,如何少了一个?” 此时才又有个气质差不多的nv子匆匆过来,在mén外道歉道:“列位老爷,奴家不巧有事,才听到传唤,来得迟了,实在有罪。” 赵良礼道:“且进来!要如何罚你李先生说了算。” 那nv子便进了mén,对李佑遥遥屈膝行礼。 李佑皱眉道:“进来不好。” 赵良礼喝道:“那就出去罢!” 那nv子只得转身出了舱mén。 李佑又高声道:“出去也不好!” 那nv子闻言委屈的站在mén口道:“请老爷示下,奴家到底如何是好。” “这你都不清楚?”李佑面è不满道:“你我之间自然是不停进进出出的才好。” 一句话惹得满堂哄笑,只听赵良礼叫道:“和李先生吃酒就是有趣!不要戏nongfu道人家了,彩姑娘赶快给李先生斟酒谢罪!” ———————————————————— 虽然写的不怎么样,也是三易其稿的,改完也没看出哪里好,我都觉的自己神经病了。 第七十七章 老同知酒令求巡检 第三集 酒菜上齐,这只是便宴,没什么正经规矩,李佑见自己地位最低,主动端酒道:“两位贵人自府里而来,在下这个本地的先敬了。” 王同知摆手道:“李小哥这话太见外了,莫非你虚江县不是苏州府?该说在座都是府里的人才是,大家岂能分了亲疏。” 赵良礼拍案道:“罚酒!” 这套近乎的说辞太明显了…之后大家继续喝酒谈笑,但一直过了半个多时辰王同知和赵良礼也没说到什么正经事情。 李佑心里谨慎,在宴席上更加低调。若是有简单的事情,以赵大官人的ing子早就开口提了,越难出口说明越是麻烦。虽然很好奇以这两位的能耐和地位,有什么能求到自己的,但他绝不开口去问,能躲就躲罢,这种被求可不是什么得意事情。 结果李佑只顾着和身边那个nv戏子叫云彩的姑娘说话,仔细的问些演戏唱曲的事情,众人知道他的风流,倒也不以为异。不是李佑没话找话,他一直存着有钱了养这么几个会唱曲的nv人念头,然后把上辈子那些流行歌曲抄下来教她们唱,平时在家里当人工播放器听,那多不亦乐乎。 李佑正和云彩说的热闹,便听见赵良礼道:“我三人当行酒令。” 王同知问:“以何为令?” 赵良礼笑道:“便以求人二字为令,第一个人的求人二字放五言诗词句首,接下依次放句中及至句末周而复始,句中意思还要上下连通。云彩姑娘为酒令官计时,数到十声之内不出罚酒!” 文人这真是…求人还要玩点uā样,这俩人不会是早串通好有备而来的罢,李佑暗道,小爷我是不是该婉拒掉? 正想着,便听王同知急忙的叫好道:“吾先来也!听我一句:求人气è沮,凭酒意乃伸。” 李佑无语了,这王老爷爷张口来的这么快,不会先沉yin一会儿装成并非事先准备的样子么? 赵良礼赶紧接上:“吾为次,听我一句:及到求人地,始知为客情。” 轮到李佑了,云彩姑娘好心的计时慢慢的,一直数到了九。李佑仔细看了看赵良礼和王同知欣喜的表情,慢慢道:“我有一句:安心自有处,求人无有人。” 三人转了一圈又到王同知了,便有一句:“惜闲不共语,急来便求人。” 四句完毕,又要把求人二字放开头进行新的循环。 赵良礼迅速又接上道:“求人颜è尽,知道ing情宽。”他倒是有意赶着李佑,看看李先生到底挡不挡得住。 李佑又是慢慢悠悠有的等计时将尽才道:“并世求人难,勉力各慨慷。” 王同知急道:“所以贤达心,求人须任目。” 赵良礼接上:“务本不务末,无奈才求人。” 李佑这回倒是很快道:“求人不如己,自重岂容轻。” 王同知道:“由来我求人,孰与求我重。” 李佑一听便想,我好像没啥求到你的罢…却又听赵良礼接道:“今夜先生至,求人在此人。” 又到李佑了,很快想起一句道:“分应当自尽,事勿恕求人。” 如此几圈下来,赵良礼和王同知暗道不妙,自己准备的词儿快完了还放不倒李佑,这厮诗词上头的才思天赋太强了,到目前还是游刃有余的样子。再如此下去,若两个有准备的反而被李佑放翻,传出去闹大笑话了。 以后再也不和李先生拼酒令了,赵良礼无奈的以目示意王同知。 同样无奈的王同知苦笑道:“老夫不胜酒力了。”又对李佑说:“实话说了罢,我yu拜访陈大人,烦请小哥一道陪同。若触怒了他,还请李小哥从中转圜。” 这话说得好生奇怪,一个五品同知怕触怒七品知县,不至于罢,定是有所奢求了。你都怕触怒陈知县,难道不知道我更不敢得罪么。李佑假作醉意道:“在下小小巡检,安有本事在诸位老爷们之间说和。何况身为外方武职,理当避嫌,不好随意涉足县衙啊。” 好耳熟的一句话,又是跟谁学的来着…李巡检这官做的,学陈知县和老岳父真是渐渐融会贯通、学业有成了。 赵良礼ā嘴说:“李先生为人就是谦虚,谁不知道李先生是陈大人的亲信,言听计从的。” 李佑又道:“这样的事情,找黄师爷更合适,在下参与也得顾忌黄师爷的感受。赵大官人和黄老先生不是同窗吗?” 赵良礼苦笑说:“黄师爷说此事涉及经济钱粮事务,他不在行,还得你出面。” 李佑想道,黄师爷都要推辞的事情,看来确实很棘手。王同知这个老头也就罢了,但赵大官人都出面,实在不能太得罪,且先装样子问问。便拍着iong脯说:“在下尽力而为!但不知是什么事情。” 王同知笑呵呵说:“当下却是不能说,免得李小哥转身就去告诉了陈知县,使他有了准备徒增烦恼,只请李小哥到时候帮着说说话。本官给你赔罪三杯,恕罪恕罪。” 等王同知喝完,李佑趁机又说:“在下怎敢当,再敬王老爷三杯。”打定主意是要灌酒了。 王同知年纪毕竟老的六十岁了,喝着就真的不胜酒力退下休息。看着老头走了,李佑直截了当的对赵良礼问道:“究竟什么事情?” 赵良礼伸出两个手指头说:“要钱来了。知府老爷看今年虚江县灾情最轻,想叫你们多jiā三万两税银,他有用处。” 李佑愤道:“我虚江不遭灾反而成了坏处么!” 县里的钱粮大致情况李佑还是清楚的,去年水灾欠税的不少,陈知县上任以来催缴了几个月已经有点严苛了,眼看秋收之后又要征钱粮,去年欠的加上今年的,还不知道能不能完成额定数量呢,何况今年本县还有出税银三万两修水利的大事,已经启动起来了。 总而言之,虚江县今年从百姓到县衙,银子都不富裕。若再去为了知府没有实际好处的一句话,加征三万两必定闹得县里ji飞狗跳。 作为本地人,李佑当然对此反感的很,你知府老爷iong中有大局,但需要用银子关虚江县什么事情,凭什么来盘剥我们,就因为我们比别的县灾情轻? 以李佑对陈知县的了解,他必然也会反对,他所冀图的是刑清政简、县情大治,再有几项鲜亮的政绩工程,然后官声直达朝廷(有mén路就是好),升官时来几把万民伞什么的。怎么会愿意看到自己治下民怨沸腾,火y桶一般,出了民变谁负责任?再说陈知县也未必很需要巴结知府。 王同知原来是给知府老爷当说客来了,难怪惧怕触怒陈知县,以王老爷爷的学历文凭背景年纪还真不如陈知县这个全榜第五名二甲第二名的进士正印官硬气,很可能被陈大老爷甩了脸子。所以王同知就来找李佑,期望能帮忙游说知县。 李佑根本不想接这事,他又没有什么求到王同知的,得不到什么大好处,落个没法兑现的空头人情有啥用? 赵良礼本是个懒散人,从不心生计的ing格,这次是拗不过王同知牵个线,如今看李佑面è不忿,便道:“这事确实也是个不讲理的事情。但王老爷他老人家平时在府里人缘不错,却被知府bi着来当这个说客,知道了你的名声,一大把年纪了苦苦求到我,实在不忍拒绝,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到底如何,你且看着办,不必顾虑我,也不要为这样的大俗事影响jiā情。” 李佑三日不知rou味,本来今晚打算夜宿船上,说不得有场yn事。但现在看这王老头缠人功夫有一套,早点躲走为妙。 还有赵大官人这扭不开的面子在,他说是那么说,谁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万一真驳了面子惹得他生气也不太好。便对赵良礼道:“夜è已深,在下也告辞了。” 赵良礼点点头道:“那我就不留客了,不要忘了八月十六的虎丘会。”又在李佑耳边轻轻引you说:“若成了此事,我便将云彩姑娘送给你,我家的nv戏陪客不陪客全凭自愿,这云彩姑娘可是从没有陪人过夜的哟。” 不得不说,赵大官人真是少见的ing情中人,对李佑的确不错,不然以势压人一力降十会,李佑就是再灵活又哪有躲闪的余地。 第七十八章 可疑的值夜书吏 第三集 李佑下了船,这才想起自己的轿子和随从已经被他打发走了,在附近也没找到轿夫船夫。无奈之下,这位巡检老爷只得亲自动ui走路。 他要回西水镇,因为就连县城也不能呆了。云彩姑娘固然吸引人,但比起夹在两面不是人,又可能惹到陈大老爷,还是自家前途更重要,且回巡检司避开这些事情。 李佑到家里时,却惊动了已经睡下的父亲,他披着外衣在中庭就把李佑拦住了。李佑告罪道:“不想惊扰父亲了。” 李父道:“不妨,是我吩咐过的,你回来便要叫起我。本来之前遣人去县里叫你回家,却听说你有幸被五品的同知老爷留下请吃酒了,连那周县丞都没这脸面,小二如今真是不一般,有大名声了。” 难得被父亲夸奖的李佑心中苦笑,这酒是这么好吃的么?但在家人面前不必提这些没用的,李佑便炫耀说:“那是,如今县里我可比周县丞风光,更比父亲你当年强的多了。” 李父一脸的自豪,抚须道:“不愧是我儿。全县多少万人,同知老爷只请你上船吃酒,还听说有上好的nv子陪着,这样亲近不避嫌,想必和五品老爷很熟络了罢。” 为满足父亲的虚荣,给父亲在邻里之间提供吹嘘话题,李佑便继续道:“不是儿子吹牛,同知老爷也要求到我,儿子想着没好处,都不给他办。” 给官员跪了一辈子的李捕头感到与有荣焉,直笑的老脸开uā。“我儿真能耐。”又道:“还有件事险些忘了提,隔房本家那个叫李正的,托你的福在县里考过了,八月该去府城继续考试,既然我儿如此本事,便托同知老爷办了罢。” 什么?去求王老爷?才想了没什么把柄求到王同知的,就来了这么一出事…去求王老头岂不等于羊入虎口么。李佑顿时惊叫:“不可!” 原来他那个便宜侄孙子李正要考秀才,上半年县试过了。下半年八月本府的府试、九月的院试,都是在府城里进行,眼看着到时间了。 听到李佑拒绝,李父疑uo道:“府试一个名额对同知老爷来说再简单不过了,一个小小的顺手人情,再送些礼,他应该没有理由不帮你。你去求他,有何不可?” 一个简单人情换他一个可能惹到陈知县的大难题,怎么看都是亏死了。李佑再次拒绝道:“的确不可去求他,儿子自有缘故。” “今天老族长来家里说起这事,问问你有什么mén道。” 李佑连忙放矮身段自我贬低道:“儿子我这个小小的待命署理巡检,在官场里卑微的和蚂蚁一般,即便任职也是真真正正的九品芝麻官。哪里有什么mén道。那府试乃是整个苏州府的童生一起考,有背景有才华的多了,岂是儿子能持的。” 李父点头道:“我也是这样说的,回了族长。但后来知道你上了同知老爷的船一起吃酒,便想道,区区一个府试而已,又不是直接赏个秀才,还不是同知老爷一句话的事情。所以又去找老族长了…” “还收了人家钱?”李佑突然ā嘴问道。 李父下意识道:“啊,你不说我都忘了要…un账小子!一件小事情你都推三阻四的,做官就六亲不认了吗,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李正考秀才乃是我李氏一族的大事,你怎么能这样不懂事!需要多少钱自然有族中来凑,你担什么心。” 李佑道:“这并非钱的问题。一文钱不uā或许也能,但要欠下难以偿还的人情了。” 李父发怒道:“不uā钱岂不更好!我已经答应了老族长的请托,你左右推辞,教我在族中面子往哪里摆?” 李父当过衙役捕头,和平民百姓打jiā道多,讲究的是一手jiā钱一手jiā货的一锤子干脆买卖,对官场里有些不谈钱的心态不是很明白,不知道欠人情的厉害,还觉得和自家亲戚帮忙似的,欠了人情就欠着呗。 不谈钱看着很简单没什么代价,但后果也许会更麻烦,在官场中欠人情往往比欠钱更严重,至少钱是好借好还有数量的,但人情怎么计算? 这个问题,李巡检和父亲实在说不通,在家里被这位退休捕头训的忍受不了,一气拂袖而去,打算到巡检司官署去睡觉,结果又出了一桩惊奇的事。 却说巡检司里今夜值夜的书吏正是关书吏,他惬意的在班房内自斟自饮,喝点小酒,又摆了几道小菜,信口开吃着。大半夜的正自在时,突然见到李佑闯进来,他登时惊得张口忘合,嘴里豆子都掉落出来,拿着筷子的手微微发颤,也不知道紧张个什么。 李佑看看打官腔道:“哦,今晚是你值夜么,好好干。喝酒提神即可,不要误事。”心里嘀咕说,这人心ing不稳,不堪重用,见到本官突然查岗便吓得打颤。 又点头道:“我去后面睡了,有重要事情可以唤醒我。” 关书吏看着李佑身影没入后院,这才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重新放松坐下。 那边李佑进了卧房,杂役点了蜡烛出去了。李佑坐下环视四周,卧具倒是齐全的,待要上uáng睡觉,忽然想起个问题:“这些枕头被子不会是老丈人遗留的东西罢…” 想起这个,李佑就不愿脱衣上uáng了。枯坐无聊,便又回到前院。 却说关书吏继续吃吃喝喝,眼前黑影一晃,又看见了李巡检出现,再次受惊,手里的筷子不觉落于桌上。 李佑起了疑心,这年头un官府的,有心理素质这样差的么?不动声è的坐在关书吏对面,戏道:“莫非有雷声震耳惊着关英雄了?” “没有没有。只见大人宛如城隍夜巡,神威凛凛,属下如何不受震慑!”关书吏醒过神来忙道。 你这算是很特别的恭维?李佑被逗的差点忍不住笑出来,便和关书吏闲谈起来。忽然想起今日得知的那个丝织业大鱼吃小鱼的yin谋,如何从中啃一口却没点头绪,随口问道:“关书吏懂得经营生意么?” 关书吏拱手道:“大人可是问到了,属下对此略有心得。” 李佑也就是随便一言,没想到这关书吏居然顺着话就敢说起来。 “这作生意,讲究三点,财、势、人。财就是资财本钱,势就是权势势力,人就是人才人手。经营生意要看自己有多大的财、多强的势、多少的人。” 听起来倒是有点意思,李佑心里对照自己这处境,势在县里算是有点,但财没有,人也没有。就问道:“难道必须这三点都齐了才能行?” “那也未必。昔日周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成就大业;三国魏晋也是三分有二的格局,便能统一江山。可见三点有二即可,不见得三点皆全。有财有势还招不来人么?有势有人还借不来财么?有财有人还买不来势么?” 李佑听着新鲜,夸道:“想不到你iong中所学倒是有点意思,再详细谈谈。” 关书吏顾不上得意,看了看时辰道:“夜深了,大人请去睡罢。属下在这里值夜就好,明日有空属下一定细说,今夜就不要让大人不得安歇了。” 李佑疑心再起,这关书吏必定是有什么事,故意磨蹭着不走,急的关书吏心里如同热锅蚂蚁。 眼看着四更过半,忽然mén子跑进班房,叫道:“有眼线来报,码头有人运i盐!约莫有上千斤!” 李佑拍案而起,却没去问mén子,直接转头向关书吏喝道:“怎么回事!”从他今晚的表现来看,肯定和他有关系! 第七十九章 可算落到手里了 第三集 关书吏被李佑厉声喝问,吓得扑通跪在地上。 李佑心思转动,现在不是审他的时候,派人去现场抓捕要紧。便指着关书吏给mén子下令道:“看好他!若走脱了拿你全家是问!” 之后李佑出了屋子,叫值夜兵卒吹起竹哨,一会儿已经集结了五六十人。 事不宜迟,不必等集结完毕。李佑便临时指派了三个队正作为本次领队,下令道:“分作陆上两路和水上一路,速去码头包抄,带齐弓弩,先lun箭è敌,还有反抗格杀勿论!查抄i盐,半数重赏给你们,若有失机,拿尔等全家是问!本官说到做到!” 本来i盐这玩意抓不抓的无所谓,天下卖i盐的太多了,哪里抓的过来,属下偷偷运点i盐更是没什么关系,就当工作福利了,李佑还不至于这点事都斤斤计较。 但关书吏的紧张让李佑多疑兼好奇了,这事何至于要瞒着我?为何还紧张成这模样?必有什么内情,所以就派人去抓捕看看是个什么情形。 大队人马应令而去,李巡检只是目送人马消失在夜幕中。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他才不会学那些做官像做unun的网文主角一样身先士卒冲锋陷阵。 回到班房,李佑问关书吏道:“说罢,怎么一回事?” 关书吏瘫在地上,竹筒倒豆子一五一十都说了。 话说国朝盐政简直烂的无以复加,草算起来天下销盐几乎半数都是i盐,到了如今这年头,i盐简直就是半公开的卖了。 这种情况下,i盐贩子卖的真积极,利润高啊,盐每斤成本一分不到,官盐居然卖到三钱,其中i盐的利润空间多大?前提是摆得平巡捕,无论武力抗拒还是使用金钱人情权势。 各处巡检查的也假积极,好处多啊,前提是你能捉得到赃物,之后怎么处理就看各方情况了。至于i盐贩子都是un口饭吃的,除非实在不懂事的,倒也不必太为难。 西水镇的码头有巡检司很多眼线,只不过有时候举报了有用,有时候举报了没用而已,哪些查哪些不查都是有讲究的,很多时候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李佑上任也懒得改变这些事情,照着惯例作而已。 再说这关书吏有个富商叔父,打算将nv儿攀与一个举人老爷家说亲,但这年头风气奢侈,生怕举人老爷嫌弃自家,想着多备点嫁妆抬高身价。于是一咬牙,打算用自家的船只贩一次大批量的i盐,牟了暴利来嫁nv。 但这关书吏的叔父却是大大得罪过新巡检李佑,李佑或许对别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他必是严查不贷的,于是找到他侄子商议。 关书吏确实出了主意,道是这两日李巡检不在官署,听说被知县留在县里不回来。正好也轮到他值夜,便叫叔父今夜运货上岸,虽然上千斤的i盐不被发现几乎不可能。但是巡检司里是关书吏在值夜,又没有上司在,只要得了线报后压下半个时辰,等货物运走了,再虚张声势出动兵卒去抓捕,那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有时候真是无巧不成书,恰好李佑今晚几经辗转,居然跑到巡检司来睡觉。其实李佑来睡觉就睡觉,在后院也影响不到关书吏的计划,线报还得是关书吏接着。 但又一个无巧不成书,恰好李佑看了老岳父留下的uáng被,心里不习惯而睡不着,又跑到前面班房找关书吏聊天。 最后再一个无巧不成书,让李佑把线报接到个正着… 关书吏以上这些jiā代自然是隐瞒了叔父身份…让李大人知道了是谁,难保会发生什么不良后果。他想想码头上自有伙计去卸运,他叔父好歹也是个小财主,应该在家里不会亲自涉险,只要别被现场抓住认出,人身安全问题就不大。 李佑亲切笑道:“这事我本注意不到的,就是见你紧张莫名,想看看你到底瞒着什么,才在这儿不走。不过是个帮亲戚运i盐的事情,也值得你紧张成这样子,本官怎会如此不通达人情?这次若抓到了也没办法,众口悠悠的,下次放行了便是。” 那是你的仇家,还敢有下次么?关书吏真的是yu哭无泪了,明明天衣无缝的计划,怎么变得处处漏dong,自己真不该紧张失形引起注意啊。 但话说回来,他能不紧张吗?他那叔父当初可真是把李巡检得罪到死了,此时李巡检还不知道是他叔父而已。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出去缉i的陆陆续续回来。收获颇丰,缴获i盐近二千斤,价值五百两(按官盐那坑人的价格算)。参与的兵卒个个喜笑颜开,按照巡检老爷的悬赏,每人能分个二十斤盐,真是不少。 除了跑掉的,抓到人犯六名,押在判事厅等候处分。李巡检得了报,便来到厅内,坐定公案之后就开口斥问道:“堂下何人?家住何处?” 有个人犯赔笑道:“误会,都是误会,小人有盐引的。” 李佑看此人也眼熟,肯定是常在镇上活动的人,贩i盐的手里有点小量的真真假假盐引当幌子也算正常。既然已经扣下了盐货,也真没必要再为难人了,这也算是个潜规则。 李佑便道:“深更半夜,尔等鬼鬼祟祟在外行迹不轨,难怪惹得良民误会。本官念在无有劣迹,暂且饶过!自己去侧厅写下姓名住处便去罢!” 六人一齐谢了巡检老爷要出去,其中有个有点偏于féi胖的中年人低头在后面躲着,引起了李佑的注意。 “慢着!”李佑指着féi胖中年人道:“拿烛照脸!本官要细看。” 便有杂役拿着蜡烛上来照亮了féi胖中年人的面容。 居然是他!两次和李家议亲换帖却又两次反悔的那个关家的老爷。一笔写不出两个关字,原来关书吏的叔父是这一位! 也难怪关书吏紧张的要崩溃,两千斤i盐的罪落到并非善茬的李巡检手里,不死也要脱半层皮。李佑怎么翻手覆手玩nong洪巡捕的,关书吏可是历历在目的。 话说那两次打脸打的李佑心里十分记恨,何况还涉及到李家的面子没有找回来!这回正主栽到自己手里,新仇旧恨涌上心头,李佑拍案切齿道:“关员外!多日不见别来无恙乎?你可知道贩i盐数千斤是多大的罪吗?” 那几个人犯听巡检老爷这口气不善,就晓得不妙。按说被抓了真是不要紧的事情,大家和巡检无仇无怨,一般情况下巡检老爷也不会吃饱撑着非要拿你怎样。存着默契缴了货物认栽回家而已,下回更加小心点就是了,就和做生意一样总有赔有赚的。事实上,李巡检也已经要打发他们走了。 但千不该万不该,这个作死的关王八竟然和本地巡检有仇,就这样还敢在人家地盘上贩i盐,你这是蠢到故意找死还要拉上我们合伙垫背?纯属坑人么! 不禁所有人犯都拿极度仇视的目光去看那关员外。 ———————————————————————— 啥也不说了, 有诗云: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 第八十章 欺男不霸女 第三集 关员外见事已至此,心里急躁也无法可想。 盯着关员外,李佑略一沉yin有了主意,便对其他五个人犯道:“听说本次贩运i盐,是关员外出的本钱和船只?” 有个词叫作you供… 最先开口的那个人犯心思十分伶俐,察言观è便有了计较,当下跪在李佑案前道:“巡检老爷!今夜这些事都是关员外主谋!本钱船只都是他的,我等只是以为平常买卖受雇使唤而已,其实并不知情,小的蔡某愿意作供画押!” 有聪明人捧场,使得李佑心情大好,和颜悦è道:“本官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既然不知无罪,你们五人现在便画供去,完了就走罢,留下主谋即可。” 被己方众叛亲离,眼看着别人无事自己却要担下所有罪名。瞬间关员外心情ji动狂怒,暴动起来也不知道要干什么,被看押的几个兵丁死死按在地上。 看着关员外胖大身躯死命挣扎,李佑心里暗爽。你三番两次的在亲事上戏nong我,好像我成了你家不要的剩货似的,让多少人看了我家笑话。若不是老爷我创了大名声出来盖住这些耻辱,我家在镇里还抬的起头么? 又等了些时间,渐渐地天亮了,那五人的口供均已写好,并都画了押。李佑拿着口供随意翻了翻,便往公案上一摔,大喝:“人证俱有,关员外还有何话!” 为什么老天如此不开眼!关员外愤ji的觉得比戏里的窦娥还冤。他知道李佑这两日不在巡检司里,今夜又是侄子当班值夜,便觉得万无一失,捞了这一大票就收手,以后李佑也不能把他怎样。 想的很好,如果这样也就没有后面的事情了,但关员外又不放心别人,怕被占了便宜,想着没什么风险就亲自来码头盯着卸运盐货。谁料到突然有官兵来围捕,他体胖跑得慢,被捉个正着。最后别人都没事,就他要倒霉。 “李家小儿你公报i仇天理难容!”关员外忍不住喊道。 此人ing子鲁直的缺心眼么?这般状况了还不知道低头求饶,嘴硬就能怕了你?李佑喝道:“人赃俱获,犹敢咆哮公厅!左右上夹棍!” 下意识伸出手去却mo了个空,这不是县衙,他也不是知县,公案上更没有签牌和惊堂木… 旁边兵丁也为难道:“老爷,本司没有夹棍。” 巡检司只是个巡查抓捕机构,最多可以简单初审,没有断案判刑的权力,所以常见刑具也不齐全。 这哪里难得住李巡检,夹棍没有棍bāng总该有的,便又命道:“依照律令判罚,惯例有脊杖一百!本官做主,先罚了此刑,而后上解县衙。县尊责怪下来,有本官一力承当。” 李佑的确是个很会机巧变通的人…即便关家有mén道告到天上去,查下来最多一个署理巡检李某行为偶有失当,罚一年半载的俸禄。贩了两千斤i盐该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哪有什么人权。 “不要!”关书吏突然从侧mén冲进来,跪在地上哀求道:“念在同一乡里的面上,求大人放过属下这叔父!我肝脑涂地也要报答大人恩德!” 一个大男人高喊不要…岳父这都找的什么心腹?不过也就胆小懦弱的人才能叫岳父这种人放心罢,李佑不屑想道。 又听关书吏说:“大人和我叔父之间嫌隙,也是由老巡检而起,当初老巡检也是答应过代为说和,不如先问过老巡检。” 关书吏这真是急的糊涂了,正说到李佑新官上任的忌讳处。 小小书吏也敢拿岳父这前任来压我,真以为我好说话?李佑突然有意大声道:“关先生你是举报有功的,说定查到i盐后分给你的数量不会变,但请放心。这时候就不要管你这触犯国法的叔父了罢?又不是你的亲父。” 李佑蓄意挑拨的话出了口,那边关员外听了心里一想,难怪李佑今晚突然出现坏了好事,再次怒从心头起,破口大骂关书吏道:“吃里扒外的狗贼!老夫瞎了眼才找上你这jiān人出主意!你出卖长辈,家法族规不会放过你的!” “大胆人犯!竟敢当堂辱骂本署的用员,左右何在!还不行刑!”得逞的李佑喝令道。 眼看堂上的兵丁持棍bāng就要打下去,关书吏连滚带爬的护住叔父,却被叔父唾了一脸,也顾不得擦,对李佑叫道:“大人!属下愿做媒人,将叔父家里堂妹说与大人为妾赔罪,恳求大人放过叔父!” 关书吏还是有几分心思的,他知道李佑和叔父的仇怨因何而起。俗话说得好,解铃还真须找到那个系着铃子的人。小nv子反正都是要给别人的,还是救出叔父划算,i盐够了两千斤可是要流放三千里的! “狗贼!狗贼!狗贼!”听到侄子这话,关员外神è极度狰狞的对他骂道:“你害了老夫还不够,还要去害我nv儿!丧尽天良!无耻!无耻!” 李佑微微一愣,脑子里又闪现出那张惊鸿一现的容颜,具体细节可能有所模糊了,但记忆里那份端庄沉静的神韵却是十分深刻,在他见过的nv人里独此一位(这厮出身太低见识过于单一)。若要让他自己挑妻子,不看家庭背景,这个才是心目里的最佳人选。 现在想这些有什么用?已婚巡检李佑把杂念抛出脑外。 欺男霸nv这个词,前半段他倒是可以去干。但后半段还是有点心理障碍,用强容易坏了风流名士的美誉,谁听过那个风流才子明着(暗中不知道)抢民nv的?这年头带è的消息传的最快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再说这方面他也真不缺,还是算了。 李佑的想法是,打了一百杀威棍,别让全镇人说李家没本事连个关家都报复不动。以后关家若是有眼è,服了软尽管去县里打点,本巡检也就不追究那杖责一百之后流放三千里的刑罚了,显出与乡里为善的宽容大度来。 倒不是李佑心软,实在因为过犹不及,本土乡里之间的口碑还是注意点好。打一百棍子没什么,估计镇里舆论会说李家有本事,能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但真要把关员外充军三千里,或者强行霸占人家nv儿…全镇舆论风向就变了,大家真拿李家当土豪恶霸看了。这土豪恶霸做得太绝,不见得像小说里那样爽的,例如,长辈不幸挂了,镇上人人侧目,都不来抬棺帮衬,冷冷清清的怎么出殡?也就严老爷那样的大地主,成村连片都是自家佃户,根本无视恶评才真正具备了鱼rou乡里的条件。 不过一百棍子也不是那么好受的,关员外撑的住? 关书吏眼看拦不住了,急的直往外看,他那堂妹在叔父家向来是能主事的,怎的到现在也不见个救人动静,到底是怎么了? ———————————————————— 那个,准备十一出阁了。所以之前这段时间有点什么更新慢啊、拖戏啊等不可抗力,看官们多多原谅,理解万岁。 咱也得为出阁准备点嫁妆啊,请看官们继续支持本书!jing彩还在后头! 第八十一章 巾帼不让须眉 第三集 又扯远了,却说兵丁拉开了碍事的关书吏,便开始行刑。一口气连打了几棍,关员外此时倒也硬气,咬着牙不吭声,不愿呼痛让李家小儿看了笑话,真不知道一百棍打完会成什么样。 这时忽然厅外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关书吏以为来了救兵,伸脖子看去却见李佑的长随张三飞快的跑进判事厅,气喘吁吁的叫道:“太老爷有话!”他称呼李佑为老爷,太老爷自然就是李佑父亲。 李佑感到蹊跷,刚刚发生的案子,父亲怎么得知的?难道他神通广大到在巡检司里有内线? 执刑的兵丁看这样子,心里估计有变故,便自发停了手,等待巡检老爷重新示下。 张三直接到李佑身边耳语道:“老太爷说打完了将人解到县衙,可以让县衙那边不认同巡检司刑罚的有效,为维护官法威严重新杖责一遍。” 狠的够无耻…果然是父亲的作风。李佑问:“父亲如何晓得这事?” 张三又解释道:“关家大小姐去了家里求情,老太爷便知道了。” 这让李佑十分意外,一般人遇此类事情,都是先拉起亲族好友壮声势,挟裹一两个秀才,然后上官署衙mén看看状况,顺便设法求情营救。 他又仔细一想,却觉得关家小姐不入公mén直接去找李佑父母,倒是真聪明。一来既避免了闺阁nv儿众目睽睽下抛头lu面的羞耻,又因为李父李母作为相识的老人,她如何卑躬屈膝都不丢脸。即便在家里给老辈跪拜求饶能算个什么,总比到公厅上放下身段苦苦哀求李佑来的体面罢。 二来这件事本质上就是李家的面子问题,李父自然比李佑更能做主,紧急之间她能见识到这一点,李佑都不得不暗暗佩服。 聪明归聪明,但有用么?李父可不是见了nv人哭鼻子就心软的善男信nv,比李佑更加记仇。 抬眼忽见执刑兵丁还在呆着看,李佑便喝斥道:“哪个叫你们停手了?继续!” 这才打了几下,又有匆匆脚步声传来。这回进来的是小厮义哥儿,远远大呼小叫道:“主母有话!”他口里的主母是李佑的母亲。 看来又有情况…执刑兵丁这次不敢住手了,麻木的一下又一下打着。 义哥儿一边好奇的看着杖刑一边来到李佑身边低声说:“主母有话,暂且停手,将关老爷好生看待着。” 李佑狐疑万分,问道:“父亲怎么说?” “没有反对。” 以父亲为人,一不做二不休才是正常,看来这是关家小姐出了什么心动价码,现在正在讨价还价吗? 义哥儿也不清楚,却指着关员外道:“不能再打了…” 李佑抬头一看,关员外已经神èmi离了,喝斥道:“住手!一点眼è也没有么!” 厅内寂静下来。 但只过了几个呼吸的时间,李佑一口茶都没有咽下去,便再次听到匆匆脚步声,又有家里人过来紧急传话了…是那义哥儿的父亲,老仆郑叔。李佑很担忧,家里下面再要传话,还有人选么? 公厅众人都无语了,李家这是学说岳评书里的十二道金牌么?眨眼间就是一道又一道传话,比那十二道金牌频率还快。 郑叔对李佑耳语一番。然后众人只见李佑惊讶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还情不自禁起身站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他由衷的对关员外赞叹道:“你有一个好nv儿。” 此言却吓得准备昏死过去的关员外立刻复活,须发皆张,瞠目yu裂,大喊道:“我愿领罪!甘伏国法!此罪不及家人,与我nv儿无关!”他以为李佑打算对她nv儿下手了,宁可自己伏法也不能叫nv儿牵扯进来。但…… 李佑收到的最新消息为:关大小姐认了李佑母亲作义母,同时愿意委身给李佑为妾。 郑叔又道:“主母说,两家也没有生死大仇,人家服软到这个地步,恩怨就此作罢,好好把关员外送回家。” 李佑心里真不是一般的震惊,倒不是因为美è上mén,他早不稀罕这个了。吃惊的是,以这个时代nv子的心ing,很难有关家小姐这样坚毅、果断、聪慧的。 她对形势有很清醒的判断,知道掉哭哭啼啼的眼泪解决不了问题,毅然将自己委身李家来赔罪,可见其果断坚决,而且这也恰是李父李母能做主而欢迎的事情。 关家小姐还能看出李母朱氏对她的好感,就顺势认朱氏作义母。能当一个正式认了婆婆为义母的妾室,已经是在很被动的局面下,用各人皆大欢喜的方式把自己的利益最大化了,更见聪慧。这下她以后不仅仅是妾室,还是李家的义nv,如果再生个儿子,母以子贵的传统下怕是地位比正室妻子也差不了多少了,而且这个概率很大。 说一句题外话,李母确实一直很喜欢美貌能干的关家小姐,估计有点原因是生了两个放野的儿子但没有贴心nv儿的缺憾。况且李母为了李佑妻妾都不育的事情,早就想再给李佑纳个正常点的妾室。 想了许多,最终李佑心里也不得不夸道,这位关小姐为了救出父亲,一时半刻之间屈身做到如此地步,真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大孝nv。而且在绝对不利情势下,能不失尊严争到最大好处又不惹人反感的办妥事情,更是难得。 不过她不会是以为要把她父亲流放三千里罢,本官名声哪有如此狠辣…这一定是父亲的恶劣名声引起的误会,本官真没有这个打算。 天地可鉴,委身救父是她自愿的,没人强迫…所以不算强抢民nv。李佑一边想一边随手把口供笼进袖子里,摇头叹曰:“可怜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nv。” 关书吏在底下看出点苗头,他知道他那堂妹不是一般nv儿家,颇是敢作敢为的,这必然是在外面用了什么手段。不管怎样,事情解决了就好。 “关老员外,你可以走了。”李佑挥手道, 乍闻喜讯,关员外简直不敢相信,就这样轻飘飘的绝境逢生了? 但关书吏却敏锐的觉察到,李佑对他叔父的称呼加了个老字以示敬称,其中必有八卦。但也顾不得问,赶紧要先扶着叔父出去,虽然行刑紧急叫停了,但叔父却已经实打实的挨了过了棍子。 关员外看着靠近的侄子,仍是以为被他出卖的,狠狠斥道:“滚!” 李佑忽然出声说:“老员外,不是贵侄举报的你,恰好我遇到了而已,方才与你说笑,不必在意。若闹得族中不和,便是我的罪过了。” 关员外也听出李佑话里的客气了,半信半疑没再排斥侄子,任由关书吏扶着出了巡检司而去。 李佑目送这个被自己打了一顿的准丈人离开巡检司官署,他回去后得知了消息会是个什么心情呢?那位关小姐会甘心么? ———————————————————————— 昨天的幽默水平很低啊,没让一些看官看明白 郑重声明:是本书出阁不是本人出阁 :某人气角è将会正面出场的。。。。 第八十二章 你窘我窘全都窘 第三集 一夜未眠,李佑感到有些困倦,便给手下们jiā待了一番,自己要回家补觉去。轿子还在县城没有回来,李巡检又亲自动ui了。以后巡检司该常备两顶轿子,李佑想道。 喧闹嘈杂的商镇清晨,一切都是那么熟悉,没什么可注意的。 正低头走路间,长随张三忽然像发现了什么秘密,指着前方一处巷口欣喜道:“老爷快看!” 李佑抬眼望去,见到个两个膀大腰圆的的健fu立在那里,一黑一白宛如两大nv金刚,遂评价说:“你这贼才的品味也忒独特了,还不快走。” “她们是给关小姐抬轿子的仆役。” 李佑这才注意到,二位nv金刚身旁有一顶墨绿小轿,便问道:“那是关小姐的轿子?” 张三道:“是的是的,想必她们刚从老爷家里告辞出来,也路过这里。” 李佑又向轿子停处看去,原来是在一个小道观的mén外。这大概是那关家小姐顺路经过,就进去烧香祈祷了。 人在遭逢事故,总爱盲目的求神拜佛,这是感到无助的心理,没想到连关小姐这果敢nv子也有如此一面,是因为要当偏房而心有不甘而满怀哀怨么?这倒引起了李佑的兴趣。 “走!看老爷我开导开导mi茫的小娘子。”当下李佑也不急于回家补觉了,便朝小道观走去。 长随张三紧紧跟上,暗中嘀咕道,我就晓得会这样。 李佑来到道观那里,mén外nv金刚之一的黑金刚便提醒道:“这位小相公,本处是nv观,只接待nv客的,男子实在不便进去。” 李佑点点头,刚要说什么,便听到吱呀一声,院mén从里面打开了。 但见闪出位窈窕匀称的小娘子,一袭的宽袖对襟过膝素uā绸衫儿裹住了大半个身子,百褶裙边从衫底卷了出来,娉婷行走间脚下裙褶仿佛阵阵水纹样的bo动。只是头戴珠翠uā冠,梁上挑起一溜儿细密的小珠帘遮住了脸庞,容貌十分的不清晰。这不奇怪,本朝闺阁小姐出行时常拿面纱之类物事遮住脸的。 李佑此时脑海中忽然冒出一句名言:眼中有码,心中**。 那nv子才出来就看到李佑,似是讶异了一下便立定微微屈膝行礼道:“李郎君万福。” 这便是关家小姐了,实在看不清她隐藏在珠帘后的是什么表情,李佑上前拱拱手,开始说教道:“有礼了,关家姐…小娘子是来此烧香祈神吗?神仙之说虚无缥缈,终究也只是外力,求神不如求己。无论身处何等境地,只有固守本心才是最切实可靠,不可三心二意。先贤也说过,心外无理…” “夫君说的颇好。”在李佑口水横飞的一通大道理说教下,似乎认命的关大小姐主动修正了两人之间的称谓,很自然的就称李佑为夫君了。 然后她伸出修长细白的右手,手心有一小块银光闪闪的…银子。 什么意思?李佑看着银子不明所以。 “这道观前几日赊了我家丝铺三匹白绢,妾身不过顺路突然记起此事,便进来收账。似是让夫君多心了,还请恕罪。” 袖手收回银子,关小姐话音一转反击道:“妾身虽为nv流,也都是知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道理。既已委身夫君,心中便无二想,安然归于本份的。亦晓得早晚之间上奉公婆、下i夫君、贞静自守的fu道,何至于不被夫君信任。莫非妾身在夫君眼里是心口不一的人?夫君身为大好男儿,年纪轻轻居于官位亦名扬江湖,便该自养气度,不可负于人望,如此心iong实不应当...” 妄图开导你真是个错误…心事被说破的李佑连忙岔开话:“令尊已经放了。” 关家小姐轻轻点头道:“妾身这父亲实在鲁莽了,不想却叫夫君受累。看夫君一夜未睡,请保重身子早些回家歇息。另外恳求夫君宽限两日,待妾身将本家事务料理完毕,定会按约前去家中服i夫君,夫君但且安心。” 李佑很纳闷,关老员外那个莽撞ing子怎么生得出这般滴水不漏有条不紊的nv儿? 对了,她刚才说到丝铺?生意三要点是势、人、财… 眼前这个不就是人才么!她家都是她在掌总主事,而且最妙的是具有丝织这一行的经验。想至此李佑心动起来,自己对丝织业里的经营一窍不通,身边也没有专业人才,明明察觉到了大好时机,却不懂怎么下手,正发愁间,这可不就是个好人选。 心里高歌一曲“天上掉下个林妹妹”,李佑又拱拱手道:“我有个做生意的好机会,愿和你参详参详。” 关大小姐明显不相信,以怀疑口气问:“夫君也懂这些?” 李佑卖nong道:“我自然略懂,这生意经营要看三点,势、人、财,所谓势就是…” 他将昨夜听到的生意经现学现卖重复了一遍,要给眼前这位新鲜小妾一个惊喜,反正抄诗词抄多成自然,也不在乎多抄一次言论… 看不清的珠帘后面,关小姐果然微微动容,问道:“夫君怎么会知道这些?” 震惊了罢?李佑得意刚要回答,便又听关家小姐道:“我家有个堂兄在巡检司做书吏,想必是他对夫君说的罢。” 授惊不成反受惊的李佑呆住了,她如何猜到的? 关小姐实在不能忍,一时忘了有珠帘遮挡脸容,习惯ing的以手背掩口,低头浅笑了几声。听在李佑耳中宛如黄莺初啼,实在悦心的很。只愿她多笑几下才好。 旁边的白金刚疑uo道:“这些话儿似乎听我家小姐时常讲过的,李小官人为何重复一遍?” 李佑大窘…抄袭成ing的假才子终于被揭穿了一回,还是在原创者面前被揭穿,他面临着穿越以来前所未有的困境…要怎样才能扳回局面? 院mén此时又打开了,急忙走出个nv道姑,拿几张棕黄的纸符,对关家小姐说:“亏得小娘子未走,方才你拿错灵符了,这个才是求孕得子的,回家贴于uáng头即可。” 十八岁的处nv求怀孕求生子? 有如神助、转守为攻的李佑惊异的睁大眼去瞧她,透过uā冠珠帘隐隐看到几片红云在双颊腾起。 关大小姐即使隔着这么一层,也被李佑刁钻的眼神bi得窘迫无比。不禁侧过头去躲避李佑的视线,结果lu出的半截脖子也被见到红透了。 估计李母把李佑那一妻一妾都难有后的实情讲了。只要有了儿子那就是地位的保障,以关大小姐的ing格,岂能不想着抓住这个机会。 想必该小姐在里面说要求子的时候,也是很害臊的,所以慌张间才会拿错灵符,出来还装作收账的模样。她再怎么样沉稳犀利毕竟还只是二九少nv啊… 侥幸扳回劣局的李佑哈哈大笑一通后说:“关小娘子真是收的一手好账。” 又道:“我先回家睡过,醒了要去府上拜访,真有桩生意要与你说一说。我相信你,你也要信得过我才对。” 第八十三章 被礼贤下士了 第三集 回了家中,李佑着急睡觉,没有去见父母,直接来到自己居住的右侧院。此时婚后时日尚短,新房气象未尽,披红涂彩的痕迹还有许多。 进屋便撞见了妻子和陪嫁婢nv梅枝,李佑点点头道:“这两日家里可安好?” 梅枝上前抱怨说:“还是新婚之期,老爷就连两日夜不归宿。” 是你这外来婢nv该管的么,李佑便要斥责,却感到左手被抓住了。原来是妻子伸出两只手一齐握住了自己的手掌,眼圈微红,面上lu出几分楚楚可怜。 李佑心头一软。这自卑畏缩的少nv猛然来到一个陌生环境里,正尽力适应间,倚为靠山的同uáng亲近人又不声不响的消失两日,确实也是可怜难过。自己毕竟是她丈夫,不管有何前因后果,都是该负责的,毕竟他出于各种理由最后并没有反对婚姻。 在外两天几乎没想起过这个妻子,不由得产生点内疚,李佑反手握住了妻子的手轻轻安慰道:“真的不是我厌烦你,只是这两日公事繁忙,昨晚便一夜未睡,还请好贤妻多多谅解。” 刘娘子拉着李佑入了里屋,指了指uáng,示意丈夫去睡觉。李佑困意上头,对着她笑了笑,便上了uáng沉沉睡去。刘娘子坐在一边呆呆看着丈夫,过了一会儿,也脱去外袄长裙上uáng躺到李佑怀里,她并无睡意,只是这样感到很安心。 不知睡了多久,李佑忽然被鞭炮声音吵醒了。睁开眼便见到妻子和他四目相对,她什么时候钻到uáng上的? 李佑拍拍她,起身下uáng,到外屋瞧见梅枝便问:“谁在鸣放鞭炮?” 梅枝答道:“听前院人说是本府同知王老爷下了帖子过来,稍后要来拜访。太老爷似是感到荣幸,便下令将成婚剩余的鞭炮拿出点了,还叫你快些起uáng准备。” 李佑看了看太阳,已经是过中午了。按惯例今天上午陈知县要和王同知见面,王同知必然是碰了钉子后又找他来了。 对此李佑相当的头疼,真没想到这王同知堂堂一个五品文官,竟然具有如此不怕丢人的jing神。他一个小小九品芝麻官,都躲回西水镇了,你同知老爷还能舍下面皮也追着过来找。还要不要为官的体面了?还要不要文人士子的脸面了?这世道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人家追韩信啊顾茅庐啊忍虱子啊都是为了君王国事,所以礼贤下士能留个美名。但王同知你只是为了银子,这么干纯属现眼,真不晓得王同知积极到这个地步图的什么…又不是给自己办事。 面对一个脸都可以豁出去的五品官,被礼贤下士的李佑无可奈何,除了三十六计走为上外无法可施了。 王同知为何又要找李巡检呢? 上午王同知和陈知县见面时,提出了三万两的事,果然被陈知县毫无余地的一口回绝,随即送客了。而后王同知拿着赵大官人的帖子,先去找了黄师爷求助。 黄师爷打太极表示无能为力。然而黄氏太极拳面对同为宗师级别的王同知毫无用处。见那王同知只使出一招坐金銮,便稳扎在黄师爷公房内,黄师爷用尽浑身招数不能动摇其分毫。 最后黄老先生只好用出祸水东移的神通,对王同知道:“在下于实务并不jing通,对此毫无主意。王大人可另寻那擅于遇事机变、逆而取巧之人设法。吾推荐一个,李佑李巡检是也。如要成事,非此人不可,若他也不行,那只有就此作罢。” 王同知便道:“此人今晨不知去向,为之奈何。” 黄师爷很麻利的出卖了李佑,“他任职西水巡检司,家又住西水镇,只要去了西水打听便知。” 所以王同知就找到李家来了。 又听到鞭炮响起来,李父显然是心á极度澎湃飞扬了,将五品文官登mén拜访视为李家的极大荣耀。 李佑心中鄙夷了一番父亲见识短浅,略略洗漱便出了院子往后走,却见长随张三李四跟上来,李佑摆手道:“你们在家里就好,不必跟随。” 李佑打算悄悄从后mén遁走,若两个长随都不见了,教人起疑,留在家里掩护他出走便好。 到了街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本镇名人李佑于桥头摊子上吃了碗汤圆后,看看方向便朝关家去了。忽然又想起,这主动登mén该带些礼品罢,又是打算要托人家做生意的。 考虑了一会儿,随意间看到街边有家扇子店,顿时有了主意。根据价钱选了个nv用的绢丝团扇,扇面上留空白地方的那种,李佑准备剽窃几句寻人代笔写上。 如此雅致又实用的礼品,一定会受欢迎,想想有多少人yu求探uā先生诗词而不得(七成是本县和府城的青楼从业人员)。 店家委婉地表示若李巡检能给本店题字,物品可以免费白送。李佑却道“小子贱字不值一提,同乡邻里,怎好贪占便宜”,硬是付了银钱。 街上也是有摆摊的写字先生,李佑找了两个,却都惶恐道:“李先生面前,实在不敢卖nong献丑。” 及到第三个写字先生,还是如此说辞。李佑威胁道:“叫你写便写,不写就去巡检司过夜!” 这位写字先生定了定神,才磨墨提笔。 “听好,题目就写美人词。后面写:天上掉下个关妹妹,似一朵轻云刚出岫。娴静犹似uā照水,行动好比风扶柳。眉梢眼角藏秀气,声音笑貌lu温柔。”这几句其实并不十分应景,李佑抱着戏耍心态写在团扇上送给关小姐当礼品,关键要的就是第一句,再说都是自家人了,不用太一本正经的。 写字先生写完默念一遍,只觉得这几句诗不像诗词不像词,莫非是李先生触类旁通写的小曲子?不知道哪个关家小娘子有这个福气消受。 穿了几条街巷,李佑来到关家mén口。关家的mén子早得过了小姐的吩咐,也不问来意,直接将李佑带进来。李佑一路边走边看,这关家房屋栏檐、庭院mén廊都比自家要jing致富丽,典型的江南小财主家。 到了后院mén口,自有婢nv继续带李佑朝内走。没走几步,转过道月mén,便见小院内开了处池塘,边上栽几颗垂柳,一栋小阁楼掩在柳后。 这就是传说中的闺阁绣楼?被许多小说提到的,但李佑还真没有进过。他心里有点兴奋起来,进了nv儿家的闺房中,会不会有点幸福的事要发生? ———————————————————————— 嗯,过渡章节。今天有个朋友喷我说你这东西写了二十万字了,好多重要角è连个名字都没有,尼玛一堆人际关系的称谓称呼倒是比人名还多,没见过这样的。被我反喷回去了,告诉他这就是本书的特点,哈哈。 第八十四章 谈了感情谈生意 第三集 进了阁楼,是个小厅。那婢nv从楼梯上去叫人了,李佑便打量起周围,这小厅三面开窗,一面帷幕,光线很好,角落里随意摆些盆栽,中间还有个香炉。里面那道帷幕斜斜拉起了半幅,内间大约是个书房样式。 没多久,听见响动。抬头看到关小姐一手握书、一手扶栏的出现在楼梯里向下走。她此时头上随意挽着斜斜yu坠的髻儿,上穿浅紫窄袖jiā领短襦衣,没有外衫,下面是件素è罗裙系在纤腰上,移动间lu出小小的丝绣软鞋尖。一身看去十足的居家打扮,简单舒适。 离得再近些,李佑便清楚瞧见一副好容貌,可谓是修眉斜入鬓,星眸泛横bo,雪肤衬uā貌,粉面出雍容,和脑海中那个形象对上了号。 她不会平常都是在此会客罢?李佑忽然想起这个闹心刺头儿问题,又仔细环视屋内,发现这儿家具摆设实在没有点客厅的样式,纯粹的i人领地,才放了心。毕竟自己是她夫君么,自然有特别待遇。 李佑拱拱手见礼,关小姐便邀李佑入了那边书房坐下说话。 两人皆是随意把手中物事放在身边案上,李佑趁此偷眼看去,那关小姐手里拿的书卷不是别的,赫然是《探uā集》一本。当下李佑便笑道:“关娘子也爱看我的诗集吗?” 关小姐答道:“随意翻翻。常言道诗言志,妾身就想起要看看夫君的诗词。” 李佑好奇问:“那都看出什么了?” “这一本都是狂蜂lng蝶之作,言之无物。”关小姐说:“倒是未入集的一首金粉东南十五州,才略微显现了夫君不甘于下的心迹。以前妾身倒是对夫君有所误解了。” 李佑心内得意洋洋,叫你当初拒了我,总算认识到我的好处了罢,便戏道:“你曾经评价我有四句道:争风卖俏,轻薄无行,投机取巧,不求上进。如今又如何?” “前两句依旧,后两句投机取巧不求上进倒是可以撤掉了。” 李佑大笑,在她眼中,果然是事业型的男人才有魅力么。 却又听关小姐夸道:“夫君敢狠下心来卖身求荣,这已经超脱了投机取巧、不求上进的层面了。况且刘娘子听说十分丑怪,刘老巡检也是很难缠的人。能经住这些,说明夫君心ing大有长进,有几分坚忍作派了,好男儿当如是也。” 李佑笑声戛然而止,这到底是讽刺还是褒扬?为何他一点儿也分辨不出来? 关小姐叹口气,心道如何去讨男人欢心真是难死人了,谁让命数作怪他是丈夫自己是妾呢?刚才找个由头称赞他应该有效罢...要不再把自己的名字告诉他?便道:“可惜你我有缘无份,不成夫妻了。如今可以告诉夫君,妾身贱名两个绣字,刺绣的绣。” 在古代一个闺阁小姐能主动把真名告诉男子是一种什么情况?起码是心里认可了罢,李佑想着不由得窃喜,虽然她的那种认可似乎很怪异。 嘴上先赞叹道:“好名字,前代有诗云:几处闺中关绣户,何人江上倚朱楼。”以诗词勾nv乃是他的拿手好戏,那真是张口就来的。 关绣绣毫无反应的问道:“这首很有名气么?这些年夫君已经是第三个在妾身面前念这句诗的。” 不解风情…大煞风景…第三个… 前面两个都是谁?出于面子,李佑没好意思问。但深刻地认识到,眼前这位大小姐和他所见过的欢场nv子绝不是一种生物… 谈感情谈不下去就谈谈生意罢,李佑便转了话题道:“前些日子成群的府城无赖在西水丝行抢购生丝的事情你应当知晓罢?” “妾身自然晓得,但并不在意。我家丝铺也是做着牙行生意的,只是这生丝卖与府城也好,卖与本县也罢,都是一般无二的银两,没甚区别。” 听这话,李佑想起了府城无赖和本县人殴斗时,镇里的牙行掌柜和伙计们在一边看热闹的场面,原来都是这个心态。 “却有一桩机密事,你可知道?”李佑继续说道:“本城几个大机户合伙严举人,送了县衙五千两银子,只求放纵府城人抢购生丝。”到此他闭嘴卖了个关子。 关大小姐闻言下意识蹙眉沉思,稍过片刻,还未等李佑再次开口便猜出道:“莫非是几家合伙要鲸吞蚕食本县的小机户?” 这么轻松就猜出来了?指望她学会装痴卖萌真是个奢望啊,李佑没趣的答道:“不错,正是如此,那些小机户如今度日艰难。我便觉得这行当里有商机,但又不知从何入手。你看看有什么主意,你我合伙做一场。” 关绣绣又沉思一会儿,她家中经营只管购销货物兼有一些牙行生意而已,对机户内情并不十分了解,今日听李佑一提才晓得情况,所以要仔细想想。 “兼并机户可以不用考量,毕竟涉及到机工、织机等,我等也不是此道中人,委实不便利。”关大小姐很快就有了思路:“所以可做的最好生意便是包揽生丝供给机户,而后便以生丝要挟机户,包销各家织出的成品绸缎。一进一出,获利定然可观,等是将生丝买卖、绸缎买卖两个行当得利合为一股了。但这个法子只有市面上生丝短缺时,霸了本镇集市才可行,也只能做这三两月,待生丝充足到处可得时,就没什么用处了。” 李佑道:“这个我也想过,好歹本官是署理巡检。但有一难处,所需本钱巨大。一边包揽生丝卖与机户,一边收购绸缎外销,两边所需占用银两数目实在不小。若寻太多人合伙,便摊分了获利。” “夫君想错了。此事烦难之处不在于银子,本钱大约不是问题。”关小姐脸è轻松,十分iong有成竹。她朝着旁边i候的婢nv伸出手掌,那婢nv便很有默契的变出一具象牙珠子算盘放在关大小姐手上。 在李佑注视下,关绣绣熟练地甩齐算盘珠子,飞快拨动起来。只见她那yu葱样的手指轻盈有韵律的舞动,带起涂了蔻丹的指甲上下翻飞、红点闪闪,看的李佑眼神飘dng,很想去mo一把。 不大一会儿,关小姐报出一串数字,“每架uā机日用丝三两,如今生丝货少价贵每两五分,全县织机以千五百之数,日需生丝折合现银二百二十五两。以三日成匹算,需先行拿出生丝本钱六百七十五两现银,另备银若干支付杂项和囤积多余生丝,总数应当不足千。这便是包揽本县生丝绸缎出入大概所需本钱了,不像夫君所言需要几千的银钱。” 她好像忘了一件事情… “这只是包揽生丝,还需算上收购成品所需的银两。”李佑提醒道,心道这小姐靠不靠谱啊,别是徒有虚名罢。 关小姐轻笑道:“夫君又想错了,你可真不是生意人。这生丝在于我手,便可以货易货。哪个机户用了生丝,就要把成品赊出来,算是拿生丝加欠账来换机户的绸缎,何须另外本钱?卖绸缎后有了入账,再将欠银还付给机户。而且有生丝短缺的情势所迫,从机户手中即便是赊购绸缎,其价仍可压到最低,外销转卖时却因总量少了可去抬价。这中间都是平日里得不到的利润…” 对于这些,外行李佑只能听着了,美人莺声燕语的解说总比男人口水横飞舒服。最后总算明白了意思,换一种说法就是租用机户的机工和织机,然后把生丝给他,织好了先收回成品,卖掉了再付给机户一点点饿不死的租金。 关绣绣再略一估算便隐隐发现其中有难以想象的巨额收益,面对理论上的利润,关大小姐向来平稳镇静的心情居然逐渐动dng起来。 第八十五章 一把扇子五个问题 第三集 想着想着,关大小姐有点入了mi,粉面红润的又拿起算盘计算一通道:“每张机均算日获利一钱半,以千五百张机,两个月六十日计,估算得利可至一万三千五百两。即便没有这么多张机,**千两是跑不了的。” 算毕李大人和关小姐两两相对,半晌无言。他们都没想到居然推算出超出想象的暴利。此时即便李佑做了巡检,也不过月俸五石,实发成米一石半,银三两五钱,计算出的利润最少相当于李佑一百几十年的俸禄了。 这样一个机会出现在眼前… 两个月十倍或以上的收益啊,李佑心里倒吸了一口又一口的气,活了几十年第一次如此直观的见识到垄断的强大威力,果然垄断意味着暴利这句话正确的不能再正确了。尽管层面很低只是一个县,但他要是知县就好了… 再说那关大小姐,她打理家中生意,一年到头流水银钱不过千两左右,赢利至多几百,哪里见识过短短时间席卷上万的买卖。对于这个数字,连她也无法淡定从容了。 关绣绣以手扶iong,按下动dng的心神,默默闭目片刻,再睁开眼时便恢复了清明,致歉道:“妾身失态了,仿佛和夫君一同作了场黄粱梦,还是早早醒来的好。” 李佑豪气万分的笑道:“未必是梦,包揽生丝为夫并非做不到!我之前懵懂不明,不知如何是好,如今听你一言茅塞顿开。请助为夫一臂之力,得了这笔横财,你我共享荣华,安度余生,岂不妙哉。” 关绣绣并没有附和,敛容正è道:“夫君万万不可!以势驭财,势不足而力取,乃取祸之道也!本县能有此势的仅陈知县与官府而已,以夫君之势尚还不够,强行出面行事便要与本县丝业作对,树下大敌夫君如何抵得住?即便侥幸得手也不能长守,何苦要有这非分之想,请夫君切不可为暴利钱财所uo!” 李佑不屑反驳说:“你们nv儿家就是胆小。若与全县为敌,我也不敢去出面了,但此事不见得如此。前头说了,本县小机户生计艰难,我若包揽了生丝低价换他们的绸缎,虽然不能叫他们赚多少钱,但可助他们勉强维持而不至破家舍业,不然他们连这点生丝都抢不到,所以还得感谢我,怎会为敌?唯有可虑的只是坏了几个大户的好事,但他们又能如何,难道本官还怕了不成?” 又说:“你道我势不足,这点我承认。但我也没有想全靠自己,还要去借势的,那县尊的势我是有把握借到。你不也说本县只有陈县尊才能做吗?” 见李佑执mi不悟,关绣绣脸è焦急的继续劝道:“夫君怎的如此财mi心窍,再听妾身一言。一来那几个大机户财雄势大。二来借势既然是借,但总要还的。别的不讲,待到陈知县任满离职,没了靠山,夫君独留于本县如何与这些身家巨万的财主们相抗?那时险情难测,祸到家mén,悔之晚矣!” “哈哈哈哈!”李佑仰头大笑。 可把关大小姐气的银牙暗咬、柳眉倒竖,立起身子甩袖斥道:“原以为夫君固然行事不羁,但也是知晓本份的男儿,如今才知道你有眼如盲,短浅的看不到祸事,见不得钱财!如此一意孤行,殃及家中,妾身只觉所托非人,与其到时受辱,恨不能只求速死!” 啊!?这姐姐死字都说出来了,李佑惊得跳起来,玩笑开大了... 他方才故意那般表现,一是逗nong逗nong关大小姐看笑话;二是想测一测关小姐的心ing,毕竟以后要托付关小姐经营生意的,若遇到个贪婪娘子,难免要坏事。 但这些理由能直白的说出来吗… “绣姐儿莫急!还是你说的对。”李佑再次转移话题,不谈生意又谈起感情。拿出差点忘掉的礼物,就是那个装在袋中的团扇,递向关大小姐,“一份重礼,情意也重,还请收下。” 关绣绣冷眼旁观,见李佑立场转变的如此之快,心下有了几分疑虑,方才夫君那种姿态莫不是装的?却故作不屑道:“小小团扇,称得上重礼?” 李佑卖nong说:“不是我自夸,即便一把破蒲扇,只要写上了我的独家赠人诗词,也能卖到十两。这还当不得重礼吗。” 关小姐接过团扇,还没看扇面上的词句,忽然想起什么,脸è大变。“夫君送我团扇,是怎么个意思?” 李佑被问得一头雾水,“什么意思?送礼而已。” 关小姐冷笑道:“李大才子饱读诗书,不会不知道秋扇的典故罢?如今可是即将八月入秋了。” 一言惊醒了李佑,他这穿越男稍有疏忽就忘了代入古人的思维。依稀记得有个汉代妃子失了宠,写了首诗将自己比作秋天被弃置不用的团扇,所以历朝历代秋扇就成了弃fu的代称。自己这好死不死的在七月末送她团扇…光惦记着在扇子上能写词卖nong了… “唉,是我疏忽了,绝无它意,绣姐儿不要多想。”李佑不知道已经是第几次转移话题道:“你看上面的词句,专为你写的,这才是大礼。不要在意扇子了。” 关大小姐脸è稍缓,但一听词句,又想起什么道:“你那首金粉东南十五州中有一句是:牢盆狎客全算,团扇才人居上游。送扇莫不是讽刺妾身?” …… 送个扇子都出了这么多事故,李佑心里都不知道该骂谁了。题扇赠美,好好的一桩风雅事,怎么扭曲成了这样子,无奈道:“那首和今天无关,也和你无关。” 关绣绣总算把注意力放到了扇面诗句上,看了一遍评论道:“这不像妾身,是写给另一个千金小姐的罢,夫君拿错了扇子?” “你又误会了,诗词总是带点虚景的,不见得都是很写实。”李佑解释说。 关大小姐又道:“妾身已经过了十八岁生日,而且记得夫君才十七?如何就是关妹妹?” 李佑打哈哈道:“你难道想被叫老了么?” “妾身今日翻看探uā集时还注意到,夫君诗词相赠的皆是没多大关系的外人。似乎未给亲近之人写过,为何要给妾身这首?莫非妾身算是外人?” “哪有的事。”李佑自己都没发现过这点。 “那个在县城住的姐妹可曾有过?刘娘子可曾有过?走得最近的名妓李媚姐可曾有过?” 你还有多少意见一起说了罢…李佑无语。看来关大小姐已经觉察到自己刚才的装模作样看笑话的心思了,这是在使小ing子。良家闺阁小姐被调戏后的反应果然和欢场nv子那撒娇痴缠的做派不一样…自己戏nong在先,也怨不得人。 关绣绣见李佑哑口无言的样子,心下也有点后悔。捏着团扇在iong前摇了摇风道:“即便有种种不是,妾身仍是很喜欢这件礼物,拿出去闺中好友们定会羡慕妾身,多谢夫君。方才只是气不过夫君戏nong,故意刻薄使ing,妾身在此赔礼了,夫君勿怪。”说着盈盈一拜。 李佑也不计较,继续商议起生意…大买卖没能力做,小的总可以罢。他可以说动官府出面主事,自家在其中持,收个一成佣金也有千把两银子,不算少了。 —————————————————————— 欢迎强推来的新看官!感言就不另写了。 第八十六章 真的宁欺白头翁? 第三集 傍晚时分,李佑不情不愿的走在回家路上,怅然若失。名人没有隐i啊,家里稍一打听,就知道他在关府,便派了人叫他回去。另一方面,挨了杖责的关老员外睡饱了醒来,听说李佑来到家里,又要发狂,李佑在关家也呆不下去了,更别说其他非分企图。 进了家mén,看到王同知和父亲一同坐在庭院里的竹椅上闲谈,很没有形象,李佑便觉得这个同知老爷真的给他们当官的丢人!如果让什么御史之类的看到了,没准会弹劾他。 李佑凑上去要拜见,王同知抬手道:“免礼免礼。” 旁边李父板起脸道:“你又出去胡un,不知道王老爷找你么!王老爷已经答应了帮着李正过府试的事情,得了恩便要报答。听说王老爷有事需你帮衬,你要尽力!” 父亲您老人家好歹也是县里的一代凶人,能不能不要见了官就像中了弱智光环,这是一种什么心态?李佑心里叹道,人家答应帮忙会是白答应的么。 幸亏他此时和关家小姐谈过后,有了一些主意,不妨卖卖人情给王同知,顺便把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的事情解决掉。便对王同知说:“王大人的来意下官知晓,请借一步说话。” 说罢他拿眼去挤兑父亲,意思很明显,官员说话,您老人家一介平民就回避了罢,其实是担心父亲在边上又会莫名其妙的去帮王同知说话让他难做。 李父泱泱离开了。 见周边无人李佑便道:“本县银钱确实紧的很,即便有心为郡守分忧也难为无米之炊。但当下有一mén来钱的事,我yu劝陈县尊拿官府名义去做,有了钱才好上缴府库。” 王同知疑道:“这行得通么,你们县尊怕是不愿担着与民争利的风评罢?” “王大人屈身亲至我家,还肯相助我李族童生府试,下官怎能不感念于心。虽然此事极难,但下官定要竭尽全力促成此事,以报大人之恩。”既然做了,李佑便要强调一下困难卖足人情,怎么说也是个同知,指不定啥时候就用得着。 王同知这才宽了心,转眼就故意把黄师爷名字吐lu了,“那就先行谢过了,果然如同黄先生所言,此事非李巡检不可。” 黄师爷啊黄师爷,你可真抬举我,李佑心里只有苦笑,估计老先生也是被纠缠的没法子才把人打发到他这罢。又想起牢里那几十个府城无赖,以及洪巡捕的事情。但李佑没有直接说,却故意问道:“大人堂堂五品大员,不惜清誉屈身到访,在下实在有些愧不敢当。你就这样有把握来劝得动在下么?” 李佑已经答应帮忙游说陈知县了,王同知也就没什么提防之心。坦然从怀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李佑道:“不瞒你说,老夫也是有备而来,你且阅一阅这个。” 李佑接过便看,上面写着:“世间万物皆有yin阳之分,老子曰天地相合,以降甘lu,即此理也。故yin阳不调,便有干旱。古人又云,天地yin阳不调,旷男怨nv之故也。汉之大贤董子求雨,尝令吏民夫妻偶处jiā媾,以调和yin阳,皆有灵验。以此推之:虚江城隍庙有巫祝韩氏,以nv身i奉yin神,乃至yinnv子也,当时又有本县闻人李佑,魁伟健壮为至阳男子也。二人神前jiā媾,便有调和yin阳奇效,甘霖遂降县境。” 看毕李佑哭笑不得,好有趣的东西,竟然拿他的绯闻说事。便问道:“从哪里来的?简直荒谬。” 王同知一本正经的说:“法师们会商贵县降雨缘故后,写出这么一篇呈文,报到我这里。老夫也觉得不像话,扣住了。” 这还是正式呈文?没开玩笑罢…李佑猜到定是那几个神棍们变着法子故意恶心自己,真要报上府里,那真有点丢人丢到全苏州了。 王同知拿着这篇东西一直忍到到最后才亮了底给自己卖个好,如果自己不肯帮忙,恐怕就不是卖好而是要挟了。 又一想,这老头看上去谦和平庸无能,也许都是假象,敢舍出去脸面的官员多了,有几个只靠这个un到五品?这篇东西莫非是王老头指使神棍们写出来的?越想越有可能… 先不想那么多了,王同知如今大概也没有别的底牌了罢。李佑拱手谢道:“多谢王大人扶持相助,这篇东西实在下流不体面,焉能去污了府尊的眼睛。” “李小哥但请放心。”王同知将呈文rou作一团扔了,以示心意。 李佑紧接着就道:“不过还有一事,那西水巡检司关押了几十个府城无赖,涉及到下官的考计,请王大人告知洪巡捕,不要再来啰唆了。因为不便审讯结案,只能关押到考核时现充人数,待到八月考计完毕,我就放人。” 王老同知有些为难了,洪巡捕是府衙刑名一系的胥吏首领,上面有相应的推官、通判一直到知府,他这并非当权的老同知去说话很吃力,但也拒绝不了李佑。不由得叹道,底牌亮早了,难怪这小哥刚才问东问西的套话,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无奈只得答应道:“老夫一定尽力。” 话说王同知为何如此委曲求全?原来这知府想叫他致仕回乡,但王老同知恋栈不去,自觉身子康健再干十年毫无问题,知府便把这要钱的大难题给了他。要知道,就连知府老爷都不想(只是不想不是不敢)去直接面对各方面硬气无比的陈知县,换成别的县,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 不想被强迫退休的王老头也只能硬着头皮、拉下脸皮来到虚江县,一个五品文官,连这小小九品芝麻官都得去求。亏得他以不第秀才出贡,多少年历任下僚杂职,卑躬屈膝也是练出来了,换成别人哪里放得下身段。白发老翁,屈身到如此地步,其情可悯,值得一叹。也幸是李佑正好有个法子,顺势就帮了他,换成别人给他个闭mén羹,那就更是屈辱。 世人都道:宁欺白须翁,莫欺少年穷。但谁又知道,天意渺渺人生难测,王老头在这uā甲之年居然别有奇异际遇,以后做官一直做到了八十岁,在江南巡抚任上才致仕,成为景和朝的官场奇谈,江湖人称国朝之公孙弘也。 那时李佑李大人真是又欣喜又失落,一面欣喜自己与王老大人有旧jiā情,好歹也是互相帮过忙的,一面又捶iong顿足追悔莫及。只恨自己当日生了一双势利的狗眼,没有真正的卖足人情结下雪中送炭的恩义,那可是掌管全地球最富裕地区的巡抚啊。 后话不提,见已经说动了李佑帮忙,同时贴出一堆人情的王同知也不在李家久待,起轿回了县公馆。可惜李父在外面叫办了jing美席面到家里,准备留王同知宴饮,全都lng费了,又被李佑暗中鄙视一番。不过到了王老头发达后便反过来了,李父整日拿这事鄙视李佑。 ———————————————————————— 水文一章。。话说今天猛然看到书页右侧方同好作品一栏,赫然是将夜、赘婿、农夫三国、重生美利坚、台湾娱乐1971。不是大神作品就是近期佳作。压力啊 第八十七章 令人恼火的陪嫁婢女 第三集 (嗯,十八岁以下的看官可以跳过本章。) 送走了王同知,李佑松一口气,经营生意的事在今天终于有了眉目。他如此热衷于赚钱,并非本ing贪婪爱财如命,而是因为生活所迫不得不为尔。 一直以来有个挥之不去的残酷现实就是,李佑的收入应付uā销捉襟见肘。他的地位提升的太快,短短几个月间从衙役跳了两跳,成了声名在外的署理巡检,但uā费也越来越多。政治上升速度远超收入增长速度,也远超身边妻妾婢nv家奴的增长速度… 不论是当典史时也好现在也好,囊中一直羞答答的,这是必须要解决的。上辈子的中学政治课本告诉李佑,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生产关系不适应生产力就要完蛋,经济基础不牢固,上层建筑就不稳定。 作为一个月俸仅仅五石,而且还没领到过的新鲜芝麻官,却已有一妻二妾,至少三婢nv两长随若干仆役,往来jiā游又要处处维护相应的体面,李巡检的经济压力可想而知。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轿夫可以白用官署的,不需自家开销。 别忘了还有那虎视眈眈的刘老泰山,他准备送宅子送家奴送婢nv,其心昭然若揭。如果手头没有财力对抗,最后住着刘家买的房子,用着刘家送的奴婢,uā着刘家的银子,那到底是刘家嫁nv还是李佑入赘了? 总不能一直靠着嫁妆坐吃山空,或者和父亲住一起蹭吃蹭喝un日子罢。 为了避免自家上层建筑崩盘,成为完蛋的生产关系,李巡检当前必须要大力发展生产力,毫不动摇的坚持以经济建设为中心。他为什么不假仁假义的放过舍身救父的关小姐,这就是最重要原因。 不过李佑再急也急不得这两日,起码要等到关大小姐入了mén,上了uáng。破了身,那才敢去放手使用。到时便可以找机会说服陈知县以官府名义垄断西水集市的生丝,聘用关家丝行为官用掌柜,从中ou个一成利,两三个月入账千两白银不成问题。府城若有压力,就jiā由王同知顶着罢,反正虚江县衙赚钱也是为了满足知府的胃口。 心里盘算完毕,李佑心情舒畅的回房去也,却见梅枝在外屋神è不善的盯着他,大概是已经知道了关小姐的事情罢。对于这个陪嫁过来的婢nv,李佑心里其实很不满,很反感。 想那同是婢nv的小竹,虽然跟了自己这个半吊子老爷没被教过规矩,有些时候没大没小的,但她的心至少还在自己身上,没大没小时看在眼里也颇讨喜可爱。可这位梅枝姑娘,接触了几天发现她不单单是目无他这个家主,那屁股根本就是坐歪的,她说的话到了自己耳中便觉得十分可憎,不过给自家新娘子几分面子,不去计较而已,况且她背后也许还有刘老丈人的授意。 却见梅枝气愤的冲着李佑道:“这才新婚几日,老爷又是夜不归宿又是纳新,难得白日在家还去找那关小娘子鬼un,教我家小姐脸面往哪里放?心内又如何自处?” 闻言李佑怒意渐生,护主心切不是错,但这个院子里主人是我而不是别人,一个婢nv哪有一而再再而三的指手划脚的道理。便bi近梅枝斥骂道:“你家小姐是谁,老爷我怎么不知道?这里只有李家娘子没有刘家小姐,想当刘家的奴才就给我滚回刘府去!这里容不得你了!” 能被刘老巡检挑来陪嫁的婢nv果然也非同常人,泼辣得很,便见梅枝上前一步叉腰还嘴道:“老爷做错了事情还不许人说?刘家小姐也好,李家娘子也好,无论怎样那都是老爷的妻子,难道老爷为所yu为心里一些也不顾念?好不晓事!” 一个婢nv也敢当面指责老爷,李佑大怒,厉声道:“那是你这贱婢该多嘴的?”说着就要出mén叫张三李四过来,把梅枝拖出去打家法。 刘娘子在里面听见梅枝顶撞李佑,惶惶的急步出来,一把按住了梅枝捂住她的嘴,一面又拿眼è去朝李佑求饶,小嘴颤抖着张了又张什么却也说不出来,慌的大滴大滴眼泪刷刷的往下掉。 李佑看自家娘子流泪,于心不忍,毕竟刘娘子从来没有过对不住他,也没干涉过他行事,较真起来,自己新婚几日就要纳妾倒是真有点出格了,虽然也是有原因的。便指着梅枝道:“看在娘子面上这次饶过,下次再敢犯上一并加罚!” 刘娘子这才放了手,把梅枝推出屋去,又返回来擦一擦脸陪着李佑。 李佑心里猜道,刘老丈人想必是知道自家nv儿ing子自卑懦弱,又是有口疾,怕在夫家受委屈,才给配了个如此泼辣凶悍的婢nv来保驾的罢…即便梅枝惹得夫家大怒往死里打,刘老头也心疼不到,大不了再换一个。 这老泰山不愧是事事算计、处处心眼。想至此,他忽然也不生气了,对这个老泰山他有足够的忍耐力,要忍到巡检任命正式下来后便叫他看好戏。 这个晚上李佑并没有睡好。一来白天睡过了;二来火力旺盛的少年人好几日没近nvè,心里痒痒得很。自家娘子虽然容貌称不上美丽,但也不难看,个头虽太高,但身段还是很趁手。黑灯瞎火里同uáng共枕,贴的紧紧密密惹起了他的yu火,便失眠了。 不妨试试看?李佑忍不住伸手去mo,一直mo到了刘氏两ui之间,便感到她浑身剧烈颤抖,躲避时竟然翻身摔下了uáng,还碰倒了衣架。李佑坐起来,听到娘子ou泣,叹一口气,下uáng把她扶上来好生安抚。 “小姐怎么了?”mén口有人问。原来是悍不畏死的婢nv梅枝,才过两个时辰,她又胆敢出现李佑视线里。方才在厢屋uáng上听见动静,便点着蜡烛来了。 看见刘娘子ou泣,很熟悉自家小姐的梅枝就明白发生什么了,胆敢又对李佑责怪道:“老爷明知不可,为何还要欺辱?” 李佑怕吓到刘娘子,忍着怒气沉声道:“不要胡言lun语,夫妻敦伦,试一试而已,怎就称得上欺辱?你滚出去。” 梅枝却误会了,还以为李佑要继续,几步走到uáng前道:“不能再试!老爷要憋不住便拿奴婢来泄火也可!请放过小姐。” 李老爷登时被这豪言壮语镇住了,老泰山这从哪里寻来的极品婢nv…醒过神来冷笑道:“不要故作忠心了,我才不信。” 梅枝一手秉稳烛台,一手奋力的在iong前左右掀动两下,打开了短袄领子,lu出里面红ynyn的uā裹肚儿。又一咬牙扯断了扣子,便见整个裹肚掉下来,蹦出两个白uāuā的形状浑圆的rou团子,随iong口起伏颤颤悠悠的摆动着。 毫无心理准备的李老爷一时看的十分入眼,意外间不知不觉的悄然硬起。还没说什么又见梅枝单手一拉,松开了u衿,任由那纱u滑落到足面,下边风光便在李佑眼中一览无余。 “不要在这里惊扰小姐。老爷发了情便请随奴婢去厢屋,随意老爷怎么yin玩,奴婢不会说半个不字!”烛光下梅枝敞ionglu怀,赤着下体,语气辛辣的嘲nong道。 李老爷意外归意外,不明白梅枝是个什么心态,但岂会怕了自家奴婢摆下的阵仗?虽然这婢子很令他讨厌,但容貌还是有几分娇媚的… 看老爷怎么教训你,李佑便翻身下uáng吹了蜡烛,拦腰抱起梅枝去了厢屋。 …… …… …… 天亮了。 ——————————————————————————— 又要被骂三观不正了,哈哈。提前几天求个月票啥的 第八十八章 新宅风波 第三集 话说李老爷如同狂风暴雨(真不是疾风骤雨)毫不怜惜的拿梅枝泻了意,畅快舒泰后,躺着想起些不对来。这婢nv主动在他面前赤身lu体时不羞不臊的若无其事,合体时又是一针不见血,便以为她不是什么守fu道的好人家。可是她动作神情都是极其生涩僵硬,又委实不像作惯此事的放dngnv子,倒有几分处子姿态。 忽然记起一事,据说他那个前任强暴过刘小姐的婢nv,莫非就是眼前这一位?若是如此,倒是可以解释这些情形了,无非是破罐子摔碎而已。 李佑便偏头问道:“你可是被人强暴过的?” 梅枝并没回答,坐起来用力推动李佑道:“老爷完事了便请回主屋去,不要在奴婢房中歇宿。” 你倒是够忠心,也不知道刘家给你灌了什么miy,李佑边想边起身回了主屋。 次日,李佑来到巡检司视事,被禀告道关在牢里的那群府城泼皮无赖死了一个。李巡检李大人对此很生气,这简直是草菅人命,即便是流氓恶棍也不能这样随意不明不白的死掉,便将管牢的兵丁叫来痛斥。 正骂的厉害,孙帮闲孙及来了,不过如今该叫孙书吏孙先生了。李佑手头也没有其他什么好人选,也就这从小是邻友的孙帮闲,既识文断字也不算蠢,能当个亲信安ā在巡检司官署里。扭捏了几天,他见李佑没有三顾茅庐的意思,今日终于来上任了,自此才算真正摆正心态给这个熟人当下属。 李佑看到孙及,便停了骂声吩咐管牢兵丁道:“报个急病埋了去,若再死一个我叫你偿命!” 那兵丁抱头鼠窜而去。 孙及进来见礼道:“见过…李老弟。不想你当了官老爷反而变得慈悲了,如此顾惜人命。” 李佑痛心道:“过几日有考计,之前捕盗数量二百零一,死了一个便是二百整,若不足二百就得不到卓异的考语,我敢不顾惜么。这些人不能结案为据,只能在考计时现点人头,死一个人就是少一个数,确实不能再死了。” 孙及瞠目,由衷的叫了一声:“李大人!” 安排了孙及事务,便有刘老巡检的人来传话说,县城福新巷的宅子整治好了,叫李佑夫妻二人今日一同去看看。 说实话,那宅子再好,李佑也不愿意去住,怎奈当初和老泰山约定好了婚后要搬进去,人有时不可言而无信。 李佑叫船丁把官署里的巡检座船停好待用。午间早早用了饭,便和刘氏一齐带了轿子乘船往县城去。半个时辰后从北关码头下船换轿,一直到福新巷无话。 又见到那朱红è的外mén,在巷内仍是如此醒目,李佑一直觉得红è大mén太ā包,有点想刷回黑è去。 在mén口李佑打发了轿子去官舍接金宝儿,要她也来看一看新宅子,顺便和刘娘子认识认识。 一个二十余岁的年轻管事懒洋洋的迎出来,满不在意的随便拱拱手道:“有礼了,李官人进去看罢”。说罢便径自回了mén房。这大约是刘巡检派在这里整治宅子的管事。 受到如此轻慢,让李佑大生恼意,要发作却又不想吓到妻子,nong得她再哭起来都不好看,便暂且记下这笔账忍了。又看了一眼i立在刘娘子身旁的梅枝,只觉刘家奴婢的嘴脸一个赛一个,这个管事比梅枝还可恶。 不过这柔能克刚四个字果然不是没有道理的,刘娘子这样懦弱到极点,遇事只会抹眼泪哭鼻子的nv人,此刻居然也能小小的拴住了李佑的ing子。 李佑和妻子以及梅枝穿过大mén进了宅子,见里面已经有三四个仆役,俱都行礼问好。 李佑问梅枝道:“mén口那管事是谁?” 梅枝答道:“付姨娘的侄子,叫付人才。” 原来这个人也是有依仗的。李佑知道付姨娘就是给刘老巡检生了唯一儿子的那个小妾,母凭子贵,所以付姨娘在刘府地位不低。 梅枝犹豫了一会儿,又说:“去年付姨娘想叫她侄子入赘刘家,老爷同意了,但主母极力反对便没成。” 李佑意味深长的看了看梅枝,这婢nv能主动说出刘家比较隐秘的事情,觉悟有所提高啊。而且这刘娘子她母亲为什么反对,很值得玩味。 这宅子不是宽宅大院,只分前后两进。前面倒还十分平常,大致有mén房、前厅和两个下人用的小侧院,偏角里有杂物库房和停船的河埠水mén。 穿过二mén便到了后院,构造却有些别致,有三间房但并非常见的对称构造,除了正房外只在东厢盖有南北两间房,西边却打通西院建了一个小巧园子,植有一些uā树。围着园子又修了半圈回廊,连通那三间房子,整体布局不大但十分jing巧。东边还有个小院空着,暂时锁死了不用。 李佑暗暗点头,一间正房两间厢房目前倒是正好合用。 正看时,长随张三匆匆跑过来对李佑道:“老爷,不好了,金姨娘在mén外和人吵起来了。” 以金宝儿的温和怎么会和人吵架?李佑快步走到前庭,便见几个仆役都在围着mén口看。付文才堵在mén首,指着外面骂道:“哪里来的野nv人,也配来这里么!”听在李佑耳朵里分明是指桑骂槐。 再看mén外又见金宝儿紧紧抿住嘴,蹙眉站在轿边,小竹气的小脸通红,泪光滢滢。 李佑勃然大怒,朝着几个看热闹的仆役喝道:“给我拿下这姓付的!” 那几个仆役却彼此看了几眼,谁也没动。 很好,你们的心ing这么简单就试出来了。李佑又对张三李四骂道:“你们两个贼才要死了吗?给我拿下掌嘴!” 张三李四不敢不从,上前动起手来。 付管事回头狂妄的斥道:“李佑你敢!” 有个老仆站出来对李佑说:“李官人,付管事是付姨娘的亲侄子,小公子的堂兄,从小在刘府养大的。” 刚才看热闹看得欢,现在却装好人来阻拦,真当本人眼睛是瞎的看不到你这心思?李佑轻蔑的看了一眼老仆道:“老贼奴滚开,你找死不差这一刻。张三李四听好,打不烂他的嘴我要你们的狗命!” 其他的仆役噤若寒蝉,两边都得罪不起,便悄悄往远处移动。 付人才哪里挣扎的过张三李四两人。李四不知从哪个mén上拆下一根mén栓,用力的ou打起付人才的脸。不消片刻,付人才便被打的面目全非,牙齿也掉了数颗,扔在地上昏死过去。 李佑却一抬手,指着出来刚才出来劝阻的老仆道:“把这个不知尊卑里外的老贼奴给我打断ui脚,送回刘府!” 小竹在李佑面前委委屈屈的说:“老爷!奴家不想来这里住。” 金宝儿却问:“刘姐姐在哪里?奴家要去拜见。” 李佑对二nv道:“不要在意这些狗才,先随我进去。” ————————————————————————— 发现从这章起要大修,又没时间了。愁死我了 第八十九章 老泰山的帝王术 第三集 李佑带着金宝儿和小竹往后院走,路上又听小竹说:“要谢谢老爷给出气的!” 金宝儿轻轻拉了拉小竹,对李佑道:“那些人都是刘老爷派来的罢?老爷这样做会不会有些冲动?” “没有什么,你不用管这些。”李佑含含糊糊道,冲动自然有冲动的道理… 进了后院便看到刘娘子站在小园子里,金宝儿领小竹过去盈盈拜道:“奴家见过主母。” 刘娘子盯着金宝儿直发呆,心里十分羡慕,好一个jing巧亮丽如掌中宝石的小nv子,莫非夫君喜欢这样子的?可自己… 梅枝也用带着审视意味的目光上下打量金宝儿,只觉得名不虚传,又朝那小竹扫了几眼,便深深为自家小姐的未来感到担心。这李老爷风流也就罢了,但也不得不承认品味不错,找的小妾婢nv容貌都如此抢眼争风… 立在刘氏主婢对面被打量审视,金宝儿内心泛起淡淡的忧伤,这一天还是来了。她或许永远不会忘记那小小的官舍,不会忘记景和六年的夏季。巴掌大的院里,住着一个èmimi的有趣老爷,一个常有小心思的天真婢nv,还有一个除了uáng事什么家务也不会的小妾。虽然生活清贫(李佑泪流满面),可无忧无虑、简单欢快,回想起来心里暖暖的。 真是一个短暂到过分的夏天啊…金宝儿暗暗叹口气,如今在这日渐变化的家中,和刘娘子以及那个还未入mén的关小姐比起来,自己太弱势了,即便得了老爷的宠,将来也没有家族和子nv可以依靠,能怎么办呢?或许只有先那样了… 李佑站在一旁,微笑着看自家妻妾初次相会,这画面很有趣。两nv的个头不是偏大就是偏小,站在一处对比实在强烈,名副其实的大fu小妾…但气氛有点那啥了,便随口占得歪诗一首yin道:“身量随大小,iongun各圆方。丽è居家宅,老爷兴ji昂。” 打油诗的好处就是通俗易懂,连半文盲小竹(最近念书有进步)都听明白了。在场妻妾婢nv本来是各怀心思,但光天化日之下听了李佑这首è诗,便暂且抛开了心事,人人都被惹得面红耳赤,有的害羞,有的好笑,有的暗喜,有的唾骂。 李佑心道,这样便好,不要那么多愁善感,和本书基调都不对了。 又过了半个多时辰,一家人看完新宅子离开时,让李佑遭遇到了本日最大难题。正妻刘娘子要回娘家住一晚,小妾金宝儿要回县衙官舍。一个向左一个向右,李佑不由得叹道:“吾谁与归?” 按所有道理来看,李佑都应该和妻子一起走,可李佑不想现在就去见老丈人,毕竟刚打了他的手下,即便不惧也还是先让妻子回去平一平风头的好。 但真要舍了妻子和金宝儿一起走,那就未免有点偏向了,今天妻妾首次见面,大小之别不能太轻忽了,不然叫梅枝回了刘府lun说一通就等着被刘家挑理罢。 这才两个和尚就没水吃了…李佑无奈只得号称要留在新宅子找灵感写几首贺诗,然后打发两个长随分头把自家妻妾护送走。他自己不偏不倚的站立原地不动,既不向左迈一步也不向右望一眼,主动接受了梅枝和小竹的“回头看”式检查。 才几个刹那时间,李四却转回来了。李佑奇道:“叫你护送金姨娘,你回来作甚?” 李四答道:“已经送到地方了。” “胡扯!谎话都不会编么。” “这是实话…” 李佑一呆,金宝儿干什么去了? uā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那被打烂嘴的付人才,他年幼时父母双亡,投奔姑姑付姨娘,被收养在刘府长大,和刘家关系确实很亲近。当初刘老巡检无后,也有过把付人才收为养子的念头,七年前有了亲生儿子就作罢了。 在去年,付姨娘又想要把自己这个侄儿入赘刘家,当时刘巡检见自家nv儿招婿困难,便同意了此事。但遭到了刘小姐的母亲,也就是刘府正房夫人王氏的强力反对,也只得作罢。至于反对的原因,李佑隐隐也能猜出一些。 总而言之,付人才是个两次想攀上刘家当小老爷,最后却只能被用为管事的人。心有点高,命有点薄,对于横空杀出摘了巡检这颗桃子的李佑心里极为嫉妒。凭什么李佑一个外人登堂入室做了姑爷,而他将来只能当个管家? 不明内情的人很难理解付人才在刘家的位置,还得从头说起。这刘老巡检他自己人丁不旺,一直害怕被同族人吞并家业。毕竟他已经年过半百,儿子才七岁,说不准什么时候就留下幼子先走一步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刘老巡检为了儿子煞费苦心,虽然自小是个粗人不怎么读书,但近年来听遍了历朝演义评书,自学成才,会了一套山寨版帝王术… 刘家小公子类比年幼储君,付人才和李佑两个不姓刘的年轻人都是刘老巡检选来备用的“顾命大臣”,若他自己死得早,便用来托付后事辅佐儿子。皇帝绝不会用皇族中人掌权,刘老巡检有样学样就比较信任不姓刘的…都是不用担心会夺了自家江山。 刘老巡检又照着一文一武、一内一外的模式进行搭配,以图共保刘家基业。文官主内,付人才是要当管家培养看待的;武官守边,所以又把西水巡检职位借给李佑,将来儿子拿回职位后李佑可以继续在巡检司辅佐。 同时这两人一个是“无子皇后”的驸马,一个是“太子生母”的亲戚,两边各有短板各有顾忌,又可以互相制衡,避免一家独大。 真是个貌似完美的理想规划…由此可见刘老巡检的心思费到什么程度了,李佑天天心里骂老泰山心眼多,但还是想像不出能到这个地步。 刘老巡检叫付人才去给李佑整治宅院,其实还是为了让这二位文武大臣亲近亲近,却不曾想事与愿违了。 心怀怨恨的付人才虽不敢当面招惹李佑,却忍不住拿李佑的小妾指桑骂槐,自以为得计让李佑无可奈何只能忍着。然而李佑行事却不是付人才所能料到的,二话不说直接打烂了他的嘴。 付人才和打断了ui的老仆一齐被送回刘府,便引起了强力围观。有巴结付人才的想要去找大夫,却听付人才张着血口叫道:“谁也不许去找大夫!要叫老爷好好看看!” ———————————————————————— 那个,继续提前求下个月月票啥的,让我也长长脸。 订阅这玩意估计也是求不来的,好好写便是,就不求了。 第九十章 街头订下美人约 第三集 刘老巡检出现在堂上,喝退了观众,便坐下仔细观看眼前两个惨遭毒手的人,只见一个满脸烂rou大嘴漏风,一个双ui尽折苦苦哀嚎,皱眉不语。 闻风而来的付姨娘在边上抹眼泪哭诉道:“求老爷要给妾身这苦命侄儿做主啊,哪有这样霸道跋扈肆意打人的姑爷,当了巡检又如何,又不是他家的,以后我姑侄是不是尽受着他的欺辱了。况且小儿尚幼遇到这样跋扈的姐夫…” 若是别人看到自己“好心”派去的人被这样送回来,早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李佑叫过来大骂了。但刘老巡检是个爱琢磨的人,以谋定而后动自诩的,年老退居在家后更是有大把的时间去思考。 自己这个nv婿或许有时冲动,但不是没有头脑的人,还有些小聪明,他这是有什么深意呢?他真的不顾忌刘家人对他的观感吗? 经过刘老巡检慎重考虑,得出几点...应该是十几点粗浅层面的结论:首先,这是李佑在表态,表达不满;其次,故意借着冲突机会把这两个派去的头目赶回来,其余便不足为虑;第三,杀ji骇猴,严厉震慑刘家的其他奴婢;第四,试探自己的底线;第五,兵行诡道反将一军,给自己出难题;第六,打击小妾亲戚示好岳母王氏?第七…第八…第九…第十…第十一… 好吧,李佑自己都想不出第四点以后的,也不知道自己居然心机如此深。 刘老巡检的深思熟虑长达半个时辰…那付姨娘看着丈夫仍在苦想,自家侄儿却还在地上可怜巴巴候着甜枣,急的又挤出几滴眼泪道:“老爷!妾身这侄儿的脸再不去救治就医不好了!” 刘老巡检不耐烦的挥挥手,打发了两个伤员去医治,为什么被打,打成什么惨样,不是他关心的重点,拿脚趾头想想都猜得出一二。但让他困扰了很长时间的问题是为什么一直以来李佑行事似乎并无太多忌惮之心? 如以今天此事为例,换成别人能这样毫无顾忌的下手么。李佑靠着他得了巡检,但为何在刘家面前没有一点儿瞻前顾后、唯唯诺诺的样子?即便对他尊敬有加、有所顾忌那也似乎仅是表面功夫。 这个nv婿明明知道巡检只能当十年的,十年后他还得继续依赖于刘家,他有什么凭仗敢不顾后路?那些诗才名声固然有好处,但谁都知道这并不能让他做官,又不是在唐朝。 看不透啊看不透,刘老巡检摇摇头。他心里也很矛盾:既担心nv婿平庸无能成为刘家的拖累,将来也帮不上自己儿子;又担心李佑太过jing明强干超出自己掌控。 正想间,刘老巡检听见有人报:“小姐回mén了!” 刘老巡检便道:“叫李佑来这里!” “姑爷似乎没跟着来…” “那就出去找!” 话说李佑走出新宅子,隔壁就是李媚姐家,金宝儿估计就是去了那里。李佑还没八卦到nv人家来往都要去进去凑热闹的地步,就对李四说:“你带着轿子在mén口等她,不必跟随我了。” 随后李佑独自离开,到巷口时,却发现不知道该去哪里。这几日一直忙忙碌碌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难得有这样无所事事的时候。 看看日头虽然偏西,但离下山还有段时间,他便放松了心情漫步街头,顺便寻找地方用饭,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前呼后拥的感觉固然不错,但这样独自悠哉游哉也是ing好。李佑暗暗想道,已经当了好几天小官老爷了,该要找找文人的感觉,为八月十六虎丘会的完美演出做好准备。 上了大街,沿着河边走去,不知不觉到一座桥上。看两岸店铺楼肆林立,行人川流不息,李佑诗兴大发,手扶栏杆面朝斜阳yin道:“千家笑语日迟迟,心闲还从心外知。悄立市桥人不识,轻舟流水看多时!” 无人喝彩,只听到扑哧一声笑,李佑看去,是在桥头下挑担卖果子的小贩,问道:“为何发笑?” 小贩拱手道:“先生莫不是李探uā么,怎么可能悄立市桥人不识,小人便为此一笑。” 你这个没文化的哪里知道什么叫意境,李佑心情好便与他闲扯道:“你也识得我么?” 小贩道:“怎么不识得,本县市井中有两句美谈道是,探uā不用钱,姐儿乐颠颠。说的就是李先生罢?” 风流雅事到了你嘴里怎么就变了味,李佑忍住把他踹到河里的冲动,斥道:“胡扯!我岂是这种人。” 忽然有一顶小轿停住了,小窗中lu出一张清丽雅致的美人脸,对李佑道:“李大人为何独自在此和小贩闲谈?” 李佑转头一看,原来是本县uā榜第一、名声也不小的姚兴儿,便点点头道:“闲来无事,随意走走。” 小贩在一边嘀咕:“还说不是呢,念过书的人就是假惺惺。” 姚兴儿下了轿,浅笑道:“相逢不如偶遇,若不嫌弃,奴家愿陪先生散一散心。” 自己如今的气场也太招蜂引蝶了…李佑促狭道:“要不要派人敲锣打鼓的去告知楼心月?” 被说破心事的姚兴儿脸è一红,“先生若不愿就罢了。” 原来最近县内另一名妓楼心月声名大起,姚兴儿和她争名头争得厉害,能公开和李佑逛一回街,显然是个极大地筹码。 李佑心生一念,意味深长道:“请。” 姚兴儿暗喜,便随着李佑信步而行,好似跟班丫鬟一样。 “八月十六日你可有空闲?”李佑信口问起。 姚兴儿很快就答道:“自然是有的。” “哦,若有空闲可否随我去虎丘赏月会友?” “那奴家就和先生订约了?” 李佑戏nong说:“那晚预计有不少富贵公子到场,可是很遂你的意,看有没有缘分勾上一个欣赏的。”据他所知,姚兴儿的确有此类心思。 姚兴儿又脸红了,“先生就爱拿话来作nong人。” “不说笑了。”李佑正è道:“有一点要求,你必须照我说的去做,不然你也不用去了。” 姚兴儿只要能去,自然千肯万肯的。 你今天借我的光,我给你方便,到那天我也借用一下本县uā榜榜首的名头,也算是两不相欠了,但愿你别嫌受苦,李佑心道。 李佑和姚兴儿在街头闲逛了一会儿后,随口说:“广告时间该结束了。” 姚兴儿不明白什么叫广告,但也大概懂了意思,其实在闹市中抛头lu面的步行,她也不太能适应的,听了李佑的话,便屈膝拜别,上了轿走人。 姚兴儿刚走,就有个穿粗布衣服的拦住李佑道:“姑爷,刘老爷请你去一趟。” ————————————————————————— 大概是最后一张公众版了,不知道以后还能在章节后面灌水扯淡么。 明天0点后上架,我先发一章,期待有个漂亮数据,别大难来时各自飞,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十一期间,我努力二更,求各种除了催更外的票。 第九十一章 李姑爷耍赖搅浑水 第三集 第九十一章 李姑爷耍赖搅浑水 李佑唉声叹气,又失误了。自己不主动上mén,估计在老泰山眼里被认为是心虚了,以他的为人,定是要穷寇猛追的。虽然不惧,但是和他对上太费心神,李佑每每一想便头疼的很。 李佑打起jing神,漫不经心对那家奴道:“我尚未用饭,你且先去回复,待我用了饭再去拜见老泰山。” 那家奴听了李佑的话,二话不说转身就飞快离开了,连付管事和这姑爷几句话不对付都挨了打,自己还是早走早好。刚才也是生怕打扰了姑爷和美人相处,一直跟了半天才敢上前说话, 李佑本想着躲开了事,但看这样子还得面对面把事情解决掉,那就别怪小爷我lun来了。于是他真是饱餐一顿后才去的刘府,一路被领入后堂不提。 得知李佑来了,付姨娘和付人才都出来准备围攻,听说李佑刚才又在街上和一个美人公开勾勾搭搭的,真是人作孽不可活。 方才这姑侄也计议过,觉得这次彻底报复回来很难,刘老爷再怎样也不可能把自己的nv婿打一遍。所以关键是要让刘老爷对李佑的印象变得更糟糕,为以后设法奠定根基,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还有就是打算着要了那新宅子作为赔偿,给付人才居住,得了实惠最重要。 刘府主母王氏的婢nv也得了消息,来房里说了。此时刘娘子正陪着母亲,听到后便着急的抓住母亲的胳膊,使劲摇了摇,算是替丈夫求情。 王氏拍了拍nv儿的手道:“我的乖儿,我不会看着不管的。但不要急,你这丈夫,人还不错,可太uā心,叫他先吃一吃苦头。” 话说当年付姨娘生了儿子时,王夫人想抱来养,这也是大户人家惯例。结果付姨娘哭闹不肯,刘巡检便让付姨娘自己养了。从此王夫人对付姨娘心里有了芥蒂,所以去年必然要反对招付人才为婿。那刘家的唯一儿子是付姨娘生的,和她没关系,若自己亲生nv儿又给了付人才,难道下半辈子她这个正妻要去看付氏的脸è过日子么?从另一个角度看,付姨娘心里对暂时占了她儿子职位的李佑不待见也是情有可原。 再说这边,李佑进了屋,便见刘巡检端坐于上首瞪着他。一旁是虽然三十六七岁但容貌依旧yn丽的付姨娘,就是尖细下巴和微微下曲的嘴角显出几分刻薄像,另一旁是满脸斑痕肿胀和y渣的付人才,尊容险些认不出来了。这二人各自侧身坐于一旁,目光都不太善。此外屋角还散着几个小厮婢nvi候着。 哟,你们刘家要三堂会审么,小爷还真就怕你们不摆这个阵势。李佑心里笑了笑不以为意,外表恭敬的上前拜道:“见过岳父!” 见李佑行礼态度恭谨,刘老巡检脸è好看些,咳嗽一声开了口,劈头盖脸一顿数落,从打人到纳妾、好è都有,具体内容就不注水详述了。 李佑诚恳道:“小婿真的知错了。” 刘老巡检住了口,有点不能相信自己这无理也能辩三分的nv婿今天如此厚道。 付人才嗤得冷笑一声,这时候服软示弱顶什么用。付姨娘对刘老巡检道:“我侄儿被打成这样,李佑总要罚过才是。” 怎么罚?刘老巡检思量着,却又见他nv婿转过身,以更加恭恭敬敬的态度,对着付姨娘行了揖拜大礼,腰弯的很深,拜了三下,高声道:“岳母在上,小婿知罪,请饶过小婿一遭!” 顿时满屋小厮婢nv皆变è大惊,李佑为何lun了礼法突然喊老丈人的小妾为岳母?这一家之主母是能随便叫的么? 在大家没有反应过来时,李佑又是对着付人才一个大礼,口道:“外母家表哥在上,妹夫我铸成大错,任由表哥处分!” 李佑喊表哥也是错了。按说付人才仅是个妾室的亲戚,在刘家里当不得表兄弟之类的身份,不过大家恭维他,i下里一直视为小公子的表兄,但正式见礼的场合那肯定算不得数,偏偏李佑公然如此见礼。 这时屋里不是傻子的全都看出来了,李姑爷不是昏头搞错了,分明是故意这样叫。在三堂会审要整治他的气氛下,很像是无奈情急下抬举了称呼,以奉承付家两位姑侄,可那两位承受得起么?再说的诛心点,也像是付氏姑侄bi着李佑称呼自己为岳母和表兄。 又想起似乎李佑才是真正嫡nv的姑爷啊,被小妾和小妾亲戚为难到这个地步,有点过分了——悄然间李佑便将自己塑造成了受害者。 当场便有小厮悄悄溜了出去。 付人才不由得怒骂李佑一声:“你真无耻!” 付姨娘登时也坐不住了,猛然起身站着,面è尴尬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看向刘老巡检。 刘老巡检其实不是心思快的人,只会在苦苦长考后出招,或者预先设想好各种局面再去入局,十足一个苦yin派,并不善于临机应变。此刻一时间也没别的主意,只能斥道:“住口!不得再胡言lun语!”他现在有点后悔没叫王氏过来。 应该说,李佑这么干差不多就是在嘴皮子上耍赖了,但也巧妙的搅lun了刘府后院里那股微妙的心理氛围,像一颗ji起lnguā的石头。 若众人真不在意,李佑怎么lun叫也是没效果,但偏偏所有人就是在意了,着相了,至少担心别人会在意或者认为别人会在意。 便有看官觉得,李佑这招看起来也太白痴了,但不管白不白罢,管用就可,好比本书这么白,必然还是会有跑来盗贴的… 李佑心里正是想靠搅浑水méngun过关的。要是他在自己家里这么lun叫,少不得被家法收拾,但在别人家里,叫错就叫错罢。举个极端的例子,总不能因为别人不小心认错了你的母亲妻子,就去收拾那人去罢。 唉,若是再给我一些时间熬到那个时候,何须要看这刘家的眼è,李佑感叹。 王氏房中,刘娘子还在缠着母亲去救丈夫,却见婢nv梅枝慌慌张张跑进来对王氏道:“主母!听人说在堂上姑爷为了求饶,被bi的管付姨娘叫岳母,还拜了大礼!” “这岂有此理。”王氏闻言愠道,“随我去堂上!” 带着婢nv和nv儿出房走了几步,王氏却又清醒过来,暗道:“付氏真敢如此大胆?这其中有蹊跷。” 但无论如何,出了这事,涉及到一家之伦常秩序,她都必须到场出面,否则还要不要做这个刘家主母了。 第九十二章 有更好的女人来了… 第三集 第九十二章 有更好的nv人来了… 话说李佑这岳母王氏也是很有底气的,她年轻时是卢尚书家三公子的nǎi娘,三公子长大后又在三房当管事婆子,那时刘老巡检才是个护院。如今卢尚书、大公子、二公子都在外为官,虚江县老家里便是王氏从小喂大的三公子当家主事。大事说不上话,小事却能卖几分面子。 看着正牌岳母到了堂上,与岳父并排坐下,李佑心道您老人家可算出来了,虽不知你刚才为何故意不lu面,但想看姑爷我的笑话也没那么容易… 要说这整个刘府,和李佑立场或者说利益最一致的便是这正房主母王氏了,虽然她进来时狠狠瞪了李佑一眼。在路上时,王氏就想到了,这必然是nv婿在搞鬼bi她出来。 但却见王氏先和颜悦è对正站在一旁尴尬的付姨娘说:“你先坐下,一家人有话好好说。” 居然没有借机讽刺几句,这位岳母面上很有气度啊,李佑暗想,光靠几句闲话看来不行,还得加油添火才是。 刘老巡检对王氏道:“小儿辈有些冲突,惊到夫人了。” 付姨娘也说:“妾身侄儿被李姑爷毒打,尚未有个结果,依姐姐看如何是好?” 王氏便对李佑道:“你说如何?” 李佑暗有定计,上前道:“都是小婿的罪过,如今情势所迫,别无它法,情愿将二老所赐宅院赔与付家,以为谢罪!” 明着示弱,暗里挑拨——他知道这个宅院其实是夫fu二人送给刘娘子的。顺便察言观è,若这个导火索点不着,那就再换一个。 对那宅子觊觎已久的付人才先是一喜,回过味来便暗道不妙。要是刘老爷说这话,还可以顺水推舟接下,但李佑对王氏如此说辞,可不是那么好接的。 那王氏闻言脸è就沉了下来,她心疼独生nv儿。福新巷宅院也是她挑选过,要记在nv儿名下为产业的,况且离刘府很近,也便于看顾nv儿。听李佑这意思,难道这还有别人想夺了去?! 刘老巡检呵斥李佑道:“不要胡说。” 有了能帮他撑腰的人在,李佑也就放开了,和刚才低三下四截然不同,洒脱的笑道:“今日在福新巷宅中,但见这位付家大表哥颐指气使,望之好似家主,实与此宅相衬,小婿不敢去鸠占鹊巢啊。” 好似家主、鸠占鹊巢这两个词影è的够恶毒。 付人才实在忍不住,指着李佑道:“污蔑之词,满口胡言!” 王氏不动声è叫过梅枝问道:“你也是去了,究竟如何?” 梅枝低头答道:“奴婢只见到付管事确实有些不周到。”这话怎么理解全凭自由心证和谁嗓mén大了。 李佑仗着nv婿身份又ā嘴道:“原来他是管事么?岂止不周到!小婿忝为半子,号为贵府东uáng娇客,自进屋i立至今。但这管事却能一直稳坐在位上!” 付人才惊得跳了起来,他平常在刘家亲近随便惯了,便习惯ing的坐着,这都没法解释出口。虽然他不是家奴之流,但不管怎么说都挂着管事的名头。却不想被李佑在这关键时刻挑了理,难怪李佑始终故意不落座,刚才还以为是他心虚示好… 直到此刻付人才真正后悔了,这李佑弯弯绕绕难缠的很,招惹他太不明智。他还挨了顿毒打现在都没人提了,全都被李佑七扯八扯的歪了楼跑了题。 一边是自己指望养老的nv婿,一边是需要敲打的侧室小妾的亲戚,知趣的nv婿又帮自己找了借口,王氏心中自有衡量,当下冷声道:“好得很,好得很。” 又对刘老巡检说:“老爷,付人才以下凌上,该以家法处置。” 付姨娘又坐不住了,争辩道:“妾身这侄儿并非刘家家奴,况且遭过毒打也没个说法。还请主母见谅,不要用家法。” 关于付人才身份,这是个历史遗留问题。 从小白白养大在府里,今日非要他签了卖身契不可…王氏想定,便对nv婿道:“你和梅枝且回家收拾细软,明日或后日搬到新宅子住了就是,我留nv儿陪一天再给你送去。” 下面怎么处理都是刘府内部事务,别让这可恨又可亲的nv婿在一边唯恐天下不lun的看热闹了。 李佑更是无所谓,本来搅浑水的目的就是把自己解脱出来,遂退下走人。 三堂会审演变成了后宅争斗,下面妻妾二人论战才是真正的大麻烦,导致悲凉的刘老巡检半天没说话,默默目送李佑远去,只叹自己终日打雁反被雁啄了眼。 他的本意是敲打盘问这似乎别有心思的nv婿,仔细勘查勘查他到底存着什么不为人知的想法,让付氏姑侄旁观也是有施压的意思,还苦口婆心的劝王氏为了刘家大局暂不要出面撑腰。结果被李佑反将一军,在刘府点了把火脱身而去,就这样还是没nong清楚李佑的真正心思,何苦来哉。 这nv婿居然回头对他笑嘻嘻眨了眨眼…早知当初该选个蠢一点的nv婿! 其实很简单的道理,倒不是李佑比别人多聪明,无yu则刚而已。刘府众人彼此间各有各的利益,而李佑在这里毫无需求,唯一有用的巡检职位都借到手了,其它利益基本和他这nv婿无关,点起火来不要太轻松。 按下刘府不提,难得能调戏了一把岳父而心情不错的李佑带着梅枝回到西水镇,已经是二更天了。趁着小姐不在,梅枝便在主屋里收拾起细软用物,准备尽快搬到县城那新宅子去。 李老爷坐在一旁袖手旁观,无所事事的喝起茶,眼神漫不经心的扫到了某婢nv的un部。此时梅枝正弯腰探在橱柜底层,后面便撅起了圆圆的一团好腚rou。联想起昨晚的**风光,李老爷不禁又起了兴致。 除了昨晚那次,和她没怎么独处过,不是很熟,李佑想了半天没话找话说:“梅枝!在刘府你为何不帮老爷我说好话?” 梅枝没回头,继续摆nong物事背身反驳道:“难道奴婢帮了那付管事不成?老爷真是没道理的很!要打要骂随意。” 你这死婢子说话能不能好听点,李佑又被噎住了,他哪知道梅枝正替刘娘子气愤他今天大摇大摆和美人逛街的事。 要不是昨晚有了那么点lu水情分,李佑又要发作她。但一拍脑袋想,有病啊,想做就做,第一次可能得找找遮羞布,老爷第二次上陪嫁婢nv还需要找话头吗? 他兴致高昂立起来大步走到橱柜前,捉起梅枝丢到uáng上叫道:“真不会说话,老爷要教训你。”在梅枝身上rou搓了几下,便去扯她衣裙。 梅枝一开始像死鱼样ing在uáng上,任由李佑施为,后忍不住嚷嚷道:“要给扯坏了,老爷起开,奴婢自己解。” 就在李佑也解了自己u子爬上去时,忽然听见长随张三在院mén叫:“老爷!” “走开!老爷没空!”李佑大喝道。 又听见一个nv子在窗外说话:“夫君不见妾身么?” 这声音是关大小姐?李佑登时一怔,她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梅枝躺在李佑身下讥讽道:“大约有更好的nv人来了,老爷请去吧。” 第九十三章 关绣绣的实用主义 第三集 第九十三章 关绣绣的实用主义 李佑麻溜儿的提起u子,来到房mén口,便看见关绣绣和婢nv提着灯笼站在院中。张三凑过来禀道:“老爷,老主母说了,叫关小姐直接到你这里来,不用当外客。” 李佑奇怪的问关绣绣:“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关绣绣屈膝见礼道:“妾身清理完了家中事务,便来投奔,还请夫君收留。” 敢情这是小妾过mén了,金宝儿当初都没这样低调罢。她这黑灯瞎火的偷偷跑过来,怎么看也更像是i奔,不会过一会儿关老员外杀上家里来要人罢? 李佑哑然笑道:“我还想着这两日雇uā轿吹吹打打迎你过mén,不曾想到你竟在这深更半夜悄悄地自己跑来了,yu效红拂夜奔乎。” “纵使宾朋满座、uā团锦簇的又能如何?只愿动静越小越好。”关绣绣说,潜台词自然就是:她这大小姐来给人当小妾又不是光彩事,何必宣扬的广为人知。 李佑把视线落在院mén那几个箱笼上,还真是过mén,家什都搬来了,又惊又喜。奈何自己这院子除了正房只有一间厢房,还没来得及打扫收拾,其他哪有地方让关绣绣睡下。再说明天可以去县城新宅子,没必要在这里只为住一晚上收拾房子了。 对了,今晚刘娘子不在,可以让关绣绣在正房里凑合一夜。 此刻见梅枝又穿上了衣裙站在房mén,李佑吩咐道:“你去拿出一副成婚时未用的新铺盖,换在正屋里,叫关娘子歇一晚上。明天家里都搬到县城去。” 梅枝却在mén口立定不动,拦住道:“那是我家小姐正妻所居,怎可让妾室来住!” 关绣绣的婢nv上前道:“又不是抢你家娘子的位置不走了,不过是无处可去的权宜之计,老爷都发话了,我们听着就是。” 梅枝按住mén板冷笑道:“纲常礼法,岂能偏废。” 李佑真是哭笑不得,封建流毒害死人啊,喝道:“梅枝你也太死心眼,只是便宜行事,总不能叫关娘子在院子站一晚上罢。” 梅枝态度强硬道:“关娘子想入正屋安歇,奴婢只有死在这里。” 李佑恍惚间仿佛穿透时空看到了二百年前世宗皇帝初登基时的大礼议,梅枝立于宫mén高举粉拳:“刘家养婢十五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 又听关大小姐的婢nv不服气说:“哪有你这般不讲理的,就是外人借宿也不是不可以商量,何况今后同为家人。” 梅枝答道:“外人可,家人却不可;主母在时可,不在时却不可。关娘子要避嫌才是正理!” “绿水回来!”关绣绣叫回婢nv。 李佑瞪着梅枝,梅枝倔强的咬紧嘴un不松口。婢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这时关大小姐走到梅枝前挑起灯笼仔细打量,只见她姿è娇媚,却是钗横鬓lun,衣衫不整,问道:“平日你睡在哪里?总不会是正屋里罢。” “自然是小间侧屋里。” 关绣绣便使唤她,“今夜我睡你的屋子,你去拾掇了。” 梅枝一愣,没想到对方这样说。 关绣绣又bi道:“既然妾室要避让主母,那婢nv该不该给妾室让屋?” 李佑觉得那屋子实在有点对不住关大小姐,“那太委屈你了。” “无妨,妾身不会在意。” 李佑就对梅枝斥道:“还不让开房mén!拿新铺盖去收拾好屋子。” “可奴婢睡哪里…”梅枝喃喃道。 李佑下令:“本官命你今夜守卫正屋之mén,严禁闲杂人等出入,职责重大,不得有误!” 无奈的梅枝和绿水一齐动手,将侧屋新铺盖换好,简单清理了一下屋内,便出去到外面堂屋打瞌睡去了。 李佑陪着关绣绣在这间小屋内,环视四周,拿眼看去,见到旧素帐子,掉了漆的小木uáng,缺了把手的柜子,裂了缝的圆凳,四ui不平的方桌…唯有铺盖是崭新华丽的,却十分刺眼。 觉得这场景实在配不上关绣绣,李佑摇头叹气,也没有什么兴致去推倒她了。不能这样糟践关大小姐的,她不是梅枝这样可以随意欺辱的奴婢之流,尤其今后还有大用。 关绣绣请李佑坐下,说起自己:“妾身这次算是净身出户,只带了贴身常用物事。所有钱财都留于家中,供妾父颐养天年,以此报答十几年的抚育之恩。还望夫君不要嫌弃。” 李佑笑道:“我岂是贪图你家钱财的,贪图的是你这个人而已。但你家的丝行过阵子还是要用一用,若我说真说通陈县尊来了大生意,你家丝行便要给我八成份子,留给你父亲二成,到时还得由你去打理,别人俱都不合适。” “妾身抛头lu面不便,需从家里带回两个可靠仆役用来奔走传话,望夫君准了。” “这个主意好!”李佑高兴的说:“多几个也无妨。”这确实是件好事,略略解决了他的难题。虽然他赶走了付管事和断ui老仆两个头目,但新宅子剩下三个家奴还都是刘家的,来几个关家的可以平衡一下。 关绣绣却不明白夫君为何欣喜。 李佑站起来要告辞,“夜已深了,你且歇下,明日一同搬至县城新宅。” 你不要走…关绣绣深深吸一口气,强颜道:“莫非妾身容丑貌陋,入不得夫君的眼?” 对于关小姐来说这已经最赤luoluo的暗示了,但李佑并不觉得应该还是处nv的关大小姐会饥渴到这个程度,安抚道:“今夜如此寒酸仓促,太委屈你了,我心不忍,改日在新宅再行圆房罢。” 关绣绣以生平之最大勇气,上前抱住了李佑,绝然说:“妾身薄命,偏偏就要如此草率寒酸仓促的圆房**,就要让夫君心里难忘妾身的委屈,念惜妾身的遭遇。” 轻率的夜奔、破旧的屋子、寒碜的圆房,关大小姐的想法很清晰…今后不是在家当大小姐的时候了,她越是放下身段的自轻自贱,越是能博得夫君心里的爱怜,这比表面的热闹气派实用多。经过她观察,这招对李佑应该是有效的。 李佑心里狂喊,这真的是男权时代!关绣绣这样的人一朝为妾,也得想方设法争宠固恩。 “你不会后悔?”李佑又确认道。 “既然做过了,妾身从不后悔!不这样做,反倒心不能安。” 为了让她安心,李佑只好献身了… 第九十四章 乔迁之喜前后 第三集 第九十四章 乔迁之喜前后 月牙之夜,李家,右侧院,正房,小屋。 破木uáng“咯吱咯吱”的轻轻摇动,又停住了。 “痛么?” “嗯。” “那先出来?” “不要。” 继续摇动,不知过了多久,破木uáng忽然剧烈颤抖几下,又戛然静止。 “要拿出了。” “再放一会儿。” “为何?” “早生贵子。” 屋内又陷入沉寂。 “夫君还需努力上进。” “怎么了?” “默算时间,才半时辰。” “……你都晓得什么?” “妾身特意找些书看,常有一两个时辰或者整夜的,半个时辰未免有些平庸无能,与夫君实在不匹配。譬如初刻拍案惊奇二十六卷,有一直nong了一个多时辰之语;三刻拍案惊奇第九回,有整整顽勾两个时辰之语;还有醒世恒言…” “尽信书还不如无书!对了,推荐金瓶梅词话、宜un香质、弁而钗,文笔差一些的有rou蒲团、痴婆子传、绣榻野史,这些才是术业有专攻。” “夫君真是博览群书,既然推荐给妾身看,但羞于求购,如今可请夫君代劳。” “算了,身为良家nv子还是不要看的好!睡觉睡觉。” 一夜无话。八月初一这天,李巡检公器i用,从巡检司叫了兵丁坐船,将自家收拾好的箱笼,连同关姨娘(关大小姐这个词令人唏嘘的成为历史了)的东西,一同运到县城新宅子。又打发了李四去官舍巷子,叫金宝儿收拾东西也搬过去。 李父李母将小儿子送出家mén。见李母不停抹眼泪,李父喝道:“大喜的日子,小二出去成家立业,有什么好哭的,难不成的都像老大一样守在跟前才好?又不是到外地,就算搬去县城,也是要在镇上巡检司做官,时常见得到。” 李佐不服道:“父亲这是说的哪里话?弟弟出去,我若也走,谁人为你二老送终?” 李父啪得拍走李佐骂道:“你就想着给老子送终么,有本事你也立业去!” 话说这乔迁之喜,不是把东西一搬就完事的。进mén仪式就不提了,千万不要忘了打发人去告知亲朋好友,收点乔迁之礼。 上次李佑纳妾没有想起收礼钱教训惨重啊,这次关姨娘又不希望大张旗鼓,也是收不成了。但这乔迁之礼总不该错过。 还要一一拜访左邻右里,彼此认识认识,毕竟有句话是远亲不如近邻(别倒霉到被邻里连坐就好)。不过这不急于一时,等三两日后新家彻底整理好再去也可。 有点头疼的是,住了这更大的新宅院,uā销再次猛增,仅仅每个月发下去的月钱就要高达十两了,两倍于巡检的死俸禄。想至此,李佑顿时在新家坐不住了。暗道莫等闲白了少年头,关绣绣已经入家mén,那个赚钱想法便要尽快施行才好。 于是李巡检顾不得享受新家环境,立刻上轿去县衙谒见陈知县。 到了县衙,见知县不在。李佑便去了黄师爷公房,问老先生道:“县尊去了哪里?” “去了县学,没甚大事,应该很快回来。” 李佑顺势坐下说:“那我便在这里等一等。”又抱怨道:“老先生真是好的很,自己受不了王同知王大人,就把他打发给我了。” 黄师爷招呼杂役上了茶,“我在县衙不得自由,哪里躲得了他。你在西水无人管束,躲藏比我方便得多。” “我是躲了,我父亲可不躲,反而还迎着去奉承,nong得我头疼无比。老先生你…” 黄师爷顾左右而言他道:“你今日找县尊何事?” “正为此事而来。县内无钱,我yu说服县尊由官府出面包揽西水的丝绸买卖,从中盈利,以此上缴知府。既不盘剥小民又不得罪上司,岂非两全其美?” 李佑又将那日和关绣绣商议的情况大略对黄师爷讲了讲。 黄师爷皱眉道:“这不是与民争利么?有损县尊官声,他不会答应的。你去劝他,定会被责骂。” 李佑笑道:“尽力为之。” “还是算了罢,县尊绝对不肯拿官府去做买卖的,何必自寻苦吃。他又不是特别需要巴结知府。” 可我急需用钱!李佑说:“我替老先生扛住了王同知和赵大官人的情面,这么大的人情难道不感谢一二么?此次我去游说知县,还请你来助拳帮腔!” 说话间,陈知县回了衙,李巡检便仗着力大硬扯着黄师爷一同去拜见。 两人进了官房,陈知县见了李佑便道:“你来得甚好,今夜为卢尚书摆送行宴,你也要去。还有何事?” 这老大人要回京师了?李佑答应下来后道:“禀县尊老爷,确实有事。下官近日读史,发现本县将有大祸!” 在一旁喝茶的黄师爷噗的一声,忍不住喷出水来,差点吐到对面李佑身上。这李巡检莫不是读了几本小说家言,就学那套开mén见山大话吓人的手段来游说么?这招已经很过时了。 “危言耸听!夸张其辞的诡辩之术就不要来卖nong了。”陈知县毫不留情的鄙夷道。 李佑笑着说:“县尊英明,不过确实有些心得。看前朝覆灭多起自兼并,富者田连阡陌,贫者无立锥之地,便想到本县也有此危情,下官忧心如焚,县尊不可不察也。” 你能编出点像样的段子么?这叫我如何帮你说话?就看你那表情哪有忧心如焚的样子?黄师爷边看戏边想,又庆幸没开口助他,否则岂不是一起被笑话。 陈知县自负熟知县情,并不相信,斥道:“休要再闲扯说笑了,若无它事就退下罢。” “县尊听下官一言。”李佑赶紧说道,随后将丝织业大户吞并小户的筹谋讲了一遍。 陈知县恍然大悟道:“难怪平白送县衙五千银,商人果真无利不起早。那又如何?区区几个织机,如何能与田耕国本比较,你也太杞人忧天矣。” 李佑就等这句话,立刻夹杂i货、言辞恳切的说:“若让三大机户得逞,他们将拥有织机千张,雇工三千!这些大都为壮丁,连同家人至少五六千人,或可至七八千,超县城口数之半成也!如此人数分散各家或各乡还好,若俱都为那三家所有,且全部聚于县城一隅,堪称有财有势,尾大不掉!如遇事便是一呼百应,聚众鼓噪,到时这县中诸事,是谁人做主?” 陈知县闻言悚然沉思,黄师爷也收起看戏心情严肃起来。 如果再过几百年,政治课考试出现了李佑这些话,标准答案一定是:这说明了封建社会统治严重阻碍资本主义生产力的发展…李佑就是那个被批判打倒的反面人物。 第九十五章 帮你你立个牌坊 第三集 第九十五章 帮你你立个牌坊 顿了顿喝口水,李佑继续危言耸听道:“卧榻之侧,数千人为盟友。敢问县尊能安心否?能睡稳否?国朝万历、崇祯年间,苏州皆有织佣聚众为lun,不是闹赈便是抗税,县尊不念前车之鉴否?” “依你之见又当如何?想必你已经有了什么主意。”黄师爷问道,他明白这厮必是有备而来的。 李佑随即答道:“将那五千两拿出来,对外声明是三家大户捐给县衙的善银,以此来帮助小机户度过荒年,这样给了他们好名声,也不至于太过于恶了他们。而后便用这五千两为本钱,包揽西水集市的生丝,分给小机户,助他们维持活路。那时,全城一两百的小机户定会家家感念县尊恩德。不费县衙一分一文,于无形之间化解兼并大患,县尊也博得美名,岂不善哉?” 陈知县继续沉yin不语。 李佑又低声道:“不瞒县尊,下官粗粗算过,若包揽丝绸出入,两三月间,盈利能至万两以上,这些暴利何苦让那些大户赚了去,官府可自取之。” 这数字叫陈知县和黄师爷大吃一惊,“旬月之间真有如此之多?” “应当不假,听闻知府朝本县索要钱财。幸赖县尊清正,本县小民不至被盘剥。”李巡检先拍了一把陈知县马屁,又说:“但要让县尊一人在知府那里担了责,下官也不忍见之,便想出这个主意,教官府赚上一笔,连同本钱缴给知府一两万,也可以有所jiā待了。既不搜刮也不顶撞上司,正是两全其美。” 被李佑巧舌如簧的以名you之,以利uo之,坚守本心的陈知县还是摇头道:“你这主意,看似不错,却叫官府大张旗鼓惹得一身铜臭,自古以来只听过官营盐铁茶叶的,从未听过官营生丝。这事难免被朝野物议,为了奉迎上官,被冠上一个贪财无度、与民争利的名声,反而得不偿失。不妥,不妥!” 陈知县顾忌不是没有道理,也在所有人的预料之中。以这时代奇怪的风评逻辑,一地官府即便大肆横征暴敛的刮地皮,似乎也比公开经营生意名声好。奇怪处还在于,官员的家人i下里做生意倒是没人说三道四,公i分明得很。 李佑看出陈知县有点心动,却不愿去做。毕竟以儒家道统,做事讲究的是名正言顺、师出有名,干什么都需要先在心里把牌坊立好,没牌坊便不好去做。 这时他就送上了早准备好的牌坊,“昨日路过济农仓时,得知这是昔年贤君治理苏州府时所建,丰年入米,荒年出赈,救济灾民无数。想那灾农机工俱为大明百姓,难道该有厚薄之分耶?县尊何不仿效先贤,他有济农仓,县尊可拿出那五千本钱建济工仓;他出入米粮,我出入生丝;他赈济灾民,我救助机户机工。一县活了数千百姓,即便不能青史留名,难道还当不得朝野好评吗。心怀善念,有点盈利也问心无愧于天地间,也能体谅到知府老爷,有何不可。” 严格说,李佑这话显然夸大了,但夸大的牌坊那还是牌坊,反正估计也没人较真。 黄师爷不禁盯着李佑叹道:“委实看不出你像是个巡检,当个县丞主簿绰绰有余。” 李佑到此住口不言,心道这诺大的一个牌坊都给知县立了,且看他干不干罢。 “就如此做!” 陈知县拍案下定了决心。 李佑喜上眉梢,起身揖拜道:“县尊英明果敢,下官佩服!” 知县有了决断,黄师爷便点头献策道:“此事要在县城建库掌丝绸出入,还要在西水镇集市设总账房,掌银钱jiā易之事。” 黄老先生真上道,你在县城管丝库,我在西水镇管账房,大家各有好处,李佑暗想。 陈知县问道:“在西水集市设总账房,户房可有人手?” 黄师爷果然很合李佑心意的回答说:“没有多余人员,况且秋收将至,不宜分人,总账房还得从西水本地找的好。” 李佑还没来得及ā话,便听陈知县道:“可叫西水税课局去办。” “不可!”李佑叫道,极力解释说:“税课局向上直通府城税课司,再上有藩库户部,未必和县衙是一心。银钱到了他们手中不知道要打多少折扣,县尊不可不虑。下官建议聘用当地商行代为jiā易,类比官商,再用县衙户房按期查账,合意就用,不合意就去。” 陈知县不傻,此时意味深长的看着李佑说:“今日啰嗦许多,只为这一句罢,你心里人选是谁?” 李佑嘿嘿笑道:“下官推一个,西水镇的关家丝行可为总账房,有一成佣金即可。当然,其实拿半成就行了。”另外半成呢,那自然不用明说。 黄师爷突然问起:“莫非是那家由大小姐主事的丝行?听说才è皆有的,和你有什么关系?” 此事可以i下里说,这时候偏什么题,李佑递给黄师爷一个不满的眼神。 陈知县最终还是同意了,此事就这样定下来。 离开县衙,李佑回到新家中沐浴更衣,准备参加晚上的送行宴。 这时关绣绣从娘家带回三个仆役,其中两个李佑认得,正是那日在街上见到过的黑白nv金刚,这俩居然是表姐妹。另一个其貌不扬的中年男仆是二金刚的丈夫,李佑对他的身体表示很佩服。 李佑堂上闲坐等待赴宴时胡思lun想,忽然发现,在家宅后院中关姨娘的军事实力攀升到了遥遥领先的位置,两个力能扛轿的nv金刚在后院一群娇滴滴的小娘子中简直是无敌的存在。其他男ing家奴必然是不能随意进入后院的,而nv金刚就没这顾忌。 这给卢尚书送行的宴席还是在县公馆办,李佑下轿发现老熟人薛举人也一起到了,拱手见礼道:“见过薛老爷。” 薛元庆看看周围无人,还礼道:“近日头一批木桩刚到,县衙都收了。你份内所得是最后一齐给,还是按次分批给?” 李佑假意道:“我如今又不在其任了,何须如此,薛老爷不必管我。” “你这说的哪里话,当初若无你牵线也成不得生意,为兄岂是过河拆桥的人?”薛元庆作è道。 李佑便道:“近日手头委实紧,有多少给多少罢。” “本批约mo百两,这两日就可送至西水宅上。” “不用送那里,我搬到新宅子了,在甲第坊福新巷。” “恭喜大吉,那我加二十两为贺礼!”薛元庆又凑近了悄声说:“机户曹家与我熟识,想与你jiā往,托我从中介绍,你意下如何?” 曹家就是本县丝织业三大户之一,李佑皱眉不语,他找自己作甚?偏偏自己暗地谋划的事情和他们是不对付的。先答道:“待我想一想。” 第九十六章 我本低调人 第三集 第九十六章 我本低调人 关于这卢尚书来去的时间,李佑也真觉得有意思,六月最热时候来这江南返家探亲,八月天气转凉了,又要回北方京师去,和大雁反道而行么。 这次宴席自然不会在水榭里了,又摆到了县公馆退思堂。李佑和薛举人一齐进去,便发现厅内送行的人和上次接风时大不一样,居然是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居多,而上次都是官员、士绅、宿老之类。 原来卢尚书回京之前想会一会家乡的年轻俊彦,算是奖掖后进的意思罢。今日陈知县到县学便是考察选人去了。此时这十来个县学生员三五成群的高谈阔论,意气风发下带动的厅内气氛也活跃起来。 李佑对薛举人笑谈道:“这些年轻士子…”,到此忽然住口不语。 薛举人疑问道:“怎么了?” 李佑喟然道:“才想到我比他们更年少。” “啊呀,为兄也才刚记起贤弟似乎岁数不满三十。”薛举人大悟。 三十…明明是不到二十。 李佑年纪轻轻就un迹县衙、官署各种老油条之中,导致平时打jiā道的男ing大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大叔之流,类似黄师爷、薛元庆这样的。近墨者黑有时候搞得自己都忘了本身差一些才十八岁,别人也时常忽略了这一点。 此时忽然见到一帮小秀才,李佑还下意识觉得人家年轻意气,其实大部分都比他大好几岁…他确实也很少与本县年轻一代的读书人有什么jiā游,在这儿想着是不是上前凑凑热闹时,便认出其中有个严秀才,顿时打消了主意。 今夜的宴会很令李佑失望。既无妓家佐酒,又无歌舞助兴。只见得卢尚书、陈知县和秀才举人们在席间谈论些经义时策,考校些文章典故,一幅前辈提携、后辈奉迎的好场面。 这对李佑来说又是拘谨又是乏味,实在无趣得很,在席上有些坐不住。便怀念起赵大官人的宴请来,那才是轻松随意快活。不由得满怀哀怨的望向县尊大人,这样场合为何要叫下官过来? 不是他说不上话,胡诌也能诌两句的,但没必要。一是以他如今的名声,不需抓紧一切机会表现自己了,何况上次已经在卢尚书接风宴大出过风头。二是他最近都在想着八月十六虎丘会,那才是更值重视的场面,今天就算了,要蓄jing养锐。三是众人讨论八股文章,不是他这个武官该ā嘴的,他上辈子的专业方向也并非科举和八股文。 所以今夜还是低调为人罢,正当李佑考虑拿什么借口逃席遁走时,却已经被人盯上了。 不是别人,正是老冤家严秀才。想几个月前,严秀才是本县民众公认的第一才子;两个月前,大家开始争论李佑和严相公谁更有才;到了现在,基本上都认为李佑胜过严相公了,只是出身时运不济,取不得功名而已。 又加上前后几次种种被打脸,连青楼姑娘们都把他排到了李佑后面,自傲的严秀才心里对李佑的怨念那是不用提了。 更想不通的是,为何这姓李的卖nong几分聪明写了些yin诗yn词,就大受追捧的盖住了他?简直亏死他苦读十几年学来的满腹锦绣了,难道这个世道真的是曲高和寡? 始终注意老对头的严秀才发现某人今天lu了怯,席间沉默的不发一言,便心下暗笑,可算原形毕lu了罢,取巧之道岂能长久。趁个无人说话的空当,就拿话去挤兑李佑道:“李大人也是才名远播的,诗词我等耳熟能详,不知可有什么笔下雄文教我等见识见识么?” 李佑心里骂了几句,要开口时就听见那边薛举人为他分说道:“李大人不求功名,虽有才华但也不必埋首经义研习文章。” 严秀才却说:“居官岂可不习圣人之言。” 这时卢尚书发了话,“李巡检不擅此道也是情有可原,不用强求。但实在可惜这天赋了,奈何为之一叹,否则我县科场后续有人矣。” 以虚江县还算可以的文风,也差不多平均两三科左右才出一个进士的样子。卢尚书这话俨然是抬举李佑了,不过他真是感到可惜的,官场上同乡关系是绝大的臂助,本乡人出的进士越多当然越好。 不曾想到卢尚书都出面帮着李佑开脱,严秀才即便不服气,但也不好再说什么。 众人本以为此事就这样揭过去,但李佑忽然又大笑三声,引起席间侧目。 关系到视为安身立命根基的才名,怎么可能任由打脸而不反击?我本低调人,奈何bi太急,李佑心里叹道。 据上次观察,卢老大人不是那种极端道学正经的原教旨人物,在他面前偶尔放dng一把不会有什么事故。所以…又到了李名士的表演时刻了。 薛举人十分凑趣的问:“李大人为何发笑?” 李佑指着严秀才道:“方才听见严相公谈论,想起我昨日在家写的一篇八股文章,暗暗相合,只感觉所见略同,故而会心发笑。” 在座最惊奇的要算陈知县了,李佑文章什么水准,他是考校过的,自然最清楚,李佑根本不会写八股。这方面那严秀才是县学公认第一,有真材实料的,李佑哪里比得上。 卢尚书也来了兴趣问道:“李巡检也会写时文么?” 李佑躬身道:“请老大人听我诵读,虽然简短,但谨以此文与严相公讨教高低。” 众人便一齐静听,李佑高声道:“文曰:惟其如此,所以如此;既然如此,何必如此;若要如此,还须如此;圣人如此,吾便如此!思来想去,在下这篇八股文章真与严相公的立意相合,jiā相辉映,值得痛饮,请!” 连续八个如此,讽刺的入木三分,一时间鸦雀无声,众人不知该如何反应。 老尚书却毫无顾忌的扶案笑道:“李巡检真是有几分才略,嬉笑怒骂之间,寥寥几句便道尽了八股时文的jing意。不能科举真是可惜,老夫再为一叹!” 话说八股文在这年头真只被当成了文人un入官场的敲mén砖,大家都是心知肚明,早不是那么神圣了。李佑这几句戏谑虽然简短却刻画的惟妙惟肖,旁人想反驳但又发现似乎就是这么一回事,辩无可辩。 再说席间醉后笑谈而已,也没必要那么较真,李巡检宥于出身限制,终身与功名无缘,难道还不允许人家发几句牢ā么。 老大人笑起,众人便陪着大笑,连科场最成功的第五名进士陈知县也难得苦笑了几声。有两三个同为县学生员的,也许声音不是最大,但笑的最开心最真诚,由衷的祝贺严同学被李大人再次扫了面子。 只有严秀才气的满脸通红。李佑编排了这么一篇啼笑皆非的文章,又处处点出是与他呼应,再次把他给消遣了。 李佑高举酒盅对严秀才道:“仅为酒宴醉语,在下多有得罪,如此相公,再请!” 从此严秀才得了一个如此秀才的外号,更有不对付的人直接叫他严如此,在县府之中的士林声誉又被李佑轻描淡写间抹去了不少,追悔也莫及了。 老尚书见李佑故意去羞辱严秀才,又训导他说:“你小小年纪不要如此愤懑刻薄,即便出身不好求不得功名,但机缘不错,有个巡检位置也叫你衣食无忧了。悠游山水田园之间,以诗词载道便足以成就美名。李杜诗篇传诵至今,有几个还记得他们做过什么官?想我县自古来未出过有名的诗人词者,老夫看你却是有这份天资,当自珍惜,不可轻废!” 李佑避席拜道:“老大人苦口慈心,下官谨记教诲之恩。” 宴席到尾声时,该着秀才们轮着献上送别诗词了,却冷了场… 有个似乎是因为功名不成而愤世嫉俗、不怀好意的李巡检在一旁虎视眈眈、磨牙un爪,谁敢轻易出头。诗词又是李大人的长处,谁要去卖nong诗词,搞不好自谦献丑就成了真正献丑了。 其实都是秀才们自己吓自己,不去招惹李佑的话,他哪有这份闲心一个个都树了敌。 陈知县便目瞪李佑,叫你来干什么的?该你出场时往别后缩,还不赶紧出来救场。陈知县知道自己诗词唱和这方面比较平庸,他也不是妒贤嫉能的人,叫李佑来无非就是这点用处。 顶头上司都大发眼è了,李佑只能出面圆场。再次唏嘘我本低调,奈何被迫。抄袭的路子真是越走越远,越陷越深,不能回头了。 无奈之下也没时间jing挑细选,即席剽窃改编了一首道:“下官有词阕敬上,恭送同乡老大人回京。” 众人细听,上阕是:“韶华争肯偎人住?已是滔滔去。游子无奈渡江离,历尽千山万水几时回?” 听出这是虞美人的词牌,没来得及细品,又出了下阕:“秋声带叶萧萧落,莫响城头角!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最后两句一出来,便听见当啷作响。众人视之,却是老尚书的酒盅从手里坠了下来,在地上翻滚,原本轻松如意的面容也端严起来。 这是何意?该不该叫好?众人皆不明白。 若此时有人去细看陈知县,也会发现县尊大人亦是一脸的讶异。 卢尚书吩咐左右道:“拿大盅来,我要与李巡检互敬三杯。” 主角光环显灵了么…李佑奇怪了。随便抄的这首词虽然水平还可以,但没有发现有何特别之处,哪里遂了他老人家的心意?能让二品大员这样看重,简直莫名其妙。 第九十七章 陈知县终于露底了 第三集 第九十七章 陈知县终于lu底了 李佑恭恭敬敬和老大人喝完酒,又听那卢尚书道:“回乡两月,得了这词也算不虚此行,本官要悬于书房时时自勉。李巡检可愿辞官追随老夫?” 在老大人看来,似乎当个尚书府上的清客幕僚也比当小破芝麻巡检强得多… 李佑大惊,主角光环耀眼到这个份上了?几句词一出,便有官位高达二品的实职大佬视若珍宝,还要收他当小弟…这是什么状况,他脑子麻木的什么也不能想了,更别说去冷静思考拒绝还是答应。 满堂只有陈知县晓得一二内情,躬身对老尚书道:“老大人勿怪,下官要斗胆留人,我县一时离不得李巡检。”他这等于是替李佑给回绝了。 卢尚书点头道:“是老夫见词ji动,有些莽撞了。”便不再提此事。 李巡检的命运便在上官和上上上官嘴里转了一圈,仿佛又回到了原有轨迹。到此别人谁还敢上去献丑,宴席也就散了。 还在懵懂的李佑却被陈知县留下问话,“朝中局势你是如何得知的?” 这问的没头没尾,李佑不明所以。一个九品巡检连邸报都不常看得到,朝廷大事哪里轮得到他来心?尚还不如当初在县衙作典史,闲的无事每天工作就是看五十遍邸报时知道的消息多。想了想便问:“县尊这话从何说起?” “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陈知县yin诵了刚才李佑这词的最后两句,又道:“若不深明朝局,你怎会写出这两句送给卢老大人?” 李佑李巡检李大人呆住了,随随便便抄了一首咋就牵涉到时局了?他这最底层的待命九品小官知道个什么啊,太冤枉了。抄袭的时候也觉得这两句不很应景,但事起仓促没时间细细修改,就这么凑合念出来了,到底怎么了?不禁小心道:“还请县尊明示。” 陈知县疑uo反问道:“难道你不是暗讽朝中浮云遮月不分明,而老尚书本次回朝是要去一洗放天青的么?你若不明内情怎会如此深刻的以景咏事?” 听陈知县这意思,好像京师朝堂上有什么争斗,三朝元老卢尚书回去将会扮演一个重要角è…能让二品尚书赶回去助拳的争斗,那至少是阁老级别的罢。 讥讽朝政…简直六月飞霜一样的冤情,李佑无语问苍天。好大的反差,原本以为最不应景勉强凑成的两句,却成了最应景、最衬托老尚书的两句,难怪他说要悬于书房自勉。 无意之间,莫非咱也名士范儿写了首忧国忧民的讽喻词?李佑怎么知道原作者那个叫什么的谁谁谁,为何会写出这两句,依稀记得伊是前世辫子朝嘉庆年间的人啊。 他原以为只要注意不剽窃沁园un雪北国风光之类的反诗,只抄那个被辫子朝文字狱仔细犁过一遍人头的诗词,怎么也犯不了政治问题的,结果稍一疏忽怎就成了讽刺时政了…他可是连几个阁老大学士的人名都认不全的。 李佑不由感慨道,剽窃有风险,入行需谨慎,这年头jing神感知能力最强的莫过于某些**文人了,随随便便的景èuā草都能影è出一番道理。 他再一想又安心下来,传出去了好像也不需担忧。如今不是文字狱盛行的恐怖时代,骂人更凶残的比比皆是,写个含含糊糊的诗词不是啥大问题。况且京师离他太遥远了,即便卢尚书败了也没人会去关心一个江南的小芝麻官写过什么送别词,关键是面前这位顶头上司怎么想的。 李佑更加小心翼翼的说:“下官实在无心之举,见今夜云重月暗,不知为何就想出这两句。请县尊不要在意。” “真是如此?其实也没有什么。”陈知县仔细一想,也觉得李佑这本地土包子怎么看也不是个能手眼通天的人,大约真的是巧合罢。 碰巧都能碰的这么正点,这得是多大的运气。陈知县忍不住半是感慨半是羡慕道:“深恨吾写不出也。”对于他来说,这样的情景jiā融又暗含政治讽喻的出è诗词,甭管骂的对错,只要能写出来都是可以刷士林声望的,让李巡检写出来简直是明珠暗投,白费了一篇好词。 李佑冷压旁观,判定县尊是受了刺ji真情流lu,便当什么也没听见。若是以为,主角这时该上前说一句“下官可以捉刀代劳”,那才是不可救y的完蛋,李佑上辈子就犯过这错。 不是什么时候都要打蛇随棍上的,有时装作没听见更好。好比上司喝多了酒后真言自揭其短道,我身子不行了,那话儿不中用了。你也要上去说一句,属下代劳!?陈知县这个感慨就是类似的情况。 李佑不为自己心,又关心起陈知县来。难得和他有这样的机会深谈,该趁机打探一下县尊的后台是谁?旁敲侧击问道:“这个,朝争不会牵连到县尊罢?” 陈知县摇头失笑,“你太多心了,本官区区一个知县如何能牵涉进朝局。” 谁问你了,李佑不动声è的指了指上面,我真正担心的是您的后台。 陈知县又看了李佑几眼才开口道:“到如今,告知你也可以。本次朝争,本官老师并不牵连其中,必定安稳无事。” “怎奈人在官场,身不由己啊。”李佑忧心忡忡、长吁短叹道。 只听陈知县傲然道:“虽然是两个阁老斗法,但本官老师乃当朝太子太傅、吏部天官,他要ou身事外,谁人敢随意攀扯。” 吏部尚书…李佑眼前仿佛有一个黄金打造成的大ui晃来晃去,这是比挂着宰相虚荣的阁老还实用的后台啊!从理论上,吏部可以自行决定四品以下地方官和五品以下京官的升迁去留,所以对于小官来说,这个吏部比阁老能够更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命运。 举个例子,本朝京中低品官员一般并不跪拜上官,拱手见礼即可,毕竟京师高官太多了,哪里跪的过来。但唯有见了阁老和吏部尚书要跪拜行礼,为何如此不解释。 可惜李佑是个武职,不属于吏部铨选的范围,但想着以后也不是没有机会。难怪陈大老爷不怕升官慢,胆敢跑出中枢来当知县,国朝传统上可都是以升迁快又清闲的京官为清贵的。 不知道他是怎么攀上吏部尚书的,李佑想着改日要咨询咨询黄师爷。但还有件蹊跷事是,为何陈知县有这样的后台,又是排名很靠前的进士,还入不了负天下之望的翰林院?不过李佑担心惹起陈知县不好的回忆,更不敢直接去问。 最后李佑问了一个在外人眼里莫名其妙的问题:“上个月看邸报说刑部尚书杨老大人入阁为相,这人如何?不会出事罢?” 陈知县奇道:“在京师时听说杨阁老处事以公正著称,和此次关系也不大,应当不会被人捉住把柄。你又为何问起他来?” 李佑避而不答,随即告辞道:“下官从今要多多关心时局,如此先回去了。” 他之所以关心杨阁老,是因为无聊翻看旧邸报时发现一出消息:今年年初杨阁老还是刑部杨尚书时,提出要将天下巡检由武职改为杂职,但不了了之。这事也没引起多大动静,却引起了李佑的关注… 李佑回到家中,长随一直打着灯笼将李佑送到二mén。进了后院,李佑接过灯笼打发长随走人后,步子便迈不动了。因为他要做一个艰难的抉择,一二三,该去哪一房睡? 正思量间,忽然从墙角下窜出一个小黑影到他面前,将李佑吓了一跳。抬起灯笼照去,原来是婢nv小竹,便问道:“夜深时候你在外头作什么怪吓老爷我?” 换成别的奴婢如此,早就开口责骂了。但这个小姑娘是他还在当小衙役时亲手买回来的,各种意义不一般哪。何况年纪又小,当初穷苦的让她睡厨房打地铺,一起un过最落魄时光,有点患难jiā情的意味,后来容貌长美了又是当后备小妾蓄养的。所以李佑心里对小竹有些偏宠,态度与别的奴婢明显不一样。 小竹攀住老爷手臂,笑嘻嘻的说:“奴家在这里等老爷回来,一直等到现在,momo脸都是凉的。” “等我作甚?” 小竹用力引着李佑向金宝儿和她的房间过去,“我和金姐姐等老爷回来睡觉,以前不都是这样的么。” 李佑顺其自然随着走了,省得站那里再做艰难的抉择,睡谁不是睡。边走边说:“入秋夜凉,以后不要在外头等这么久。” 小竹小声问说:“是不是怕总被奴家拉走,那两位娘子不高兴?” “你这小小年纪都在lun想什么。”李佑笑道。 “唉,还是以前住官舍时好,金姐姐也这么说。”小竹小小叹一口气怀旧道。 “金姨娘这样说自然有她的道理,对你来说住在哪还不是都一样。” 小竹忽然停住,娇软身子很不熟练的贴上李佑说:“当然不一样了,其实奴家更喜欢老爷当衙役住小房没有别人的时候,真的很想念。其次才是在官舍和金姐姐一起。” 前几回夏季攻势屡屡受挫,情窦已经初开了两个月的小姑娘今夜又发动了对老爷的秋季攻势。 李佑抱住小竹的肩膀认真地问:“你真的怀念那时么?” “嗯!”小竹很坚定的点头,碰到了老爷的iong膛。 “好!”李佑大手一挥道:“才知道你怀念在厨房睡觉的时候,今后家里的几个厨房都归你了,想怎么睡就怎么睡!” 小竹又被假装不解风情的老爷给虚晃一枪,秋季攻势土崩瓦解。 李老爷暗叹,幼苗越来越香了,youuo还能顶住几次? 第九十八章 迎接年度考计 第三集 第九十八章 迎接年度考计 李佑随着小竹进了房间,金宝儿帮他脱了外衫,请李佑在小塌坐好。又打发满脸郁闷的小竹去烧水,趁此偷偷问道:“老爷又把小竹给逗nong了?” 李佑哈哈一笑说:“以后不要叫她在外面等,天气凉了,容易病着。”天天这样确实也容易让那两房有想法… “奴家今天也劝来着,她自己非要去的。”金宝儿忽然想起了什么,掩口笑个不停,“老爷可知道小竹白日里把你比成什么?” “什么?” “她说你就像是那西游故事里的唐三藏,若不去院mén先下手抓回来,那就要被别的nv妖jing捉走。” 李佑为这个比喻哭笑不得,那么多要抓唐三藏的妖怪只有美貌nv妖jing比较受群众喜闻乐见么。 “今天家里都有什么事?”李佑随口说道。 金宝儿轻轻帮李佑按头,“奴家今天只教小竹下棋了,别人的不知道。” 果然如此,李佑想道。他这三房妻妾之前彼此间都不认识,出身背景又各不相同,也均不是那种会去主动jiā结别人的自来熟ing子。 正妻内向自卑畏缩,一个小妾被动顺从娴静,最后一个入mén的这位姐姐则是带有几分矜持的,三人都不擅长走动串mén的本事。即使住到一个大院里了,却没有一个主动去找过别房的,仍像陌生人一般。 结果导致了ji犬之声相闻,整日不相往来的情景,达成了先贤老子心目中无为而治的至高境界。 后宫尚未和谐,老爷仍需努力,不满足的李巡检只能摇头自勉道。 上辈子看多了庞大后宫你亲我热三劈多劈共i一夫歪歪小说的他也不想想,无论古今,nv人这种生物扎了堆后,平安无事没有是非已经是最好情况了,难道没事还要找出点事么? 又看见小竹气呼呼的进来抱怨说:“家里没柴火了!也不见个管事的。” 李佑苦笑,巡检也难顾家务事。想了想自己出行有四个抬轿的,还有开路的,再带两个长随有些多余,叫李四留下作个管家也好。左右这宅子也不是多大,应该照理的过来。 一夜无话,转眼到这日,虚江县衙放出的一张公告,立刻震动了全县丝业,人人奔走相告。内容大概是: 其一,时值荒年,知县念及本县丝户生计难继,故效先贤济农仓旧例,建济工库出丝纳绸,以扶危助弱、赈济匠民。又有本县机户曹、齐、田等家,献义银五千两助力。 其二,自即日起本县行生丝官营事,凡西水入市生丝,概由官用总账房市价收买,以关家丝行代管总账房诸事。其它民家自养自产不在此例。 其三,无业机户可至济工库登记造册按机数限量领取生丝,织成还回绸缎,有官付酬银以维持口粮生计。 却说曹、齐、田三家大机户的主事人联合严老爷筹谋兼并,正紧锣密鼓准备大干一场时,突然看到官府这毫无预兆横空出世的榜文,宛如暑天被浇了一头雪水,仍不知道县衙里起了什么变故。李佑和知县密议时只有黄师爷在场,除此外没人真正晓得内情,关姨娘可能算半个。 县衙名正言顺的垄断了生丝分发给小机户,三大户的努力全部付之东流。至少这贿赂官府的五千两是白扔了。其实也不算是白扔,知县大老爷写了三个嘉奖义举的匾额,使人吹吹打打游街示众,又分别送到三家mén上,倒也风光的很。曹、齐、田三家老爷便博得了虚江三大善人的名号,出现了mén前乞丐逐日倍增的盛况。 对于看了公告的丝业内行人士来说,县府要出面官营生丝,建总账房和丝库都是题中应有之意。但唯一不明白的是,关家在西水集市里只是很普通到不起眼的行铺,从来没有听过有官府背景,除了是个传言美貌的大小姐遥控主事,其他并无特别之处,为何能被选中代管总账房? 众人纷纷打探,最终探出一个劲爆消息,眼高于顶的那个关大小姐居然已经悄无声息的委身给李巡检为妾了! 顿时所有人都恍然了,原来是那令人可恨又可羡、可悲又可嫉的权èjiā易啊。想这李巡检是知县大老爷的得力亲信,包揽总账房还不是一句话的事情。他们哪里知道李佑为了这一句话做足了功课,费了无数口水去铺垫,典型的只见贼吃rou不见贼挨打。 于是李佑和关绣绣的八卦成为了丝业行内的热议话题,甚至冲淡了官营生丝这个事件本身(焦点转移其实对李佑是个好事)。言谈之间都在猜测,到底是英雄要过美人“关”,还是宝剑砍烈士美人勾英雄? 换句话说,谁主动?是被动?也有本县的社会现象观察员感慨,李探uā终于众望所归的把爪子伸向良家了… 闲话不提,李佑看自己的手段逐渐落实,钱财要滚滚而来,心情自然大好。他虽然不是什么经济学家,但也上过学的,课本上可是有计划经济、统购统销、公i合营…所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总是有用。 具体买卖的事情他没这个能力,也没这个名义去ā手,且无为而治罢,反正有关小妾主事。只是未雨绸缪的派了兵丁轮番去市集里关家丝行站班示威、震慑宵小,毕竟其中利益重大,不可不防。此后他便要专心于巡检司事务,毕竟年度考计就在这几天了。 果然是想什么来什么,县衙行文过来,后日将由县丞来巡检司主持考计。 看了公文,李佑更加谨慎起来。这周县丞和他不对付是人人皆知的,虽然他也快是握有小小实权的朝廷命官了,不怕什么八品县丞,但也不能被抓了把柄。不然去知县那里补救时面上也不好看,说不定还被黄师爷笑话一通。 当下把所有书吏都叫到签押房仔细jiā待,用这两日把署里所有文书案牍,该整理的整理、该销毁的销毁、该伪造的伪造、该藏匿的藏匿,不许留出任何空子。谁敢出了漏子就罢掉书吏职务,日日去太湖里摇船吹风打lng唱山歌。 又将看牢的孟队正叫来,吩咐道:“这几日每个人犯加一碗饭,好言安抚,告知他们三日后便放人。务必不可死掉一个!” 孟队正称是而去。 安排下去,李佑稍稍放心。可惜才放心了一刻,便见孟队正踉跄进来,哭丧脸叫道:“巡检老爷!方才牢里二人比赛脑袋硬,撞墙死了一个。” 二百变成了一百九十九… 李佑气的捶案而起,指着孟队正斥道:“老爷我再给你一次机会!滚下去!” 还好只死了一个,数目所差不多。李佑想要下令,今明两日全司兵丁都要撒出去,说什么也得捉拿一个人犯回来补上。不,要多抓几个以防再死人,之前分心太多给疏忽了,早该这样的。 正考虑时,见新书吏孙及iong有成竹的走进签押房道:“愿为巡检分忧!” “你能有什么主意?”李佑半信半疑问道,孙及这新人才来几天? 孙及掏出几张文书说:“我见有同僚将这些文牍偷偷匿去,其中涉案数人,证据也有,肯定是他收了嫌犯好处故意隐瞒的,何不追捕归案凑足了人数?” 你还能发现这个?李佑来了兴趣。也是,官署衙mén里jiān猾小吏惯会上下其手,瞒住的猫腻事还能少得了。嗯,他自己当初就干过。这样何必漫无目的的去外面寻找人犯。 边想边接过来翻阅,果然是很好很强大的案子,有口供有实据有人数,好得不能再好,就是事主姓关… 看毕李佑啪的把文书甩到桌子上骂道:“孙大先生你少管闲事了!老老实实办好我jiā待的事情即可!” 邀功请赏的孙及懵了,他死活不明白李佑是怎么了,天下哪有这样赏罚不明的上司!一时来了ing子,叫道:“李巡检你不能这样对待多年的老兄,虽然本书吏现在是你的下属…” “那便给你个解释,本案里的老员外是我家小妾的父亲,明白了么?” 原来这些文书都是那晚李佑亲自审查的关姨娘父亲贩i盐的案卷…李佑当时虽然不打算追究了,但仍然留下了有关口供实证,作为必要时候的要挟手段,那时谁知道关绣绣会不会出尔反尔的反悔,所以要留一手防备。 现在依然要留着,又是因为李巡检对关老丈的莽撞冲动ing子实在不放心,从心里也信不过,可以看得出这个老员外十分爱惜nv儿,对于李佑占了他nv儿当小妾的事情谁知会作何想,虽然是关绣绣自愿的。何况最近的大买卖用到了他家丝行,暗中必须要有相应的制约手段。 那个书吏便是奉了李佑的命令,藏匿好这些备而不用的案卷。结果被不明真相的孙酱油给误打误撞的偷出来并满怀期待的向李巡检献功…他还不知道关员外的nv儿已经成了李佑小妾,毕竟关绣绣进李家太低调了。 李巡检狂喷孙下属道:“昨日我说过了,叫你去吃喝玩乐,不要不务正业去干书吏!”他最近jiā给孙及的任务就是充分发挥他的帮闲经验和特长,和巡检司里这些人勾三搭四的热络jiā游,请吃请喝请玩请乐,并拨付了相关经费。李巡检自然是有自己的目的,日后再说。 摆脱不了帮闲宿命的孙及灰溜溜退下。 还得要出去抓几个人回来,李佑想道,官署内已经遮好的盖子就不要再去揭了。这个卓异的考语近在眼前,必须要拿到。 第九十九章 被老丈人告了 第三集 第九十九章 被老丈人告了 李佑正yu派人去撒网捞鱼,又见mén丁来到签押房禀报道:“兰洲巡检司的潘大人来访,已到了mén外。” 这兰洲巡检司是本县三个巡检司之一,辖区在县域东部,位于县城和府城之间要冲地带。潘大人自然就是兰洲巡检司的巡检官了。 李佑连忙起身出迎到大mén,对潘巡检见礼道:“老前辈来访,折杀晚辈,有失远迎了。”李佑见过他和刘老泰山是以兄弟相称的,又同是干巡检这份差事,所以叫一声前辈。 潘巡检四十来岁,身穿青è官袍,头戴乌纱。正是年富力强时候,生的倒也相貌堂堂,苦笑还礼道:“不敢当得前辈,我这是求上mén了!” 李佑下意识就觉得他这来意必是和巡检司考核有关系的… 先请进来罢,到了小厅里上茶叙话,李佑只是寒暄问好,并没有主动谈起他的来意。 那潘巡检快人快语道:“今年我那儿收成不好,捕盗只有七十九人,考计只能是平常,尚欠二十一为称职嘉奖,急切之间也不好捉得如此多人。今日到县城,听得刘老巡检说贵处押有府城人犯五十余,便特地前来求救了。可否分与一些,本官铭感五内,必有厚报。” 李佑也实话实说道:“实不相瞒,本司有了这五十余人,刚好够个卓异。这个机会实在难得,今后未必再有了。” 说起这卓异考语,的确很难获得,条件苛刻的很。称职可以造出来,但卓异都是要靠撞大运的。对于巡检来说,一年捕盗二百,不是那么容易。要不是李佑运气好,临近考计时抓了五十多个府城无赖,又有老丈人打下的不错底子,他哪敢去奢想卓异考语。 潘巡检劝道:“你我这些巡检,一做便是终生,难有升迁之望。老弟即便有个卓异,也是只能摆着看的,未见有什么实用。何不帮了本官这一次,今后大家可互通有无,彼此照应。你那老泰山也是如此说的。” 从常人角度来看,说的很有道理,李佑心道,不过你这老家雀安知鸿鹄之志哉,这个卓异又不是给巡检职位的,是给我本人的。 但出于官场人情也不好随便推掉,以后说不定还得去求到人家。忽然想出个主意,开口问道:“贵处何日考计?” “三日后。” 李佑大喜,这样就不用为难了,感谢上辈子有互联网这个东西。“我有一计!本司是后日考计,事毕你可差遣兵丁船只前来本司,连夜将这些人犯秘运至贵处看押,考计时便可充作你司人犯。你那里靠近府城,他们被押过去反而省了回家路程,仔细说清楚,叫他们老实配合即可。” 潘巡检闻言也道:“善,如此也好。今日匆忙,事成后为兄在县城设宴感谢!” 送走了潘巡检,李佑就派了兵丁出去捕鱼。又看看官署无事,日头偏西,便上轿回家。 自从搬到县城后,从家到巡检司单程要用半个时辰,路上李巡检坐的十分辛苦,腰酸背疼。 李巡检到了家mén,值事的mén子禀报说关姨娘有事等他,又说今日有个关老员外来找过关姨娘。 这关老丈人有什么事情?李佑到了后院便往关绣绣的南厢房而去。才进屋,就看到关绣绣竟然跪在地上迎接,真把李佑给惊着了,什么大事情能叫她这样的nv子跪下?“这是何意?有话起来说。” 关绣绣却求情道:“恳请夫君饶过妾身的父亲。” 李佑似有所悟,看来这便宜老丈人又不消停了,这个愣头老到底有没有点脑子?他知不知道区区一个普通商人根本斗不过李巡检的。心里不由得叹道,为何自己这俩丈人都这样叫人不省心啊。 “你先起来,他要如何?” 关绣绣没有起身,“妾父伙同崔监生去告了夫君。” 李佑听得mo不着头脑,“崔监生又是何人?” 原来这崔监生是当初关老员外极力想嫁nv结亲的那个人,关老员外分不清监生举人区别,心里便把崔监生当举人了。其实崔监生不过是个秀才,三十多岁时,前头几个岁数大的都不愿意举贡,所以排序到他,便举了贡监到南京国子监读书,人称崔监生 话说当了国子监的监生,也是初步具备了做官任职的资格了,虽然流品上比进士差的远,只能充任各种低品杂职,那个被李佑视为奇葩的王老同知也是这样的出身。但依照制度,选拔出的监生做官之前,有个在官府历事若干年的必经程序。 崔监生已经在南京刑部、大理寺历事四年了,如今已是三十九岁,该着出监做官。但想选个好位置是需要uā钱运作的,崔监生又不是个富裕的人。正好他妻子死了几年,就想着回乡找个富户结亲续弦,赚一点嫁妆拿去运作官职。 以崔监生这区区秀才功名、三十九岁的老监生身份,还是个鳏夫,真正的高mén大户哪里看得上他。不过也不是没人要,被没什么见识的小财主关员外相中了。 在关员外看来毕竟崔监生是个马上能做官的读书人,nv儿一嫁过去就是正房的官太太。对于关家这小商户身份来说,很难找到第二个把nv儿嫁给官员为正妻的机会了,年纪大些也忍了,若真是年轻得志的也轮不到自家nv儿。 关员外和崔监生有点一见钟情一拍即合的意思,但崔监生始终嫌弃关家应承的嫁妆少,不敷使用,迟迟没有答应婚事。所以关员外才会铤而走险,贩运大批i盐牟取暴利。这不知是悲剧还是喜剧的结局看官们都知道了,被那大半夜闲得无聊的李巡检逮个正着。 却说那崔监生,正作着财è双收的美梦,却见关家没了动静,本以为在他故意挤兑下关员外筹集嫁妆去了,没有想到别处。然而近日却得知了一个令他震耳发聩的消息,关大小姐去给李巡检当妾室了! 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前日崔监生便怒气冲冲找上关员外去质问。 只见关员外愁眉苦脸道:“是我家对不住崔老爷。前些日子我被捉了痛脚要治罪,正在想法子时,我这nv儿却自己进了李家。如今木已成舟,为之奈何?” “那便去告他一个强占民nv的罪名。”崔监生哪里肯甘心白白没了一个嫁妆丰厚的夫人,听说还是十分年轻美貌的。眼看就要到手了,却横生变故。 “告不了,这李佑是县尊大老爷的亲信,本县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崔监生自信道:“不妨,这些年我在两京法司历事,和许多人相熟。知县胆敢包庇,就向上告,总要有个结果。何况我等又不是要置那李佑于死地,不过叫他放了区区一个妾室,孰轻孰重知县该有掂量。” 那崔监生倒也懂些mén道,又对关老员外分析道:“男nv婚姻,有父母之命,有诸礼具备,才是正当。你nv儿未经父命,便擅自到了李家做妾,岂合法度?若人人都效仿i奔,礼法何在?告到哪里也是有理的。” 关员外惴惴道:“可是…我家这nv儿做事从来不经父命的…” “说一千道一万,你也是她父亲!违抗了父命,她所作所为都不合法合礼!”崔监生恨铁不成钢道:“只要你在公堂上一口咬定反对此事,李佑又拿不出其他证据,那就是个拐带良家nv子的罪名,讼事我们必胜无疑。” 关员外又道:“可是李佑手里有我家的把柄。” “什么把柄?”崔监生很有兴趣的问道。 关员外难得没糊涂一次,支吾道:“一点小事情。” “听说那李佑也很看重你nv儿,总不可能拿着把柄上公堂去对付她的父亲。或者,你去和你nv儿说一说,想方设法将那把柄证据给取出来毁了?” “可是我家nv儿即使从李家脱身,也不是完璧之身,怕是配不上崔老爷了。” 崔监生斩钉截铁表决心道:“此事怪不得她,我不嫌弃!” “可是…” 崔监生不耐烦了,“不要可是了!你我先造一份婚书,定要坐实了那李佑拐带良家、强占民nv的罪名。我再找几个有功名的老同学一起到场,光天化日之下知县大老爷也不能公然包庇。” 深沉的父爱占了上风…关老员外终于下了狠心,只要能从李禄山之爪里救出悲苦的nv儿并有个好归宿,哪怕李佑捏着自家把柄,修理的自己粉骨碎身或者流放三千里也无怨无悔了。男人立于天地间,不能一错再错,岂能让fu孺继续代己受过! 每月的三、六、九日是知县放告牌的日子,今日恰好是初六,崔监生和关员外便一起到县衙递了状子,然后关员外就到李宅游说nv儿。挨过棍子的他心理还是害怕李佑,说了几句就匆匆走了。 从关绣绣那里听说关老丈和一个什么崔监生把自己告了,李佑浑不在意的哈哈大笑道:“也亏得是绣姐儿你的父亲,要是换成别人,我就…哼哼…” 关绣绣忧虑道:“看父亲很有把握,做足了准备的,夫君还是小心为好。” 一边是自己这个事实上的丈夫,但另一边是她父亲啊,李佑担心关姨娘立场不坚定反水,有心在自家小妾面前炫耀,十足嚣张道:“也不看我和陈县尊是什么关系,还怕他那旁mén小道?这样无稽状子,任有千条理,陈县尊只要不准,状子递不上公案,审都不审,我倒要看看他怎么奈何。你们这些fu道人家,知道什么叫官官相护么…” 这时婢nv绿水进来道:“前头传话来,说是有个赵捕快送传票到本府,叫老爷三日后初九去县衙过堂…” 莫装bi,装bi遭雷劈。 关绣绣忍不住以袖掩口低头咯咯笑起来,笑完敛容道歉说:“夫君有官司,妾身实不该笑,请夫君责罚。” 第一百章 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第三集 第一百章 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话说这赵捕快,今日在衙mén当班,被陈知县点了名,摊上给李巡检送传票这样的凶险差事,心里忐忑万分。给普通人送传票过去,是个可以勒索的好差事,拿了犯人后找地方吃喝嫖一番,叫犯人家属跟着掏钱就是,此外ui脚钱也是少不了的。 但是给李巡检这样的送…这位被告老爷若是大发雷霆三下五除二毁掉牌票再把自己打出mén去怎么办?那时说什么也没用,县尊只会骂他办事不力。 赵捕快到了李宅也不敢坐,能进去就值得庆幸了,立在前厅等待。不多时看见李巡检yin沉着脸走进来,心里打鼓连忙掏出此行护身符道:“李大人勿恼!奉知县命,小的叫人抄了一份状子在此,好教李大人得知详情。” 还是有点优待的,李佑想着接过折了几叠的文书,又道:“牌票呢?” 赵捕快指了指屋子角落一个不起眼小案几:“已经在桌上了。”他盘算着若李巡检上来不由分说把他赶出去,至少这牌票是偷偷留在李宅了,至于李佑去不去过堂不关他的事。 李佑看在眼里只觉好笑,想起当初他也是有过相同经历,岂会去和前同行计较,便好言问道:“县尊为何要接这个状子?” “原告裹了一群秀才同学到堂上鼓噪,舆情汹汹的县尊也不好甩脸子拒接。” “县尊怎的如此软弱。”李佑不满道。他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而且到了陈知县面前绝对不敢这样说的。 赵捕快陪笑道:“这个,小的听见大老爷说了句话。他说大人你不管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能与nvè牵扯起来,年纪轻轻也不知道è字当头一把刀,这次给你吃个教训长长记ing。” “你可以滚了。”李佑挥挥手打发走赵捕快,又打开状子抄本,里头说什么崔关两家有婚约在先,巡检李佑仗势强占良家为妾室,有婚书和nv父为物证人证。看完了李佑怒气渐生,这个关老丈真是一个不知好歹的浑人。 其实严格依据礼法来说,李佑的行为的确有违法逾礼的地方,娶妻要有婚书,正式纳良家为妾也是要有婚契的。因为他这些日子比较忙碌,面对关家又是心态骄矜不在意这些mén面功夫,想着等关老丈心气平息了再去补个婚契,反正关家nv儿在手里飞不了,所以也不着急。结果被一个什么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崔监生钻了空子 李佑返回后院南厢房堂屋,将手里文书狠狠摔在桌上,对关绣绣道:“看你父亲做的好事!” 关绣绣拿起文书翻阅,叹息道:“父亲好糊涂。” 李佑问道:“你们和崔家真有婚书在先?” “应该父亲是和崔监生伪造的。”关绣绣说着又跪下来一脸痛苦道:“其实都是妾身的错,妾身那夜前来投奔,一是因为尚有羞耻之心,不yu张扬;二是要彻底绝了父亲其他念头,以免另起风bo,那时妾身就深知父亲是争斗不过夫君的。谁承想妾身这父亲糊涂到如此地步…” “那如今你是何心意?” “妾身愿留李家以供驱使,只求饶过父亲。” 李佑一拍桌案道:“起身!不要再为你父亲跪了,跪一次还ing震撼,跪多了就没感觉了!此事我自有主张。” 看婢nv绿水把关绣绣扶起来,不由得又问道:“你果真愿意留在这里做妾也不想去崔家当官夫人?” 关绣绣气的星目圆睁,“夫君这说的什么话!妾身虽是nv流辈,也是读过……晓得…….知道……若是……难道……岂能……”——此段大道理省略一千字不注水了。 千不该万不该一不留神ji发了她的隐藏属ing,李老爷头大如斗,却听一旁绿水好奇道:“小姐你为什么不实话实说呢?” 关绣绣脸è微红斥道:“不要多嘴!” “什么实话?”李佑十分感兴趣。 绿水害怕自家小姐不敢说。 李佑便威胁道:“在家里我是老爷,小心把你送给要饭的当乞丐婆!” 小婢nv被老爷吓到了,再说关绣绣那几句话是好听话,想来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便竹筒倒豆子般讲了出来。“小姐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却有一桩好处,不压抑人的ing子,相处宛如好友一般,这年头遇到这样夫君也算是难得了。” 李佑心里很古怪,放到上辈子那个年代,哪个nv人说你是好朋友,就表明你可以滚蛋了,但在这个时代…应该是好苗头罢?梁山伯和祝英台不就是哥们好友么。 绿水又道:“小姐还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但也不是贪得无厌、索求无度,不像那崔监生,只知道勒索大笔嫁妆钱财。” 李佑叹道,其实是为了得到你的忠心啊,要从长远计议的,不然用你的时候,在买卖里动手脚我也只能吃哑巴亏。 绿水继续道:“小姐又说,老爷虽然品行不端…” 李佑怒道:“能不能不要翻来覆去的重复品行不端这一句?” “是,小姐还说,老爷虽然…但比那崔监生强过百倍。小姐uā了二十两重金打探,得知那崔老爷在家和书童同uáng共眠,令人作呕,有时候还叫上家里婢nv一起胡天胡地。不过小婢却不明白,为何小姐说崔老爷和书童睡觉令人作呕。” 这都被打听出来了?曾经的受害者李佑记起自家这位姨娘还有一个打探议婚对象隐i风评的爱好…不过崔监生这般狼藉不堪,关老丈也不在乎么?李佑转头问:“你没有和你父亲说过这些?” 关绣绣面无表情道:“提过,父亲说好男风是士大夫的风雅事,不必在意,反正男è小官儿夺不了正房位置,总比…”犹豫着又补了一句:“…总比李家某人招惹一堆野nv人好。” 李老爷闻言又要发作,大喝道:“我饶不了你父…不许再下跪求情!罢了,即便放过,也必须给他点狠狠教训,你也要谅解才好,不然你父亲要糊涂到什么时候?下次再来回吃里扒外怎么办?” 关姨娘倒是很明白事理,“妾身懂得,这也是为了父亲好。但这状子实在难解,崔监生和父亲勾结在一起便占住了理,妾身作为nv儿毫无说话余地,夫君可有主意?” 李佑得意道:“我自有办法。你我是人情,他们是礼法,礼法的确大过人情,但岂不知礼法之上还有伦理。” “那妾身就放心了。”关姨娘沉稳的一点也不多问。 李佑奇道:“你不想知道我的法子?” “夫君不必试探,你与妾父打官司,妾身自然晓得避嫌的道理,绝不会多嘴lun问,以免误传。” 你真聪明,李佑叹服。如果关老丈知道这一幕,肯定要骂一句嫁出去的nv儿泼出去的水。 这时听见梅枝在mén外叫:“老爷是不是在里头?主母那边开饭了,问老爷还过去吃么?” 自从搬到这里,梅枝就把自家小姐改口叫主母了,以示即便搁置争议,主权也是在我。 她之所以来叫李佑,是因为李老爷有感于小竹姑娘总在院mén抢人,害怕引起家宅纷争,于是定了三房轮班的规矩。其实这样对正妻不公,但刘娘子有疾,也就不好提什么要求。按顺序他今天该睡正房了,却在关姨娘这里呆了许久,难怪惹得梅枝心怀不满,前来催他去正房上班。 李佑对关绣绣点点头告辞,起身出屋随着梅枝朝正房而去。本以为是寂然无声的一路,却听见梅枝主动开口问道:“听说关姨娘的父亲想要把关姨娘带走,便将老爷给告了?” “那又如何。” “老爷可有对策?” “有的。” “能说来听听么?” “先说你希望输还是赢?” “当然是盼着输掉。” “蠢婢不知道避嫌么!别多嘴lun问。”李佑骂了一句想道,看来必须叫这几房彼此往来加深感情啊… 却不知此时北厢房有一个小小的身影趴在窗户上,透过一道小缝看着李佑从南厢房出来走回正房。“金姐姐!老爷今天又在关姨娘那里呆了很久。” “嗯…你心这些作甚。” “你没发现每天不管老爷在哪房睡,都要去关姨娘那儿坐一坐吗?” “这不奇怪,最近关家娘子正在帮老爷赚银子的,每天不都得问问。” “唉,金姐姐你人太好了。” “……” 家务事先不提,在李巡检上县衙公堂吃官司之前,先得把年度考计给应付过去。到了八月初八考计这日,天气yin森,凉风阵阵,从天象到皇历都貌似不吉。 来主持考核的可是和自己芥蒂很深的周县丞啊,李佑十分小心上又加了两分,十二分的警醒,到了最后关头万万不能疏忽。他早早来到官署,转了几圈,又亲自翻了一遍文牍,虽然什么也看不出来,但不这样做总觉得少点什么。 上午时分,脸è像天气一样yin着的周大人下了轿子,领着两个小吏步入巡检司官署。李巡检按下心思,领着所有书吏、队正大张旗鼓的快步迎上道:“有失远迎。” 周县丞冷哼一声,道:“你司今年是什么状况?” 好个周大人,连口茶都不喝就迫不及待的来挑刺么,没有这样不讲规矩的。李佑忍着一边做手势请周县丞入屋,一边介绍说:“本年西水巡检司捕盗二百零三人…” 周县丞不耐烦的打断了李巡检的话头,“二百零三?文牍在哪里?” 真是明目张胆的准备找麻烦了,我继续忍,李佑指着判事厅道:“都汇集在厅中等待查阅,请周大人细览。” “牢里有人犯么?” “有五十余人犯未来得及一一审结,先检点在内了。” “哦…”周县丞瞪了李佑一眼,扭头就出了巡检司大mén。 这是什么yin谋?李佑奇怪的叫道:“周大人做什么去?” 周县丞在轿边冷笑道:“捕盗二百零三,考语卓异。这个结果,李巡检认为本官能改变得了么?” 李佑想了想,诚恳的说:“不能。”就算周县丞挑出问题,自己多半也会找陈知县压下抹去。 “那本官还在这里lng费时间作甚?看你的嘴脸找不自在么,问三句话就够了!告辞!”周县丞丢下这话,上轿扬长而去。 李巡检第一次发现,周县丞有些地方还是值得欣赏的… 第一百零一章 巧取豪夺 第三集 第一百零一章 巧取豪夺 八月初九,是崔监生状告李佑一案开审的日子。换成别人惹了官司,即便是有些财势的人家,也少不得提前去衙mén里打点一二,但李巡检肯定是不需要的。他大摇大摆进了县衙,见尚未升堂,便去找黄师爷闲聊。 “你可要当心些。”黄师爷提醒道:“县尊说不定真会把关家小娘子判回关家。” “县尊怎可如此不近人情。”李佑抱怨说。 黄师爷道:“县尊说你有些前途,但沉湎nvè,尚欠教训。这关家小娘子左右不过是一妾室而已,怎么判无可无不可的。” 这年头到处都是拿小妾当衣服的无情无义士大夫啊,李佑感慨。忽然听那边皂役喊他上堂,便起身去了,却见黄师爷也在后面跟随。 “你来作甚?”李佑站在公堂外疑道。 黄师爷抚须笑道:“看杂剧。” 上了公堂,便看到关员外和一个陌生的瘦削书生站在一起,大约就是崔监生了,周围还有几个县学里的秀才,有李佑识得的。 崔监生神态轻松,还有心对李佑点点头。他心里认定己方占尽道理,只要知县不过于鲜廉寡耻,官司必胜无疑。即使陈知县敢在人前明目张胆包庇李巡检,也可以上告的,崔监生在南京法司历事多年起码也是un个脸熟了。 唯一可虑的仅仅是李巡检事后报复而已,但原告方这两位一个娶了妻子就要去京城走mén路然后到外地做官,一个下决心不惜一命也要把nv儿从李家捞出来,倒也不怕报复。 想仗人多势众吗?李佑对坐在上面的陈知县拱手道:“本案涉及fu人名声,敢请县尊驱散闲杂人等,还要烦劳黄老先生笔录。” 陈知县允了,挥挥手便有皂役将无关人驱逐出去,只留了崔监生、关员外、李佑、黄师爷和两个皂役。 那尖嘴猴腮的崔监生清一清嗓子开口道:“禀父台,上月学生与关家谈婚论嫁,已换婚书,此后却听闻巡检李佑拐带良家,强行占了那关家小姐为妾。现有婚书为物证、关老员外为人证,请父台为学生做主。” 李佑向陈知县辩道:“我与关家小姐情投意合,她自愿为下官妾室,哪来的强占民nv一说?这崔相公年老貌丑,才低德薄,又无自知之明,岂是良配?那关家小姐得知要与其为姻,不堪忍受,便投奔下官,其情可悯,望县尊成全。这里有关大小姐的亲笔陈情文为证。” 崔监生见李佑借机辱骂自己一番,气的要还嘴,却听陈知县拍案大喝“公堂之上不许谩骂,下不为例”!把崔监生给堵了回去。 陈知县看过各自物证,问过人证。便对崔监生道:“他二人彼此有意,已自成亲。贤生又何必苦求不舍。” 崔监生大义凛然道:“父台此言差矣,学生岂是为一nv子?礼法纲常乃立身之本,怎可为人情罔顾礼法,难道要鼓励各家nv儿择郎i奔么。若父母之命全成空话,婚书换而不行,众人纷起效仿,世道人心还有可救乎?” 李佑ā嘴道:“据关家小娘子称,婚书是假的,她从未听过有这事情,托我向县尊说明,陈情文里也有这句。” “两家以父母之命jiā换婚书,nv儿不晓得也是正常。”崔监生强辩。 李佑嘲nong道:“敢情你们崔家嫁nv是先把nv儿瞒的死死,直到绑着抬上轿子。” 陈知县决断道:“婚书有疑义,暂且不提。” 崔监生不以为意,李佑再三狡辩都是苟延残喘,他这边可是有nv方父亲作证的,谁也翻不了案。崔监生一把拉住在公堂见官有点ui颤的关员外道:“即便不提婚书,却有父命在此,这总不是假的。nv儿i情焉能越过父命?” 陈知县知道刚才双方你来我往的都是走过场的泛泛之谈,下面才是关键时候,便转头望向李佑。话说陈大老爷昨天在县衙等了一日,也没见李佑仓皇上mén求情,失望之下便心知肚明,这李佑定是又有什么主意能méngun过关了,本想借他上mén求情机会仔细训导他一番少年戒è道理的。 李佑掏出一张帖子,递给皂役,又转递给知县,“这是叫un堂张大夫的开的帖子。”这位张大夫在县衙医卜科兼着吏职,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讲,他的诊断具有一定法律效力。为了他这帖子,李巡检足足uā费了五两银子,另外还拿张大夫的一家老小比划了比划。 李佑继续道:“经诊断我这关姓妾室已有身孕,怀着我李家之后,怎可荒谬到另配与他人!” 崔监生和关老丈一时都呆住了,两人都万万没有想到李佑搞出一个怀孕的名堂,这样案情就要起变化。 等清醒过来崔监生质疑道:“荒唐的很,才这几日功夫就能有孕?” 李佑不屑道:“你这无人理睬的老鳏夫懂得什么,十几天还不够么?这诊断总不是假的。”就是假的,在陈知县那里也会成真的。难怪李佑一开始就要求驱散观众,只留几人在堂上。 “这是通jiān!”崔监生忍不住叫道,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料范围,再也淡定不住了。他在这行也un了几年,深知自己没这个能耐去推翻李佑那证据,情急之下喊出了通jiān。不过回想国朝律例,貌似没有对通jiān罪有具体惩治条文,全看断案老爷自由裁量… 陈知县会偏向谁显而易见的,对这点装了糊涂。即便真算是jiān情,但理论上关小姐又不是有夫之fu,实在没有追究必要。 李佑懒得再与崔监生费口舌,上前对陈知县说:“前有人心向背,后有天理人伦,足可抵得其父lun命,本朝可是有以母随子的惯例。请县尊判下。” 陈知县道:“昔年太祖高皇帝曾问诸公,妾生子显贵可受封否?答曰,夫君显贵正妻可封,妾室不可封,但妾室生子若显贵,当母凭子贵,因子受封,以全天伦。此事遂成国朝常例,本案可援照此法,虽有有父命在先,nv儿却又有孕在身,二者相较,礼法虽重,但岂能轻于伦常大道,教骨rou天伦不得聚合?当以母随子,判与李家。” 判词一出,板上钉钉,李佑冷笑几声,又对陈知县道:“崔监生串通nv父,谋夺他人妾室,涉及西水镇,我巡检司要侦缉此案,还请县尊允下!” 那边崔监生见输了官司,正咬牙切齿,听见李佑这话,连忙道:“吾乃国子监监生,只能受国子监处分。” 陈知县制止了李佑的公然报复,“原告倒也有理有据,况有父命在先,并非完全诬告,李巡检不要蓄意报复!此案已毕,退堂!”在陈大老爷看来,李佑这次平白占了良家nv儿做妾,他自己也不是很干净罢,还是不要多生事端了。 崔监生的怨念先不提,却说那关员外这两日为了告官的事情担惊受怕,毕竟有把柄在李佑手中,但心怀救nv的大信念,倒也咬牙硬ing。况且崔监生信誓旦旦说打官司没有问题。 可是今日见这李佑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竟然生生把官司赢去了。希望愈大失望愈大,叫关员外顿时感到万分沮丧。他实在不明白,为什么一个父亲要不回自己的nv儿? 殊不知李佑恨他比恨崔监生更甚,这老东西被猪油méng了心,也不知钻了什么牛角尖一mén心思要把nv儿要回去,去嫁给崔监生这样的士林败类,难道堂堂一个年轻英俊李巡检还比不上快四十的老鳏夫吗? 关员外抓住崔监生袖子道:“这可怎么办?” 崔监生见事不可为,哪还管他,甩手不理,出了衙mén。 李佑倒也没有阻拦。一个在县里没多少根基的回乡穷监生不值一提,但要报复还是再等几天风声过去罢。毕竟这家伙怎么说也是在读书人圈子里un的,自己长久在本地做官,总要讲究些名声体面。 又见关员外踉跄着也要往外走,这个可是不能放了。李佑便上前揪住便宜老丈人的领口道:“关老员外勿走,你我还有些事情要了结。” 关员外回头怒视李佑道:“你还要干什么!” “老东西先闭嘴!吃里扒外还有脸说话。”李佑毫不客气喝斥道,又对黄师爷说:“既然县尊判了,一事不烦二主,请老先生执笔做中写个婚契,不然以后总名不正言不顺。” 黄师爷写完,李佑扫了两眼道:“少了一句话,以关家丝行铺子为嫁妆。” 关员外气的吼道:“你太无耻!”就算没有代管官营生丝总账房的事情,关家丝行铺子一年也有二三百两银子的盈利,如今李佑轻轻一句话便要拿走,实在可恶。 李佑冷声道:“老员外可以不签,大不了将你家产罚没入官。哦,别忘了你nv儿还在我家。”他先前拿着父亲威胁nv儿,现在又拿着nv儿威胁父亲… 关员外手指李佑直哆嗦,片刻无言。最终被强按着签下了婚契,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李佑无奈对黄师爷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我这老丈人至今犹不醒悟,真是可恨。” 黄师爷对此表示无语。 离开县衙李佑回了家,找到关姨娘道:“官司赢了。还和你父亲签了婚契,丝行都作为嫁妆过来。我想以后便记在你名下罢。” 夫君能打赢官司不令关绣绣意外,若这点本事都没有就不配当她的夫君了,但她对父亲肯将丝行作嫁妆很是惊讶,不禁问道:“父亲怎会如此?” 李佑不加掩饰的说:“你那父亲实在不是个像样的人才,关家丝行如今是令人眼红的官商,在他手里好似怀璧其罪,不叫人放心。我便拿你当个幌子把丝行诈过来,今后彻底由你掌事,免得这份家业便宜了外人。你父亲那里还有几十亩地,总能养老了,也不用担心。” 如果是头发长见识短的fu道人家,见夫君拿自己去威胁父亲勒索产业,说不得要哭闹一番。但关绣绣只是默然一会儿,又道:“妾身岂敢全占,愿将六成份子奉与家中,妾身名下只留四成。” 听关姨娘这样说,李佑便彻底放了心,点头说:“也好,有我在的话,以后的四成会比如今的十成更值钱,总是亏不了你的。” 如此这般巧取豪夺,李佑手里第一份产业到手了。 第一百零二章 诡异莫测女人心 第三集 第一百零二章 诡异莫测nv人心 刘娘子轻轻地走了, 挥一挥衣袖, 回了娘家。 关姨娘轻轻地走了, 挥一挥衣袖, 也回了娘家。 哦,亲爱的看官不要紧张, 因为她们都带着李家的月饼。 八月十五中秋到了,在国朝虚江县这是一年中的四大节日之一,仅次于un节,当然千秋万寿节什么的不算在内,那和普通民众没多大关系。 比较让李佑这个穿越者(怕是好多人都忘了这点罢)奇怪的是,中秋节怎么变成了nv人节,除了看月亮似乎没男人们什么事情。他听说这晚全城funv拜完月后都可以盛装出行,沿街狂欢,夜不归宿,北关虚河岸边必是游人如龙,联袂而歌,喧哗如白昼的。 李佑不由唏嘘叹道,若还是未婚男就好了…出去逛街后面跟着妻妾婢nv时还要去调戏勾搭良家funv太考验心理素质。 在这日白天,出嫁的nv子可以回娘家,但必须于夜晚之前回到夫家。李佑为了促进和谐家庭建设,决定今晚不回本家,专mén在自宅园子里将后院成员聚齐了一同过节。为此他特意昨晚去了父亲那里,求得谅解,顺便送了宗族邻里一圈月饼。 早晨,李佑坐于厅上正考虑今天送陈知县和黄师爷几块月饼比较好这个重要问题时,听见耳边有人软语求道:“老爷,奴家也想回去看母亲。” 转头看去原来是婢nv小竹,李佑便同意了,“也是人之常情,去罢,记得天黑前回来。” “多谢老爷了!”小竹欢天喜地就要走。 想着若让美貌小姑娘独自走那么远,李老爷倒有些不放心,记得她家那村子不算近,坐船要一个时辰,便叫来一个仆役拎着几包月饼跟随看顾。这超规格待遇看在有心人眼里,便知道小竹姑娘不能只当普通婢nv看待了。 连小竹也走了,这后院便只剩金姨娘一个人,想至此李佑推迟了出mén,又回到后面去去看看金宝儿。果见小美人孤身坐在uā丛里,不知在想什么。李佑过去戏道:“谁家小娘子在此呆住,想哪个男人?” 金宝儿仰头见夫君过来,展颜一笑问道:“老爷不是要出mén送礼么?” “难得没有别人在,趁此清静,特意来找宝姐儿偷情。” 金宝儿轻轻推了一把李佑说:“奴家明白老爷的心思,这些年来也习惯了,老爷还是正事要紧,可不要忘了午时回来。” “好,待老爷我送完月饼回来与你吃酒行乐。” 李佑出了家,直奔县衙,今天除了些值班的都回家了。来到后衙,分别见了陈知县和黄师爷,各自送上大号真实月饼一个(里头没用金银掺假),说一说闲话就走了。节礼这东西,李佑用不着直接塞钱,今年他帮着牵线鼓捣木材丝绸预计能叫这二位老爷安安稳稳还又清清白白的赚个千八百两,何必过节时显出俗气。 再回到家中,mén子禀报说有个隔壁李家的大姐儿来拜访了,此时正在金姨娘屋里。 隔壁李家大姐儿?李佑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这称呼是说好多天不见的李媚姐。及至进了北厢房,便看到穿绿绸衫的金宝儿和穿粉罗衣的李媚姐坐一处笑言笑语,好似红红绿绿的uā枝相映成趣。不知道她们的关系什么时候如此好了。 见李佑进来,李媚姐起身微微屈膝见礼道:“自从搬到这巷子,便是许久不曾见到李巡检李大人了!” 这姐儿话里有话啊,李佑点点头也在一旁坐下随口问道:“看这时间,小环写的词话该出书了罢。”由于各种原因快一个月不见,他一时也找不到别的话头。 李媚姐翻出本书递给李佑,“可不正说呢,这是样书,先生鉴一鉴。” 李佑接过来看封面,还是用的黛yu观园记这个书名,旁边署名是探uā先生nv弟子虚环真人,奇道:“没一个用真名的。” 李媚姐笑道:“书坊说探uā这个号比你的姓名值钱呢,还说环儿冠以探uā先生nv弟子称号又用名字太真实,怕遭nv子嫉,不买账就糟糕了,也用个假号虚掩一下。” 看看日头已近午时,金姨娘留客道:“李姐姐也不是外人,正好遇上过节,中午一起用些酒饭罢?” 李佑心里嘀咕,不是外人…金宝儿这是故意这样说的还是无心之语? 李媚姐面朝金宝儿,却拿着斜眼瞥李佑,口中道:“这怎么好意思,要打扰到你家团聚了。” 金宝儿立起来说:“不必客气,此时家中也没有别人了,无须顾忌。我这便吩咐下去。”说完不等另外二人回应就出了房间。 因为是节日,家里酒食菜肴都备着。叫了两个仆fu动手,很快在金宝儿卧房外间摆了一桌。 三人互相都太熟悉了,席上吃酒时言谈说笑荤素不避,游戏作乐百无禁忌,倒也逍遥快活。欢闹间李佑虽然觉得酒意上头有些热,但也兴致勃勃。 一同吃了半个多时辰,金宝儿出去小解,久不见回。有个来做厨的仆fu在mén外道:“金姨娘有些头晕,在小屋睡下了,叫老爷和李大姐继续。” 三人一起时还没觉什么,只剩了两个有旧关系的男nv便觉得气氛陡然诡异起来,彼此对视一眼,有道是:他见得她一双凤目如勾,可挑人神魂;她看到他一对亮眸似水,直沁奴心脾。 一个暗道她来主动上mén莫不是真有情意(金宝儿说的),一个思量他甘心为奴家打断岳父侄子的ui倒也并非无情无意(还是金宝儿说的); 一个想起往昔荒唐,一个感念前尘旧事; 一个记出她十八般武艺,一个忆到他尺半枪头; 一个好丈夫未免耳热心跳,一个从良nv不禁脸红体酥; 一个要赴巫山的云雨,一个敢作襄王之神nv… 李佑朦胧里看她身形渐近、粉脸相偎,感受到软un紧贴、口舌jiā缠,遂抱起来滚到里间uáng上作成一团。只见得销金帐内好风光,被面红lng翻,被里白rou缠,搏得千般旖妮,nong出万种风ā,可惜不能尽言之。 不知何时昏昏睡去,又昏昏醒来,李佑抬眼看窗外,日已西斜,回味片刻才暗叫一声不好,今天可是节日。 他翻身坐起,也惊动了枕边人。李佑先下uáng穿衣,回想起来总觉得什么地方有些不对头,他岂是在nvè面前没有定力的男人…好吧,岂是在nvè面前定力差到见è忘义的男人? 到了外间,就看到金姨娘安静的坐在桌边。李佑神情一滞,好似刚偷完情一出房间就撞见自家妻妾,感觉很怪异。 “老爷辛苦了,喝茶解酒罢。”金宝儿笑yinyin倒了杯茶,对李佑献上,没有表现出什么不满来。 李佑接过喝了几口,金宝儿又道:“李姐姐如今可是脱了籍的良家nv子…” 李佑仍是微微尴尬,正要说什么时,听见后面一声娇叱:“你做下的好事情!” 回头便见李媚姐钗横鬓lun,神è又羞又恼,立于mén口,一手掩着领口,一手提着罗裙,原来她衣服没穿齐整就冲出来了。 提上裙子就翻脸不认人了,刚才明明是你先主动的,李佑迎上去开口道:“我…” 李媚姐无视李佑,直接绕过,走到金宝儿面前说:“为何如此?” 金宝儿笑道:“李姐姐不要着恼了,这不是正遂了你的愿么。” 李佑真是没明白,便问:“你们在说些什么?” 李媚姐气愤道:“你家这个好姨娘,也不知在酒里下了多少催情y,房里烧了多少催情香,本还奇怪,仔细一想便想起来了。可怜奴家从良后守身如yu,却被你们合伙糟蹋,叫奴家如何再见人!”她和金宝儿原来都是风尘nv子,恰好都懂得这手段,所以一猜便猜出来了。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金宝儿点了香,平常房中燃香不是什么稀奇事,大家都没在意。也难怪今天定力差的过分… 得知真相后,他纠结万分。想起当初那个“人不可貌相”来,今天金宝儿又上演了一出不可以貌取人的剧目,谁能料到平素柔顺娴静的小美人会去给别人下uny。 “宝姐儿你这是何意啊…”李佑无可奈何问道。 金宝儿低头小声道:“奴家觉得在院里势孤力单,想找个伙伴儿。” 原来金姨娘看这家中,刘娘子虽然有疾,但再怎么样也是正妻还有岳家为依仗,而关姨娘则出身清白良家,认了老主母为义母,容貌同样美丽又有才干,颇得丈夫欣赏,关键是将来能生儿育nv。只有她自己,出身低微也不能生育,在这个院子里实在渺小弱势,有危机感后就起了“借师助剿”的念头… 在她想来,李媚姐和自己出身一样,不能生育的境遇差不多,虽然有时小气了些但人也不恶,所以应该能够合得来;又是对丈夫有吸引力的,也比自己jing明能干,是个好道友,便想着把李媚姐拉进家里成群结党,有个帮手不至于太势弱。 今天金姨娘可算抓住了家中无人机会,主动把李媚姐请过来给坑害了,也亏得这对入坑的男nv早就有过jiān情,下了猛y后对彼此间情yu的抵抗力更差了许多。 李佑久久无言,这叫什么事啊,nv人的心思真是诡异莫测的。 金宝儿很诚恳的对受害者说:“不如从了罢。” 这时受害者已经整好衣裙,扫了李佑一眼,见他还在作皱眉沉思状,便哼声道:“想的美事哩,奴家自己有房子住有银子挣,何苦跑来给人当小的。” 说罢扭着小柳腰就往外走,走到房mén停下又回了头,“看贵府小园子不错,李老爷不介意的话,奴家想在后院墙上开个小mén,闲来能穿墙赏uā。” 李佑忽然想起一个问题,催情y下在酒里吃不出来也就罢了,但催情香点着后,懂得这个的李媚姐应该能够闻出来罢?莫非让她顺其自然的顺水推舟然后顺手牵羊了?难说,难说。 不由得再次感慨,无论哪朝哪代,nv人的心思都是诡异莫测啊。 第一百零三章 李名士先声夺人 第三集 第一百零三章 李名士先声夺人 天黑时,李佑指挥仆役在院子里安置好供案、桌椅,摆上许多饼、瓜、果、酒等诸般饮食。 家中妻妾婢nv陆陆续续回来了,此时都聚到院子里赏月。月亮出来时,所有nv子都在供案前方,面朝月升方向默默祭拜,男人李佑就只能坐一旁看着。此后便是分食月饼。 李老爷想着这时代nv人拜月,无非是祈祷嫁个好男人和生个好儿子两项,倒是个不错的话题,可以借此挑逗小娘子们。便开口道:“你们去年中秋如何过的?拜月祈祷灵验了么?” 说完他先对妻子点了点头,你不能说话就听着吧。又去看金宝儿,只见她求道:“奴家可以不说么。” 倒是自己失误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李佑宽慰道,又看向关绣绣。 “妾身在算账。”关绣绣很干脆利落的回答说。 李佑奇道:“中秋之夜算什么账?” “中秋是商家年度清帐清债的关口,夫君不知道么?” 一圈下来,三位妻妾一个也调戏不成,李佑不甘心的问另一张小桌上的小竹道:“你呢?” “奴家祈求父亲病好。”小竹脸è一暗。 又问到她伤心事了,李佑渐渐觉得自己发起的这个话题真失败,不抱希望的指着小竹旁边梅枝说:“你!” “小婢为主母祈祷。” 果然,我就知道,你这死忠婢nv肯定要替你家小姐祈祷的,李佑还是不好接话调戏。 关绣绣的婢nv绿水见别人都说过了,便也ā言道:“奴家倒是祈祷自己能嫁个好夫君。” 这个回答很符合李佑的预想口味。可惜,回答的人容貌平平,令某位老爷没有调戏的yu望。 最终李佑还是淡淡的失望了。 此时隔着uā园又隔着院墙,从邻居那边传来了悠扬的笛声,十分宛转动听。在这穿透了空间的丝竹清音里望着天上明月,众人一时都静默无言。李佑这几个妻妾受教育水准即便不高的,至少也识文断字,知道不煞风景。 过一会儿笛声停了,李佑笑道:“隔壁家这环姐儿专好yin风nong月。” 关绣绣不禁问道:“听说她un风一度后做了你的nv徒弟?” 没事提别的nv人干什么,李佑有些尴尬道:“没影的事,徒弟也只是挂名的。”忽见金宝儿在低头笑,问道:“你为何发笑?” 金宝儿答道:“老爷,环姑娘不会吹笛子,隔壁只有那大姐儿会。” “你不是说笑罢?我怎么没有看出来?”李佑不能相信,见过李媚姐这么多次,从没感觉到烟视媚行的她像是会玩乐器的。 这是李佑的疏忽了,李媚姐这样曾经名列uā榜前茅的有名妓家,即便没什么文化,认不得几个字,更别提yin诗nong词作文,但至少都是学一两手乐器,能唱些山歌小曲,乃是一种专业素质和基本功夫,就连金宝儿也是会弹琵琶的。 却听见旁边小桌上的梅枝挖苦道:“老爷见了她哪里想得起这些,怕是一脑mén的荤事罢。如同今天下午这般。” 这点破事传的真快,你这嘴也真贱,别以为能替正房被老爷我凸过就可以嚣张,李佑狠狠瞪了几眼。旁边刘娘子赶紧拉了拉丈夫袖子,又指了指天上月亮。 然而始料未及的是,梅枝一句话引爆了气氛。此后场面便像李老爷盼望的那样热闹起来了,只是有些叫他五味杂陈,情何以堪。 对李佑那些韵事略有耳闻但不是很明晓的关姨娘为了彻底研究夫君这个人,便主动放下身段,去找熟知八卦典故的金姨娘jiā头接耳,一同议论自家夫君的和李家姐妹长久以来的绯闻,又扩展到李佑在欢场上的各种传言和细节。什么姐妹双陪啦,什么夜御十nv啦,什么和uā榜前三不得不说的故事啦。 这边刘娘子也忍不住甩下了丈夫凑过去,直听得脸红不已,又时不时拿笔写纸条递给金姨娘请教些问题。 有了主人带头,三个婢nv也大着胆子悄悄谈起老爷下午的事情,很快也同样无限制的延伸开来,主讲便是跟随李佑最久的小竹。 成为本夜家庭焦点人物的李老爷心里再次失望的叹口气,咱这小mén小户的家教真不行,从上到下这样公然的没有规矩,都把老爷当成什么了。无奈法不责众,不好在这节日扫了兴。只得摆架子说了一句:“今夜过节,放纵尔等一回,下不为例。” 略有心得的关姨娘忽然回头问道:“夫君在家和在外所差何其多也?哪个为真哪个是假?” 李佑诚恳答道:“其实我是一个演员。” 演员是什么东西?聪慧如关绣绣也没想明白,继续去和金宝儿说话。 本来李家计划夜晚出行“走月”的,还准备了若干兵丁左右护卫。不过众nv谈的兴致高涨,便都不想出mén了,李佑打算近距离观察满城funv出游盛况的愿望没有达到,第三次失望。 后又搬来了棋牌,在圆月下面赌棋斗牌。某老爷看了妻妾们的下注数目,主动退缩了,却又拉不下脸和婢nv赌。 一家之主是这么好当的么。他辛辛苦苦赚来的银钱,除了自己使的,还要用于家里各种开支uā销,以专业术语说叫本府公产,这是李老爷的权利。妻妾名下的i产,却是归各人自行使用。到目前为止,李老爷手头的活钱还是不如诸位妻妾多。 及至四更过半,院内家庭聚会便散了。 天微微亮,李佑出了家mén往北关码头而去,今夜要去姑苏虎丘参加赵大官人办的聚会,能扬名的机会都是要珍惜。坐船预计要一个白天,想及时到达必须得清早出发。他用的是巡检司座船,约好同去的本县uā榜榜首姚兴儿来的更早,已经在船上等他了。 船上共有前中后三个舱室,李佑吩咐船丁开船后,便进了中舱倒头就睡,姚兴儿估计昨夜也是没有睡得了,领着随行婢nv去了后舱休息。 一路无话,天黑前在就近的码头下了船,又走了一刻钟,才到了虎丘山mén,然后李名士震惊了。 却见这里满山游客如á,欢声笑语喧嚣鼎沸,宛如身处闹市一般,至于扯得嗓子吼歌的就不提了。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李名士目瞪口呆,和想象中一轮明月清幽雅静的光景反差也太大了罢,怎么会是这样子,有些东西真是白准备了。 话说赵大官人在八月十六日这晚,遍邀友人在虎丘聚会赏月。为此避开游人众多的景点,圈了处山崖下有泉水的略微僻静的地方,并布置了家奴在周围,严令不得让闲杂人靠近百步内。虽不能彻底隔绝嘈杂,也勉强自成一方天地。 眼看暮è已尽,客人已经来了十个,各自席地而坐,其他一些人估计是不能到了。不过没见到最风流有趣的李小先生,令赵大官人有些遗憾,正想着要上酒开饮。 忽而崖边转角火炬下闪出一道颀长的身形,青衫小巾,简素疏朗,施施然步行走近,不是李佑又是谁。 赵大官人身边有位贺姓士子是上次在uā船见过李佑的,他ing子跳脱左顾右盼,第一个看到李佑,便挥臂唤道:“李探uā李先生!别来无恙乎!恰姗姗来迟也。” 场中别人多年往来,彼此相识,但俱没有见过李佑,不过倒是都听说了李佑在uā船上遍览yn妓后杯酒成诗持续不绝的事迹,真是又惊世骇俗又令人羡慕的风流天赋,难怪被赵大官人戏称探uā。听到贺士子叫唤,便都去看,只见得此人俊逸洒脱,心里先喝了声彩,的确有纵意uā丛的卖相。 ā一句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能和赵大官人凑到一起的人物,没有什么正道腐儒,不然也不会去羡慕李佑的yn遇。 李佑远远拱手道:“见过贺兄,见过赵大官人,在下路远来迟,罪过罪过。” 赵大官人正要开口叫李佑入座,却见李先生转了身子,对着后面喝道:“这般磨蹭,还不速速赶上!” 怎的还带了人来?赵大官人疑uo之际,转角处又闪出一个清yn秀美的好nv子,教人忍不住要轻怜密爱的,众人倒是有两三个认出了这是虚江县首席名妓姚兴儿。 然而这美人此刻却气喘吁吁,汗污粉面,发髻也微微有些散lun。因为她拿着东西,仔细看去却是四个粗糙小酒坛子被麻绳捆作一团,提在姚兴儿两只小手里。东西分量似乎不轻,把姚兴儿累的摇摇晃晃。 李佑不耐烦的催促道:“快些!” 姚兴儿气的差点咬碎银牙,恨不能将酒坛子砸到李佑脸上。但有言在先,只能委委屈屈的照做。 众人都看的目眩,这李先生太不怜香惜yu了,怎能叫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干这种粗笨活计,三言两语互相询问了后听说还是虚江的uā魁一类名妓,那更是暴殄天物,怎能这样虐待。 李佑带着姚兴儿走到赵大官人面前问了好。 赵大官人实在觉得怪异,便问道:“李先生为何叫美人做这贩夫之事?” 李佑轻叹一声,很淡然很淡定很淡泊的说:“家奴惫懒,一听出远mén个个推拒。随意叫了这姚兴儿来提东西,人虽勤勉,但也不是很好用。” 场内众人一齐哗然,看这口气,随随便便就能叫来一个uā魁级别的名妓心甘情愿的跟着干粗活,这是何等潇洒风流的范儿。是装的也装出了新境界新水平新高度,在今夜可谓是先声夺人。各种名士们在某种程度上不就是比的谁装的更有创意么。 姚兴儿ui酥脚软,心里已经把李佑祖宗十八代骂遍了,真后悔鬼mi心窍要跟着李佑过来,还答应了一切照着李佑安排做。谁想到他能如此糟践nv人,这样形象出场叫她怎么钓金龟婿。 第一百零四章 险些名不符实了 第三集 第一百零四章 险些名不符实了 赵良礼大官人是见过李佑数次的,对李佑根底有些了解,知道这厮就算在青楼里有盛名,但也到不了名妓甘愿给他当奴婢使唤的地步,必是用了什么别的手段。所以他没有像旁边众人那样被唬住,看在眼中只感到有意思,当下低声道:“小李先生做的好戏。” 李佑很实诚答道:“小子扬名出位不易,大官人包涵一二。” 赵良礼嘿嘿一笑,“以你之才,本该如此,谈什么包涵不包涵的,今夜便可尽情。” 李佑和赵大官人对答时,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却见姚兴儿手里的酒坛子都碎在了地上,美酒洒了一片。“万分对不住,奴家没有仔细注意,这麻绳不知为何断掉了。”姚兴儿道歉说。 李佑看着四溢的酒水,痛惜道:“可惜了可惜了。” 那贺士子贺慎之过来说:“赵兄今夜备有许多好酒,足可痛饮,小李先生何必为了几坛酒可惜。” 李佑幽幽道:“我只喝本县魏家所酿七年五月零三天的南虚un酒,还须得是夜半子时用黑è小坛子装的,只带来这些却不料全毁了。痛哉、惜哉。” 不懂欣赏李佑的jing致品味和其中情调,贺慎之一头雾水,“李先生今天怎么如此偏执小气了,莫非心有疾恙?”翻译成二十一世纪俗语,就是你有病吧?你没事吧? 学来的这招居然不好使,惨遭问候的李佑郁郁,有文化差异啊,这年头小资产阶级在统治阶级面前就是个渣。 赵大官人强忍笑意道:“入席,入席!”便叫李佑坐在自己隔壁席位。 李佑暗暗意外,赵大官人真是有够热情,他李佑何德何能可以占着如此靠近主人的位置?又一想,赵大官人似乎本就是个不拘礼的ing子,便安然了。 想归想,李佑先扶案席地坐下,才得了空环顾四周,细数连自己共有主客十二人。另有包括姚兴儿在内的nv姬六人,坐在一旁,环féi燕瘦各有妍è,其中有两三个似乎看着眼熟。 他心里纳罕,赵大官人不会如此抠mén罢,才找了这么几个佐酒的,怎么够客人们分的。但很快就明白了,有几个仆役搬了大肚大口细颈投壶上来,置于远处。赵大官人定了规则,每人十箭,中壶多者按顺序选姬陪酒。 李佑发现,要出风头是不可能了。果然一圈人投下来,从未玩过投壶的他十投零中,扑街扑到家了。 uāuā老公子赵大官人豪夺第一,先选了美人伴酒,又看看旁边孤单单的李探uā得意大笑,世间果然是没有全才的。随后他宣布了今夜的主题,“今夜便以美人为筹,赏月间席上诸戏都以夺美为题。” 随即举行击鼓传uā之戏,主人也定下了规则。uā只在没有nv子佐酒的六个人中传递。谁接到了uā,要么自罚五杯,要么看中了哪个美人,出句刁难她所陪的人,范围不得超出四书五经。难住对方就夺美而归,被对方答上来便加倍自罚十杯。 规则一出,惹得一阵子欢呼,互相争风总是有趣无比的,这帮人都是uā丛老手,自然不怕热闹。 但李佑听到规则便呆住了,四书五经这个东西…他上辈子的学业专攻明清文学诗词不通经义,即便偶有涉猎,和这些古代文人士子比起来相差的何止一点半点。哪怕在场这些人平日放dng风流,对经义不是那么上心,也必定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对这个状况李佑不禁感到头疼。月明之夜,美景当前,大家不yin诗作词赏uā把妹,最起码对个对联,比个偶句妙语之类的也行,搞什么四书五经…和想象的全不一样,根本不是可以叫自己装出名声的场合,早知道是这样便借故不来了。 此时也只能祈祷上天叫那团uā别停在自己手里,免得出丑。 另外更令李佑担心的是,他开场就先声夺人装了一把,惹得人人注目,把自己变成了焦点。可之后投壶已经扑了街,若下面再接二连三的扑街,那岂不是成了反效果?别最后nong出一个故nong玄虚虚有其表表面光鲜鲜廉寡耻耻于为伍五月飞霜的名声…… 越想越后悔的要死,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低调为人哪,悄悄在人堆里un吃un喝也比这样骑虎难下的处境好。 正胡思lun想间,鼓声忽然停住了,小李先生漠然注视双手片刻,好鲜yn的uā儿,奈何在吾手中。默默端起酒杯,自斟自饮连喝五杯,他哪有本事靠四书五经去刁难人,不要自取其辱了,老实罚酒罢。 继续,转过几圈,已经见有一人成功夺美而归,便是那贺慎之。之后鼓声再停时,小李先生又是默默端起酒杯,又是自斟自饮五杯。 不经意间眼角却瞥见了邻席赵大官人志得意满的对他笑嘻嘻,脑子忽然闪过黄师爷说过的一句话:“赵贤弟是很好说话、没什么脾气的人,但有个má病是喜欢以捉nong人为乐。”又想起黄师爷年轻时在船上的遭遇… 李佑恍然大悟,真相便呼之yu出,这必然都是赵大官人在捣鬼!什么投壶,什么四书五经,死活就是不以诗词出题,赵大官人是知道他一些底细的,所以才如此有针对ing,还热情的拉他相邻而坐方便看热闹。不会是因为上次行酒令叫赵良礼吃瘪的原因罢? 转眼uā到鼓停又是第三次了,李佑依旧是默默的自斟自饮五杯,这赵大官人连击鼓手都吩咐好了,专mén叫他窘迫的… “且住!”赵大官人并非良心发现的叫停了击鼓,偏头对李佑道:“探uā先生以风流著称,今夜为何不去夺美?难道这些美人都让你提不起兴致?其中有三个是你赠过诗词的,心里可都惦念着你呢,这样凉薄无情未免叫美人伤怀了。” 你明知故问…李佑面无表情,犹自撑着架子不倒。此时又有个风姿绰约的美人娇嗔道:“那夜méng李先生赐下词名,un宵一度醒后不见。恰又于今夜相逢,奈何李先生视奴家为敝帚而不顾,无动于衷乎?” 席间众人便一齐注目李佑,都觉得这李探uā今晚很是名不符实,呆板得很,哪有点传闻中的风流多情游戏uā间的样子。 说话的这个nv人好像叫yu玲珑?你说的简直太好了!转机终于出现,李佑强压满怀欣喜,很平淡的缓缓答道:“相逢何必曾相识,相识何必再相逢。正为相识过,便不想再会。” 对面贺慎之闻言奇道:“哪有这样的道理?天下皆以重逢为美谈喜事,所以叫喜相逢,更没听过以重逢美人为苦的。君不见,天上犹自年年有七夕鹊桥。” 李佑点头道:“那我便以一诗剖心相答。” “不许作诗!”赵良礼忍不住叫道。 客人们都诧异了,主人为何一听李佑要诵诗就失态。有人问道:“赵兄何故如此?如此月夜,yin诵诗词也为雅事,有何不可?” 赵大官人几乎要捶iong顿足,上次行酒令被羞辱后,今晚决心要看回李佑的窘态,这是他心目中最大的乐子。所以他充分利用主人的权力,席间做戏绝口不提诗词题目,不给李佑发挥特长的机会。眼看已经叫李探uā走投无路了,怎能最后又转折到yin诗上来,这是放虎归山哪。以赵大官人的经验,只要给李先生一个机会出口成诗,配合一下气氛,哪还有圆不回来的场子。 面对众人不明真相的质疑,赵大官人即便是主人也找不到合情合理的借口去堵住李探uā的嘴,感慨道:“为山九仞,功亏一篑。” 故意对赵良礼撇了撇嘴,李佑便心如猛虎出闸,面è却更加忧郁,仰头狂灌了一壶,借酒意击案而歌道:“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明月常得此时圆,红颜渐老何日新。悲莫悲兮又相知,不识便可不相思。” 众人凝神细听,到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时,不约而同齐齐动容,有张口无言的,有落箸忘拾的。这几句说是自作多情也好,说是洋洋自得也好,写尽了lngdng轻狂、得意张扬、醉生梦死之态。 以在座这些人纵行欢场的经历,均是能深深感受的到其中共鸣,不由得沉浸进去。后面几句倒也平常,显出几分落寞。只是最后以不识便可不相思收尾,有些意味深长。 所有人不约而同的想道,这就是李探uā对美人怨意的答复么——不是我凉薄无情,是因为我生怕情多累美人,对你来说不识便可不相思是最好的结果。所以今晚李探uā才冷淡非常,漫不经心? 这个答复简直风流自骄炫耀到了极点。等回过味来,富贵闲人们都感慨道,生怕情多累美人一句为何不是我写出来的,此生怕是再也找不到这样风ā出众的句子了。什么红颜渐老的,什么不识便可不相思都被抛于脑后,心里只反复yin诵这一句,恨不得这个生怕情多累美人的人就是自己。 贺慎之抛开怀里美人跳将出来,大喝道:“李贤弟!吾愿以千金求此诗,冠名赠我!要用那句为余生印鉴!” 千金?李佑一冲动要答应,还没出口就见贺士子颓然回座道:“是我大大失礼了,不该如此冒犯贤弟,教贤弟沾惹污名。” 赵大官人渐渐冷静下来,以手抚膺坐而长叹。这个世道,果然不能让李探uā张嘴作诗,又叫他给轻易扳回了局面,奈何,奈何。 第一百零五章 小圈子不好进 第三集 第一百零五章 小圈子不好进 话接上回,看到众人心有戚戚的模样,李佑心里暗笑,这年头士林风气就是无论做不做得到,要先说到;不管做不做得好,要先叫响。生怕情多累美人,他哪里真会有这个能耐,但先吹出去便是名声。 果然如他所预计的那样,席间这些文人士子都只想着去品味这句里的风ā内涵,或者说这句让他们意yin起来代入感十足。没有愣头青式的人物跳出来,大煞风景的仔细质疑李探uā是不是真能言行如一。那太不风雅,显得小家子气象,只有鄙俗之人才会干的。 接下来众人大都与李佑喝了酒,顺便自我介绍。 关于这些名字,李佑其实都很陌生,到底是不是本时空的名人他一时半会的也不知道,上辈子的历史知识基本全作废了,只能一个个都道久仰久仰的恭维过去。换个角度看,能被宰相后人、家里三代都出了进士的赵大官人请过来的,应该不会太差,真正的文人士大夫阶层。 风头已出,该见好就收罢,李佑思量道。今晚这赵大官人摆明了是要戏nong他,好不容易抓住一个机会扭转了窘迫局面,但主动权还在主人手里,随时可以再找出些四书五经之类的招数叫自己吃不消,所以趁着现在溜之大吉的好。 此时,却见方才那开口向李佑娇嗔的幽怨美人的持酒起身,越过场地中间,跪坐于李佑身边示好道:“今夜愿与李先生持壶把盏。” 她原先所陪之人叫宋问古的很大度的拱手致意说:“君子éng人之美。” 这美人大概是上次夜宿uā船时同睡过的,堪称风姿出众的人物。但美人处处有,名声难再得,打定主意要走人的李佑无奈对美人道:“yu姑娘,我…” 只见美人儿脸è煞白,手中酒一晃洒湿了李佑半幅袖子。 莫名其妙,李佑一脸疑问的看着她。 那宋问古苦笑着招手道:“丽娘,还是回这里罢!” 丽娘?!不是叫yu玲珑?李探uā大为尴尬,怎的会认错了人。回想起来那晚见的nv人太多,后来又醉得不知身在何方,也许真是记岔了… 丽娘垂泪道:“奴家虽不劳先生挂心,但贱名曾丽娘,望先生不要再记错了。”又掩面回到宋问古身边。 唉,这让李佑觉得实在没面子,刚高á了又现眼?真该早一点狠心走人的。 却听见贺慎之唏嘘道:“对面相逢不相识,果然是情多累了美人空牵念。” 众人点头同叹。 李探uā无心ā柳,意外的又装了一把。不得不说,有个名人光环就是好,这也是李佑对名声孜孜以求的原因。以纳关绣锈为妾举例,若没有风流才名在外,不明真相的本县舆论里肯定是强占民nv了。 然而李佑天生缺陷,才名之路注定不会平坦。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正在李佑想着拿什么借口向赵大官人告辞的时候,便有人发难了。 “听说李先生现在是一个署理巡检?难怪对四书五经不发一言。” 很犀利的语言,点出是一个粗鄙的小武官写出了生怕情多累美人。的确让在座的士大夫们忽然感到有那么一些怪异,便都想起了李佑的身份,刚才他们这些文人士子居然是与一个最底层的军头在yin对? 那句话够毒,一下子就把李佑和席间别人区分开了。顿时有些冷场,不知该拿出什么态度的众人且看李佑如何应付。 李佑顺着声音望去,是坐于席位最远端的一人,年纪不大,约莫二十四五,算得上是除了李佑外比较年轻的了。刚才他没有与李佑喝酒自介,所以不认得。再看他旁边却有姚兴儿陪着,今晚这局面下能守住一个美人,估计也是有些才华的。 绝不可正面力敌,况且敌暗我明,吵起嘴十分不利,李佑偏头对赵大官人问道:“这无礼之徒是谁?” 赵良礼有些尴尬,觉得有些对不住李佑。“此为故人之后,暂居敝府为西席,王秀才王先生。” 这位年轻的王秀才王先生投靠赵大官人,也是需要扬名得利的,某种程度上和李佑是同行冤家。刚才他看到赵大官人把李佑拉到显眼醒目的主座邻席,而他只能位居末尾,心里便嫉妒上了。 他点了姚兴儿陪自己,也是故意对李佑示威,意思便是你带来的nv人都被我占了。可惜抛媚眼给瞎子看,李佑根本视而不见。最后看李佑大出风头,便忍不住揭李佑的老底。 “一个帮闲清客,也堂而皇之上了席位共坐?”李佑故作不满道。西席先生说白了不就是有钱人养的高级帮闲么,貌似卢尚书和陈知县都动过招揽他的念头,估计也是想着这样安排他。 贺慎之解释说:“你有所不知,今夜雅集聚饮诸般事务,皆由王先生代赵兄一力持,不可轻侮。” 原来如此,想这赵大官人的身份也不可能亲力亲为。神念一闪,李佑立即站起来对着所有人拱手道:“小子告辞。” “李先生留步,这是何意?”主人赵良礼下意识叫住李佑道。 幸好有人发话挽留,不然下面的戏就没法演了。李佑想着措辞,面上却显出不屑道:“难怪今夜聚会诸般情景处处俗不可耐,令小子坐不安席。之前尚看在大官人面子忍住,如今得知另有俗人办,那便忍无可忍。身陷俗境,此时不去更待何时?” “今夜雅聚,何来俗气?要请李巡检指教指教。”这位王先生不知道李佑上辈子在各种论坛练出的嘴皮功夫,居然说出了这句彻底把主动权拱手相让的话,太年轻了。 李佑心中猛虎再次出闸,直喷的口水横飞。 “时间俗气!选在这节日前后,就为了中秋的名头?这般刻意,已经落于下乘。如今天下凡夫俗子不知有多少聚会宴饮,我等与其un为一谈已是俗不可耐,请问有何风雅处?君子之jiā,当随心所yu,乘兴而聚,兴尽而散,宛如白云聚散无常数,岂有人工斧凿年月日?” “地点俗气!请王先生遍看四周,这山上山下,是个什么景象,有眼如盲不见这庶民齐聚、众声嘈杂耶?可叹这中秋时节,大好山川丘壑中游者附膻逐臭而来,美景名胜化为闹市酒楼。我只觉得秽杂不可近,直yu掩鼻而去!偏偏还有王先生以为在此地聚饮为雅事的。”(国朝府城人民哭了,倾城游虎丘是中秋习俗啊。) 众人均无语,一时只觉让李佑说成这样子,谁要反驳就真成了俗人了。 嗯,无论什么年代,从来没有立场的伪理想主义者(嘴炮不是立场)居高临下骂起务实做事的人,总是叫人感到头头是道的…譬如李佑今晚指责王先生。 宋问古对旁边人道:“似乎有几分东林遗风。” “人物俗气!文人相聚,请在下这小小巡检作甚,也不怕败了诸位士林高贤的兴致!在下于此心意不安,直yu离去,但还有什么西席先生,居然和在下一样觍颜列于席间还不以为意,当真不知耻么。” 王先生被气说不出话。 这李先生又开始为了身份愤世嫉俗了,赵大官人不由得ā言道:“吾等并非眼界偏狭的人…” 李佑不应声,继续说道:“游戏俗气!什么比文夺美,简直庸俗不堪!若由我定,当叫美人比试,诸君待选。席间众nv夺英,我等笑看美人纷争,才是风雅快意之事,哪有今夜这般令人作呕的。五陵年少争缠头,古今千年,男子争风夺美的事情看的还少了吗?” “这是好主意!”贺慎之ji赏大叫,众人也纷纷叫好,注意力被成功转移。 “一言蔽之,今夜叫我这风尘俗吏都大失所望!诸君不以为意乎?”口水喷完,李佑谁也不理,再次拱手道一声:“小子告辞了!” 他的出身总是个问题,任何针对这一点的遮掩辩解都是苍白无力的。他很清楚,李佑还是李佑,没那么容易就能挤进人家那个圈子的,即便是赵大官人肯帮忙也不可能硬把他拉进来。 没办法之下先拿出狂傲样子当做保护è,况且不做出点狂傲之态,怎么能去折服人,幸亏他把名声折腾到现在也略微有点本钱。 其实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赌博,赌赢了不清楚有什么好处,但赌输后就会和这个在苏州府比较上层的圈子一拍两散。没办法,谁让他走了这条路,想着挤上来。 李佑决绝的转身就走,嘴中高声道:“楼台月冷夜乌栖,饮罢壶中醉如泥。恍过三千埋锋地,却是伤心落泪时。”很无耻的把自己比喻成了被吴王埋在虎丘不见天日的三千宝剑。 后果怎样真是听天由命了。但想要被人当场起身追着留下是不可能的,这不是歪歪小说,那些人不是田间市井的小民,身份和修养注定了他们不会如此行径。要探明他们的态度,就得看以后还愿不愿意来往才能知道,比如类似今天这样的聚会,还肯不肯邀请李佑。 李佑想道,小人物本来就一无所有,还怕失去什么。何况还有陈知县的大ui可以去抱,即便与这些本地上层圈子擦身而过,也不是没有上升通道了。 第一百零六章 任命正式下来后… 第三集 第一百零六章 任命正式下来后… 时间已到景和六年九月,李佑正式被朝廷任命为西水巡检司巡检,括号,借职十年。借职期间,他和其它巡检一般无二,敕命牙牌什么的一样不少。十年里只要不出事故,就算刘老巡检上书要取消借职也是不能了,朝廷敕命岂是儿戏般可以随意更改的,定了李佑任期十年那就是十年,只能到期后再还给刘家。 以本朝制度,理论上还有一种情况…若李佑休妻,与刘老巡检解除翁婿关系,便丧失了借职任官的资格,那就要另找人换掉。类比的话,刘氏娘子之于李佑就和进士功名之于陈知县的意思差不多。 话说有了卢尚书的i信效率就是高,李佑原本以为要挂着十六个字的临时衔头等两三个月的,没料到这么快就成了。等换上那刺眼的像un天嫩绿草地的新鲜官袍——iong前还缝着很丑陋的武官海马补子,戴上乌纱帽,李巡检对自己的新形象评价是很囧。另外仍觉得少了点什么,仔细一想,官印不在手里,这个铜疙瘩当初被老泰山小气的揣回家了,现在须得找他要回来。 但李佑先去了本家,叫父亲过个眼瘾。只见那李父喜形于è,绕着李佑转了三圈,感慨道:“我家十几代,终见官服威仪。” 不过以李佑的审美,真不觉得这令人晃眼的嫩草绿官袍比风格低调闷ā的吏员青衫好。 “可惜,以后还是要还给别人的。”李父又叹道。转眼他便面lu凶è,一手为掌一手为拳,以掌劈拳,对李佑比划了个咔嚓的动作,“官位已经到手,要不要永绝后患?没了债主就不是借了。” 李佑吓了一大跳,父亲这想法也太简单粗暴到丧心病狂了。连忙道:“千万不可,我自有主意,务必请父亲不要挂念此事。” 李父似有所思道:“也是,来日方长,不急。” 再三叮嘱后告辞父亲,李巡检回了县城,先去岳家要官印。及到刘府被领进去,便见老泰山在堂上训子,幼子生母付姨娘在一旁劝着。 刘老巡检神è复杂,打量了初着官袍的nv婿,点点头示意他先坐下,继续斥责起自家小儿子。李佑听了听,似是这小儿太顽劣,把学馆先生给气到了。 付姨娘护着儿子,微抬下巴斜瞥李佑一眼,劝刘老巡检道:“老爷不要动肝火了,儿子将来自有前程,大了后自然有巡检这个位置坐着,不须读书进学,何必为了一些课业小事责怪他。” 李佑暗笑,nv人就是头发长见识短,今天我官位到手了,何必再忍你这yin阳怪气的。当下起身走到七岁的小舅子身边,伸手mo着他的头,很是慈爱道:“杰哥儿,书还是要好好读的,将来姐夫帮你考个秀才。不然你拿什么出身,难道想在家里没出息的un一辈子么?” 刘老巡检狐疑道:“nv婿你这是何意。”这李佑平时不是缺心眼的人啊,他为何当面就要赤luoluo的撺掇自家儿子去走那考功名的路子,以为这样就可以借职不还了? 李佑摇头叹息道:“十年之后,杰哥儿怕是没有巡检这份家业可以继承了。此时不上进,老大徒伤悲。” 一言既出,室内皆惊。两旁i候的小厮婢nv都感觉姑爷似乎得了失心疯,即便想霸占家业也没见过这样明目张胆不讲策略的。 刘老巡检猛然听到这个,却疑心更重,“贤婿不要胡说八道,人该有自知之明。” 付姨娘却指着李佑对丈夫嚷道:“看老爷招的好nv婿,挑来挑去挑了个白眼狼,这就开始赖上了。”又对李佑叫道:“不要痴心妄想!这巡检位子终归姓刘,你惦记不了!” 李佑微笑不语。杰哥儿莫名其妙的看着大人们吵。 刘老巡检制止了付姨娘叫嚷,沉声问道:“贤婿还是把话说明白的好,休叫一家人生了误会。” “老泰山别只低头看地,还要抬头望天才好。”李佑高深莫测的说。 刘老巡检终于被李佑挑逗的失去了耐ing,拍案道:“贤婿不要故nong玄虚,有话直说,老夫耳朵未聋,尚听得进!” “老泰山不要急,你平时大概也不常去县衙看邸报罢。可知在年初,朝中有人奏请要将巡检改为杂职,这意味着什么不会不清楚罢。” 对于在座这些人来说,武官和杂官(杂职)之间,文武区分不重要,归吏部还是兵部管不重要,重要区别只有一点,巡检是世代袭替,杂职是不能世袭的… “那又如何,到如今将近一年也无动静,说明此事没有了下文。”刘老巡检冷声道,此刻他实在看不惯自家nv婿这一切尽在掌握的嘴脸。殊不知平时他也经常这样惺惺作态的,nv婿有样学样,他也算是自作自受了。 李佑讶然道:“老泰山此言差矣。那事是不了了之没有下文。可是再看邸报,奏请改职的这位杨大人七月份当了大学士,入阁做了阁老。小婿想这满朝官员,总该有人去拍马逢迎,旧事重提罢?” 刘老巡检有些后悔起来。他自己出身护院,实在没有看什么邸报公文的兴趣,同时也觉得朝中大事和自己这个巡检无关,基本不上心关注。难道要在这里被nv婿摆一道? 还有一句话李佑没说:即使没有人再提此事,他也可以想法设法去造一个。十年时间不短,足够李佑慢慢寻机会了,朝中有那么多口舌发达的御史言官,总能找mén路买通一二个来鼓噪。想必杨阁老为了自己的面子也不会否掉吧,这对其他朝廷大佬来说又不是什么大事情,小小巡检不过是些土粒而已,爱怎样便怎样的。 可以这么说,李佑的想法未必成功,但总是有一线机遇。 也许有人问,巡检变成杂职有什么好处?变成杂职就等于巡检这个位置取消了原有袭替制度,归于吏部流转,借职还职的说法就更没有了。若是不用还职,恰好正在位的李佑便可以钻空子un入官场干一辈子了,想那王同知老前辈,不也是从杂职做起的么。李佑拼命结jiā赵大官人和巴结陈知县都是为了这一步作。 扯远了,却说在这堂中翁婿对话仍在继续。付姨娘虽然不明白杂职武职什么的,也听不懂李佑说的话隐含什么意思,但她知道,如果成了杂职,自家儿子将来就没有现成的官做了,面上显出十分关注。 “国家多少年传下的体例,你说该变就有变?年轻人不要太高看自己了。”刘老巡检故作不屑道。 李佑笑道:“老泰山以后多阅览史书旧记才是正理,不要只听评书看演义了。小婿闲来无事曾去找了些文牍史志翻阅,也有些发现。国朝初年,太祖将巡检定为杂职,成为二百余年常制。直到甲申变lun后,弘光朝又将巡检改为武官,以整兵备武,警戒鞑jiān,但当今天下承平日久,从道理上又何须维持此例?巡检为杂职才是祖制啊。” 刘老巡检看李佑引经据典,说得又十分自信,便开始有些紧张。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心里暗道,莫非真如他所说有这个危险?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这nv婿绝对是忍了很久,故意等今天官位到手后,一切板上钉钉了才跑过来显lu这些见识。 李佑面带几分得意之è,继续娓娓道来,“邸报上摘录了杨大人几句话,小婿觉得说的很有道理。老泰山请听我道来,他说:巡检名为武官,却久在地方,世代盘踞而弊案丛生;故今天下巡检为豪强恶霸者不可胜数(某姓关老丈为之一哭),堪为地方一害也,尝闻百姓称巡检为小县尊,情形由此可见。你看看,当朝阁老都发过话,说的又中肯,这几年总要有些改变的,也许人家新官上任需要三把火呢…”后面这句纯属胡扯了。 听过nv婿分析,机关算尽太聪明的刘老巡检脸è变幻不停,难道nv婿说的抬头看天就是这个意思?难道自己费了无数心力就是为了将一个官位白白送给外姓?难道这份家业就从自己手中断掉?可恨自己为何不多读书。 想着想着老巡检忽然“啊”的一声,仰头便倒,闭目昏mi过去,身子搭在椅背上向下滑。 貌似玩大了!可把李姑爷惊得虎躯巨震,你老人家可不要这个时候出问题,连忙起身上前扶住。 怎么会这样,太夸张了罢…以前从来没觉得岳父心理素质如此之差,自己只是说出了一种可能ing吓唬吓唬他,并不是已经确定的事情,怎么把老泰山给急的昏过去了。 他可不希望出什么事,斗心眼归斗心眼,但怎么说刘老岳父也是借给了他一个巡检,算是有恩的。刚得了官位就把岳父气出má病,那名声可就太难听了。 “快去叫张大夫!”付姨娘也发急了,对着仆役吩咐道。 刘府主母王氏得报也匆匆赶到,指挥仆役将刘老巡检抬回房间,又问李佑道:“怎么一回事?” 玩火玩大、气倒岳父的李姑爷在岳母面前有些尴尬,“方才和岳父议论了一下巡检可能改职的事,不想叫岳父给气急攻心了。” “什么改职?” “小婿胡lun猜测说今后朝廷可能会把巡检由世袭武官改为流转杂职。” 王氏深深地看了李佑一眼,“你们真是一对好翁婿,我有点替nv儿担心了。” 李佑诚恳道歉说:“小婿年少轻狂,不该和岳父使ing,罪莫大焉。”他感到自己有点过分了,有点得了便宜还大肆卖乖,难怪让老岳父堵心。 王氏摆手道:“先不要说这些,家中别无男丁,你且去大mén迎候大夫。” 李佑便领命而去。 第一百零七章 来者不善 第三集 第一百零七章 来者不善 刘家请来的这个医士姓张名珍,就是给李佑开过关绣锈有孕诊断帖子的那个。他医术不错,挂名在县衙医卜科,在虚江县里地位类似于京城太医的角è,恰好离刘府也不远,一般刘府看病都是找他,他和刘老巡检也很熟悉。 李佑迎在大mén口,没等多久就见到张大夫被刘府家奴领着过来,上前拱手后便带路匆匆往里走,边走边说:“张大夫给老泰山看过后,回头还得再出一个我家小妾关氏不幸小产的帖子。” 对此张珍只能摇头苦笑,左右也不是害人,便答应下来,又问了几句刘老巡检的情况。 到了刘老巡检卧房内室,张大夫望è切脉辨音一通动作不提,诊过后对王氏道:“所幸无大碍,一时气血翻涌而已,细心调理即可。” 王氏请张大夫开方子,于是张珍开了几付y便走了。 果然,才过片刻刘老巡检就悠悠醒来,缓缓注视一圈众人,抬手指着被付姨娘搂在怀中的杰哥儿道:“你来。” 付姨娘松了手,杰哥儿凑到uáng前叫道:“父亲不要难过,孩儿会好好读书。” 刘老巡检又一指往人后躲的罪魁祸首李姑爷说:“你也来。” 李佑无奈上前赔笑道:“老泰山有话但讲。” 刘老巡检望着李佑长叹一声,老泪yu滴道:“今日才知世事如棋岂能算尽,贤婿之才更胜我十倍。我已年老无用,望贤婿看在我刘家没有亏待过你的份上,今后善待我那可怜nv儿。并请多多看顾我家幼儿,严加管教让他能有一番成就,若实在不成器,保他个衣食无忧,叫我刘家香火传递不绝。” 何至于此…这语气快成临死托孤了,还没到这份上罢。李佑这时候哪还敢刺ji老岳父,答应道:“请老泰山放心,小婿当尽全力。” 却发现刘老巡检目光直直的看着他不说话,李佑猜测道,按古人这习惯,别是等我发誓罢? 想这岳父一大把年纪了,为了儿nv事也实在心,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安抚他,李佑只好又开口说:“屋内亲长皆可作证,小婿在此对天发誓,愿尽所能善待妻子,扶助杰哥儿,有违此誓,天诛地灭。” 刘老巡检又殷殷嘱咐杰哥儿,“今后,你当视你姐夫为兄长,凡事多多请教听从,不得有丝毫无礼!” 等杰哥儿也答应下来后,刘老巡检神è疲惫,无力的挥了挥手。 李佑便行礼告辞道:“老泰山保重,小婿明日带了娘子再来看望。”然后退出房间。 以李佑的身份,自有管家送客,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姑爷走了。” 闭目昏沉的刘老巡检猛然睁开双眼,一把扯下敷在额头的布巾,身轻如燕的翻身跃下uáng榻,在房间来回走了几步,活动活动ui脚道:“毕竟年老体弱了,局促榻上有些酸软。” 付姨娘惊喜道:“老爷你没事?” 王氏冷笑几声,“果真是一对好翁婿!” 也就张大夫和刘老巡检熟识多年,有默契的,诊断后看出这个把戏没拆穿,胡lun开了几付吃不死人的补y应付。 刘老巡检转头对付姨娘说:“你不要为你侄子记恨李佑,否则将悔之晚矣,切记切记。” 付姨娘低头道:“只要他肯善待杰哥儿,妾身感ji还来不及,怎会记仇。” 刘老巡检侧蹲按ui,又道:“你们别不服,如果真如他所说那样不能向下传位。那叫他当了巡检反而是好事,为夫这年纪还能做几年官?能照料你们几年?而以他的年纪却足可继续作三四十年…” 说着说着,刘老巡检忽然老脸通红,哑口无言。因为此时他的nv婿不知为何又回到了房mén,手掀mén帘,脚跨mén槛,一脸扭曲的与蹲在地上的老泰山对视。 话说李佑才出刘府大mén,突然想起自己这是来索要官印了,差点给忘掉。遂又进了刘府,那些mén子仆役看他转身回来,并没去通报,只道是姑爷刚才忘了什么事要回去说。 就这样李佑一路畅通无阻直接走到刘老巡检卧房mén口,便恰好看见老泰山的矫捷身手… 杰哥儿蹦到李佑面前说:“姐夫,父亲突然病好了。” 欺骗了感情又被当场拆穿的刘老巡检一时尴尬的要恼羞成怒。 王氏不想叫这对极品翁婿生了什么怨,便上前打圆场说:“回来还有什么事情么?” 李佑收起对岳父的鄙视,答道:“小婿今日履职,官印尚还在老泰山这里,特来请求赐下。” 刘老巡检就将官印取出来jiā给李佑,面è凝重的说:“不要忘记今日誓言。” 还好意思提…李佑同样面è凝重的点头,官印到手,真走了。 在轿中,李佑将巴掌大的铜官印从盒子里拿出细细欣赏,心里感慨万千。 当李巡检回到家时,mén子禀告说关姨娘那里请他回来后去一趟,李佑便去了南厢房。 关绣绣正坐在堂屋翻账本,看见夫君进来便说:“官营生丝至今恰好一月,获利五千七百二十三两。” 李佑坐下问道:“按一成算,我们可取佣金五百七十两?” “不错,已经取出来了。” 李佑想了一想说:“留二百两,其余二百七十两封好,我亲自送到县衙。” 关绣绣又汇报说:“今日可真是财源广进,那个薛老爷又把第二批木桩的银子一百两送到了。” 李佑笑道:“算上俸禄,近日入手三百零五两,为夫总算可以暂暂松一口气。” “是三百一十五两。”关绣绣纠正说:“今日还有一笔收入,隔壁李家大姐儿送了十两银子过来,说是出书冠名的润笔。没想到夫君一个名号每月也能白白的赚些银子回来。” “她还真给了?”李佑十分惊讶,八月十五那日莫名其妙的滚了一次uáng后,他有过暗示,金宝儿也劝过,但李媚姐却只在后院墙上开了个小mén,其他什么也没表态。 关绣绣似笑非笑道:“看得出夫君曾经很伤她的心呢,她恨恨说要给你一辈子的十两润笔。这就是生怕情多累美人么?” 李佑正和关姨娘说笑时,婢nv绿水进来说:“前头来了个衙役,说是知县有紧急事情找老爷。” 李佑便起身到前堂,来传话的是一个认识的,寒暄两句便上轿匆匆来到县衙。进了知县官房,便见陈知县和黄师爷坐在那里jiā谈什么,神情如临大敌。 发生了什么事情?李佑怀着疑问见礼落座不提。 陈知县随即吩咐道:“你从巡检司里挑出二十个绝对可靠的兵丁来。” 这命令没头没尾的,叫李佑一头雾水,看来陈知县也是难得有点沉不出气。 黄师爷解释道:“从府城传来消息,江南巡按御史马上就要来虚江县了,据称明晚日落前就能到,按惯例要由本地兵丁护卫。” 这巡按御史,品级不高,和知县一样是七品。但在国朝若是评选最风光的七品官,这巡按御史肯定要当选,甚至可以说是权力最大的七品官之一。不为别的,它是朝廷从年轻御史中特地选拔出来派往各地巡视的钦差,而且一般情况下只找年轻的,有时候新科进士就上了。 关于巡按御史的职责概括说就是:代天巡狩,藩服大臣以及府、州、县官都要接受考察,大事奏载,小事立断。所到之处,巡按虽然品级低,但见了巡抚也可以分庭抗礼,所以说是天下最风光的七品官。当然,本朝也有个悲催的巡按,巡视某省仗着钦差身份爽气的骂过巡抚后,回朝又被派到这个省当知县,立刻就傻眼了。 在大量小白戏文里,前半段苦bi的主角往往就是中状元后当了八府巡按,获得尚方宝剑这个神器,便能堂而皇之公报i仇,狂踩各种富高帅,由此可见巡按御史在人民群众心目中那非常值得意yin的地位。虽然现实里状元才不会吃饱撑着去当巡按御史,也没有尚方宝剑在手。 依照惯例是一省派一个巡按,每年换一人,不得连任。但江南地区实在太重要,仅苏松二府就上缴了天下财赋的五分之一,所以本朝专mén设了南直隶江南巡按,负责除了应天府之外的南直隶江南地区。 李佑暗想,说一千道一万,巡按御史来就来罢,至于叫这二位老爷如临大敌么?大概最近陈知县和黄师爷干了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还没来得及把后事料理干净,所以才有些着急。 便试探ing问道:“可有不妥当地方?下官愿效犬马之劳,管保干净利落不留后患。” 本是一脸严肃的黄师爷被逗乐了,“李巡检当了官后胆气上来了,这样大话都说得出口。” 李佑拍着iong脯说:“在县里下官还是有几分把握的。”关键是有他父亲这个老手指点啊。 黄师爷便吩咐道:“最大的不妥当在于,县尊和这个巡按十分不对付,有些怨隙,烦请你去办一个不留后患?” 这…李佑顿时失声,他有一百个胆量也不敢去把钦差不留后患。怪不得陈知县沉不住气,有个对头来巡视自己,换谁也不好受。不过也不用过于担心罢,陈知县不是有吏部尚书这个大佬为后盾么,一个巡按考语再差能影响得到前途? 估计主要还是脸面问题,毕竟陈县尊是个爱面子的人。想到这里李佑微微松了心,其实陈知县丢面子对他来说不是啥实质ing的大问题… 陈知县拍案道:“不要说笑了!这个浅薄小人就是冲着本官来的,不然他刚上任到了苏州府,坐席未暖便第一个就要巡视虚江,来者不善,务必当心。李巡检你要点选亲信兵丁去充作护卫,懂得本官的意思么?” 李佑道:“下官遵命。”但心里并不以为意,陈知县为政没有什么大má病,相反还有点小政绩。那巡按御史人生地不熟,哪有无中生有的本事啊。 黄师爷拿出一张单子递给李佑道:“这是紧急传来的名单,你看一看。” 李佑接过来看去,巡按御史姓马名灼,随员属吏三人,却有一个名字眼熟的,崔经… 崔经?李佑大惊,这不是和他打官司争妻的那个崔监生的姓名么,前一阵子找他去算账,结果发现他在官司后第二日就逃回南京去了,这次居然又出现在巡按御史一行的名单里。 陈知县说的不错,果然是来者不善!李巡检登时手握名单杀气腾腾,看在陈知县眼中暗暗点头,只道是李巡检主忧臣辱了。 第一百零八章 良禽择木而栖 第三集 第一百零八章 良禽择木而栖 陈知县叫李佑拣选亲信兵丁,充作即将到来的巡按御史护卫,顺带监视之意,倒让李巡检好生思量了一番。因为李佑在巡检司才干了短短的两个月,有着暴发户心态又爱端个官老爷架子,不是什么平易近人、与士卒同甘共苦推心置腹的好典型,要找绝对可靠的人,他还真想不出来几个。 但办法总是有的,他这巡检司,队正和书吏、杂役什么的都是常年雇佣,但普通兵丁都是从本县征发来服役的,若有家室也不在本处。李巡检到了巡检司,召集所有有家室的兵卒,告知曰:“本官念尔等与家人不得团聚,准予推选二十人,可叫妻子来本司团聚一月,口粮住宿事宜由本司拨付安排。” 登时欢声雷动,高呼巡检老爷善政。不多时便选出了二十个。 李佑又吩咐说:“明日午时之前将妻子接到,之后本官委派差事,十人一队,每日轮流办差,隔一日便休假团聚。” 有这些家属在巡检司当人质,派去的人总该绝对可靠了,李巡检yinyin的想道。 其实在李巡检心里,陈知县和马御史之间不对付,他犯不着积极表现,即便要巴结陈知县,也没必要当炮灰去把钦差御史往死里得罪。上辈子看的歪歪小说里多少反面小人物认不清现实和自己分量,勇当脑残把主角往死里得罪,最后统统倒了大霉被主角杀伐果断掉。 所以李巡检叮嘱自己一定要汲取各种反角经验,认清自己定位,他一个小小巡检能得罪的起钦差巡按御史么?想那马巡按也真不是吃素的,和陈知县一样具有强大的主角气质,都是二十几岁的进士啊。况且科道言官没一百也有八十,这姓马的能脱颖而出,以去年新科进士浅显资历作这天下最富地区的巡按御史,李佑才不信他没有背景,所以少惹为妙。 被陈知县派去名为护卫实为监视,到时候见招拆招两边糊nong罢,只是要小心提防崔监生使坏,李佑暗中定计。 却说那马巡按马御史,他和陈知县本是去年的同科进士,而且都是那一科有名的年轻俊彦,却不知为何结了怨。如今马御史奉命巡视江南,但他与所带两个属吏均是北方人,所以先到了南京国子监,准备找个熟悉情况的南方人士入伙。恰好崔监生既是虚江人,又有丰富历事经验,遂被马御史看中,叫他跟着作属吏,正为自己暗淡前途发愁的崔监生当然也乐意效劳。 马御史第一站到苏州府不奇怪,江南地区的行政系统和别处相较很复杂多变,这里不赘述,只要知道苏州是个不是省治的省治、不是首府的首府即可。但马御史到了苏州进驻察院,还没一天功夫便马不停蹄的直奔虚江县,这就很令人侧目和浮想联翩了。 陈知县接待马御史十分中规中矩,充分做到了不卑不亢,用度俭省。 底层出身的李佑因为害怕自己在钦差面前失礼,偷偷从县衙借了本《出巡礼仪》随身携带,得空便翻看。见这陈知县安排的接送、会见、供奉、仪礼俱都十分符合律令规定标准——接送不讲排场,只到县衙仪mén;会见不卑躬屈膝,遵守左右互拜的规矩;供奉不铺张陈设,四菜一汤和笔墨柴火而已;仪礼还规定初次会见后,地方官不得再去谒见i会巡按,这陈知县果真就没再去找过马御史。 李巡检在一边看看事实,再和书上对照,发现一切程序标准的不能再标准了,堪称是能上教科书的典范案例。 不过,本次接待固然是完美的符合规定和要求,但这样是正常情况吗?只能说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若有人非要以为这便是正常的,那就可以恭喜他还有一颗年轻而充满梦想的童心,非常值得羡慕。 虚江县在县公馆辟出一个院落,作为马御史一行临时驻地。另有县里兵丁二十人,全副武装分为两班轮流护卫。李巡检还特别指示了,要严加注意一个姓崔的。 巡视完一圈,李佑要回自己房间休息时,却被叫住了。转头看去,不是冤家不聚头,正是崔经崔监生,现在或者该叫崔先生了。若不是崔经靠上了巡按御史,李佑早就动手整治他了。 “李大人,在下做东一聚如何?”崔经作揖邀请道。 李佑心怀警惕,自然不肯答应,推辞说:“今日疲惫,不叨扰了。” 崔经不以为意,又邀请道:“可否随在下入内一叙?” 李佑倒想听听他说什么,但是绝对不肯步入险地的,谁知道他有什么准备,便道:“钦差察院,不敢轻入。有话就在这里讲。” 崔经无视了李佑的冷淡,再次作揖致歉道:“上月在下多有冒犯,在此谢罪了,还望大人不记小人过。”态度很真诚。 这倒让李佑奇怪了,崔经大概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打听的很清楚。一个找到靠山的贪心人很诚意的向你谢罪道歉,那只能说明一件事,这样做使他更有利可图。无事献殷勤,非jiān即盗啊。“不打不相识,崔先生不必在意。”李佑缓和了脸è,虚情假意的说,打算先套出话来。 “正是这个道理!”崔经仿佛找到了共同话题:“上次那事情撞到了一起,在下和大人不相识,关老员外又是个糊涂不晓事的,你我才多有误会,其实不值当为此耿耿于怀。还请入内饮茶,在下好好为此赔礼。” 李佑当然不肯进去,第三次推辞道:“职责所在,不敢擅入,还请见谅。” 崔经见确实无法请李佑进去,便看了看左右,近处没有别人,压低声音说:“李巡检写过团扇才人居上游,在下心有戚戚焉,如今有个机会就在眼前,李大人可不要错过。” 这是来游说收买我?难道背后有马御史暗示?李佑沉住气道:“愿闻其详。” 崔经以为李佑动了心,毕竟美好前途谁不想要,连忙道:“李大人可知道这位马巡按什么来头么?他在去年中了进士便被袁阁老招为nv婿,这样的人难道不值得你我追随么?” 李佑心里骂了一句,倒是不因为吃惊,关于马巡按的来头早有心理准备。他骂是因为嫉妒,人比人气死人,同样是当nv婿吃软饭,比较之下自己和马巡按这差距也太大了。一个是九品巡检,一个是从一品阁老…谁是才是主角啊。 话说这马巡按来江南,不是i人恩怨那么简单的,涉及到袁阁老和吏部许尚书之间的一点情况。马巡按准备在新老丈人面前立功,要拿许尚书视若子侄的虚江陈知县当把柄。 崔经虽然不明白背景内幕,但也大概清楚马巡按来虚江的目的。为了在马巡按面前表现一番,将来谋个好出路,所以他自告奋勇的来游说知县亲信李佑。以他看来,李佑没有道理为了区区一个知县,执mi不悟的和阁老nv婿对着干。 李佑得知了崔经的目的后,摇头道:“崔先生的意思我明白,但陈县尊对我有知遇之恩,为人不可以忘恩负义。” 按惯例,崔经便出口一句被人说烂了的“良禽择木而栖”。 李巡检也ing难办,背叛陈知县的事情他绝对不想干,况且前期投入了那么多怎能轻易放弃。但这马巡按来头太大了,他身板又太小了,实在有点顶不住,左思右想还是一个词,为难!不由得感慨,抱大ui也不是那么好抱的,越粗的大ui可能招来的风险也越大,伴君如伴虎大约就是这个道理罢。 崔经顿足道:“李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为你所不取也!难道知县和阁老之间孰轻孰重还分不清么?” 李佑扫了对面这人一眼,忽然想到个问题,凭什么叫我自己在这里为难,而你却可以幸福的什么都不知道。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李佑沉yin不语。 “大丈夫当断则断!李大人还有什么可犹豫的!”崔经就差声è俱厉了。 李佑又开口问道:“崔先生你晓得陈县尊的恩师是谁么?” 崔经笑道:“无论是谁,能大的过阁老不成?” “是吏部许尚书。真的,不骗你,还是把陈县尊当儿子看的。”李佑很厚道的也不隐瞒。 一直无知无畏的崔先生立刻脸皮僵住了,头脑出现了短暂眩晕,这陈知县竟然也是个硬到扎手的点子? 李巡检前些日子偷偷找黄师爷打听过,得知那吏部的许尚书年轻时穷困潦倒苦bi无比,被陈知县的父亲收留了当西席才能安心读书考试,连老婆都是陈家给帮忙找的。几年后这许先生又成了幼年陈知县的启méng老师,再后来岁月如梭,许先生又成了许举人、许进士、许大人、许尚书。总而言之,陈知县和许尚书这关系简直比亲父子也差不了多少。李佑再次感慨,谁才是主角啊,老爹捡到个穷书生都是未来的吏部尚书。 那边崔监生越想越悲伤,简直要为自己的境遇泪流满面,他几个月来自己的求职经历处处不顺。为了打点mén路的钱财,富婆嫁妆没搞到,还被土豪恶霸赶出了家乡;在人生一片黑暗中好容易遇到个靠山,以为就此前途有望,结果对手背景一样的大,一样的惹不起。 他辛辛苦苦为马巡按办事图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出国子监后谋个好位置么。若是把管着乌纱帽的吏部尚书给得罪了,这算什么事?阁老也不可能硬压着吏部尚书给他这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安排好位子,或许要被刷了白板打回老家去,那自己还有什么?屁用不顶的秀才贡监功名?终日帮人打官司un日子?还要时刻面临一个手握暴力机器的巡检的直接报复。 李佑又道:“崔先生,良禽择木而栖啊,大丈夫当断则断!” 尚未还神的崔经木然摇头。 “在下请你喝酒。”李佑逐渐产生了一些想法,眼前这人是可以利用的。故而暂且忍住仇怨,拉着失魂落魄的崔经向外走。 第一百零八章 小人物的交易 第三集 第一百零八章 小人物的jiā易 时值黄昏,李佑换了身常服,公然和崔经一齐走出县公馆,并没有引起各方怀疑。他俩本来都是肩负有特殊任务,在谁的眼里他俩互相勾结都是很正常的… 李巡检领着愁眉不展的崔先生步行去了鱼鳞巷王老鸨那儿。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李某人一到mén口立刻惊动了主人。只见王老鸨一路小跑迎出来,亲自把李佑一行请进前堂。 话说这家自从招牌人物元宝儿走了后,王老鸨uā大价钱将楼心月买过来。当时楼心月虽然有李佑一首为谁风lu立中宵捧起来,但名声未到今天这个地步,行内人都笑话王老鸨亏了。不料数月之间,楼心月名头身价就直追姚兴儿,王老鸨摇身一变成了慧眼识人的青楼伯乐。 李佑坐定了就吩咐道:“将楼心月姑娘叫出来。” 王老鸨陪笑说:“她有客人,还请换个人罢。” 果然有客人,“能不能辞了?”李佑故作不耐烦的说。 王老鸨为难了好一会儿,磨磨蹭蹭朝外走。 李佑无语了,这老鸨子也忒实诚了,还真去啊,楼心月一夜可是十两银子,uā在崔经身上太不值得。连忙叫住王老鸨道:“那边客人是谁?” 王老鸨回答说:“曹老爷。” 曹老爷是谁?李佑嘴上道:“那就罢了。”又转头对崔经说:“不巧得很,那是个熟人,不好扫了他面子,还是换一个罢。” 深受打击思维还在麻木状态的崔先生也刚刚反应过来了,他这半辈子的穷人还真没见识过身价十两的名妓… 李佑当然只以为他无所谓,很快又对王老鸨道:“这是钦差随员崔先生,不能随意对付,叫几个好的进来给崔先生选一选,谁今晚敢再没有空我就让她永远没空!” 没多久,进来四五个莺莺燕燕,都是美è撩人的。满屋子香气熏的崔经眼uā缭lun,抬手指了一个看起来最入眼的。 李佑笑道:“选得好,红意姑娘也是个妙人。” 崔经稍遣愁绪,想着今夜这场yn事,微微兴奋起来。却又见李佑挥手道:“红意姑娘去房间候着,我先和这位崔先生单独吃酒说话,迟了再叫你今晚i候崔先生。” 王老鸨答应下来。 被暂时泼了小小冷水的崔先生mén道不熟,任由李佑安排了。在后面一间厅内摆好了jing细的席面,二人便入了座。几杯酒过后,李佑开口道:“在下也说几句掏心话,大人物斗法,其实与你我何干?你我都是夹在中间的小人物,身不由己下一有不测先遭殃的便是自己,左右都是为难的。过往那些小怨不提了,这次你我的确是同病相怜得很。” 崔经真的是心有戚戚了,看看杯中美酒桌上美食,再看看窗外迎来送往的红红绿绿,再想想李佑随随便便就打发的那老鸨子跑前跑后,价钱都不敢吭一声,产生出些羡慕。很伤感的说:“你正青un年少,在下却年近四旬了还一无事成。” 李佑冷眼旁观,知道今晚这场炫耀起了些作用,对付有贪念的穷人,这招最好使了。 不过崔先生严重跑题了,李佑不是来听他发这些牢ā的,便又说道:“若崔先生是马御史的心腹,士为知己者死,即便有危险也是不该有二想的。但以我观之,崔先生似乎还到不了这个程度罢?马巡按连陈县尊的背景都没有告诉你。” 说起这个,崔经更加唏嘘,“在下飘零半生,难逢恩主,un迹到如今,实在不堪回首。” 又跑题了,李佑可没兴趣听一个男人诉苦,赶紧打断了道:“在马巡按心里,你也不过如此啊,他不以国士待你…” “你想叫在下投靠陈县尊?那绝不可,在下人卑力微,受不起这个后果。”崔先生想也不想的说。 那刚才这一番真是白费功夫,李佑只好又拍案道:“这话在理,所以说你我处境一样,我也不能背弃县尊。因而你我两个才更需互扶互助,共度难关,要两不得罪的好。” 崔经点头道:“果有此法?请详述一二。” 其实李巡检处境比崔先生更为难,却硬要把崔先生拉上同一艘船, 原因在于,陈知县把李佑当心腹委以重任监视马巡按,中间回旋余地很小。崔先生就不一样了,他本来就是马巡按找来的临时属吏,谈不上心腹不心腹的,能成事更好,成不了事马巡按也不会有什么特别感觉。至少崔先生有个马上离开回国子监的选择,回旋余地总是比李巡检大,李佑连这个机会都没有。 若是明哲保身的人,遇到这种处境,就会ou身走人了。可崔先生还在恋栈不去,舍不得这个结识靠山的机会,所以说他是被功名利禄méng蔽了心眼。 李佑说:“巡按御史,说到底不就是来找事么。你暗暗将这几日马巡按的动向通风报信,好让在下在陈县尊面前有个jiā待,也能叫陈知县念你的好;几天后马巡按要走时我偷偷提供些足够分量的案子线索,你就道是你自己查出的,也能给马巡按jiā差,这样如何?” 以巡按御史的职责,以找问题为主,并不负责具体处理,只需盖上钦差关防大印督促有司去办即可。所以对于马巡按来说只要有线索就可以,不用具体到查个水落石出。 崔先生一想,提供几天动向换些真正线索,很是合算。也不用瞒着马巡按,他知道了必然会允许的。即便李佑到时背信不给线索,那马巡按就不走了继续巡视,吃不了什么亏。那时还可以给陈知县卖好,将李佑是泄密者的消息相告。 想到此崔经便道:“一言为定!” 李佑承诺道:“但请放心。” “真是个蠢材。”崔经想。 “真是个白痴。”李佑想。 两人对视而笑。 这时mén外长随张三一声喝道:“是谁?” 又听见一个声音:“老朽曹华林前来拜访。” 听到这个名字,李佑知道是谁了,就是本县著名的大机户曹家的主事人,这曹家拥有织机二百张左右,在本县大概是最多的。 第一百一十章 李巡检的“遗产” 第三集 原来今夜同在这王老鸨家,曹老爷招待来自府城织造局的贵客,点了楼心月陪客。方才王老鸨多嘴将李佑问起楼心月的事情对曹老爷说了,听到李巡检也在此处,曹老爷在结束了宴请后匆匆过来拜访。 李佑叫张三放人进来,只见遍体绸缎的曹老爷进了小厅,口称鲁莽,对李佑一个长揖,礼节甚恭。叫李巡检很意外,他这态度有些过于谦卑了,要知道,该财主手下雇工数百,在虚江县是名列前茅的有钱人,放在府城里也是大户。崔先生也很震惊,小小一个巡检在县里就这般威风? 李佑很快就明白了,这必然是有所求了,起身还礼道:“老员外不须多礼。”又给介绍说:“此是钦差御史随员崔先生。” 曹老爷看了看便认出来了,心里暗道,这不是住南mén的有名穷措大崔秀才么?也拱个手见礼,而后对李佑道:“不想今日偶然相遇,容老朽新开一席,请李大人赏光。” 李佑想今天和崔经谈完了,便挥手叫人来带崔经去找红意姑娘,他留下对曹老爷道:“今夜已是酒足饭饱,不必再破费,老员外有事但讲。” 曹老爷又请喝茶,盛情之下李佑推辞不过(有钱人请你办事傻子才推辞),出去寻了间安静茶室,把随从都打发出去,两人对坐饮茶。 李巡检以为曹大财主找他是因为生丝、绸缎买卖的事情,孰料曹老爷绝口不提这些,直接为着李巡检的“遗产”来的。 话说曹老爷身为一个有钱人,在县衙那也很是有几个jiā好的用得上的吏员衙役。然而八月初却被官府给摆了一道,兼并小机户图谋落空不说,还白费了两三千两银子,只nong回一个令人哭笑不得的大善人名号。 于是他便深刻认识到一个道理,衙mén里只靠银子收买人心,小事能帮,但关键时刻太容易掉链子,必须要有一个真正的自家人才是可靠,有个在本地县衙做吏员的,比去外地做官更实用,只要进了衙mén,用钱还怕砸不出个吏员首领典史? 但曹老爷的愿望不是那么容易达成的。或许有人奇怪了,这年头有钱买不到进士捞个正经官做,一个小吏还买不到么?事实上,每个县有多少吏员多少衙役,那不是随便定的,天下一千多个县和数百个州府的吏员衙役数目都是由吏部规定好并明文公示,每个衙mén的正牌吏员衙役都要在吏部备案,不然即使你在县衙un饭吃也只能是白役。 各地衙mén里的名额可是稀缺资源,谁家有幸占了坑,那都是传男不传nv,传孙不传侄,把它当家业饭碗代代传下去的,例如李父将衙役位置传给李佑这样。所以曹老财主家的银子再多,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位置,他可没有本事去吏部买一个名额回来,要期盼着哪个吏员立刻全家死绝灭了mén把位置腾出来也不现实。 现在机会就来了。当初李佑走了好运被陈大老爷轻飘飘一句话提拔在县衙里当典史,属于吏部在册的额定吏员,到了前天李典史正式变成了李巡检,身份又转为武官,那他原来的这个吏员名额就空出来了。在曹老爷眼中,这简直是往县衙安ā自家人的天赐良机,下次有这机会还不知道猴年马月的,他想要争回这个名额叫自己小儿子去做吏员,还考什么百无一用的秀才作甚。 听曹老爷将来意一说,李巡检恍然大悟,他居然没想起自己还有这份“遗产”,但面上没有任何异常神情,只是在心里急剧盘算起这个情况。他在衙ménun了这么久,不动声è的功夫还是练出来了的。 却说国朝这拼爹的传统真是源远流长,前朝就不提了,本朝从太祖开始就企图用阶层固化政策建设稳定社会,除了文官官职这个公器,儿子顶父亲位置是一项很正常很司空见惯很不可抗力的社会习俗,除非你天赋异禀祖坟冒青烟突然un成了举人进士,才能跳出这个窠臼。哦,对了,还有当太监。 现在问题出来了,李佑以非传统的方式留下了吏员的位置,该让谁顶替上?虚江县数百年来从来没有见过吏员正当年时忽然改行当官这种情况,尤其是该吏员还没有儿子,谁也不清楚按习俗该咋办了。陈大老爷又不发话,没准就是默许李佑自己看着处理,一个小吏位子还不值得大老爷上心。 想要抢这个位置的人很多很多很多,理论上走通陈知县mén路即可,却都不敢动手。李佑并非孤儿寡母人家那样可以随便欺凌篡位的,况且李巡检还是高升了作官去,又是知县大老爷的亲信,若冒然去抢位置时被他视为太岁头上动土,那后果可就严重了。 因而县里对这个位置摩拳擦掌的人都在等着看,看李巡检如何安排后事,到底是占着位置安ā亲朋,还是待价而沽,亦或是当官后眼界开阔放手不管了。可笑他们谁也不知道,李佑的脑子里根本就没有这事,对此毫无觉察,大约是一时被二十一世纪思维附体的原因。 如果曹老财主一咬牙,直接去打通黄师爷、陈知县的关节,说不定就在李巡检懵懂不知中把事情办成了,可惜他偏偏按着正常途径来找李巡检,结果只能是徒增麻烦。 经过曹老爷的提醒,李佑已然醒悟过来,但怎么处理,匆忙间也想不好,便拖延道:“此事本官也没有拿定主意,老员外且等消息。” 曹老爷才财大气粗道:“老朽薄有家资,想必李大人也是有所耳闻。若小儿入了公mén,必有厚报,不叫大人后悔。” 李佑摆手道:“老员外言重了,待本官仔细想一想。” “还有件事,苏州织造局在仔细打听县里官营生丝的事情,李大人可要提醒陈知县当心。”曹老爷最后卖好说。 由皇宫派出太监主事的苏州织造局?李佑想了想没放在心上,有陈知县的背景,怕什么区区织造局,太监当权在甲申年后早就是老黄历了。 两人谈完,出了茶室来到中庭告别,却见崔经也出来要走。李佑奇道:“莫非招待不周,致崔先生不愿宿于此处么?” 崔经答道:“察院有规矩,属吏皆不得在外过夜,在下不敢违。” 李佑又挑拨道:“崔先生跟着马御史辛苦勤劳,连这点便利都没有么?” 崔经再不答话径自走了。 此时i候崔经的红意姑娘从房中蹙眉而出,背手捂un,看见李佑便抱怨道:“李大人从哪里找来的死相公,一mén心思走旱道,奴家初经此事痛得要死,该加价钱。” 李佑大笑道:“区区一点价钱值得什么,你以后打响了这块别家没有的招牌,必是客人滚滚而来的,连喝y都省了。” 第一百一十一章 脚踩两只船 第三集 离开王老鸨家,李佑直接去了县衙,在后衙将黄师爷从uáng上叫起来,告诉他巡按御史明天将调阅刑名案牍,后天要去县学见生员,然后离开了。下面如何应付安排那都是黄老先生的事情,李巡检管不了的。至于要不要惊动同样已经睡下的陈知县,或许还是搂着小妾睡的县尊,也是师爷的差事,李佑是不会去扰人清梦。 出了县衙,已是半夜时分,在外奔bo两日的李佑没有兴趣回县公馆睡冷被窝,便转轿回家。他进了家mén,正琢磨今夜钻谁的热被窝时,管家李四迎上来道:“老爷可算回来了,小的快支撑不住,寻思明日去唤老爷回家一趟。” “家中有何事?”李佑问道。 李四苦笑道:“前前后后来了三四个亲戚,个个都要见老爷,有三个已在前侧院客房住下了。” 李老爷又问道:“都有谁?” “第一个是老爷的族孙,一个是关姨娘的堂兄,一个是老爷舅家的表兄,这三位现都在府里宿下。还有个拿着刘老巡检的信来的,在主母那留下信先走了,据说是主母的族兄,明日还要来的。” 李佑闻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来访的亲戚们真是mén类齐全,本家、母家、妻家、妾家的一应俱有。族孙显然就是考秀才考到一半的李正,关姨娘的堂兄就是巡检司的关书吏了,舅家表兄应该就是舅父的长子朱书文,就是不知道刘家的又是谁。这些人具有同样的特征,全都是识文断字读书半吊子的人,显然是冲着吏员名额来的。 头疼啊,李巡检体会到了,这年头生儿子是多么重要的事。什么叫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没有儿子的话家业就保不住,里里外外无数人会主动而又热心的帮你惦记上。 好了,在这个**时刻,刘家和关家都牵扯进来,今晚钻谁的热被窝这个问题不用再研究了,必须是彻底置身事外的金姨娘那儿。 到了后院北厢房,从窗户看里面漆黑一片,估计金宝儿和小竹也是睡了。房mén是闩上的,李佑便敲mén,没多久听见小竹嘴里含含糊糊的隔着mén问:“外面是哪个?” “老爷来查房!”李佑答道。 “呀!”小竹惊喜的轻叫一声,开了mén后一句话不说,猛得把老爷拉进来,手脚飞快的给老爷扒衣脱帽。 看着自己外衣被迅速扯下来,李佑有种要被强暴的感觉,“你这是作甚?” “i候老爷休息啊,一直不都是奴家帮老爷脱衣服吗。”小竹说。 “不对头,有问题。”李佑怀疑道,“宝姐儿为何不出来?” 小竹抱着老爷的衣帽笑嘻嘻说:“金姐姐怕在家里吵到别人,到隔壁练琵琶去了,晚了知道老爷也不回家,就直接在那儿和李大姐一齐睡下。奴家在那边没地方便先自己回来住,没想到等回老爷了。” 金宝儿和李媚姐一起睡?好机会啊,李佑心头痒痒,恨不得这就穿墙过去来个三劈。 小竹更加用力抱紧老爷的衣帽,很可怜道:“老爷,奴家一个人害怕。” 李佑看看自己被小竹扒得半luo的一身,这样出去有些丢份,无奈道:“老爷我今晚就睡里屋了,你不许过来非礼老爷!” 老爷对我不是没有心意,我要快快长几岁,小竹想道。 第二日起uáng后,刘娘子找到李佑,把刘老巡检的信给了他。李佑翻了翻,老泰山无非是说他有个侄子,敏而好学,聪明机灵,愿去县衙当小吏,望贤婿提携一二。 李佑又到了前堂,便见那三个远近各不同的亲戚都齐聚这儿候着他。叔爷、表弟、大人的一通招呼后,落了座李佑问道:“你们所为何来?” 李正和李佑关系最熟络,抢先说:“小叔爷,您老人家在县衙留出了空位,不能叫外人占了去罢。侄孙我可是您的同族后辈,理当ing身而出,替小叔爷看护家业。” 李佑戏道:“好孙儿,你不去考学了?如今就差院试一关,过了这关就是我族第一个秀才相公了。” 李正很直白的说:“成了秀才又如何?难道还奢望中举么?秀才能只uā几两银子就买到俏婢么?” 李佑哑然失笑,李正当初就很羡慕自己只用六两就买下了小竹,这么长时间了还对此事念念不忘。李正这孙子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秀才中举比举人考进士还难。考进士的会试基本上是十中取一,考举人的乡试却是三十取一,完全公平的情况下也只有百分之三的几率。多少老生员倒在了乡试的mén槛上,一辈子读书读到白了头也只能望而兴叹。 秀才们别的出路也不是没有,但想熬到了年头放弃科举走出贡做官的路子,没有背景会遇到什么情况,看看崔监生的现状就知道了。说不定要被打发到穷山恶岭蛮荒之地当一个小官受苦,nong不好终生就别想回家乡了,不然崔监生为何死命搞钱抱大ui。 说实话,虽然秀才名声好,社会地位高,见官不拜,小百姓要尊称为相公,而且有继续上升的无限可能,但论实惠,当一辈子秀才真心不如干一辈子的吏员。 李佑想了想,对李正道:“你才十六七,正是大有可为时候,还是奋发向上的好。”又和那朱、关二人谈了几句,就说:“此事尚需仔细考量,你们三位各自回去,等待消息罢。” 三人都很无奈。李正先不提,朱、关二人来之前都没想到竞争如此ji烈,心里掂量觉得自己和李佑关系没那么过硬,此时已经不抱太大希望了。而李正和李佑年纪相仿,从小一齐长大,十分熟悉,现在察言观è便也知道李佑心里不赞成他的。 送走三人,李佑心道这事必须尽快有个结果才好,不然大家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拖下去夜长梦多,不晓得还会出什么事情。但这人选实在不好定,让谁来都有问题。 李佑还要考虑到,这个吏员位置被别人坐上后,他就彻底没有退路了。目前这个巡检还是借来的,万一朝政走势不像期盼的那样,巡检一直还属于世袭武职,那么十年后他只能毫无反抗之力的把巡检位置还给刘家。到了那个时候,他回归成一介平民,吏员的位置也没了。 想至此,李佑越发的谨慎,这个吏员名额绝不可卖给外人,拿来卖钱是不用想了。 李正少年人心ing未定,叫他当了吏员,过几天又后悔了想考秀才如何是好?何况李正考秀才是举族关注的事情,若真要改行当小吏那也是李氏一族的大事,怎么也得老族长出面来说情,没有李正自己过来说的道理,所以他可能是瞒着族里来的。 刘家的人和关家的人谁也不合适。位置给了关家,那刘家就有意见了——哪有照顾妾室不管妻家的道理?给了刘家,关姨娘嘴上不说什么,心里难保不会有什么想法——你们刘家世代巡检,不用稀罕一个小吏,为何定要来抢位置? 同理,若给了舅家,父亲绝对要骂死他… 有了!李佑忽然灵光一现,想出个十全十美、叫所有人都无话可说的办法。当下立即叫长随准备轿子去,他要去一趟西水镇。 一个时辰后,李佑到了西水镇老家,进mén看见父亲又在训斥哥哥。 “见过父亲!”李佑叫了一声,上前拜见。 李父点点头道:“小二有事?” 李佑道:“要和父亲议论议论这个吏员名额的事情。” “这个名额是你挣回来的,你自己拿主意就好。” “儿子仔细想了想,这个位置还得自家人来坐,回来与父亲说一声。” 旁边李佐听到这个心情十分ji动了,看来弟弟打算叫他去县衙吃公粮,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他很有自知之明的扭捏道:“哥哥我不是这块料…” 李父打断了李佐,对小儿子说:“老大不行!他太蠢,作不了这种差使,进了衙mén徒惹烦恼。”还有些想法他没有说出来,老大从李佑这里拿走了位置,将来按照礼法宗制,是传给他自己儿子还是传给李佑的后人?闹不好要惹得家里内斗的,这是李父不愿意看到的。 李佑奇怪的看着眼前二人,谁说要让哥哥去当县衙吏员? 几天后,虚江县衙爆出一桩让所有人震惊不已的新闻——当年那个凶人李老捕头又回县衙了!不过这次回来不是当捕快,是顶替他儿子来作吏员的。 五十来岁的人,干衙役捕快这样的力气活是不便利了,只能回家休养。不过要当个不费ui脚的吏员还是可以胜任,况且经验老道,弥足珍贵,总比李佑这种闲人对县衙公事有益。看李老捕头身体康健,再干个十年吏员没有问题哪。 所有对县衙吏员名额虎视眈眈、抱有厚望的人心里不由得齐齐大骂,好一对不要脸的父子!竟然干出了父亲接替儿子的事情! 李巡检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将来万一他没有巡检干了,或者当官当的不爽,就可以从父亲这里把吏员名额再继承回来继续干典史。什么叫吃着碗里还惦记着锅里?什么叫脚踩着两只船?这就是了,也太无耻了! 若李巡检当官当爽了不乐意回来干小吏,又可以把吏员名额留给自己后代,起码保证了李家几十年内在县衙的一席之地,好算计! 李佑的亲戚们也真无话可说了,拼亲情拼关系谁能大的过父亲? “可惜他不是我的儿子。”刘老巡检心情复杂的安慰失意侄子时叹道,又感慨了一句:“幸亏我是他的岳父。” 第一百一十二章 扮猪吃老虎 第三集 这两天,李佑基本是半日在巡检司,半日在县公馆。这日上午,李佑在巡检司视事时,忽有一个兵丁慌张来报:“镇上有人在关家丝行滋事!” 不是派了兵丁轮班护卫么,这还有人敢招惹?李巡检问道:“谁如此大胆?” “据称是来自府城织造局。” 李佑听了便起身带人往镇上而去。这样大一块féirou摆在这里,招来些苍蝇也在意料之中,不然十倍暴利岂是如此好赚的,只是没想到真把鼎鼎大名的苏州织造局给招来了。但…这十倍暴利绝大多数可是都送给了知府啊。 说起这织造局,在苏州府名声也真是够响亮的,有时候也叫织染局。简单说给是皇宫派在苏州给皇家办绫罗绸缎用料的,也织个龙袍什么的,顺带有些管理匠户的职能。 甲申大lun之前太监群体权势最盛时期,织造太监在府里嚣张跋扈不可一世,知府都要贴钱逢迎。但如今太监势弱,在京城基本不出皇宫,在地方的织造局也远没有当年的威风了,但和巡检比起来也是瘦死骆驼比马大。 到了镇上丝业集市,到关家丝行mén口,看见里面有几个陌生人,为首者是一位穿着青袍的三十余岁男子,正拍着柜台说些什么。 将兵丁留在外面,李佑独自进屋,丝行丘掌柜见来了救星,上前道:“见过巡检老爷。” 李佑边扫视那几个人,边说道:“有人报官,这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丘掌柜诉说道:“这几位织造局的官爷进来就要看官营生丝的账本,不给看便又要以三成低价索取一半的生丝。” 青袍男子转身望着李佑道:“巡检司也能ā手买卖事情?难道这家丝行是巡检司开的吗?” 李佑冷笑道:“巡检司不作生意,但市上有强买强卖、欺行霸市的事情也不能不管。” 旁边有个役卒打扮的斥道:“织造局采办用料,闲杂人等避开!” 李巡检怒了。本来还不知道怎么对待你们好,有话好好说也不是不可以说,非要找不自在便怪不得人了。若织造太监亲自来了,本官说不定要低声下气,但你们几个爪牙有什么资格在本官的地盘上叫嚣? “外面兵丁进来!将这些可疑闲杂人等给本官绑了!”李佑大喝道。 青袍男子厉声叫道:“我等奉命办造皇家用物,你敢阻拦皇差!” “本官奉大明律法管护一方平安,天子亲至也没有巧取豪夺的道理!人证俱在,尔等还敢搪塞狡辩!”李巡检义正言辞道,赢得不明真相观众一阵喝彩。 一番打斗后,巡检司的十几个兵卒擒下来自织造局的五人,并押回巡检司牢里。这些人犹自骂骂咧咧不止,其实他们不是无事生非的脑残…他们只是被派来试探虚实的。 抓了这几个人,李佑并不太担心。一是有手眼通天的陈大老爷撑腰。二是本县官营生丝的利润绝大部分都缴给知府了,织造局想分一杯羹去,也得看知府老大人答应不答应,正所谓是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 不过要赶紧告知陈知县,叫他转告知府去。拒绝也好,让利也好,尽快把织造局这事摆平,不然压力都要他承受了。 于是李佑上轿直奔县里去。先到了县公馆查看情况,负责护卫巡按的队正向他禀告说:“今日巡按大人去了县学和生员谈话,似是对老爷很不利。” 李佑心里纳闷,马巡按是对着陈知县来的,要从大嘴巴的书生口中套话也该问问陈知县的事,找我的不是有什么用?再说黄师爷应该都提前安排了,怎么会出状况? 队正见李佑不信,便详细说道:“小人偷偷听了听,那群书生纷纷控诉老爷身为官吏,屡屡公然嫖妓,可能还强抢民nv,名声在外还恬不知耻的号称探uā,实在德行败坏、轻薄骄纵,不配为全县军民表率。他们酸里酸气说的很热闹,听起来很有趣,依小人看来他们就是嫉妒老爷,但马巡按好像很郁闷的样子,怏怏不乐。” 该杀千刀的秀才们!哪有这般凑巧,这肯定是黄师爷在搞鬼罢…李佑猜想。 又来到县衙,李巡检找到黄师爷,质问道:“敢问老先生,县学是怎么回事?” 黄师爷嘿嘿笑道:“些许小事尔,对你又没有实质影响,何足挂齿。” “老先生真会开玩笑,在下洁身自好,真的已经很久不去了。”李佑冷哼道。 “你也知道,这年头的年轻后辈们总喜欢针砭个时弊,议论个是非,还相互成群结社的,我也很难为。便有个人出了主意,用些jimá蒜皮的小事,将他们的话题引开,例如绯闻蜚语,估计他们都爱谈的,又没有什么杀伤力。总比叫他们大肆议论县政,被马巡按抓住点什么小题大做的好,所以你也不用太在意。”黄老先生耐心开导李巡检说。 办法归办法,但这个出主意的人必须要往死里教训,不然大家真当堂堂李巡检的脸面是可以随意开涮的?李佑狠狠问道:“是谁出的主意?” “这个人是李先生。” 李先生?李佑微微一愣,县衙里只有自己曾经当得起这个称呼罢?如今还有一个,就是他父亲… 黄师爷继续说:“陈知县也称赞令尊年纪虽大却实心任事,不忌亲疏,经验老成,难能可贵。有道是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又道是堵不如疏,这个主意委实不错。李巡检做事风格果然是家学渊源啊。” 李佑哑口无言,为何当年毫无背景的父亲能从普通衙役爬到捕头位置,一干就是十几年,总算隐隐有些了解了。一大把年纪了进取心还这样强烈,为了上官一句夸奖,连自家儿子脸面都能拿来利用,哪个官员不喜欢这样的下属? 和黄师爷没什么可谈的了,李佑起身去找陈知县,要说一说织造局的事情。 陈知县见了李佑便道:“不要和令尊生怨,都是为了公事尽心。本官看令尊做事勤勉老道,又熟悉县情狱案,考虑让他任这刑名吏目。” 李佑摇头哭笑不得,老骥伏枥壮心不已,看来父亲沾了自己光要焕发职业生涯第二un了,县尊爱提拔就提拔罢。想起当初父亲在祖宗牌位面前训斥自己不思进取,再看看父亲这五十岁了还不停息的奋斗jing神,果然是有差距。 “随意县尊处置,下官此次前来有要事相报。今日那织造局有人到镇上关家丝行肇事,如何是好请大人示下。”李佑禀告说。 陈知县闻言又追问道:“确定可是苏州织造局?” “可以确定正是。”李佑回答,便发现陈知县面lu喜意,不过因为讲究仪态没有拍案叫好而已。想不透是什么原因,这很值得高兴么?又建议道:“还请县尊告与知府老爷,早早平息了此事为好。” 陈知县摆手,“不急,此次来的是什么样人?” “似是织造局内几个官吏役卒,有个织造局副使为首领,下官已经看押起来。” 陈知县口气很遗憾道:“织造太监没有来么?” 李佑越看越觉得陈知县有些不对头,即便你背景深厚不怕织造太监也没必要唯恐事情不大啊。再次建议道:“县尊不必为此费心,请知府老爷出面即可。” 陈知县作è道:“你这是什么话,何须找知府,本官难道惧了阉党不成!” 李巡检对此不能理解,没人说你怕他们啊,何苦非要揽事上身?做官不都是讲究少惹麻烦息事宁人么,这是什么心态?疑问道:“下官不明白县尊所想…” 陈知县轻易不吐lu心事,但此时也觉得不妨和李巡检明示了,悠悠念了一句道:“疾风知劲草。” 疾风知劲草?李巡检低头参悟了好一会儿,终于悟到了其中真意。 名缰利锁啊!陈大老爷是想靠着踩太监来扬名…这想法就和他剽窃诗词一样,都是为了名声。 作为一个有理想有志向的文官,陈大老爷需要彰显节义风骨。但这东西如何彰显?古往今来不就是靠踩权贵么。问题在于,真要顶撞权贵,副作用也太大,不能轻易这么玩,可太监就不一样了。 宦官太监阉党那形象,在如今已经是烂的深入人心了,织造太监在苏州二百年时间经营出的名声更是恶劣的无以复加,绝非十年八年可以扭转的。很坦白的说,踩太监在上到文官士大夫、下到人民群众中是一种刷声望的极好办法。 当然也有个势力对比的问题,李巡检这样的要壮着胆子去猛踩织造太监,结果只能是被阉党刷了声望…不过换成了陈知县,效果显然就大不一样了。人们脑海里还都残留着当年太监势力煊赫显耀的潜意识,其实现在已经差得远了,至少陈县尊是不惧的,所以对他来说还有更好的刷声望对象吗。 用一句话表示陈大老爷的心情,那便是:只怕织造太监不来! 李佑心里感慨道,咱这小小巡检有时候确实无法了解到七品进士县令的iong中格局。县尊这是要开启主角模式,故意扮猪吃虎啊,那织造太监估计是不知道陈知县的背景,所以才敢打本县生丝的念头。 太监要不来陈知县去踩谁?“下官想个主意把织造太监引过来?”李佑揣摩上官心思道,暗暗已经生了一些主意。 陈知县点头,口头什么也没说,但满脸的嘉许和期待。 李佑又狠狠说:“一不做二不休,不如把场面nong大些,彻底将问题都解决掉?” 陈知县愕然,出于对李佑的信任便任由他去张罗了。 第一百一十三章 真相就要大白? 第三集 这几日李巡检很不爽,因为他被申斥并罚了一年俸禄。缘故起于有一件盖了钦差关防大印的巡按行文移到县署,内容是某巡检身为官吏,行为不端惹得舆情不平,责令知县查明处置回复。 陈知县很官样文章的回道:眠uā宿柳属实,已加申斥并罚俸禄一年,强占民nv查无此事。说实话,陈大老爷内心对李佑i生活不检点始终很不满很鄙视,一有机会就要敲打敲打。其实李佑很冤枉,纯属受了盛名之累,人人都道他这样那样的,实在以讹传讹,真正情况哪有这般夸张?所以他才为这个殃及池鱼的处分不爽。 马御史也很不爽,到虚江县巡查这么些天了,jimá蒜皮的事情翻出几件,真正的痛脚一个也没查到,预想算盘都落了空。他可是江南十个府的巡按,不是虚江一个县的巡按,没有特别案子时在一个县滞留时间不能太长,否则就是过失了,等着被弹劾罢。 想来想去,马御史忍不住将崔先生叫过来训了一通,责令他再去联络本地人,看看有什么好线索。“若再寻不到,要尔何用!”马巡按最后斥道。 崔先生灰头土脸的出来,内心对自己前途充满了危机感,因为连要尔何用这句话都被骂出来了。抬头便见李巡检在县公馆查看护卫事宜,像是捞到了救命稻草。连忙上前把李佑拉至僻静无人处,问道:“李大人,不要忘了约定,在下可是都按约而行,巡按行踪尽我所能的告知了。” 关于两人那晚的约定,李佑早先是准备将虚河水利工程石料十分可疑这件事情泄lu给马巡按的,再把钱皇商给点出来。别的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也绝对足够了。 想必马御史听了这个会十分满意,这可是涉及到数万白银的大案子,表面上看貌似又和陈知县有关,简直正中马御史下怀。就是不知道当他满怀期待的督查下去时,突然发现牵连出浙江巡抚等一大票高官显贵时会怎么办? 若能继续玩命追查,李佑佩服他,道一声好汉。若就此停手无果,那也不关李佑的事情,好心给了线索是你自己查不下去,怪不得别人。 说几句题外话,可能有人不清楚李佑为什么不去提醒陈知县这些石条是赃物,原因很简单,根本没必要。这是真正官本位的封建社会,官位和进士功名就是护身符。 翻看国朝官员罪案,别说误用赃物,就是直接贪赃,只要数目别太惊世骇俗时机别太**,或者触怒了皇帝大佬之流,处罚差不多都是免职后追赃赎罪,然后继续起用做官的。即便号称杀官如麻的太祖皇帝最后也只能这样妥协…曾经有个奇葩知县居然能因为反复贪赃百八十两三起三落。 据此可以推测,陈知县用了赃物最差结果就是被来一句“年轻识浅,为官不慎,有司训诫即可”,尤其他还身为进士,更要保护做官的积极ing。何况是为了公事,又不是i罪,一点也不影响升迁。 因而李佑吃饱撑着才会去提醒。要是陈知县问李佑,你当初知道了这事吓得脱身而去,为何到了现在才提醒本官。李巡检如何对答?难道说因为现在刚知道你那不是亲爹胜似亲爹的启méng老师是吏部尚书所以要紧着巴结? 话扯远了,再说这李巡检被崔先生质问,心里闪了一闪,却把原定准备说的话抛在一边,谈起官营生丝的事情来:“这个,八月初我县建济工丝库,另官营生丝,其中获利可观,但每月有数千两去向不明,何不查一查?你可不要说是我泄密的,免得县尊知道了整治起我。” 崔经一喜道:“这个好,在下能向巡按jiā待了,不过之前有同僚去查过,没看出什么问题。” “那是因为县里准备过的,这次肯定不一样。”李佑很热心很详细很仗义很诚恳的指点了一下其中mén道,并排着iong脯答应让关家丝行配合,直感动的崔先生热泪盈眶,称赞李巡检果然是信义男儿。 从崔先生那里得了报,马巡按表现出了非凡果断的行动力。首先直接用钦差关防封了县城丝库,派人盘点存货;又亲自率领属下去西水镇关家丝行,带走了全部账本。仔细核查后,发现果然真有五千多两银子进了县衙,然后再查县衙户房和银库,却查出这些银子并没有到账入库。 顿时马巡按狂喜了!心中直叹,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uā明又一村,真是天助我也,这下真可以到岳父面前去邀功了。又给崔先生记了一功,赞道不愧是本地jing英带路党。 依照巡按办事的程序,下面需要将陈知县叫来质询,对此马御史当然很乐意,谁不爱看对头的窘态啊。然而传唤了一次,陈知县却没有过来,又被马巡按嘲笑一番,这样就能赖的过去么? 此时有随员禀报说:“属下从城中归来,看到街口聚起了百十来机工,可能还越聚越多,准备围堵县公馆,要大人解封丝库。” “哈哈哈哈。”马巡按毫无顾虑的闻言大笑,心道:陈同年啊陈同年你这是张皇失措了么?若真是你一手策划的,只能说明你利令智昏了,煽动民意是没有用的。 马巡按确实对聚众闹事没有什么压力。本朝体制中虽然对巡按御史的权力有很多限制,免得出现干政lun政的现象。但为了维护钦差威严,更是对巡按有很多严格保护措施,例如无论何种是非,绝对严禁地方军民聚众围攻巡按御史,这就是为了防止地方官借民意要挟钦差。对地方官来说,策动围攻钦差的罪名比贪污受贿还严重。 又有消息传来,李巡检带着兵丁和壮班衙役拦住了机工人群,不过这些人又转身去围堵县衙了。马巡按对此点评道:“陈同年还没蠢到底,知道事情轻重。” 再过了一刻,外面来报李巡检求见,马巡按便放入了。 李佑进屋只是拱手拜见,品级没差过三品,可跪可不跪,李巡检当然是不愿意跪见了。“见过马大人,下官前来传话。陈县尊说这机工以日计资,一日无业便一日无食,请钦差怜悯民生,解了丝库,供生丝给诸小机户。” 马巡按对这个要求嗤之以鼻。案子程序尚未走完,此时解封了丝库,岂不是给了县里从中作假的机会,他可不是东郭先生。 “小民生计艰难,其状可怜,请马大人秉持仁善之心三思!”李佑继续为民请命道。 马巡按喝斥道:“你这小小巡检也敢放肆!本钦差查案,情况未明谁也不得干预!你县劫持民意,意yu何为!知县至今不到院受询,还敢uā言巧语乎?” 李佑解释道:“陈县尊出了衙便被鼓闹的机工堵住,现下确实来不了。” 马巡按冷笑几声,“你县就会耍这样贼喊捉贼的把戏吗?也罢,陈大知县不肯来,本钦差便亲自去县衙找,倒要看看他是不是躲避不见。” 随即,马巡按带着属吏随从去县衙,李巡检一面派个ui快的兵丁跑去报信,一面紧紧跟上钦差队伍。 县衙大mén外果然聚集着七八十个人在鼓噪,都是本县的机工。李巡检高喊钦差来了,乡亲们静一静,且看老爷们如何处置。 开路的前导从人群中辟出一条过道,马巡按到了mén前便下轿等待陈知县出来迎接。与此同时,也有另一顶轿子和几个随从来到县衙大mén外,下来一位纱帽锦袍的人,年纪三十余,面白无须。 马巡按扫了这人一眼,心里便十分奇怪,他在京城时见过这等服饰,分明是个太监打扮。也就是说,眼前此人是个太监,却不知道为何出现在县衙mén口。 既然他是太监,马巡按身为两榜进士、清流正人,岂能和这些名声臭不可闻得阉贼un于一处,不由得鄙视几眼,掩鼻甩袖作态远离了几步。话说马巡按到了苏州府没有久留便直奔虚江县,不曾在府城见识到多少人。否则也许他会认出这位正是苏州织造局的首领,织造太监。 没多久,陈知县昂首ingiong稳步走出,立于县衙大mén正中,对马巡按拱手算是见礼了。马巡按张口要说什么,却见陈知县不与他搭话,戟指对那太监骂道:“阉贼!你这狼子之心意图吞占我虚江生丝,本官做了这知县,只念万民生计,难道怕了你织造局!只要本官在此一日,尔等阉贼休想得逞!” 旁边李巡检上前一步跟着骂道:“阉狗不要痴心妄想了!县尊虽然只是七品官,但自有正气在iong,岂是你能威bi利you得了的!你再来几次也没有用处!” 面对辱骂,那织造太监很有风度的面带微笑,坦然自若,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一听阉贼,又听见织造局,县衙前聚集的机工们顿时哗然,jiā头接耳议论纷纷。看这意思又有织造局的太监想来夺占民财了,幸好知县大老爷貌似很有气节的力拒不从,李巡检似乎也不错,敢为了家乡利益ing身而出。 认为自己该是主角的马巡按莫名其妙,充当了好一会儿看客,只觉得这织造太监真能添lun,查案正到关键时刻,他来搞什么鬼。 陈知县一抬手,制止了李佑的叫骂,朗声对织造太监说:“之前本官猜你定会有狠毒手段,却万万不曾想到你竟然能与钦差巡按勾结,合伙图谋!” 这句话听到马巡按耳朵里简直震耳发聩,一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敢做出这样的事?若真如此,他的声望就彻底完了。 织造太监微笑着对马巡按拱手作揖,态度恭敬。 一石ji起千层lng,机工人群登时沸腾起来,心里都感到昨天丝库被封的真相就要大白了,呼之yu出啊!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一切都不是巧合 第三集 话接上回,马巡按眼看自己被扣上大帽子,哪还能继续沉默,出言驳斥道:“陈英祯!你竟敢妄言诋毁,诬蔑钦差!好大的胆量!” 李佑居然没有反应过来,陈英祯是谁? 就见陈知县不屑道:“马大人敢做不敢当乎?这阉贼前日来本县索求生丝而不得,被本官赶出县衙。而后昨日你便封了丝库,今日又和阉贼同时登mén。这一切未免过于巧合了罢,莫非你来此不是为了官营生丝之事?”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陈知县的名字叫陈英祯,这么长时间了第一次听到,主要是在县里没有人直接称呼他的名字。 马巡按冷声道:“本官确为此事而来,但也容不得…” 他这话只说一半,便听见人群中有人ji愤高呼:“光天化日下竟然有钦差勾结阉贼图谋钱财的奇闻!敢问我等小民还有生路否?” 马巡按勃然大怒,转头对人群喝斥,“住口!哪个刁民在此…” 他的话又没有说完,陈知县在这边掷地有声道:“马大人!虽尊你为钦差,但本官拼却这顶乌纱不要,也不能眼看尔等jiān贼阉党勾连横行而无所作为!”说完双手摘下自己官帽,凛然与马巡按对视。 屡屡被打断话的马巡按气的嘴发抖,回过头要说什么,继续被人抢在前头。只见织造太监身边一名属吏对陈知县道:“陈大人何苦,马大人是钦差,吕公公是皇差,都可通天,你总要为自身想一想。” 李巡检也低声劝道:“请县尊三思。” 陈知县咬牙切齿的说:“吾何惜七尺贱躯。” 马巡按终于看出诡异之处了,这织造局一方明摆着主动往他身上贴啊,甩都甩不掉。这是巧合吗?他指着微笑依旧的织造吕太监要说话,还是被打断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jiān邪势大,青天大老爷力有不逮,我等何不去苏州府上告!愿去者与我到北mén外乘船!”当即一呼百应,有二三十人一齐向城北方向而去,周围兵丁象拦了几下没有拦住。 陈知县又开口道:“民心如此,本官何惧。便要将此事原原本本上奏朝廷,想必是非自有公论!” 几方面人马东一句西一句,说的说,喊的喊,马巡按自己一张嘴实在抢不过几张嘴,众人说来喊去就真把他定ing为阉党了。想至此,他瞬间被ji的血脉喷张,头晕目眩,直感到一股冤气死死堵在iong口无法呼出,简直要憋死自己。 回想马巡按的人生道路,可谓是顺风顺水——年纪轻轻中了进士,又被阁老看中收为东uáng,初入仕途便是最风光的官。二十几年来他何曾遇过眼下这个被冤屈到百口莫辩的情景? 被当成过街老鼠一样的阉党,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前途远大的他怎么敢沾惹这种名声!这帮不明真相的刁民竟然还串通去苏州府上告,虚江县一方显然是不想拦住。那是什么地方,全国读书人密度最高的地区之一,勾结太监谋财的说法传扬出去,他还有什么脸面在士林里un!何况陈英祯也要把这事奏到朝中。不管最后能不能辨清,对他的名望都是严重打击,即便是辨清了别人也可以说他是靠着岳父压下去的。 一切都来得如此突然,这个秋天格外的悲凉。此刻年轻巡按被残酷现实冲击的呆若木ji,茫然不知如何是好。心里念叨,到底哪一件事做错了? 只能说,他在一个错误的时间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误的人。前脚织造太监来虚江县图谋生丝之利被拒,后脚巡按御史就查封了丝库,连起来就形成了一个钦差阉贼勾结的表象,谁看在眼中都有这种感觉。 充当了半晌观众,李佑唏嘘不已,场中有几人知道这jing彩戏码是他一手设计的?别看织造太监吕公公站到场上至今不发一言,任凭谩骂侮辱也不还嘴,始终气定神闲的保持微笑姿态,似乎涵养很好。其实他是拿了五百两银子出场费的,今天的业务就是挨骂来了,大概这是场中除了李佑外唯一真正明白怎么回事的(陈知县是装作不明白的)。 李佑也真想冲上去念几句台词——能大义凛然的斥责钦差该是多么拉风的事情。可惜,一是不能抢陈大老爷的风头;二是惹不起马巡按,背后挖陷阱就算了,真要站到台前当炮灰后果难料。所以他只敢在开场阶段,跟着陈知县骂几句暗地里收了他银子的吕太监。 其实我是一个演员,当幕后工作者毫无意思,李巡检无奈的想道。 比马巡按更悲凉的人还有一个,那就是崔经崔先生,这时候他虽然不是很明白内情怎么回事,但有一点可以确定,是他亲手把马巡按推进坑里的…可笑他为了争功,还将一切归功于自己的明察秋毫,回头必然要被马巡按迁怒了… 却说马巡按满心丧气时忽然醒悟过来,此次前来是为了质询陈同年涉嫌侵吞五千两银子问题的,只要咬住这一点,未必不能翻盘。他重新打起jing神对陈知县道:“官营生丝,至今获利有五千两到了县衙后不知去向,你如何解释?” 陈知县讶然道:“以税银名义直接上解到了府里,如何叫不知去向?” “证据呢?” 陈知县回答说:“自然有府里的回票,因本官要亲自验看,未曾jiā还给户房,这就拿出来给马大人查验。”昨天马巡按查过县衙户房银库,从账面到实物,没见到银子的痕迹,便以为其中有不可告人处,今天便来质询。谁知道回票在陈知县手里… 马巡按现在终于可以肯定,今日一切不是巧合,绝对是眼前这个同年谋划的,可恨他鬼mi心窍一头栽了进来。回想起家中老辈感慨,宦海风bo险恶,他尚不以为然,直到这时才明白了几分深意。可事已至此,今后怎么办?他有点了无生趣,万念俱灰了。 目送马巡按一行远去,干出了不君子事情的正人君子陈知县对自己说道,子曰以德报德、以直报怨,对付jiān邪小人便要用旁mén左道,即使要做君子但也不能被白白的欺之以方——也不知道这是心得总结还是心灵的自我救赎。 话说吕太监为何配合的恰到好处?还得从前几日说起,那天李佑回到巡检司,把来试探虚实的织造局副使给放了,并告诉他,这笔生意太大,叫织造太监速速前来和知县谈,他可以牵线。 等吕太监到虚江县后,李巡检偷偷去见了。首先就把陈知县的背景提一提,又点出这大部分银子都给了知府,当场就叫自觉惹不起的吕太监打了退堂鼓。然后李巡检便从生丝收益中拿出五百两银子,买通了吕太监。 五百两真不少了。所以吕太监这人十分看得开,配合做戏被骂几句阉贼阉狗算什么,难道他被骂的还少了,多这一次实在无所谓。要是被骂就有银子拿,那他情愿天天被骂到死,他人生所图不就是多挣点银子么。 所以前天,吕太监去县衙被陈知县骂了出来,今天又故意和马巡按同时到达县衙,继续开展挨骂的业务,还真正贯彻了微笑服务的原则。李巡检看在眼里直感慨,这死太监到了上辈子那个年代绝对适合当客服啊,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任你谩骂只会对你笑。 所有安排的细节详情李佑并没有对知县明说,只告诉知县某时某地可能会发生某事,到时县尊你看着办。陈知县也很有默契的没细问,装作不知道,他这身份总不能知道了李佑串通阉贼的事情后不作表示,所以还是装作不知道算了。 之前李佑始终担心陈知县放不下文人士子身段去作那血口喷人的事情,从而叫他白忙一场。现在李佑才明白,不要小看文人… 次日,马巡按离开虚江回了苏州府。 随即知府就到巡按察院拜会,委婉的问马巡按,缺钱了说一声,苏州府别的没有就是有钱人多,却为何要不顾脸面的与织造太监联手做事?还叫虚江县百姓一路鼓噪的到府衙告状,令他这地方官很难做。 马巡按实在难以自辩,无地自容,干脆又离开了苏州,去了松江府巡视。 一个月后,马巡按收到了岳父来信,将他训的狗血淋头,威胁要休了他。依照规定,当了巡按御史就不许和家人有书信往来了。但谁让马巡按的岳父是宰相级别的大学士,不能以常理夺之的。 这封信真的让马巡按胆战心惊了,同科进士三百来个,没了当阁老的岳父他算个什么,恨不能身ā双翅回京去。但巡按任期一年,不完成是不能走人的,马巡按只好在各地官员的奉承话和异样目光中继续巡视着江南地区。 以上暂时和李巡检没有什么关系了。帮助陈知县整治了对头,李佑尚未喘几口气,他的前途命运又遇到重大转折,历史的车轮再次滚动了。县里收到公文,朝廷将天下巡检除去土司外,悉数由武职改为杂职。这不出李佑先前所料,也意味着李巡检安逸舒适的生活要面临剧烈变化了。 第一百一十五章 她到底是谁? 第三集 九品巡检重新改回杂职,虽然在朝廷衮衮诸公眼里实在不算个大事,力主此事的新任大学士杨阁老心里也就是只拿它刷存在感。但对那些当事人而言堪称是殃及子孙的巨变了。世袭制度没有了,祖宗传下的职位突然断在自己这一代,怎能不叫各位土豪黯然神伤。 天下所有在职巡检里,恐怕只有李佑的心情是个例外,他这心情很难形容,可以想象为欠了巨款正分期偿还时,突然得知债主带着欠条从人间消失的感觉。 没有世袭制度就没有借职制度,没有借职制度李佑这个正在位的巡检就不是借职了,不是借职那就成为正经的终身制官员。朝廷公文里也说了,巡检改为杂职,所有在职巡检一律进行流转。经过流转,李巡检的官位就相当于黑钱被洗白了… 还有一点,要说杂职是文官,那就太抬举了,但说它是文官体系里的垫脚石总没错,属于沉在最低处的浊流。但既然在文官体系里un,所以也得遵守不许在家乡五百里内任职的规矩。 这点曾经让李佑很纠结,因而他才会去巴结陈知县,以防要流转任职时,被吏部漫不经心的摆nong到“一身去国三千里,万死投荒十二年”的窘境,真到那时候剽窃再多的宦游诗词也弥补不了心中的草泥马,我们的主角从来不是一个思想觉悟高的人。 如今李佑暂时不必为此担心了,这回朝廷很讲人ing,为了安抚人心,特例允许本次改职巡检不受五百里限制,但仍然限定不得在本县任职。大概也是吏部懒得费力在全国范围内同时调换这将近两千的芝麻官的原因,工作量太大了,又没有什么意义,于是要求各府、州自行处置,在辖境内把这批巡检调换流转,最后报到吏部即可。 李巡检看到这条消息时,半喜半忧。喜的是再怎样他也不会出苏州府了,担忧的是吏部竟然放了手,让知府负责调转改职巡检,那陈大老爷的通天关系岂不用不上了?而且他上位时日太短,在府署里没有足够过硬的关系,就怕被调到一个垃圾位置。 难道该去找赵良礼?当初赵大官人也应承过若有机会一定帮忙。但一来李佑觉得为个九品位置流转的事情用这份人情不值得,在苏州府内调转再差也差不到哪去。二来害怕赵大官人不靠谱,比如万一赵大官人依然觉得李先生还是陪着他lng迹山林yin风nong月比较符合审美需求,跑到知府那里嘀咕两句把李先生打回吏部搞成挂名的候补官也不是没可能的。 想来想去,李巡检认为自己的当务之急是和知府老爷搭上线,奈何中间鸿沟实在有些大,一个偏居外方的小小九品杂官想去搭上的四品正印官,绝对是个高难度课题。 不过倒真让李佑想出一个可以试试看的办法。两月前知府老爷很不合理的找虚江县要银子,李佑给陈知县出了官营生丝的主意,上个月就送给知府五千两。现在又过了一些时间,可以找陈知县领个押送银两的任务,借着解送银子的机会寻一寻mén路。 李巡检雷厉风行,当即就去县衙谒见陈知县,却扑了个空,便又去找黄师爷。 那黄师爷嘲笑李佑道:“幼稚,即便是送银子,知府老大人岂会见你。” “这事从头到尾不寻常,知府老爷肯定要指派心腹来办理,若能结识到知府亲信也就不虚此行了。” 黄师爷道:“我会与县尊说的,今日县尊不知何时才回,你明日再来罢。” 傍晚时分回到家中,管家禀报道:“刘府来人,说是那边刘老巡检想念主母了,叫主母今晚回去聚聚。” 李佑心中暗笑,刘府和自宅只隔两个巷口,真想念了不会自己过来看么,显然这是老泰山听到巡检改职的消息后不淡定了。 当晚李佑带着妻子来到岳父家里,却见刘老巡检在小偏厅里摆了一小桌酒食,翁婿二人便在这儿对饮。 可以说这是一场闷酒,看老泰山意气消沉,对此李佑很理解,任是谁遇到这事也会郁闷,估计岳父这会儿真的是没心思再耍什么心计了。 原先刘老巡检听过李佑剖析大势,心里还存着侥幸,直到如今尘埃落定,便彻底绝了望,情绪十分低落。他出身不高,仅是卢家护院打手而已,从军玩命拼了半生搏出一个巡检,脱离了良民变成了官员。近些年又着力替幼儿谋划,要保住自家一个世代为官的家业,孰料人算不如天算,到头来还是一场空,瞎子点灯白费蜡,只替nv婿作了嫁衣裳。 李佑安慰道:“老泰山不必忧虑儿孙,杰哥儿年纪尚小,自今起勤学苦读也不迟,将来自有他的成就。” 刘老巡检灌一口酒苦笑,“三岁看小七岁看老,他是个什么ing子清楚得很,从来不是读书料子。我仅此一子,却顽劣蠢笨,如今将来也没有了前途,怎能叫我不忧虑。” “儿孙自有儿孙福,老泰山何须如此,做不得官不见得就是坏事情。” 老泰山喝酒喝得很凶,nv婿只好陪着。刘老巡检喝得不省人事,李佑也酩酊大醉后被扶到客房睡下。 在这个秋凉的夜晚,李佑醉在uáng上不知道睡了多久,也不知道到了什么时辰。忽然他昏昏沉沉半睡半醒间感到一团温暖将自己包裹起来,很舒服,随即有股热气贴近了脖子、脸庞、嘴un,同时带有十分浓烈的脂粉香味直刺鼻梁,逐渐挑的他兴奋起来。 李佑朦朦胧胧下意识张手翻身,所触之处只觉得丰腴柔腻,他缠紧了又软又滑的这团身子,尽情的搓动。身下人那极力压抑仍若有若无泄lu出的低沉呻yin更是叫李佑忍不住格外用力,非要她憋不出发出声音才好。 又不知过了多久,李佑微微一个眩晕,便泄了身。这时候他彻底清醒过来,心里很疑uo,只是此时房内一片黑暗,看不清uáng上这个nv人,她到底是谁? 第一百一十六章 她可真能作践自己 第三集 刘府这间客房,李佑睡过三回,但每次不是昏了就是醉倒,对屋中布置依旧不熟悉,所以也不好去mo黑找灯烛照一照uáng上人是谁,便低声问道:“你是何人?” 那热乎乎软绵绵的身子却又主动缠上来,抱着李佑一阵lun咂mo,好似对刚才的jiā欢很满意却不满足,意图重温云雨。 面对她再次求欢,李佑很烦,这情况不明不白的令人恼火,无数经验教训表明,飞来yn福多半不是好事。当下两臂用力,狠狠地把这个nv人推倒uáng角里。 黑暗中她一声冷哼,又坐起来靠近了李佑。 这声冷哼听在李佑的耳朵里感觉十分熟悉,仔细回想,刘府里对他冷哼过的nv人数来数去实在就那么两个,梅枝和付姨娘… 一想到后面这个名字,再一想梅枝的身子不是这样丰满软绵的手感,李佑立刻惊吓的要跳起来,真是说不清的大麻烦了。别扯什么越危险越刺ji越有趣越尽兴的伪科学理论,这不是下半身幸福大于一切、远远高于现实的那种小说,悖逆伦常是很严重的事情。 其实李佑的瞬间产生的直觉是:莫非这依然是老丈人设的圈套?不过马上又否决了,古往今来没有哪个正常男人会主动拿自己独生子的生母去勾引nv婿罢? “你究竟是谁?”李佑第二次发问道。 她简简单单的说:“是妾身在此。” 若李佑猛然听到这几个字,或许还分辨不出来,但此时心里有了怀疑对象,再和这个声音一验证,便能确定这就是付姨娘了。 醉意朦胧间被通jiān了,这和被凭空栽赃有什么两样!李佑震怒无比,又怕吵到府中别人,克制住怒气压低了嗓音斥道:“这对你有什么好处?” “只图你照管杰哥儿。” 李佑闻言气极,咬牙切齿,“荒唐!这事自有老泰山做主,我也曾答应过,何须你多此一举!行径一旦败lu便是祸事临头,你也敢不管不顾的胡来!还不速速离去!” 他也真觉得自己是霉星高照,平白无故被摆了这么一道,可谓是闭目房中醉,祸从天上来。伦常礼法这东西说重要也重要,有人较真就麻烦了,民间老公公爬灰搞儿媳fu,被当做坊间笑谈也是有的,被往死里打也是有的。若与岳父小妾通jiān的丑闻传出去,谁还管主动被动的,难保不被有心人借此兴风作lng,听说前朝有个官员因为娶了同僚的nv儿当小妾,便丢了官的,他这比那更严重啊。 只听付姨娘恨声道:“休要指望那个没用的老匹夫”,却叫李佑更加厌恶她,一个小妾这样看待给了她富足生活的失势丈夫,迫不及待就主动爬上得势nv婿的uáng,势利无耻的令人心寒,即便借口是为了儿子。 真是个疯狂的贱人,李佑只能在心里大骂道。俗话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现下李佑就是那个穿鞋的。他担心若说话太重,会刺ji的付姨娘破罐子破摔,闹将起来惊动了别人搞得同归于尽,那样太得不偿失了。 掂量轻重后,李佑按下怒气,略微缓和了口气道:“看外面寂然人静,你且悄悄回去,有话白日再讲。” 付姨娘贴上李佑道:“妾身自忖容貌身段尚可,趁还有几年颜è,愿暗中以身悦君作乐。” “贱婢当真恬不知耻!不要在此lu丑了!”李佑终于忍不住骂道。但也不得不承认,向来拿刻薄嘴脸对待他的付姨娘这时低眉顺眼的要服软献身,摆出任君来搞的姿态,又是个yn丽丰腴的fu人,让他稍稍产生了一丝大男人该有的冲动,不过还不足以摧毁理智。 遭到辱骂的付姨娘默然不语,片刻后惨笑几声道:“你以为妾身合该yin贱么,你以为妾身不知羞耻才背夫卖身么,你以为你那岳父是个靠得住的人么?他要甩手出家了!你说叫我母子二人怎么办!怎么办!” 付姨娘声音越来越ji动高亢,吓得李佑挪动上前一把捂住她的嘴,两具光溜溜的身体又挨在一起摩摩擦擦的,虽然黑灯瞎火的没有视觉效果,但这触感实在是…李佑发觉自己可耻的被刺ji到动了兴,下面蠢蠢翘动。一边强行压制下去,一边lun想道,小说虽然高于现实,但也是源于现实的,果不其然,那种小说也不例外。 “不要胡言lun语,老泰山好好地怎么会出家?”李佑等付姨娘平静下来后松开手问。 付姨娘愤然道:“老东西一生心血都被你摘了桃子,早万念俱灰,那话儿也不中用十多年了,还留恋红尘作甚,不如入了空mén图个清静。活该只苦了我母子无依无靠。” 说实话,刘老巡检的那话儿中用不中用和李佑没关系,都五十多的人了,能不能举还有什么关系。但听说岳父要出家,李佑还是很喜闻乐见的。他一直担心岳父心有不甘的想把官位要回来,那刘老巡检也是有自己人脉关系的,要是不依不饶的上告闹事,李佑即便不惧也会很头疼。打算出家说明刘老巡检彻底灰了心,不会和李佑的官位过不去了,李佑可以彻底松了这口气。 对于遇到丈夫出家这个灾难的付姨娘,李佑只能祝福她自己多多保重,谁让她身为妾室呢。按照习俗,丈夫不在了,正妻是有权利决定小妾去留,很多和主母不对付的小妾都是这样被赶出家mén,若没有丰厚i囊年纪又大了余生将是很凄惨的。至于小妾的儿子虽然留在家里,但落到主母手里会怎样也很难说,全看各人造化了。 付姨娘就是个出身很低也没什么财产的小妾。大概付姨娘想想自己和正妻王氏的不良关系,也是病急lun投医了,不顾廉耻的半夜偷偷过来爬上李佑的uáng卖身求靠。在付姨娘看来,李佑传闻中就是个è鬼,十七八岁就往家中搜罗了妻妾婢nv四五人,而她虽然三十二三了,但从容貌到身段还是有本钱勾引李佑几年的,顺带能给这久旷之身解了渴,说不定李大人还会mi上这一口哪。 “你这满口谎言。”李佑忽然发觉出付姨娘话里有漏dong,“你说老泰山不举十多年,那七年前杰哥儿是如何出生的?” 付姨娘嗤声道:“你当杰哥儿是那老东西亲生的么,老东西需要一个儿子给他传下刘家香火罢了。” 李佑吃惊的无语,刘府里面还有这种隐秘内辛…难怪刘老巡检能够抛妻弃子的出家去,闹了半天原来儿子不是亲生的。李佑渐渐想明白了,这巡检职位是白手起家老岳父一生的成就,才是他真正的jing神寄托,本来可以留传后世,但如今巡检职位都丢了还要这个不是亲生的儿子作甚? 估计付姨娘也是看出这一点了才着急起来,但付姨娘粗俗的张口老东西闭口老匹夫,让李佑觉得很刺耳,刘老巡检怎么说也是他岳父,便皱眉训斥道:“你满嘴都是什么屁话!我岳父终归是养了你们姑侄这些年。” “你道我当年愿意给他做小妾么。” 听这口气岳父当年也不地道,但对付姨娘李佑没啥同情心,也没兴趣打听陈年旧事,挥手道:“你赶快穿好衣裙回房去,不要叫别人看到了。” 付姨娘抓住李佑的手,苦苦哀求道:“妾身真可以给你当牛做马,恳请照看杰哥儿。” 想起刚才做过一场后付姨娘爽的要继续求欢的丑态,李佑暗道真要勾上了,还不见得谁给谁当牛做马呢,ou回手随便说道:“杰哥儿也是叫我姐夫的,一家人不用说两家话,我自然会尽力。” 李佑自己都没察觉到他的心态变化,一开始惊怒愤恨警觉,然后在身体挪动摩擦中渐渐地平息了怒气,一直到现在有闲心胡思lun想。为什么美人计能在三十六计里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千百年来屡试不爽,由这个过程可见一斑,即使不能让敌人中计也能分散敌人的注意力和警惕心。 付姨娘听出李佑口气中的随意敷衍,一咬牙移动身躯,mo索到李佑大ui,低头沉下去。李佑正要再次开口催促她赶快走,却忽然感受到下面有气息吹拂过自己正硬邦邦的那柄长大物事,而后便有湿热柔软的东西在上面蹭来蹭去。 李佑愕然道:“你这是作甚?” 只听付姨娘在下面含糊说一句“妾身给小哥品箫了”。 随即李佑感到下面那话儿前半段仿佛被浸入了冷暖适中的热水中,万分的惬意,忍不住仰头靠在uáng头闭目呻yin了一声,一时舍不得丢开这种享受。她晚点走也没事罢,李佑心里为自己的不争气辩解道。 李佑还是首次亲身体会到这个只在视频里见过的活计,脑海中想象出付姨娘那张尖酸的红菱小嘴,不由得更加兴奋起来。哦,还有那细白的牙齿,此刻正在下面轻轻刮着小头,没几下舌尖也贴上来了。 刮刮擦擦iǎniǎnunun,几个不规律的循环不停做下来,李佑便有点ing不住了,伸手去按付姨娘的头,恰好她的舌尖顶住了那话儿小眼,瞬间把小李佑ji的一泄到底。 等到嘴里的东西彻底软了,付姨娘便吐了出来,轻轻咳嗽几声,支起身子。李佑隐隐约约能闻到她嘴里的腥气,见她身影一歪伏在uáng沿,捂着嘴干呕起来。 又过一会儿,付姨娘回头陪笑道:“当年学会了品箫,直到今日才给小哥哥用上了。” 这贱人可真能作践自己,老爷我都快被感动了,李佑懒洋洋的想道。 第一百一十七章 初入府衙 第三集 冲动总是要回归理智的,李佑mo黑穿衣,去mén外走了一圈。确定周边无人后,又回到房中,对付姨娘道:“外面没有人。” 付姨娘也慢慢的穿齐衣裙,下了uáng对李佑道:“今夜nong事黑不见人,想小哥哥也不甚爽利。如要另择良辰僻处,妾身无有不从。” 李佑十分可耻的沉默不语,今夜确实一点视觉效果都没有,此时他脑海中想象出丰腴匀称的付姨娘赤身luru爬在**低头品箫的画面,竟然产生了期待之心。 我怎么能这样,李佑心里鄙弃自己道。 付姨娘将走时又想起了什么说:“小哥你那东西够长大,软下来时也有妾身手掌的长短。” 这话里意思李佑倒是听出来了。 到了天亮时候,李佑这心理素质还没强到刚与付姨娘苟合后就能平心静气见岳父的程度。便也不去拜别告辞了,站在前院打发人去叫刘娘子一起回家,等了一刻刘娘子和梅枝从后面出来与李佑会合。 那梅枝也是时常以身代主被李佑强迫发生某些关系的,她对老爷里里外外很熟悉**。此时一见李佑就觉得不对头,看了两眼李佑的衣服,走近后又在老爷身上嗅了嗅,立刻愤怒道:“老爷真是没脸没皮!在岳父家也不收敛。” 正心虚的李老爷吓了一跳,怎么才遇人就被看破了?赶紧转移话题骂道:“你这磨磨蹭蹭的懒婢,半天才出来,赶快走,老爷我还有大事要去办。” 梅枝偏头对刘娘子说:“小姐,老爷昨晚偷偷出去uā天酒地了,说不定又给不知哪里的ānv人写了些没羞没臊的诗词。” 听到这句李佑才放下心来,被冤枉采野uā不要紧,他被冤枉的也不少这一次了,只要别怀疑到在刘府里被搞就好。 李佑回了家换洗,吩咐关绣锈叫丝行账房把银子准备好,随后又去了县衙。 这时陈知县正在,听了李佑来意便道:“改职于你是件好事情,只是可惜你不能在这虚江县任职了,你去一趟府里也好。” 李佑见陈知县允了就要告辞。 陈知县yu言又止,郑重的对李佑拱拱手。他倒是想帮李佑一把,不过李佑这职位实在太卑微,为了九品杂官去惊动吏部尚书简直就是个笑话,吏部尚书的面子不能这么不值钱。何况吏部让府里自行流转,这调换速度就快了,估计一个月内便可以完成,而京城毕竟太远,等他和老师书信往来完毕,事情早成定局了。 另一方面,陈知县自己只是个任职一年的七品知县,县内可以一言九鼎,却没有干涉府里官职流转的影响力。想想李佑给自己立下的诸多功劳,陈知县只能拱手为谢以待后报了。 这天傍晚,李佑带着一队兵丁,押送着数千两银子,夜航去了府城。第二日早晨,到达府城阊mén外的运河。府城九mén,阊mén最盛。这阊mén滨临运河,内外附近乃是府城最繁荣的地方,读一读唐伯虎的诗就明白了。 李巡检此生从来没有进过这座天下最富有的城市,上辈子那个年代的人很难想象苏州府在本朝的独特地位,但只要记住两个十分之一就可以稍稍了解。国朝总共一百五十九个府和三十四个直隶州,在这将近两百个府州中,苏州一个府便贡献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税赋,考出了天下十分之一的状元,要物质文明有物质文明,要jing神文明有jing神文明,而姑苏城就是苏州府的核心和jing华。 排除具有政治意义的南北两京,苏州府城乃是本朝当之无愧的第一都会。若用李巡检上辈子的说辞介绍,苏州就是全国的经济、文化、工业、商业、时尚等等等等的中心,除了政治。 上次李佑去虎丘时没有进城。他原以为虚江县在这古代是已经是繁华所在了,如今他进了阊mén才发现,和府城相较,虚江县仍是差了许多,难怪只能被叫成小姑苏。 不过李巡检前途未卜,心情不定,没有兴致看景,只在老道兵卒的领路下直奔府衙,想要在中午前赶到。 府城里大部分衙署都位于城南,府衙也不例外。其大mén规制比起虚江县更加高轩敞峻,立有牌坊一座,两边则是天下乌鸦一般黑的八字墙,而且mén朝南开,正应了“衙mén八字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谚语。大mén外热闹无比,笔墨纸砚枪手掮客茶摊等生意十分兴隆。 李巡检带着手下兵丁抬箱过了大mén,到里面李佑吩咐手下们在外院等候,只领着长随张三继续往里走,又过了仪mén,进了正堂前院——那守mén衙役看李佑身着官袍,便也不阻拦。在前院见大堂居中,左右有推官、经历二厅,大堂外沿一溜卷棚廊屋便是府衙六房所在。 李佑没有停脚,绕过正堂来到后院。为何李巡检第一次进府衙也能如此熟mén熟路?实在是因为各地亲民官的衙mén布局称得上如有雷同并非巧合,随便走走也能找的差不离。 到了后院便有mén禁拦住李佑,他这小巡检身份不顶用了。李佑mo出一小块碎银子递给mén子,问道:“张师爷在么?” 这张师爷便是知府延请的幕僚。李佑从上次送银子的人那里了解到,虚江县解给知府的这些非常例银钱不走户房银库的手续,都是直接由张师爷签收的,他的幕厅就在这后院里。 mén子得了足够分量的银子便很好说话,如实说道:“这位大人来早了。张老爷出去访友,还得过些时辰才能回衙,不如稍后再来。” 李佑只好回到外院和手下汇合等候,百无聊赖研究起院中戒石刻字的书法,上面写着“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字样,几乎每个衙mén都有类似一块。历史总是惊人地相似,李佑想起上辈子许多衙ménmén口都有一条为人民服务的标语。 “眼前莫不是李大人在此?”忽然有人招呼李佑道。 李佑回头看去,原来是王老同知,连忙上前拜见道:“见过同知老爷。” 老同知笑道:“李大人何故在此?” 李佑答道:“押送银两过来,在此等候张师爷。” “何不去本官那里喝茶闲谈,顺便等候。”王同知盛情邀请道。 李佑一想在这里苦侯无趣,去和王同知闲聊也好,便答应下来。 本府同知没有出去建署,只是在府衙里左边单独辟出院落设了同知厅,类似的还有右边院落的通判厅。 李佑看府署里别处都是有来有往的,到了同知厅这儿居然mén可罗雀、冷冷清清,这简直是一道奇观。心道这王同知真是个极品,他老人家好歹名义上也是府衙的第二把jiā椅,知府的副手,要多么无能才可以un成这模样?虚江县里地位类似的周县丞被自己挤兑成那样,在县衙里也没惨到这般光景。 王同知别是闲得无聊找人说话打发时间罢?李佑想道。 同知厅里唯一的书吏给李巡检上了茶后,王同知开口道:“听说巡检改成杂官流转了,李大人要离开本乡,日子怕不如以前舒服了。” 李佑叹道:“这倒是其次,最怕的是新职不如意。” 王同知感慨道:“老夫也是从杂官做起的,深知其中五味。虽然常道杂职比武职好,可李大人没有任何功名在身,出来做官难免沉沦下僚,还真不如在本乡当巡检逍遥快意。” 王同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不过李佑并不很担心。这次流转对于知府而言,最省心省力的办法就是各县巡检互相调换,既满足不得在本县为官的要求,又不用再牵连其他位置。到时最差后果无非就是分到的地方不好、也没机会升官而已,但繁华富裕的苏州府有绝对意义上“不好”的地方吗? 闲扯了一会儿,听说张师爷回衙了,李佑立刻告别王同知,去jiā银子了。 在张师爷那儿缴上银子,领了回票,李巡检还想巴结巴结张师爷,但对方态度冷淡,直接送客了,叫李佑讨一个好大的没趣,只得出去。 这一出来又在院里遇到了认识的人,就是数月前那个为了府城无赖在巡检司和他讨价还价被羞辱的洪巡捕…李巡检打起jing神准备应付。 “这不是李大人么,多日不见,近来可好。”洪巡捕很热情上前拱手见礼。 这态度让李佑很意外,他和自己难道不该是彼此有嫌隙么?又到了他的地盘上,怎么表现的像是老朋友似的? 洪巡捕仿佛明白李佑所想,笑道:“在下向来信奉买卖不成仁义在,上次和李大人没有谈成生意而已,一时气过也就罢了,说不定以后还有机会合伙。你我又没有生死大仇,何须因而生怨得不偿失?看来李大人还是不清楚在下为人哪。” 李佑暗想,这人活络的很,说不定通些mén道,便开口道:“眼看到正午,我做东道请你吃酒,有些话要问,还望不吝赐教,到时自有一番谢意。”李佑可是带了二百两银子,就是准备在府城活动用的。 当即在附近找了家酒楼进了小间。李佑对府城不熟,还是洪巡捕找的地方。 酒过三巡,李巡检便把自己要流转调换的事情说了。洪巡捕闻言想一想后问道:“你和王同知关系不错?” 李佑答道:“倒是认识,方才还到同知厅坐了喝茶闲谈,看那光景指望不了他罢。” 洪巡捕惊道:“什么?你去他那里了?” 李佑很奇怪,这有什么可惊讶的。 洪巡捕摇头叹道:“李大人,你的好处我可挣不了了。沾惹上了王同知,你肯定要坏事了。外人不知道,府衙里的人清楚,从知府到经历照磨,其他官老爷们都排斥王同知,尤以张师爷最恨他。你不明内情的去和王同知亲近,必然要倒霉。你还真不如不来府衙。” 李佑目瞪口呆,他来跑官反而跑出错了? 第一百一十八章 李佑的新官职 第三集 李佑从洪巡捕口中打探出一桩府衙旧事。前年,王同知曾经干了一件非常有个ing的事情,他一口气把府衙除了他之外的所有官员都给举报了,从知府到通判、推官、经历、照磨一个也没跑。 原来当年府城生齿日繁,所以官府要扩建城墙。在修建中,知府倒是个公道人,没有贪酷霸道的独占好处,府衙中人多多少少都赚了些油水,称得上雨lu均沾的。当时王同知也不是没有机会挣外快,可他毅然检举揭发了府衙这些官员收受贿赂、贪污徭羡(羡余钱的一种)等劣罪状。 李佑听了后对王老同知很无语,他这是脑子ou筋了罢?这年头官府的人在工程中赚一些油水简直就是个显规则了,从皇宫大内营建到地方城墙河道修建莫不如此。只要质量过关,能够按时完成,上级也不会为了几两银子的事情较真。 所以说,借着工程捞一笔外快这已经成为当今熟视无睹的惯例,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李佑自己不也在虚江石塘修建中收了几百两回扣么,连陈知县这样称得上正人君子的也没拒绝这笔银子。真不知道王老同知当时出于什么心态拿这事去举报,还疯狂到把所有同僚一锅端了。 在李佑眼里,这与其说是举报,不如说是行为艺术,他老人家un迹官场几十年,如今都六十岁了,怎么还会做出如此幼稚可笑的事情?即便是王老同知想当廉政先锋,走海瑞海青天的路线,也不该是这样没脑子没策略的作法。或者说搞政治斗争也不是这个搞法,真不知道他这老头子几十年的经验都去了哪里。 洪巡捕也不清楚王同知为什么要做出这正常人都不会做出来的事情,只是如实陈述了事实给李佑。 李佑想来想去,自诩聪明的他此时也nong不明白这件事,只能认为王同知是老年痴呆了。 “一个同知,因为jimá蒜皮的事将所有同僚都举报了,虽然很蠢,但上官们也得走过场查一查。南京都察院派了位御史老大人来,当时府中诸位老爷们都没想到会有检举,毫无准备,最后便由张师爷出面顶缸把这事给抹过去了。”洪巡捕继续说道:“按照贪墨案子的旧例,张老先生被追了赃,又掏了赎罪银,吐出了不知道多少银钱才结案。不过还是留下了案底,所以在下才说张师爷尤为恨王同知。” 李佑苦笑,他知道王同知很奇葩,可也没料到会奇葩到如此地步。而他则在同知厅喝了一杯茶后,莫名其妙的成了府衙公敌王同知的亲友,难怪张师爷对他十分冷淡厌烦,真是一杯代价昂贵的茶水… 扪心而问,府衙所有人不排斥王老同知简直天理难容,知府打压他也的确是大快人心。若非王老同知有朝廷命官这个光环护体,导致知府动不了他的位置,否则早不知道被整治成什么样子了。 这里ā几句话,理论上本朝所有官员都是有朝廷直接任命的,所以叫朝廷命官。别说知府,就是巡抚这样的封疆大吏也无法直接去任命哪怕小小一个九品官,所有官职(武官不算)必须要从吏部走铨选流转升迁的程序。这次巡检改职要各府自行流转调换是个特例,属于吏部在非常时期的授权后下不为例的这种。 所以知府心里再厌恶,也不能直接动王同知的官职。处置犯了法的五品文官必须要上奏到朝廷御前才能行事的,但王老同知现在屁事不管,啥工作也不干,还真找不出他的罪过去办。知府老大人一时也只能从侧面去打压挤兑bi迫,或者在考核时黑他几句。例如前两个月给王同知安排了去虚江要银子的事来刁难他,结果居然鬼使神差的把钱要到了。 其实现在的李佑也有朝廷命官的光环,虽然是个芝麻里的芝麻,九品杂职,但要免掉他也是很麻烦的。 最后洪巡捕断定:“李大人你在众目睽睽下和王同知谈笑风生,关系亲近,这次流转调换,注定不会有好结果,谁也帮不了你。坦白说,以后在下也可能和你少有来往,还请李大人体谅在下的苦衷。” 李巡检再三思量,决定还是不找赵良礼了。这时候找赵大官人太短视,在赵良礼眼中维持名士才子形象才是长久之计,谁见过哪个风流名士为了个九品杂官位子絮絮叨叨求mén路的?好钢要用在刀刃上么,反正这会儿怎么说也有个官做。 长叹一声,李佑迎着夕阳感慨道,今天来错了,而后落寞的离开了府城。 李佑的新官职来的比想象的还快。 这两日,李巡检知道自己去职已定,也懒得去巡检司了。今天到了县衙闲逛,随意进了黄师爷公房,和黄老先生天南海北的扯起来。就在这时,他的任命文书到了。 李佑捏着文书看看愣住了。 “什么官职?”黄师爷好奇问道。 “正九品的府署经历司知事…” 黄师爷惊讶道:“居然不是平迁到别处巡检司?” 李佑唉声叹气。 “你有什么好叹气的?”黄师爷很不理解李佑,“不要总看巡检司在乡民之间威风煞气,那都是不上台面的小道。这经历司乃衙mén中枢,掌政令公文出入,你去那里当个知事,说不定以后老夫还要仰仗你关照。在此老夫先恭喜李知事了。” 李佑无奈道:“在下还没有念完,后面一句是,分理同知厅。” 饶是黄师爷见过识广也有点mo不到头脑。话说本朝官制里,以本官分管什么地方的差遣有很多,比如左参政分守某某道、按察副使分巡某某道、同知分署某某地,以上分管都是属于官场体制内的,可以看做正式官职。 但分理这个说法就比较自由随意了,就是衙mén正印官看情况指定的,但一般都是指定佐贰官分理某项公务,真没听过府衙里的九品杂官还有资格分理什么。经历司知事分理同知厅这种官职真是…很幽默,负责去同知厅打扫卫生么?王老同知闲成那样,有什么公文需要专mén派人分理的? “听说那王同知在府衙十分不中用,为何你被打发到他那里?莫非你得罪了人?”黄师爷对此看不明白。 “一言难尽!喝了一杯茶水就成了这样。”李佑叹道,最近他的叹气真是有点多,看来以后的主要工作就是和王老同知喝茶了。 黄老先生安慰道:“到了府城,天地广阔,以你才华大有可为。” 李佑要去府衙当官的消息传了出去,各路人马纷纷向李佑祝贺兼示好。在一般人看来,李大人从县里巡检一步跨入苏州府府署是上升了。也有人认为李佑还不如在小地方当巡检自在,府衙上司那么多,苏州府里又是遍地的达官贵人,当个小知事不知道要看多少人脸è。 存着这两种看法的人都是不明真相,李佑也不好意思说自己这一去就是被闲置了,不然面子往哪里摆。只得强颜欢笑虚情假意的应付着,可谓是打肿了脸充胖子。 有必要在此介绍介绍府署的构成,叫看官们了解一下李佑新的工作环境。 府署里的官吏衙役从身份上可以分作五个等级,呈金字塔状排列。第一等级是正印官知府,只有一个。第二等级是佐贰官同知、通判、推官,其中同知、通判协助知府处理各项公事,推官专mén负责刑名狱案,每人都有自己专属的判事厅。第三等级是内设机构里,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的官员,就是俗称的杂官,从八品到九品都有,李佑便是这个等级的。第四等级是三班六房的额定在册胥吏,例如洪巡捕。第五等级就是mén子、轿夫、白役等等。 这个身份等级的分法,看官们是不是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不得不说,传统文化就是传统文化,生命力很顽强,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衙mén里一样是这个分法,不过换了些名头而已。一把手、副手、公务员、事业单位、临时工... 再说府署内设机构,最主要有四个,除了前面提到过的经历司、照磨所、司狱司还有府堂。经历司掌管公文上下往来,设有经历、知事等官职;照磨所负责审验公文办理状况,查漏补缺,设有照磨、校验等官职;司狱司管人犯牢狱,设有司狱这个官职。 至于府堂,不设官职,下有吏户礼兵刑工六房。吏员都归于这里,具体办理各种公事,给官老爷们干活的,办公地点位于府衙大堂外的卷棚廊房里。府署里其他还有什么府库、府仓之类的就不赘述了。 李佑再叹一万口气,终究还是要去府衙的。他打算自己单身上任去,把妻妾暂时留在虚江县。这倒不是李佑想沉入姑苏城的uāuā世界,嫌妻妾们碍事,而是因为他去了府衙必然是坐冷板凳的,所以不想让妻妾们看到自家丈夫在府衙里灰溜溜的样子,在自家人面前丢不起那脸。 第一百一十九章 知事这样来的 第三集 这夜李佑将三房妻妾婢nv全部召集在一起,宣布了自己单身上任的决定。 众nv闻言神è各异,表情不一。大房代表梅枝发言道:“老爷在家,自然是老爷主事,若老爷不常在,家中当由主母掌事。” 梅枝这话显然是有所指。李老爷一直是让关姨娘代他掌握宅中用度支出,毕竟公产大头来自于丝行产业,由关绣绣代管比较方便,但名义上还是李佑主事。梅枝暗指的意思就是李佑不在时,关姨娘就没有这个名义了。 李佑瞥了一眼梅枝道,又看看刘氏道:“娘子不方便罢?” 梅枝反驳道:“主母不聋不瞎,能写会读,有何不可?” 李佑本来就心烦,被梅枝一闹便满脸不悦。 刘娘子看丈夫神è不好,连忙伸手把梅枝拉住。 关绣绣不理会梅枝这茬事,想了一会儿对李佑问道:“夫君此去莫非不得意?” “这…倒也不是。初去乍到,没有什么好地方住,你们徒受其苦。故且叫你们暂留县里。” 这时金宝儿开口说:“夫君身边总该有人i候,奴家想随夫君前去。” 小竹也跟着说:“老爷!奴家也要去。” “此事不必多言,反正府城离这里只有几个时辰路程,我回来很便利。等我安置好了再说此事。”李佑断然道。 不过家中没个能作主的总不是办法。李佑便使人把家里废置的院落收拾过,将父母接过来住,正好父亲重新在县衙做公事,住这里也方便。有二老镇守,也不怕后院起火。 本来还有薛举人等纷纷要给李佑摆酒送行的,都被李佑一一婉拒了,自家事自己知,他还真没有这个心情和脸皮去受请,还是低调些走人罢。 就这样,前虚江县西水巡检司巡检、现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李佑在一个夜间带着长随张三登船,悄然离开了虚江县,以后他再也没有机会回家乡作官了。甚至在虚江县长住也会成为一种奢望,只有两种可能才可以,致仕和父母去世。还好由于朝廷的恩典,他只是去府城,不然真成漂泊异乡的宦游人了。 次日,李佑到府署上任,按照惯例先去拜见那má姓知府。他前往后堂院mén处,请mén子去传话,出来后被告知,知府大老爷在会见贵客,李知事先候着罢。 李佑默默在院mén口等着,一直等到了中午,才见有人出来,是má知府在送客。 客人果然是贵客,也是李佑认识的,居然是巡按马御史。话说马巡按上次从虚江回来,惹了一身ā没脸呆在苏州,便又去了松江府。这段时间巡视完松江,又回了苏州府,因为他还没有巡视过苏州,职责所在不得不来。 马巡按在虚江县巡视时由李佑负责护卫的,所以倒也认得,但马巡按对虚江的一切都很厌恶,见了李佑冷哼一声甩袖走了。若他知道自己是被李佑设计的,恐怕就不只是冷哼一声这么简单了。 李佑还是首次见到má知府,见这位老爷四十多岁年纪,留着几绺长须,面貌清瘦。避在一旁等知府送完客,李佑便上前拜见道:“见过府尊。” má知府皱眉道:“你是李佑?” “正是下官,今日到任。”李佑恭谨道。 “尔好自为之罢。”má知府说罢又进去了,也不知道好自为之指的是什么。 眼看这个官署里最大的头目对自己这般态度,还说着自己听不明白的话,李佑很无奈,只得再去王同知那里。毕竟自己是分理同知厅… 王同知看到李佑,点头道:“你来上任了?” 说实话,李佑很想揪住这老头狠狠地给他老脸几巴掌。你un的人厌狗憎也就罢了,为何要拖我下水?明知道自己的处境,却来拉我这不明内情的人去喝茶,是何居心?他强忍冲动拱手对王同知道:“见过同知老爷。” 王同知很善解人意的说:“我知道李大人对自己的官职很不满,但这也怨不得老夫。” 不怨你怨谁?难道怨我当时犯贱去和你喝茶?李佑只在心里想着,他自然不会傻得公然去顶撞上司,只说道:“都是给朝廷效力,下官岂敢有不满。” 王同知继续说道:“事情不是这么简单的,府尊虽有不是但也并非心iong狭窄的人。原本经历司有个知事,年过四旬,不愿余生继续在这府署文案上蹉跎驱使,想借此次吏部授命给各府机会,谋个外方巡检的官职,过一过那威风瘾头。故而便将你这巡检位子腾了出来。” 那又怎样,这也不是根本原因,李佑认为王同知在推脱责任,愈加鄙视他。 “事情当然也并非如此简单,你毕竟也是个有名声的人,府尊也知道你和那赵大官人有些jiā情。má大人他可是当年赵大官人祖父的最小mén生,关mén弟子,赵家的面子也不能不给,所以府尊也是问过赵大官人看法的。” 听到这里,李佑抬起头细听,怎么又牵扯到赵大官人了? “而赵大官人却对府尊说,就让你来府城任职,越清闲越好,正好府衙有个知事想走,便把你给调换过来了。你的运气不错,分到老夫这里,以后你大概就会庆幸了。” “当真如此?”李佑失声道。 王同知微微一笑,“老夫不会骗你,若不信可自行去问赵大官人。” 李佑一边暗骂王老头不要脸,来到你这mén可罗雀、什么权力也没有的地方还算运气不错么?一边很气愤赵大官人不够意思,即便不给帮忙,但起码别故意帮倒忙才是。 府署后衙和前衙隔一条巷道,所有官员都在后衙拥有住所,李佑便分到一个三间房的院落居住。吃饭也不用发愁,府衙里设有厨吏,修建有厨院,专mén做饭的。 下午安顿好后,李知事便想着去找赵良礼质问理由去。 说曹曹的家奴就到了,便见赵良礼派了仆役送信过来,他的消息很灵通么,这么快就派了人来。李佑拆开看,是摆了酒席给他接风,地点在一个叫dong庭楼的地方。 李佑自是答应下来,那仆役得了信便回报主人去了。 第一百二十章 无题 第三集 华灯初上时分,李知事从衙mén里叫了空闲轿夫,去了那什么dong庭楼,路上走了一刻钟。 若是外地人猛一听这名字多半要与dong庭湖联系起来,以为是湖广人开的,其实是地地道道的苏州本土酒楼。太湖里有山以东、西dong庭为名,简称东山西山,正在苏州府辖境内。两山盛产商贾,家家经商,擅长在南北之间贩运米粮布帛。在本朝有钻天dong庭遍地徽的说法,指的就是江南两大商帮,dong庭商帮和徽商。 在dong庭楼mén口,有赵家的仆役等候,见李佑下轿便引领着上了二层。 楼上有一大圈屏风围住,里头传来管弦之声,李佑进去就看到赵大官人坐在那里搂个妖冶美人,正不知道说到什么高兴处,仰头开怀大笑。 旁边还坐着一位文士也认得,是中秋夜见过的宋问古。 赵良礼见李佑进来,放开nv子起身拱手道:“中秋一别月余不见,今日小先生来苏州府任职,吾不胜欣喜哪。” 李佑还礼道:“听说赵大官人从中使了力?” 赵大官人得意洋洋道:“些许小事,不必感谢,那知府恰是我家的mén生,帮你换个好位子举手之劳。” 感谢你?好位子?这都是什么驴un不对马嘴的?李佑无语凝视。 赵良礼卖nong道:“以我看来做官的格调要尚清贵,君不见新科进士都争先恐后的想去作天下第一清贵的翰林么。如今这个贵字我是无法祝助你,但清字还是能帮上的,只有逍遥闲散的文职才与李先生的声名品调相得益彰啊。” 若是以前,李佑说不定感谢一番,能过闲散悠哉的日子再好不过。但当他在县里享受过了权力的风光味道,现在哪里还有心境去坐冷板凳,叫家乡人嘲笑他越un越回去? 他当巡检在虚江不说是横行霸道,但起码作威作福是没有问题的。原以为这次最多换一个不熟的地方继续当巡检,熬够了年资就去走mén路升官,谁料到yin错阳差的被赵大官人和王同知联手 “帮忙”,摇身一变成了纯文职。 李佑心情五味杂陈,将事情搞成这样,赵大官人居然还一幅办了大好事的嘴脸,知不知道你和王老头简直是两个坑死了小爷的同案犯!人家进士都想去当翰林难道是图清闲么,还不是因为升官快前途大,同理小爷我也不是为了清闲。赵大官人这样的人位子再清闲也无人敢忽视,一样有权力,他李佑哪有这个本事。 李佑异常苦恼,这次和赵大官人的人生观、价值观又产生错位了,思维又不能对接了,当初就怕赵大官人不着调才不敢来求,结果还是没逃过他的毒手。“在下分理同知厅,但王大人那儿终日无所事事,在下枉受国家俸禄,心中有愧。”李佑无奈道。 赵良礼鄙视道:“不为官时先生还旷达些,做了官倒越来越小气了,这种俗务惦念它作甚,无事不要生非了,小先生请入席!” 一直看着赵良礼和李佑说话的宋问古这才上来道:“诸位都是洒脱人,今夜为李先生接风,务必要尽兴才是,功名利禄的事情就先不要说了。” 赵良礼笑道:“宋老弟说的都是好听话。”又对李佑道:“这里是他家的产业,真是存心摆了鸿mén宴招待我们。” 当下入席吃酒,召美人助兴也是必然的。言谈之中,李佑得知这宋问古出身东山巨贾之家,不过宋问古并不ā手生意,专mén被家中培养出来读书考学并jiā游士林的。江南大商家都有这个习气,喜爱jiā结文人士大夫,通俗易懂的说就是拿钱买文化。 李佑暂时抛开了官场失意的事情,对赵良礼道:“那夜在下酒后无德,放肆而别,搅了大官人的兴致,在此赔罪了。”他一直想知道八月十六那晚狂放一番走了后,别人的态度评论,可赵良礼不提这事,便忍不住出言试探。 “不妨,是真名士自风流,满席拘谨便无趣了。是我那西席不晓事,已经责骂过他,先生不必放在心上。”赵良礼毫不在意说。 宋问古赞叹道:“想起那句生怕情多累美人,此生不知还能否听到这样有意趣的句子。” “你是探uā先生?”李佑旁边的陪酒nv子突然兴奋地身躯颤抖,双手扪住心口,粉面惊喜的简直不敢相信。 见到随便一个陌生nv子认出自己后的ji动模样,李佑那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暂且将低沉心情扫了出去,待要调笑几句时,忽然听到外面狂呼lun叫,似是有什么事情发生。 众人便一齐站起来,立到窗边向楼外看去。却见一伙人手持火把冲进街角某家院落,随后没多久出来时,身背各式容器,扔了火把向北边逃去。 李佑没想到刚来府城就见一起案子在眼皮底下发生,便问道:“那是什么地方?” 宋问古对附近比较熟悉,“是一家米铺,这伙贼子似是抢米。” 李佑惊异道:“堂堂府城,竟会有哄抢米粮的事情?” 宋问古叹道:“许多年来未有生过这类事。但近日米价涨贵,每石价格倍增至二两,或有生计不继者铤而走险。” 李佑更奇怪了,“现下正是秋粮上市之时,虽今年旱灾,但也不至于绝收,支持到un天不成问题。若是青黄不接时出现此事也就罢了,怎的眼下就有风bo。” 赵良礼摇摇头道:“不算什么严重大事,待到官府出粜米粮即可平息。” 三人重回席间,赵良礼突然想起一事道:“前些月本人应承将云彩姑娘赠送与你,一直未能践诺,你看何时收走为好?” 李佑哪有这个心情,摇手道:“大官人自己留着罢。” 饮至深夜便散了,李佑回住所休息不提。 话说这知府是很有排场的。若无它事,基本每日早晨所有府衙官吏都要汇聚大堂,一齐拜见知府,谓之排衙。 第二日,已经上任的李佑便首次参加了排衙仪式,在同僚面前正式亮了相。可惜除了王同知,没什么人和李佑攀谈,受到了冷处理。 má知府jiā待了一些事情,主要是近日已经秋收,加紧督促各县征收粮税,以及临近年底清理积案。依然没有李佑什么事情。 对于署内上下的冷遇,李佑暂时无可奈何,想起了昨晚那个因为见到自己又惊又喜的妓家nv,真是极大的反差,或许不该拒绝她邀请的… 同知厅的院落里辟出一间屋子作为经历司知事分理同知厅的公房。李佑在房中枯坐了一天,只看着院中秋风卷起几片落叶飘来飘去。又把目光移向同知厅紧闭的房mén,王老头在里头作甚呢?难道他天天都是这样熬过的? 第一百二十一章 几十年饭不是白吃的 第三集 李佑正望着同知判事厅发呆时,只见人影一晃,王老同知从厅里闪出来,在院里来回疾步走动几遍,顺势蹬ui挥臂,又怪模怪样的耍了一套不知道什么强身健体的把戏。其后便有长随递上茶壶,王同知接过来尝了一口,闭目回味一番才大口喝下去。 活像个乡野闲叟,李知事腹诽道。话说李佑虽然对连累他的王同知很不爽,但也没蠢到在府衙里十分孤立时,再把这个唯一可以接触的上官给得罪的地步,只是忍不住半带讥讽的出言调侃:“同知老爷真是好兴致。” 王同知像是听不出来讽刺的意思,哈哈大笑道:“人云,闲看庭前uā开uā谢,坐观天外云卷云舒,此时秋日难得,你我院中弈棋为乐如何?” 喝茶下棋这就是公事么?李佑便道:“同知老爷yu求闲情逸兴,何不致仕安度余生,在这府衙里还有什么意思。” 王老头似是为李佑的话感到莫名其妙,“李知事看老夫如今过的不悠闲么?” “是很悠闲。” “论起闲散度日,做官如此,致仕也不过如此,那老夫为何要致仕?”王同知答道:“在任尚能多领一百多两银子俸禄,这苏州府又是繁华舒适地方,有何理由辞官?老夫记得李知事是个聪明人,怎的也参不透。” 六十岁老同知的理由强大到没法辩驳,李知事无言以对,转头对同知长随道:“本官要和你家老爷下棋,还不速速去拿棋子棋盘!记得要拿象戏棋子!” 王同知本想下围棋,但李佑不会,二人只得下象棋,还好王同知房中各种棋牌一应俱全的… 摆好棋盘便车来马往的杀起来,棋下到一半时,王同知忽然说:“马巡按在虚江县搞得灰头土脸,想必都是你nong鬼罢?” 正看着棋盘琢磨下一步的李佑闻言抬头道:“王老爷说笑了,下官哪有胆量敢与钦差作对。” “呵呵,听说马巡按查官营生丝时被捉了痛脚,别人不知道,老夫可是很清楚虚江官营生丝都是你鼓动办起来的。再以老夫对你为人的了解,定是你在暗地里做了什么伎俩,陈知县是没有那个心思的。” 李佑面无表情的回复道:“想必是王老爷随意说笑而已。” 时间一天天过去,天气越来越冷,李佑来府衙将近一个月,依旧和其他人形同陌路。他每日里生活就是喝茶下棋,偶尔赵良礼请他赴宴吃酒,倒也能结识些风流人物,抄点诗词博几声叫好,寻求些jing神上的安慰。当然,免费的rou体安慰也是有的。 李佑也曾想过改善处境,然而毫无效果,别说同僚,连那些胥吏也不大回应他。果真是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李佑叹道。王老头这把年纪了,熬着就当养老,难道他也要仗着年轻把府衙所有现任官员都熬的转任、退养之后才能出头?这个进程估计要七八年,很漫长… 这段时间里,苏州府的米价高居不下,连续发生了数起贫民抢米的事件,是近年来从来未有过的,引得府城从达官贵人到贩夫走卒议论纷纷。大家怎能不关注?至少有数十万脱离了农业生产的人口居住在这个城市里,一旦爆发粮食危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解决的。 更令人奇怪的是,从附郭县吴县、长洲到府署,都没有出粜米粮平息米价,也不赈济贫民,官府上上下下对此一致沉默着。按说甲申大lun后,朝廷对各地粮储极为重视,生怕再有闯贼旧事重演,故而在粮税缴纳上给了各地更多的存留额度,大肆建仓以备荒赈灾。加上现在正是秋粮上市时候,不该发生这种米贵被抢的事情。 有忧国忧民的府中老人唏嘘道,一月之间发生五六起抢米的事情,只听父祖辈提过当年崇祯朝才会有这等lun像。随即说这怪话的老头被má知府以妖言uo众的名义抓了起来,并枷号示众,传为衙中笑谈。 李佑对这些事也只有啧啧称奇的份儿,做个无关的旁观者,不像在虚江县里,有个风吹草动的,陈知县就把他叫过去商议。 这天李佑继续和王同知下棋时,忽有虚江县家中仆役送信过来,李佑拆开看了后拍案怒道:“jiān贼敢尔!” 王同知问道:“家中有事?” 李佑略一思量便如实相告,“新上任的那个西水巡检看我家丝行有利可图,意图侵占。”这个新任巡检便是府衙原来的那个经历司知事,似乎姓蒋,和他调换官职去了西水,李佑想从王同知这里打探一下此人的ing格。回头去虚江县找陈知县把这事趟平了,顺便回家看看妻妾父母兼拿冬衣。 王同知没有直接回答,却反问道:“李知事这一月来有何感想,可愿甘于现状?” 这老头好好的怎么说起这个?莫非他有什么想法?李佑也不隐瞒心情,很直白答道:“当然不甘。” “契机就在这里了。”王同知抚须道,“老夫自信阅人还是有几分眼光…” 听到这里李佑心里嘲笑道,你这老头还敢说自己有眼光,直接就将全署所有人都得罪到死,还把小爷我连累成现在这尴尬处境。 “这蒋某是个得志便张狂的小人。他这区区九品在各处被上官们使唤十几年,比小吏也就强个几分。老夫猜他到了外方无人拘管,一直压抑的ing子放开后必然变得极为嚣张跋扈。你可回乡探寻他的不法之事,拿住他的短处。” 李佑道:“那有何用?这算什么契机。” 王同知沉默半晌,审视着面前这个年轻到一塌糊涂的官员,心里回想着李佑的所作所为,评估着他能力和背景。 李佑见平时和蔼可亲的王老头难得严肃一次,知道他有重要的话正在掂量,便集中jing神细听。 两人之间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从蒋巡检身上可以牵连出府署,一网打尽。”王同知缓缓的指点道。 这…王老头又想玩这种将所有同僚一齐检举的行为艺术?还要把他拉下水同做?他李佑看起来有这样傻么?憋了半天大招就是这么一句没用的话? “哈哈哈哈。”李佑捧腹爆笑,“王老爷你这是死心不改啊,做人不要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好。” 王同知涵养再好这时也被李佑笑的脸上挂不住,虽然他那事情以官场角度看确实ing丢人,便高声斥道:“你敢在上官面前失仪!” 李佑收声拱拱手,起身要告辞,抓紧时间回虚江去。 “慢着。”王同知叫住李佑,“老夫尚未说完,你以为这次还是收礼受贿这等琐屑小事么,如果要说这府署上上下下同心同力侵吞仓中存粮呢?” 一句话震得李佑脑子嗡嗡作响,如真集体侵吞官仓存粮,那就不是小打小闹,称得上惊天大案了。 崇祯年间大灾荒引发民lun险些改朝换代,这教训怎能不引起朝廷警惕,所以近几十年来,对备荒赈灾的仓事十分重视。以本朝惯例,索钱受贿即便查处也可以轻拿轻放,退赃赎罪后还是能够复职。但i吞了官仓米粮,ing质就完全变了,比直接贪银子还要严重得多。若因此引发了地方民变,那简直可以够得上抄家充军杀头,由此可见这是多大的罪名。更何况听王同知这意思似乎是府衙全体都参与了,更是够惊世骇俗。 现在米贵成这样,府署积攒数年仓储,还不出粜平价,十分令人不解,难道…想至此李佑骇然道:“老大人不可虚言!” 王同知道:“千真万确的事情,你以为本官拼着成为笑柄图的什么,借此自清,能泾渭分明而已。” 李佑恍然大悟,难怪王同知儿戏一般的找个jimá蒜皮由头把全府衙都举报了,看似平白无故得罪所有人,谁料其中别有智慧。想来王同知上任之后,暗暗察觉了府署中人侵吞仓储的事情,既不敢冒险涉足其中同流合污,又怕被同僚们强行拉下水,还担心将来万一东窗事发后自己掺杂其中说不清道不明,便想出了那个找点别的芝麻绿豆小事一锅端举报揭发的办法。 这样做好处有三点,一是王同知因为小事故意得罪了所有人被同僚排斥,不会沾惹上他们的盗粮大罪,又不会直接bi急同僚们狗急跳墙你死我活;二是在外人眼中王同知与其他人划清了界限,他可以假装被瞒的什么也不知道,万一东窗事发也不会牵连到他;三是若朝廷查处下来,王同知作为全府衙唯一清白的人,多多少少该有点褒奖,说不定能被朝廷树立成先进典型来遮羞,直接署理知府了。 李佑心里不由得赞叹道,这老头看似平庸无能,但几十年的饭不是白吃的啊,他这近似于装疯卖傻的一招,瞒住了所有人,把明哲保身的理念发挥到了极致。一个仅有秀才功名的人un到了五品,果然有他的长处,原以为只是靠着脸皮厚,现在看来不止于此。 王同知被大家鄙视嘲nong了这么久,今天终于看到有人对他lu出佩服神è,像是见到了知音人,得意道:“所以你来到这里时,老夫说你运气不错。” 李佑又想到了什么,面带怀疑问道:“仓储多寡出入自有登记造册,岂是轻易瞒得住的?年年有巡按来查,府仓是重中之重,每年的数目都会jiā给下一任继续稽核,难道全部糊nong过去了?” “其中确实有个大玄机,听老夫道来。”王同知说。 第一百二十二章 当仁不让,舍汝其谁! 第三集 话说在这个时代,侵吞官仓存粮的收益堪称是巨大的,粮食和银子是划等号的物资,钱粮这个词三岁小儿都耳熟能详,随便几万石卖出去就是几万两。 但盗官仓比起侵吞漕粮的风险大多了,没有漕粮那灵活的损耗数量可以糊nong人。盗卖官仓数量少了为此玩命不值得,数量多了又容易被查出仓中亏空。各种风宪官不是吃干饭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什么掺石头,什么仓壁外实内空之类的招数让人有了防备后都不太管用了。所以李佑才会怀疑,府衙这帮人不会蠢到集体侵吞仓粮等着被轻易发现后杀头充军抄家罢? 可叹道高了一丈,魔也会想方设法高两丈的,有矛盾才有发展。这má知府上任后大张旗鼓,搞了一个政绩工程,拣水运便利处建了座规模巨大的粮仓,冠名姑苏仓。而后将府仓、两个附郭县的县仓、以及济农仓都合并到姑苏仓里。就这样还有多余地方,便租给了府城里作米粮生意的大商家存粮。 知府搞了这个集中储粮的姑苏仓,好处还是很多的,节省土地、裁减冗吏、创收银子、加强调控粮市能力之类的,所以才称得上政绩工程。 但姑苏仓中别有dong天,若有御史之类的拿着府仓账本来查,进了姑苏仓稽核,一看肯定是数目足够、封条完好;若另外的人拿着吴县和长洲县的县仓账本来查,进了姑苏仓稽核,数目绝对还是足够的,封条绝对也有;拿着济农仓账本查,结果同样不例外。何况两个县的粮税要源源不断上解京师,仓中米粮经常出入流动,有点多多少少的“误差”也是可以理解。 说来说去,姑苏仓里就真的没有问题么?其奥妙之处在于,万一有哪个吃饱撑着的人,同时拿着苏州府仓、吴县仓、长洲县仓、济农仓、存粮商家的一堆账本进了姑苏仓,他就会发现仓中存粮比几个不同衙mén账本加起来的总数少很多……不过这么多年了还真没遇到过吃饱撑着的人,官场规矩不鼓励这样吃饱撑着捞过界的做法,或许也可能是有能力吃饱撑着的人真的吃饱了。 王老同知大概说了说姑苏仓的事情,叫李知事茅塞顿开大长见识。他不禁感慨道,má知府真乃人才也,这手法都有点二十一世纪虚拟经济的味道了…无论是不是真的值钱,只要表现得出来让别人觉得值钱就行了。 而且李佑突然也明白了为什么最近米价飞涨的情势下,má知府死活不出粜仓米平息风bo了。 现在市面上只是米价贵,个别穷人顶不住而已,若到了明年un天青黄不接时闹不好连米都没有了。号称两京外天下第一都会的府城里有几十万脱离了农业的人口,如果因为断粮闹出暴lun,那对má知府而言一切都完蛋了。以本朝对惹出民lun**到极点的严厉法度,若贪污储粮无法赈济而惹出民变,不被满mén抄斩就可以感谢上天。所以即使仓中还有点米,má知府也得硬撑到明年un荒赈灾用,怎能现在就粜出去。 话说回来,其实这má知府很倒霉,运道很背。江南地区前几年的年景不错,仓中米粮多的要溢出来,于是má知府上任后才觉得这是个大好机会。他串通府衙中人i吞了数万石仓米,同时还要利用每年处理陈米的时机,在账目上做点不易觉察的手脚,熬过几年就能把贪掉的米粮从账面上消化掉,到时候他正好卸任走人。 仓中留下的米也勉强可以应付荒年的,所以má知府的想法可行ing很高,一切顺利的话说不定真给他瞒天过海了。然而丰收了几年的苏州府去年却发了水灾,má知府费尽周折辗转腾挪又是出粜又是赈灾的,好容易维持住局面。到了今年,老天继续和má知府过不去,又来了旱灾… 夏天时má知府气的把家里的佛像观音像关公像东岳大帝像通通都砸了个稀烂。泡沫经济面临破灭的危机,不想败lu的má知府便拼命融资买米,所以才有几个月前莫名其妙找各县要银子的事情,但有点迟了,不但银子远远不敷使用,而且这稻米是越买它越贵。 要说má知府的运气的确也真差,还需要提到的是,这些年江南大片大片良田为了丝织业利润从稻米改种桑树,今年恰好到了一个变化的临界点。结果现在虽然是秋粮上市时候,米价也能一反常态的大涨起来,对má知府来说堪称是雪上加霜。想要平息危机,má知府哪来的那么多理论上本该有的存粮,账本上的虚拟稻米不能当饭吃。 má知府运气之差还在于,有个看似装傻无害的副手在yin影里瞄着他… 想通了前因后果,李佑叹道:“天道常变易,运数杳难寻。” 王同知心有戚戚焉,“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 二人一齐同情起这个府尊大人来,他这气运直追那个死在煤山的先皇帝了,什么背运事情都碰上了。但同情归同情,该下黑手时还是要下。二人都看的出来,当前是一个好时机,毕竟情势都发展到这地步了,绝对是最难遮掩的时候,等到明年un天也不是不可以,但还是别夜长梦多了。 不过...那毕竟是能穿绯红官袍的堂堂上府四品正印官,还是让对方出头罢。 李佑忽而面è一正,长揖拜道:“王老大人真乃中流砥柱,我郡之干城也。眼下署中jiān邪当道,老大人当登高一呼,澄清府内!下官不才,愿附骥尾!” 王同知也满脸赞赏的夸李佑道:“老夫已是年朽无能,李大人却年少英才,正该奋发有为,dng平群蠹。为国锄jiān之事,尔可当仁不让,舍汝其谁!老夫愿助你一臂之力!” 年轻的下属十分谦虚,“老大人年高德劭,正道领袖,小子何德何能,敢越居于前!” 可叹伯乐式上官一定要提挈后进,“老夫心有余而力不足,沉沦浊流经年,能自清已是万幸。常言道,重整山河待后生,看到李大人便觉府中正气后续有人矣!” 李知事感动的几乎要泣道:“小子安敢当得老大人一赞!末位新进,侥幸为官,区区九品下僚已是惶恐生平,看老大人如高山仰止。如今满城百姓民不聊生,怨气沸腾,老大人忍心弃我府苍生于不顾乎?” 王同知无奈暗道,这小李大人还是这样难缠,绕来绕去的用话拿不住他,不能再继续绕了,说不好便要把自己绕进去,非要bi迫老夫出杀手锏。“老夫这辈子就这样了,左右也是un吃un喝的安度余生。至于má知府什么下场,老夫没什么兴趣了,李大人自便罢。” 王老头摆出无yu则刚的架势,顿时按住了李佑的死ue。王老同知都六十岁了,也许活不了几天,反正已经熬成五品了,不折腾安守现状也就无所谓。 但李知事还年轻啊,怎能天天陪着老头子喝茶下棋虚度大好光yin?如今的李佑可没有去熬个十年八年等出头的淡泊心态,看看现在,还没失势几天,老家就有人要抄他的产业了!还是那句话,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 李佑苦笑道:“老大人何必难为下官,下官这九品知事,有什么能耐。” “má府尊的情形已是危如累卵,如同窗户纸般就差一捅了,时机已到,你不用妄自菲薄。”王同知鼓励道。 “既然如此,老大人何须假手他人,直接禀告上官便可。” 王同知答道:“说的轻松,能办老夫早就办了。老夫能捅给谁?老夫怎么知道谁是不是王同知的一丘之貉?稍有不慎便惹祸上身。” 李佑没好气道:“那还想让下官去蹚浑水?老大人你好歹还是五品高官,下官这身量比你更受不住。” 王同知指点道:“要不然老夫说你这次回虚江县寻蒋巡检的不是可以当做一个契机,听说你那老恩主陈知县可是能直接通天的…这可比老夫硬气多了。还有个原因,你和赵大官人有好jiā情,那府尊毕竟又是赵大官人祖父的学生,中间出了什么问题你也可以周转。” 原来老头打的是这个主意,李佑想道。能不能说动陈知县参与?他心里仔细思量,觉得还真有很大可能。其一,陈知县和má知府没有ijiā,不用顾忌jiā情。其二,陈知县来头大,又是名列前茅的清流进士,根本不怕报复。其三,陈知县最热衷的事情就是养望升官,这次事情捅漏后必然牵连一大批人,苏州府乃至江南官场要出现很多空位置,有吏部尚书的背景趁机升个官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 这也是老爷我的机会,说不定也能升上一升,干了!李佑内心狠狠地下定决心道。 唯一让李佑犹疑的是,赵大官人和má知府的关系究竟是到了什么程度?要不要与赵大官人说明此事? 说了怕赵家人会提前出面摆平事情,李佑就无法浑水mo鱼捞好处了,只能继续在这府衙当路人甲乙丙丁。不用怀疑,三代四进士的赵家肯定有这个能耐。不说的话,若事后赵大官人生了怨,那他的损失也很大,jiā结到一个这样一个上流人物容易么?关系再修复起来可就难了。 第一百二十三章 平地惊雷震翁婿 第三集 话说这王同知和李知事下定了决心要动手揭开知府的黑幕,但如何揭盖子也是一mén学问,既要做掉目标又要保证自身利益,既要合情合理合规矩又不能给自己惹上麻烦。真要简单粗暴,当然就是写几十张大字报,满城贴个遍,但后续事态就不可控了。 李佑想起什么道:“马御史现下正在巡按苏州,我观他有些好大喜功,不如将此事检举给他,让他出面?他也是有阁老为依仗的人。” 王同知不赞同道:“钦差哪有不受程仪馈赠的。还是那话,实在无法确定他和府尊之间是什么情况,焉知不是一丘之貉?相较起来,从蒋巡检身上入手,然后将陈知县牵扯进来的法子稳妥。” 计议定了,李佑便动身回虚江县去。他需要找个西水巡检司内熟悉情况的人,搜罗些蒋巡检的罪名,然后说服陈知县拿这个借口拘禁蒋巡检,再不经意间从蒋巡检嘴里审问出姑苏仓的黑幕。最终目的只有一个,让陈知县顺理成章、名正言顺的参与进来。同时就把自家丝行的危机解除了,不然留着一个心怀不轨的巡检在西水镇,随时会有事故。 这个过程看似很麻烦,但也是李佑所能想到的最稳当的办法。不然一群下属凭什么很突兀的去关注知府大老爷的yini? 没个合情合理的由头会让别人说闲话,在外人看来好像几个下属处心积虑密谋拉知府下马似的,以李知事、王同知、陈知县的为人,都不愿意担上这个风评。所以要让事情发生的既很偶然又很必然。 李佑回到虚江县县城家中时,已经是半夜。睡下的父母妻妾都被惊动了,全家人聚在堂上说起话来。 李父问道:“小二莫不是在府城失势了?不然那蒋巡检为何敢毫无忌惮的要侵占你的丝行?” 这时候李佑看着隐瞒不住,便说:“初来乍到,总有些隔阂,父亲不必多虑。” 李母朱氏紧张地说:“若府城不好这个官不做也罢,小二还是回来继续当典史叫人安心。” 李父高声道:“此话休要再提!便如逆水行舟,堂堂男儿怎可畏难而退。” 此后李父便和李母回了屋,留下李佑和妻妾说体己话。 想起巡检司的关书吏,李佑对关绣绣说:“明日请你那堂兄过来,为夫找他问些巡检司的事情。” “他已经去职了,如今不在巡检司。”关绣绣答道。 李佑惊讶道:“难道是因为我的原因?” “新巡检容不下他,一同去职的还有孙先生。” 连孙及也被赶走了…这可有些麻烦。李佑在西水巡检司两个称得上自己人的都不在,那该找谁当内应去打探蒋巡检的劣迹?李佑又不得不检讨起自己当巡检时架子太大,任职时间又短,这会儿居然找不到一个可以信任的人。 李佑目光一转看见了刘娘子,想起自己当初这个巡检还是从岳父手里借过来的。老泰山在巡检司经营十几年,又比自己有手腕,况且他退养不过才几个月,现在总该还有些能够托付大事的亲信留在巡检司里罢。 “明日为夫和娘子去拜见岳父岳母。”李佑对娘子说。 刘娘子欣喜的点点头,梅枝ā嘴道:“刘太老爷要去当和尚,那边家里快翻天了,老爷去劝劝也好。” 李佑哑然失笑道:“出家也没什么不好。” “太老爷还想把家中良田捐给庙里,主母姨娘们都闹起来了。”梅枝说。 老泰山这是疯了么…李佑摇摇头想道。 一夜无话不提,次日李佑和妻子来到刘府。甫一进mén,便遇到了张珍张大夫,看来是府里有人害病了。又有老管家迎上来道:“可巧了,主母正发话找姑爷。” 这岳母王氏找李佑不为别的事情,就是叫李佑阻止刘老巡检出家,用她的话起来是:“贤婿诡计多端,这事就jiā给你了。” 李佑纳罕道:“出家便出家,老泰山为何要捐家产?” 王氏苦笑道:“听说捐一百亩地可以在庙里作执事,二百亩可以作堂首,五百亩可以作副住持,他就动了心。” 这年头,佛mén清净地也不清净哪。 “你回来的正是时候,若不拦住他,大概就是这两日了。现在你那岳父正与和尚在书房谈话,贤婿且去看看。” 这几天还要利用下老泰山在巡检司的影响力,必须先拦着他出家,李佑边想边起身去了刘府书房。 李佑好长时间不曾和刘老巡检会面,今天见到只觉得老泰山的面容平静无bo、无悲无喜,真有几分看破红尘的气质了。在这书房里,还有个卖相不错的僧人正喋喋不休的对老泰山洗脑,让李佑很厌烦。 “见过岳父!”李佑上前拜见说。 刘老巡检不似往常那样搭话,只是点点头而已,便又去听和尚絮叨了。 看他这着魔的样子不好劝啊,李佑暗道,便想着设法先拖一拖,开口打岔道:“老泰山不要轻易上当,无论什么时候货比三家总是好的,多看几家寺庙道观再做决定。其实当个道士也不错么,何必一定要入佛mén。” 那僧人便说:“敝处北丘寺为本县佛寺之首,禅林名望所在。有八品僧官作住持,刘施主入了我寺,将来说不定也是有机会为僧官。况且本寺周边风景甚好,寺中房舍宽敞,正为老施主修行胜地,不可错失也。” “你是北丘寺的?”李佑问。 “正是。”僧人掩不住的自豪。 李佑对着僧人仰头大笑,十分无礼。 “不知这位施主为何发笑?” “天下丛林饭似山,钵盂到处任君餐!本官题在贵寺殿mén的诗如今还在吗?” 那僧人闻言大惊:“这位施主是李大人!”当初李佑那首诗流传甚广,叫北丘寺大失颜面,几乎成了笑柄,但寺里又对李佑无可奈何。实在没料到,今天度人出家度到李佑这里来了,一时不知如何作答。他心里思量这李佑不好招惹,还是先走为妙罢,便站起来对刘老巡检稽首道:“贫僧不打扰刘老施主翁婿谈话了,就此作别。” 待和尚走了,李佑对岳父说:“老泰山在家安享生活不好么?何必要去庙里受苦。” 刘老巡检不语。 李佑低声道:“小婿有事情要求到,还请老泰山把出家缓上一缓。” 听到nv婿居然还求他,刘老巡检生了兴趣,问道:“何事?” “老泰山在西水巡检司经营多年,不知道有没有可靠之人推荐给小婿。” 刘老巡检疑uo的说:“你都去府衙任职了,还寻巡检司的人作甚?” 李佑假意道:“陈知县要用。还请老泰山出面联络,和小婿会一会。” 刘老巡检似乎很享受被李佑恳求的感觉,摇头晃脑的说:“老夫自然是有忠实属下的。” 李佑喜道:“还请老泰山成全!” 翁婿二人说着时,张珍张大夫匆匆走进书房,他和刘老巡检熟识多年,不用太拘礼的。只听张大夫对刘老巡检拱手道:“刘老爷,诊过贵府二姨娘了。” 李佑心里便明白了,原来是付姨娘病了,不由得想起那夜黑灯瞎火里的欢情,又赶紧把自己的念头掐断,老丈人还在面前呢。 “二姨娘不是害病,是有喜了,将近两个月。” 张大夫这句话宛如平地起惊雷,把翁婿二人都给炸的目瞪口呆,不约而同叫道:“什么?” 刘老巡检的脸è变幻不停,他自己不举,这付姨娘绝对是背着他和别人偷情怀了野种。七年前让付姨娘带着身孕入mén,生了孩子故意认作自己的也就罢了,毕竟是为了留后,但今天这… 李佑心里更加震惊,自家事自己知,按时间看付姨娘肚子的种八成就是他的…他是很需要儿子,但家里这些nv人长时间来一个都没有怀孕,怎么糊里糊涂的一次被动偷情却发了芽?以后可如何是好?老天这是玩他呢… 李佑强行克制住自己的jidng心情,不能让别人看出异常,刚才叫得那声“什么”就很危险,幸亏张大夫和老泰山都没注意到。 正常人这时候该干些什么?应该是要恭喜罢…想到这里,李佑装作不明真相,强忍对自己的厌恶出声道:“小婿恭喜老泰山晚来得子。” 刘老巡检麻木的问张珍道:“当真如此?” 张大夫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正常一些,怕刺ji到刘老巡检,轻声道:“确实如此。”他和刘老爷认识这么多年,本身又是医士,对刘老爷不举的情况隐隐有所察觉,但没想到这次会诊断出付姨娘有喜脉…本该是恭喜主人的,却叫张大夫难以开口,只得装作不知告辞了。 刘老巡检长叹一声,真的万念俱灰了,把外面长随叫进来道:“你去北丘寺告知法师,老夫明日出家,再也不管这红尘中事了。” 刚才明明说动了老泰山,怎么又要变卦…李佑急道:“新得儿nv,老泰山怎可弃之不顾!” 刘老巡检惨笑道:“到如今万事皆空,也不瞒贤婿,这野种可不是老夫的!” 我当然知道这点…李佑劝道:“出家也不急于一时,老泰山此时心情ji动,过几日平静下来再说罢,免得后悔不及。再说妾室有孕,老泰山却遁入空mén,未免招人起疑,传出流言蜚语污了名声就不好了,还是等等罢。” 刘老巡检也有些不甘心,传话道:“叫付姨娘立刻来这里!”又对李佑说:“老夫心lun如麻,还请贤婿帮着审问审问。” 李佑吓得魂飞魄散,他哪里敢去审,万一付姨娘被他问的没了理智,指认出他来就完蛋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贼喊捉贼 第三集 在这深秋天气,李佑的后背里衣竟然有些汗湿。他心里有鬼,自然不想在岳父面前和付姨娘说话,担心引火上身,但又必须和付姨娘商谈怎么应付,所以要想法子找一个单独会面机会才好。 心念急转,李佑对岳父请缨道:“丑事不宜张扬,二娘来去出了什么动静容易惹得旁人疑心,小婿愿为老泰山分忧,悄悄前去询问,有了结果再行回报。” 刘老巡检也觉得nv婿说的有道理,即便是一个快出家的男人,也不想在这上头失去面子,当然惊动的人越少越好,如果付姨娘来了后哭闹吵叫就不好看了。 他有些后悔自己刚才一冲动说出“野种”叫nv婿得知内情,在打算好怎么处置之前,还是不要再把这个消息扩散开。同时他又生了不想见付姨娘的心思,或者说不想直接面对这个尴尬,派业已明白情况的李佑代他去问话倒也合适,便点头道:“且去罢。” 得了老泰山允诺,堪称是贼喊捉贼的李姑爷在老管家陪同下,往后院付姨娘房中行去。道上他心里渐渐冷静下来,边走边想道,幸亏今日来了一趟刘府遭遇此事,否则一切休矣。 关于这个事情,李佑初步打算一是要把自己摘出去,二是安抚住付姨娘,三是尽可能保住这个胎儿,怎么说那也是自己的种,最好是个急缺的儿子。不过一会儿见了付姨娘该怎么说还需要仔细斟酌斟酌。 及到进了付姨娘屋子外间,屏退所有下人后,李佑面朝付姨娘,只见她身形慵懒的坐于椅上,姿容依旧yn丽,但神è紧张,目光惶惶。看来也是知道诊断结果的,张大夫没有瞒着她。 “二娘你这可真是自讨苦吃,自作自受。”李佑没好气的低声讽刺道。 付姨娘看到李佑仿佛见了靠山,紧张的忍不住要去抓住李佑,可伸出手后又害怕的缩了回去。 “慌什么!老泰山派我问话,如何回答?仔细想想,有没有可供栽赃的人?比如二娘晓得谁身上有什么记号的?”李佑循循善you的提供思路道,先要将祸水引道别处,把自己这无辜受害者摘出去。 本以为来了救星感觉有了依靠,却听到李佑这要把他自己撇清的话,付姨娘登时气涌心头,腾地站起来道:“你这该杀千刀的叫妾身承认与别人通jiān么?还不如就认了你…” 李佑吓了一跳,回头看看mén外近处无人,沉声斥道:“蠢货,难道要拉着我一起死才好?连我都陷进去了谁还能帮你?况且别忘了我至少答应过要照管杰哥儿,你把我拖下水有何好处?” 付姨娘被李佑训得强行咽下一口气,又记挂起自己的儿子,也只好照着李佑的说法去想。低头片刻,才答道:“府中有个仆役刘信,与我那侄儿jiā好,听说侄儿提起过他腰部有痣。” 李佑微微放了心,看来她是心里想通了,nv人狠毒不可怕,就怕她失去理智不管三七二十一的胡来而搞得局面不可收拾。又问:“那人相貌如何?” “中上。” “就是他了。”李佑决定道:“我去回复老泰山。” 付姨娘焦急的说:“那妾身怎生是好?” “我自然尽力为你开脱,你等待消息。” 李佑又回转到书房,对岳父道:“问清楚了,jiān夫是府中仆役刘信。如何处置?” 刘老巡检犹疑道:“确实如此么?” 李佑答道:“付姨娘供认刘信腰间有黑痣一颗,此足以为证。”又补充了一句:“听说是付人才从中牵线。” 刘老巡检拍案大怒,“我待她不薄,竟敢如此不守fu道。走!老夫要打死她!” 这可不太妙,不能把付姨娘bi急了…李佑计上心头连忙道:“二娘说,她守着活寡十分难熬,忍不住做下了红杏出墙的错事,请老泰山垂怜原谅。” 这一句话顿时击中了刘老巡检的软肋,那话儿硬不起来也就没法对妻妾硬气,这方面确实也有所亏欠。又一想自己就要出家,何苦为这事大动干戈叫人看笑话,但肯定不能留着付姨娘在家继续出丑了。 李佑观看岳父神è,又道:“此事不宜久拖不决,否则难免传言纷纷,老泰山快刀斩lun麻的好。” 李佑这是要催着岳父早早将事情定死,免得过了这阵又出什么破绽糊nong不住。 刘老巡检叹口气道:“罢了罢了,老夫也不追究了,你去叫她收拾自己衣物,自行离开本府罢。对外就说老夫要出家,所以遣散妾室。” 这算是赶付姨娘净身出户了,另外杰哥儿作为刘家唯一的儿子,自然是留在刘府的,小妾即使被赶出mén也无权带走,哪怕是亲生的。 岳父这个决定很符合李佑的心思,他应声就要去赶付姨娘走人时,又见刘老巡检将老管家找来吩咐道:“将那刘信暴毙了,报一个急病!再将付人才打发到庄子里去务农,地租以八成计。” 这二位真正的无辜者下场好惨,但李佑可没有时间同情他们。他要尽快将赶走付姨娘的事情落实了才好,只要付姨娘出了刘府,以后老泰山想起什么疑点也无对证了。 话说在李佑的“监督”下,付姨娘收拾了些衣物,抱着不大不小的包裹对李佑说:“妾身只有个远房亲戚在府城,要去投奔他。” 李佑听了点点头,这样也不错,小声说:“保重身子,等我回了府城再见。”这算是安抚付姨娘了,免得她狗急跳墙惹出是非。 “可杰哥儿…” 李佑道:“先保住自己罢,来日方长。” 到了刘府大mén,李佑把长随张三叫过来说:“你从家里支取二十两银子,租了船护送二娘去府城安顿。” 张三心里十分奇怪,不懂老爷为何顾惜付姨娘,还特意叫他这长随护送,但不明白也的照做了。 望着付姨娘远去,李佑才松了一口气,今天真是好险,多亏灵机一动说得老泰山不想直面尴尬,才有了居间nong事的可趁之机。 李佑还想通过岳父去寻找巡检司的内线,但看刘老巡检这心情不是说事的时候。于是暂时离开刘府去了虚江县衙,要和陈知县谈谈。 第一百二十五章 看不透的陈知县 第三集 李知事在县衙里受到的待遇与府衙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一路走来有各è人等热情的和他打着招呼,直到进了陈知县官房。 房中陈知县正和黄师爷商议事情,那黄师爷见了李佑笑道:“稀客稀客,这不是府衙李大人么。” 李佑见过陈知县,坐下寒暄几句后说起来意:“今日前来是为西水蒋巡检,还请县尊做主。” 之后李佑将蒋巡检的事情大概叙述一遍,但没提府城粮仓的事情,他还抱着观察陈知县对他态度如何的心思,看看是冷淡敷衍还是一切依旧。 “此乃小事而已,你不用担心。”陈知县丝毫不作为难之态,很干脆利落的一口答应下来。 李佑得寸进尺的说:“还请县尊发下牌,拘禁蒋巡检。” 陈知县皱眉道:“做人心iong怎可如此狭隘,这样有些过了,为了区区一些小事便大张旗鼓实为不当。” 一个知县去拘禁治下的巡检也不是不可以,但需要足够合适的理由,不然无故擅自囚禁朝廷命官的罪名够他吃一壶的,所以陈知县会婉拒。 黄师爷暗道李佑绝对不是糊涂到有非分之想的人,看来这中间又有什么说,便开口道:“李大人究竟有什么来意,明说了罢。” “因为蒋巡检牵连到一桩府城里的惊天大案。”李佑说,他这步入正题,将姑苏仓的事情原原本本说了一通,有点出府衙上下集体涉案的事情,暗示陈知县可以通过蒋巡检为引导参与进来。 听到这有些不可思议但可叫一片官吏人头落地的事情,陈知县和黄师爷齐齐动容,不禁对视一眼,都看得见对方眼中的震惊。 “当真有此事?”陈知县确认道。 “不假,县尊若不信可将蒋巡检严刑拷打,定有招供为佐证。” 黄师爷忽然ā话说:“府城中事与县尊何干?没必要nong险。”这意思是阻拦陈知县ā手了。 李佑没想到黄师爷会持反对意见,“师爷此话差矣,那时府城清空一片,县尊又立下劳岂不有了升迁时机?何况此事可让县尊博得清望,何乐不为。” 黄师爷转头对陈知县说:“其一,此案浑然不可测,县尊何须涉险,自保清白便可。其二,县尊有许尚书照拂,求稳即可升任,行险实为下策。其三,即使事成,县尊也升不了四品知府,其他佐杂官又配不上县尊的身份,天下哪有二甲进士知县升通判同知等佐贰官的道理,徒惹士林笑话而已。县尊的眼光不能仅仅放在这府县之中,前途当在庙堂上,下一步升入部院是正理。” 黄师爷说的丝丝入扣,条条在理,李佑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也是因为他这次太大意了。以前李佑献策无所不行,这回心里未免就有些潦草,就没想着遇到反驳,所以未曾仔细准备言辞,眼下便被黄师爷搞的措手不及。 但好像黄师爷说的也ing对,陈知县又何必冒风险蹚浑水。而且黄师爷这话就差点明这是李某人拿陈知县当箭使了。李佑发现自己有些一厢情愿,过去太顺利导致小瞧了别人。对这陈知县来说或许是无所谓的小事,但对他来说则是关系到切身利益的大事,背景雄厚的陈知县若不出手,他和王同知二人势单力孤又能做什么。难道就只能眼看着了?继续把冷板凳坐下去? 李佑正无计可施时候,只听“啪”的一声响,却是陈知县拍了按道:“我辈读书人所学为何?先贤云:铁肩担道义,辣手著文章。小节或可随意不拘,大义岂能故作糊涂?府中有硕鼠吞仓,米价一日三涨,明un灾民衣食无着,这样大是大非之前,你二人说来说去只知锱铢计较,所思所想全然不顾社稷黎民,不禁令人齿冷!本官虽无职无权,但也不能容忍彼等jiān邪,岂可置身事外而装聋作哑?” 陈知县一番慷慨陈词,让近乎绝望的李佑顿时绝处逢生,他不禁热泪盈眶,真是青天呐!差点就高呼“县尊不出,如苍生何!”又得意的朝黄师爷使了两个眼è。 黄师爷仍在发愣间,被李佑拉出了知县官房,县尊有了决断,下面该二人商议细节。 到了自己公房里,黄师爷以手抚额,大悟道:“记起来,吏部许尚书与县尊书信往来,曾提起过与袁老生了嫌隙,而这位老又与má知府是同乡” 啊?李佑刚在心中树立起的偶像破灭了,“莫非县尊是为了这个原因?” 黄师爷摇头叹道:“也许是,也许不是。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县尊所想,连我也看不透了,无论是何原因,你的运气足够好。” 李佑岔开话头道:“我yu从巡检司寻找些内线,给蒋巡检罗织些罪名,好让知县有个由头,且等我两日夫。” 黄师爷嗤声道:“小家气,需要如此周折么?我自有主张,你也叫我立点劳。” 李佑问道:“愿闻其详。” “请他喝酒。不过你不宜出面,你出面就不灵了。”黄师爷道。 第二日,黄师爷请蒋巡检吃酒,那蒋巡检见知县幕僚请他吃饭,自然是欣然应邀。到了席上,黄师爷拼命劝酒,蒋巡检受宠若惊下喝的酩酊大醉,百事不知。 等蒋巡检再次醒过来时,发现自己已身陷囹圄,被下了大狱,心里莫名其妙,惊诧无比。喊了几声,没见有狱卒过来,不由得有些不安。昨天黄师爷灌他的酒,醉后将他关进牢里,到底为的什么? 蒋巡检看到黄师爷走近牢mén,便质问道:“在下虽然位卑也是朝廷命官,老先生意yu何为?” 黄师爷呵斥道:“蒋大人!我本与yu你jiā好,谁知你犯下侵吞官粮的大罪!县尊下令拘押你也不为过!” 蒋巡检大惊道:“此话怎讲?” 黄师爷冷笑几声,“昨日你酒后吐真言,道是你在府城吃下多少仓米,此事可是有的?” 乍听黄师爷掲出此事,蒋巡检心头骇然,头昏脑懵,黄师爷怎知道的这件事?难道自己真的喝多了说出来的? “事已至此你就招了实情罢,瞒不住的,陈县尊或可为你说情。”黄师爷说。 终蒋巡检还是招认了事情。 难怪黄师爷不让李佑lu面,如果李佑出现在此处,蒋巡检必然怀疑是李佑在府衙从什么渠道得知的,他多半会死鸭嘴硬抵赖不知。但如果他听到这件事是从自己嘴里暴lu出来的,心理震撼大,便也容易招供。 第一百二十六章 各有各的前途 第三集 李佑真没想到蒋巡检这么轻易就招了,从头到尾他完全没有出场机会,心里的酷刑彻底不曾派上用场,只好看着黄师爷手拿供状轻描淡写道:“不战而屈人之兵,善哉善哉。” 这事情未免过于顺利了罢,李佑还打算要费力气去罗织罪名将蒋巡检下狱审问,结果黄师爷轻松一个uā招便套出了话,自己的想完全无用啊。 黄师爷又对李佑说:“蒋巡检出自府衙,若他家人求救到府里问下来,没个罪名不好jiā待,稍有不慎便要打草惊蛇。还得劳烦你找你那老泰山,从巡检司寻几个内线挖些罪名给他,好遮掩过去。” 李佑无语,既然如此从一开始按他的套路来不就行了,便摇头道:“老先生何必多此一举。” 黄师爷意味深长的笑道:“用你的话说,这算是刷存在感,这下案卷上审问人是我。” “不用再如此麻烦了。”李佑很冷酷道:“国朝向有连坐之制,将蒋巡检一家连同亲信尽数收押即可,看谁还去上告此事。” 不过对黄师爷的言行李佑似有所悟——如今陈知县渐渐成熟,黄师爷的帮扶使命完成的差不多了,于是他看到机会后内心便开始ā动。这黄老先生可是举人名,有资格直接做官的,他又不像进士那样需要挑剔位置,运作一番要是能在繁华富庶的苏州府当个官也不错。 又想起黄师爷对陈知县前途的设想,李知事有些不安,故意很傻很天真的对黄师爷说:“陈县尊升迁一定要去京城吗?留在苏州府不好吗?”对于李佑这个苏州府的土著官来说,陈知县若去了京城,那就太鞭长莫及了,以后想依靠也有点靠不上。以当今这科技水平,搞不好一辈再也见不着。 黄师爷很理解李佑的心理,但也没什么办。“世间人都知道京官为贵,谁不想去京城为官。陈县尊堂堂高榜进士,到虚江县不过是屈尊历练,熬一个地方任事资历,二来得了许尚书授意远离朝堂避开朝争风bo而已,不然你以为陈县尊即便考不入翰林还求不得一个御史、主事、给事中做吗?等时机一到,陈县尊自然不会在地方蹉跎度日,那些通判同知之类官儿,都是给你我这样的人准备的,以陈县尊的名,当佐杂官纯属羞辱,你说他升迁后有可能留在苏州府吗?” 李佑无奈道:“在下也晓得此理,可惜江南如今不设巡抚藩镍诸司,州县官在本地向上确实也没有什么升迁渠道。” 在景和朝,江南地区属于南直隶,为了给南京六部一点事做,便不在江南设那些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官职了,所以李佑说江南地方的州县主官没有上升通道。事实上,这些年江南十府的主官们不去两京和外地,很难能就地升迁的。 以国朝体制,地方文官中的高级别主官(基本上只有进士能做)有从二品布政使、从三品参政、从四品参议、正三品按察使、正四品按察副使、正五品按察佥事、四品知府,其中布政使司序列挂着分守道衔头,按察使司序列挂着分巡道衔头,品级层次很清晰。有资历的进士出身官员便可逐级升迁,或者在京城和地方来回镀金。 以正常顺序和背景人脉,陈知县下一步百分之九十九是升迁为京城部里的六品主事。本来陈知县或许能安安稳稳在虚江县当个三五年知县,但检举má知府这事一出,朝廷总要给写密奏有的陈知县一个嘉奖,即便不成也要给一个安抚,很大可能是要提前升迁了。 为了自身短期利益(李佑真不想熬到他成了老资格的那天)亲手推动陈知县走人的李佑长叹一声,陈大老爷今后大概多只能引以为外援了,想在本地寻靠山还得去找赵大官人这种世居土缙绅好。 但一想到赵良礼,李佑又头疼起来,该死的má知府和可爱的赵大官人也是有些关系的,听说má知府是赵大官人祖父的mén生。说起来,这帮统治阶级的关系网真是千丝万缕,还发明;了无数拉关系的说辞,亲友之外,另有什么同年师生同乡的,复杂的还有同年的师生、师生的同乡、同乡的同年之类jiā叉感染。又如má知府和马巡按,一个是袁老的同乡一个是袁老的nv婿,见了面自然就好勾搭。 若整垮了má知府怎么和赵大官人jiā待?别人不是傻,他装作不干己事瞒不住真正的有心人。还是回到府城后主动去拜访赵大官人,想化解了此事为好,李佑只能想道。 话说黄师爷拿了供状给陈知县看,陈知县心里便有了底,但他也没有权力去查知府,只是写了密奏和密信各一封,都送到了吏部许尚书那里。其中内容重点强调了民lun的可能ing:江南本为鱼米之乡,苏州府竟起抢米风á,实属骇人听闻。偶从治下待罪巡检处知,府署仓中数年积存dng然无存,无米可粜,为此不敢想来年un荒惨状。苏州府中,无恒产者数以万计,若饥民暴起,则天下财赋之地尽为锦绣灰烬,其时京师仰供何处? 陈知县的密信是给老师许尚书看的,密奏则是委托许尚书代为转jiā到该jiā的地方。不管怎样,程序多多少少总是要有的,国朝体制又是个讲程序的制度,但不同人走程序的效果显然不同的,吏部尚书转jiā的密奏和知县上报的密奏所受待遇能一样吗? 然后所有人都只有等着了,事到如此李佑已经发挥出了他的作用,彻底成为听天由命的酱油众。 他感叹道,这年头没了锦衣卫某些时候是很不方便啊,检举个贪腐还得如此大费周折。从苏州到京城,足有两三千里路程,来回折腾动辄以月计,他这冷板凳还要坐到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各有各的前途,基本都可以明确,但李佑的前途又是什么? 第一百二十七章 一个接一个的震撼 第三集 天下总难有十全十美的事情,李知事带着淡淡地忧虑回到了府城。清晨时分,他刚步入府衙同知厅,便被王同知叫去。 “事情如何?”王同知见了面便迫不及待的问道,其实这样是很是失礼,以王同知的涵养不该有的,怎奈实在是等急了。 李佑如实答道:“陈知县已经密奏朝廷,由许尚书转递,你我的名字也在信中给许尚书提了。” 王同知喜道:“大事定矣!这事到如今本就遮掩不住了,谁抢了先机谁就是首。不过还得添一把火好,事情闹得愈大,朝廷愈不会姑息jiān邪,为稳定局面越会重用我等善后。” “大人有何妙计?” “如制造恶劣的抢米之lun,顺带放几把火,能轰动全城好”王同知yin测测的说。 李佑闻言心里翻滚不已,王同知怎么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难道关键时刻他lu出了本ing?若真如此这王同知决不可深jiā。 他李佑不是圣人,也是个自i的人,迫不得已时害一人救自己,或许可以做,杀一人救众人,或许也可以做。他要让自己在这个世界舒服的生活下去,所以不想拿道德来苛求自己。 可是无缘无故的,自己并没有受到直接威胁情况下,平白为了一己之利就去蓄意制造恐慌,人为推bo助澜搅动满城不能安生,在李佑看来便有些过分了,哪怕是打出了惩戒jiān邪的正义旗号。若仅仅是过分也就罢了,但纵观史书,能干出这等事情的,哪一个不是大jiān之徒?和这样的人亲近jiā往,下场能好到那里去?除非你比他jiān恶。 李佑不愿在这个时候与王同知有什么分歧,大事未定本阵营内部别先起了什么纷争,惹不起总躲得起,便含糊说:“老大人高见,下官告辞。” 王同知拦住李佑道:“老夫被府中小人提防的紧,稍有举动便引人注意,可以说是动弹不得。还要劳烦李知事,你初来乍到,他们对你只是因为牵连到了老夫而忽视,并未多加小心,你行动方便。” 李佑婉拒道:“下官到府城不久,处处不熟悉,难当重任。” 王同知却不放过,“事在人为,自有老夫指引,李知事何必推辞?”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拿我当炮灰?我好歹也是堂堂官身,岂是让你当家奴使唤的?再说此事风险极大,他不肯为了一个王老头亲自涉险。李佑心里愤然,开始以大恶意揣测王老同知了。嘴上讽刺道:“王老爷对下官何其急切乎?你来府城经营没有三年也有两载了,莫非手头一个可用之人也无?” 王同知面有惭è,“可用人还真是一个也无,墙头草或有一二。” 李佑极为不齿,un成这样还好意思教唆别人去玩黑手段,拂袖要去。其实也不能完全怪王同知,他不显出真正窝囊无能样怎么麻痹得住府衙一干人等? 眼看李佑要走,王同知突然哈哈大笑道:“李大人留步,本官以戏言相试尔,当不得真。” 又屈尊上前对李佑一个长揖,“都是本官过错,一时心血来á想看看李大人心ing如何,恕罪恕罪,本官有礼了。” 上官都对自己行大礼道歉,李佑也不好不理,心内仍是半信半疑,且听其言观其行。 王同知点评道:“现在可知,李知事乃吾辈中人矣。” 在王同知看来,姑苏仓的事情通到了朝廷,无论大佬们偏不偏袒má知府,这朝廷也不可能看着占了天下赋税十分之一的苏州lun起来,谁也不能公然承担这个责任死力维护má知府。 可以确定,若干时间后府衙将迎来天翻地覆的巨变。而巨变之后,他和李佑作为全署唯二残存官员,必是要承担重任的,尤其是各种官到任之前的这段时间。 王同知几十年来不知看了多少世态,深知巨变往往能改变人ing。他担心李佑年纪轻轻心ing不稳,一想到今后要与李佑共事的可能,便忍不住出言试探,却被李佑反过来鄙视了一把。 与王同知扯完话,李佑回了自己房间,问长随张三道:“付二娘如何安置的?” 张三答道:“她有个表舅住在府城,小的将她护送到那里。” 找个机会要去看看,但愿她肚里的胎儿能平安生下,李佑边想边嘱咐道:“此事保密,不得外泄与任何人,包括自家里的,否则饶不了你!” 张三见李佑说的严厉,恭敬答应下来。又拿出张帖,道是昨日有人送来的,那时李老爷不在张三便代替收下了。 李佑接过来翻看却是赵良礼的请帖,原来赵大官人在家摆宴,邀李佑去捧场。 李佑看着帖久久无语,他还没有想好怎么与赵大官人说má知府的事情。原本以为如今天寒地冻的,实在不是宴饮游乐的季节,所以短期内估计不会和酒rou朋友赵大官人见面,时间上足够他仔细考量思虑说辞的,哪料到今天中午就有这么一场。 能不去吗?绝对要去。看清楚了,这是赵大官人在“家”摆宴,不可不去的,这年头形容关系密切常说是通家之好,重大意义可见一斑,虽然李佑目前还到不了那个份上。李佑和赵大官人结识以来,从来没有进过赵府大mén,吃喝玩乐都是在各种妓家、酒楼、画舫上,今晚这是第一次受到邀请能够登堂入室,李佑能拒绝?也亏得他及时回来了,否则便赶不上这场宴席。 没有办就照实说罢,李佑后下决心道,以赵大官人的个ing,瞒着藏着后只会坏,还不如直率的实话实说,说不定能有个痛。 话说李佑上了轿往赵府方向而去,天气冷,轿封闭的很严实。路上足足有半个时辰,轿忽然停了。李佑掀开轿帘左右一看,还在大街上,便问轿夫道:“为何驻足不行?” 轿夫答道:“回禀老爷,前面巷口有大学士牌坊,是不是下来走过去?” 李佑抬头望去,果然见前方巷口立着三层四柱的豪华大牌坊,整整拦住了整个巷口。刚是轿帘遮住了视线,所以没注意到。 他想这大学士牌坊八成就是赵大官人那个宰相爷爷的牌坊。演义小说里也常说,过牌坊时文官下轿武官下马,乃是基本的礼节——不过你的官要是比牌坊上刻的大,当然就不用遵守了,毕竟是官本位社会。 走近了牌坊,李佑仔细瞻仰一番后被震慑了。牌坊梁上下层刻着“大学士”三个大字,上层刻着“上台元老”四个大字。大学士字样下面又有一行小字,是“钦赐故少保兼太太保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赵文贞公”。楣边等处密布瑞鹤、鱼跃龙mén等各è吉祥uā纹,甚至还有龙纹。 一个词,位极人臣。这个牌坊,别说李佑自己这九品芝麻,天底下还能有几个比大学士尊贵的?即使是公侯藩王来了估计也得表示下敬重。 李佑yn羡不已,真是荣耀孙呐,他西水李族至今还在为第一个秀名苦苦挣扎,差的何止天与地。 过了大学士牌坊,李佑上轿继续前行,没走两步又停了。 轿夫再次为难道:“前头还有牌坊” 官太小的李佑无语,只好再次下轿,眼前这是一座i郎牌坊,规制比巷口的大学士牌坊略小。看了看大概是赵大官人他父亲的,可就是i郎也比九品知事大得多,李佑只好再次步行,干脆一直走到赵府大mén处。 赵府大mén并不像李佑想象的那样豪奢。虽然间架阔大,十分雄浑但木料旧素,样式简单,没有过多装饰,mén楣上随随便便挂个木匾:状元及第。 又是赵大官人他那个牛人祖父的,的确,有了这么一个匾额,什么装饰都是多余了,一样成为天下读书人只能仰望的存在。 然而赵家给伪文青小市民李佑的震撼还没有结束进了大mén后,李佑看到一座大厅堂矗立在前院,mén廊处挂着看起来很累赘很繁琐的五张牌匾,每张牌匾有醒目两个大字,分别是——状元、进士、进士、进士、文魁。 这既是炫耀又不是炫耀。这年头的风气就是如此,家里有人取得了名就在厅堂挂个牌匾夸示,赵家只是按习俗做而已。但赵家这夸示的也太震撼了些其实赵家已经很低调了,按风俗中进士都是要立牌坊的,这样赵家mén外本该有连续四座牌坊,但还是只立了两座。 李佑对赵家的掌故现在也有所了解,五个牌匾中,第一个状元当然就是赵良礼大官人故去的祖父。第二个进士便是赵良礼故去的父亲。第三个进士是赵良礼这一代的嫡亲大哥,还活着,在京为官。第四个是二哥,也还活着,在湖广为官。第五个放在别家很显耀放在这里很悲催的文魁举人牌匾大概就是赵良礼一位叔父的,现今在本宅管家事。 李佑感慨道,跟赵家比起来,什么兄弟进士、父进士的美谈都是浮云呐。但是这样文风鼎盛的家族里,怎么就出了赵大官人这个破秀牌匾都不好意思挂出来的酒国**纨绔败类?但就是这样的败类也能在府城呼风唤雨。 光顾着震撼了,李佑甚至没注意看赵家风景,便被稀里糊涂领到一处暖厅内。进去后发现赵良礼大官人居然连个主人主陪都算不上,只能委屈的站在mén内当迎宾,席位主位上坐的是一位与赵良礼面相相近似但瘦小的四旬男。 赵良礼轻声对李佑说笑道:“这是家兄,前庭挂的第四个牌那位,刚刚被迫辞了他那从三品的官回来,心情正烦闷着,不要招惹他。” 李佑奇道:“兄长丢了官,你怎地还这般没正经。” “这算什么丢官,小孩过家家样的,闹完脾气估计过两天又起复了。”赵良礼满不在乎说。 李佑又被震撼了 这他娘的就是士大夫,九品杂官、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李某人心里羡慕嫉妒恨道。哦,险些忘了列出因为在巡检任上考核卓异得到的将仕郎这个散阶衔头。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识好歹? 第三集 又听赵良礼简单说了说,李佑明白来龙去脉。 主座上那位赵家二老爷赵良义,官做到了从三品湖广粮储道左参政,这可是个很紧要的官职,湖广地方近年来已经成为和江南并驾齐驱的产粮大区。赵参政也算是绩显著,考核得了卓异,按照国朝官场惯例,拟升为正三品按察使。 但问题就出来了,赵家这代的老大赵良仁在京师都察院做副都御使。都察院是掌管监察的,按察使在地方除了刑名也有监察的职能,这样的官统称为风宪官。便有人群起攻歼说科道、风宪之官都是国家耳目,若赵氏兄弟二人均为监察官,容易上下méng蔽使朝廷耳目不明,如何以身作则纠劾百官? 国朝言官猖獗的很,为了避嫌亦或是躲言官口水,赵二老爷便当不得按察使了。但正三品的实职位置有限,后朝廷给他安排了南京礼部i郎这个闲官 南京的官,基本上都是空有品级的,多半被用来安置贬谪、养老的官。虽然近十几年因为南直隶不设巡抚而代管南直隶,情况稍好些,但也改变不了南京官等于闲官的本质。 雄心万丈yu有所作为的赵良义得知自己要去南京做官,像当头被浇了盆凉水。又有政敌翻出一些旧案攻击他,一气之下赵良义便辞官回乡了。而赵良礼看二哥意气消沉,便在今天召了一干人聚会闲谈给赵良义散心消遣。 李佑本想早早将má知府的事情告诉赵良礼,但站在mén口实在不是个说事的地方。再说赵家二老爷回来了,有些事估计得是他做主。思来想去,李佑决定等一等,他对这位赵家二老爷ing一些也不了解,还是先观察了再作打算。 其实今天这场面也不该算宴饮,像是喝茶清谈,辅助几样小食而已。李佑扫了几眼厅内,四五个客人都已经坐好。又看到赵家二老爷背后i立着个满脸病容的二十许年轻人,他十分奇怪,怎么会找个病秧当随从,不过这个病秧为何看起来非常面熟?李佑仔细看了好几眼,也想不起在哪见过。之后没再多想,赶紧入了座。 李佑刚安定好,便听到mén口有人道:“来迟了,恕罪恕罪。”拿眼看去,却是má知府,李佑暗道不妙,怎么连他也来了,这还怎么去告黑状。 那má知府见到李佑,微微愣神,他知道李佑与赵良礼有jiā情,但只以为是诗词上的泛泛之jiā,心里并不在意。玩玩没想到今天能在赵家里遇到李佑,看来是自己小瞧了李佑和赵良礼的关系,不该把他冷落闲置的。 席上众人知道今天是陪着赵良义解闷来了,故而大谈些各地风物名人掌故趣闻的,李佑倒也勉强能ā得上话。 又见赵良礼向哥哥介绍道:“这便是李先生了,现在府署里任职。” 赵良义提起几分兴趣,对李佑道:“诗词之道,我也有几分心得。你的大作看过许多,但觉格调多变,气象万千,有旖旎者,有愤懑者,有香yn者,有深情者,有怅阔者,有诙谐者,实不敢信是一人手。想我吴郡人杰地灵,又出英,吾心甚慰。” 李佑谦虚道:“老大人过誉了。” “归家闲人,当不得老大人一称。”赵良义叹道。 赵良礼笑嘻嘻ā嘴说:“李先生犹擅指物成诗,顷刻立就,有曹建七步诗的风采,不信兄长尽可以一试,随意点题。” 这八成又是赵良礼起了作nong人的心思李佑对他的这点ing很无奈。 赵二老爷也觉得耳闻不如眼见,便自嘲道:“我这次狼狈回乡,便以辞官为题罢,请李先生不要吝。” 李佑心念转了转,短时间只想到一首,开口诵道:“误尽平生是一官,弃职容易变名难。松筠敢厌风霜苦,鱼鸟犹思天地宽。鼓枻有心逃甫里,推车何事出长干。旁人休笑陶弘景,神武当年早挂冠。” 本诗的语气充分表达了一种后悔去做官的情绪,虽然原作背景南辕北辙,但这个调调是很合用的,李佑觉得士人应该会很欣赏。这些年就是如此风气,无论心里多么恋栈权位的官员,也不会公开说自己贪慕权势,写个诗词都要表明自己的jing神向往很淡薄很闲逸很高雅,做官很累很苦很无奈。 赵良义讶道:“果真是指题立就,出口成诗,难得是上品。名不虚传!” 众人也齐声道好,赞一声不愧是李先生,写的又又好。不过如今这种夸赞已经不能叫李佑ji动暗爽了,听太多后他对此有些免疫。 赵良义又说:“寓意甚好,可惜我心境不足,受之有愧。” 这赵二老爷显然还是想去为国效力的,虽然暂时回了家,但可不愿就此ji流勇退。 李佑心里暗暗分析道,看来这赵二老爷是个很坦诚的人,应该是颇有iong襟。 赵良礼叫道:“二兄!你可不能被李先生的诗mi了心神去当山人隐士,我赵家还需你光大mén楣去!” 这时候má知府忽然说道:“李大人这首诗词句恳切,以我看来绝非随心拼凑应景,或许是隐含自述之意了。” 赵良礼转头对má知府说:“李先生在你手下任职,这么说来是被你整治的不想做官了?” má知府顺着赵良礼的话哈哈一笑,“的确是我的不是,其中多有误会,是我将李大人耽搁了。” 又对李佑说:“今后李大人要勇于任事好。” 一个知府,把话说到这份上,给足了面,显然是向李佑示好。但李佑敢去友好回应吗? 小爷我就是将手剁了也不能去接你的橄榄枝啊,李佑暗道,má知府你老人家可千万不要对我好,你现在对谁好谁以后就要倒霉。 别人都在看,怎么和má知府彻底划清界限呢?李佑灵机一动,对má知府道:“下官闲来无事时也有一首诗,赠与má府尊。不劝农桑不筹河,民望城南涕泪多。国赋三升证一斗,米价日浮到几何?” 众人听了都很意外。这首诗摆明着骂má知府尸位素餐、横征暴敛、治下无方、民怨沸腾,又讽刺了近的米价高涨势头。李先生是失心疯了吗,竟敢这样明目张胆的当面辱骂直接上官,尤其是在该上官刚刚还向你示好的情形下。这素质,不去当铁骨铮铮的言官可惜了,有人想道。 má知府脸è铁青,他也算有些城府,终是克制住了自己。 赵良义皱眉不喜,觉得这李佑太过狂妄而不知尊卑。赵良礼则是莫名其妙,以他对李佑的认识,不至于如此不识好歹啊,今天是怎么了? 的确,不识好歹似乎是在场众人有共识的一点,他们又怎么知道李佑心中所想。 李佑环视一圈,心里叹道,再过一阵,你们就知道小爷我多么英明了,现在可真是没有知音。 正冷场之际,i立在赵良义身后的病秧年轻人突然一头昏倒在地,引起了慌lun。 赵良礼对仆役喊道:“速速去请府中医士!” 李佑拉住一个家奴问了问,明白这个看起来面熟的年轻人是赵二老爷的独生,在家排行第四。但这四公体弱多病,所以没有随父亲去任上,一直在家里养着,近父亲回了家,他要尽孝道便撑着病体i候父亲,结果现在撑不住了。 那家奴知道李佑和三老爷jiā好,也不见外的感慨道:“二老爷这一房人丁不旺,四公至今也没有息,身体有这样,唉” 出了这等lun,这聚会自然就草草结束。李佑出了赵府看天è还早,正要起轿回衙时,长随张三凑过来说:“有件事情要禀告老爷,付娘安顿的地方就在回衙的路上。” 李佑一听,就想顺道去看看罢,若有什么不妥总得管一管。走了一刻钟,张三领着轿进了某个巷,又到一户mén外停下,指道:“就是这家了。” 李佑让张三在外等候,自己亲自去叩mén。没多久,有个中年人从里面开了mén,大概就是付娘的远方舅舅了,他疑uo的问道:“小官人是哪位?” “在下是付娘的亲戚,她在这里么?”李佑答道。 中年人便请李佑进来。 走到院,李佑看见付娘正立在院中,与对面中年nv人颐指气使说:“你们手脚忒慢了,将房中杂物收拾出去。不然有忒多脏东西,叫我如何安置!” 那中年nv人被训斥了却是一脸谄媚è,连连点头。 真是个不安生的贱nv人,我的后代怎么偏偏就跑到你肚里去了,李佑心里不禁骂道。 付娘扭头看到李佑,便迎上来招呼道:“李” 说了一个字就卡住了,不知如何称呼是好,再叫李姑爷显然不合适了。 此时中年夫fu走上来对李佑讨好说:“小人要出去营生,你们亲戚有话慢慢讲。”说完就走了。 李佑问道:“这怎么回事?” “他们两个没见识的,一听是个府衙官爷亲戚送妾身来投奔的,巴结着呢。”付娘不屑道。 李佑开始担忧,这样浅薄市侩母亲生出来的nv,会是什么德行? 付娘见李佑不说话,又主动找话说:“妾身想念杰哥儿了。” 想起杰哥儿,李佑登时惊呆住了,他脑里闪过杰哥儿的面庞,又闪过赵家四公的影,一对比发现,杰哥儿简直就是个幼年版四公,眉眼脸型十分相像,难怪他看赵四公非常面熟!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段不伦的往事··· 第三集 一个二十岁青年,一个七岁幼儿,一个是姑苏城内衣冠大族的公,一个是县里豪族的野生儿,看似八竿打不着的人却是面貌奇似,天下不能有如此巧合的事情罢? 李佑恍惚了好一会儿,开口问付娘说:“我忽有一事不明,七年前你嫁与我那老泰山为妾之前,是在哪里生活的?” 付娘有些诧异,想不通李佑为何问起此等陈年旧事,但如今这个和她关系不伦不类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的年轻人是唯一依靠的对象,倒也不敢不答,便说:“妾身当年也在这府城里。” 哦?李佑紧接着又问道:“以何为生?” 付娘见李佑问的急迫,心里不知道为什么有点紧张,“在大户人家作婢nv。” “是谁家?” “赵家巷的赵家。”付娘小声说。 李佑再次一呆,付娘居然还真和赵家有渊源,那说明二人面貌相似绝对不是巧合,他心里断定道。问道这里,李佑的疑uo反而多了。 “当年为何离开的赵家?”李佑旁敲侧击道。 付娘并不晓得李佑今天去过赵家发现了些线索,但听李佑问起原因,白皙的面庞忽然微微泛红,很是尴尬的闭口不言。 李佑暗道,能让你脸红,肯定是有什么jiān情,若真如此,八成是那看似文雅正经的赵二老爷下半身也不老实啊。不过有个问题,当年付娘是带着身孕给老泰山做小,如果像猜测的那样是从赵家二房出来的,就有点不合情理了。 按说赵家二房嗣艰难,怎会让付娘带着赵家的种去了虚江县不闻不问,即便她是一个下贱的婢nv。还有个问题,七年前付娘是二十五六的年纪,难道没个丈夫么? 他看付娘不肯回答,便出言诈道:“因为你在赵家二房有些男男nvnv的事情罢。” 这话直唬得付娘美目圆睁,香un紧闭,满脸通红,万万没想到李佑直接点出了赵家二房。她终究还没无耻到能将自己昔年隐秘jiān情对另半个jiān夫款款而谈的地步,而且令人羞耻的是 李佑见震住了付娘,过了一会儿又故作淡然貌似一切尽在掌握道:“说罢,不要有虚言。” 付娘不知道李佑了解多少情况,也不知道李佑为什么对她的桃è如此感兴趣——不像是吃醋啊。但一想自己现在死活都要靠着李佑,隐瞒不隐瞒的没什么意义,肚里又怀着他的孩儿,想来李佑也不会把自己怎样,便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了。 原来当年付娘是赵家的一名婢nv,在赵家二房里做事,曾和赵家另一名仆役成了婚,不过没几年丈夫就去世了。那年赵家四公(也是二房唯一的公)年方十三,身体虽弱,但也是初步发育un心勃动,mi上了家里的ynèyou人香喷喷的付娘。于是找个机会将付娘拖入屋里圈圈叉叉了,后来又迫着付娘nong了几次,具体过程便不赘述。 小赵四公也是无知无畏,年幼胆大。他身边有婢nv、有仆役、有书童,这些人晓得利害,就把赵四公给举报了,引起了轩然大bo,赵家老爷们齐齐震怒。 却说公搞一个婢nv值得如此大惊小怪么,也是有原因的,第一个原因是那年正处于赵家老太爷(赵良礼他爹)去世后的守丧期间,别说赵良礼,连在外做官的老大、老二都丁忧在家守制。这种时候出了男nv丑闻,当然轻饶不得。关键也是赵四公行事太不谨慎,家里许多人都知道了,口舌杂lun下万一传出去赵家太丢面。 第二个原因,有些大户人家,很重视家族中少年戒è的问题,就怕年幼不懂事,不晓得节制,纵yu无度把身体nong垮,至于成年后就不管了。例如赵家,有个规矩就是从小要发奋读书,不得近nvè,服i年轻公的婢nv都是严加管束的,谁敢胡lun勾引小公,一律严惩。 付娘和小赵四公的事情败lu后,念在她是被迫的份上,赵家倒没往死里整,只是把付娘打发给人牙,并责令卖到外地,不许留在府城。人牙带着付娘到了虚江县,但这时发现她有孕在身,没有儿的刘老巡检偶然听说此事后就买下来当妾,付娘便成了付姨娘。 听完这些前尘旧事,李佑瞠目结舌。他心里猜了半天是道貌岸然的赵良义老爷始lun终弃,没料到真实剧情加火爆。二十五岁丰腴美yn少fu被十三岁un情少年强迫发生的不伦故事啊,简直就是上辈看过的叉叉小说常用人物模型了,这东西也古今通用么。 而且这付娘体质真够出类拔萃的,和赵四公nong了两三次就有了儿,和他偷情一次,结果又怀上了。难道大易生养这句老话是有道理的? 再从另一个角度看,付娘就是封建社会funv受到压迫侮辱。没有nv权,同时深受毒害的典型。从婢nv变成付姨娘,又从付姨娘变成付娘,她从来就没有能够自主过,甚至也从来没有任何自主的想,之前遇到了家庭危机就只有再勾引上一个靠山的念头,便化为行动找到李佑。 过了一会儿,李佑憋出一句评论道“好口味”,不知道是说赵四公还是付娘。 曝了自身丑事,付娘臊的低头不语,听在耳中只以为李佑是讽刺,却腹诽道,你不也一样爽过。 感慨完毕,李佑脑恢复清明,迅速转动起来。可以确认杰哥儿就是赵四公的亲生儿,掌握了这个秘密如何去运作?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利益?老泰山那边怎么jiā待?他一时也真想不好。 不过从各种现象分析,赵家并不知道付娘有儿的事情,付娘也不知道赵家的近况。为了确认这点,李佑又试探道:“从那以后,你知道赵四公的消息么?他会不会还惦记你。” “赵家是什么mén槛,妾身出来后哪里还够得着,想那赵四公早就娶妻生了罢,心里怎会记得七八年前的苦命人。” 先不能让她了解到赵家二房嗣艰难的情况,李佑想道,否则以她的ing,肯定想方设上赵家的mén去捞好处,坏了我的打算。 “我要走了。你且在这里静心休养,好好安胎。”李佑后说:“我会定时打发张三来看看。” 付娘目前打心底是想拉紧李佑的,生怕李佑弃她不管,便伸手勾住李佑胳膊道:“李小哥再留一会儿。奴身不便做不得那事,但可品箫,还有后mén旱道,总叫小哥舒爽过。” 说实话,付娘是个很浅薄没什么素养的人,其实不懂如何抓住男人的心,和李佑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她只会利用nv人本钱去进行很不含蓄很粗俗的勾引,也就这点手段了。 也亏得付娘的本钱算是出è,让刚刚还想起不伦叉叉小说段的李佑小腹一热。便也不忍了,有那晚的一就敢有今天的二,进屋将付娘按下蹲稳,解开u催促道:“就用嘴罢。” 没过几天,时间已经进入一年之中后一个月,ing急的人家要开始筹备过年了。 这些日,一首据说是著名诗人李佑写的小诗渐渐流传出来。不是写赵二老爷辞官的那首,而是李佑骂má知府的那首,因为这首诗的确反映了人民群众的心声。民望城南涕泪多,米价日浮到几何,都是当前现实的民情,所以在市井间传唱的不少。 听到这首诗的人无一不称赞一声,李大人真是个好官,竟然肯为了百姓疾苦向知府大老爷开骂,不愧是心怀家乡的自己人,不像那些外地来的官儿一般无情,可惜官太小。 后到让李知事在府城平民百姓中博得了一丝丝的清名对此李佑非常的始料未及了,他本来只是想拿这首诗来和知府划清界限,没想到还会有这个副作用。 善良的人们同时担忧道,这要惹得má知府大发雷霆,找个由头把李大人整治了,或者考核时把李大人给抹成不称职丢了官如何是好? 他们却不知道,对此李佑根本不怕,就算发生这种事,只能让他得到的补偿多。何况李佑从陈知县那里得到了消息,朝廷派的人就要到达,má知府恐怕没有多少时间了。 二十一世纪的看官也许不明白为什么米价如此牵动人心,涨个一倍也不至于饿死罢?这里就解释一下,以本时代的薪金和消费水平举个例,比如某人在机户或者是什么工场打工,每月共得工银二两。那么假设他家有四口人,按本时代度量衡四口人有老有少约莫每月吃米一石,米价稳定时每石卖八钱到一两左右,这就是本户人家一个月的主食消费,不包括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但如今米价涨到二两,甚至还在上涨,可想而知,这家的日肯定非常难熬了,能不生出天大的怨气么。所以府城会发生抢米的事件。 这天,王同知在下棋的时候抱怨说:“李知事很不够意思,自己出风头博名望,也不捎带着老夫一起。” 李佑笑道:“下官这是主动you敌,替老大人分了压力。” 二人正谈着,张三送来封信,李佑接过一看,上书八个字:“见信速来虚江县衙。” 虽然没头没尾没称呼没署名,但李佑还是认出这是黄师爷的字。心里顿时雪亮,抬头对王同知道:“终于等到这一天,你我出头之日到了。” 第一百三十章为民请命与枷号示众 第三集 李佑匆匆去了虚江县衙,没半天又连夜匆匆回了府城。十二月十五日清晨,苏州府府署响过几通擂鼓,每天一次的排衙例行开场,自同知以下官吏齐聚大堂拜见知府。同时各è人等有大小事宜依次向府尊禀报请示,听候吩咐,这叫衙参。 官场中人都晓得,京官虽贵,但也有羡幕地方父母官的地方。一是地方主官号称代天牧民”为在百姓面前彰显官府盛严,出入有华盖仪仗,风光煊赫,而京中官员不可能有这些排场。二是地方官父母官可以享受到每日排衙的气派,属下大小官吏数十人一齐参拜,宛如止家版皇帝上朝一般他有黄钟大吕,咱有梆擂鼓,他有内i呼喝,咱有衙役喊话。而在京中即使当了尚书老”也没这受用。话扯回来,苏州府大堂里今日衙参,王同知照例被省略过去,由通判老爷开始,然后是推官、经历、照磨。官老爷们扯完,该六房吏目参事时,却见在同知厅里和王老头一齐坐冷板凳的李知事突然排众而出,上前对知府拱手拜道:“下官有事要参,近日米贵不止,城中贫民糊口也难,请府尊开仓出菜,施行善政。” 众人俱都感到意外。李知事自从到任以来低调的很,衙上从来不发一言,今日不知为何说起话来,再说仓车自有通判分管,李佑有点越俎代庖了。还有,这姑苏仓情形如何”堂中官吏心里都有数,只剩了些明年un荒都未必够用的应急米,现在怎能出集平息米价,念至此众人不禁都嫌李佑多嘴多事。府衙也不是没去补救”怎奈越回购米价越贵,从外地运又远水救不得近火。 má知府心里渐怒,暗道上次那事本官还没来得及发作你”你倒继续蹬鼻上脸,当真以为本官动不了你吗?呵斥道:“微末小也敢妄言政事!仓事何用你多嘴……” 未等má知府说完,李佑却不分尊卑的打断了他,大声斥责道:“府中民不聊生,府尊大人却连月来安居如泰山,视黎民疾苦如无物乎?我苏府百姓何辜,遭了你这等昏官主政!尸位素餐!昏庸无能!无廉无耻!” 大堂里的官吏衙役都被惊得目瞪口呆了,一个小小的比吏员强不到哪去的九品杂官主动去和顶头上司四品正印大员对骂”这是什么状况?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景。 即便是má知府也没想到李佑这小人物竟会当面泼fu骂街一样的辱骂他,气的胡须颤动不停,早没了冷静,伸出手ou出签牌摔下去厉声道:“给本官打!” 李知事面无惧è,慷慨ji昂道:“即便打死又如何!下官为民请命,何惧一死!” 王同知冷眼旁观,心里叹道”你演的太投入”过火了。他站出来对má知府说:“李大人是官身,犯了错自哼哼司惩戒,府尊要存些体面,难道几句诤言也听不进耳么。”, má知府把李佑嘴脸看在眼里”不知为何联想起了本朝那些前仆后继的挑逗天、并求廷杖求挨打求名气的前辈们”当时还有些追慕,现在忽然觉得这种沽名钓誉的行为真令人作呕。求仁得仁,那就成全他…………má知府拍案道:“左右来人!将这目无尊上的贼推出去枷号三日示众!”, 王同知又出头抗议道:“,此为lun命!府尊无权如此处置朝廷命官!” má知府咬牙切齿道:“那又如何?” 那些衙役不会听王同知的,走到李佑前面做手势道:“李大人请罢”不要bi小的们动手。” 李佑冷哼一声,蒂首ingiong出了大堂。 枷号示众这种刑罚,也是常见的”经常用在欠了粮税或者德行有亏的人身上,枷在衙mén外以做效尤”李佑却没想到今天自己也要挨上一遭。 本来李佑是内穿厚皮u防打板的,他现在好歹是官身,má知府也不至于扒了他u打,但是看来白准备了。不过戴木枷应该比挨板要轻松些罢,估计也戴不了一时半刻”算是体验生活了。而且他早就jiā代过张三随机应变,下面大概也没什么问题。 虽然想的轻松,但看到当班衙役抬了木枷过来,李佑顿时就变了è一一这木枷也是分等级的,有二十斤、四十斤、八十斤、一百斤几种规格,这班衙役搬来的正是百斤重的那种……, 这样的木枷,哪里还算戴着”直接就能把人压在地面上,无论是坐是跪”形状都十分屈辱,大丑大恶之徒会有的待遇,李佑岂能丢这个面?他心下了然,这些贱役是要打落水狗讨好知府,大怒道:“尔等这些狗贼,胆敢如此!” 那领班的衙役姓胡,皮rou不笑道:“李大人要怪就怪自己罢,好好地日不过,却去触府尊老大人的霉头,小的吃这碗饭总不能叫府尊不痛。”! “你若叫本官不痛一时,本官叫你不痛一辈!”,李佑斥道。 胡班头不屑道:“等李大人作了知府再来说这些罢。 小人,真是小人。李佑气的七窍生烟,他千算万算也算不到会有这样一种情况,但又无计可施,má知府没有正式坍台之前,他李”了的话什么用都不顶。 早知如此,今天演戏就该收敛一些的,李佑心里后悔道。他正在没办时”听到旁边有人喝道“住手”,!转头看去,居然是洪巡捕。 在府署里,要说对李佑的了解,王同知是第一,其次便是洪巡捕了,怎么说也是直接打过几次jiā道的。刚在大堂里,洪巡捕见了李估的言行就感到很怪异,他深知李佑绝对不是一个如此正义或者莽撞的人,正常人都不会干出九品下属辱骂四品上官的事情”别说李佑这样有心眼的,而且他还知道李佑的靠山陈知县背景很深。种种情况综合起来,可以断定其中肯定有什么深意。 想来想去”洪巡捕悄悄从大堂中溜出来”到了外面先给李佑卖一个好,喝止住了胡班头。洪巡捕身为类似于总捕头的角è”地位比胡班头高太多了,有他发话,胡班头不敢直接违抗。 “你们闪开一些,我要与李大人说几句话。”洪巡捕挥手道。 李佑苦笑道:“洪巡捕连这也来谈买卖吗?减一斤木枷什么价钱?”洪巡捕低声道:“李大人说笑了,在下想问问李大人今日举动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啊?” “本官掐指一算,知道今天骂了府尊有好处。”李佑装模作样道,“洪巡捕能给换个木枷,定有厚报。”, 洪巡捕深深看了一眼李估”心里盘算道,听说那马巡按身为钦差都奈何不得陈知县”可见陈县尊背景之大,而这陈县尊又和李知事关系极其密切,又听说赵家巷赵府的三老爷也是常和李知事往来的,所以李知事总不会没有后路。此时帮他一次,也不失为雪中送炭的人情,应该会有回报。即便被má知府责怪了,也不是不能弥补”差结果也就是熬个一年把已经干了五年即将六年到期的má知府熬走。得出一个结论”这笔买卖值得。盘算完毕的洪巡捕将胡班头叫过来说:“换个轻的,大老爷责怪下来我有承当。”就这般,李知事被扣上木枷,推出了府衙大mén,立在八字墙下示众。话说府衙大mén外从来都是很热闹的”用现代术语称作“,衙mén经济”。从卖笔墨纸砚的到代写状的,从进衙办事的到告状打官司的,从中介掳客到看热闹的闲人,从该事的茶摊到管饱的饭铺,一个词,熙熙攘攘”总而言之”人不少。 今天某人一被推出来,就引起了衙mén口无数人的注意。枷号示众对这些常年在衙mén口打un的人来说不稀奇”但身穿青è官袍的官老爷被戴上木枷拉出来展览就罕见了,少不得上前强力围观。 “这不是上任没两三个月的李知事么?”,立刻就有人认出了李估。 “能给李知事鼻木枷,只有府尊大老爷可以的罢?犯了什么事情?” “你不懂了罢,这就是那传说中的政治斗争啊!我听说李知事是王同知的人,而王同知又和府尊不对付,李知事定然是被府尊抓住了痛脚修理。”“前些日听说李知事为百姓写了首诗讽刺知府大老爷,不会是被报复整治了罢?这世道没天理了。” 李佑两眼望天,心里大骂张三这狗奴怎么还不出来,老爷我成耍把戏让人看的了。 终于见到张三踉踉跄跄从府衙里奔出来,跪在李佑脚下抱着大ui哭喊道:“老爷啊!你又不少米吃,米价贵到一百两又与你何干,仓米出祟不出集又与你何干?为此顶撞府尊值得什么!可怜老爷堂堂官身要受这刑具加身之辱,那些无知小民谁会念你的好,实在犯不上啊!”, 有了张三这一喊叫,围观众人齐齐哗然,这些人谁也不是富翁,米价之痛感同身受的。听见李大人是因为粪米问题得罪了知府被惩治,当场群情ji动起来,一齐为李佑欢呼叫好,赞誉之言满天飞舞。 听到耳中让李大人感到轻飘飘的舒爽,他明白为什么陈知县为什么热衷于刷声望了。其实我没有那么好…………李估两手隔着木板,勉强挨着对人群作了像是拱手的姿势,朗声道:“李估无能,愧对乡亲父老,这官不要也罢。”,在一旁看守的衙役心里讥讽道,不过是个百无一用的冷灶官,充什么大人物样儿,跟这些小民玩深情互动有个屁用,一万句顶不上知府大老爷的一句。 这时一队人马突然出现在府衙大mén外,亮出了官牌仪仗,有前导大喝道:“钦差总垩理苏州粮储事南京都察院副都御使奉命到此!闲杂人等回避,苏州府速速迎接!”,钦差?当场有mén禁镂得lun滚带爬的冲进衙mén里禀报去了。 可算来了!李佑大喜,他昨天在虚江县秘密见过这位老大人的,所以个天敢肆无忌惮的扮演铁骨凛凛为名请命的诤官。 第一百三十一章 府衙的天要变了! 第三集 李佑和王同知本以为要等上几个月的,之前他们均没想”州沁反应如此迅速,居然在年前就派了钦差过来,这高效的作风很令两位基层工作者不敢相信。 话从头说起,那日京师朝中廷议,由吏部许尚书主持,当陈英祯的密奏从都察院左都御史手里亮出来,并在朝廷大佬手中传示一遍后,引起了高度重视和强力关注。 至于原因么,朝廷里是个人都知道京师半数钱粮和皇宫用度皆仰仗于东南,而苏州府又是东南首郡,实乃天下第一财赋重地。而且官员都知道,俸禄太低贪点银可以”属于行业潜规则,但别贪仓粮,真可能会人头落地的,这是崇祯朝大lun之后立下的规矩,到现在变成不能碰的祖宗度了。全国将近十年没出现过这类案,谁知如今出了一桩”怎能不引人注目。以上这些是耳熟能详的,其实也不用详述。但还有个许多人心知肚明却不会说的情况:虽然南人似乎并不彪悍,可苏州府大概是无产阶级和小资产阶级太多的原因,或者因为朝廷在苏州府菇羊má太狠而产生的怨气需要发泄途径(十分之一啊十分之一),所以有点市民暴动的小传绕(不是造反)。 闹大的有万历天启朝葛成、五义士之类的,一百年了还被苏州民众视为英雄豪杰并供奉着,其他小点的闹赈、抚税时有发生,特别是在经济形势不好的时候。 焉知这次会不会又出lun?故而朝中大佬都认为需要尽处置此事,越越好。连袁老也抛弃同乡má知府了,他心道这陈英祯敢冒着罢职的风险越级把知府告一本,肯定是有把握的。再说事情被许尚书捅到廷议上,他也没能力堵住悠悠众口。为má知府说话徒受其辱,说不定政敌正等着他为此开口好群起而攻。侵吞仓粮毕竟触犯了官场默认的底线,谁也不便众目睽睽下张嘴开脱。所以归根结底只能怪这姓má的胆大妄为,利令智昏了”且自生自灭罢。但朝廷也不能只听陈英祯这个知县的一面之词,还须派专人去苏州查案。京师离苏州太远,此事又急,过年了也没人愿意往远处跑。于是朝廷大佬们终一致同意从南京派人,南京都察院副都御史谢彦便中了大奖,在寒冬腊月以钦差名义驾临苏州府。 谢老大人经有心人指点,没有按惯例大张旗鼓的直接到府城,他先秘密去了虚江见陈知县”又把李佑召来询问了府衙详情,定于今日上午进行突然袭击。还在李佑提醒下,为防止府城守备兵车不配合,在虚江县征了二百兵丁跟随听用。 然后有了李估先在府衙大堂既丧心病狂又正气凛然的痛骂知府、随后摇身一变化为受难英雄接受民众欢呼的两幕戏剧,实因他底气十足的缘故。 却说府衙大堂里没了李佑这颗苍蝇,衙参进行的很顺利,即将结束时见府署大ménmén禁冲进来叫道:“外头来了钦差!看牌号是什么副都御史。”,“幸福”来得如此突然,má知府面è大变”却没时间多想”谁敢在钦差驾到时还磨磨蹭蹭的不迎接。他稳了一稳心神”对一干下属官吏沉声道:“尔等随本官一同出迎。” 府衙仪ménméndong大开,má知府和属下数十人鱼责而出,又一直走到大mén外,上前拜见道:“苏州府恭迎中承。”谢中承在轿中面无表情道:“不必多礼,请将府衙所有官吏聚于大堂。” má知府自是答应不提。 这里吗嗦几句话普及下本朝的官场称呼,自然是有一套讲究的,衔头带着都御史、副都御史的都要尊称为中承,今天来的谢副都御史自然也可以。其他常见尊称还有老、天官、府尊、县尊之类的叫。 此井不能像féi皂剧一样胡lun叫大人,否则就等着被穿小鞋罢。只有称呼低品小官、上级称呼下级、或者双方品级地位差不多时”有可能直接叫某大人,如李佑这样的九品杂官便常被冠上李大人的称呼,当然多的是直接称呼官职。而小官称呼高品大官时的常见称呼是老大人,加老是尊敬,并非说这人年纪多么老”若不加这个老字,对上官只称呼某大人几乎就相当于一种侮辱和蔑视了。例如李佑有求于王同知时喊一声老大人拍马屁,不待见时直接叫王老爷或者同知老爷。但他从来不能叫王大人,否则就是公然打脸,和二十一世纪里喊小王的意思差不多,哪个好汉敢当面把自己老板叫作小王? 灌水闲话不提,忱叶咏的大轿即将穿过府衙大mén时停住了,掀开帘后谢,冻装指着墙边道:“这是何人?也是署中官属?若无他事一并带进来。” 众人顺着手指头看去,原来是戴着木枷的李知事,不由得暗笑他今天这行为艺术真玩出了水平,直接玩到钦差面拼了,以后可以当笑话谈资。可叹他们不知道,很就是李估笑话他们了。 李佑却了木枷后,按捺不住的面有喜è”众人只道他疯癫了。 当苏州府署全体官吏进入大堂后,谢中承按事先计划封了出入,隔绝内外消息,命令从虚江和南京带来的兵丁仔细看守。同时又遣熟手取了账本去姑苏仓盘库,还不忘把吴县、长州县的知县请过来和府衙官吏并做一处。 谢中承身为钦差总要维持表面上不偏不绮的公平。此时还不能证实了仓米被侵吞,一切都是未知”李佑和王同知两个内线臣理论上可能存在诬告构陷的罪行,所以也不得不和府署其他官吏一起被关在大堂中等候结果。钦差的突然袭击再加刀斩lun麻,府署方面猝不及防,盘库到了傍晚便有草略结果一一姑苏仓约莫有二十万石米不知去向。听到这个消息,大堂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陷入事情暴lu后的绝望和恐惧之中,该怎么办?众人不约而同的看向má知府。但má知府此时也脸è惨白,目光呆滞”他近日煞费苦心,眼看已经有些眉目,结果还是被突如其来的钦差给查住了。本来他计划一方面动用i人关系从外地购入一些,另一方面将上缴钱粮速度放缓,增加周转存量。这样算下来总能ing过明年un荒,只要过了那个时间段不出lun,仓中账目可以慢慢抹平。 然而他却没想到朝廷竟然在年前腊月这个意想不到的时候派下钦差查仓事。来的突然又不提前告知地方,而且直接封衙盘仓,说明了绝对是有的放矢、有备而来的。一定是有人将事情直接告到了朝堂中枢,不然不会出现这种状况,má知府那官场经验本能的作出了判断,但已经毫无用处了。因为他没有收到任何风声,这表示他大概已经被所有人放弃了,所以没有人给他报信,判断的再准确又有何用?见查案如此顺利,谢中承心中大喜”干御史这行的,比的就是声音大,名望就是本钱,有名望说话声音就大。能查处如此少见的大案,声誉大涨是肯定的,又没有说情阻挠之类的为难事,谢中承算是捡了个大便宜,所以前文说他中大奖了。 事情逐渐明朗,结果证明举报的没错,并非恶意构陷,纤以王同知和李知事正式洗脱了嫌疑。谢中承便传令道:“王大人协助本官审案,李知事暂领兵丁看押嫌犯。”盖因李知事在虚江当过巡检,此时派去管着虚江来的兵丁倒也人尽其。 李佑得了准信,得意洋洋的与王同知离开了大堂。走之前他与府尊、通判、推官、经历、照磨、检校等上下左右同僚一一含笑点头示意,算是尽到了在人生岔道口的辞别礼节,至于收到的冷眼,就无视了。至于那些吏员,还值不得李大人去讲礼。 见到这个情景,堂中诸人谁还能不明白?这一老一少绝对就是那幕后黑手!今天这钦差的到来与他俩脱不了干系。二十万石仓米,不知道要掉几多人头,牵连到多少户人家,这两位也真能狠下心去往死里搞有怨愤的人大胤:“你们两个于心何忍!” 李佑回头斥骂道:“尔等国之蛀虫,还不知悔悟么!” 出了大堂,便见许多衙役杂役三五成群聚在仪mén外窃窃i语,府署出了这等大事,真不知如何收场,他们这些在衙mén里讨生活的不能不关注。 洪巡捕也在人堆里站着,看到李佑施施然出来,但觉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分开周围的人,急步上前迎接道:“李大人果有先见之明乎,可否与小人解uo?” 季佑哈哈大笑道:“没什么大事情,只是府衙的天要变了!” 听到李知事的话,在场所有人心头一跳,望向李佑的眼神极为热切。 很显然,从他那神采飞扬或者叫趾高气扬的神态可以看出,这个冷灶要变大热灶乙 第一百三十二章畏咸才能怀德 第三集 这两日苏州府署同知厅热闹非凡,一扫过去连雀都罗不”,只的冷清。自认有资格的衙役小吏纷纷来嘘寒问暖,唯恐王李两位老爷对自己不眼熟,没事也要在同知厅附近转悠。 为何都是衙役小吏来拜山mén?如今府衙里九个官员被钦差拿下七个,正编吏员三十个入狱,想来这狗ui衙役和临时工小吏还不够资格与正经官吏们合伙涉案,居然大部分幸存了,所以目前已经瘫疾的府署也只剩了这些人。 此番世态炎凉的场面,大部分被李佑受了。 王同知协助钦差审案,时常不在,只有经历司知事分理同知厅李大人还能坚守岗位,忍着各种拙劣的拍马讨好,毕竟小人物境界太低。 不过李佑出身于衙役,对这个群体自然了解的非常透彻。别看这两天在府衙里巴结他十分亲热”其实那都是他们随风倒的本能行为,心里未必对他有什么信服。一个长时间坐冷板凳的人”如何能让见惯世情的衙mén老油各们瞬间真正信服?午后,李佑和两个老资历衙役在院中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时,瞥见洪巡捕步入院落,把mén的张三没有拦他。 “洪捕头何其殷勤耶,午前来过,牛后又至,晨昏定省也不过如此。”,李估戏nong道。 旁边老衙役很捧场的哈哈大笑,似乎李知事说的话非常有趣,笑完帮腔道:“晨昏定省还不够罢,孔老夫说一日三省,洪大爷要践行圣人言了。” 洪巡捕老脸一红”却巧言说:“不能怪在下,那边各堂各厅各房都封了mén演起空城计”唯李大人这儿有人气也有喜气,除此无处可去了。在下也只好来多沾沾喜气。”, “你真会说话,难怪能八面玲珑,广结善缘。”李估笑道,他的话确实听起来令人很舒服。 洪巡捕看李估心情不错,便开口道:“其实不瞒大人,倒是有一件事。”“说。”李佑还是给洪巡捕一些面的”毕竟他帮自己挡住了那百斤重枷的屈辱,使自己不至于趴在地上,可以昂首ingiong的接受民众欢呼。这个人情说小也不小”想象一下,若李大人真被戴上百斤木枷”压在墙下蜷缩成一团,这卖相就算去能刷声望也忒丑了。 洪巡捕对着院mén招招手,又见一人畏畏缩缩的挪进来,正是前天将李知事误判为落水狗要打的小人胡班头。 还没来得及去整治你”今日倒送上mén了……,李佑脸è微变,似笑非笑的对洪巡捕道:“又是买卖?你收了多少银?” 洪巡捕讪笑说:“在下只管引见,具体如何大人自行处断就好。”, 胡班头走到季佑面前,噗通得跪在地上,叫道:“求李老爷饶过小人!” 这就是衙役群体的常见或者说是标准嘴脸”李佑家三代都当过衙役,从小耳濡目染实在见得多了。李佑不屑理会胡班头,却只盯着洪巡捕,看他有什么说。 洪巡捕斟酌片刻道:“,在下便明说了,胡班头有个标致出è的nv儿”年方二八”愿给李大人为妾为婢。”, 那旁边老衙役也点头道:“,老朽见过”确实不错。” 话说那胡班头得罪了李估后并没有在意,却不曾想李知事忽然咸鱼大翻身,他深感自己瞎了狗眼,很是惶惶不可终日,只好uā大价钱找上烧冷灶成的洪巡捕求助。洪巡捕出主意道,听说李知事年少好è,可从这里入手,既化解了怨气又拉近了关系”一举两得。 于是有了今日胡班头献nv求饶的一幕。对此李知事不喜反怒,斥道:“狗!你当本官是何等人?简直荒唐无耻,还不滚出去!” 李佑这些套话其实也在洪巡捕的预料中,官员们谁不会来这么几句?早有准备的胡班头便按着洪巡捕事前教导说:“大人误会了,小人见大人家眷不在,身边乏人照料起居,未免要耽误公事,情愿将nv儿送去i候。”“你真的肯将nv儿送出家mén?”李佑淡淡的问道,似乎还在拿腔调摆架。碍班头却是大喜,以为李佑动了心,还有比成了李大人的便宜老丈人好的事情么?连忙答道:“自然是千肯万肯的。” 洪巡捕暗中得意,成了,一切都按照着他的设计走。 第一百三十三章 得陇望蜀 第三集 自从李佑处置了胡班头,同知厅便又稍稍冷清下来。这帮衙役们都深刻认识到,李如事虽然看似年纪轻轻,品级也低但毕竟还是官老爷,在目前这个特殊时期是对署内胥役有生杀予夺的能力,不是可以随意串mén并勾肩搭背、称兄道弟的小兄弟。 这日王同知的身影重出现在同知厅,他的皱纹和白发还是那样沧桑,但在别人眼里此沦桑非彼沦桑也,前缀由落魄变成了深遂。 “短短两日便将案审结了?”李佑迎接时问道。 王同知摇头道:“当前仅是协助钦差简单问问而己,正式审案是要押送到京师jiā三司会审。” 三司便是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国朝大案要案理论上都是要由三司集体审过能结案(有东厂锦衣卫时另算),这就是俗话中“三堂会审”由来。刑部判案,大理寺覆核,都察院全程监督。 接下来李知事又向王同知禀报了署中近况,这两人虽然都是“冬”风得意,但仔细看神情又有不同处。李佑那是很纯粹的高兴,王老同知则是喜中带着几忧,乐中带着几分愁,纠结的和脸上沟壑一样。 关于王老头的心态,李佑也是能理解的,肯定和自己有区别。 他李佑现为府署经历司九品知事,本次升个八品的府署经历司经历问题不大。这个品级的杂职,没人去刻意关注,估计吏部许尚书顺手就能办了,一点都不带为难的,所以李佑无忧无虑的等着升官就是了 王老同知的情形就不一样了。且不提官位越往上越难升,按说王同知升一品也应该问题不大,依照惯例由五品同知转正担任四品知府也是一种很正常的官场升迁套路。 但是要知道,这里是独一无二的苏州府,苏州知府的位置太耀眼醒目,所以变数必然多,保不住会横生枝节。总而言之,王同知被朝廷升往别处任知府是非常有可能的,关键也在于他的文凭不够硬,若他是个硬扎的进士出身,谁还能来抢这个位置? 以上正是王老同知的忧心之处,他这辈名利禄之类没什么可以彰显的,若能当一任苏州府知府,也算是毕生荣光了。别说苏州人文荟萃,出版业发达,随便有人编点本郡历任太守传记之类的,也能捎带著把他的名字流传后世。 看看当年宣德朝的况太守,也不过是吏员出身,到如今在苏州照样名列先贤,大把大把纪念他的诗词歌赋,去别处当知府哪有这般显耀?所以有机会当苏州知府的王同知根本看不上其他地方。 在李佑看来,王老头这也算是幸福的烦恼,秀贡选出身的他在府衙坐冷板凳时恐怕就没想着有一天能当知府罢。若不是因为李佑误打证撞进了府衙被划为同知党,王同知也没机会去搭上陈知县的线,别说把检举直达天听一举掀翻了知府。 王同知正与李佑说话时,注意到不对头地方,“为何本厅如此冷清?老夫以为会mén庭若市,热闹非凡的。” 李佑将胡班头的事情讲了,后解释道:“应当及早立威,不能叫这些贱役小瞧我们。” 王同知一听便哑然失笑,“李大人这你心思转动的真是不错,但也别全在这上头,眼光再大一些。” “此话怎解,”李佑没明白王同如的意思。 王同知道:“八品经历和九品知事两个都是杂官下僚,有什么区别?做官到七品算入了mén,但我朝多数杂职若无际遇,都是终生沉于品,你一无名二无家世,若无意外将来多半也是如此。有此机会,难道你不想还上一层楼?” 李佑沉默不语,王同知的直言无讳虽然令他心里好生不舒坦,但也不得不承认,这就是时代现实。 官员品级大概可划为三个档次—七品以下、七品至四品、四品以上。_其中七品以下虽然实权大小各自不一,但大部分都只被视为比小吏强一点的杂职,只有坐上了七品的位置,能算是真正进入了官场,看那世进士初授官职,除了状元外清一è的七品。但其他出身的人就没有如此好命了,大都充任品,一辈mo不到七品的边,当然也有举人经过拣选能去当边远知县,但也很难升上去。为什么说进士高?进士当知县是,别人当知县多半就是终点了。 这是一个清流和浊流等级分明的时代,既要拼爹拼老师要拼文凭。李估自己一样都不占,他的人生轨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大概就是当一辈八品官,五十或者六十时候回家乡养老。 本来李佑有点满足于这个现状的,他穿越来时只是个县官一个手指就能捏死的小衙役,un到现在八品实权官位在望,家中没人环绕,又是生活在天下富裕的地方.还有什么不满的? 他心里常对自己说,有吃有喝有地位有名声有美è,该知足了。但今天被王同知挑起的话头轻轻一搬nong,尤其被问到“难道你不想上一层楼”时,李佑发现,自己内心居然产生了bo动,产生了渴望向上的念头,好似有登山的冲动一样。 王同知继续说道:“如今府衙大小官职空空如也,对你来说,是一个千载难逢的际遇,你何必固步自封只盯着经历位置,七品推官也不是不可想的。老夫作了三十年杂佐官,凭借见识可以告诉你,本次这样的机会,大概你这辈都不可能再有了,劝你抓紧了为好,不然到时终生闲居八品悔之不及。而且在你这个品级,升官一跳两级并不会引起大惊小怪,从区区九品到七品,并非反常事,直接任命七品的都有那么多,相比下从九品升七品不算么。” 见王同知说的恳切,李佑满怀希望的问道:“下官懵懂不明,不知如何去做,老大人可有妙计?” 王同知抚须道:“老夫只能仗着多吃了几年盐与你指明方向,具体如何走也没主意,还得看李大人自己的本事了。老夫相信李大人一定有这十悟ing,十分看好你。” 敢情你也只会空想,下笔能有千言iong中安无一策说的就是你啊,李佑腹诽道。 王同知这话看似说的很玄虚,其实真是这样想的。因为他发现李佑的话动能量比他还大那么一点,而且李佑心思灵动,十分适合钻营,所以他说相信李佑的悟ing。当然,若李佑钻营成了.王同知也能沾点光,至于为何能沾光以后再详述。 李佑不是不聪明,但人生经验阅历有时候不是靠聪明便能弥补的,所以一时也看不出王同知空口白牙的拿七品推官youuo半天是十什么意思。心里只好恶意揣测道,发愁知府位的王老头八成是见自己悠哉悠哉的不爽,非要挑动自己陪着他一起心神不定。不过八品和七品,就差一级… “对了。”王同知想起什么道:“本官要将那胡班头放了,他的nv儿你是不是也放过?别糟践人家小娘了。” 李佑还真被王同知说动心,正胡思lun想,哪有时间管这世,随口道:“听老大人吩咐就是。” 王同知怕李佑误会什么,主动解释道:“畏威怀德二者并重,你叫他们畏威,老夫叫他们怀德,你我当二人齐心协力是。” 上司的话这样诚恳,李佑哪敢拿大,赶紧答道:“老大人言重了,自行做主便好,下官愿附骥尾。皆因下官位卑职小,和胥役之徒相近无几,不如此不足以立威。老大人堂堂五品,不怒自威,自然不必像下官这样故作凶狠。 话说王同知放了胡班头一家的原因很简单,就是要借此显示一下存在感,不能让府衙里只知有李大人而不知有王老大人啊 这段时间李佑表现过于积极话跃了,从写诗抨击知府引起全城好评,再到当面为民请命骂知府,从枷号示众受百姓欢呼,再到胡班头事件,衙里衙外处处都彰显了他的存在,再加上李佑本身就有诗词盛名。这光芒叫王同知压力好大,感觉自己的老脑袋跟不上一代年轻人的思路了。 王同知也很想刷声望,但实在没有李佑的那般灵巧心思和脸皮厚度,演技文采也此李估差了几条街,徒生羡慕而己。以后就借李大人的光,什么事他当恶人我就作好人,他当好人我就去做恶人.王同知无奈心道。 李估已经心不在焉了,年轻人的野心都被王同知勾了出来。青è的官袍在他脑海里转来转去,仿佛触之可及。王候将相都宁有种乎,一个七品官位算得什么,为什么不去试试看?他渐渐下定了决心。 关于该如何去做,李佑整夜都为此绞尽脑汁。他手头只有两条人脉,找陈知县?似乎不合适,陈知县也正为自家前途费心呢,再说许尚书未必就看得上他。找赵家?拿杰哥儿去换? 但不管找谁,都要先有合适的理由,否则怎么破格提拔?没有由头就算有人肯帮忙也不好张口说话。若只说检举有似乎还单薄了点,还要再找些。 李佑辗转反侧,想来想去只想到两点,第一点是当巡检考核卓异,本该能升职,结果只是平调;第二点就是检举有。 还是不太够,需继续努力挖掘自己的闪光点,李佑想着想着,昏昏沉沉间睡着了 第一百三十四章 不能以普通杂官视之 第三集 次日,李佑坐衙时,继续想着自己的前程。这时却有府城守备司来向府署禀报说,昨夜有 一膄漕船被劫,数十贼各负其米在府城一哄而散。 李佑闻讯大震!贫民抢米铺的米也就罢了,多也就是普通强盗案,这次居然抢到了漕船头 上,这和劫官银有什么区别?ing质堪称极其恶劣。从抢粮商发展到抢漕船,看来府城风bo有愈演 愈烈的趋势了。 虽然在目前这个特殊时期,李佑是衙mén里的二号人物,但名义上还只是个知事,哪有权力处 置此事,便将案情转报与王同知。 王同知闻讯同样大震!但他只是个同知,职权上并不分管刑名,也没有得到过授权,只好将 此案转报与钦差谢中丞。然后对李佑叹道“府中lun象愈烈,正需你我勉力之时,奈何职权所限, 身不由己。” 谢中丞闻讯还是大震!然后没了下文。毕竞钦差职责重点在于纠察,而不是越祖代庖的干政。 李佑放下案,继续思索起自己的个人发展问题。王同知那句有意为之的感慨给了他灵感, 倒也又编出了几条朝廷需要提拔重用他的说辞,没有辜负王同知夸他悟ing好。 但小人物的升迁尤其还是越级升迁之路注定要艰难曲折的,冠冕堂皇的说辞有了,需要行动 时又出现的难题卡住了他。 如果这次想要得到破格提拔,首先一个前提落在在谢钦差身上。钦差作用相当于是朝廷的耳 目,钦差所见便等于是朝廷所见。若能让钦差回朝具奏时,陈述几条破格提拔的理由,算是整 个升迁程序的第一步。 不然没有合ing的依据,朝廷凭着什么认为他李佑应该越级升官?强行提拔他就相当于lun命。 但就是这第一道关口便难住了李知事。或许有人问,有什么为难的,赶紧找上mén去拉关系打 关节不就得了?这就大错,事情不能这么办的。 本朝官场往来jiā游有一条礼节,不相熟的小官和高官之间,非召不得往见。也就是说,地位 相差太多的两个官员之间,小官只有被召见了能去找那位高官,不能主动跑去ā扰求见,否则 就是失礼。不然的话,那世手握重权的高官岂不要被各种陌生人烦死。当然,选个规矩是i情 jiā游的规矩,公事往来不适用这条, 所以说九品知事和三品钦差的地位差的太远,李佑没有主动与谢中丞jiā往的资格。还有一点 难处,即使机缘不错,有什么机会能见到钦差,但李佑用什么去和钦差拉关系?几千两银李佑 可拿不出来。其它李佑目前能给的,人家钦差估计都有,凭什么帮助李佑啊。 另外,固然有的大人物不管出于什么心理,喜欢提掣年轻俊彦,但以李佑这样出身,似乎没 有值得投资的潜力。 总而言之,李佑想自己去找谢中丞打通关节,那基本上是不可能成的,白白落一个不自量 力或者癞蛤蟆想吃天鹅rou的名声。 不过苦思冥想半日,还真让善于机变的李佑琢磨出点头绪,自己的分量太轻,但可以想拉 上某位重量级人物一起鼓吹。他这思路类似于后世搞捆绑销售的做,李佑就是那个添头或者赠 品,能和主要商品一起被推销出去。 刚有了点主意,就听mén来禀报说:“有位赵良礼相公来拜访大人。” 整垮了从赵家mén下出来的má知府,李佑一直想不好说辞,所以始终没有去见赵良礼,没想到 今日他居然主动找上mén来,真不知道会发生些什么。 李佑出房相迎,赵良礼拱手冷笑道:“恭喜李大人前途似锦,鹏程万里!”yin阳怪气 李佑还礼说:“那日到贵府,本想将má如府之事相告,不料生了变故未曾有机会说,还请恕 罪。”“真的没机会说么?还是因为李大人怕我泄密坏了你的大事罢。”赵良礼道。 “在下岂敢作此想。”李佑无奈道,其实他确实有点这个想。 赵良礼哼声道:“在你眼中,我大概是个信不住的人,说无可说了,告辞!” 目送赵良礼袖手而去,李佑摇摇头。认识以来第一次看到赵家这位三老爷如此ji烈的发脾气。嗯着还走过几天等他这股气消了后投书一封解释修好罢,有杰哥儿这条线索不怕与赵家搭不上。 旋踵之间,赵良礼的身形再次出现在房mén处,很不满意道:“我竞然不值得你请留步?你目 中未免太无人了!” 李佑哭笑不得,这位老爷到底是干什么来了,闲着没事拿他消遣么。 “走罢,我那二兄找你。”起良礼这说明了来意,仿佛之前的口水都没有发生过。 李佑大喜道:“老大人为何要见在下?”真是打瞌睡就有人送上枕头了,他正发愁怎么去 求见赵二老爷。赵良礼对李佑听到赵良义就欢欣雀跃的嘴脸鄙视一番,叹道:“你在官场历经 数月,却越加庸俗,当初见我能淡然赴之不卑不亢的李探uā李先生如今何在?看你现在整日为五 斗米折腰,连诗词都不认真作了,近期好不容易有首正经点的还是因为拍我二哥的马屁。” 李佑被赵良礼讽刺的脸上挂不住,虽然赵良礼说的都是事实。当初李佑在虚江,赵良礼在府 城,距离产生美。如今都在府城见面多了,李佑没有jing力次次维持那种名士形象,便被赵良礼认 定是近墨者黑,官场这个染缸把李先生络带坏,。 李佑没什么可说的,只好辩解道:“并非如你所想的溜须拍马,在下确有要事yu求见老大人。” “不是我小瞧你,九品大员能有多大的要事?”起良礼简直抓紧一切机会打击李佑un官场的 信心,要把李佑拉回他所认为的正道。 李佑反驳道“九品知事能掀翻知府,三老爷对此也不以为然么?”赵良礼一时语塞,再次袖手而去,李佑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过了两个牌坊进了赵府,李佑被领到深院里某间雅静书房。前南京礼部i郎、辞职后仍享受正三品政治待遇的赵良义老大人在这里接见了他。 赵良义把李佑请过来,主要是问问má知府的事情,这还真不好找别人。赵良义一向在外为官,和王同知不认识,去拜访钦差又显得动静太大,惹人遐想,所以找李佑来询问正合适。李佑很老实的把前情后事详细讲了一遍,没有什么隐瞒。 却见在一边陪客旁听的赵良礼啪得拍案道:“你实在没有朋友之义,暗中不告而作,深失我望!” 你不是官场中人就不要说外行话…李佑只是在心里念念,嘴上没有反驳,想看赵二老爷如何说,算走进一步考察他的为人。 赵良义先转头对弟弟喝道:“不得无礼。”又回过头道:“君有所为有所不为,má前辈这心思不用于正途,也是咎由自取,早晚有祸,怨不得李大人。只可惜我祖父晚年点了这个mén生,此时也地下méng羞了。” 停了停,带着几分欣赏的话气继续说:“大事当前,李大人能谨言慎行的不失密,堪为坚忍任事之。设身处地而言,是不该泄与吾弟。” 李佑放下心来,暗赞道上次判断的不错,赵良义果然是理智而有iong襟的官员,又从懂得去理解别人的处境这点看,他为人并不极端狭隘自i,值得与其合作一把。心里又转了转,果断立起来正è躬身道:“下官有一事yu与老大人谋议,还望老大人不吝听之。 赵良义没想到眼前这个小小的九品官会一本正经的主动要与他商讨什么事情,很意外道:“不妨一述。” “老大人国之栋梁,此时归养未免太早了罢,想过出山之事否?” 赵良义的表情随即严肃起来,身体微微坐正。他之所以辞官,虽然有南京礼部i郎这个官太没意思的原因,但主要还是因为被言官攻击,所以采取了以退为进的办化解掉。 以退为进,终归还是要进的,赵良义四十二岁,正是年富力强时候,不会真的想在家养老。他这段时间也在不停的考量自己起复的问题,涉及到时机、位置等等方面。却不想,正三品官员起复这个重大问题被一个小小的杂官堂而皇之拿出来采讨,第一感觉很滑稽很荒诞。 但是赵良义与李佑打过两次jiā道,也能晓得李佑并非一个夸夸其词或者荒唐的人。例如上次他写诗骂má知府,大家一致认为李佑脑进水了,但事实证明另有深意。 敢在我面前提起起复,难道他真的有什么出è见解?能写出那般多uā样百出的诗词,又能隐忍斗倒知府,他绝对不是蠢人,说不定真有不凡处,不能以普通杂官视之,赵良义想道。同时口中问:“李大人有何见教?” 李佑却答道:“事关机密,请屏退左右,以免外泄。” 所谓左右只有一个人…赵良礼气的吹胡瞪眼。 赵良义忍不住哑然失笑,觉得这李佑和不成材的弟弟关系真是不错,这时候,还能互相取乐。 第一百三十五章 李佑的捆绑销售 第三集 书接上回,李佑本想再问赵良义“老大人觉得为何má知府会铸下大错”之类的作为开场白,但对方能给他张嘴的机会就己经值得庆幸了,再卖关徒惹厌烦,还是老老实实把iong中所想尽讲出来罢。 李知事组织语言说道:“当年朝廷裁汰冗官,以江南地小官多之故,将诸道台尽数裁撤,职权皆归于南京六部。然江南虽地小却事繁,南京距苏州五六百里,京师距两三千里,岂能紧切遥制乎?巡按不过一年一度走马观uā而已。正因上司纠察核理疏漏甚多,府衙权大无制衡,故而má知府有机可趁。”赵良义点头称是,知道李佑还没有说至关键处,便继续静听。 “以下官之见,为避免前车之覆重演,须重设苏松道,恢复藩镍官旧制!”李佑一字一句道。所谓苏i道,就是昔年管辖苏州、松江二府的行政区划,恰好选也是本朝两个缴税多的地方。 国朝每个省部分设了若干道,但这江南地区属于南直隶,上面没有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官制紊lun得很,道台的设置也是变换不一。有强力人物任职江南时,曾把常州府圈进苏松道,扩大到苏松常道。可叹强中手有强十手,有人甚至搞出过苏松常镇道,又增加了镇江府,这一道便包括了整个长江以南浙江以北的国家jing华地段,简直是天下第一道。话扯回来,却说死赖着不走的赵良礼听到这里十分不明白,奇道:“你就是要说这些?与我等有何干系。” “再有一点。两位老爷岂不闻昨夜漕船被劫之事?我苏府税重,百姓心有积怨,无事尚能隐忍不发,但此时正值府城风bo不止,民情动dng,安知不会生变?如今府里没有重臣坐镇,局势危如累卵。” 李佑这两段话彼此之间仿佛毫无关联,属于想到哪说到哪,所以赵良礼还是不明白,但赵良义却是若有所悟了。 李佑观察赵二老爷的表情后言辞恳切说:“情势危急之时,若有外地官来苏州上任,不通地情,不得民心,一时之间哪里能平息民情?王同知正署理府衙,下官愿说动王同知以府衙名义上奏朝廷,陈述当前利害,请朝廷特事破例,委派名高望重的苏州本乡大臣前来抚慰黎民,宣示天恩,非此不足以平患!若府衙分量不重,还请老大人说动钦差谢中丞,共推此事。’ 李佑嘴中这个名高望重的苏州本乡大臣,显然指的就是赵良义老大人。聪明人一点就透,赵良义已经彻底领悟到李佑的意思,于是陷入了沉思,久久不语。 李佑的几段话,看似前言不搭后语,但赵良义把自己嵌进去后,就觉得满盘皆活、上下贯通了。李佑的想虽然天马行不拘一格,但站在他的地位上又很切实可行,堪称是帮着设计了一整套方案。 首先,他赵良义不可能在家养老,需要寻找时机起复。李佑便给提供了借口,道是府城民情不稳,有生变之虞,急需在本地威望的大臣镇守。又因为情势危急下外地官员人生地不熟,来了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起作用,所以需要破例委派像赵良义选样既有地方政务经验又有本土威望的大臣 这种看似临危受命的起复非常有面,相当符合起良义这类文官士大夫的口味——本官和那诸葛武侯一样,出山非为一己之i,乃是感念苍生,心怀社稷。 按国朝体制不得在家乡五百里内为官,但有时也破例,李知事自己就是。李佑把苏州局面说得如此危险,好像大规模暴动一触即发似的,正是为了建议赵家兄弟借此势在朝廷运作出一个破例的意思。 其次,赵良义在苏州不可能屈尊当知府,李佑的解决方案就是重设苏松道。而且重设的理由也异常充分,正因为监管不利出了大案所以必须重设道台官加强管理,谁反对谁就是政治不正确。有了这个道理和位置,赵二老爷便可以游刃有余的运作了。其实也不难,恢复原职南京礼部i郎,再兼苏松分守道即可,这又符合了南京官去兼任江南地方的老传统,。 第三,怎么开始运作,李佑也给了主意。可以由苏州府衙和钦差分别主动上奏必须重用本土官员以镇地方,作为开端由头发起此事再往后就看赵家自己的运作了。 想透了李佑的意思,赵良义发观他要去担任南京礼部i郎兼分守苏松道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皆有,自己怎么就没有早些想到这些?他衡量一番,这事难度说大也不大,又不是京官尚书i郎之类的,也不是巡抚、布政使、按察使,一个兼职道台官而巳,有心运作的话也不是多难办。 要说赵良义愿不愿意回苏州任职,那当然是乐意之极,古人道,富贵不回乡如锦衣夜行,能回家乡担任高官的youuo当然很大,看官们设想一下,如果你有机会回老家当县长市长_,见了在老家住的亲戚朋友同学,脸面光彩不光彩?何况苏松又是富庶之地,分守道上面没有布政使的话,实权很大。 赵良礼也恍然大悟了,“原采如此!李先生的意思是要造势说动朝廷重用有名望的本地官员,想来想去说的也是你自己么。你也是苏州府人氏,也是有一些小小名望,也该重用。” 三老爷你不要如此直白好不好,大家心知肚明点到为止是高境界,哪有你这样的?心事被翻出来luo哂给别人看的李佑一时感到脸皮简直要ou搐起来,其实这就是他捆绑销售的真意。跟赵良义比起来,他谋求推官真是微不足道的小uā絮,赵良义只要有一丝感念他的好处,顺带就帮了的事情。再在陈知县那边使一把劲,两边合力就十拿九稳了。 赵良义解决了一桩心事,情绪极好,开口道:“若我苏州能有李大人这样的本地官造福乡里,也是美事。今次之议,烦请李大人回到府衙劝说王同知,本官去见一见谢中丞,务必要两面前将府城里民情上奏朝廷,形成声势。’“下官谨受命。”李佑屈身道。 不过李佑又想起一人,又对赵良义道:“巡按马卸史正按临本府他也是钦差身份,若奏事与我等不符,就要多费周折了。”赵良义不以为意道:“无妨,府城出了如此大案,他身为巡按已是失职,本官兄长在都察院专司考核正拿捏他,谅他不敢造次。” 一百三十六章 年终岁尾的琐事 第三集 从赵府出来,李佑到府署找到王同知,告知赵三老爷请他写奏本。 王同知惊讶道:“短短两日真叫你办出了眉目?” 又不等李佑便一口答应:“为安稳人心正该如此!老夫自当上本。” 李佑拱拱手,“谢过老大人。” “此事虽易,不过…”王同知意味深长道:“不能仅如此罢。” 李佑知道王同知要提条件了,便听着他说。 “须得请赵礼部与钦差商议,叫他上奏时言称若要安抚民心,不但该重用有名望的本乡大臣,还应重用熟悉政情的本地官,如此方能有的放矢,双管齐下可政通人和。”李佑愕然,想借用王同知代表府衙的招牌,被他提出jiā换务件也是可以理解的,政治手段本来就是利益jiā换,但没想到的是王同知居然也要搭上顺风车… 这个“熟悉政情的本地官”不是王老同知自己又是说谁?如何重用?不就是任命他当知府么。 王老同知的意思是既然大家一起造势说贪官污吏导致苏州府局面不稳,需要本土根基深厚的重臣前来宣恩抚民,那么原来官府中不与贪官污吏合流又熟悉本地民情的官员也应当一起与本乡官员搭配重用。 让李佑无语的是,他绞尽脑汁苦心谋划,扯赵家的虎皮、拉赵家的大旗打通了前进道路。结果王老同知在这儿轻飘飘一句话,便顺其自然的借上了力,李佑感觉自己披荆斩棘好像都是给王同知开路似的。 他忽然醒悟到,难怪王老头前天大谈特谈他李佑升任七品官的可能ing和好处,为的就是勾起他的心火啊;也难怪王老头昨天在他面前感慨唏嘘本地没有负责的重臣坐镇而民情动dng,分明就是给他一种暗示。 王同知和李知事作为本案一根线上两只属ing近似的蚂蚱,只要李佑能造出名目,王同知自然简简单单的酒能借到势。所以没有背景关系的王同知会拼命鼓动李佑去为了官位折腾,好歹李佑还稍微认识能通天的人物,比王老同知强上那么一点。而李佑果然不负重望,没有辜负王老头“我看好你悟ing”的评价 好半天,李佑叹道:“老大人的行事风格筒直是…微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老夫年纪大了偷个懒,左右你也不吃亏么。”王老同志呵呵笑道。 日又过了两天,时间进入十二月下旬,过年的气象愈加浓烈,街面渐渐热闹起来(虽然平时就很热闹)。不过府衙前却冷清了,在衙mén口un饭吃的人都知道近府衙基本瘫痪,生意不好做,不如专心回家过年去。 这日,谢中丞离开苏州府,当然还押着十三个官犯和几个关键人证物证。对于人犯谢中丞只是简单的问询一番,确认了本次仓案的大致轮廓就算完成钦差任务。下面把má知府等一干人等带到京师便好,他犯不着在苏州耽误时间包揽责任。算起来,谢中丞在苏州府的时间前后不过七八日,可谓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至于那三十几个吏员,都扔到了府署大牢里让堂堂的钦差副都御史亲自处置这世小人物筒直污了自己的手,所以jiā给地方循照刑名旧例审问上报。 苏州府署唯二官员王同知和李知事赶到闾mén外给钦差送行,当李佑目送钦差船队远去时,万分感慨道:“常听说被点为钦差的人,有两惧,唯恐道路近,唯恐时日短,只愿迁延日久辗转四方多收馈赠。这位谢中丞却雷厉风行,实叫下官耳目一,真乃国家栋梁也。” 5楼 “是么。你真这样想?”王同知问道。 李佑打个哈哈道:“当然。” 对于谢中丞来说,此时尽走人绝对是优选择。查处了大案已经是劳,何苦继续留在火y桶边上,万一出了lun被连累到怎么办? 府衙里被钦差封了几天的各大堂口都解了禁,重开始艰难启动运转,编外小吏还剩不少,就是从吏目到知府没一个真能管事的。 当经历司知事李佑看到承发房小吏搬着两尺高的一摞文牍出观在他面前时,人都麻木了,这还让过年么。“李大人,经历司只剩你了。”小吏无奈道。李佑蹦业六个字“迁有同知老爷。” 二尺高的文书被放在同知厅内,王同知淡然道:“山人自有妙计。”当即使唤衙役去敲梆,集各全衙人员到同知厅外。 “明日冬至,按老规矩封衙,各自停办公事回家过年!”王同如下令道。 李佑叹道,果不其然,王老头从来就不是畏难而进的强硬ing,干啥都带个软字,说好听点叫以柔克刚。不过有这样的上司应该是比较舒服的罢。 冬至封衙确实是个衙mén传统,相当于开始放un节假日,期间停止办公,一般到初十再回来。 与前几次灰溜溜回家不同,这次李佑心情很好,寒风得意马蹄疾,轻舟已过万重山。 进了家mén,拜见过父母,便与妻妾在后堂团聚。家中早得到过报信,已经备下酒食,整治一桌宴席。李佑便和三房妻妾边吃喝边闲谈,倒也其乐融融。 李佑暗中观察,有个令他称奇的情况。家里这三房,虽然算不上有怨隙,但彼此之间多多少少都是有世谈谈的疏离,李佑在家时百般调和也见效不大。今天回来发现她们之间亲密了不少,倒是个惊喜。 分析其原因,八成是因为李佑在家时,众nv嘴上不说心里都想多争一分宠,怎么也亲密不起来。当老爷长时间不在家时,没了争夺对象,这种竞争心态便渐渐化解了,毕竟都是年纪相仿的nv人,也没有真正的仇怨。 正当李老爷沉醉于和谐后宫的幻想时,在一旁i候的梅枝突然开。道:“听人说,因为老丈人出家的事情,在西水镇老家那边老爷的风评不太好呢。” 李佑奇道:“你这是什么胡话,老爷我多久不回西水了,怎么有什么风评。再说刘老泰山出家算得了什么,又不是我bi他出家的。”关绣绣接过话头道:“夫君在外有所不知,这都是妾身父亲的错。” 你那脑少根弦的父亲足干了什么事情?但给关姨娘面,李佑没有直白的问出来。梅枝又道:“关老员外也出家了,外头纷纷传言说老爷不地道,两个老丈人都被bi得出了家。” 李佑一时气结,一个老丈人出家也就算了,两个老丈人全都出家,难免会惹出议论。何况关老丈和他的事儿许多人都知道,别人越发认定关老员外是被nv婿抢了nv儿夺了家产后bi迫出家的。 “你那父亲…”李估对关姨娘说了半段,把话咽回去,眼角一瞥梅枝,这婢nv肯定是故意提起此事啊。 第一百三十八章 推官的内涵 第三集 估计有看官要奇怪的问,朝廷敕书也能写错?苏松道分属于南直隶江南地区,但陈大人的巡道官衔怎么会是浙江按察使司的? 这并没有错。u点b疯狂看小说网:**手打 以国朝官制,南北直隶不设承宣布政使司和提刑按察使司这两司,需要派遣本该属于两司下属的守道官和巡道官时,采取寄衔邻省制度。北直隶寄衔于山东,江南寄衔于浙江,所以陈大人官衔会是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并非敕书写错别字。 也有另外一种情况,若像赵良义这样的,在南京部院挂了职,就不用再去浙江寄衔了。 为何说陈大人又成了李佑的了顶头上司?这要从他的官位说起。提刑按察使司负责刑名按劾,三品主官按察使之下有四品按察副使和五品按察佥事,都可以出任巡道官,负责某一地区相关事务。 而李佑任职的苏州府推官也是负责本府刑名狱案的,与按察使司的业务正对口,上面恰好是巡道官。所以陈大人会摆出上官架,等李推官来参拜。 这个时候,李佑心中的震惊难以用言语形容,陈大人这官升的有点夸张了。他自己从九品到七品,表面看升了两级,其实不算什么。低品官职的升迁本来随意ing就大,在很多人初授便是七品的情况下,从九品杂职升到七品佐贰官还不是那么扎眼,可以算抬举李佑入了真正官场的mén槛而己。(看小说就到叶·悠~悠yzb奋斗在明朝138第一百三十八章推官的内涵 但从七品开始,程序和规矩就十分严格了,越级升升官很是罕见。你就算是状元文曲星,一般情况下也得自从六品开始一级一级的向上爬。记得国朝初年有几位牛叉县令直接升为知府,但在如今这文官治国体系十分成熟的年头绝对不可能。 而陈某人居然一下从七品跳到了五品,简直是少奋斗了十年…与他同科的状元公现在还只在翰林院当今六品修撰熬资历罢。 李佑感到人比人气死人,难道这就是一位望重誊隆的吏部天官的威力?可就算理论上吏部许尚书可以自行决定外地四品以下官员的升迁去留,但怎么敢如此明日张胆的越级提拔陈英祯?朝廷上下部瞎了眼装作看不到 真是疑云重重,李佑想来想去,还是那句话,不知这背后有多少黑幕…不过无论怎样,对他总不是坏事。如果赵良义再当了分守道,那他李推官在苏州府就是“ui”大气粗了。黄师爷上前对陈大人说:“恭喜东主高升了。” 李佑便停了胡思lun想,也上前参拜兼道喜,他一拱手要张嘴时却卡了壳。 前面说到过,官场上称呼上司,用别称、尊称,什么府尊太宁中丞之类的,很少用本官名的。u点 但按察佥事分巡通该怎么称呼?书本上没有这世知识的,这方面比较菜鸟的李佑还真不晓得,他总不能跟黄师爷学着叫东主…首发奋斗在明朝138第一百三十八章推官的内涵 李佑不由得以目示意,向黄师爷求助。那边黄师爷比划了一个嘴型,看在李佑眼中似乎是眼屎的发音 正为难之际,此时有人在李佑身边低声说“廉使”,却是前来报喜的洪巡捕。“下官参见廉使。”李佑总算完成了参拜礼仪。 出得县衙,没了陈巡道当对比,李佑重陷入自己升任推官的喜悦之中,这可是实权七品,和县太爷一样等级,以后李家在虚江县也算得上乡宦人家了。 之所以李佑极其中意推官这个职位以至于人前失态,不仅仅是因为品流升格的原因,还有其它缘故。 推官这个位置,有一层特殊的光环,它和知县、主事、御虫、给事中、中书舍人等一样,是朝廷规定的科进士初授官职之一。也就是说推官具有进士光环,所以和其他佐杂官相比是比较特殊的一个。 话说这么多年科举考下来,每科进士都要安排成言官不可能的,没有那么多坑;若都任命为知县,也没有那么多好地方可供选官,偏远穷荒的县进士们又不愿去,不然辛辛苦苦考进士干什么。后来朝廷就出了政策,名次不靠前的三甲进士,可以打发去担任府推官,以临事亲民。 虽然李佑知道自己这辈都不可能有进士出身但不妨碍他因为能和进士一样当推官而沾沾自喜的意yin。首发奋斗在明朝138第一百三十八章推官的内涵 以后若有人看本官年轻有为,误会走进士问起年序,该怎么解释?李佑不禁产生了这种幸福的烦恼。心情大好之下他倒也没忘了洪巡捕,赞许道:“多谢洪差役提醒了。”“都是小的分内之事,大人无须在意。”洪巡捕讨好说。 其实在府衙的权力架构中,推官的主要任务说白了就是审案,虽然也能指挥巡捕去抓人,但毕竞正式分管巡捕治安之事的一般是通判,通判没分量时还有知府。用二十一世纪的状况类比,推官像是个法院院长角è,不是警垩察的局长。那为什么洪巡捕驱驰百里死命巴结李佑? 一来李佑是本土官,其他的官员干几年就人走茶凉了,只有李佑有能力可以一直保持影响力,值得投效。 二来他听见王同知在府衙说,现在署里缺官缺的厉害,打算叫李佑这个推官分理巡捕之事。还用二十一世纪情况比喻,这样的推官就成了公检法大权集于一身的政法委书垩记角è,因而类似于大队长的洪巡捕敢不巴结? 李佑回家一路无话,到了巷口,却见人头攒动,拥挤不堪,将自家大mén堵得水泄不通。看见李估,人群!有人高呼,“推官老爷回来了!” 洪巡捕主动为前导,大声呵斥着从人堆里开出一条路。首发奋斗在明朝138第一百三十八章推官的内涵 李佑走近大mén,却见张挂着喜报,上书大字“飞报:贵府老爷李高升府推官命下!” 原来这是报人来正式报信了,洪巡捕向李佑报喜纯粹是i下里通风报信拍马屁来的。 又见李父指挥仆役抬着筐,里头装满了不知道从哪换来的铜钱。等到放下筐,仆役大把大把抓起铜钱向人堆里撒去,引得众人哄抢喜钱,一派热闹景象。 整一下午,李家人流不息,访客络绎不绝,把下人们累的叫苦连天。大堂挤得进不去,便在院中立着,院中满了,又在大mén扎堆。 县有头有脸的人物,只要是自认为够资格的,都来到李宅拜访道贺,连几个致仕隐居在家的官场老前辈都过来向李推官致意。 李佑这里,甚至此陈巡道那儿热闹多了。毕竞陈大人在虚江县人眼中是外来户,李佑是自己人。寻个空李父对李佑叹道:“如梦如幻,为父此生无憾矣!” 李佑被父亲异常的口气吓了一大跳,急道:“为了儿名声,父亲千万不要也出家!”在旁边帮忙招待宾客的洪巡摘心里疑uo,为何说“也”出家? 到了晚上,李佑没在家睡。他上了夜航船,连夜赶往府城,赶紧接了敕命正式上任是正经。。。 多到,地址 第一百三十九章 刚上任就开张了 第三集 一夜船上无话,第二日上午李佑进了府衙,先去拜见上官。那王同知戏道:“老夫听说李大人要过了元宵到衙视事,可今日便来了。” “闻有浩dng天恩,下官敢不应召岂能在家安稳于席,置皇封于不顾乎”李佑答道。 王同知说:“老夫猜想李大人在家坐不住,今日必会赶到,一应事项都已备好。” 李佑先回了后衙住所,沐浴衣。然后在同知厅内置案焚香,正式接了敕书,随即换上了他梦寐以求的七品青è官袍。原来那九品嫩草绿è官袍实在太刺眼难看了,还是青è袍典雅大方,是李佑的次爱。爱当然和天下所有官员一样,是赤衣朱袍,好还能绣个蟒啊,斗牛啊… 李佑把敕书看了又看,心里的爽气直从十万八千个má孔里往外冒,浑身轻飘飘的。他想道,从杂职变成佐贰官,用上辈的概念,算是成了人民公仆罢。也不对,在这时代直接称为父母官是政治正确的叫法,谁要敢说自己是人民的公仆,肯定要被弹劾一个有辱官箴。 想至此,李佑脑海里情不自禁把敕书内容翻译成上辈在人事闻中常见的八股体—— “李佑同志自从参加工作以来,爱岗敬业,具有较强的责任心和事业心,在工作中积极主动,勇挑重担,出è的完成了各项任务。 李佑同志品行廉洁,诚恳勤勉,顾全大局,服从上级,乐于奉献,在人民群众中具有较高的威望。 李佑同志在任苏州府经历司知事期间,一身正气,勇于与**分作斗争。受到排挤打击时仍然坚持真理,为将**分绳之于法做出巨大贡献,赢得人民群众的普遍拥戴,用自身行为维护了圣皇和官府的形象。 李佑同志具有较为丰富的基层政法工作经验,在景和六年考核中得到卓异的考语。朝廷认为,李佑同志担任苏州府推官是合适的,相信李佑同志能够开拓创,把苏州府刑名工作推到一个的高度,希望大家将思想统一到朝廷的决定上来,以高度的责任感支持李佑同志的工作,为建设和谐稳定的大明朝而奋斗。” 八股公文虽然是八股公文,似乎很乏味的样,但懂行的自然能看出mén道,不懂的就只能看个热闹。 例如年轻的李佑就正在美滋滋的看热闹,而王同知就看出了mén道——这个任职敕书里缺少两条极为常见通用的模板式语句:作风正派和善于团结同事…… 王同知心里对此评论道:“朝廷里也不乏明白人。” 其实这是因为陈大人给老师写信推荐李佑时,觉得李佑生活作风实在不检点,时常搅得满城风雨,风流好è的名头怎么都盖不住,还有那媚上傲下的嘴脸。所以陈大人提醒老师在任职公文上 不要写作风正派团结同事之类的评语,以免当了靶免落人口实,被攻击成昏庸盲聩。 自今日始,李佑的办公地点转移到了府衙大堂右侧的推官厅,从这个位置也可以看出推官的特殊ing。同知、通判二厅都建在单独院落,有的地方甚至出府衙建分署,而推官厅却必须和经历司厅一左一右紧邻府衙大堂。 虽然推官和同知、通判同为府署佐贰官,而且推官是品级低的一个,但在三种官职中,同知、通判的人数和职掌皆无定规,视各地情况而定,总之都是钱粮赋税农田水利马政军纪之类的,也有同知出去署理地区的现象。 可以说同知和通判两个官除了品级差一级没什么大区别,但推官就不同。只有推官被明文条例规定的很死板具体:人数一名,职责为“掌刑名、赞计典”。地方公务与考核中,紧要的两项就是钱粮与刑名,由此可见推官的重要ing。而且赞计典这个职责也很值得玩味,赞就是协助,但这个“计”字,可以看作是计划、统计、会计、审计… 王同知昨日已经使人打扫过推官厅,李佑步入自己的官房,坐在公案后的官位上,环视周围。这推官厅内部格局与县衙公堂有些相像,毕竟推官老爷主要公务就是审理案,少不得要常常提取人犯,办公场所和县衙公堂格局类似也是应该的。只是推官厅规格小,装饰简单。 几名隶属本厅的书吏杂役分列两旁,静候任推官老爷训话。 李佑咳嗽一声,正要开口问问以前的积案情况,忽然从府衙大mén方向传来一阵密集的鼓声,打断了李佑的发言。 这大概是击鼓鸣冤了…李佑想道,便指示一名手下道:“你去查看,是何人胆敢擅自击鼓” 不多时,那人回来,禀告道:“回老爷,外面是名三十余年纪fu人,本城人士,因今日正逢十三却不见放告牌,情急之下击鼓告状了。” 李佑挥挥手道:“叫她去县里告。”推官不是随随便便什么案都要审的。 “吴江、长洲知县都正缺着…”一名书吏小心翼翼提醒道。 李佑这想起,这俩附郭县的知县作为姑苏仓案的同案犯都被押去京师了。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国朝司法程序。首先,县里只有高到一百杖的判刑权限,徒刑以上的案必须报与上司,也就是推官这里进行复核,这是推官在大明司法程序的主要职责。当然,推官审过了还需要知府来签押。 有人肯定要问,本书开篇陈知县就打死了个田尼姑,这算什么?只能说实际作各有奥妙,没见打死田尼姑写的是杖毙么,从理论上讲情况是田尼姑熬不住刑罚挂掉,并非陈知县判了死刑处决她,既合情又合理。 其次,国朝禁止越级上告,告状必须去所属县衙告。所以刚李推官说让那fu人去县里,他这儿不受理。当然,遇到县里不接状、或者原告不服县里判决,再或者县里管不了被告时,可以去府衙告状。 第三,向衙mén递状也并非像féi皂剧那样随随便便的,拿张纸就敢上大堂塞给官老爷。按照真正规矩,每逢三、六、九日,衙mén会放告牌,有专mén小吏在大mén告牌处收状。 还有一种是,衙署大mén处有鼓,原告有胆的也可以击鼓告状。但之前要想好了,一旦击了鼓,事情就严重了,如果所告不实或稍有什么差错,击鼓的人将会遭到重罚。今天是正月十三,该放告牌的,但实际上没放出去,那fu人递状无mén,于是击鼓。 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众目睽睽之下,职责所在的李佑只好接了状看,写道:“状告为孽不孝事。妾身阮氏不幸,早岁丧夫。彼时小儿杨鉴年方六岁,历时十载,抚养éng人,供其进学,辛苦万状不可言尽。谁知逆为恶,平日骂母如奴婢。今月年节,因礼庆事触怒,惹其行凶殴打。孀守半生,博此逆报。天理孝治,乞除恶逆,以正伦常。叩告。” 阅毕,李佑心里嘀咕道,老爷我刚刚上任半日不到,就撞到这般大一个彩。母告案,在这父母为天、礼法纲常森然的时代,堪称大案重案了。忤逆那可是死罪,和造反一样属于十恶不赦的范畴。 李推官又细细看了一遍状,注意到进学二字,这个被告的儿居然还是个十六岁的秀相公,牵扯到马蜂一样的读书人,不能轻忽。不过反过来要是办得出彩了,也容易传扬名声。 “将原告带来。”李佑吩咐道。 却见两个衙役押着位fu人上堂跪地。这阮娘年纪三十四五,虽然不是十分美貌,倒也有肤白un红细眉杏眼的几分姿è,厚厚冬衣亦遮不住窈窕体态。 李推官喝道:“大胆fu人,敢击鼓告状,是哪个指使的你” 阮娘这fu道人家被李佑一吓,有些慌道:“听说推官老爷上任,府衙有了理刑官,妾身便前来告状,不想击鼓冒犯了老爷。” “本官上任之事是谁告知的你?”李佑bi问道。倒不是他东拉西扯,因为这案很棘手,李佑想要多掌握些情况。 阮娘哆嗦说:“老爷威名素著,充了府衙刑官,街头巷尾皆有耳闻,妾身如何不得知。” 李佑乃是心细之人,看这阮氏畏畏缩缩似乎没见过什么世面,但说出的话却条理分明,猜测是有人教过的。 难道是别人唆她来的?若能就此化解,也不失为办法,想到这点李推官又道:“母告死,无有不死。然而母间自有天ing,你寡居十年,只有这一 ,今天告死他,将来难免要后悔,不如本官为你和解了,你道如何?” 阮氏答道:“无赖儿不孝敬母亲,告死有何可惜。” 见此李佑收起状说:“被告未至,明日复审,你且再来。” 按说阮娘击了鼓便有重责,即使是原告也该押在监里等候判案。但李佑一想牢狱的黑暗无耻,若将这样一个有点姿è的娘送进去,名节就全毁了,nong不好他自己徒惹一个昏庸名声。于是法外开恩,放了阮娘回家。此外又发下牌票,令当值衙役去拿被告,务必要在明日到堂。。。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章 立名第一案 第三集 放了阮氏娘回家,李佑想道,这背后大约存着两种可能,一是她儿真干出了大逆不道的事情,二是阮氏和别人恋jiān情热,要除掉碍事的儿。 当即李推官手指厅中某杂役道:“你速速跟随原告,看她出了衙mén在路上与谁说话。” 随后李佑便散了衙,起身去赵家拜访赵良义表达感ji,他如今也算有主动拜访的资格了。还请赵二老爷题写了一付楹联,准备挂在推官厅内。 到了第二日,府衙里的小吏衙役知道李佑今日审案,便蜂拥而至。这并非正月里公务少众人都闲的无聊,主要原因是李推官上任,他们对这位老爷的判案风格不甚明了,所以今日都来围观审案。 用行话叫观风,是身为小吏衙役的必修课。只有mo清了官老爷的秉ing,胥吏能对症下y浑水mo鱼,能投其所好避其忌讳,能瞒上欺下权nong事。何况是李佑这种理刑官,需要把品ingmo清楚,他一念之间能叫人犯的际遇天上地下,在其中很容易找到运作转圜赚油水的机会。 但愿推官是个生手,这就是厅内所有胥吏的共同心声。 李佑进了公堂坐好,看到许多旁观的人,微微一笑,并没有驱散众人。作为从衙役小吏出身的官员,李推官对此很理解,而且他也需要在人前亮相。 原告阮氏上了堂,她那秀儿杨鉴也被从县学里带过来,还有几个同学跟着,这读书人果然是属马蜂的。另外有杨鉴的叔叔堂兄也到场作证。 案开审了,李佑先将阮氏押在一边,细看那杨秀,不过十五六年纪,拍案喝道:“尔既为读书人,怎可不明理,何故不孝?” 杨秀的身份可以不用磕头下跪,只拱手道:“学生读圣贤书,道理如何不知。如今被告忤逆,自是得罪母亲。母要死,不敢不从,虽死无恨。” 李佑倒奇怪了,这杨秀一些也不为自己辩解么。估计是以退为进罢,真要把他往死里打,旁边的几个同学肯定不会看着不顾。 这招对别人可能还有用,但老爷我可是一向以大恶意揣测别人的,李佑想道。又问:“你知道是何人教唆你母亲么?” 杨秀摇头道:“不知。” 旁边几个同学都出面作证说:“杨同学品行端良,没有恶德,不可能触犯母亲。” 杨鉴的叔父也道:“从未听说侄儿不孝。” 众人议论纷纷,都道这杨秀不像个忤逆之人,他事到如今了死也也不说母亲的半句不是,怎么看也并非不孝的。可惜了,不知为何被母亲坐实罪名,很难逃过。 李佑当然也看得出别有内情,又对阮氏道:“你儿忤逆大罪,本官可做主杖毙了,不过棺材钱须得自出,你现在出去买棺材。” 阮氏应声谢过便出了衙。李佑叫过两个当班衙役道:“你们跟随出去,谁与她说话就拿下带回。” 果然稍等片刻,两个衙役就押回一名中年道士和脸è灰败得阮氏。 衙中讨生活的胥吏,哪个不聪明?见此都可以断定这道士和阮氏必有jiān情,只看老爷怎么审了。同时心里皆道这推官看来不糊涂,还能有这等主意。 李佑问道:“堂下道士何人?” 那道士答道:“回老爷话,贫道黎易常,忝为玄真观知观。素与阮氏相识,今日得知官司,特来帮衬。” 李佑斥道:“满口胡言fu人官司,自有夫家、娘家之人相帮,你这道士有何凭借,胆敢越粗代庖?昨日是你,今日还是你,真当本官有目如盲乎?左右给我打” 却见那黎易常黎知观惨笑几声,叫道:“竟是瞒不住老爷,贫道都招了。我与阮娘自幼相熟,至今她未有夫,我未有妻,两情相悦,怎奈那杨鉴年纪渐大,屡屡从中阻挠,使我二人成不了长久夫妻。贫道便唆阮娘告忤逆状,她fu道人家没甚见识,都是贫道极力撺使,罪过只在我一身,只求老爷饶过阮娘。” 阮氏此时也在地上连连叩首道:“都是妾身鬼mi心窍,与黎道长无干当年妾身父母贪图钱财,将妾身许以杨家,黎道长便伤心出家。如今前夫亡故,妾身十年功夫将儿养大,本yu另行改嫁。孰料逆不念恩情bi妾身守节,妾身苦求无奈,只好状告忤逆,希图借此脱身,与黎道长全无关系” 看在众人眼中,只觉得这对孤男寡nv倒也真有情有义,只是造化nong人无法成亲,又见他们争相把罪责揽于自身,其情可悯,值为一叹。这年头,寡fu守节守出成绩后虽然可得旌表,也算光耀mén楣,还有其他奖励。但一二十年无人知冷知热、孤枕难眠外加处处谨慎压抑的滋味岂是那么好受的,所以世情是不愿意守也就罢了,过了丧期便可改嫁。 而且难怪杨秀闭口不言,估计是不愿揭出母亲的jiān情丑事,也不想说出自己bi迫母亲的情况,终究都不是光彩事。 案至此水落石出,不知道李推官怎么判这对男nv,大概是通jiān罪杖八十,母告念及是情急下被迫无奈,可不论,这样也是个较为合情合理的判罚了。 然而李推官却冷笑几声,突然拍案,“左右给将贼道人我拉下去重打” 黎知观高呼:“贫道都已招了,大人这是何意?” “本官断事,先论其心再观其行,心在行之先。你这贼道,还敢遮掩”李佑道:“我朝虽倡守节,但也并不禁fu人改嫁。如有夫家阻挠者,诉官照批即可,此事常有。阮氏何至于为作长久夫妻而自噬其?其中缘故你可敢与本官剖心一叙?” 黎知观嗫喏不能语。 李佑又转向阮氏道:“汝闭mén孀守十年,尚能供读书,悠然度日,看来你那亡夫给你留了不少资财。若有在,自然是儿继承家财;若无,家财恐怕都要归了你和jiān夫,是也不是” 黎知观和阮氏做梦也没想到推官老爷凭空便能一口道破他二人心事,张皇的瞠目结舌。 看这对男nv的表情,大家都知道李推官的推测**不离十了,若是有这种情节,那就不值得轻判。众人心中又叹道,推官老爷年纪轻轻却目光如电,轻易就看透了内情,不过有些较真多事,严厉的过火。 旁边书吏写好供状,李佑对黎知观说:“贼道意图诈占他人钱财,还敢心存侥幸糊nong官府,你认罪否?还是吃板吃到死也不认?” 黎易常只好画了押。李佑随即判道:“出家人与良家和jiān,此为罪一;唆使他人违逆天伦,母相诬,此为罪二;贪图他人钱财,意图谋害侵占,此为罪三。数罪并罚,勒令人犯归俗,杖八十,枷号十日,流三千里。” 当堂便有衙役把黎知观拉到一边行刑去了,不知道有没有命熬过八十杖。 在判阮氏前,却见杨秀站出来,恳请道:“律令有不告不究之例,虽遭母亲横诬,而学生不yu反告,还请宪长放过母亲,以成全学生尽孝。” 好秀,你要当孝?李佑似笑非笑,沉yin一会儿斥道:“杨贤生虽有夫死从之说,但孀fu改嫁,按律听从公婆,按俗有初嫁从亲,再嫁从身之语。你身为人,谨奉命即可,如何敢百般阻挠母亲改嫁,屡屡强逆母命还敢说孝心知罪否?” 杨秀辩道:“大人此言差矣,朝廷彰显节义,学生劝母守节,何错之有?” 李佑哂笑道:“你已经知晓母亲与黎知观i情,已经坏了名节,那守节从何谈起?你还bi母亲守个什么?是yu掩人耳目欺瞒官府骗一个旌表好装饰你的mén面么?本官恨你这等欺世盗名之辈” 杨秀一时语塞。 李佑大义凌然判道:“世风日下,其情堪忧,以母为货,母以为仇,对闹公堂,败坏人心,岂能只痛心而不教乎,当以法令导化,不惩恶何以扬善?秀杨鉴以母为奇货可居,狼心狗肺,妄言假孝。为存天理,报与学官,夺其功名” 在这种孝义名头下,杨秀的同学也不敢出面说什么。 杨秀叔父上前回护道:“我侄儿并无恶行。” 李佑冷声道:“本官断案先论心再论行,心术不正一样重判。况且区区十五六少年如何能以一己之力bi迫母亲,怕是背后有你等夫家近亲合伙罢。只是弱nv状告夫家不便未彰显你等罢了。” “此言差矣…”杨秀叔父连忙道。 又是这句…李佑大喝:“住口刁民胆敢欺本官年少不事?寡fu若得旌表,家人尽可免服役。其本人不愿守节,想必都是你夫家为一己之i强bi,还敢恬不知耻上前互相回护,真道衙mén如你家后院?罚你银二十入库” 当即有些旁观小吏感到这李推官简直口舌如刀,逮住谁整治谁,偏偏还都有些道理。而且也品味出来了,许多话都是说给旁听者的。 李佑继续判道:“孀fu阮氏,与他人和jiān,并为一己i情,诬索命,断前夫之后,侵夫家之财,其心可诛,念及fu人体弱不受刑,不加杖而发与官卖” 杨秀又忍不住了,判书要请学官夺他功名还可以忍,回头与学官好生沟通也就逃过去了。但母亲真要被卖成奴婢,他的面往哪里放?连忙再次上前求情。 李佑赞道:“真乃大孝也本官自当体谅。”便又改为“杖八十”。 然后看杨秀问道:“孝以为如何?” 杨秀不敢不当孝,道:“母亲体弱,为愿以身代刑。” “好”李佑道:“秀相公身为士不加刑,但如今为愿代母受刑,本官也不得不感念一二,故而…行刑” 你还真打?杨秀呆住了。 黎易常和杨秀身体不错,被打了八十杖居然都没死,被抬出衙mén外,一个继续枷号一个扔给家人。 府衙胥吏观后叹曰:“此官机敏凶残,dong察人ing,断起案能把原告连同被告都打成半死,罚了证人二十两银,一个秀功名还不知道保不保得住。吾辈今后不好过矣。” 时人有记载道,李推官断案如镜鉴烛照,影绰纤毫毕现皆无所遁也,其常言有罪推定四字,不知为何意。又嫉恶如仇,眼不容沙,好用酷刑重典,法令严肃,为府中jiān邪所惧,不敢轻入公堂。亦有人云,李推官不免刚愎自诩之嫌。 其实,李佑是一个出è的演员,身为理刑官不严毅刚肃不容易出彩,遍览做官出è的,哪个不是多面手?。。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一章 所谓宽严相济… 第三集 李佑因为要回虚江过正月十五,向王同知辞行。王同知道:“李大人如今位置坐稳了,该搬至府城,免得时常来回。后衙可给你换个大些的宅,” 李佑摇头道:“还是小,须得另寻地方。” 来本府为官的都是外地人士,一般情况下身边不会带着太多人,只需临时住所而已,后衙官宅足够了。而且任职地又不是老家,没必要置业。这时代人心都是要落叶归根,就算在任上捞了点也得送回老家去求田问舍。谁也不会真把任职地方当成终老之地,哪怕是在京城做到了宰相老,一样要回故乡养老。 前知府má大人为何窘迫的在生死关头也不拿出银买粮填窟窿?并非贪到命都不要的地步,实在是因为他把银都送到老家了,估计已经uā了不少,杀了他也没办法再及时运回来。 说起后衙那几个官宅,除了知府专用的宅院,都是简单的前后两进各三间房,多加个小偏院。对别人估计是够了,但遇到李佑全家来住的情况肯定不敷使用。总不能做到推官了还让妻妾婢nv一齐挤着住,尤其李佑是本地人,不可丢了面。他现在家财少说数百两,在苏州府买个差不多的宅大概只需一二百两,肯定买得起。 先谈完i事,王同知又说起今日的案,因为他署理府衙事务,所以判决需送到他这里签押,特别是涉及到徒刑以上的案。“黎姓犯人判的重了,本官yu改为徒刑三年。” 李佑解释道:“贼道黎易常唆母害,下官以起意杀人判,按律当流三千里。” “说他起意杀人真是有些过,不过贪图银钱nvè而已。再说这流刑多年来名存实废,基本不用了,罚他徒刑苦役即可。况流三千里须报上宪复审,何必自寻麻烦。”王同知表达了不同意见。 作为上司,王同知的态度相当诚恳了。习惯了强势上司如陈大人者,李佑有时都觉得王同知实在过于和蔼。 “老大人真乃仁人也,下官无有不从。”李佑同意道,黎道士和他没有切身利害关系,后判成什么样无所谓。 “并非是本官宽纵人犯,还是事出有因,司狱司的常司狱方来这里向老夫讨人情,求本官不要流放贼道三千里。” 李佑顿时明白了,不禁骂道:“这些懒骨头。” 按规矩,流放人犯,需要派遣衙役一路押送,谓之递解。先到上级那里复核,复核完了再将人犯押送到目的地。 对衙役来说,递解人犯流放堪称是人生大惨剧。耗时数月,又苦又累又没多少油水,还要担惊受怕在路上被犯人跑了,而且去的是边荒烟瘴之地,nong不好自己都病死在异乡回不来了。天下还能找出让人堵心的差事么? 改成徒刑便皆大欢喜了,犯人高兴衙役也轻松。苦役自然有轻有重,其中关窍都是这帮衙役小吏捞油水的机会。 所以那常司狱找王同知打点求人情不要判出流放三千里。再说黎道士好歹也曾是个知观,这么多年香火钱攒下来,也该有点积蓄,值得去榨一榨。 折腾半天,又让王同知顺势卖了人情得了实惠,李佑心里叹道。王同知上次放了胡班头,本回又宽免了黎道士,一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唱红脸当好人赚好处,简直猥琐的没法形容。当然李佑也不会傻到去点破。 只见王同知抚须微笑道:“你我堪称宽严相济,相得益彰啊。” 你老人家就差没说合作愉了,不过李佑突然醒悟过来——从此之后,难不成为了树立威严干练形象,判案风格偏于从严从重的李推官将会成为王老大人源源不断的可名利双收的提款机?关键还是李大人自己主动选择了这条路的… 多疑多思的李佑又猜测起另一种可能。王同知这样一次两次也还罢了,若是回回如此,府衙中人也不傻,大家都知道了李推官的判决在王老大人那里可以轻易修改,那他辛辛苦苦树立起来的威信岂不dng然无存?或者说威信都转移给了王老头? 不会真发生这种情况罢?看着王老同知,以后或许是王知府那亲切坦诚的笑容,饶是机变百出的李佑一时也真拿不定主意。他当初给作风强势的陈大人当属下时,都不曾有过如此没办法的感觉。 终李佑只好暂且挂起念头,等万一真出了那种状况再见招拆招罢。他不得不服气,再平庸无能的人,在官场打滚三十年也能修炼出点神通了。 可叹在年轻的李推官眼里,王老同知身上总是有着挥之不去的平庸无能四个字。 闲话不提,王老同知这点目前还无伤大雅的心眼影响不了李推官的好心情。却说李佑正月十五日上午到了虚江县家宅,发现家中从大mén到各房,都挂上了大小不一颜è各异图案喜庆的彩灯,节日氛围极其浓厚。 此时妻妾婢nv(说起来由于老爷立身不正李佑家婢nv真是一定要挂在妾后面的)们都聚在堂上议论着什么,齐刷刷的一身白袄。不要误会有丧事,nv人正月十五穿白是习俗。 “怎么了?”李佑说。 半婢半妾的梅枝抢在前头代表刘娘回答道:“家里想在北街上租个楼面看景,谁料租不到,还被人贬损了一顿。” 这可稀罕了,初步达到居移气养移体境界的李佑没有暴跳如雷勃然大怒,发现了珍稀动物一样很好奇的问道:“是谁不开眼?” 原来以这年头风气,正月十五比元旦时还热闹,和中秋类似,都是倾城出游的夜晚,也是封建社会里男nv勾搭成jiān的夜晚,有诗云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又见去年人湿了un衫袖。uā灯彩棚火爆烟uā之类民俗的是个国人都知道,虚江县还有百戏杂耍、河灯、舞龙灯等节目。 穷有穷的过法,贵有贵的过法,富贵人家常常会租下临街楼面,全家齐聚一堂,居高临下观灯看景,这也是一份象征身份的体面。虚江县繁华的街道和水路就是从县城中心到北关、再到城外虚河这段,统称为北街。 李佑家里,李父李母过年回了老宅,李老爷长时间不在家。留守的妻妾婢nv们商讨过节时,在娘家有过经验的刘娘忽然提议租楼看景,受到大家一致欢迎,并认为这是七品李家应有的场面。昨天nv主人们便打发管家李四去找地方,但可惜太迟了,北街两边的楼面大都被订下了。 要命的是,好容易打听到有个空闲楼面,结果居然是严家的产业,李四去谈的时候白白被严家管事给羞辱了一顿。 “是小的无能。”李四请罪道。 李佑摆手道:“与你无关。” 抛开严家不提,李佑对租楼观景的事其实是无所谓的,但看到妻妾婢nv们的希冀目光,身为男人能说一个“不”字么?又不是超出了他身份能力的非分要求。 可他也变不出楼面来,去找个熟人家挤一挤是笑话…李佑刚要开口时,突然从后院方向进来个美人儿,原来是隔壁的李媚姐。 不要质疑李媚姐怎么从后面冒出来的,她家后院和李佑宅后院是打通的,然后李媚姐过来就不走正mén了,李家人都习惯了这点,有时候老爷在后院忽然消失也不奇怪了。 李媚姐见了李佑掩嘴惊喜道:“哎呀,李老爷回来了。” 惊的太假,我就不信没人给你通风报信…李佑调笑道:“媚姐儿在那边un闺寂寞了来寻热闹么。” 李媚姐掏出一锭银塞给李佑道:“我的大老爷,拿好了,这是你本月的冠名费。” 堂中众nv虽然对不肯当妾只肯做外宅情fu的李媚姐心思不一,但提起这个冠名费都忍不住偷笑,照顾老爷面没有出声。就是李环那本《黛yu观园记》封皮印上“探uā先生指点nv徒弟”字样的费用,好像已经写到第四五册了罢… 李佑看着手里银,十分无语。当初他手头窘迫无比,为了每月十两银和媚姐儿讨价还价讲了半天(金宝儿也是帮凶),堪称人穷志短马瘦má长,回想起来真是穿越以来丢人事件之一。 谁料到之后转眼间做官发财,每月进账上百,根本不需要这小小十两银改善生活了。可李媚姐不知道出于什么心思,仍然每月挑着李佑在家的时候把十两银送过来,成为李家内部的一大例行笑话。 “怎的只有五两?”李佑发觉银分量不对。 “老爷不如问问自己罢,八月你写了个生怕情多累美人,之后有没有?现在给你一半就不错了。” 梅枝对李佑不提正事和媚姐儿打情骂俏不满道:“老爷,你说今晚怎么办?” “急什么,老爷自有办法。” 梅枝提醒道:“一定不能丢了我家娘的脸面” 金宝儿这时出了个主意,“要不全家乘一艘船,沿水而行?” “那样视线不佳。”关绣绣说。 李佑神秘一笑,“不必担心,今晚我李家定会成为全城风光的一家。” 李媚姐不信道:“沿街好的楼面都被租走了,今天妾身路过时看到无数大灯彩棚都已挂好,从二三层一直垂到地面,只等天黑点亮了互相夸耀。老爷有这个本事如今也迟了,怎能比他们风光?” “打个赌?” 李媚姐问道:“那以何为注?” 李佑看了一眼金宝儿厚着脸皮道:“媚姐儿输了就和金姨娘一起睡,等着老爷尝尝一龙双凤味道。” 众nv羞得齐齐一声“呸” 李佑大笑道:“谁不信谁就与老爷打这个赌” 。。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二章 也就这样了 第三集 当即,李佑叫来长随张三道:“你拿着老爷我的名帖,去县衙借一件东西,速去速回。若见到那赵捕,一并请过来。”为什么要把赵捕找过来?是为了收拾还继续不长眼的严家。 在等待的这段时间内,关绣绣同李老爷说起丝行的事情,“待到今un丝上市,这生丝不再紧缺,来源极多,肯定包揽不住的,家里丝行买卖的暴利已是到头了。今年作何打算夫君早拿主意为好。” 李佑问道:“家里有多少现银?” “尚有八百余两。” 李佑便吩咐道:“先准备三百两,我带去在府城买一处宅。等开un转暖,全家搬到府城去。然后再作计议。” 过了不到半个时辰,张三回来禀报道:“回老爷,县衙不肯借。” 李佑拍案道:“县衙能不给本官这点脸面么?想必是你这奴办事不力” 张三连忙叫屈,“陈县尊和黄师爷都不在了,如今是周县丞署理县衙…”他的潜台词很明显,老爷你和周县丞是有仇隙的,这能怪谁? 李佑记起来,陈知县已经升格为陈巡道了,这会儿陈大人八成已经把公事jiā了准备去府城上任。 却说李佑想找县衙借什么?无它,北关城楼的钥匙尔… 县城北关内连北街,外踞虚河,虽然虚江县城向来太平无事,城池修的不高大,但反而使得在城楼上看街道视角极好。 李佑刚突发奇想,yu将全家拉到城楼上吃酒观景,游人来来去去都要从脚下过,那叫人上之人,岂不比租了临街楼面互相炫耀的土财主们有面?所以他打发张三去县衙借城楼钥匙,原本以为十拿九稳的事情,竟然被拒绝了。 居移气养移体境界终于到头的李推官心里恨道,这次回来竟然如此不顺心,先有严家后有周县丞,虎不发威当病猫么?以为本官不在县里便整治不了你等?想至此对张三问道:“赵捕来了没有?” “恰好在县衙,领在大mén处候着。” 那赵捕满脸谄笑,进来便主动给李佑磕头道:“小的拜见推官老爷。” “起来罢,你与严家去年失踪那个方管事认识?”李佑伸手虚扶道。当然,嘴上所谓失踪,李佑心里自然知道怎么回事的。 赵捕听到这个浑身打一个ji灵,当初方管事设局陷害李佑,他在其中扮演了不光彩角è,也幸亏见机得早,跑到李家给李佑父亲磕头求饶逃过一劫,没有像方管事那样神秘失踪。不知推官老爷今天旧话重提作甚? 话说回来,正因为有这段黑历史,所以如今赵捕见了已然发迹的李推官时,要显出加倍的恭敬,别人也许拱手为礼即可,但他一定得下跪拜见。 “你不必忧心,本官并非寻你的不是,想要问问那方管事家里还有什么人?”李佑看得出赵捕心里的忐忑,出言宽慰道。 暂且安下心的赵捕迅速答道:“家中还留有妻和,以及父母,一mén老弱fu孺状甚可怜。” 李佑当即说:“方管事在严家做事莫名失踪,总该有个结果。你去叫方家人到县衙状告严府。” 捕先答应下来,又疑道:“不过以小的之见,这状不会准的。” 李佑冷笑道:“不准就对了,县衙不受理,方家人便可以去府衙上告了。” 赵捕恍然大悟,原来李推官是这个意思,打算依照程序无可挑剔的将案捏到自己手里。 说实在的,赵捕仍然不看好能告倒严府,但只要案落到李推官手里,有的是办法折腾得严家ji飞狗跳,估计李推官就是这个意思。比如,派上十个八个衙役,拿着查案牌票,住在严府里里外外查上几个月,那严家的日还能正常过么?或者在农忙时节去严家的庄里把佃户查几遍,那严家的田地还能耕种么? “大人高明,小的佩服。”赵捕拍马屁道,又赶紧帮忙出了几个他认为不错的主意,得到了李推官的嘉许。 “你很不错,好好做,有什么为难事尽可到府衙找本官。”李佑笼络道,指使别人办事总得先给点甜头。 赵捕浑身骨头都清了二两,只觉得要焕发第二un,听李大人的言外之意。难道他以后有机会去府衙当差? 议定严老爷的事情,李佑起身准备去县公馆拜会陈巡道。听张三说,陈大人结清了县衙公事后,搬出县衙住进了县公馆。 结果还未成行,便见mén来报:“严府的举人老爷来访。” 虚江县还能有几个严老爷?他来作什么?李佑出迎,还真是对头严举人严老爷。 只见那严老爷见了面便躬身拱手道:“刚刚得知下人昨日言语无礼,冒犯了贵府,特来赔罪。”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推官只得敷衍还礼。 严老爷回头呵斥道:“把狗抬进来。”又对李佑说:“这狗已在家里罚过,怕不能赎其罪,愿jiā与李大人处置。” 好歹是个举人老爷,这姿态放得如此低,叫李佑好生无奈。 然而严老爷还没有结束,从怀中掏出叠契书说:“得知李大人急需楼面,在下愿将北关附近临街楼房一座,借与大人使用。” 说是借,却拿出了房契…以虚江现今地价,繁华街道的临街楼房起码一二百两罢,而且有价无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 李佑面对严老爷的手笔踌躇了,怎能这样呢,本官刚刚思量准备整治严家,结果就立刻送上mén服软了,好似一拳打到了棉uā上,白费许多心神。 赵捕也有些急眼,他好不容易有机会为李大人办事,可这事要不用办了,还怎么与李大人加深关系? 其实昨夜还真的是严家的某个下人不明事理只知道老爷和李家不对付,便言语上贬损辱骂了一番,不过严老爷没这么脑残。严家这两代虽然出了举人和秀,在虚江县堪称了不得,但本质上依然属于基因突变类型的,并非根基深厚的官宦世家。在功名化为实打实的权力之前,和实权七品碰撞实属不智,何况还是年轻到至少能干三十年的七品。 还有就是他的儿严秀今年秋天要在府城参加乡试。虽然江南提学官有些赏识严秀,可又听说李佑在府城也是有mén道的,生怕节外生枝被李佑搅黄了中举大事,所以严老爷斟酌大局宁肯低头认罪,求一个安稳。 李佑考虑再三,决定先落个与人为善的名声再说,严家毕竟不是普通百姓,于是收下了严老爷奉上的房契,亲自送了严老爷出mén。 赵捕进谗言道:“严老爷仅仅是委曲求全而已。” 对他的心思,李佑很清楚,于是又找了个事情道:“还有另一桩事劳烦赵差役。” 赵捕大喜道:“但请推官老爷吩咐。” “替本官看看周县丞平日都做些什么。” 赵捕只略一犹豫,很痛答应道:“包在小的身上。” 李佑再次起身,准备去拜访老上司兼上司陈巡道,先打个招呼去。按察使司分巡道可是有监察职能的,等搜罗好目标黑材料后,狐假虎威借用一下收拾八品县丞太简单了。不整他个生不如死,就不知道uā儿为什么这样红。 刚到家宅大mén处,便见一顶官轿停在mén前,下来位绿袍官却是周县丞。 你也是来道歉的?气势汹汹的李推官有一种不祥预感。 “刚刚得知下人无礼,冒犯了上官使差。”周县丞见到李佑也拱手谦卑道:“下官特来赔罪。” 说罢也掏出一件物事,是个锦囊,“内有城楼之钥,敬请上官巡查。” 其实周县丞ing有点倔,拒了李佑就拒了,反正以李佑的权力还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的夫人十分聪明,说了一句:陈巡道是风宪官。这立刻点醒了周大人,所以匆匆赶来赔礼道歉,至于玩风骨个ing,那也得看时候。 很眼熟的场面——及时赶到掏出救命的物品服软谢罪; 还有很耳熟的道歉话——犯错的都是下人… 正准备大行打击报复之事的李佑很无语,办些以权欺人的事怎么这样难?今天黄历不对么,个个都主动跑来赔罪,还怎么下手?他忽然感到有点索然无味。 一旁赵捕亦是yu哭无泪,想在县里帮李大人办些事怎么这样难?似乎根本用不着出手,一切就水到渠成了。 送走周县丞,李佑还是没能去拜访陈巡道。因为有关家族长带着前巡检司书吏关应清关老兄到府拜访。以李佑的身份本可以婉拒不见,但还有用处,便请进来了。 关家老族长代表关氏对李佑的恩德表达了万分感ji,并表示不用等到过了正月,可以让关应清尽去府衙任职。 李佑拿着关应清的三代履历和保书说:“不成问题。但你关家有个事情叫本官十分为难。绣姐儿为人孝顺,十分不情愿父亲出家,本官毫无办法,老族长有何主意能让我这老丈人还俗么?” 关老族长拍着iong脯道:“推官老爷放心,老朽亲自去庙里劝他。若他不答应,老朽以族谱除名吓他,谅他不敢不从。” 又一件简简单单就了结的事情。 这日直到天黑,打算去拜会陈巡道的李佑终还是没有成行,来访他的客人一bo接一bo,疲于应付。 看着相似的讨好笑容,听着雷同的滚滚马屁,在半天多时间里一遍一又一遍的高密度重复,即便是喜欢虚荣的李大人也真感到无趣。 虚江县这个舞台,目前对他来说也就是这样了。。。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三章 关于新官三把火的议论 第三集 “景和七年上元夜,先祖任吴郡推官,携内外宅登虚江县北关城楼,饮酒观景为乐。居高而视,指点笑谈。县中富室皆称羡,来年重金邯郸学步,引以为本城风尚矣。其时街道彩灯无数,与月相映,光照如白昼,河灯亦首尾相连,望之如游龙。又有烟uā火爆此起彼伏,百艺杂耍极尽所能,男nv游人拥挤如á,不可旋踵,只随势而走,不由自主。 先祖酒酣忘形而意兴大发,yin诗词记之,题为□□□□□。至今已散佚不可考,疑似有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之语。 县中无名生员以诗讥道:君王尚与民同休,大人却在北城楼。美人同凭阑干立,月照关防遍锦绸。恣意高齐下视,笑指游人若蚁蝼。(原创诗词严禁穿越者抄袭) 先祖则评曰:彼辈专会滥逞口舌,只为羡慕嫉妒恨尔,小书生本ing,虽千百年亦如是,其实恨不能取吾而代也” ——以上摘自李佑后人笔记。 过完元宵节庆,李推官回到府城。恰好赵二老爷题写的楹联制作完毕,挂在了他的推官厅。上联为:法令导万民,以律绳人;下联为:刑罚禁**,以正诛邪。 王同知观之道:“戾气太甚。” 接下数日,李推官宵衣旰食,清理积案,官上任做点除旧弊的样也是人之常情。也是这段时间正逢un节期间,案几乎没有,其他政务少,李推官得以专心处理积存的旧案。 其实推官厅里的案大都是县里报上来需复核的,处理起来想省事真能省事的——编几条看法批个同意即可,不过李佑多少还是勘验了一番。 到月底时,积案为之一空,同时滞留犯人该放的放该转的转,正好苏州织造局来要几个苦役,又把黎道士等几个判了徒刑的人犯罚到织造局做苦役。顿时府衙狱情大治,倒也博得了几声李青天之类的叫好。 这里要说明一下,徒刑三年之类的刑罚并非是关大牢里三年,国朝没有坐牢算刑罚的说法。徒刑其实就是罚犯人作苦役去,多是盐场、矿山之类地方,也有投边充军的。 这日,李佑闲坐无事,起身踱步出厅。 推官厅和府衙大堂、吏户礼兵刑工六房相邻而居,大部分小吏都在这个院落里办公。李推官出来巡视,所到之处,小吏无不噤声垂手而立,积威之下未有敢稍有轻慢者。 此时有mén上前道:“禀告推官老爷,有个从虚江来的黄老爷要拜见你。” 这黄老爷不是别人,正是陈大人身边的黄师爷。本来他当初打算和陈大人分手,凭着举人功名去谋一任知县当。毕竟他只是受陈家长辈所托,来给官场手陈英祯当幕僚的。 上个月他看陈大人做官日渐成熟,又有可能去京师在六部升个员外郎的官职——这种官就不需要幕僚了。于是黄先生萌生去意,要去远方追求自己的幸福。 但谁料陈大人居然一跃而为巡道官,而且还是个上头没有按察使的巡道官,本来去意已决黄先生便迅速回心转意,继续给陈巡道当幕友师爷。懂官场的都知道,这个幕僚位置可比知县舒服多了。 对于黄先生的回心转意,李佑当然是热烈欢迎。若陈大人身边真换个人,那不定是怎样的情况。面对未知的可能,还是黄先生比较亲切,毕竟是一起分过赃和一起嫖过娼的铁jiā情。 李佑迎至仪mén,见礼道:“黄先生有失远迎了。”以前李佑都是尊称黄老先生的,如今随着身份地位的变化,自然而然把这个老字去掉了。 黄先生还礼道:“几日不见,李大人有风范了。” 李佑便请黄先生去推官厅后堂喝茶。 “我所来有二事。”黄师爷与李佑之间用不着寒暄客套,直接开mén见山道:“一是为陈巡道在苏州府的官署。” 李佑答道:“此事我也留意过,昔年的按察分司署荒废久矣,重修整需要一些时间,完工之前还请陈巡道驻于府公馆。当下王同知署理本府,先生可与他详细计议,毕竟工匠、役夫、用料都需经他允了。” 黄师爷点点头继续说起第二件事情,“陈巡道离任虚江,总得有个张罗,你是本地人,jiā由你可好?” “包在本官身上。”李佑一口答应道。这所谓的张罗自然就是地方官离任的惯例事项。什么表示功德的万民伞,表达百姓依依不舍的脱靴礼,还有父老沿道设席相送之类的,由李佑这个本地人去安排自然方便。 随后李佑又陪黄师爷去见王同知。出了推官厅,黄师爷想起什么说:“朝廷给分巡道的公文暂且都由府衙代收的,先去经历司取了。” 一路走来,黄师爷见所遇胥吏皆敛手屏气肃容的避道为礼,不禁笑道:“李大人任推官不过区区一月,竟有如此威仪,令我刮目相看也。” 李佑对此不免也有些得意道:“此辈人心尽在本官掌握,还拿不住小小几个胥吏就是笑话了。” 行至经历厅mén外,听见里面有人闲聊,恰好嘴里吐出了李推官三个字,李、黄二人不由得停住脚步细听。也是因为他二人一路过来时很安静,所以房中人没有觉察到。 一个年轻声音道:“向来听说李推官是个不拘礼法的风流名士,但所见却完全不同,严厉得很。我本刑房小吏,暂充在此处收发公文,等经历、知事上任,回刑房后在李推官手下,日便不好过了。” 又听另一略显粗哑的声音道:“未必见得。你没听过官上任三把火的俗语么。” “看三国故事,诸葛孔明投刘皇叔,先烧了博望坡、野、赤壁三把火,所以有了官上任三把火的典故。你是说,李大人只是做几日勤奋样?” 粗哑声音不屑道:“诸葛孔明三把火是什么我不知道,李大人勤奋不勤奋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官老爷的三把火。” 年轻的声音仿佛来了兴趣,问道:“庄老先生不愧是前辈人物,可否详述?” “说说可以,但林小哥你是不是见见我家nv儿…” 年轻的声音赶紧道:“在下宁可不听了。” “那我偏要说。第一是立威。官老爷上任要立威,就像婆婆要对媳fu立规矩一个道理。他官上任是个外人,衙里我等胥吏都是多少年本地老手,他不做出点姿态如何能警示我等?常见便是漫不经心抓个胥吏的错打一二十板,既不轻也不重。李大人虽没这样做,但整治胡班头也是一样的效果,这就是立威,要从气势上压倒我等地头蛇。认识到这一层,就没什么可怕的,你啊,认识还需要提高。” 粗哑嗓音的庄前辈喝口水继续说道:“第二把火叫示能。只立威还不够,那叫外强中干,外厉内荏。上任的官老爷还得显出一付熟谙政务,jing明强干,不易被méng蔽的样,如此显得高深莫测,叫我等胥吏心怀敬畏。那天案你也去旁观了,李大人是不是这样?再看看你自己,便是被李大人攻破了心防,修炼远不到家,简直丢我等胥吏的脸皮” mén外黄先生忍不住低声道:“说的甚好,经验之谈,还编成条理,真乃妙人。” 刚吹了牛,就成了胥吏专业现场教学案例的李推官脸è发青,估计也有心思被戳穿后恼羞成怒的原因。抬脚要进去,却被黄先生拦住了,示意再听一听。 听到里面年轻声音,也就是被唤作林小哥的不服气道:“前辈你说当下如何应付是好?” “自然是谨慎恭敬,小心i候,事务不要有疏漏,其他活络事情以后风头过了再说。”粗哑声音敦敦教导道。 年轻声音轻笑道:“还以为有什么高明主意,那与在下有何区别?” “你懂个什么我这是心有章法,有意的退避三舍,避敌锋芒;你那是手足无措,盲目的风声鹤唳,懦弱畏惧。能算一样么?” “还是没见不同,如果李大人一直把火烧个不停,那就一直退避三舍避敌锋芒?” “废话那就不是烧火了,是我等自认倒霉,遇到了真正的狠角è,天意岂是我等人力可以扭转的?人家是官,我等是贱吏,一力降十会的,老老实实等着他离任罢。” 年轻人也不争辩,又问道:“还有,你说的第三把火是什么?” 庄前辈拍额道:“险些忘了说。第三就是巡视。前两招使出了后,官老爷就该找个出其不意的时间在衙内各处巡视。一来继续吓唬震肃我等胥吏,二来挑错查缺漏,三来观察我等的态度。此时我等要加倍的小心谨慎,说不定下一刻老爷就出现你面前…” 正听前辈教诲时,林小哥突然张大了嘴久久合不上,面容也变得极为惨白。因为他看见脸è铁青的李推官身影出现在房mén处,而茫然不知的庄前辈背对房mén,嘴中正道“说不定下一刻老爷就出现在你面前”。 。。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四章 米价的难题 第三集 话说李佑陪着黄师爷去经历司取分巡道公文,很凑巧的听到了一番府中老吏的jing彩妙论,本该鼓掌叫好的,可惜被议论的主角却是自己,不由得怒气渐生。 林小哥先看见李推官,呆过之后噗通跪倒在地叫道:“老爷饶命” 庄姓老吏扭过头后也同样吓得跪倒在地,叩首道:“小的万死” “胆敢妄议上官,去班房自领掌嘴四十”李佑斥道。 黄师爷开口阻拦道:“慢着。”又对李佑说:“李大人可否给我一些薄面,饶了这二人。” 李佑没想到他会出言求情,十分诧异,但这面还是要给的。 黄师爷对庄姓老吏问道:“想不想来来按察分司?” 庄姓老吏先是一愣,转而一喜。他这回算是把李推官彻底得罪透了,正为今后发愁。却听到有人相邀,简直喜从天降,若能换个衙mén再好不过。 “小可当然愿…”庄老吏话说到一半,忽然福至心灵舌头生生转了个弯:“唯李大人是从” 李佑忍不住被气乐了,这老吏也真是个人,笑骂道:“黄先生看中你,是你的造化,还敢推三阻四。” 随后李推官又陪着黄师爷去见了王同知,议定修整按察分司事项。 刚刚送走黄师爷,李佑正要转身回厅,却见到一顶四人轿跑步过来,停在府衙大mén,跳下一位文士,居然也是熟识的,宋问古宋先生。宋家是有名的大商家,宋问古是宋家培养出来专mén读书考试和士林官府打jiā道的。 李佑到府城为官的第一天晚上就与他和赵良礼吃过酒,后来也有所jiā往,对他观感还算不错。如今看这平日儒雅中带着几分豪爽的宋先生一脸气急败坏的神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宋问古一下轿,便看到李推官站在那里,没有多想,上前见礼道:“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有群匪盗抢了我家dong庭楼,还放火烧了一半” 在大明朝司法观念里,因为强盗罪严重破坏和谐社会建设,向来算大案的,也就比造反、人命之类的差一点。李推官大惊,顺口道:“如此重案,实属骇人听闻,去县衙…” “县衙无人能做主”宋问古也是急了,打断李佑道。 地方出了人命案和强盗案,必须报官,可不受三六九日之限,同时知县得报后也必须亲临现场勘查。 然而此时苏州府附郭县吴县的知县、县丞没有到任,很多事情由府衙代管。同时这事又不值当去请署理知府王同知出面,主管本府刑名的李推官只得亲自出马去现场。推官和知县同为七品,也算是能代替了。 现场也没甚好看的,无非是一地狼藉的院落和烧了半边的楼。据说是有传言宋家储存了大批米粮在dong庭楼后院,便惹了祸事。 李推官的心思不仅仅在这个案本身,他想的多。年前抢米风á便有愈演愈烈之势,甚至还抢了艘漕船,但过年期间倒是消停了几天,如今又要抬头了吗? 对于抢米的案,李佑一直抱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自从他上任推官以来的重点也放在清理积案上,没有去全力追捕抢米人犯。 一来案的第一负责人应该是县里,他这个府推官不用表现的过于积极;二来抢米风á出现的根本原因还是米价暴涨数倍,官府又不去平息,底层的贫苦穷人不得不抢米。换句话说,不让这些人去抢米,他们吃不上饭,后果严重,一旦有人带头,搞不好要满城ālun。府城有几十万人口,lun起来是那么好控制的吗? 两害相权取其轻,所以李推官心里还是放纵穷人从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粮商那儿抢米,免得有人饿极了后铤而走出大的险。这算是一种变相绥靖政策,只求不要出现民变,就让那些粮商为了稳定大局牺牲一些罢。 本来事情也就这样,但今天dong庭楼一案的苗头很不好,已经开始烧杀抢劫普通商家富户了…这趋势令李推官很在意,如此发展下去,和ālun还有什么区别?他感到不能再坐视不理、放任发展了。 那个知县为何还不到任,慢得简直像蜗牛,事情都要老爷我兜着了,李佑暗骂。这会儿李佑倒忘了,若不是迫切需要有人兜住事情,朝廷就地越级提拔他这本地人当推官作甚?很大程度上是为了节省官上任时间,免得出现权力真空,要不是李佑资历出身文凭实在太差,没准能直接任命他当府城知县了。 算起来吴县知县从京城到苏州府上任,路上至少一个月,这一个月内要是出了lun,朝廷问责起来,李推官估计要落个戴罪立功的下场。 要有人问了,李佑在案发现场考虑了这许多大事,就不想想怎么去破案么?对于这点,李推官表示无压力,府衙有巡捕官,五日一比会给出一个jiā待的,不懂的重看本书第一章去。 想来想去,要想解决潜在变lun,根本在于米价,不然人心ā动下怎么办都是治标不治本。 米价的问题终究还是要面对啊,李佑叹道。又返回府衙去见王同知道:“如今情势危急,姑苏仓余有两万石米粮,可先出粜。” 王同知否道:“不可。三四月青黄不接为危急,非到那时仓中米粮不能轻动。” “只怕等不到那时候了。”李佑说。 王同知坚决不同意,“眼下出粜,只是饮鸩止渴尔,到三四月满城饥民饿殍,我等两手空空如何待之?” 李佑咬牙道:“若下官日后能从外府运米入城以为后续,可否先将仓粮出粜?” 王同知闻言笑道:“李大人果然足智多谋,难怪从前陈巡道如此倚重你,老夫便以此事相托付了。” 其实有个很简单的办法,上书朝廷申请减免苏州府钱粮,增加本地存留。但王同知和李推官似乎都暂且忽视了这个主意,不到万不得已怕是想不起来的。 闲话不提,李佑匆匆上轿奔赵家巷而去,他要去找未来的南京礼部i郎、分守苏松道赵良义老爷。在李佑想来,作为将要负责苏松二府民政的官员,赵良义现在也该出把力气,不然成了烂摊的话面都不好看。 进了赵府,李佑被引到厅上。此时赵二老爷不知忙于何事,传话叫李佑稍候,自有府里的清客西席出面先陪着李推官闲谈。 等到赵良义进来,李佑上前见礼,等宾主落座后,寒暄几句。赵良义便问道:“李大人所为何来?想必有要事。” 李佑答道:“为求老大人救命而来。” 惹得赵良义轻笑两声道:“言重了,到底是何事?” “府城米贵,民心不稳,下官坐不安席。老大人即将出任分守道,亦不能坐视不顾,不然出了变lun再收拾起来加繁难。下官想到老大人曾任湖广粮储道多年,那湖广也是产粮大区,斗胆请老大人筹谋一二,苏府百姓幸甚。” 赵良义沉yin片刻道:“原本我还有些避嫌想法,担心士林评我一个热衷官位急于揽权。如今事情迫在眉睫,我也不虚辞假意了。当尽修书,请些有jiā情的湖广粮商贩粮来苏州,他们该会卖我一个面。” 上任来的第一难题解决在望,李佑大喜,吹捧道:“当年看史书,有安石不出,如苍生何之语。如今堪称是老大人不出,如苍生何此事传扬出去,百姓感念,必有万家生佛之美誉” 赵良义本来近日心情就不错,此时被李佑说的是高兴,一时宾主言谈尽欢。 恰好又有仆役进来道:“禀二老爷,敕书到了。” 这个时候的敕书,不是任命还能是什么。李佑连忙起身,拜道:“下官恭喜老大人。” 赵良义志得意满,吩咐摆下香案,家里一干人等喜气洋洋的围观。果然是任命敕书,以赵良义为南京礼部i郎……下面没了。 关键的“分守苏松道”呢? 顿时满堂鸦雀无声,面面相觑,谁也不知道为何变成这样。 李佑偷觑赵二老爷,他似乎并没有失态,只是眉头紧皱,然而紧握的拳头表达了他的愤怒。站立半晌,赵二老爷冷哼一声,也不接敕书,转身出了大堂。 李佑心里不禁哀叹道,这可如何是好?他从一开始就想,赵二老爷在湖广管过粮储事,自然是有关系的,正好赵二老爷马上要到苏州任职,不会坐视不理。也正如他想的,就要成了时后却生了大变故。 赵二老爷当不成分守苏松道,对李佑来说,本来不是特别在意,反正他的推官已经到手,借势取利的目的达到了。不过在这个节骨眼上,正需要依赖于赵二老爷的人脉,他还有没有心情管这档事? 李佑扪心自问,若换成自己,从做官角度肯定不会管了。一是有越权过界的嫌疑,又费力不讨好——你不在本地为官,不属于你的职责范围,还这样卖力气难道是想收买民心有所图谋?二是白搭自己的人情出去,给别人添了政绩,想想也亏得很。 无可奈何的长叹一声,李佑离开了赵府。。。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五章 挂冠而去 第三集 赵二老爷的任职为何出了意外,李佑没时间也没这个资格关心,只能接受事实。他回府衙时,离着一百丈远就感受到了不知因何而起的喜庆气息。联想起赵府的诰命,心下猜测想必任命知府的诰书一同到达了,多半是王老头得偿所愿。 进了衙mén便见差役们动手洒扫庭院清洗mén窗,有殷勤的上前禀报说:“推官老爷,朝廷的诰书下了,王老大人荣升府尊。” 果不其然,其实一瞧这衙署内场景,李佑就知道肯定是王同知发达了,不然大家辛苦给谁看的? 这宦海风云的确也是变幻难测。李佑原以为赵良义十拿九稳,以他的势力,正三品本官想兼区区分守道可以说手到擒来,结果翻了船。而没有背景的王同知自从仓案事发,虽然有功但始终前途未卜,能不能就地升任四品知府一直是个悬疑,结果后心想事成了。 这其中的关窍,李佑目前是看不懂的。他去同知厅找王老大人,却扑了个空,就这眨眼功夫,王知府已经搬到正堂了。 次日,许久不曾举行的排衙仪式因为有了知府重开张。只是这参加人选有些可怜。按照过去规矩,如今府署中只有李佑和几个增补的吏员可以上衙,未免太稀落,为给知府壮声势,这日一堆衙役杂役也进了大堂充人数。 人数虽满了,但目前也只有李推官可以参事。李佑便当仁不让的开口道:“下官参请府尊上书朝廷,发运湖广仓米至我苏州府。” 王知府道:“可。” 昔年谚语曰苏湖熟天下足,随着江南大片土地种植桑麻已经成了老黄历,黄历则是湖广熟天下足。这年头,天下也只有湖广地区有多余的米运来苏州救市了。 李佑不管怎么打主意,都离不开湖广。之所以他昨天先去找赵良义,主要原因是为了效率。若按官方程序,苏州府要先上奏朝廷,朝廷有了决定再转发湖广布政使司,湖广方面继续斟酌计议…一圈下来,粮食到苏州耗时两三月都是少的。 相比之下,赵良义几封信直接送到湖广后若有效果,大批稻米顺江而下,旬月之间就可到苏州府发卖。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粮食运进来一切就好办,多了自然就降价。 但现在赵良义这边出了意外,李佑也只好请王知府上奏朝廷了。见效之前还有段时间,李推官感到自己的压力相当大,成千上万的人吃不起饭ā动起来,岂是那么好化解的? 李佑百般思量,觉得这个问题真的死路无解了,他哪里有本事马上变出几十万石实打实的粮食救急?没有粮食,什么办法到后都是白扯,这可如何是好? 排衙散了后,王知府单独留下李佑道:“虽你是苏州人,但本官也实话实说,吴民众习于工商而少有恒产,其ing轻心易动,好听流言,动辄聚众鼓嚣哄闹引得满城风雨,一二百年来都是如此。此时米贵,难免多事,朝野皆知是前任错也,你不必过于在意,熬过数月总能平息。又不是没有人保举你。” 李佑答曰:“在其任便谋其事,今城中多患,盗抢成风,身为理刑官岂能坐视。” 王知府又道:“哪朝哪代没有此等天灾**事,比眼前惨者比比皆是。你当我尽人力尔,岂能事事如意,但求问心无愧不负朝廷。” “多谢府尊教导。”李佑道。 王老知府这番话也是好意,在他眼中李佑任有千般的聪明机敏干练,但也离不了一个词:年轻。 譬如当前,李佑年纪轻轻刚当上实权七品官,也许是感到鲜也许是热衷权势感,或许又是名利心切,导致对于公事的兴致极为高昂。若只是积极ing高还算正常,但李推官的表现明显有点过头,到了既苛刻又亢奋的地步。尤其可为佐证的是,他连nvè都抛之脑后了——算起来以风流好è著称的李探uā多长时间没有绯闻出现了?这正常么? 王知府三十年官场生涯,类似的年轻官员也不是没见过。于是一来担心亢龙有悔过刚易折,二来担心李佑较真钻牛角尖出现行差踏错。又想到现在府衙就两个官员,各自分理无数事务,真不能再少人了,忍不住出言开导几句。 此人毕竟读书少又出身卑微,缺了举重若轻的大家气度,王知府心中评道。 李佑则感慨道,世人都说做官好,为何我当个官如此繁难? 王知府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这李推官当天便发出牌票,派衙役送到几个dong庭会馆和徽商业协会馆,召各大粮商一月二十八日至城隍庙共议粮价,因为这些年苏州府的米粮生意多是dong庭商帮和徽商在做。 二十八日,二十家粮商汇聚城隍庙,李推官驱逐无关人等,强封庙mén,令诸商计议,半日无人言语。 李推官yu强抑米价,曰:“每石一两五钱。” 诸商不许,辩曰:“百货万物皆随行就市。米贵则请官府出仓平粜,焉有只言片语定价之理。” 又闭半日,请增五钱,李推官始放人出,mén外等候人群犹疑不已。 其后jiān商奔走相告曰“官府已别无他法矣”,米价复涨至三两,府情哗然。 李推官怒极,聚府县衙役并守备兵丁数百,意yu强征米粮平市。 知府王公喝止道:“官府明抢,尔yu效南平贼乎”遂作罢。盖此辈jiān商所靠牵连甚广,王知府老成晓事之故。 米价不抑,风bo愈烈,又有北城纸坊雇工,以姚某等数人为首领,广发传文,纠千人叫歇罢工,以米贵之故请增薪资至每日一钱,纸行只允六分。所差甚多,数次相谈未果。 两方连日争斗不休,殃及无辜。李推官前至其中,厉声斥道:“前有府衙jiān邪,后有粮商蠹虫,致米价腾贵民不聊生。尔等互为皮存má附,皆受其害,何苦纷争不休” 又道:“尔等无,薪资也谈不拢,本官为尔决断。如今以米价上浮为准,一两以上每涨一钱,薪资随涨一厘,不必定死,两相适宜,以为如何?可立碑刻以为信” 在场数百工民,无不悦服,俱颂李推官公明贤能。 然府城雇工甚多,何止纸坊,织佣踹匠以日计薪者各数万。因米贵闹薪者风起云涌,有数百成群者,有千人结伙者,城东北处处dng动,工场家家闭mén。此辈得业则生,失业则死。李推官犹如救火铺兵,奔bo无日夜,百般化解,各行立信碑一十八座,全城商匠咸服拥戴,其望益重。 有左右逢迎李推官曰:“大人高恩厚德,彼辈薪资皆涨,米贵不复为患矣。”李推官叹曰:“你等浅见。人多粮缺情势不变,徒涨薪资亦何用,仅饮鸩止渴尔。岂不闻魔高一尺道高一丈乎,薪资愈多,米价愈贵。吾无能为力也。” 知府王公语与李推官道:“人力有时穷尽,君可自安心,何苦劳心费力作不可为之事。” 未几,二月中米价又至每石四两有余,为数十年来之。小民流传李推官语道“前有府衙jiān邪,后有粮商蠹虫”,又传童谣曰“何处求米粮,杀尽阊mén商”,盖因徽商业协会馆多建于阊mén内外。 二月十三,数千饥民围攻某徽商业协会馆,商帮雇数百健儿持械相抗。一触即发之际,李推官不顾乘轿,马至阊mén。因骑术不娴熟故,跌落于地,犹自大叫:“朝廷自有法度” 饥民素服李推官,其为首者泣跪于地道:“既往幸赖大人恩德有加,每日可多得一二分银,怎奈贼商涨价不已,吾等家贫依旧食不果腹,今日不得不为尔。” 李推官叹道:“纵汝,为逆也;阻汝,为恶也。吾本市井微末,枉受天恩得以本土为官,如今任职无方,不能dng尽府中jiān佞,有何面目见乡中父老,还要请朝廷另择贤能。” 复上马去,口中诵诗一首道:“此生不尽误纱冠,误在德薄捡一官。本自无心求名利,让得贤良救饥寒。” 顿有数百民众尾随高呼:“李大人何忍抛我等不顾” 李推官向府衙而行,追逐尾从愈多。至府衙内,李推官将乌纱挂于后厅架上,换青布衣衫而出,拜别知府王公道:“在下挂冠去了,唯别而已。” 王公愕然不能语,一时阻之不及。 衙前民众蜂拥群集,齐呼大人官号。李大人寸步难行,牵襟攀袖跪拜哭求于道者无数,又叹道:“百姓不得安生,都是吾之过也。” 旋即入衙自后mén而出,一路乘舟沿虚河而上,径自回乡。 此时府尊王公忽以手抚额道:“李小儿好一手以退为进金蝉脱壳叫你卷了一城声望出逃,待到事了还得把你请回来,老夫又漏算矣” 立于舟头,李佑对长随张三道:“能力有限无计可施时,为何一定要去解决问题?推掉责任即可,下策是直接推到别人身上,上策是叫别人根本不会责怪你。”。。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六章 热闹背后的那些事儿 第三集 话说李佑不顾府城民众挽留,自行去职跑路,难道就不担心真丢了官么。放到武将行当或者战争时期,这叫临阵脱逃,但对于国朝文官士大夫,自行去职是一种品味和文化——辞官文化。并创造出了好几个专业术语,如挂冠而去、封印出城、杜mén谢客等等。 就像前文中提到过的赵良义,被言官骂了后就选择辞职,皇帝还没准,他就跑回家了,也算得上自行去职。这叫以道事君,不可则止,便奉身而退。一方面是宣传自己不稀罕功名利禄的高风亮节,另一方面是身处危局困境时候的自我救赎。 这样的人在国朝舆论中一般是被同情的,皇帝一定会再三挽留你的,官位也会给你留着的(敢迫不及待跳出来准备接替的都是官场二愣)。当然李佑到不了那个层次,但意思差不多。 其实以上的道理,浸yn这时代官场半年的李佑未必懂得,他所倚仗的不过是后世见识和聪明机变。认真分析起来,这次他的目的只是为了推掉平息ālun不利的责任,作思路是上辈学来的“塑造先进典型把坏事变成好事”。 所以他累死累活的给自己刷出巨大声望,堪称万民拥戴,后显得无可奈何了当众自责一番后假装跑路,美其名曰愧对朝廷让位于贤。而且李佑很幸运,主角光环显灵了,他的作为无意之中暗合了本朝主流德行标准,在舆论中处于被同情和非常正面的位置。而在这个时代,即使以官方的态度,寄生在舆论中的道德、纲常、礼义之类东西甚至比法律还重要的。 闲话不提,却说李大人无事一身轻,一叶扁舟漂回了虚江县。拜见父母时,听母亲朱氏心疼道:“小二有些消瘦了。” 李佑笑答道:“儿在府城为官,近来劳碌,片刻不得安歇。” 旁边李父不信道:“你们做官的谁不说自己忙,在家里就不要打官腔了罢。” 李佑顿时被父亲噎住了,说了实话都不信。 “你突然回家可是有什么事情?”李父又问道。 李佑说:“儿是弃职而回…” 李父大怒,打断了李佑道:“孽畜胆敢如此” 李佑正要解释,却见有mén手持名帖片匆匆过来,禀道:“外面有队仪仗来了。” 李佑接过名帖一看,赫然写着陈英祯的大名,一时惊住。这是陈大人首次登mén拜访,还是主动的,怎能不惊,别提陈大人堂堂的分巡道台官身份。 不要忘了,李佑主动作高风亮节状自行去职,如果不想nong假成真的话,手握监察保举大权的巡道官是绝对不能怠慢的。 李佑当即整肃衣冠,指使下人大开méndong,亲迎出大mén外。果然见到陈大人的仪仗队伍,黄师爷正站在队伍前头朝这边张望。 李佑疾步上前,yu至轿前拜见陈大人。孰料黄师爷步伐矫捷,伸手拦住李佑道:“李大人怎么出来了?” 我敢拿架不出来?黄先生说的这是什么没头脑的话?李佑一头雾水,面带疑è。 “你懂不懂规矩?”黄先生带几分责怪语气道。 李佑莫名其妙了,难道什么地方失礼了?但迅速回想应该是没有的。 又听黄先生唉声叹气道:“你应当闭mén不出,谢绝见客出来干什么?” “莫非出来大礼迎接陈廉使还错了?”李佑忍不住反问道。 “你难道不仔细想一想陈大人为何会屈尊至贵府?这难道引不起你”黄师爷摇头道:“陈大人担任分巡道,掌有本道风俗教化及彰励节义之事,故前来抚谕地方贤良。而你,身为主动隐退的高人贤士,哪有一见上官前来便匆匆逢迎的道理” 李佑终于懂了…此时不是陈大人来拜访李大人,而是陈巡道代表按察分司来看望慰问隐退在家的先进典型李贤士。黄先生嫌他没有高贤的范儿,表现的太谦卑,坏了陈大人的事。 表现的太恭敬也是错啊… 按黄师爷的设想,李佑应当闭mén不迎,而陈巡道非要礼贤下士,等个半日或者再来两次,成就一段佳话。结果没想到李佑竟然不懂这个规矩,没有默契,配合不起来。 “**品时还可以胡un,但你如今到了这个位置,也该找个幕僚协助参赞了”黄师爷恨铁不成钢道。 “我知错矣。”李佑诚恳道,“这就关mén拒客。” “迟了,不要画蛇添足贻笑大方。” 陈巡道终还是进了李家,宾主落座上茶后,摆出很官方的谱儿对李佑道:“圣人云:有道则仕,无道则卷而怀之。” 这又是什么?对经义不jing通的李佑不知如何作答,怎么今天大家说的话都听不懂呢,还得拿眼去看黄先生… 黄先生半是暗示道:“吾却想起一句,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 这吹捧的李佑自己都有些不好意思了,赧然道:“廉使与黄先生均谬赞了。” 陈巡道不知为何忽然想起了去年筑坛祈雨的事情,这李佑逢场作戏的本事真是官场一绝,忍不住微微一笑,“你的所作所为,本官也是很钦佩。” 可算是能听懂了,这一定是上司对自己德行的公开表彰和嘉许,一番辛苦不就等的这些么。李佑很谦逊的回答说:“身在其职,身临其境,不得不为尔。然下官疏德薄,终不能平息大患,愧对朝廷厚恩。” 陈巡道又说:“我朝体制,以中抑外,以上抑下,以小抑大。参合起来州县级地方官十分难作,本官也是多有体会。你不必咎于自身。” 李佑感动道:“多谢廉使体谅。” 抚慰完毕,陈巡道起身走人,黄师爷却单独留下来与李佑谈话,“如今分守道还没有上任,陈廉使作为分巡道压力很大。你的功劳,明白人都是清楚的,换谁来也不会比你做得好了。” 黄先生也是充分肯定了李佑,但和陈巡道肯定的地方是不一样的…李佑也真心听懂了。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mén道,有多少人看懂了热闹背后的那些事儿? 米价暴涨至近年高,说到底还是因为以官府失德仓中无米可粜,又不敢事前预备引发起来的。若不是李大人千方百计的把矛头导向各大粮商,官府还能像现在这么安稳吗。 李佑吃饱撑着大张旗鼓将粮商召集,明知不可为也要bi着降价,后被各大粮商嘲笑一番为的是什么?在情绪不稳的下层平民面前,利用自己的威望大骂粮商为jiān贼蠹虫为的什么?看着饥民围攻粮商业协会馆不管不顾为的什么?他一个二十一世纪穿越人士难道真不懂什么叫市场经济规律吗?难道真不懂就是把粮商全家都拆了也不能解决问题吗? 以往米价暴涨时,几乎都要发生饥民冲击衙署仓库的恶**件,谓之闹衙,而后引起全城ālun,而本次则没有。所以能成功转移矛盾的李推官功不可没,这是真正懂行官员不可宣之于口的看法。正因为不能公开说,所以后只能称赞一声李推官有节 仁义道德总是个寄生物,主流舆论也不是孤立客观存在的,说到后其实都是利益,统治阶级的利益不然李佑当个屁的先进典型,真以为装bi就能装出来?。。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七章 你简直走火入魔了… 第三集 话接上回,黄师爷对李佑劝道:“李大人在家歇过了这几日,还是回府城罢。” 李佑哪里肯早早回去,按他估计,以这时代的信息传递和运输效率,从外地特别是湖广地区大量运米到苏州城少还须半个多月,他跑路回家不就为的把这段时间躲过去么。这可是非常难熬的一段时间,堪称解不开的死结,难道回去继续当表演大过实效的救火队员? 当民众发现尽管李大人拼命上蹿下跳为民做主,但后还是开始饿死人,那会发生什么?不会被失去理智的人民群众当发泄口罢…想想袁督师的下场… 李佑赶紧为难道:“巧fu难于无米之炊,画饼不能充饥,本官治理无方,心中如焚,不愿回府城目见黎民受苦。” 黄师爷忍不住吐一口茶,“李大人官职似乎是府推官,怎的学起亲民官的口ěn?恍惚间以为是李知县。” 李佑趁机大肆抱怨道:“本月以来本官所作所为与知县活计有何差分?府城的县尊在哪里?这时候了也没到任,分明是在路上畏难不前拖延时日,白白叫我替他担了许多烦愁。这样昏官要来何用,陈廉使还不出手劾他一本” “劾了他你也当不成知县,苏州府的知县都是要进士…别扯开话头,还请李大人务必回去,不然城中衙署别无官矣,那些小吏又压不住阵脚。总不能叫堂堂的陈巡道和府尊屈尊出面四处奔bo。”黄师爷发觉了李佑的意图,又老话重提道。 黄师爷将话说到这份上,搬出两个上司一起压下,内心还想在官场un的李佑只得长叹一声,默许了。顶头上司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官大了不止一级。 这也正常,天下哪有免费的午餐,关系再亲密的上司也是上司,没有只笼络你不使用你的道理,该叫你卖命还得去卖命。正所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除非李佑想把挂冠而去的戏码nong假成真。 “李大人不必过于忧心,商人重利,苏州米贵自然有外地米粮运来发卖。据在下所知,迟到月底,将有大批量湖广稻米接连运至,不剩几天了。”黄师爷又宽心道。 李佑一喜,“此话当真?” 黄师爷笑道:“我收到好友书信得知有大粮商在汉阳府收购稻米,待到编成船队顺江而下,月底到达当无问题。” 看来自己低估了这时代的商业效率,判断出现了点偏差,想至此李佑凛然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陈巡道今日屈尊前来抚谕,本官怎敢再意气用事。” 黄师爷又劝道:“还请李大人听在下一言,得空多读读四书五经。” 李佑不以为然道:“别人读这些为了做官,吾既然已经为官,再读这些作甚。其中道理虽好,真不见得实用。” “对别人或许无用,但对你定然有用。过往你当巡检也好,知事也好,与贩夫走卒胥吏辈打jiā道多。如今不同,少不得与官场中人多加往来,不读些经书怎么开口说话,目前时期特殊你还没有感受而已。” 这的确也是李大人的短板,他不yu多谈自己短处,忽然又心生一计道:“如有大批粮船行到苏州停靠,必是万众欢欣。若那时陈巡道和粮船一齐出现在枫桥米市,其情其景将会如何?” 黄师爷摇头道:“你简直走火入魔了,不可取也。陈巡道不需此类旁mén小计了。” 李佑一想也是。一来陈大人不是府州县的地方亲民官,没有什么民政公务处理,民望用处不大;二来二十几岁当了分巡道,低调做人熬资历是正道,高调曝光只有坏处没有好处;三来苏松道按道理应该是派个四品按察副使分巡,陈大人后台硬,能以五品按察佥事分巡,只要熬足了资历,可以顺理成章就升格为按察副使,不出差错是第一要务,何必进行多余的折腾。 陈大人不需要,但他李佑可以有。作为一个地方官刷声望永远是不嫌多的…想象一下,在府城消失数日的李推官忽然带着粮船一起出现,那是个什么传奇场面,万家生佛啊,生祠啊… 送走黄师爷,李佑吩咐一个办事可靠的家奴道:“拿着盖了推官钤记的老爷名帖,去北面常州府的税关观察过往船只,但凡有大批粮船南下,便用急传铺迅速回报。” 这里ā一句,钤记相当于官印。为什么说李佑挂冠而去不是挂印而去…因为他这官印还很虚伪的随身带着。 此后,李佑又在家闲居数日,便准备回府城去。再不回去王知府大概要跳脚了,真的正式报一个辞职上去,进入免职程序就麻烦了。 正在要出mén时,得了急报——有二十多只大漕船满载稻米从北方沿运河来了。 居然比黄师爷预计还早几天,这年头不愧是资本主义萌芽繁荣发展的时代。李佑一边感慨粮船来的真是时候,一边迅速登船,先到虚河与运河jiā口处,然后又沿运河北上寻找。 找了小半日果然看到二十多艘漕船组成的船队,正在运河水面上缓慢行驶,其中有两艘大船规制不同,像是押运或管事的船只。 李佑指挥自家坐船靠上去,他要与粮商作一笔双赢jiā易。 这外地来的粮商只要肯配合,李推官可以保他在苏州府不会被官府强征、不会被小吏加税、不会被胥役勒索、不会被土豪压价、不会被无赖敲诈、不会被民众哄抢… 享有如此多的好处和优待,该粮商不会付出任何损失和代价,就是当府城人产生了什么美妙的误会时,别出面否认即可。这样的好事,有什么理由不答应? 不出李佑所料,身份一亮,条件一摆,那商家便很痛得答应了,随即李佑的坐船与粮商船队合流而下,浩浩dngdng驶向苏州府城。 话说苏州府城从阊mén向城外一直到著名的枫桥,大概是近于运河原因,一二十里范围里繁华昌盛人烟密集,甚于城内大部分地方。而枫桥就是一大米市,也是府城外的枢纽mén户。 二月下旬,天已转暖,草木渐绿,枫桥一带的商家民户一如既往的多。不知道是谁眼尖,先发现了远方大号漕船的影,惹起了惊呼——稍有经验的人都分辨得出运粮漕船的形制,在江南这实在太常见了。 若仅仅是漕船还不值得惊呼,但这一艘接一艘的漕船的船舷都压得低低的,分明是载满了粮食,这在当前的苏州府意味着什么? 有经验的人指点道:“此乃四百石制式的漕船,以吾观之还多载了。约莫每船有五百石米,以二十船计,是一万石上下。” 又有人分析道:“够满城人吃两日了。” 还有人说:“一朝开了头,此后要源源不绝了,本次米荒即将过去,幸甚幸甚。” 很大的惊呼声响起来,因为河上河边的人们看到那船队的前导船上,有一名高大清俊的年轻人立于船头,有些人便认出了这是从府城消失了近十日的李推官李大人。 传言传的非常。当即有感情丰富的人热泪盈眶,这是怎样的青天大人啊,面对饥民羞愧的挂冠而去还心系黎民,不知道uā了多少心思找来的这一万石米,李青天原来没有抛弃我等小民。 等船队靠稳了岸,河埠上围观民众已是人山人海。 李佑下船时,人群ā动不安的围上来,高呼青天者此起彼伏。喧嚣的一声赛过一声,一lng盖过一lng。 李推官不言不语,面无表情,低头前行(可惜这年头没有太阳镜),身边三四随从竭力开道护送。怎奈人口实在密集,粉丝实在狂热,场面几近unlun失控。 该说几句话了…李佑暗道。 他正要开口时,却听见背后高亢明亮欢的唢呐声响起来,哒哒哒哒哒哒…… 原来船队当中的那艘两层大船上不知何时站出来两个仆役,各拿一唢呐正吹的起兴。对此李佑点头道,这家粮商倒也是个知趣会捧场的,可以结jiā。 又见大船舱中出来数名仆役,手持各种李佑看起来眼熟的物事,当即李推官瞳孔猛的一缩。 那举起来的伞状物不是华盖么,知府仪仗里也有的…那被立起来的不正是官牌么,高官船上都有的… 只见官牌上赫然写道“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 看清了这九个字,李推官瞳孔又猛的一张…陈大人是寄衔浙江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分巡苏松道,那这个出现在苏州府的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也是寄衔? 从三品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大概是粮商为了利润,借了官牌避税罢,这年头此类事情多的很,也不值当大惊小怪。 后从船舱出来的人年近五旬,形貌端正,三缕uā白长须。这都没有什么,但他身上那朱红如血的官袍让李推官瞳孔再次一缩,ui脚一软。 朱袍代表什么?高官啊 那老大人傲立于船上,头顶华盖,脸如寒霜,冷冷的注视李佑。 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老大人居然隐迹于运粮船队中… 什么语言也无法形容李推官此年此月次日此时此刻此分此秒此刹那的心情,耳边莫名其妙回响起了黄师爷的话:“你简直走火入魔了,不可取也”。 向来心细如发的李推官为何就没有想到,什么样的商家能一口气动用二十多艘四百石级别大漕船运稻米?只能说真是近来太过于得意忘形,鬼mi心窍了。。。 多到,地址 第一百四十八章 不明真相的群众 第三集 漕船是专mén往两京运粮的定制船只,非常适合在水深较浅的运河行驶,由官府打造、管理、起用。李佑企图冒认的这二十多艘漕船运来的米并非是粮商的,一切还得从这位上任的参政分守道大人说起。 话说这位老大人姓石单名一个纶,字略去,号略去,乃是本朝小有名气的一位正直大臣。以前当知府时得了个外号,人称两风太守。何也?即是多风力、尚风节,翻译成白话意思是此人既能干事又有节,比喻成写手属于日数万还能几年不断不太监的那种。 敢被时人誉为正直,不消说肯定是得罪过权贵的。当年石大人知府任满,政绩不错,按惯例就该提拔为参政。结果在平迁中辗转蹉跎,已经准备以南京闲职养老了,但上个月又出任分守苏松道。 从侧面也可以说明诸位朝廷大佬还不是糊涂蛋,面对lun局也知道派遣真正能打的去镇场,何况这一位人在南京,离苏州也近。 石大人临危受命,当即就行动起来。比起李推官这种因为地位能力所限而bi出来的uā拳绣ui演技派,石参政还是有几把真功夫的。他没有立刻上任,一面十万火急的奏请朝廷发南京户部仓米运至苏州救赈,一面说服了南京户部尚书,先督促装船。 或许有人问,南京也有大把的官吏军士,都不吃饭了?很简单,将湖广各府多余仓米征收至南京即可。无论南京到苏州还是湖广到南京的路程,都比直接把湖广仓米往苏州运省了一半时间。 李推官幸运(抑或不幸)碰上的这二十多艘船,便是石参政来苏州府上任顺便督运的首批南京户部仓米。石参政担心打出自己官牌后会在沿途陷入应酬,导致延迟到达苏州的时间,故而偃旗息鼓悄悄南下。谁料居然还是有个别神通广大的地方官员主动找上mén… 接待李佑的粮商其实只是石参政的幕席假冒的。这年头许多商人都酷爱附庸风雅,作文士儒商的打扮,所以对那个师爷李佑并未起疑。jiā涉很顺利,而后的事情看官们都晓得,一幕人间惨剧发生了。 也不是没有疑点,为什么粮商的米能用漕船来运?若真是湖广稻米的话为什么比预计的早了数日?可惜都被李推官无视了,只以为是哪个粮商假公济i。一头撞上右参政道台官实在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什么叫利令智昏,这便是活生生的例。 要说石参政会因为李佑抢了风头而当场动怒,那真是以小民之心度大人之腹,类似于猜测皇帝用金斧砍柴的想法。 石参政这个地位需要在百姓面前出风头么?别说石参政,连陈巡道都不需要了。再说此处愚民或许nong不清楚状况,消息灵通的本地士绅难道还分不清? 所以石参政根本不屑于与李佑在这里争风。他作为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从三品官员,作为前进一步就是方面大员的官员,民望这东西可以是点缀但并非必需品,说难听点真是可有可无的。 或许听说过某知县功绩大民望高得到嘉奖升官,但再往上呢?有谁听说过哪个i郎因为有民望升了尚书的?哪个参政因为有民望任了巡抚按察的?哪个尚书因为有民望入了内的? 亲民官刷民望是为了号召力,提升号召力是为了办出政绩,办出政绩是为了考核升官。但这个层面的升级游戏,刷经验多刷到知府便封顶了。再想向上,怎么刷经验值也基本是零,这时候需要的是游戏公司给你打开封顶限制。 话扯远了,镜头拉回此刻苏州府城外运河边,参政的全副仪仗摆了出来,石大参(参政别称)前呼后拥下了船,把岸上民众的注意力引了过去。 李佑顿时从麻木中清醒了,当务之急必须要自救,他连忙趋奉上前,拜见道:“下官苏州府推官李佑见过老大人,一路多有失礼,罪该万死” 石参政见李佑过来,发自内心的反感涌上心头。他指示幕僚瞒住李佑,任由李佑作为,就是要看看李佑到底能有什么举动,抱着猫捉老鼠的心态抓个现行。 目前他已经对李佑有了评语——无无德、投机取巧、邀名幸进的小人,这是他厌恶的那类。 而且不管是谁,做了好事即使不求名,也不会愿意叫别人冒领了去罢,何况还是个令石参政作呕的人。 本来不yu在此发作你,你却还敢恬不知耻送上mén来,那本官也不须客气了,石参政心里暗道。当即斥责道:“你这jiān逆小人,既食君禄,不思为朝廷分忧,敢在此大肆煽uo民众、nong事取名。朗朗乾坤之下,你有何面目在本地为官” 李佑为自己辩解道:“其中多有误会,下官绝非此意…” “住口”石参政打断了李佑,“本官亲眼所见,还敢狡辩,简直不堪入耳值此灾年,你本该在城中维持局面抚慰民众,却游手于外以诈取巧本官绝不容许胡作非为尸位素餐之辈,你等着被参劾罢” 李佑第一次见到这样刚直的官员,被石参政当面骂的脸上挂不住,心里火气很大,但又不敢回嘴。一来人家是上司,手握考核大权的上司;二来粮食也确实是人家带来的,自己企图冒认铸下大错。 李佑窝囊的不敢反抗,然而旁边围观的人群却不满了。 苏州府可是天下市民阶层多的地方,爱干的两件事就是打官司和聚众哄闹,所以常有官员感慨吴地刁民甚多,官不好做。想当年,苏州市民围攻巡抚之类的事儿也没少干。其实用二十一世纪的话说,这叫市民权利意识觉醒了。 这时四周民众见李大人被骂的狗血淋头,便一个个闹将起来。 李大人是谁啊,那是本乡本土的自己人,不但是写了不少出è诗词的偶像,听说又是个肯为民做主不辞辛劳的官员。如今却被一个不知什么来路的昏官破口大骂,还敢威胁要罢免李大人,是可忍孰不可忍。 人群中有人出言大骂道:“哪里来的un账官儿,敢在我苏州地面撒野” 又有不懂官制的人接口道:“浙江的参政很厉害吗?敢管苏州的事情,手太长了罢” “老匹夫胆敢辱骂李大人,视我苏州无义士耶” “杀千刀的老贼,早死早超生” 石参政万万不曾想到出现如此局面。他做官以来,自诩公正廉明,政声卓著,下属百姓无不诚服,从来没有过这种被人围着骂的经历。再想到自己费尽功夫从南京押运了万石米粮到苏州救急,一下船却被百姓这样对待,憋屈的两眼一黑,iong口发闷,几乎要吐血而出。 而李推官则吓得脸都绿了,简直yu哭无泪,这叫什么事儿?本来拼着被骂几句,回头等老大人消了气,再想方设法转圜就好。谁料周围这些民众正义感太过剩了,居然为他打抱不平,闹出这么一出戏来,这可如何收场。。。 多到,地址 第一百十四九章 四面楚歌声 第三集 lun象仍在持续,此时百人齐骂、千夫所指,对着石参政口水横飞、叫嚣不绝。若不是三品高官身份还有几分威慑力,怕是早围上去群殴了。 事态发展叫李推官目瞪口呆,这不是帮着他把上司往死里得罪么?后果严重之处在于,在别人眼中,这是李推官挟持民意煽动百姓去围攻上官,严重破坏了官场规矩。 李佑即便想阻止也有心无力,一张嘴怎么去拦住周围这数百义愤填膺要维护他的民众?冥冥之中,情急下他突然悟到了“我如舟,民如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玄而又玄的天地至理,修为实现再上一层楼的突破。可惜空有法力没有法术,对解决眼前困境毫无帮助。 万般无奈,三十六计走为上,李佑只得对石参政道:“请老大人回船暂避。” “假惺惺的无耻之尤”石参政丝毫不给李佑脸面,他已经出离愤怒了。 李佑还想苦劝,忽然眼角瞥见令他汗má齐竖的一幕,石参政的随从似乎按捺不住了,揪住边上一个正开口叫骂的小民,举起棍就要打。 “住手”李佑发出了撕心裂肺的长音,顾不得官员体面,急的扑上去阻拦。心里大骂好不懂事,这场面绝对不可以动武啊 若是在民风淳朴善良的地方,一顿lunbāng可以把没见识的民众吓住打散。但本朝的苏州市民绝对不属于此类,人多势众时闹起事来,越去打反弹越厉害的。 所以本朝苏州地方官府面对大规模群体**件向来以招抚为主(小规模另说),多抓几个首犯。 不过几个外来户随从对本地民情哪有什么深刻认识,此时拿出了大爷架,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先动起手来。这白痴行为顿时ji起了民众气ing,引爆了他们对朝廷的怨气,无异于火上浇油、飞蛾扑火。 只见棍bāng拳脚一片unlun中,拼命阻止双方斗殴的李推官一个不慎,乌纱帽掉落于地,旋即有人大呼:“李大人阻拦狗官暴行被打了” 至此局面彻底失控,一发不可收拾。面对此情此景,李佑闭目长叹无语,几乎要潸然泪下。完蛋了…这些人们到底是为他出头呢,还是借此为由头发泄对朝廷的不满?亦或是老天爷派来玩他的罢? 听得几声喝彩,石参政的官轿当场被掀翻于地,气势汹汹的民众渐渐包围bi近石参政一行二十余人。 亏得在河边,那些随从护卫石参政且步且退,死力保着石大人下了河埠石阶登上官船。终没有发生三品官员被群殴的悲剧,真是不幸中的万幸。 随即官船迅速撑开,仓皇沿运河望北而去,总算是摆脱了暴民纠缠。至于来不及上船的随从,被bi的只好纷纷跳水自救。 全副的参政仪仗都丢在岸上,被砸的七零八碎,散落一地,狼藉不堪。就连那翻在地上的官轿也被点火烧了,熊熊火光在民众的高声欢呼里照亮了傍晚的枫桥,以及李推官哭丧的脸皮。 石大人回去肯定要上奏朝廷弹劾他,不知道大明律令中,府推官带领民众殴打上司参政分守道是什么罪名…杖责?徒刑?流放?充军?绞监候?斩监侯?立决?大辟?凌迟? 一件事两张嘴,全看谁声音大。从另一方面看,又何尝不是石大参专横跋扈、暴虐欺人而引起民愤呢?李佑自己不中用,没有话语权,只能到城中连夜四处讨救兵,意图找几个声音大的。 他先去了赵府见赵良礼。这回漏不小,想着求赵良礼帮忙在赵良义面前说情。对于抢了位置的石大人,赵二老爷应该有芥蒂罢,或许可以抬出来帮腔。 此时赵良礼正在府内某侧院厅堂内,指点着七八个年轻nv吹拉弹唱,十分怡然自得。看见李佑谑道:“李大人不是匆匆挂冠而去了?为何今夜又突然匆匆到访。” “特请赵大官人救命来也。”李佑连忙说出来意。 赵良礼并不知晓今日的枫桥ālun,只道李佑害怕不能复职,“这值得什么大惊小怪的。我也正要寻你,眼看un日渐至,今年苏州uā魁之会…” 李佑这时候哪有心情扯什么uā魁不uā魁的,“在下惹下祸事了今日任分守道上任,到了府城。” 赵良礼微微提起兴趣道:“传闻中那位大人严介刚直,莫非你见过了?” “见过了,在码头上被石大参痛斥一顿…” 赵良礼捧腹大笑,“定是你又作出了什么惊人举动,惹得他老人家不痛。他和别人不同,极是看不惯你我这样的。但仅仅是训斥而已,也不必杞人忧天。” “而后四边民众对此不满,为维护在下,百十人对着石大参谩骂不止。” 赵良礼狐疑的看着李佑道:“当真如此巧合有这么多人聚集?还都护着你?是你背后nong鬼罢?” “天地可鉴,在下何德何能有这个胆量”李佑继续说道:“再后,石大参的随从动起粗,场面就lun了。” 赵良礼砸拳道:“那必然坏事了” “不错,民众暴动,将石大参一行打回船上逃了,又烧了官轿仪仗。” 听到这里,赵良礼哑口无语的看着李佑。拱拱手表示佩服,这位先生你好厉害。 李佑求道:“二老爷那里…” 当即赵良礼带着李佑去二兄那儿。与赵良礼截然不同,赵良义这时正坐于一丈方圆的小小雅室里,品茶看书,见了李佑善意的点点头。 听到事情经过,赵良义顿感哭笑不得。他得不到苏松道职位,要说懊恼是有的,但这怪不到石纶头上去。前些日收到兄长书信,得知阻拦他的不是别人,恰恰是赵家老大,任都察院左副都御使的赵良仁。 这又牵涉到另一些秘情了。都察院的掌mén人左都御史年老致仕,赵良仁作为副都御使,正全力谋求借此机会进一步。这事比赵二老爷兼任分守道重要得多,在此状况下,赵良仁担心弟弟回乡任官引起非议,影响他扶正的大局,便大义灭亲掐断了赵良义的美梦。 虽然知道自己失去分守道职位与石纶石大人毫无关系,但赵良义听到石纶如此狼狈而逃,不禁也产生了一丝丝的幸灾乐祸。 不必讳言,这也是人之常情。但赵二老爷随即压下意,自省一番,默念了几句躬自厚而薄责于人之类的君格言。 李佑并不清楚种种内幕,紧张的看着赵良义。 “李大人,实不相瞒,此事我有为难处,不便与你开脱。”赵良义坦诚道。 确实也是这样,他大哥赵良仁正处于关键时刻,赵二老爷必须要谨言慎行,以免坏了大事。参政被打跑可谓是大动静,他应该避嫌,免得别人怀疑是他背后指使的。若帮李佑说话,肯定要招来非议,实在得不偿失。 离开赵府时,李佑满怀失望,神情沮丧。送行的赵良礼见他如此,既于心不忍,又不想他因此生恨,略略将大哥的事情说了说,委婉恳请李佑谅解。 本来李佑还想要不要将手里那张王牌打出来——杰哥儿估计是赵良义失散在外的孙。现在看来不必了,没用。 那都察院左都御史什么分量,乃是国朝监察系统的大哥大,属下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神挡咬神佛挡咬佛,端的是威风煞气。岂是一个野种比得上的? 再说这样强行求人,未免有些要挟嫌疑,并不利于和赵家的长久jiā往。 不过…按程序石参政的弹劾奏本肯定要递到都察院,赵家那位老大不会为了撇开嫌疑,反而要主张加重处分罢?那样就真的悲催了。 从赵家出来,心事重重的李佑马不停蹄,又去了按察分司衙mén,报上名帖,便在mén房等候。 不多久,李佑没有被引进去,却见黄师爷出来了,登时心里凉了半截,陈巡道不见他? “你怎么来了?”黄师爷道。 听这口气,李佑仿佛被浇了一头冰水,悲愤的站起来道:“既然不该来,在下告辞。” 黄师爷讶异道:“何出此言?你本就不该来的。对了,你肯定有所误会” 原来以国朝惯例,一般情况下不同层级地方官不能直接打jiā道,布政、按察两司不许召府官听事,知府不许召州县官听事。一应公事都靠公文往来或者派吏差督办,上下级衙mén的官员之间不碰面的。这据说是为了防止下级曲意逢迎和上下勾连。 例如陈大人当虚江知县时,便不去拜见知府,至于上次陈大人去李佑家里,那是因为有特殊公务。而在正常情况下,李佑身为府推官,也不该来按察分司衙mén求见陈大人的。 当然,政策和对策从来都是并存的。 听了黄师爷解释,李佑把悲愤的情绪放下。 黄师爷叹道:“至于今日之事,已经听说了。那天早告诫过你的,你偏要nong险,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啊。” “这实在是无妄之灾。” “有果岂能无因?身为堂堂的七品官,行事奇僻总不是长久之计。还是那般话,赶紧找个老成师爷是正经。” 李佑讨饶道:“在下知错了,老先生救命,给陈巡道递个话儿。” 黄师爷摇头道:“你先回去,且看陈巡道如何打算。你有官告在身,不会受大苦的。” 这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李佑猜不透,以陈巡道的ing格脸皮应该不会这么不够意思罢… 待到回了府衙,李推官又迎来王知府一顿狂喷。“老夫对你何等看重,简直要倚你为干城,将大小事务尽相托付,遍览天下推官,可有你这样权重的但你都做了什么?石大参也是你能打跑的么?朝堂争斗,干卿底事?你小小芝麻官搀和个什么?赵家的马前卒是那么好做的?你叫今后参政如何看待我府衙?年轻不经事,你太令老夫深深失望” 看李佑低头无言以对,王老知府感到神清气爽——终能逮住机会狠训一顿旁mén左道层出不穷的李小儿,还叫他不敢还口。 。。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章 缺少了点安全感 第三集 uā开两朵各表一枝,石参政几乎被随从架着上了船,狼狈北窜。他坐于船舱,怒发上冲冠,对左右切齿道:“吾誓除此枭獍” 其实这也不能全怪李佑,他还死命制止百姓呢,但肯定要被迁怒了。 两艘官船后停靠在府城西北方向的浒墅关,这里是运河七大税关之一,驿馆条件尚可。 石参政当夜便写了奏本上报朝廷,但并不是李佑想象的那样,很没品味的去告刁状。奏本里不提被围攻而逃的事情,只谈论了一番在苏州府见有人本土为官,乡宦小民极易勾结导致弊端丛生的大道理。 石大人虽然刚正但真的不蠢,一个能在体制内安然无恙爬到三品还能保持正直的人物,肯定是有非常过人之处的,甚至比所谓“情商高会做官”的人还可怕。 当年石大人到某地督办某事,上来就把两个不听指挥的本地小吏拉出去砍了,杀气腾腾的叫一干胥役人人惊悚。等到石大人办完事走人,大家发现那两个本该已被砍的小吏又活蹦lun跳的出现在人前… 石参政知道这种空对空的奏本没多大杀伤力,这年头风闻言事的太多,朝廷通政司每天都能收到几百封讲各种大道理的奏本。都认真对待的话,就没人能做官了。 那为何石参政不将自己遭遇如实上报? 想象一下,即便如实上报,为这点小事朝廷也不至于派钦差,八成是将案下发到与分守道并列的按察分司分巡道勘查。但听说按察分司当家人是与李推官关系密切的老上司… 而后,李推官什么结局猜不出来,但石参政的奏本一定会给京师官场增加了茶前饭后的谈资或者说笑料,这样的á流人物石大人可不想去当。而且三品大员被七品官欺负到落荒而逃的故事大概会被一群闲官写进什么叉叉野史、叉叉笔记、叉叉见闻,当成本朝官场奇闻传给后世。 杀敌不见得有一千,却肯定自损八百,石大人又不是没脑,仇不是这么报的。他一个三品参政,收拾七品推官一定要借力朝廷吗? 说是报仇也不对,对石大人而言,这并不是报i仇,而是要为国为民除去jiān邪。 却说苏州城里,虽然石参政由于误会(可叹搞不清制度的民众都以为他是浙江的官员)被打跑了,但二十多船米却是留下了。之后随着外地米粮不断流入,苏州府米价连日呈现回落趋势。对此上上下下都松了一口气,这道难关终于ing过去了。 形势转好,府城的官们也纷纷到任。两三日功夫里,的知县来了,的通判来了,的同知也来了。几乎就是前后脚的时间,大概或许当然是巧合罢。 由此李推官的工作量大大减轻,原来分理的涉及民政、钱粮、捕盗等事项按照王知府吩咐都jiā了出去,只留下了两样事务。 一样事务是刑名狱案。吴人诉讼成风,苏州府这些县的案总量很多,少的县每年千把件,多的县要到两千,但需上报到府里复核的大案估计也就几百件样。相较之下,李推官的司法工作比知县轻松多了,不必纠缠于甲欠乙五分钱不还、丙搞了丁的老婆不赔偿之类的jimá蒜皮小案。 二样事务是府衙存余库。这个名字看着很陌生,但它的别名估计都知道,所谓“小金库”是也。什么羡余银、火耗银、罚赃银之类的都在这里头,大部分是县里按照见面分一半的江湖规矩缴纳上来的。 大明朝廷堪称是前所未有的吝啬,制度设计上是把地方官府当贼来防的,不会给地方留多少税收使用。当然有政策就有对策,没有小金库,地方官府的日还真过不下去,所有府州县都是这样,就差写进明文条例了。 前后任地方官jiā接工作,重要的就是要理清小金库数目,带走多少、留下多少、有没有亏空都要讨价还价分个清楚,默认行规是后任后辈让一让前任前辈。 以上两样合起来就是美其名曰的“掌刑名、赞计典”,权大、责轻、实惠多。 这些时间官吏缺额补满后(某人趁机大肆安ā吏员),府衙运作步入正轨,李推官每天的公事也就是判一两桩案,写几个批词(可以由书吏代写),或者是别人找他签押开票支银。 此时李佑本该逍遥度日,将妻妾接到府城过上ing福的生活。怎奈石参政的yin影笼罩在心头挥之不去,叫他缺少了点安全感,原定购宅置业计划便再次推迟了。真无可奈何时,说不得又要回乡闲住。 话说这石大人应该不会逃的太远,怎么过十天了也没回来上任? 还是那句话,堂堂三品大员差点被群殴说到底是个ing丢脸面的事,正在街头巷尾热议时送上mén去岂不是现眼么? 于是乎石参政便以重打制仪仗、督促粮运为借口,暂时驻留在浒墅关,等风头小了再去府城上任。 三月中某日清晨,苏州府府衙例行排衙。此时大小官吏济济一堂,列队听事,不像上个月只有小猫三两只的惨状。对于这个场面王知府很欣慰,当场宣布了一条特大喜讯:“敬爱的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大参将于明日到达本城上任” 大堂里百分之九十九的人听到喜讯(谁敢说上司到达是悲剧)后,不约而同的去观察位列前排的李推官——传言石大参上次准备到任,被勇气过人的您老人家领着一群百姓赶走了,求内幕、求八卦、求下文。 李佑心里五味杂陈,该来的还是要来…他明白王知府宣布这个消息的原因,显然是要安排迎接、宴请事项。 这些事他适合出席吗?真要和那石参政贸然见了面,指不定又要多生事端。李佑斟酌片刻,对王知府道:“禀告府尊,下官忽染疾在身,恳请给假数日。” 对于李佑的心情,王知府是很理解的,散了后留下李佑道:“你不必过于焦虑,参政虽大,毕竟不直管你,中间尚隔一层,掌监察弹劾事的陈巡道又是你的老上司。只是每年府里官员考记都要上报到石参政那里,今年你的考语不易讨彩了。”。。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一章 看房偶遇小千金 第三集 又听王老知府继续劝道:“你也算得是本地名流,有人庇佑,又有官告护身。只要谨言慎行,奉公守法,石参政能奈你何?朝廷命官又不是他可以轻易任免的,至多这几年让你仕途不顺而已,但你二十都不到,等得起。” 李推官暗道,王老头说的在理,自己真是江湖越老胆越小了,穿上鞋就瞻前顾后的。不过也幸亏石大参不是陈巡道那样背景雄厚的人。 惹不起总躲得起罢,石大参也不可能天天到府署盯着他。自己的公务是和按察分司陈巡道对应的,石参政分守道也不好胡lunā手肇事,这要感谢太祖高皇帝设计的互相牵绊扯皮的地方官制。 说一千道一万,日总是要过的,想至此李佑心情暂且轻松下来。近三个月从仓案事发到全城米慌,过的实在紧张,难得如今天下太平和谐盛世了,自己心里还纠结个什么。 后王知府拍着iong脯道:“你放心,老夫定会替你从中周转,这儿是苏州府署不是分守道署。” 说实在的,真难得见行事偏软的王老头如此硬气有担当,李推官几乎要被感动了。随即就多疑的觉得事有反常即为妖…就是不知妖在何处。 回到公厅内,李佑收到一封家书,是关姨娘写来的。道是如今丝大量上市,包揽不住,自家丝行不复暴利,清汤寡水的赚几两银勉力维持家用而已,盼夫君另作筹谋。 今后的重心要放在府城了,李佑当即回信,叫关姨娘速速来府城一起商议,顺带考察市场。 这时长随张三进来期期艾艾道:“老爷,小的有,有事相求。” 李佑奇道:“什么事情如此为难,叫你这狗话都说不囫囵了?” 原来还是那个企图不开眼的落井下石,大大得罪过李佑的胡班头,他虽然被王知府放出来,但班头是做不成了,直接被打发干杂役。 他见如今李佑左手刑名大bāng、右手银库萝卜,在府衙里一人之下众人之上,声威甚至压了品级高的同知、通判不只一头,心里的后悔是不用说了,当初真是瞎了眼。又看到就连李佑的长随也水涨船高,所到之处人人逢迎,忽然觉得自家nv儿能给张三为妾也不错。 当初怎么就想不开呢,是个下人又如何,宰相家奴七品官的老话不是没道理的,白白uā了许多钱免掉这桩姻缘。胡前班头便又起了将自家nv儿赠与张三的念头,找人去说合。 这姓胡的明摆着是想谋求复职当班头,张三不敢擅自做主,便来禀报老爷。 李佑笑骂道:“你倒是好yn福,这事由你自己罢还有,前**说的那个宅院,老爷改了主意,今日要去看一看,真合适就可以定了。” 还没走,又见洪巡捕鬼鬼祟祟进来,伸出一根手指头,对李推官道:“昨天那个案,徒刑十年改三年,这个数。” 李佑回想昨天那个案似乎没什么民愤,不过是强盗未逞而已,改判三年不影响什么,答应也无所谓。刚要开口,忽又有所顾忌,现在有个以节出名的三品参政上司对自己虎视眈眈呢… 唉,难道以后真去当个一清如水两袖清风三生清白的青天?李佑无奈想道。 先去看房罢。目的地离府署不是太远,李推官没有坐轿,也来了兴致要活动ui脚,于是换了普通便服与张三沿街步行。 这宅院的主人家只留了一个蔡姓老仆守mén,放了李佑进去细看。但见三间三进格局,地面砖石完整和缝,房屋木料尚有八成,飞檐画栋还算jing致。又见前庭树木高大ing秀,后院栽有松柳uā草环绕小小池塘,倒也别有小小雅趣。 李佑心里感觉满意,转回大mén处,正要订下宅。却闯进一伙人,有男有nv,如众星捧月般拱围着一位十四五岁的小娘,他们看见李佑便停了脚步。 人群中有个三十余岁男对蔡老仆道:“怎的还有外人进来?” 蔡老仆答道:“这位大人也是yu买宅的。” 那三十余岁男人口气极大,训斥蔡老仆道:“记得与你讲过,我家七小姐拿定主意前,不得作价与他人” 主辱臣忧张三站出来责问道:“你这是什么道理?也不过区区一个下人,不怕风大闪了舌头给主家招祸” 下人对吵,李佑在后头上下打量对面这小娘,心里评估后沉yin不语—— 容貌娇yn但还带几分稚气,肌肤晶莹如yu,显见是处尊养优的。不过没有什么,这年头苏州府里富家大小姐多了,他李佑见过的美人儿也多了。 头上金钗珠翠不算什么,无非是拿银堆而已。 衣服式样很简洁,上面无袖比甲罩粉红小袄,下面曳地长裙,乍一看还是没有什么。 面对一个总而言之貌似不算什么的大小姐,堂堂七品推官为何还沉yin不语? 因为这小娘的衣服用料十分不凡,乃是一种市面罕有的jing品缂丝。那可是制作天龙袍的原料…相比之下什么绫罗绸缎绢纱弱爆了。 要说胥役出身的李佑哪来的这份眼力认得出?他曾在赵大官人身上见过,当时听赵良礼好一番吹嘘炫耀说这是龙袍的料,他便多注意了几分。后来又听说自家的授官敕书、官袍补都是拿缂丝制的,但显然不是jing品的。 面对能穿一身缂丝衣裙当出mén便服的贵家小姐,李佑一时除了装模作样的沉yin不语还能作甚? 这儿不是只有一群暴发户的虚江县。科甲大府又是天下富的苏州城里达官贵人多如牛má,卧虎藏龙者大有人在,比石大参这种外来户难惹。 他李佑这个推官,看似手握刑名大权威风凛凛,其实都是针对中下层平民百姓的。也就是说,来打官司的大都是无权无势的小民,多是有钱无权的富户和书生。 这也是李佑敢于在公堂上严刑峻法树立形象的原因,作为主角,运气不会差到几十大板打出个进士他爹或者尚书儿之类的情况。真正有势力的,根本不需要通过打官司来解决问题,所以叫封建社会的特权阶级。 李佑想的虽多,其实也就几个瞬间。那小娘也不怕生,同样上下审量对面男,毕竟李佑身材秀拔卖相养眼老少通杀是公认的,当初能风流满城处处被倒贴也要有相应本钱哪。。。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二章 谁家有女初长成 第三集 李佑和那小娘对看几眼,暂时不会相互说话。 这不是一般人家nv儿,李佑不可能冒昧上前搭讪,再说也无必要。另一方千金小姐自然也同样不可能去主动向陌生男人开口。 两边下人还在大吵,李佑转头对蔡老仆道:“怎么一回事?你究竟要卖给谁?” 老头儿反而叫屈道:“李老爷前日说不要了,老朽能不另寻买家么。今日老爷你又来看房,倒叫老朽里外不是了。” 说起来也有些怪自己反复了…李佑叹道。这宅院位置和布局很不错,他不想放手,可惜对手似乎实力强劲,没法当恶霸。 忽见小娘与身边婢nv耳语几句,随即那婢nv排众而出,屈膝对李佑道:“当面的可是李探uā先生?” “李探uā”三字一出,与张三对面吵架的那仆役登时闭住了嘴,吃惊的向李佑看去。倒让张三有些小小得意,以为敌人被老爷名号震住了。 人家有礼有节,问的又风雅,李佑当然也不会大煞风景的拿官职来自报,摆出翩翩公姿态微笑点头道:“朋友的戏称不敢当,在下正是虚江李佑。” 婢nv退了下去,但又换了小姐亲自上阵,也对李佑屈膝行礼。 贵家小娘的随从们倒不吃惊,但另一边的张三却是替老爷感到万分的骄傲。张三也看出对面这小姐身份不同寻常,那又如何,一听老爷大名照样纳头便拜,他作为长随也与有荣焉。 李佑很意外,他知道自己名声在青楼楚馆中十分响亮,难道也能bo及深闺绣楼?不管怎样,小小的属于男人的虚荣总是有的。 却听那小娘开口道:“见过李叔叔,侄nv这厢有礼了。” 声音娇如黄莺出谷,但…叔叔?侄nv?正作和蔼可亲状的李佑笑容一僵,简直要以为自己听错了。这是什么邪恶称呼? “尝听家父道,李叔叔身长八尺,面似冠yu,洒脱不群。今日一见名不虚传。” 李佑仍在苦思冥想,自己哪个朋友有这样的nv儿? “又听家父说起李叔叔作诗指物立就,皆有可圈可点处…” 李佑终是想不出来,打断了小娘问道:“恕在下眼拙,敢问令尊是哪一位?” 旁边婢nv代答道:“回李家老爷,我家老爷是赵府的三老爷。” “赵府?城南赵家巷的赵府?”李佑不敢相信追问。 “城中应该没有另一个赵家。”婢nv不卑不亢回答说。 赵良礼赵大官人李佑大惊失è了,眼前这美丽小娘居然是赵良礼的nv儿难怪管他叫叔叔,他李佑一向和赵良礼平辈相jiā的。也难怪随从们一听到自己名头就收敛了,好歹他也是赵家两位老爷的座上宾客,一般下人不认识也就罢了,既然认出了哪敢贸然得罪。 回想起来,赵大官人虽然给人印象年少轻浮但其实也是三十七**老男人了(这点和总被当成二十几的李佑相反),有个十几岁的nv儿实属正常。刚李佑想了一圈熟识的人,竟然死活没想到赵良礼身上去。 也不怪李佑没记ing,他和赵大官人在一起un的时候,多半都是uā天酒地寻欢作乐左拥右抱的风流阵仗。潜意识里一想到赵良礼就反è出这些来,思维压根就没把lngdng无行的赵大官人和什么家室儿nv之类的词联系起来过。 却不曾想今日面前突然蹦出个大侄nv,让李佑李叔叔一点心里准备也没有啊。 不过既然成了侄nv,总不该和叔叔抢房罢,想至此李佑摆出长辈架对赵小娘道:“贤侄nv,为叔来这府城谋生,没有住处,相中了这里,不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赵小娘幽幽一叹,蹙起好看的笼烟眉道:“侄nv本想买下此处,拆除重建作大观园为婚后居。若叔父有求,侄nv自当避让。” 李佑听在耳中感觉十分古怪,大观园?婚后?不由得多嘴问了一句:“你怎么想得起大观园?” 赵小娘忽然目中泛彩,“说起来还是叔父懂得侄nv的心…” 李佑吓了一跳,周围还有这么多人在,被误会就大发了,连忙道:“话不可lun说。” 赵小娘继续自顾自道:“难道黛yu观园记不是叔父指点著述的?书上明明写着的。侄nv很喜欢看,要将这婚后居处定名为大观园。” 李佑无语的以手抚额,不会是个看书入戏太深的中毒少nv罢?罪过罪过,此书对这年头funv的冲击的确是很剧烈了,说起来许久不见的李环姑娘不愧是个先锋派。 不过赵小娘怎的把事情想得如此简单,婚姻大事岂是儿戏容得她自己胡来想住哪就住哪的?但不关他事,没啥可说了,且告辞罢。 其实李佑还不清楚,说不定她真能胡来的。这位赵小娘是赵家本代唯一的nv儿,排行第七,全家对她十分娇惯。自行买个宅当婚居算的什么大事,有本事那夫家不要娶三代四进士赵府的小娘。 虽然李佑没兴趣继续搭话了,但赵小娘像是找到了jing神导师,追着李佑问道:“李叔叔,父亲一向称赞你有见识。你说我该不该嫁给钱家公?”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李佑漫不经心敷衍道:“哪个钱家?” “作皇商的那个钱家,很有名的,李叔叔应当听说过。” 姓钱?皇商?钱皇商?李佑一个ji灵,陡然打起jing神,这个至今令他有点后怕的名字被死死藏于脑海深处,不想今日又翻了出来。 不知看官们还记得否?当初虚江县开工修建虚河堤堰,钱皇商只要五万两便宜价就敢包揽提供所有石料。 然后当时身为河工所副使得李佑偶然间发现钱皇商运来的石料有问题,竟然都是被贪墨侵吞的浙江海塘备料,这里面的水深到不可测。为避免招来杀头遭遇,只好娶了刘娘借机脱身而去。 赵良礼要与钱皇商联姻?他知不知道钱皇商参与的滔天祸事?自己又该怎么办? 正当李佑发呆时,赵小娘追问道:“李叔叔,你说该不该嫁?” “当然不该,钱家不可jiā。”还在苦思冥想的李佑无意识信口答道,谁牵扯上钱皇商,便等于一起承担了这巨大风险,反正他是有多远躲多远的。 “李叔叔果然是nv人家的知心,多谢李叔叔体谅,我回去就告诉父亲。” 等李佑醒过神,赵小娘已经带着随从们远去了。天哪,刚他说了什么,不会被小丫头奉为金科yu律去和父母抗争罢?。。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三章 两次被当枪使 第三集 这日,李佑正在署中签押房闲坐,正考虑自己的生活琐事。 忽见赵良礼大官人闯进来叫道:“你这当叔叔的忒不成体统了” 李佑立起见礼道:“大官人何出此言?” “你见过我那小nv儿了?为何唆使她不听父母之命?” 李佑叹道,昨天那小娘果然是在套他的话头。一不提防还真被她套出了一句,估计回了家就拿去和父母讲理,小nv孩也就这点心思了。 “小七娘都说了些什么?”李佑问。 赵良礼坐下道:“她说你对她讲,与钱家结亲不过贪图同气连枝,彼此呼应而已,但赵家已是富贵之极,何须多此一举,岂不闻水满则溢月盈则亏。再而赵家以文章名和累世显宦立足士林,与皇商豪族结亲,叫他家mén彩大增清了几分,赵家却未必有得利。” 李佑连忙否认,他又不是三姑六婆长舌fu,哪有什么兴趣去议论别人的家事。只不过下意识说了一句“钱家不可jiā”。没想到回去后被那小七娘添油加醋引申出这许多道理,还假托是他之语,真是意外的被小nv孩当枪使了。 不过编的这段话似乎也有几分道理,赵家好像不见得一定需要和钱家联姻。 “这话真不是你说的?”赵大官人再次确认道。 李佑摇头道:“在下对别人的家务没有兴趣。” “这就对了你向来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唯恐麻烦上身。”赵良礼点头道:“再说你也并非如此矫情庸俗的人。” 莫名其妙被表扬的李佑没想明白,难道鼓励赵良礼把nv儿嫁给钱皇商家就不庸俗了? 他感到赵良礼的思维开始跳跃,果见他大发宏论道:“世间大多虚伪而不见真ing情人人皆道择婿重不重财,这样真的就好?” 这个…李佑又有点跟不上赵大官人的想法了。据他亲身所见,世人嫁娶明明都是重财不重的,双方为了几两银大打出手的比比皆是,怎的到了赵大官人嘴里就成了人人皆道重不重财了? 想来想去,大约是他和赵良礼生**验有差异的原因。 打个比喻,若有家财万贯的富翁招婿,一个选择是学习成绩不错可以免赋役、有望考举人的年轻穷秀,另一个选择是同样有钱的富户。这个时候,穷秀未必就比那富户竞争力小了,所以重不重财的现象也是有的。 李佑觉得自己无话可说,且继续听赵大官人发牢ā。 “人人都说我赵家文风鼎盛书香世家,既富且贵,不缺财势,招nv婿应选士清流为美谈,不该跟什么皇商勾结。就连我nv儿也作如此想法,一mén心思要嫁。” 其实我也这样想的,李佑心道。既然你家是un文官士林这个圈的,确实勾结读书人是正理,与俗不可耐的大皇商扯在一起作甚。 其实到了这年头,文人对商人也不是很排斥,许多官员家里一样有人去经商,但关键在于钱家听说是有点外戚的身份,再具体的李佑也不清楚了。 “可笑世间人都为虚名所累,几本男nv破书除了佳人还是佳人,一点鲜没有,倒叫人心受害不浅。事实上,有出息的士就有志向,有志向的就要考进士做官,去做官就要辗转四方。若是带着家室,不免颠沛流离,几年一任奔bo江湖。若不带家室,你且看看陈巡道,他的妻小在哪里?听说是放在老家,这样与守活寡何异?若是连功名都考不上,连带着让人笑话难道我赵良礼的nv儿该为了要mén面风光去吃这些苦头?” 李佑终于明白,赵大官人不是兴师问罪来了,是因为不被理解找倾诉对象来了。 “相比之下,钱家虽然不是功名缙绅,但也是大富大贵的当朝太后族人,世代以皇商为业居于苏州。嫁入他家安逸富裕,离娘家也近,不会有飘零外方之苦,比起前途不定的士如何不好?” 当朝太后族人?李佑心里暗暗吃惊。他虽然官小位卑,但也知道当今天即位时年仅八岁,至今已经七年,目前尚未大婚亲政,太后在宫中的分量很重。坊间传言,当年先皇遗诏由太后听政,差点开了大明的先河。不过太后为人贤德,悉委政事于内。 后赵良礼唏嘘总结道:“如我这般贴心的父亲,简直天下少有,可惜一片苦心反而招了埋怨。微斯人,知与谁同。” 结束了演讲,赵大官人顺手从案上拿起一叠纸,拍在李佑前面:“休要发愣,给我写。” “写什么?”李佑纳罕道。 “将我刚所述之意,全都记下来,当成书信写给你侄nv。开导她安心过一两年嫁人,不要拿着佳人故事入mi了,尤其是你编的那个什么一个小姐挑几个公的,也不知道有什么意思,许多nv都爱看。对了,要写两封,再给我哥哥写一封。” 原来赵良礼像个老婆一样剖心置腹唠叨许多,是为了叫他充当知心叔叔写信…李佑双手紧握,这信不能写,至少不能现在写。 他那一笔烂字如何能见光,亮于人前是要闹笑话的。平时公务自有书吏代劳,这儿总不能叫人代写。 重要的原因是钱家干的那些事儿胆大包天,一旦盖不住后患无穷,真的适合劝赵家冒不必要的险去联姻?他还指望抱赵家大ui呢。 但钱家参与侵吞海塘石料的事本该严格保密,为了自身安全,不可让任何人知道自己已经发现的。此时说不说出来? 见李佑纹丝不动,赵良礼面带疑è,“你到底还是不愿让我与钱家联姻?” “正是此意。”李佑很严肃道。 赵良礼也察觉了李佑的纠结心情,好像有什么难以言语的事情。顿时恍然大悟道:“莫非…你对小nv有意而羞于启齿?说起来也就差四五岁。” 李佑被惊的剧烈咳嗽几声,“我已有妻室不要胡言lun语” 赵良礼笑嘻嘻道:“你来当nv婿,我还是很中意的。皮囊不错,有点诗,又兼小小年纪un出个七品官身。难得的是能够本土为官,不用离乡背井远涉他方,这点足以羡煞所有人了。可惜啊,已经成亲了,早知道当初该抓住你的。” 李佑驳斥道:“当初在下不过区区县衙小吏而已,我不信你敢屈尊到把nv儿嫁给小吏。” “也是,险些忘了你也是个卖身求官的,不去当别人nv婿还有得苦熬。” 李佑佯怒,拍案起身道:“赵相公辱人太甚不送” “别装模作样了。”赵良礼丝毫不在意,“我晓得你其实没生气的。我真不懂了,你到底何意?” 李佑只好重坐回位,难道真要说出实情?于是试探道:“你对钱家的事情知道多少?近他们作石料生意,你可了解?” “这又如何?”赵良礼不明白李佑为何说起此事。 李佑仔细观察赵大官人的神情,确定他不明真相,便凑近了小声说起来。 听得赵良礼瞠目结舌,“盗卖海塘石料,当真?” 李佑点点头。 赵大官人苦笑道:“你究竟是个什么独特气运,到哪里都能撞上泼天大案。” “这话就错了,我比别人并无不同。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肯定有别人也发现了,只是都像我一样心有畏惧或者没有好时机不敢明言。你能知道是因为我说了出来,若知情人都不说,那岂不就和事情没有发生一样。” 赵良礼叹道:“有理,连我也要装作不知了,谁晓得这事和太后有没有关系。有这个隐情,那万万不可与钱家联姻。其实我只求个稳妥,若被搭进去就不划算了。婚事且作罢,不过得想个什么适宜说辞。” 李佑准备送客了,结果赵良礼又扯出另一桩事:“上次与你说的今年评uā榜选uā魁的事情…” 李佑对此无语,刚刚讨论完儿nv大事,转眼就开始谈论j家风尘事,连个缓冲都没有,您不觉得很别扭很违和么? “我是打算力推你当主评的。”赵良礼说明了意思。 李佑想也不想就拒绝道:“本官现为七品命官,怎能众目睽睽之下去做这等事,有失体统。” “你做官做的越发呆板无趣了。七品推官算什么,想当年秦淮河上品yn评uā,人家二品尚书一样出来坐主位。你又不是清流出身,有何必要装正经。” 被数落一顿的李佑打岔道:“时间尚早,以后再说。” “好,今日且不说这些。当下*光正好,过几日我yu泛舟游un,你要赏光。”赵良礼起身走人了。 对李推官而言,这事还不算完… 回去后,赵良礼大官人为了与钱家断掉婚事,很是费心想了一番用什么借口比较好。 后,他没有令大家失望,拿出了一贯的不着调作风,使人去钱家传话——万分抱歉,赵大官人改了主意,打算将nv儿许给府衙的李推官,所以不能与钱家联姻了,还望贵府海涵,多多谅解。 可怜的李佑,又被赵良礼无赖般的当枪使了,意想不到的卷入一场说不上是好还是坏的风bo里。。。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四章 府衙自此多事矣 第三集 送走了赵良礼,李推官正翻看两件刚报过来的案卷文书,又有杂役进来禀告说:“府尊大老爷命小的来问话,现在府署上下要去城外迎接石大参上任,李大人究竟去不去?” 李佑前天心中畏惧,说是要称病不出,但这两天逐渐想开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而已,大不了回家闲居等待时机起复,官场上总不可能事事顺心如意,即便到了赵二老爷这个级别不也一样有憋屈的时候。 但若因为心有芥蒂不去迎接上司,那就失了规矩,要被人挑理了。 “同去同去”下定决心的李推官答复道。 话说府署大部队一行官吏衙役随从兵丁一二百人,与县里队伍会合,浩浩dngdng出城mén向西而去。 李佑原以为只在阊mén外接官亭摆个仪式,不料uā了好大功夫一直出城十里队伍停下。此时已是午后了,不禁腹诽王老知府真是拍马奉迎。 别人有准备,早早吃过饭,或者轿中藏着点心。李推官一直推说不去到后关头入了伙,并不清楚具体安排,也就没什么准备,这时候饿的前iong贴后背。 他忍不住对王知府发牢ā道,参政分守道是从三品,您老人家是四品。虽然为上下关系,但品级只隔这么一级半品的,实在相差不多,又不是钦差体制,犯得着兴师动众出城十里迎接么。 对于李推官不负责任的抱怨,王知府训斥道:“你还有脸皮说这些若不是你,石大参怎会对府衙有成见?这时候怎能不恭敬些?” 当然也只是说笑而已,就算没那档事,也得出城十里,礼多人不怪。毕竟在没有布政使司的江南,参政分守道已经算得上小方面官,和府州县这类土气十足的地方官已经不是一种境界了。 有打探消息赶回来大叫:“来了来了” 之后便无可赘述,一切规规矩矩的按照约定俗成的仪式。当府县官员轮流上前参见时候,倒让李推官小小的紧张了一下,生怕石参政让他下不了台。 不过石大人扫视了一下围观民众,颇有前车之鉴的克制住了自己责骂**。 接了上官,一干人等又浩浩dngdng的杀回府城里,将石参政送到府公馆。 这时候,资格不够的可以滚蛋回家了。有资格的如知府、同知、通判、推官、知县等人有幸继续陪同参政大人在堂上闲谈,顺便等待晚上洗尘宴。 此时我宁可没有这个资格…整一日粒米未进已经饿的头昏眼uā的李推官想道。 国朝官场jiā际有个má病或者说习惯,喜欢叙各种谊。首当其冲的就是年谊,一见面就叙一叙科甲出身,谁先谁后谁高谁低都有攀jiā情的说道。 只听石大人似乎漫不经心道:“尝闻吴地科甲鼎盛,尔等在此为官,想必是承méng朝廷优选的,都是哪一科的出身?” 听到这话,正谈笑风生的王知府顿时变了脸è,与李佑不约而同对视一眼。在座七人中,就这一老一少出身上不得台面。王知府是秀出身,李推官连童生算不上,干脆就是吏员出身。 看王知府的吃憋窘况,李佑几乎想发笑,这老头拼命逢迎巴结了半天,人家石参政一样不给你面。但再一想自己出身惨,又有点同病相怜了。 话说叙年谊出身也不是lun叙,若你要明知道对方是个文盲,还拉着人家问科考年次名次,这不就等于是打脸和羞辱么。 王知府是苏州府这边的主陪,出身却低,按道理说大家应该心照不宣的不提科举出身之事,维持一团和气场面是正经。石大人un了这么多年官场,是清官但不是愣官,难道连这点规矩都不懂么? 只能说,石大人把和李推官狼狈为jiān的王知府一齐迁怒了。或者说这还意味着什么?十分令人深思。 王知府急中生智,起身对石参政道“下官去衣”,便ni遁了,却将因为心里嘲笑王知府而慢了一拍的李推官留在此处。李佑总不能也一模一样来个ni遁罢。 等众人自报家mén,沈同知是个早一点的三甲进士二百名,夏通判是仅次于进士的举监,文知县和祝知县都是晚一点的二甲进士…李推官闭口不言。 三个两榜进士,一个一榜举人,当即和石参政谈作一起。顺便改了称呼,开口闭口前辈老大人…李推官继续尴尬,十分不好受。 沈同知忽然转头问道:“到此上任以来,满耳李大人的名,为何今日无声?不知李大人是哪一年的高第?” 其实在座的都知道李佑出身吏员,沈同知定要在目前这个氛围下公然问起,无异于一种羞辱了。 李佑心中大怒,压下烦躁心情(本来就饿的难受),意味深长的注视沈同知。他不信沈同知真不清楚他的底细,这分明向石参政表示要卖好投靠了。 此时李佑渐渐察觉到石参政的心思。随随便便一个叙年谊的礼节,便将他与王知府从众人中间分离了出去。 而且不知不觉挑起了众人的怨怼。凭什么一个秀加一个白身压了进士、举监,在府里地位高、权力大?平常大家这种心情是埋在心底不会外lu的,但今天叙年谊科第反正是上司提出来的,便可以借此发泄。 同时这也是一个暗示,既不损石大人形象又表达了石大人的立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有意迎合这个暗示的,自然会有所表示,例如这位沈同知。 沈同知的心思说起来也很简单,秀王同知可以接má知府的位置,那么进士沈同知为什么不能接王知府的位置?一般情况下没办法,但今天发现上官对王、李二人都十分不满,这岂不是机会?他有什么理由错过? 想通了情势,李佑心里暗叹,今日经石参政随手一拨nong,府衙自此多事矣。石大人倒是可以轻轻松松的坐山观虎斗,顺便添柴加火。 但他李佑一个本土官也许会畏惧道台大人,不会害怕什么同知通判之流的同僚,以后就要让他们见识见识什么叫乡党的厉害。只是眼前这个关口,也不能坠了名声,说不得又要嬉笑怒骂指桑骂槐了。。。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五章 相声说不成便骂人 第三集 贬损别人的经验也有不少了,李佑故技重施,对沈同知拱拱手道:“听说沈大人时文做得好,下官有点小但对此是不jing通的。去年也仿圣人学问写过一篇,呈给回我县休养的卢尚书阅览,被卢老大人斥道,这东西多也就能中个三甲二百名” 三甲二百名显然暗讽沈同知,这时候需要有人凑趣问一句“你如何写的”,以便李佑借此由头继续往下说到抖出包袱。 可惜令李推官失望的是,场中无人出面帮腔,就此卡了壳,顿时感觉到今天情势不同于以往。 吴县的文知县忽然ā嘴道:“卢尚书?兵部卢尚书?” 李佑满怀期待的点点头道:“不错。” 结果文知县又回归沉默,叫李佑愿望落了空。 沈同知便开口嘲笑道:“李大人yu习圣人之学乎?不必非找卢尚书,在座皆可为师长。” 李推官终于明白,为什么说好单口相声比对口的难,没有恰到好处的捧哏不方便得很。此时有点不妙,陷入了困境,以前的套路是没用了。 大意啊一时漏算了目前他是完全被孤立的情况,一无帮腔助拳,二无捧场大笑烘托氛围,再像过去一样收不到该有的效果。 想来想去,既然相声说不成了,李佑觉得如今之计唯有学泼fu骂街…比谈经论典,肯定是比不过他们的,那就比骂人罢。只有泼fu骂街这个法mén神通是一不需要友军二不需要观众,甚至连对手都不需要。 幸亏他踏入官场的第一天,就猜到会发生这种事,提前准备了一堆骂人诗词曲。当下李佑突兀大笑道:“要学沈同知,还是算了罢,有个小令,专讲同知学问的。” 说着半yin半唱道:“叹同知,不齐,抄时文,烂如泥。国家本为求计,谁知变做欺人技。三句承题,两句破题,摆尾摇头,便道是圣mén高弟。可知道三通、四史是何等文章?汉祖、唐宗是那一朝皇帝?案头放高头讲章,店里买科利器。读得肩背高低,口角嘘唏,甘蔗渣儿嚼又嚼,有何滋味?孤负光yin,白白昏mi一世。就教他骗得高官,也是百姓朝廷的晦气” 果然是犹如泼fu骂街一般的效果,被人身攻击的沈同知大怒道:“口舌毒恶卑劣无耻” 李推官冷笑不语,有了情绪就好,就怕你没情绪。 匆匆脚步声传来,只见王知府走进屋内作惊喜状道:“听闻久不著述的李大人又制词了?想必要传唱满姑苏了。今日真乃盛会也,可惜本官未曾听到,敢请复述聆听。” 可算有帮腔的了,李佑心道。 “胆敢以俚俗lun曲非议国家制度,李推官过于狂妄了”石参政忍不住出言斥责。 反正已经撕破脸,李佑打蛇随棍上破罐摔碎的仰头大笑,狂态尽显道:“为官不善作空谈,爱骂迂儒满书笺。诗词歌赋平生意,负尽狂名十九年” 沈同知还打算摆事实讲道理,“制义代圣贤立言,因文见道,非诗赋浮华可比。主于明白纯正,发明经书之旨,亦足以端士习,天下之太平由之。” 傻跟你纠缠辩论这些,本官就是要骂你玩的。李佑随即诵一首对答道:“你也科来他也科,无人不想吃天鹅。须知制艺实学少,到底文章废话多。熟读烂记徒刻苦,unuā秋月渐消磨。笑问吴郡沈同知,会以经义治城郭?” 吃天鹅,实学少,废话多…沈同知被李佑骂的要吐血,偏偏李佑还是出口成诗的骂,极尽卖nong华之事,风流不羁的很。对比之下,任他说得天uālun坠也显得太平庸无彩了。 但要想以彼之道还治彼身,他哪有这个急智想出应急词句?平日虽然有些诗句备用,但大都是风uā雪月,怎么会准备这种场合的。 沈同知憋了半天吐出一句:“当今天重文章,足下何须讲汉唐?” 李佑眼中的鄙弃神è一览无余,一个多余的字都不屑于说,当头又是一首:“心得须凭自主张,纷纷百家说雌黄。盲人看戏何曾见?都是随人道短长。”这是骂沈同知有眼如盲,没有真正主见,只会人云亦云。 沈同知本不是个伶牙俐齿的人,这时候被气的哑口无言,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左顾右看yu寻帮忙助拳者。 登时场面上冷了下来,并没有人替沈同知出头,估计都是被李佑的肆无忌惮吓住了。 座中除了王知府,大都是本月到任的,虽然耳闻了李佑的名作,但没亲眼见识过李佑的诗词本事和刁钻刻薄。如今看李佑气势bi人,每一张嘴就出一首诗,而且还首首贴切,生生直刺人心肺。 不约而同想道,号称探uā先生果然是真有歪的,不然如何能在文风鼎盛的苏州府独树一帜。本yu帮沈同知声讨李推官的,也纷纷闭嘴。 一来没这个本事随口成诗,一张嘴岂不先显得比李推官低了一筹?比恶毒比猖狂自我掂量起来差的太远。 二来李推官是本地名人,他的诗词曲调在市井之间很流行。眼见沈同知已经被骂成这样,要连自己也被骂进去流传于街头巷尾,丢了名声那也太不值得了。 三来李推官的道理说到底并没有错。八股时文已经用了三百多年,到了如今确实成了虚头八脑被写滥的东西,这是人人都知道的,驳斥他多多少少有些心虚。 其实李佑和沈同知骂架的不对等之处还在于,李佑可以肆无忌惮抨击沈同知会写八股也没用处,沈同知却没法说会写诗不是华。 不得不说,一力降十会,李佑又成功了。 看到友军夺了主动,王知府也终于敢出面说话了,“un秋有风雅颂,战国有离ā,汉有相如赋太史记,晋有二王书,唐有太白少陵诗,宋有东坡词,皆绝唱也。今我煌煌大明承袭华夏道统,有何可比肩哉?请诸君告我。莫非只有八股时文可以传给后人?” 连你也看不起小说么,有千古奇书***词话…李佑一边想一边打着见好就收的主意起身道:“道不同不相为谋,下官告辞了” 众人目送李佑昂首出了厅堂大mén,耳中又传来他yin诵的诗句道:“仙佛茫茫两未成,只知独夜不平鸣。风蓬飘尽悲歌气,泥絮沾来薄幸名。十有九人堪白眼,百无一用非清流。莫因诗卷愁成谶,un鸟秋虫自作声。” 居然还有好的…堂中诸人一时面面相觑无语,李白斗酒诗百篇只是个传说,现实中真能到类似的程度?幸好今天是沈同知不知深浅一头撞了南墙,善哉善哉。 还是有人能治住李推官的…第二天按察分司便发出申斥到府衙,以“妄议国制,辱骂同僚,有失官体”的理由,罚了李推官半年俸禄。 “你活该。”黄师爷吃酒时幸灾乐祸对李佑道,“陈巡道也进士出身,乃生平得意事。你胡lun骂了一通科举,他能爽就怪了。不罚你罚谁。” 其实明眼人都清楚,这表示此事到此为止、不必另行追究的意思。 。。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六章 在苏州府做官不容易 第三集 话说府署李推官在公馆中嚣张狂傲连作数诗,把同僚公然羞辱了一顿,还连带大肆嘲讽了科举和八股时文,又有自述感怀两首。这一切不知怎的流传了出来,在满城文化界中引发热议。 一方面,文人士们首先对李先生狂放不羁的作派都是很欣赏很羡慕的。这年头士风堕落,谦谦君温润如yu不是唯一的模板了,每个文人心中都有一个风流狂士的野望,同时好还能顺便当个不那么累的官(当不了翰林在苏州当个推官也勉强可以接受了)。 众人一致认定,李探uā乃苏州府数十年一遇的奇人也,在后世故事里估计要与唐解元、祝枝山等姑苏名人并称的。 另一方面,文人们对李先生的观点分歧的厉害,在文人扎堆的地方处处可见争论不休者。有拍案叫好认为是针砭时弊的,有摇头非议认为是大言不惭的。 不管再怎么争论,有功名心的仍然要继续揣摩研读近流行的八股范文,中举人考进士仍然是主流的成功标准。 用二十世纪末一句逻辑不通的装bi话说,如果你爱一个人,就让他去考功名,因为那是天堂;如果你恨一个人,就还让他去考功名,因为那是地狱。 至于市井百姓的想法简单多了:李推官是个好人,那么被他骂的一定是坏人。 不过以上这些与李佑目前的生活似乎没什么直接关系。他主业是un官场的,又不负责风俗教化,也不是科举出身,周围没那么多同窗同年文友,文化圈嘴皮的事情暂时影响不到他。 这日李推官收到一份案卷。某县某funv被杀死于自家uáng上,首级不知去向,县衙审明是丈夫干的,并附带上丈夫的供状。 他大笔一挥驳了回去,吩咐书吏批道:蠢到什么程度的人在家里杀了妻还等着别人去发现?首级也没有找到,甚有疑点,猜测是屈打成招,重审 判完案卷,又有mén递进来帖,李佑开了看,原来是按察分司的黄师爷有事相商,请他吃酒。心下嘀咕道,前几天为了自己被罚半年俸禄的事情刚刚吃过,今天怎的又来一出? 现在不比过去了,大家不在一个官署里,为了避嫌(表面规矩必须要做),不方便公然频频到衙mén里往来拜访。又因为没有独立住所(前衙后衙几乎一体的),所以要议事就得出去。但一出去就得吃饭喝酒,真破费啊——李推官目前打算买宅,手头正紧。 原来黄先生找李推官不为别的,只为陈巡道缺钱了。 只听黄师爷道:“按察分司立,没有前任积蓄,小库里一穷二白。况且分巡道不是亲民莅事官,你们府县官随时可以给治下民户加派赋税捐款,但陈巡道急切之间从哪里讨的钱来?又因陈巡道官上任,他自己又讲究体面,不愿落个贪婪名声,所以也不好意思找各府州县要钱。” “怎会少钱用?”李佑疑uo的问道,陈巡道身边又没带着多少人需要养。 这一句问出来,立刻叫黄师爷找到了口,掰着手指头没完没了诉起苦:“李大人仔细听我讲,自从陈巡道升任道台官,同乡同族便又来了一些,有的是族里派来历练的,有的是来跟着办差事讨口饭的,有的是老亲友推荐来当幕席书吏的,都是世道人情,不能全拒绝。” 李佑点点头表示理解,这确实是谁也纠正不了的习俗。他不也一样么,安ā了一批亲朋来府衙当吏员,幸亏府衙空额甚多能吃公家饭,不用自己掏腰包。 “其他过路送扇的也常常有,一张纸一把扇递进来,自称是某某某前来拜访,总得送些程仪罢?一个两个三个,常常有日日,手头这点钱怎么够用。” 所谓送扇说白了就是打秋风,一种读书人的习俗。到了某地,找个能扯上关系的人,送一柄扇和自己的一篇什么著作,声称前来拜访请求指教。如果主人看得上你,那自然赠送给你一些程仪,双方面都好看。 李佑继续点点头表示同情,心里再次庆幸,从这个角度看还好他不是科举出身。没那么多八竿打不着的同道中人,也没有一科下来多一二百同年的遭遇。 若有人问,打秋风的不见他不就行了么?确实,不见可以,大家都理解,但程仪该送的还得送,这是不可缺的。 敢上mén来拜访的,除了骗,多半是真能找到七拐八弯的关系,例如你座师的某某同年、你同年的某某学生、你上司的某某侄诸如此类。大家都是扯得上关系的读书人体面人,你既然发达了,对于应该“帮助”的过路同道还要一má不拔,这口碑传起来可就… 这就是时代的风气,看官们有兴趣可以去研究研究我国著名旅游家徐霞客的旅行细节。他拿着地方官照顾人情开的牌票,去乡间索要吃喝差役,那场面还真跟二十世纪的鬼进村似的。 话扯远了,总而言之,在本朝作为一个官员,想要维护自己的各种关系网,这是必须的uā费,说不定你也有哪一天求到别人mén上的。 “其它的就不啰嗦了。在苏州府里做官,不易哪”黄师爷感慨道。苏州府本身读书人多牵连广,又加上地处江北与浙闽(都是科甲大省)的道路要冲,往来过路的应酬真是极多,用钱就能打发的还都是小的。 李佑很主动说:“本官与知府提一提,从存余库里借一点给按察分司署?” 黄师爷拱手道:“那先谢过了,稍解燃眉之急,但毕竟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的,说到底还是公帑。其它你这本地人看看有些什么发财的法mén,方便一起做的?不求发大财,只要能填平了陈巡道的应酬uā销即可。” “不瞒先生,本官近日也在琢磨此事,已去信叫家中管账小妾来商议。若有了眉目,一定相告,合伙便好。”李佑坦诚道,能拉着陈巡道黄师爷一起干当然再好不过,到时就算石参政想肇事也得退避三分。 黄师爷再次拱手道:“那就委托李大人了。说起来,陈巡道的偏房是你的远亲,既然是亲戚关系,要多多走动是。” 陈巡道那个小妾是李佑母族的远房亲戚,当初因为条件正符合陈大人的要求,被李佑送进县衙当了侧室。之后李佑再也没去见过,就是为了避嫌,这方面还是注意些好,何况李佑的名声又是那样。 却没想到今日黄师爷忽然说起这个,李佑愣了一愣便醒悟过来,也没再多说什么。 谈完正事,二人闲扯时,黄师爷忽然想起一事,问道:“你与钱皇商家近有什么关连么?” 打消了赵大官人与钱家联姻计划算不算?李佑做贼心虚道:“不曾有直接关连。” 黄师爷透lu说:“钱家遣了人来按察分司拜访我,询问你的情状,不知是何缘故。” 李佑心里警觉,钱家为何打听他?莫非是他打断赵大官人念头的事情让钱家人知道了?奇怪的很,在场没有别人,事情怎么会泄出去? 再一想,多半是因为他和赵大官人刚谈完话,赵大官人就变了卦,所以引起怀疑? “他们可曾说为了什么?”李佑问道。 黄师爷稍一回忆,“看样似乎并非坏事。” 李佑不禁也叹道,在苏州府做官果然不容易,稍不小心就触碰了达官贵人。 不过对此李佑暂时还不是很担心,钱家想动他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跋扈外戚整治正直文官?舆论上首先就很被动了。再者,要动他从程序上绕不过王知府和陈巡道。 等回到府衙,王知府将李佑叫过去,请了座,上了茶,又开始唠叨:“沈同知他想巴结石大参也罢,亦或是对老夫这个位置有什么想法也罢,都是人之常情,可以理解的。人非圣贤,谁无i心?正是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但你的反应有些过于ji烈了。” 李佑对此并不在意,“骂便骂了,他先要辱及下官,怎能善罢甘休,自作自受尔。” “本还可以和光同尘,只要与沈同知讲清楚,老夫都这把年纪了,又何须他着急?但如此情况,他定然要彻底投向石大参。”王知府带着几分忧虑说。 李佑不屑道:“一个同知而已,难道还怕了不成?” “这岂不正中了石大参下怀?本来他要直接ā手府衙也不是那么容易,如今等若是轻松打进了一个楔,半丝力气也不费的。” 听到这里李佑皱眉思量,从这个角度看,还真是叫石大参达成了目的。听说近那天公馆里事情传的沸沸扬扬,他还有点奇怪怎么泄出来的,这年头怎么什么都没法保密。 想来在场的几个人都没有动机故意传这些事情。即便公馆里有杂役僮仆偷听到,大概也没那个本事将他这么多诗句都记下来。 现在则有些明了,难道是石参政放出的风?这样沈同知便没可能与他和解了,不倒向石参政都不可能。 又沉思片刻后,李佑开口道:“下官自然一力承担,老大人不必忧心” 王知府道:“这是好是坏其实很难说清楚。老夫并非埋怨于你,只是提醒你不得不防。” “下官明白。”李佑便告辞了,这言外的意思,不就是说进攻是好的防守么。要让某同知了解到,在苏州府做官是多么不容易。 古语云,先下手为强后下手遭殃。 对石参政那是没办法,但对权势差多了的沈同知,要先发制人或者后发制人还不是任由李佑自己选择,王知府干这种事都未必有李推官利索。。。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七章 沈同知眼中的李推官 第三集 与王知府谈完,李佑从二堂离开,回了推官厅。心里琢磨起王老头的心态,王知府看待沈同知真如同他所说的那样宽容大度?也许是,也许不是,要别人说什么就信什么那也太小白了,且将疑问存在心里罢。反正在教训沈同知这点上,立场是一致的。 七品推官为何有把握给不安分的五品同知一点小小的教训? 俗话说,任你官清似水,也难逃吏滑如油。官就那么几个,还都是来来去去的走马灯,长久扎根于本地、关系盘根错节的吏员是承担繁杂公务的主力。 却说目前府衙里的胥役群体,人数虽多,但李推官堪称是三分天下有其二,什么事情作不了鬼?这就是他敢蔑视沈同知的本钱。 衙署里mén道多得很,李佑自己干过衙役小吏,家里又是三代公mén,对衙mén里这套事务也算家学渊源了。所以他这本该是菜鸟官的人,没请幕席师爷协助也能顺顺利利(除了走火入魔一次冒犯了参政大人)干到现在。 有时候看起来,李佑的出身似乎也不完全是坏事,换成读书人做官,哪有这么便能上手独立自主的。 话说李推官在公房坐定略一思索,便唤来长随问道:“如今在同知厅做书吏的是谁?” “这个小的不曾注意。”张三答道。也不怪他,整日跟着老爷,哪有空去收罗这些动静。 “去打听” 目送张三一溜烟小跑出去,李佑叹道,身边随从一个人有点不够用了。 只过片刻,张三便回来了。“回老爷的话,那沈同知上任自带了几个人使用,至今已经十余日,同知厅里一直没有用府衙原有吏员。” 这可有点意思了,李佑暗道,没想到沈同知还是个ing谨慎的人,苍蝇不叮没缝的蛋,他倒知道想着不留缝。 uā开两朵各表一枝,同知厅里,王知府坐了两年冷板凳的地方如今换了主人。这几天沈同知也不曾闲着,是个智商正常的人此时都不会闲着,何况是自诩足智多谋的沈同知。 那天沈同知惨遭李佑猛烈反击,确实也羞愤到了恨地无缝钻的地步,但他还算有点养气功夫,一夜之间便恢复了平常。 及到次日,沈同知iong有成竹的出现在同知厅,对长随、幕席分析道:“小人无德滥呈口舌之利,不值得认真。如此看来,李佑反而不足为虑,真有谋略城府的人,怎会浅薄的喜怒形于è,仅是年轻匹夫尔。” “老爷高见。”听众一起拍马道。 沈同知又道:“王知府与李佑一老一少,出身卑下,根底浅的很。不过是投机取巧,运气好有机缘而已。据本官揣摩,石参政十分不待见这二人,他们长久不了,也是本官的际遇,切不可错过。” 众人知道按惯例老爷下面会有吩咐,便凝神细听。 沈同知果然指挥若定运筹帷幄,首先吩咐随从沈平沈安道:“孙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尔等取三十两银,分头去衙中打听李佑及王知府,务必不厌其详。” 其次吩咐幕席余师爷,“为今之计,须得联吴抗曹。请先生拜访夏通判,以表本官示好。此后可去分守道衙mén,与那里的先生们叙一叙情谊。” 众人便各自应声而去。 又次日午后,沈氏人马重汇聚。余先生开口道:“在下去拜访夏大人,观他之意,不甚热心。” 沈同知骂道:“竖不足与谋,目光短浅,看不清大势。前日石大参的暗示,他难道参不透么。” 沈安上前禀报说:“小的请了两位差吏吃酒,他们均道王知府实在平庸不显,没有说头,但对李推官说的甚多,道是这李推官的ing十分不好惹。” “睚眦必报乃是小人本è,并不奇怪。”沈同知评价道。 沈安继续说道:“还讲了李推官和石参政的事。听说是在运河上,石参政的船和李推官的船为了争抢水道斗气,李推官吃了亏十分不满,便在岸上纠集民众群殴石参政,烧了石参政的官轿。” 沈同知大笑,“无知愚夫以讹传讹,李佑哪有这个胆量。见微知著,看来他的跋扈在府衙里也不得人心,众人都期盼石大参整治他,不然这故事不会这样传法。” “老爷,小的听到府衙中胥役i下里称李推官为小正堂,这也是不得人心么?”另一随从沈平ā言道。 府署里正堂指的是知府,那么小正堂的含义自然不言而喻。沈同知笑的加欢畅,“狂妄自大到如此地步,自取灭亡之道也。” 沈平面带忧è道:“老爷,实情未必如此。据小的打探到的消息,当初本府仓案事发,谢钦差将犯案官员一网打尽,拿往京师。其它留了三十涉案吏员,jiā由府里处置。两月前李推官上任时,正好接了手。” 沈同知推测道:“他还能如何处置?想必是借机大肆敛财而已。” “他先将这三十多个吏员分成两伙。一伙是首领吏员如吏书、典吏之类,另一伙是普通吏员。而后分而治之,you使普通吏员检举首领吏员,判了十一个首领吏员革职抄家充军。剩下的普通吏员只算被迫胁从,判罚赃五百两,继续在府衙任职察看三年,期间不得领工食银。” 余师爷突然叹道:“好手段,先是赶走有威望的首领,剩余这些留任察看小吏的考察结果都在他一念之间?谁还敢不从他。又可以对朝廷说维护衙mén体面。” 沈同知的笑容戛然而止。 话说当初那些涉案小吏本以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得抄家徒刑流放后凄风苦雨度过下半生。遇到狠心的断案官,说不定全部咔嚓了。 任是谁也没想到李推官法内开恩。放了他们一马,居然还能继续在府衙任职,只要保住吏员家业,罚五百两巨款就真不算什么了。 当时心理和现实的巨大反差引爆了二十家人的狂喜,感恩戴德都是小的。到了泽被苍生的地步谈钱就俗了,他们要在后衙官舍中给再生父母李大人立生祠,但王知府制止了这种封建mi信活动。 这批人再加上李佑另行安ā的八个亲朋,占到府署经制吏员的三分之二左右,所以能说李推官三分府衙有其二也。 此时原首领吏员都被发配边疆了,胥役群虫无首,正所谓时势造英雄。李推官既有本地为官这个别人无可比拟的巨大吸引力,同时和知府关系紧密,又恩威并施的lu了几手证明自己不是蠢货,别说留职察看的考察大权。 种种因素加起来,隐隐间李佑便成了苏州府吏员衙役心目中公推的金jiā椅大头领,i下里人称“小正堂”。 从李推官这个特例可以看出,为何朝廷要定下不得在本省为官的制度,而且官员要到期流转。区区两个月时间,李大人便能在官府内外打下了拥戴者甚众的局面,再过几年又要到什么程度? 幸亏当今正逢太平盛世,天下和谐的很。若遇了遍地烽烟的lun世,再发展几年的李大人多半就是十八家反王三十六路烟尘中的一个。 说尽废话,千言万语收为一句——沈同知是个相较正印官差了许多的上任佐贰官,而李推官是个加强版的本土“大吏”。在府署这一亩三分地上,比起势力,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终于真正nong明白了自己招惹到一个什么样的人,上任十余日的沈同知顿时头大如斗,做梦也没想到李佑居然是如此一种奇特的存在,他为官生涯里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人。 照此说来,只要还在府衙里,前后左右所见小吏都是李佑的人,那他岂不如同栽入了蛛网的小虫一般? 那又怎样…沈同知强行压下心中不安,淡定道:“本官也乃朝廷命官,他轻易能奈我何?听闻当年王知府忍辱负重,驻足不出,百事不管,如此便不lu破绽,安然无恙过了两年时间。我等可效仿之,以待石大参的天时。” 对了,沈安突然挠头道:“好像还听说,李推官和一个什么陈巡道十分亲近,小的差点忘了这个。”这个事不如李佑打参政骂知府那些传奇段鲜有趣,所以一时没想起来也是可以理解的… 登时沈同知的信心彻底冰消瓦解,他还能等待到所谓的天时么… 余师爷开口打气道:“东翁只要谨言慎行,大不了作一闲职,或者调往他方。既便有钱粮田亩公务要办理,终都需盖知府大印做数,李推官想栽赃陷害,也要牵连到府尊,没那么容易。关键在于守好i德即可。” 打气归打气,沈同知相当紧张,他还真就此龟缩在同知厅不出,一心严防死守,每个细节都要提防到李推官。 连日下来,戒备的不错,似乎叫对头无计可施,沈同知感到自己运筹帷幄甚有效果,不免有些自得。他哪里知道,李推官虽然在王知府面前拍了iong脯要教训他,但没等开始,忽然发生了一件令人啼笑皆非的事情,叫李佑将全部注意力都转移了过去。 沈同知暂时没什么直接威胁,李佑便顾不上了,沈同知的龟缩**,看在眼里只当笑话了。。。 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八章 扭曲的事态 第三集 李佑还真是遇到了一桩奇事。^^e^看 免费 提供 ^^这日他正在批案卷时,见张三走到身前,拿了一封拜帖呈了上来。展开看去,字写的不错,内容却是有人自称李父的故旧,前来拜访。 当即李推官哭笑不得,前几天他还在同情陈巡道屡屡被打秋风,庆幸自己不是读诺书∷小说,不料今天也遇到这么一遭。他父亲这个老捕头哪来的这么有文化的故旧? 正所谓贫在闹市无人理,富在深山有远亲。 李佑没兴趣应付这样的人,刚想叫mén子随意打发了去,又发现拜帖下另附有书信。再看就认出信纸上居然真是父亲亲笔所书,介绍李佑见见持信人的。 既然有父亲的话,李佑便打发张三去领人进来。却见那人不到四十的年纪,衣冠整洁,长眉细眼,一副风流蕴藉的样儿,到李佑身前作个深揖道:“末学后进周杰希,见过同乡李大人。” 末学后进啊,敢情也是个读过书的。看在这个份上,李佑随意拱拱手,算作回礼,也不开口,等着对方先说明来意。 周杰希无视李推官的冷淡,自顾自道:“在下有一件天大的喜事,要说与李大人。” 喜事?还天大?李佑想自己现在的状况,升官不可能,发财正在找,娶妻已经有了,其它哪会有什么大喜事可言。 张口故nong玄虚大话唬人,真是千百年不变的说客套路,岂不知老爷我对于此道也是熟mén熟路的,李佑心想。若非看在父亲书信面子上,早将他lun棍打出了。 “在下前来做个媒,给李大人说一桩好亲事。”周杰希终于吐lu了自己的来意。 闻言李佑立刻喝道:“何来狂徒胆敢胡言lun语戏nong本官,左右给我叉出去打” 周杰希慌忙叫道:“大人不想听听是谁家么包准满意” 不想听,听了就是个麻烦…李佑不知怎的,脑中冒出了赵大官人的嘴脸,又想起前几日谈论他nv儿时的戏言。\也就向来没正形的赵良礼才会有这种心思举动罢,除了他,还能有谁? mén外如狼似虎的衙役听到李推官号令,进来一左一右挟起周杰希,粗暴的往屋外拖去。 拖到房mén时,只见周相公双手死死扳住mén框,用尽力气吼出七个字道:“nv方是皇商钱家” 凭空神来一语,叫李推官当即目眩神mi风中凌lun了…. 话说在本朝的苏州城里,提起皇商钱家,那真是声名响亮的。这钱家家主单名一个澄,与当今天子的生母钱太后同族,虽然血缘不是很近,但细论起来也算是钱太后的族兄。 此人会钻营,懂关节。十几年前得了大内的恩典,揽下在苏州府督造金砖的活计,便摇身一变,成了皇商。到如今钱老爷的家业越发大了,已是江南鼎鼎有名的豪商大贾。只计坐商生意,在苏、松、常、嘉、湖五府就拥有当铺十四个,其余mén面三十多处,本钱不下二十万。 再看他家宅之中,堪称是美妾成群,儿孙满堂,广厦连云,鲜uā似锦,金yu如沙砾,绮罗当草纸,叫他享尽了人间红尘的富贵。 当然,钱老爷再富贵,李佑也不认为与自己有什么直接关系。他坏了钱家与赵家联姻的美事,属于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应该不会有外人晓得。 那为何今天钱家突然冒出来说亲?这是哪mén子的缘故?简直是穿越以来遇到的最诡异事情之一了。即便是钱皇商找他来寻仇,都比这样子正常的多。 已经有家有室的李佑百思不得其解,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 李佑只靠直觉,就猜得出今天这事必然与赵良礼大官人有干系,不然他与钱家之间没有别人可以联系起来。他挥挥手,让手下都出去,问周杰希道:“你与钱府有何干连?” 周杰希答道:“在下受雇于钱府为一西席。” 原来是个寄食于豪mén的清客之流,李佑又问道:“那你可曾知晓,赵府近日是否与钱家往来?听说两家要结亲。” 周杰希暗道,李推官你装什么糊涂?“不瞒大人,赵府三老爷曾使人传话,道是yu将nv儿许给李大人你,所以钱、赵两边不必继续议亲了。” 将那小七娘子许给我?果然是赵大官人捣了鬼李佑无法淡定了,连连捶案,深深检讨起与赵大官人继续jiā往是否明智。 周杰希确实是钱府中一个西席先生,一边教小辈读书,一边帮衬老爷玩乐。赵良礼使人来传话的那天,钱澄钱皇商钱老爷正在与周先生下棋。 得知赵家拒了婚事,十几年来顺风顺水的钱老爷大失所望。失去了与衣冠世家联姻的机会,能不失望么。娶了赵家nv儿,他这个儿子将来便有机会晋身士人清流的。 李推官是何许人也?听起来很耳熟。钱老爷苦思一番终于想起,近日城中立起的各行各业公立的匠户薪银碑刻上都有这个人,有好几个立碑仪式请了他去观礼的。 “吾必不会放过此人”钱老爷恨恨将yu制棋子摔于地面道,估计就是这推官坏了好事。 周杰希却劝道:“东翁息怒,在下却另有些不周到的想法。在下是虚江人,与那李推官是同乡,听说他当小吏时便已经娶妻成家了。” 钱老爷惊奇道:“有家室?那就怪了,赵三却说要把nv儿许给李推官。” “在下断定,赵家三老爷敢如此说,想必是李推官有了易妻再娶的念头,不然一个巴掌拍不响。”周杰希大胆假设、小心论证道。 钱老爷点头道:“有理,只是没想到赵三竟然会看上一个小吏出身还有妻室的人。” “此人并不简单,一无家世二无出身,不足二十便作了七品推官,岂是常人能办到的?再则,他虽无功名,但诗名传遍江南,有个雅号叫李探uā,任是谁也不敢说他无才。” “谈起这些典故,我也记起来了,当初耳闻过的。”钱老爷话音一转,不悦道:“周先生没口子夸他,是何道理?” 周杰希起身拜道:“既然李推官有另娶的想法,在下斗胆,提议东翁择一nv儿嫁与李推官。” “荒唐”钱老爷斥道。不过他话出了口,便沉思起来。周先生这个想法,绝非无的放矢。猛一听很荒唐,但细细想去,妙处多到一言难尽,十分合算,有赚无亏。 在本朝虽然富贵易妻的二婚男极其被鄙视,但赵家这种诗礼传家的mén户都能厚颜嫁nv,他这暴发户没节的钱家更没顾忌了。 天可怜见,赵良礼只是随便拿李推官作挡箭牌,叫钱家死了心,哪有别的意思。谁也料不到事态发展扭曲到这个地步。。.。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五十九章 良辰美景流言天 第三集 虽然钱皇商发家并非靠所谓的秘诀ing格信念天分之类的——那都是糊nong外行的,但也不能掩盖他比普通人的商业意识强一点点这个事实。^^e^看 免费 提供 ^^ 家中清客周先生的招婿建议,在钱老爷肚子里绕了三绕,便谋算透彻。用时髦意思表述,是进行了可行ing分析。具体如下: 预计收入:七品推官一位。 产品优点:其一,年轻体壮,折旧时间长,预计可使用寿命(官场生涯)三十年以上。 其二,品牌美誉度高,有助于钱家提升文化形象。 其三,附带本土为官这个稀缺属ing,极具实用价值,有助于钱家在本府开展合法或非法活动。 其四,投资风险小,具有一定保值功能,亏本可能ing低。别的十烦。什么鬼亲事,想都不用想的应该拒绝。 他李某人出身低,去年为了避祸和做官,不得不卖身一次娶了刘家娘子。在老泰山面前的憋屈感记忆犹新,时至今日好不容易才把刘老巡检甩开了。若要再重温一遍有强势岳父的感觉,那纯属自虐。换成别人不知道愿意不愿意,反正已经成了七品官的李佑是绝对不愿意的。 何况这年头的舆论风气是*子和牌坊都要的,若对妻子不满意时纳小宿娼都无所谓,但富贵易妻的名声令人伤不起,李推官可不想被人改名为李世美。\ 再说刘娘子作正室没什么不好,起码ing情懦弱不会干涉他的自由。还有,钱皇商参与进了泼天大案,谁晓得以后会有什么结局,所倚仗的皇太后也不是万年不死的。所以为了身家安全,不能与钱家扯上关系。 “送客”李佑挥手道。本要喊一声“打出去”,但又想这姓周的毕竟是钱家派来的,在钱家立场看来算是示好,没必要无礼的往死里得罪。 李佑的反应不出周先生所料,他一边想道这官员果然是惯于拿腔捏调,既要攀结权贵又要装点mén面,一边开口劝说,“大人再听在下一言比起赵家,大人更合适与钱家结亲切不可错过良机,理由计有二十一条…” 他倒是积极热心的过份…李佑忽然问道:“可是你主动请缨前来说项?” 周杰希误以为李佑意动,卖好说:“本来钱老爷对大人很是不满,在下念及乡谊,劝钱老爷嫁nv。成就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原来是你在中间自作多情…李佑从他身上仿佛看到了一丝自己的影子——这姓周的拼命没有机会也要创造机会去钻营,一如他在县里的时候。 念至此向来不饶人的李佑难得没有下狠手,善哉善哉。 “多谢钱老爷厚爱,在下并无另娶之意。”李佑终究还是打发走了周先生。 随后,李推官便上轿出衙,气势汹汹往赵家巷而去,他要找赵大官人说个明白。最重要的目的是叫赵大官人为此事负责,出面扛住钱家。 “今日有兴致来作甚?”赵大官人见了李佑问道。 李佑恨声道:“大官人可害苦在下了” 赵良礼莫名其妙道:“这是什么意思?” “你可曾遣人去了钱府?” 赵良礼闻言便知道事情泄lu了,此时面è尴尬起来,他倒也不是满口谎言的人,只顾左右而言他道:“你如何得知的?” “那钱皇商使人到府衙拜访在下,自然将大官人的好托辞说一说”李佑讥讽道。 赵良礼感到不可理解,骂道:“钱老倌难道听不出我的婉拒之意么,居然还厚颜找你对证?老匹夫怎的如此不要脸皮。” 这是乌鸦偏笑猪的黑?李佑瞪着赵大官人无语,片刻才道:“并非对证,乃是钱老爷受了大官人你的启发,特意找在下说亲嫁nv来了。” “什么?”赵良礼大吃一惊,而后捧腹大笑道:“我赠你探uā雅号,果真名副其实足不出户也能招来蜂、引出蝶,实在可乐。” 李佑冷笑道:“我已经拒了。若钱家生恨报复,在下挡不住时,少不得要全盘将大官人推出去。” 赵良礼连忙满口承应道:“你且放心,我不会袖手旁观。钱家生起事,由我来担待,你不必多虑。” 李佑所来正为这句话,赵良礼惹出的麻烦,自然要他自己来收拾。又深深看了赵大官人几眼,决定再相信他一次,“那便好,在下告辞了。” 钱皇商果然不肯轻易善罢甘休,他是真以为李佑意图与赵良礼结亲的。在他看来,只有李佑放弃了赵家小七娘子,他才有机会把七小姐变成自己儿媳fu。 被李佑拒绝的缘故,钱老爷只觉得是因为价码不够高,于是第二次派周先生来说项时,开出了两间当铺的丰厚嫁妆。 这年头的当铺也叫质库,其实就是高利贷,没有大本钱是万万开不起来的。 “在下没有另娶之意。”李推官依然坚定的如是说。 周先生第三次来的时候,许诺的嫁妆已经涨到了二十户人家的庄子、三间当铺的天价(对普通人来说绝对是天价)。 这好大手笔,叫李佑心里口水直流。但他身为有原则(保命第一)的官员,做出了一个艰难的选择,再次拒绝了钱皇商的招揽。但怕惹出对方报复,又暗示道:“在下其实并无与赵家结亲的意思。” 钱老爷自认很有诚意的开出大价码,再加上钱家的背景,应该是无往不利的。结果换来了三次被拒,他终于暴怒了,大骂道:“李小子胆敢不识抬举” 周杰希企图挽回败局和个人命运,小声劝道:“世情常常是三辞三让,而后才受。不如在下再去试一次?” “蠢材滚”钱老爷呵斥道。吓得周先生屁滚ni流逃了。 李佑那句“不和赵家结亲”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钱老爷考虑再三,一时也无法确定。 虽然如此,钱老爷还是使出了手段。商贾出身的他与石参政不一样,没那个名臣的格局气度,也不讲什么官场规矩脸面,采取了一种见效最快的法子——传播流言。 他自然有这个平台,名下那么多店铺mén面,每日里来来去去不知多少人流。当即传下话去,造李推官的谣 这世道两种流言传得最快,一种是耸人听闻的消息,另一种是名人八卦特别是绯闻。钱老爷对此还算专业,造出的流言勉强符合以上两个要素——李推官要富贵休妻了据说状元赵家有意招纳嫁nv 还好钱老爷有所顾忌,没有编出什么赵家七小姐未婚先孕之类的段子。 他并不是单纯为了报复而去传流言,要认为他没有别的手段就太小看钱皇商了。之所以用流言的方式,真正用意在于观察赵家的反应。如果赵家出面否认与李佑结亲,那么他就会再次登mén提亲。毕竟以前已经议到一半,排除了李佑干扰,赵家没有理由不继续。 三月下旬,正值大好un日。李佑**谣言果然传的很快很广,深受士子百姓关注,可谓良辰美景流言天,赏心八卦谁家事。 具体指标数据在这个时代是难以统计的,虽然没到街头巷尾议论纷纷的地步,但即使只覆盖到一小部分受众,哪怕只有十分之一的收听率,也是很大的舆论风向了。 人民群众的眼睛在个别时候还是ing雪亮的,对于这个流言,倒也没有盲目全信。大部分人先想,李推官这样好官不会如此没有人品去学陈世美罢?再想,那官宦世家赵府千金的吸引力太大,谁不想娶?彼此争论几句,最多也就半信半疑了。 不过值得一提的是,谣言在如此广泛的人群中传来传去,内容居然没有出现三人成虎般的走样和变异,不过不说是个谣言史上的奇迹。据后世分析,大概是由于李推官上个月卖力表演博得声望的遗泽所至,大家传谣时都很认真,准确率很高。 防民之口甚于防川,李佑即便有三头六臂、即便有超越三百年的见识、即便是有大名望,也没本事能中止流言。可以说,流言的威力是超越了时空的,就是到文献资料极大丰富的二十一世纪,一样有大把傻鱼被弱智流言钓的生不如死。 情急的李佑只得又跑到赵府,对赵大官人吼道:“你说怎么办” “你当局者mi,且安心等待,一切包在我身上。”赵大官人好像并不为赵家与李佑的流言而困扰,iong有成竹说。 同一个时间,在虚江县码头,李佑的小妾关绣绣登上了驶向府城的船。。.。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六十章 关姨娘的恼意 第三集 苏州城分守道署里,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分守苏松道石纶石大人与幕僚们在堂上议事。\ “我从外地返回,方才店中听说近日传言李推官要休掉发妻和赵府结亲,此事作准么?以李大人的品行,不该如此罢。” “依我看来,无风不起lng。如赵家无意,自然万事全休。但若赵家有意,那便难说了。” “也是,赵府乃我姑苏名mén,一家三代显宦,mén生故吏海内多有,谁不愿与其联姻。我料李推官所抉甚难哪。” 这边船上,绿水偷听入神,心里正八卦老爷的新绯闻,忽然打了个寒颤,感到舱中冷了几分。小婢nv蓦然回首,但见自家小姐红un紧闭,银牙暗咬,脸罩冰霜,叫她望而生畏。 这个薄情的男人关姨娘真的生气了。他迟迟不搬家团聚,却自己在府城搞这些名堂 想她关大小姐也是富户闺阁出身,才貌双全却命运多蹇。但仍在夫君面前遵从fu德,委屈求全、伏低做小、曲意逢迎。一切尽到小妾本分,唯恐何处不周到,他难道还不知足么。 之前比她上uáng早入mén早的,看在先来后到的道理上她忍了。但夫君有了她这样完美懂事的nv人之后就该收心,在外应酬逢场作戏也就罢了,要纳新人进mén就是对她的寡情无义 嗯,或者说,若夫君有意**,难道还需从别家另找一个?她身世清白,出得厅堂、入得内uáng、管得账房,能相夫能教子,哪点不好当不了李家正室? 越想越是恼怒,恨不得早早见到丈夫质问他关姨娘正恼着时,不知为何船身突然晃动,听见外面有喧嚷叫喊之声。 绿水打开了舱壁上的小轩窗,关绣绣临窗朝外看去,却见对面方向有一艘巨舟,从城中横冲直撞驶了出来,霸道得很。正在水mén附近出入的小船被挤得七零八落,一直bo及到了自己这艘船。 大概又是那些仗势欺人的豪mén纨绔,关绣绣皱眉想道。 待到那巨舟渐渐靠近并从旁边水面迎头穿过时,里面也有人推开了舱壁窗户,探头察看水面状况。 这边关绣绣躲避不及,恰好与他对视,登时眼睛挪不开了——这个探头探脑的人不是夫君又是谁?透过窗户还看到他身边贴着一只妖ynnv子 李佑隔着水面猛然看见旁边船舱小窗lu出自家小妾的美丽脸蛋,猝不及防一时失语,待要张嘴时,就见关姨娘“砰”的一声,狠狠闭上了小窗。 谁惹到她了?怎的闹起小ing子?李佑很是莫名其妙,早知道她今日到府城,或许应该留在城里等她的。 说来话长,却说李佑为了自己这流言的事去找赵良礼,得了赵大官人信誓旦旦的保证,抱着死马且当活马医的心态以观后效。 他要告辞时,被赵大官人盛情挽留了。原来与李佑有过几面之jiā的贺慎之今晚请客(就是要千金买生怕情多累美人诗句的那个)。过年时候他去了京师看望父亲,近日返回苏州,今晚在城外西南石湖边上贺家别墅宴请几位好友。 “他刚回来,还不知你到了府城做官,不然少不了你的请帖。既然你来了,且随我走一遭罢。” 对那个跳脱活跃的人,李佑的观感还是不错的,便点头答应。 赵良礼笑道:“他那父亲,是当朝太常卿。” 应该是三品罢,果然也是官宦之家,不过这官似乎很清水,李佑暗道。 “你可不要小看。”赵良礼又道:“他父亲翰林出身,说不定哪天就可以入阁为相了,这是我两位兄长都不可能有的前程。” 国朝惯例,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虽然只是五品衙mén,但称得上朝廷第一清贵的部mén,从翰林院升出来的,是清流里的清流,jing英里的jing英。 新科进士入了翰林,便被视为储相,朝廷看做宰相后备培养的。当然日后的发展还要凭个人机缘,但你进不了翰林,这辈子就别想当大学士以及吏部、礼部堂官了。 赵良礼带着李佑与贺慎之会合,上了贺家准备好的大船,连同几位好友,还拉着七八个ji家nv子。 大船过阊mén时霸道了些,李佑对这豪mén做派不甚适应,忍不住开窗去察看情况,却不料看见了自家小妾。 有应酬在身的李佑没有过于在意,想着关书吏就在府衙里,关绣绣去了不愁没人安排。反正他明日就回去了,到时再好好安抚她也不迟。 另一边舱中,关绣绣冷静下来后想道,流言未必是真,却不得不防。夫君迅速飞黄腾达,面临的环境迅速变换,难免心ing不稳,今天是赵家,明天又说不定是谁家,总这样担心也不是办法,需要给些适当警示。可惜,她的身份没有什么话语权。 又想道,刘娘子在家不管事,也软弱没心机,相处起来还算舒坦。若真换一个新的大fu,几乎必然是世家贵nv,九成九没有刘娘子这样好相处。如此看来,目前还是维持现状最好。 “转头,回虚江。”关绣绣发话道。既然对问题她说不上话,那就回去找能说话的。 绿水惊讶道:“小姐,不去府城里了?” “不去了,当务之急是回家。”。.。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六十一章 我儿是李佑! 第三集 四月un日阳光明媚,苏州府府库的小吏彭恕将竹椅搬至户外,懒洋洋的靠在上面打盹。~~ ~~此时府库吏书(小吏头目)不在,应当无事。 但没多久,便被人唤醒了。彭先生睁开眼,见身前有个青衫老者,听他道:“这位先生请了,敝县差遣老朽来解送税银。” 原来是jiā夏税的,倒是今年第一个来的,但彭恕看对方十分眼生。 县里的胥吏和府衙负责对应公务的胥吏,往往都是多少年老熟人,这样才方便上下串通。而眼前这位,彭先生确定自己没见过,八成是个新人,不过这么老的新人,倒是很少见。 既然是新人,那就需要立一立规矩了。彭先生伸个懒腰,也不去拿账册登记,直接问道:“贵县这次解了多少正税?” “二万两。” “实到多少?” “二万两。” 果然是不懂规矩的。彭先生冷笑一声,“这怎么够火耗折损的,难道要府衙赔进去么,退回去罢待到足了额再来” “还请上差不辞辛苦检点入库,今晚老朽另行摆酒酬谢。” 按当今苏州府惯例,县里收税银加征二成火耗,然后与府衙对半分,所以说二万税银实际应该解到二万二千两。当然,火耗多点少点也不是那么固定的。 彭先生想道,陌生而不知底细的好处能好拿么,起码得有个熟人做中罢?便出言呵斥:“看你一大把年纪了还真不晓事,罗嗦什么,速速退下” 那老吏被折辱的青筋暴起,指着彭先生道:“好,好,好得很。” 此时有两个库丁听见动静,出来便大喝一声,上前围住。 “谁敢动我”老吏退了一步道。 你以为这是县衙?彭先生指使库丁道:“拿下撵出去” 却听老吏也石破天惊的大喝一声:“我儿是李佑” 李佑?李推官?彭先生和库丁们当即大惊失è,面面相觑。 是真是假?按说不该有人会胆大包天到在府衙里冒充李推官父亲罢?听说李推官自身就是世代公mén出身… 彭先生清醒过来,连忙吩咐道:“尔等看顾好老先生,我去寻李推官” 却说李佑正在推官厅堂上审案子、甩签子、打板子,忽见银库的彭小吏满头大汗跑上来,到了跟前小声道:“有一位老先生来jiā税银,自称是大人的父亲…” 李推官一听,案子也不审了,和彭小吏急匆匆往府库去。远远地便看见府库mén前那熟悉的身影,几个小吏衙役围着点头哈腰的。不是父亲又是谁? “不知父亲驾到,儿子罪过”李佑疾步上前拜见道。 李父不说话,盯着彭小吏冷哼一声。 李佑见状,心里猜了个**不离十,下面这些胥吏的做派,他还能不清楚?不禁苦笑,您老人家这么大年纪了,怎么起了童心玩起扮猪吃老虎啊。 彭小吏噗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叩首。 念及这人平时也算得力,李佑便骂道:“先滚下去回头再与你细算” 下面税银入库的事情,自然不用李父亲力亲为了。 李佑将父亲请到推官厅里上座,陪笑问道:“父亲怎么亲自辛苦一趟。” “看你在府衙好大的威风,难怪县尊指名叫为父来上解税银。”李父答道。 原来虚江县的新知县上任时路过府城,晓得李佑在府衙的影响力。得知自家县衙里这个李姓老吏是李推官的父亲,便将刑房之事委托给他了,又特意请他负责向府衙解送税银。 虚江县一年额定银税(粮税另算)十二万两。之外加征二万四千两火耗,其中按行业规矩要上jiā一半到府库。 现在有李佑这大脸面在府署坐镇,又管着银库,如果他父亲自来jiā税,一分银子火耗也不jiā,府衙又能怎的?等于虚江县每年省下了一万多两银子啊。 这个新知县心思倒是ing活泛…李佑想道,直指要害的问道:“他给分你多少?” “一成。” 每年一千多两…李佑点头道:“尚可。” 虚江县税少了当然是好事,李佑作为虚江人也没道理拦着家乡的福利。但要维持府库的总收入,还得在别的县多收些火耗来弥补。 李佑又安排起住宿,“今夜请父亲在后衙歇息一晚。” 李父摇头道:“不必了,为父另有住处。此次前来还有一桩公务,本月是苏州府院试,派差轮到虚江县,县尊又遣为父看管民夫应役,这几日要打扫贡院,我睡到那里去。” 依照规矩,府里每次考试的uā销差役由各县轮流负担,比如打扫号房、巡逻杂役、购买书籍纸烛等等。本次便轮到了虚江县。 李佑埋怨道:“这个知县当真不晓事,也不怕累到父亲。” 李父语中带刺说:“还不是沾了好儿子的光,知道为父在府城有人照顾,办事方便。况且不到府城,怎么知道我儿的风流本事。” 这…看来是父亲听到最近的流言了,他从哪知道的?难道短短几日就传回虚江县?“那只是谣言蜚语而已。” “不一定罢。”李父意味深长道。 李佑解释说:“据我猜测,是皇商钱家找儿子结亲,未得逞便胡lun散布流言中伤,儿子阻拦不住。” “这都是你的托辞你心里未必有没有杂念,未必不是存了个观望念头。” 李佑立刻辩解道:“并非如此,儿子不可能与那赵家…” “赵家不可能或许还有别家,哪个不比刘娘子强?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把戏亦或说你也在试探风头看看各方反应这都是你的杂念,即便不是故意的也是不是完全无意的知子莫若父,你瞒得住别人瞒不住我”李父高声道。 换成别人这般胡说,李佑早就发作了,他是这样没品的人么。 但为何仍感到有点不那么理直气壮的无地自容?难道心里真如父亲所说存了放纵观望、试探风向的意识? 想来想去,李佑认定这是上辈子的残余思想作怪。毕竟那是个不管三天、三年、三十年,只要提一句ing格不合就能轻率离婚的年代,首先讲的是个ing,而不是礼法和责任。 这自然与本时代家国天下的传统观念格格不入,结完婚不管老婆啥样一般都得忍,说起来大明似乎是史上离婚率最低的朝代之一了。 “真想流言消止,你只需大张旗鼓将刘家娘子接到府城,谣言不攻自破,但你为何不做?以你的聪明想不到么?为父知你如今得志,有本事去换一mén更好的亲事,但我依然告诉你,不能休妻另娶。” “儿子并没有这个打算。” “富贵易妻是对是错且不论,但有点想法这个事情本身就是很危险,想都不该想的,哪怕你此刻信誓旦旦说自己并无打算。我只能说你是忘乎所以,骄狂自大,méng蔽本心了” 父亲这真是往严重里说,又不敢顶嘴,李佑很无语,他明明是很谨慎很注意安全的。 “自你做官,常见意态骄矜,须知要始终谨言慎行,如履薄冰如临深渊才好。” “儿子受教了。”李佑口中应承说。大道理人人会讲,但您老人家当年作捕头的名声,似乎也不是这回事罢。 训完儿子,李父便离开了府衙,继续差事去。 被父亲教育的灰头土脸,李推官找个机会偷偷问跟随父亲来的衙役道:“父亲为何这大火气?” 那衙役讨好说:“小的胡lun说几句,似乎老先生前段时间结了一桩人命案子,被李大人驳了回来。于是在县衙被取笑,所以脸面上有些挂不住。” 李佑叹道,难怪今日父亲来的没好气。下面的案子送到他这,都是知县签押、盖知县大印,他哪知道具体经办的是谁。 送走父亲,李佑便跟着王知府去应酬,这回是提学官驾临府城主持院试,要不说在苏州府做官,迎来送往的事情多。 说起提学官,俗称学政或者学道,不干别的,只管考试。 在这年头,那可真是个一笔天堂一笔地狱的人物,读书人的前程命运都在他手里捏着,考秀才考举人都得从提学官手里过。有道是:说你行你就行,不行也行;说你不行你就不行,行也不行。 今年对苏州府来说,是个考试大年,上半年四月有出秀才的院试,下半年八月有出举人的乡试。 提学官的正式官职名称应当是按察使司提学副使,正四品,名义上挂在按察使司下面,其实是独立开展工作,巡回管理一省考试、学校事宜。 但两直隶地方特殊,没有按察使司,提学官的官职便叫做提学御史,一样是正四品,从两京派出来。这次来苏州的就是个提学御史。 在府衙设宴款待提学官时,李佑意外遇到了许久不见的陈巡道。想想也明白了,提学官在外省名义上是按察使司的副使,在江南虽然不是,但好歹有这份渊源,陈巡道这按察分司有理由出面的。 还有个意外,李佑居然又瞧见了那个喜欢走旱道的崔监生。这家伙饱经打击,生命力居然顽强至厮,李推官也不得不佩服了。 看来此人是有几分本事的,马御史点了他为属吏,提学官居然也能点了他当属吏,李佑想道。。.。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六十二章此辈岂可为师法? 第三集 这提学官被府衙宴请接风过,便进驻贡院。^^ ^^此后贡院大mén紧锁,与外界断了jiā通,这也是考试的规矩,直到院试当日凌晨才会重开。 李佑见府衙无大事,便请了两日假。从父亲的态度可以管中窥豹,后宫不稳哪,必须要发兵镇抚一番才是。 回了家首先宣布新宅子已经买下,待到本月重新整治修理完便可以入住。而后穿mén串户东征西讨雨lu均沾,唯独冷落了关姨娘。 这日,李佑的侄孙子李正李童生找上mén来拜见。 “乖孙儿准备去考试么,课业准备的如何?”李推官亲切的关怀道。 李正奇怪的反问道:“小叔爷为何问起我?你应当自问罢?亦或由我来问你准备的如何?” “问我?” 李正紧握双拳慷慨ji昂道:“小叔爷今年李家能不能出第一个秀才,全靠你老人家了君不可掉以轻心疏忽大意,一定要为了考试全力以赴举族之望,皆在你身,李家文运,在此一考,万事拜托了” 听的李佑热血澎湃,就差点头道一声“敢不竭尽全力继之于血乎” 靠…是谁去参加考试啊? 李佑当然明白李正的话外音,无非是求他继续打通关节,保驾护航,有能力的话也是他这李氏一份子该做的。 但考试这事情好歹也是读书人的脸面,不像他这类un衙mén的灰è人物,有点其它想法别说得这么理所当然又赤luluo的罢。 只能说李佑和读书人打jiā道不多,这年头很多读书人的脸皮厚度早没上限了。 李佑皱眉苦思,感觉这个忙不容易帮上。在院试里,提学官是主考,中试不中试一个人说了算的,找别人似乎都没用。 但他与提学官一点也关系也无,而且他这不上台面的出身也搭不上话,也没什么同年同窗可以利用去攀jiā情。要知道,科举舞弊可是重罪,情面背景不硬到一定程度,谁敢轻易为你越雷池。更何况提学官已经住进了贡院,按规例紧闭院mén与外隔绝。 话说李推官虽然对衙mén里的事很熟通,但限于出身见识,平常也不怎么关心科举事,对考试中的mén道就差点意思了。没参加也没机会参加考试的人,是不会有作弊啊,揣摩考官心理啊这些实战经验的。\ “这事也难办得很,有点无法可想。”李佑发愁道。 李正疑uo道:“怎么会没法子?你与大宗师有没有jiā情?有jiā情可以探问从哪一本出题,亦或文中约定记号。” 这宗师指的就是提学官,李佑摇头道:“全然没jiā情。” “那你在府尊前总是有面子的罢?” 李佑点头道:“这个有。” “这就是了。”李正道:“怎会没有办法。” 你好像很有主意…李佑以目示意侄孙继续说。 “依照惯例,考场内有上面派下的考官管阅卷录取,也有本地的提调官管考务。院试的主考官是大宗师,提调主官一般是知府。你何不去求求府尊,也nong一个提调官差事?” 李正说起舞弊来简直头头是道如数家珍,“提调官差事分数种,有搜检官,有巡场官,有收卷官,有誊录官,有供给官…知道你谋到了什么差事,我才好下手准备。” “你要是搜检官,我就可以夹带怀i,现在要uā重金去买小抄本;你要是巡场官,可以给我暗度陈仓;你要是收卷官,可以帮我调换试卷;你要是供给官…我就上吊算了所以您老人家一定要认真准备。” “夹带也分很多种,有卷入笔筒、夹于墨盒、写于衣襟、塞于发髻,有白绫、蝇头纸,有y水…” 看李正口沫横飞,李佑心里唏嘘不已,这还是当初那个被小竹戏nong的纯朴少年么,才一年功夫就学坏了啊…不过真是稍稍长了见识,果然术业有专攻哪。最后忍不住摆出长辈架子道:“举族送你读书,你就学了这些外道本事?” 李童生说的顺口,不知不觉教育起推官叔爷,“小叔爷何必这么老实什么叫本事?有本事的,自然是各寻mén路,剩余没本事的,那只好凭着学问去考。我的本事不就是有你这位叔爷么。众人谁不想法钻营,只有成不成而已,我老老实实去考试岂不白白吃亏。人家有本事更大的,直接与大宗师打招呼了。” 你敢说我老实?不带这样骂人的李佑训斥道:“这些道理还用你来教?爷爷我比你更明白待我问过知府再说,你回去认真准备功课,这次若考不过,我就请示族长就把你关起来读书读到死” 送走李正,李佑又仔细思量,研究了一番侄孙子说的几种方式,决定去谋取搜检官的差事。其他的差事,虽然舞弊效果更好,但同时也需要他实际作,很容易暴lu出来被抓现行,而且往往是人证俱在,到时有口难辩。 相较之下,还是搜检官差事风险低,不需他自己动手。就算放入夹带怀i的考生,也可以推托说大意不慎,一时失误,最多被申斥一番。至于李正带的小抄管用不管用,那听天由命了。 等李佑回到府城,发现事情比想象的麻烦,两日间先后有七八个人拿着各种名刺来拜访李推官。不是这个人的亲戚就是那个人的故旧,还带足了银子,都是有jiā情有来往的,也都是期望李佑如果去当提调官时高抬贵手的。 似乎大家一致认定,李推官只要想,肯定可以在提调官位置中谋一席之地。 李佑第一次感到本土为官的苦恼,人情牵连太广,要是在外地做官的,哪有这么多人情相托。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悄悄帮一两个人也就罢了,若是多了,出问题的可能ing就越大啊。 他又想了想,决定先抢一个位置再说其它,不占白不占。就如李正所言,你不干就有别人去干,那便相当于你吃亏了。 本月苏州府一大热mén话题便是将要举行的院试,各县童生中有点钱的也等不到考试那天,纷纷提前来到府城打探风向和寻机钻营,贡院附近的房租一日三涨,形势喜人。 比起乡试、会试、殿试这大三极考试,县试、府试、院试这小三极考试形式和内容上灵活得多。例如院试,可以一个县一个县分开考,也可以几个县合考。 苏州府文风鼎盛,有个可容纳数千人的贡院,府县中考务经验也丰富,所以下辖各县的院试一起考了,这规模可能比乡试人数还多。也省得提学官每个县都去考一遍, 要说靠读书un饭吃,说不容易也真不容易,看看李佑这族,几辈子中读书的人肯定有一些,但自有族谱以来连个秀才也没出过。 去年虚江县童生试,近三千人参加,最后陈县尊录了几个?一百个。李佑的侄孙子李正若不是李佑帮忙通了关节,恐怕也没这个运气成为一百个之一。 这一百个又去参加府试,录了五十个,可以称作童生了。李正还是靠着李佑托了王同知,打通了府衙关节才过关。 残余的五十个童生,下面要参加的便是本月的院试,与本县数百报名的往年童生一起争夺本县二三十个中试名额。只有中了试才能成为生员,也就是秀才,才能算是进入了士子阶层,成为大明朝统治集团预备人选。 可以算算,在苏州府这种科举昌盛的地方,念过书的人如果在完全公平的条件下,成为秀才的几率有没有百分之一? 但成了秀才也仅仅是起步,后面还有更漫长的刷掉半数的学校科考、录取率三十分之一的乡试等着你。直到中了举人,才算改换mén庭ji犬升天,进入统治集团。 想至此,李佑忽然觉得自己很幸运。真要穿越成一个还在念学塾的读书人,貌似身家清白更受读者欢迎,但若不是真正的贵人,估计最后un成进士的概率万分之一都不到,un成举人的概率不到千分之一。 这天清晨,府署例行在大堂排衙。王知府宣布道,本月重点工作是保障院试,一切围绕此事进行,不可出现差错。又安排了负责捕盗的夏通判去清理街道,维持贡院外围秩序。至于考场提调分工,择日公布。 散了后,李佑主动留下,王知府一见便知道他有想法了。二人行至后院二堂uā厅,落座后王知府问道:“你yu何为?” 李佑má遂自荐道:“老大人提调院试,下官愿附骥尾。” 王知府笑了笑,点头答应。 次日,府衙公布了万众瞩目的提调官名单,李佑不负众望果然名列搜检官之位。有jiā情的纷纷前来道贺,一时间mén庭若市。 然而李佑没有得意多久,又过一日便风云突变。苏松分守道衙mén忽然宣布,本次院试由石参政亲任主提调官,府署公布的名单作废。 消息传到府衙,立刻引起了群情愤ji。这是一种不太正常的行为,院试由知府提调、乡试由巡抚提调,这是科举的规矩。分守道公然ā手院试,是对府衙极大的蔑视。 然而石参政的理由也很强大——国家取士大典,贡生、吏员辈岂可为师法? 意思是你王知府自己只是个生员出身,李推官连读书人都不算,有脸去考秀才的院试考场当提调官吗?本参政作为进士出身就是堂堂正正的蔑视你们两个浊流了,谁又能说本官蔑视的不对?。.。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六十三章 才子落水记 第三集 “阳谋此乃阳谋”暴怒的李佑在王老知府面前咆哮。\ 阳谋是何意?王知府暗思,抬头看李推官表情狰狞,似是受了杀父夺妻的奇耻大辱。 让李佑愤怒的事情自然就是石参政的“此辈岂可为师法”。在他看来,那是公然的不加遮掩的蔑视那是在全城几十万人前的羞辱更深的一层含义是石参政以jing英姿态对草根的嘲nong 他李佑才不认为自己是草根也不认为自己应该接受这份侮辱更不认同石参政的自以为是 作为一个双重灵魂,深深刻有这个时代烙印的人物,李佑虽然有时玩世不恭的大肆嘲讽八股时文,但内心深处也免不了被主流价值观感染,偷偷的与平民百姓一样yn羡进士举人这类成功文人的标志。 不然他为什么装拼命装诗人,一方面因为这是最简单快捷的扬名方式,另一方面又何尝不是为了满足自己的才子梦,从jing神上去模仿文人士子形象,靠近文官士大夫阶层。 石参政今天这一手,好似叫李佑挨了一记闷棍,同时感到自己套上的外皮被扒下来了,浑身赤luluo的呈现在光天化日之下。不过也确实只是他自己的感觉而已。 要知道,李佑地位越高,越耻于提起自己的出身。所以在他眼里石参政可恶之处在于,屡屡通过揭破他的根底来作怪。上次还是小范围内的,只有几个府县官员在场,这回干脆就大张旗鼓的广而告之了。 或许是李佑上次骂人还击过于猛烈,反而有一点è厉内荏的意思,暴lu了心理底细,导致石参政看出了端倪。找到敌人弱点后该怎么办?智商正常的人都知道的。 用当时王老知府的话说,李推官还是太年轻啊,只顾着肆意畅快,不晓得言多必失。 闲话不提,此时王知府心中倒是对李佑的怒气有点不理解,今天石大参这作为虽然令人极度不愉快,但也别无他法。人生就是如此,没办法时的办法就是忍耐,官场更是如此。至于要大发雷霆吗?发火有用吗? 殊不知李佑的心情好似老虎被mo了屁股,处nv被戳了g点,那是羞怒jiā加的。 “你且息怒,恼火无用。”王知府劝道。对于类似今天这种情况,他几十年来早麻木了,受啊受啊就习惯了,习惯到正常了。或者说,在国朝这本来就是个正常现象,清流浊流泾渭分明,正途杂途截然不同。 听了府尊的劝,李佑转头便走。~~ ~~正常的歧视他可以忍,这点肚量都没有,那就别做官了。但石参政这样已经不是正常的歧视了,是利用歧视来当做工具。 既然你自诩jing英,就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民粹,李佑恨道。 王知府想起李佑素来的行径,又怕他气堵心窍失了理智,不禁担忧万分,在李推官背后叫道:“李佑取材科举之事,万万不可捣lun胡来更万万不能与石大参对面冲突否则祸无日矣” 话说分守道ā手院试提调这事,属于不合规矩但合乎人情,而且是能引用另一套更大规则的人情。对此王知府选择了退让,没有上奏告状要说法,他知道自己告不赢。 以极端的例子比喻,一个市长心血来á跑到正期末考试的学校,说是为了表达对考试工作的重视,要亲自去教室监考。合规矩否?不合。校长会同意否?肯定会。不同意会怎样?就说明你对考试工作不重视。 但要是高考,这个市长就不敢这样干了。同理,若换成乡试,打死石参政也不敢这样lun来。 虽然石参政推翻了府署的名单,但仍然ou调了府衙的沈同知、夏通判以及附郭县的知县等具有举人以上学历的官员去充作提调官,那担惊受怕了许多日的沈同知也终于从龟壳中走出来了。 比起原来的名单,变化就是增加了石参政本人和分守道属吏,少了王知府和李推官而已。 次日,苏州府署清晨排衙。王知府居于上位,左顾右看却没有见到李推官。心里嘀咕道,莫非又挂冠而去?这回可不比当初了,上头还有人盯着,李佑你真敢故技重施,他就真敢奏你一个辞官求去,到时不是那么好玩的。 “谁知李推官何在?”王知府问下话去。 洪巡捕上前一脸悲愤道:“李大人昨夜酒后落水,不能到堂,也有传言是自尽。” 自尽?以王老知府对李佑的了解,打死他也不会相信李佑会去自尽,估计又他娘的是作戏,是死是活根本不用废话问了,当即单刀直入:“被谁救了?救到哪去了?” 悲愤洪巡捕瞬间变脸为羡慕,“听说是居于下塘的名ji陆琦yu乘画舫恰好路过,应该是捞到她那邀月楼去了。” 捞字用的妙…当即有人问道:“可是筑楼于水边,以美yn多姿,袅娜临风,妆扮奇巧著称的陆胭脂?” 洪巡捕重重点头称是。 这是羊入虎口还是虎落平阳?众人心里不禁一齐胡思lun想起来,议事是议不成了。 却说李佑昨日在王知府那里说完,气冲冲离了府衙。一时感到小楼昨夜又东风,无处话凄凉,心事有谁听?便打定主意要去买醉。 到街上随意拣了家看起来整洁的临水二层河房,要了楼上雅阁,凭栏摆席。吩咐随从张三道:“不需左右i候,尔与轿丁去楼下等待,若本官不慎酒醉落水便大呼名字相救。” 之后李推官一直自斟自饮喝到天黑,期间撑着酩酊醉眼,以箸为刀,刻字于墙上道:侥幸得天宠,常思报国恩。不才méng苛遇,空山夜归人。 见客人lun画小二拦之不及,不过他也是个识字的,偷偷看了,又打量李佑相貌。转回对掌柜道,“似是传闻中的府衙李推官也,不知为何抑郁忧闷。” 掌柜若有所思,暗道合该我发一笔小财。 及至月上柳梢头,数里河道两旁屋舍华灯亮起,参差两列,水光相映,轻舟小船徜徉其间。李佑醉醺醺手扶栏杆,确定了张三等在下面候着,高呼道:“风景何堪人去后,月è且容我乘风” 也不知是这栏杆年久失修还是什么原因,外面人只见李佑一头栽入水里。 楼下张三等人望之,个个奋勇跳水救人。 却见此时有一艘画舫忽然杀到,船上有人大喝:“李推官落水了”登时跳下船夫数人,比岸上张三等人更便利,竟然抢在前头将李佑救到舫中去。 张三浮在水中瞠目结舌,这是从哪冒出来抢生意的?他怎知是自家老爷? 店家掌柜立于柜台,手握纹银笑而不语。他只是派人去名ji陆琦yu处报信曰:“那个李推官独自在我店中买醉,状甚忧郁愁闷,旁边少人遣怀。天赐良机,走过路过不可错过。”如此便得了十两银子打赏。 画舫来的倒也巧,正赶上李佑落水。 话说这时代苏州府市民脱离了农耕生活,已然不复传统的纯洁质朴之风了。概括起来就是喜流言,好词讼;追风雅,赶时新;产书画,造古董…省略若干字。 第一条就是喜流言…所以著名诗人李推官独饮大醉,掉到水里,特别还是被同样有名的美人捞回去这点破事传的很快。 为什么独饮大醉?略略探究,是个人都猜得出,必然是被石参政伤了自尊,真是令人同情哪,石大人有些过分了。 掉到水里是不慎还是自尽?也很值得研究探索,被上司bi成这样,还是值得同情。 至于被陆美人救走后发生了什么?这就不用研究了,只须开动想象力即可。 有匿名好事者,实际姓李名正者,去那河楼上看了墙上“不才méng苛遇”一句,在旁题写点评曰:一个苛字道尽心酸气,想必其中甚多一言难尽、有苦难言之事,却只能言尽于此。与上司同城为官不易,石大参太苛矣 后旁边新增“顶上”字样十数。 坊间传言愈烈,石大人如此排斥李推官不会是因为妒贤嫉能罢?还是为了上任时的丑事打击报复?不管怎样,心iong实在太狭窄了。 又有致仕居家老大人余公,微感不平,访石参政道:“我江南人杰地灵,才士辈出。有文章称世者,亦有诗词传唱者,俱为一时风流也。仕进别途自有道理,不至生野有遗才之憾,大人何故相煎太急。” 石参政不为所动道:“胥吏之徒,盘踞本地jiān邪者十有**,窜至七品者更罕有。不加抑之,任其嚣凌,何以治一方?” 说真的,石大人对市井这些流言毫不在意。那李佑明明就是个jiān邪小人,王知府狼狈为jiān,对此他自觉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上不负君恩,下不亏社稷,问心无愧得很。 再说,能决定他升迁去留的绝对不是这些东家长西家短的市井百姓,何惧之有? 有时人记道:“石公海内名臣,素有清望正节,历任黄堂道台,所临处百姓拥戴感恩不可胜数。独在吴郡不为民所喜,怪哉,百思不得其解。” 说起原因一章半节也道不完,后面还有很多事情陆续发生。 镜头转至邀月楼,内厅中,李佑捧热茶而坐。 赵良礼大官人在对面大笑道:“我也不信你怎会羞愤自尽,原来是喝多了脚底打滑。滑的好,滑的妙,一头栽进陆姑娘的uáng里。” “你是前来说笑的么?” “别想那院试的事了,找点适合你的消遣,来今年uā魁赛会作个主评人如何。我这可是三顾茅庐了,你还敢拒绝?” 李佑咬牙切齿道:“主评我不作。”未等赵大官人开口又道:“我要当主考官” 主考官?这厮被刺ji的失心疯了?赵良礼目瞪口呆。。.。 第一百六十四章 李推官也要开科考 第三集 离院试还有十数日,苏州府贡院附近的客舍旅店已住进了上千童生,一时满街都是jiā文友、探消息、寻关节的人物,趁机来做各种生意的也云集于此,算是个热闹地带。~~ ~~ 与贡院隔着两个巷口的一处宅院,今日不知为何放了火爆,引得一批好事者去看,只见mén口挂起了“苏州府uā榜试院”的牌匾。试院是个什么众人都知道,和贡院差不多的意思,但uā试又是什么? 又有仆役若干,散了印制的传贴,围者人手一份,观之无不叫绝。原来是本地有闲有钱的名流一十二人共襄盛举,效科举故事开科uā试,以名ji作考生,考出今年的uā界魁首娘子,以及一榜、二榜、三榜名次。 真是个有趣的妙事,众人无不赞道。 消息传出去,一夜间轰动了府城,比什么李探uā的诗词传的快多了,不愧是前所未有的新鲜事。还听说样式是仿照科考的,有主考有提调,到时真会有一大群娇滴滴美姿姿的uā枝样美人入场考试。 这么有创意的想法当然是出自受了刺ji的李推官,那天他咬牙切齿对赵大官人说要做主考官,便指的是这个意思。 以赵良礼的ing子,怎能不拍手叫绝,评uā魁年年重复(跟二十一世纪某晚似的),若要换个方式又没什么主意。如今李探uā一出手,果然不凡。或者说,看来李先生这回被石大参气的不轻。 不过赵大官人也不是没有担忧,对李佑道:“青楼nv子,大都以è艺娱人。其中所谓才nv,粗通文字者多,熟诵诗书已是为佳。真工词善文者不过寥寥二三个,应考人数太稀少,看起来未免笑话。若都入场,怕又写不出东西来,如何开得科?” “山人自有妙计。”李佑iong有成竹道。 赵良礼疑神疑鬼道:“我总觉得你有yin谋。” 李佑大笑道:“不信在下那就作罢。” 赵大官人还是受不住这个好玩游戏的youuo。他也真是个有人脉的,第二日便依着李佑要求在贡院附近借了处宅院,以此充作试院。用李佑的话说,附近读书人多,办起事热闹。 这院落后面有个五开间大厅,本是摆席宴饮的用处,简单布置后正可以做考场,几十个席位足够使用了。此外先请了十来个会使木活字的印工,每日印传贴于附近店肆中发放。 人力物力uā销不少,但不是问题。赵大官人登高一呼,便有十来位无聊文人公子一齐凑热闹,宋问古贺慎之等人都跑过来了。 这些人,无不是风流行当里厮un的班头翘楚,富贵红尘里打滚的豪家子弟,对此事个个兴致高张。再有后来者想加入的,便不收了,真有兴趣明年再说。 连同赵良礼和李佑,一共是十二个主事。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随随便便聚了几百两银子和十几个仆役。 看起来形势大好的样子,但有一点让李佑很担心,这么多凑份子的,固然人多拾柴捧火高。但怎么分工?就算是个游戏,一个小考场或许用不了许多提调官。 当十二人在试院大堂喝茶议事时,说起分工,贺慎之提议道:“既然不考文章,只以诗词出题,主考官非李老弟莫属。” 赵良礼赞同道:“是极是极。” 李佑正要谦虚几句,却见众人齐齐点头,居然没有一个反对的,合力把李佑捧上了主考官这个第一号位置。 原本担心有人抢位子的李推官十分意外,便对众人的抬举感谢一番。 咱也才名远播无不信服了,李佑暗暗自得。如此看来分工不难,这些人还是很谦让的。 接下来要议论提调官安排,屋中气氛陡然紧张莫名。 “搜检官负有重责,乃内外关防要职,在下不才,敢请缨重任”一个胖公子拍案道,话虽义正言辞,但神è实在猥琐。 赵良礼驳道:“你迟了,我已经预定” “没有预定的道理罢?我出了二百两,应该由我先挑选”另一人不甘示弱。 一时间大吵特吵你争我夺,众人再也不复刚才时候的温良恭俭让姿态。 李佑已被安排了考官位子,这时只能在边上旁观。忽然间他顿悟了——搜检官是可以与考生亲密接触进行搜身的以此类推,点名的、收卷的、巡视的都有机会去接触考生…若考生是美人的话,这这这都是热mén职业啊 所以只能闭mén阅卷、青灯黄纸的主考官没人愿意当,太素了大家很有默契的推给了似乎不识游戏真趣的李先生,也算人尽其才。 这是一群真正的享受调戏过程、重在参与乐趣的角è扮演类休闲玩家…李佑心里泪流满面的后悔道。满屋只有他自己一mén心思抱着功利念头。 待吵到天黑,分完职业,设了一堆副职。十二个主事人兼玩家组团打了酒楼副本,随后作鸟兽散。 这些人怕是做梦也想不到,李佑会将uā试办成什么样。 先是照着拟定名单,派了仆役分头去城内三十多个有名ji家送考票。只要得了考票的,便可以在uā试当日来试院点录入场。 而后派人去张贴榜文,声明只要自认有才但又没领到考票的,可以到试院面试领考票。招考榜文不但在府城贴,还在两日内贴到了全府各县。 不得不说,这十二个人联名,在青楼行业里简直就是金字招牌,公信力比知府大印还管用的,那些靠名气吃饭的ji家对这前所未有的uā试绝对很重视的。毕竟十二名流合伙定出的位次很可能直接关系到今后的名声和身价,这就是最切身的利益。 拿到考票又不会写诗词的怎么办?那也得硬着头皮去参加,这样的行业盛会同行都去了,自己若是不去岂不显得档次品味比别人差了一等。不会写诗词可以想法子卖身舞弊嘛,那十二主事哪个是不吃腥的? 各县里顶尖的名ji也纷纷动身赶往府城,这倒使得本次uā试愈加热闹。对她们来说,难得有一个与府城同行比拼,同时在府城打名声的时机,不去白不去。再说本县有一二百同样侯考的读书人在府城住着,其中不乏有财有势者,也不怕人生地不熟没依靠。 最后参加uā试的人数达到了六十多个,个个都是yn冠一方的青楼豪强,由此可见这年头江南的繁荣娼盛。 人人关注,事情渐热,然而有李佑在,uā试之日前面这段时间,注定不会风平lng静的。。.。 第一百六十五章 丑闻迭爆 第三集 话说李佑主考青楼uā试,一时间百uā齐行,群芳待选。uā考的日期就选在了院试的前两天,四月二十三日。 消息传入石参政耳中,他只是轻蔑一笑道:“此辈纵情声è犬马寻求慰藉,不足为虑也。” 石大人为何不乘胜追击,弹劾李推官一个伤风败俗的罪名?一来李佑和这么多本地豪mén子弟联手,有些投鼠忌器。 二来石大人不信李推官毫无准备,什么有教无类,什么彰显教化,什么劝人从善之类的说辞必然是早就准备好的。 三来最近李推官被舆论同情的厉害,导致石大人已经有点无容人之量的名声了,对此他嘴上不在乎,心里还是介意的。若继续落井下石,用这类民众喜闻乐见的事情为罪状整治李推官,未免在百姓嘴中进一步坐实了心iong狭窄的传言。 却说李佑执意将uā考试院设在苏州府贡院周边,所有人都以为李大人赌气用这种方式刷存在感,毕竟周围有成百上千的东游西dng到游手好闲的读书人。 这日午时在附近一家酒楼内,正是生意兴隆的红火场面。坐上十分之**的客人都是文人,其中的大多数又是来赶考的童生,高谈阔论互通消息者比比皆是。 大堂中靠里的八仙桌上,围坐六人,当中最年轻的一位手持片纸低头阅览,忽而拍案叫道:“竟然漏题了” 好一句石破天惊的话,别忘了现在离院试时间不远了,漏题两个字何其**。整个酒楼登时鸦雀无声,齐齐拿目光看来。有愤怒的、有希冀的、有讨好的、有轻蔑的、有不信的… 那年轻人意识到不对,抬头四望,嘿嘿笑道:“小弟我说的是uā考,看uā试传贴看到ji动处失语了,惊扰了诸位,罪过罪过。” 原来是李推官nong出的那个uā试,不是院试啊,白白紧张这么一会儿…众人哄堂一笑便过去了。 “我辈科举,涉及功名利禄,人心败坏、有权有势者舞弊过关也就罢了。如今这青楼uā试区区游戏而已,也能出漏题的丑事,当真是情何以堪”年轻人摇头晃脑道,引发了议论纷纷。 “怎会漏题?这些主事都不缺银子哪。” “真是浅见,人家美人考生能以身相许,以èuo人,谈什么银子啊。” “同为考生,天差地别,我yu委身,谁来收我” “前辈们说说,那几个主事不会是为了这个目的才联手办考罢?真真羡煞人也。\” 若有相识的路过,定会发现,那个失语的年轻人不是别人,正是虚江童生李正。他可是得了李佑一笔赞助,在赶考童生中以孟尝之风大方出手,jiā结文友。 李正倒也没说假话,本次uā试的题目真的早早漏了出来。传来传去,几乎成了公开的秘密,连主考官都不出面否认了。 每个得到消息的考生无不先骂一句u带如纸糊的死考官,早晚虚脱在谁家uáng头其后便纷纷找枪手代作,反正此时读书人多,甚至有出到了一百两价钱求大手笔的。 “这是怎么回事”赵良礼问李佑道:“怎就出了丑泄了题?考卷都已印好了如今外头均晓得uā试以un闺为题作七律五首,是也不是?” 李佑很无所谓的回答说:“是此题。” 赵良礼便很奇怪了,“你是主考,你出的题仅有你自己知道。是哪位有本事的姑娘能把你mi倒骗走了题目?” “我故意传出去的。” “为何?” “你也说过,多数青楼才nv其实都作不了诗词,泄题出去正好叫她们提早准备,不至到了考场出丑,也免了你我主办的不好看。况且那些美人想必要找枪手代作,岂不扩大了这uā考的影响?再说越出è的美人自然找到的枪手越出è,大致错不了。这又不是国家抡才大典,何必那么认真。” “有理”赵良礼鼓掌赞道:“不过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这些府内公认有才华的姑娘要吃亏了,只怕珠un鱼目无法服众。” 李佑忽悠道:“好说,这几个先排到前头去。后面的名次视情况再定。” 赵大官人便被李佑说服了,满意而归。他回去也可以向几个相好的解释了。 有言道,名士美人两相欢。名士身边要有美人衬着,美人身边也要有名士扶着。由此可见,ji家和文人实在是相辅相成、互相利用的,呃,也不排除人间自有真情在的现象。 如今uā试炒热之后又漏了题,美人一发力,便将大量不成器的读书人牵扯进来了,这样可真是搅动了一江un水。各个赶考ji家大肆网罗才子大作,准备充分的已经有了数十首可供挑选。美人较劲,文人士子也跟着绞尽脑汁,明面竞争更加惨烈,简直到了白热化程度。 府城的还好,那些从各县赶来的,便将目光投入本县到府城赶考读书人中以诗才著称者,充分挖掘其中资源。金钱美è双重youuo下,一时间考生中yin诗作句不绝于耳,许多想要一诗成名,作那美人入幕之宾后夸耀人前的。 最后大家都发现了,李主考这招太狠了。但情势已经拼到这个份上,众人上了贼船下不来,只得yu罢不能、yu仙yu死。 而且比较坑人的是,这年头无论什么考试,都要研究主考官口味喜好的,但从李主考作品来看,风格变化万千,什么样都有。鬼知道他心里最欣赏什么类型,叫六十多位美人考生选择答案时纠结到了极致。 以上还算是明面竞争的话,暗里竞争的ji烈程度亦不遑多让。 这日赵大官人又找到李佑,作恼羞成怒状,将当日印发的传贴拍在李佑面前,“你需要解释请了工匠就是做这些的么” 李佑扫了一眼,上面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uā考在即,昨日通关节之事络绎不绝。虚江名uā姚兴儿楼心月先后访旧友李推官青灯明烛促膝长谈,府城才nv陈梦香齐笑霞一齐会相好赵三爷黑灯瞎火彻夜不出。另有…” 游戏人生的赵大官人倒不会为了lun编的绯闻生气,只是难以理解李佑的行为,这样写岂不是明着说uā试可能舞弊,纯属自曝其丑么。 “是我叫他们这样写的。反正只是作戏,博得众人一乐尔,难道谁拿这个当成真科举。”李佑淡然道。 “那这样lun写一通,你是意yu何为?”赵良礼愈发看不懂李佑的心思了。 丑闻加è闻乃是任何时代吸引眼球的不二法宝…李佑道:“别人爱看否?既然爱看,传贴上就写这些,写了别人更爱看,越吵闹那么关注uā考的人越多。难道你愿意别人都漠不关心?” 赵良礼对李佑的理论不太理解,最后只得说:“无论如何,不要写我和参加uā试的美人i相往来我是个清白的人。” “好,那不写你这个了。”李佑一口答应。 于是次日的印贴便写道:“今讯报与诸君知,赵三老爷忽成不受欢迎人物,遭众ji家齐齐冷遇,终日乏人问津。其中内情待勘,据猜如下…” 果然不出李佑所料,由他亲自编写刊印的每日传贴一出,满城争相先睹引以为谈资,竟有洛阳纸贵之效。这段时间,就连说书先生一开口便是:“今讯报与诸君知…” “今讯报与诸君知,虎丘之uā顾小童贬斥各县ji家曰:乡下农fu” “今讯报与诸君知,昆山谈素卿责顾小童道:汝也不过府城外一土ji”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姚兴儿豪言誓必夺魁,不成功者便出家。府城濠上崔丽云讽之曰井底之蛙。” “今讯报与诸君知,虚江楼心月与常熟杜双婷同居一店,彼此竟起口角事,随从叫骂半日不歇。” “今讯报与诸君知,常熟县童生与虚江县童生数十人殴斗,应与uā考无关。 …… …… 事到如此,这次uā试称作万众瞩目、人心所系一点儿也不为过。 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充满魔力的大手暗中摆布了一切,可怜这年头人们没有经历过信息化时代的各种摧残,抗ing和免疫力委实不高,人心的狂热轻易便被新奇的情形挑nong了起来。 及到四月二十三日开考这天,围观美人考生入场的人群塞满了数里街巷。十二个主事又紧急ou调了上百家丁,才勉力维持住入口秩序。 主考官李佑看到这场景,居然想起了上辈子印象里那千奇百怪叉叉电影节上走红地毯的仪式。 唱名、搜检、进场等程序完毕,那些角è扮演类游戏玩家没有完全得偿所愿…外围有数千双要冒火眼睛的盯着,哪有去调戏美人考生的气氛。不由心里都埋怨李佑将事情炒nong的太过火了。 考试过程不必赘述,李主考阅卷排名也不必赘述,二十四日便放了uā榜。 一榜十人,前三名是虚江姚兴儿、虚江楼心月、下塘陆琦yu。 二榜二十人,三榜三十人,其中陈梦香、张冷兰、齐笑霞等有名才nv都落到了三榜。 看完榜,榜下舆情哗然,喊叫不公之声不绝于耳。 见过黑的,没见过黑到如此惊天地泣鬼神的——uā榜前三名中两个是主考的同乡旧相好,一个是主考的近日新恩人,公认的才nv却被打到三榜…真正的科举都没敢明目张胆舞弊到如此地步 再回想起来,本次uā试从一开始就是丑闻迭爆,黑幕重重 .。.。 第一百六十六章 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 第三集 大张旗鼓的uā试虽然被李推官故意摆nong的丑闻漫天飞舞,但另一边堂堂院试的各种传闻也就未必少了,只是没有uā试这样肆无忌惮罢了。 这其实也正常,事关无数人功名利禄的科举考试哪次不是流言lun窜?只是谣言止于智者而已,什么时候没有流言了才是奇怪。 说起近几十年来的院试,以苏州府为代表的江浙闽赣四大考试强省中,很多府县考法与别处不一样的。 别处的院试,尤其是文风不盛的地方,童生数量相对不多,考试过程简单粗暴。连糊名都不用,大宗师看的顺眼了当场便能把你录了。甚至有的穷山恶水边远小县,参加考试的童生比县学名额还少,会写几句通顺句子,大宗师就敢录你进学当秀才公。 但科甲大府就不同了,以苏州府为例,每县动不动几千人报名参加县试,一轮轮刷到院试前,积攒的历年童生也有几百上千的去抢那二三十个名额。 因为苏州府读书人实在多,又爱聚众闹事,所以苏州府的院试相对严格,采取了类似于乡试的考试程序进行全府统考,糊名什么的都有,当然程度上还是比乡试宽松些。近年来又增了新制度,考后监试官要磨勘(复查)试卷,以查弊补缺。 所以说在苏州府,主考院试的提学官若想像外省那样,当场点录生员或者大笔一挥随心所yu的录取,那是不可能的。从这个角度看,能到江南地区当提学官大宗师,一方面在士林中是一种极大的声望和荣耀,非文学领袖不敢当此任;另一方面,为国家取材之余,给个人赚点外快很费力气…可谓是痛着并快乐着。\ 注:上段为国取材一句并非假大空讽刺之语,这年头提学官考核也是要看升学率的,所以再没品的大宗师,多多少少也要录一些真才实学会写八股文的…不然mén生中一个举人进士也出不了,那岂不相当于自打耳光,还有脸在官场un么? 从这个角度看,科举即便弊端重重,终究也还是一项相对公平的制度。据粗略统计,历代进士中,出自官宦世家的和出自寒mén的大约各占一半。如果没有科举,实行九品中正自主招生,寒mén士子怕是连这一半的机会都不会有。 话又扯太远了,却说本次院试的流言大都与石参政有关。常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院试本该由知府监临提调,但今次石大参却强行ā手。在多疑的人眼中,内情怎能不可疑? 其实石大人是出于公心的,可叹那些犬儒(本书的看官们应该不会有人以为这个儒是儒生罢)们不相信。 虚江童生李正与同县文友吃酒时曰:“听说因李推官的缘故,石大参厌恶虚江人,所以要ā手院试,报复虚江读书人” 虚江童生李正与邻县文友吃酒时又曰:“听说石大参为人古板方正,对苏州府读书人轻薄浮躁的习气深恶痛绝,所以yu借院试时机教训” 虚江童生李正请某几位寒mén子弟吃酒时再曰:“无故监临院试,其行可疑,听说石大参有那个人人都懂的意图,但这样吃相未免太难看了还坏了规矩。” 虚江童生李正被几位富家公子请吃酒时还曰:“当下李大人不顶事了,找我也没用。这个石大参听说是个极清正的,无法可想无mén可走除非他不当监临官。” 流言纷纷扰扰,句句都是有针对ing的诛心之论,不讲证据只讲动机,与石大人的行为搭配起来,有些辩无可辩的意思。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石大人自作自受,若想快速平息流言,除非自行退让辞去监临官位子。 但流言只是流言,飘来飘去找不到附着物时,对于在府城地面上官位最高的石参政来说,并没有直接杀伤力的。 但石参政的幕僚高先生先坐不住了,他去拜见东主道:“如今传言肆意,内外惊疑,人言可畏也。东翁既已借机贬斥过府中jiān邪,抑了他的气焰,落了他的脸面,何不见好就收,退出院试,以善始善终保全名声,免有宵小物议。” 石参政端坐于公案之后,看了一眼高先生道:“先生yu教本官权术耶?以为本官夺监临官是为泄i愤、行i斗耶?叫李王二小人监临提调,岂能无弊?国家取士,不是儿戏,寒窗苦读,岂容轻忽?” 石大人喝口茶又继续说道:“又平心而论,他们的出身岂能压得住考场?况且江南士子,最是多事,万一考生不平群起,闹起考场如何收拾?所以本官防微杜渐而已,公事大义当前,不敢以i心定夺,更不敢以权术取舍”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周公尚且恐惧流言日,东翁还要在苏州府长久为官,为此区区院试实在不值得。”高先生继续劝道。 “壁立千仞,无yu则刚,些许流言只如清风拂面,过了时日自然消除。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石参政自信而坚定道,怕流言就不敢当监考官了。 再回忆起这个lun七八糟的四月份,关于院试的流言,从这头传到那头,关于uā试的传贴,又从那头传回这头,飞短流长的八卦倒让考生们的侯考时光不再枯燥,jiā游往来亦多了无数谈资。 有个对李佑手段很熟悉的人物,却隐隐看出几分藏在纷lun嘈杂之中的,这人便是按察分司的黄师爷。 那日他找上李佑道:“这次是有石大参的不对,但我以为你该打落牙齿和血吞,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时候,为何偏要硬与石大参作对?” 李佑低头想了想道:“做人有底线,做官也有底线,石大参公然那样羞辱于我,若不反击,岂不被人看低了?若输了名声,我便一无所有这个世道,当什么不能也当失败者,同情不值钱” 黄师爷警示李佑道:“有陈廉使庇佑,你安然熬到他任满走人不成问题,现在这样又是何苦?你使尽全身能耐也整不倒他的,俗语云打蛇不死反受其害,他即便被你重创,稍微有些余力照样能叫你吃不消。”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如陈廉使为官靠的是功名,王知府为官靠的是年资,而我的是名声。名声乃是立身之本,名声坠了,就没有了根基。有这名声,不做官也有饭吃,没了名声,做官也不稳当。大丈夫有所为而有所不为即便付出一些代价,也是值得”李佑也是很坚定道。 黄师爷叹道:“我见过的官可以分两类,不要脸的和要脸的。你本该是个不要脸的,但却开始要脸,我真不知这是好是坏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 水土不服 第三集 话说李佑打着公平旗号办了uā试,最后将胡lun炮制出的uā榜在试院外一挂,放眼望去,只见近亲在上位,美才沉下头,当场引起了千人齐骂。\ 来看榜的,大都是书生,许多在府城侯考的童生也近水楼台先得月了。其中很多人都是以枪手身份参与进来的,也有热衷于追捧美人的。 看到这个黑白颠倒不可理喻的名次,除了少数人,谁不想骂。用一句话说是,你可以羞辱我人格,但不要侮辱我智商 传贴满天飞时,原以为是笑谈戏谑而已,区区一个美人作戏哪里值得舞弊。当赤luluo的事实摆在面前,对此投入越深的越有被戏nong的耻辱感,一诗成名的jing神理想幻灭了。 什么世道一个游戏也耍赖连这虚幻中都没有公平 群情愤ji下,那出来挂榜的杂役看势头不妙,连忙抱头鼠窜钻进试院内,临走前指着uā榜末尾道:“后面还有句子作结,请诸君细看了” 离得近的看了,便高声念出道:“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猛一听不容易明白的对句,读起来却甚是jing妙,再读又仿佛僧家打机锋,含有深意。 难懂不要紧,此处有大把考生在,别的不会,会猜题、破题、起解的多得是。 当即有八股高手摇头晃脑的开始破题起讲:“真假者,院试uā试也;有无者,有弊无弊也。夫以假lun真,nong假成真,以假喻真,真真假假又岂知不是假假真真乎?盖因假戏真做众矣尝究其理,弊事有无而已……” 有人由衷的感慨道:“真乃微言大义也。” 某位收了李正二两银子的人适时ā言道:“莫非这是在警醒我等?” 众人便围着榜文,三五成群,争论不休。 最近几章最佳男配角李正奋力上前扯下uā榜,颇有李家mén风的悲愤道:“满榜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赶考痴,谁解其中味” 这真说到心坎里了,一时引发若干屡考不中的老童生共鸣不已。 试院内,赵良礼听外面骂声渐消,回头痛心疾首道:“李佑你竟然nong出这般没良心的榜文,叫我今后如何有脸面在青楼行里走动” “这也值得怕?赵三老爷有银子,谁会跟银子过不去。” 赵大官人还要说什么,李佑又抢先道:“上次你拿我去糊nong钱皇商,本次算是扯平了。” 听到这个,赵良礼便不言语了。~~ ~~ 李佑又对其他人团团作了一个长揖道:“小弟孟lng,诸兄原谅则个。” 贺慎之笑嘻嘻道:“虽然本人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但七品老爷的大礼先受了。” 其他诸人也没太在意,只是抱怨无法和相好的jiā待,叫李佑摆酒赔罪,不然明年就不带李佑玩了。 这儿的使命已毕,李佑便告辞了回府衙。 景和七年四月二十四日,是本年院试的前一日,在苏州府忽然爆发了考生闹衙事件,事前毫无征兆,令各方猝手不及。 时有数百童生聚集成群,谒于分守道衙署mén外,并投了禀帖。 虽然都是白身小民,但几百人加起来声势也不小。看这架势,mén官哪还敢要mén包,飞快的将禀帖送进去。 石参政正在坐堂,接了禀帖展开看去,大意却是:老大人屈身监临院试,惹得物议纷扰,愚生辈所见所闻疑问不已,实在五内难安;斗胆请老大人顺应民意,辞去监临,平息舆情。 看得石大人真是怒从心头起,气向iong口生,一时间三uā聚顶五气朝元,任督二脉都快被打通了。 在他的认知里,能惹得读书人群起而哄的,必定都是品行不堪为非作歹的人物,例如李推官。万万料不到他今天遇到这么一遭,心里岂能不恼怒。 想他为官多年,兢兢业业,政声卓著,爱惜羽má,口碑极好,何曾有过被读书人bi宫的污点虽然这些人连秀才都不是。 他不明白,区区几条捕风捉影的流言,怎会有这么大的威力能把数百人聚集了前来请愿?即便有小人串联,也不该有这么多童生去信。 这些流言根本没有任何能证实的苗头,为何好像真的发生了一样?换句话说,为何大家宁可信流言不肯信他? 之所以能聚起来…uā试功劳大大的。 这年头不聚众谁敢闹事?本来诸童生都是游兵散勇,经过牵动人心的uā试一折腾,却悄无声息的有所整合。虽然组织程度很初级,几近于无,但要聚众闹事也够了,又不是真造反。 更别说uā试过程处处都在无形中挑动群体ing狂热和戾气…李推官不是什么心理学行为学大师,他只是跟上辈子某个产生了很多不可思议粉丝的比赛学的,而且学的很粗糙。 如果进行ou样调查,就会发现,这数百人中近半数是虚江县童生,四分之一是富家子弟,其余都是看着人多跟着闹的。 虚江县的来闹,无非是石大人太有可能整治虚江县了,他们谁也不放心;富家子弟来闹,是因为石大人油盐不进,要换一个稍微通融些的才好,正好有这个机会;其他人或许是听了削减苏州府生员名额的流言,或者干脆就是看到人多便跟着起哄,不闹白不闹,反正国朝传统是法不责众的。 石参政闭目深深吸了几口气,强迫自己平静下来。监临官位置,他是不会辞的,不然屈从了后,从三品分守道的威望何在?但同时又要完美化解此事,不可留下后患。 细细思量后大喝道:“左右来人本官要出mén” 高师爷慌忙上前劝阻道:“东翁不可这些人并无功名,东翁体面尊贵,岂能轻见?况且衙外人群汹汹,易生变lun,只许他们领头人进衙呈事即可。” “以本官看来,不会有人敢进来的。” 高先生又道:“在下已遣了人去府衙,令王知府来平息此事,东翁静待便好。” “这是治标不治本。”石参政道:“他们也算半个读书人,既有疑意,本官为官为师为长,便去释疑。况且本官身正立直,有何惧哉,坦诚相见,疑意自消。” 高先生见劝不住,心里哀叹道,东主真是不信邪,这时候还想摆礼贤下士的谱么?上次发生的码头被围殴的事情还没有令你醒悟? 当下摆出仪仗,石参政在十数随从护卫的保护下出了分守道衙署大mén,果见外面满街黑压压一片人群,有布衣葛素者,有绸衫锦服者。 石参政立于mén坊下朗声道:“诸生不必惊惧跪见,本官知汝等有疑心处,亲来分说一二。近日流言尘嚣,不足为信,本官在此起誓,本次监临院试,秉持天地正心,绝无偏i之事,否则枉为圣人mén徒诸生尽可安心” 石大人神情肃然,语如金石,掷地有声,若用二十一世纪测谎仪测量,诚实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九比真金还金 不过仿佛少了点什么,只见这时数百人鸦雀无声,旁边的高师爷忽然感到缺个振臂一呼,纳头便拜的,也就是俗语中的托儿。无奈他便站出来对人群道:“尔等不要在此虚度光yin,速速回去温习经义,早早安歇以备明日入场的好。” 还真有人站出来拜道:“老大人的话我等心领了,不知老大人是否辞去监临官?” “本官既无过错,为何要辞?”石参政答道。 石大人这话一出口,便听见人群里却冒出一句:“罔顾民意死活不辞,还是心里有鬼啊…空发誓言有什么用我等小民又管不到。” 石参政按下身段好言好语,与这群秀才都不是的白丁说了半天,却被刁民当面讥讽,此刻也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是谁在那妖言uo众?” 本已安稳的人群登时怂动起来,又听见有人大喊:“府衙兵丁来捕人了” 齐齐回头望去,果然望见一片衙役与守备司兵丁大张旗鼓朝这里而来,沈同知身先士卒、一马当先,表情杀气腾腾。 原来高师爷派人到了府衙报消息,令地方官们去将事情平息,却遭了冷遇。 首先王知府即使脾气再好也是堂堂四品黄堂,被石参政损了一通(虽然似乎是受了李推官池鱼之殃),表面忍着不说什么,但心里能没有芥蒂?这种事不幸灾乐祸看热闹就不错了,哪愿意去帮忙。 负责治安的夏通判也不愿意去,不知道为什么。 至于负责刑名的李推官,王知府更不敢让他去,以他的作风,只怕去了后火上浇油火烧连营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乎沈同知积极的自告奋勇了,他自认是石参政的人,此时不表现更待何时? 沈大人带着十来个衙役又会合了几十个守备司兵丁,一并前往分守道衙mén。由于立功心切,不免表情急切了点,叫人望而生畏。当然,沈同知并不傻,知道解决这事必须以安抚为主,叫人群自行慢慢散去是最好的结果。 沈同知行到人群后方,要开口说几句。却见他身边一个相貌凶神恶煞的衙役丝毫不讲江湖规矩,擅自抢先冲到前方,拔出腰刀挥舞着大喝道:“大胆刁民胆敢喧闹公衙沈老爷在此,还不跪下束手就擒不然休怪刀枪无眼、黄泉索命” 这蠢货是从哪冒出来的??沈大人愕然无语,张嘴不能合,顷刻间便反应过来了,这他娘的必定是李推官… 人群便一下子炸窝了…前边是一二十个人,后边是目测数十个兵丁衙役…智商正常的都知道往哪里逃,当即人群哗啦向石参政仪仗队伍冲撞过去。 石大人的随从哪里敢拦着人群,迅速丢了累赘仪仗,死命护着石参政往衙mén里退去。 幸好人群只想冲开仪仗队伍逃命,没有围殴石大人的兴趣,叫石参政安然无恙退回了衙mén里,只是双目圆睁,脸è煞白。 只可叹那些华盖、官牌等物事,才新做了一个月,又被暴动人群踩成碎渣了。上任不到两个月,全套仪仗就丢了两次,这简直也是能上苏州府野史传说的笑话了,叫有志于青史留名的石大人情何以堪。 高师爷仰天长叹,“苏州府民风若此,东主ing子不适合在苏州府为官,真悔之不及啊” 这是大实话。石参政过去所任职地方,大都民俗淳朴,上下有序,没有像苏州府这样工商业高度繁荣,小民人ing多彩多姿多元化的uāuā世界,所以他有点水土不服了。。.。 第一百六十八章 千算万算不如一个漏算! 第三集 石大参的遭遇,在城中传起来时,大多数人都只当了笑话看。觉得这位老大人真是近年来苏州府最倒霉的新官,真该去烧香拜佛外加做法事驱凶怯邪。 只有三个和李佑关系密切的人雾里看uā的,隐隐约约的,觉察出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mén道,分别是王知府、黄先生、赵良礼。 却说当时石参政狼狈的逃回官衙里,一时惊魂不定,又听禀报说外面聚众闹事的都散了,这才略略心安。 心安归心安,但他这脸面算是再次丢尽了,而且丢的莫名其妙。 他身为三品朝廷命官,威严dng然无存,以后怎么抬得起头这其中必然有jiān邪nong事,到底是谁?到底是谁? 高先生安慰道:“东翁不必介意。观前人笔记,历来在苏州府为官不易。” 话虽如此说,但上任不到两个月便两次被毁掉仪仗也太…前所未有。 过了好一会儿,高先生又道:“请东翁对外称病,不能监临院试。” 石参政那略微发颤的手死死按住案角,半晌不语,不知想什么。 这高先生真是害怕石参政一条道走到黑,不撞南墙不回头。如今这情势,若一意孤行要去追捕暴民或者监临院试,说不定又要发生些类似今天这样的事情。 当务之急不是查明真相,而是壮士断腕,快刀斩lun麻。所以高先生劝说石参政辞掉监临官位置,算是自扇耳光也得认了。 考场可不比其他地方,乃是国朝官僚体制的根基所在,即使明天只是个院试。惹出lun子后朝廷追究下来,按照官场追责惯例,首先不遵循旧例的石大参先跑不掉,即使他有一万个道理。 做官不循规蹈矩有时不见得是坏事,但要因为不循规蹈矩出了什么坏事,那么那个不循规蹈矩的人肯定要坏事。 想推迟考试躲过这阵子风口lng尖,更是不可能的,考试时间是已经锁在贡院里的主考官定下的,监临官无权推迟。如果违背内外帘官不得jiā通的规矩,主动去和主考官沟通推迟考试,那惹起的舞弊嫌疑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为今之计,无论石大人日后有何打算,不管是为了他自己前途还是稳定大局,目前必须立刻辞掉监临官位子。要知道后天凌晨二更就要开始放炮点名,再不推掉就来不及了。 可惜,无论是高先生还是石大参,虽然有所怀疑,但都没有认识到李佑的真正凶狠处。只nong出这么一场事,除了看个热闹出口气外没有实际好处,是李佑的风格吗? 话说另一头,垂头丧气的沈同知带着嘻嘻哈哈的衙役回到府衙,他此时懒得追究什么不听号令、擅自行动的罪责了,没用,最多不痛不痒的打几板子。 他去向王知府复命时,却冤家路窄撞上了李推官。 李佑关心的问道:“有劳二府了,事情如何?” 沈同知深吸一口气,输人不输势的答道:“及时赶到,顺利驱散民众,幸无酿成大lun。” “哦,镇抚民变,向是大功,今年考计少不得浓墨重彩一笔了,下官先给沈大人道喜了。”李佑由衷的恭喜道。 话说,府署佐贰官的考计是要上报到分守道的,很难想象,石大参看到沈大人功劳薄有这么一条后是个什么心情。 沈同知被气得要吐血,也不和李佑继续搭话了。匆匆见过知府后,回到同知厅,再次闭关不出。 他反思道,龟缩了一个多月都没有犯错,今天应继续坚忍不出的,不该急于表现而出动。于是默念了几十遍“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的法诀。 他又翻出三国志通俗演义一部,看诸葛亮六出祁山故事。别人看三国,都是代入诸葛武侯,沈同知爱好比较特殊,喜欢代入忍者司马懿。 忍,忍,忍。 李佑目送沈同知离开,略略问了几句同行衙役,便去见王知府。 “下官给府尊道喜了”李佑今天第二次由衷的恭喜道。 王知府看完手中公文,抬头道:“喜从何来?” 李佑笑道:“石大参怕是不会去监临院试了。府尊体面失而复得,岂不值得一喜?”他嘴里说的失而复得自然不是位子,而是脸面。 王知府略一沉思,便知道李佑说的有道理,到了这个份上,石大参怕是也没脸面去监临院试了,何况对他来说还有十分不可测的风险,谁知道考场上会不会闹起来。 不过王知府对此不以为然,这也没什么可喜罢,毕竟他是直管你的上官。 “石大参强要监临,如今惹得舆情不平,势如火山。若yu还位于府尊,府尊可以坚拒不受”李佑进言道。 王知府闻言却感到浑身惊悚,李佑这简直是毒到极点的绝户计,要把石参政bi到在苏州府无处容身了。 设想一下,若石参政去监临院试,那与踩地雷阵差不多;不去监临,那就是公然渎职;还给苏州府,府衙也可以不接。 分守道说白了是个督导政务的机构,不是省府州县这样的行政体系,lun命ā手府务在先,又出尔反尔在后,府衙自然可以有所不受,事情摆在明面上,官司打到御前也是占理的。 似乎石参政只有一条路了,李推官二月底闹米荒时也走过这条路的,你懂得。石大人当初怕是做梦也想不到,看似简简单单的一件立威公事,以科举功名和上司的大势压人,应该无往不利,结果最后被李佑折腾到这个程度。 王知府想来想去,摇头道:“这般未见得好。” 下克上的忌讳李佑岂能不知?但他也是没办法,他和石参政之间虽然没有直接利益冲突,但就算是意气之争,互相“啪啪”的打脸打到了如此地步,那也是不可调和的了。 在这中间,承上启下的王老知府就很关键了。这个老头比较软,又喜欢回避问题,所以李佑要拼命鼓动王知府与石参政的对立。 “等正式移文过来再议。”王知府最后道。 然而李佑和王知府快等成望夫石了也没等到石大人辞掉监临官的消息。顿时李佑有些惊疑不定,难道自己判断错了?石参政真会脑子一根筋的去监临院试? 其实李佑没有判断错,石大参确实jiā出了监临官位子,不过却jiā给了按察分司陈巡道…李大人在府衙等公文,那等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也等不到。 却说分守道署紧急移文到按察分司,要移jiā监临官位置。陈巡道看了后感到事关重大,又将黄师爷找来商议。 黄师爷分析道:“听闻午后时分,数百童生在分守道署聚集鼓噪,石大参显是害怕lun事蔓延至明日,故去职自清尔。” 陈巡道没去想院试之事,却若有所思的跑了题,“以你看来,今日之事是不是李佑所为?” “要说有干系,肯定不是他指使鼓动的,他不会落下这些把柄;但要说没干系,也不全是,一言难尽也,其中关窍我看见了却看不清。” “若是他引发的,未免不合君子之义。”陈大人叹道。 这句与其说叹的是李佑,不如叹的是他自己。大家都是un官场的,基本一帆风顺的陈大人忽然考虑起,如果自己遇到类似的事又该如何是好?四书五经和他那老师也不是万年管用的,有时候还真羡慕李佑敢作敢为。 对此黄师爷答的云山雾罩,“既非君子,也非小人。圣人之道,只有圣人才可行得。可又有谁能说自己是圣人?不是圣人的难道都是小人?圣人和小人之间也有中庸之道。所以圣人之说,且照着讲,圣人之意,且存于心,以此修身。至于经世临事当海纳百川、有容乃大,实效为先。” 陈巡道没有就此继续说下去,只道:“我观李佑,恩仇心太强,报复心太重,有机会要劝劝他修心养ing。” 黄师爷灵光闪现,顺手拍出一记飘飘yu仙掌恭维道:“李大人当初在东主属下,尚能加以管制。如今那府衙里山中无老虎,叫他愈加无法无天了。以想来满城文武,也只有东主有本事能管住他了。” 陈巡道哂笑道:“不说这些了,这次监临院试的差事是个烫手山芋,接还是不接?” 的确烫手,如今流言肆虐,诸生不稳,连闹衙的事都出了。谁能保证考试时候一定不会出lun子?真要闹了场,谁接手谁倒霉。 黄师爷皱眉思量再三,才道:“还是接得好。区区院试,本当不得什么,今年下半年的乡试才是重头。外省惯例是知府监临院试,巡抚监临乡试。但我江南没有巡抚,以品位论,贡院所在的苏松分守道监临乡试最适宜。可如今石大参被李佑搅缠的章法大lun,堪称因小失大,看现在这模样,下半年他有何脸面去监临乡试?” 听到这里,陈巡道双眼一亮,他显然明白黄师爷的意思了。分守道、分巡道是两道并立的,如果他这苏松分巡道能成功监临院试,那到了下半年,乡试便该顺理成章的由他继续上了,估计到时石大参也没脸出来再争夺监临官。 监临乡试在外省是巡抚的特权,如果他陈英祯能监临一次乡试,从某种意义上说,岂不相当于有了巡抚之望? 想至此,陈巡道喜从心生,对黄师爷道:“气运之事真是奇妙难测。李佑与石大参胡搅蛮缠,倒叫本官小有得利了。” 黄师爷提醒道,一切的前提是这次院试考务别搞砸了,这责任还得压给李佑,解铃还需系铃人么。 陈大人并不知道,以李佑的算计本来是可以得利的…还是暴利。 话说回来,石大参并没看透李佑的诡谋。但出于给自己找台阶下的心思,仍不肯将监临官位置还给府衙,却误打误撞的逃过一劫,也算他到苏州府来的唯一幸事。比起被刁民围攻,这才算真正逃过一劫。 待李佑知道了消息后,几乎以头抢地,他怎么就没想到府城中还有和分守道并列的分巡道衙mén处于惯ing思维,只想着府衙了。 千算万算不如一个漏算陈大人您到了府城后也太低调了罢,低调的下官都差点把你忘记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 内幕之中还有内幕 第三集 有看官问道,国朝院试里,结果皆于主考官一念之间,监临官不过是监试,最多算个提调主官,查jiān防弊而已,哪有本事决定诸童生录取与否?众考生去疑心石大人岂不本末倒置南辕北辙? 这就有所不知了,本朝二三十年前,科场曾出过一则大笑话。有位仅会识字写字的商贾子弟,疑似穿越者,有逆天运气,先使了钱财un得生员身份,随后居然靠押题和抄袭范文连闯乡试、会试两关,最后在御前殿试lu了马脚。 当时龙颜大怒,定下科场新规,凡科试有监临官者,试后要磨勘试卷,再对中式士子进行复试。 也就是说,如今的监临官拥有对考试结果的复查权。当然,监临官的复试在形式上简单的多,并不以淘汰为目的。只是当堂出个题让中式者随便写写诗文,面对面核实中式者是否文字通顺,避免有文理不通者侥幸过关,虽然很多时候复试都是走过场。 所以说,石大人有一定黜落权力的,这是谣言能够风生水起的必要条件。 闲话不提,镜头转到苏州府后衙,推官住所。今晚发生了按察分司黄师爷乘月夜访李推官的事情,时值暮un气暖,二人坐于院中,摆茶闲谈。 “事情就是这般,托你的福气,陈巡道要监临院试,顺便要图谋八月乡试。”黄师爷道。 残阳如血霜满地…不对,已经是晚上了,应该是寂寞梧桐月如勾…李佑闻言怅然,目光哀怨,就这样放过在他心里已经是瓮中之鳖的石参政? 有陈巡道陈老大的野望在前,他没法去劝陈巡道也拒接监临官位置,所余唯有被顾全大局的哀怨了。 这次是石参政大意轻敌冒进,才中了他的埋伏,下次还会有机会让七品小官僚去捕猎三品参政这个庞然大物吗? 黄师爷对李大人的神情莫名其妙。虽然他对李佑整治石参政的谋划有所觉察,但终究不知李佑要将石参政bi到去职的最终想法,所以不懂李佑为何一改戏路成了苦情派,当下询之。 “如果陈巡道不接,府衙也不接,只有明日白昼一天时间,石参政还能找得到别人来代替监临么?” “原来如此”黄师爷拍ui赞道:“我竟没有想到这点,李大人不愧是公mén胥吏出身,深得其中三味,够yin狠” 胥吏出身这是称赞?谈出身已成忌讳的李佑登时拉黑了脸。 黄师爷连忙道:“但你不用担忧,陈巡道并非薄情寡义之人,只要他主政按察分司,不会让石大参劾察你。论岁数,石大参也熬不过陈巡道。” 又塞给李佑纸单一张,转了话头道:“陈巡道也怕你有所误解,特意委托我前来讲明情状,此乃初定的提调名单,明日清晨张榜公布。” 贵衙mén做事还是离不得本官哪…李佑按下微微冒头的自得心情,展开看去这张名单果然有他的大名。不禁叹道:“后日凌晨二更点炮唱名,明晚睡不安席矣但为国效力,为陈巡道分忧,本官责无旁贷,肝脑涂地” “这个…”黄师爷斟字酌句道:“你还是找个美人滚作一团安稳的睡罢,名单公布后陈巡道会将你名字又划去。” “为何?”李佑惊奇的问道。 “吾献计与陈巡道,借汝名头一用,以示公正无i”黄师爷解释道,见李佑不语,又开口道:“众人皆知你与陈巡道人情密切,连你都不用,岂不显得公正?再看看你大张声势选出的uā榜,简直黑白颠倒,虽然有隐喻,但人人…” 如果一开始名单上没李佑的名字,估计也没人注意什么。但如果一开始有李佑的大名,其后又陈巡道被去掉,这样的前后变化才会让大家感觉到陈巡道确实公正无i。本质上还是“坏事变好事”的把戏。 李佑很有觉悟的抬手阻止黄先生继续说下去,“本官晓得了不会心生怨意” 随即也掏出一张名单道:“这里有几个人名,还望放行,叫他们夹带小抄本入场,考场上也多加看顾。” 黄师爷看完后,却起身立正,深腰行了一个长揖道:“院试年年均有,此事放到明年如何?今年陈巡道首次监临,意在八月,清名为重。务必不可有丝毫风声,务必不可给人口实,所有提调关口务必严谨,在下代陈巡道给李大人赔罪了。” 黄师爷真是担心李佑有异想,一是怕李佑自作聪明,他对李大人的破坏力很了解;二是怕李佑心生不满。 又是一个大礼道:“陈巡道晓得今次是委屈了李大人,若非身份不便,定然亲自前来致歉。在此还请李大人体谅,山高水长,不在一时,此时万万不可另生事端” 见有举人功名的黄师爷连连折节大礼,李佑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长叹一声道:“陈巡道对在下恩重如山,又有黄先生亲来,在下岂能一味自i而不顾恩主耶。” 黄先生稍稍放心,给了李佑一个“汝以大局为重,组织上不会忘记你的”眼神,好言好语的再三叮嘱,再三安抚。 总而言之,李佑送走了深夜来访的黄师爷后,负手立于中庭,若有所思。 ou象的说起来,石参政和李佑之间,对石大人来说,是个意识形态问题,可对于李推官,是涉及到实际利益的问题。有石参政在苏州府坐镇,李佑便像戴了紧箍咒的孙猴子,贪赃枉法的事情都不敢轻易去做。 这李大人又造势又借势,uā费了大半个月的jing力,眼看计划一步一步实现,石参政也如同所想一步一步被bi到死角,待要收网了却是这个结局。 如果中途夭折也就不可惜了,哪有计划都会成功的道理,他也不是没做好失败的心理准备。但明明已到最后时刻,失败之nv触手可及,结果成功之母跳了出来,将李氏咸猪手挡回去,委实令人扼腕而叹。 算了,能为陈大ui开山辟路、保驾护航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收获… 李推官点计本次战果,最高目标没有达到,石参政还是那个石参政,仍然稳居分守道衙mén。 但最低目标却是完成了。虽然没能赶石参政去职,但至少让他不能监临院试和八月乡试了,也算不负重托,有所jiā代了。 此外比较令李推官不爽的是,别人大都以为石参政出丑是个独立的意外事故,没有大量围观众发现他、欣赏他、赞扬他、佩服他几千字。算无遗策、以弱胜强的得意只能闷在心里无人可倾诉(除了人力有时穷的最后一算)。 院试对李佑来说似乎彻底无关了这几天府城中新宅整修完毕,李推官回了虚江县,要将全家搬到府城。 话说院试阅卷不像乡试、会试,随意的很,只糊名不誊录(有的地方连名都不糊)。阅卷速度也快,不用写点评,很多水平太差的卷子看个开头就可以扔了。 没几日功夫,景和七年苏州府院试就放了榜。每县大约取了二三十个生员不等,仍是百家欢喜千家愁的局面,没考中的总是大多数。 因为陈巡道是监临官,需要复试新进生员,所以本科院试的题名录(录取名册)早早就送到了按察分司。 却说黄师爷帮助东主安然度过院试,又压住了李推官没有出妖蛾子,他心情不错,信手翻看题名录。 因为黄先生是刚从虚江县衙出来的,所以看虚江县名录时很认真,按着读书人习惯寻找着、评估着可以拉关系的对象,这已经是读书人渗到骨子的本能行为了。不拉帮结社广jiā朋友的,那还是读书人么? 然而黄师爷很快便发现了一个别人不知道只有他明白的异乎寻常之处,李佑那晚偷偷给他的名单上有五个人名,竟然无一例外的全部在题名录里 这不奇怪吗?要知道,本科虚江童生,共六百五十七人参加,录取生员三十四人,录取率大概是二十取一。 而李佑给他看的五个人名,全部齐齐上榜五个二十分之一叠加的几率,说是运气,谁信? 或者说都是才华卓异,李推官慧眼识珠,大宗师也奖掖后进,不管别人相不相信,黄师爷肯定是不信的 黄先生可以确定,监临提调这一部分,绝对没有给任何人包括李佑开后mén。即使开后mén让抄袭也不敢保证能录取,更别说五个全部录取,阅卷的又不是监临官。 能做到想录谁就录谁的…只有锁在贡院里深藏不lu的大宗师提学官老大人。 想至此,向来脾气温和,最多与人玩笑几句的黄师爷忍不住心中怒吼,李佑我顶个你肺啊 那天晚上,他小心翼翼屈身左一个大礼右一个大礼,唯恐李推官闹情绪,唯恐李大人有想法,谁知李佑居然别有玄机的暗度陈仓而不告诉他虽然保密jing神值得赞扬… 这其中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李佑与石大参难道并不是面上看起来的意气之争?内幕之中还有内幕? 黄师爷觉得自己必须要找出真相,为了自己幕僚职业生涯养成的求知yu,也为了东主的事业。。.。 第一百七十章 又缺钱了 第三集 李佑在回虚江县的路上,暂且抛开了杂念,一心一意想起银子。他当初卖了两个吏员位置,得了千把两银子。但在府城买了宅子,又整修一遍,共uā费七百多两,此外应酬uā销也不小,一来二去的钱袋子又有些见紧。 这回举家迁到府城,今后各种开销更大,丝行没了暴利每月二三十两利润远不敷使用,只够给关姨娘当零uā钱的。 衙mén里有些灰è收入,过小日子是够了,但满足应酬uā费也颇吃力。主要是因为和他来往的都是赵大官人这样mén第的,钱不当钱,家世浅薄的李佑又不肯在这上头丢面子。 别的名士,泼墨写字作画都可以当做礼物,省了多少银子,这点一笔烂字的李探uā可学不了,念首诗也得有载体啊。 要说李推官在府衙威风八面,豁出身段贪赃枉法起来岂不财源滚滚?其实说起这个,那都是眼泪。 一来有个石参政压在上头,小偷小mo还好,大打大闹便不好遮掩了。 二来受名声所累。如今李佑在苏州府背着一个本地名流的旗号,乃是明星官员,一举一动颇受人关注,好事坏事都传千里,极其加大了赚取黑è收入的难度。 名士不做官,那叫山人隐士;名士做官,那叫红尘历练;名士懒于事务,那叫旷达通脱;名士勇于任事,那叫勤于王事;名士温和,那叫君子之风;名士苛急,那叫严正刚毅… 总而言之,在这年头只要挂着名士的牌子,好è轻佻狂傲跋扈打架骂街搞基收礼都不是错,算作个ing,或者说不俗。但公开贪赃枉法似乎不在此范围内。 可叹李佑的权力貌似不小,一手把银库一手掌刑名,但一来不是正印官,二来两个职责都不太适合搞不惊动别人的暗箱jiā易,比如你偷偷给我一百两我点你个童生之类的活计。 打银库的主意就是贪赃,被查出来的后果太严重;打刑名的主意就是枉法,涉及人员太多,是非曲直太明显,吴人又喜欢上告闹腾,干点天知地知你知我知的事情不容易。 若事情不大,不传出去还好,但真不大的事情才能收多少银子? 别人可以不用太在乎官声,因为有功名就有进身之阶,名声只是个点缀。而没有功名出身的李佑却很在意官声,这才是李佑做官最吃亏的地方。灰è收入可以有,但不够uā用,想要黑è收入若可能会传出风声就不行。 黄师爷说的没错,李佑原来是不要脸的,现在开始进化为要脸了,有时反而不如当小吏时肆无忌惮。文雅的说法是,衣食足而知荣辱。 其实黄师爷还有个感受没说出来,他觉得李佑做官的派头有点模仿陈巡道的痕迹… 于是李佑再次遇到了赚钱速度跟不上地位提升速度的难题。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乘船到达县里北关水驿,从驿站调了轿子仪仗,一路伞盖打起、回避肃静、鸣锣开路回了家。 懂行的一瞧这类似于知县却又比知县差一筹的仪仗,便知道是本县出去的李推官回家了。 李推官在达官贵人满地走、豪商名士多如狗的府城不会这样张扬,但今次回了县里,驿站来巴结,他也就却之不恭了。 待李老爷进了家mén,各房妻妾一起来拜见。其中关绣绣屈身行礼时,一不留神从袖里掉出本书。 李佑眼尖,瞅见封面上写着《龙飞势、虎步势、猿搏势等等,另配有jing美ā图。 书有趣,看书的人更有趣…李老爷再抬眼,却见关姨娘红袖半掩,侧头含羞,yu拒还迎。想她向来端庄矜持,却藏了这么一本技术指南,反差之下不由得è心大动。今夜就和她深入研究研究? 真是眼瞎心瞎的蠢老爷,如此简单的把戏都上了当,梅枝恨恨想道,早知道也藏几幅un宫画儿了,很稀罕么。 “啊,这个东西,岂是人看的”在一旁偷觑到ā画的小竹尖叫。 李佑哈哈大笑,“不是人看的,是神仙干的,今晚老爷就做一回神仙。” 又和妻妾们调笑几句,就见有下人持贴在mén外道:“薛举人薛老爷来访。” 李推官县城中一路招摇过市,就和那黑夜中的萤火虫一样,想不被有心人注意都难。 李佑离了后院,来到前堂,拱手道:“薛老兄,多日不见了,我正有心寻你,你倒自投罗网。” 薛举人见李佑有事,也不说自己来意,先问道:“李大人有何贵干?” “薛兄走南闯北,见多识广,请教这世道可有什么轻省生意值得我这小小推官一试么?”李佑咨询道。 前文说过,这薛举人两次进京没中进士,便从商做起买卖,是虚江县有名的大儒商,家资少说数万。所以李佑才会想起咨询他。 薛举人不假思索道:“有一种,但李大人身份做不得。” “哪个?” “典当铺生意。”薛举人道:“坐地收息,无远涉之险苦。可惜朝廷有令,严禁官吏开典当铺盘剥民众,李大人的身份去南京户部申请当贴是领不下来的。” 李佑心头一亮,这个生意委实不错,收质放债而已,其实就是短期高利贷。虽然纠纷多,但他这理刑官会害怕经济纠纷吗?只要能开张,包赚不赔。 但也有困难。一是本钱不足,几百两小打小闹的开什么当铺啊。二是开合法当铺需要申领当贴,相当于上辈子的营业拍照。三是,需要找个代理人。 正与薛老爷说话间,家里下人又持贴进来道:“县里大老爷来了。” 这个县里大老爷便是虚江的新知县了,李佑赶紧整顿衣冠,迎出大mén,薛举人也一同跟着出迎。 这知县姓张,三十余岁年纪。见了李推官彼此对拜,互道一声久仰久仰,幸得相见。薛举人也见了礼。 请进来重新上茶,按着官场规矩,该叙一叙出身拉关系,但这是李推官目前最羞于启齿的地方。 张知县来之前显然是做过功课的,避开李佑出身道:“听闻李大人与按察陈巡道十分要好?本官乡试座师与陈巡道会试房师有同年之谊,故而与李大人也不须见外的,以兄弟相称即可。” 李佑谦辞道:“在下年轻德薄,不敢唐突家乡老父母。” “不妨。贤弟心系桑梓,为愚兄助力甚大,日后还请贤弟继续看顾。” 李佑拱手道:“那愚弟失礼了,家翁在兄长衙下,也请兄长多多照应。” “自是不消说。”张知县又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道:“为兄素仰陈巡道高风亮节,此书也烦请贤弟代转。” 李佑点头答应。。.。 第一百七十一章 李老爷修炼记 第三集 送走了张知县和薛举人,已经天黑,李家在后堂开了一场团圆饭。饭毕净手漱口不提,几双期待的目光齐刷刷è向还在装模作样喝茶的老爷,尤以关姨娘为甚。其实估计大家都明白,老爷今晚多半是关绣绣的了。 李老爷却放下茶杯左顾右看道:“那个,媚姐儿怎的没过来?” “大约是不晓得老爷今日回来。”金宝儿答道。 李佑自嘲道:“奇哉怪也,居然家里一个去通风报信的细作也没有么?我去隔壁瞧瞧。” “奴家陪老爷过去?”金宝儿道。 李佑起身道:“不必,有些许小事要说,去去就来。” 梅枝“好心”提醒道:“老爷不要太晚,小心家中各mén落锁。” 李佑行至后院,便听到隔壁传来悠扬笛声,应该是这李媚姐又在吹笛子。他穿过两院之间的小mén,果然看到另一边院子的角落处挂着灯笼,粉红衫子的李媚姐背身坐于石凳上对月nong曲,旁边并坐的nv子应该是许久不见的李环。 她二人十分入mi,没有发现背后有人。 李佑轻轻走过去,起了戏nong之心,弯腰伸手,并指如戟,探出去在李媚姐腰下腚沟里轻轻一ā,顺势一挑。 “啊”李媚姐轻叫出声,身子腾然弹了起来。她转头怒视,灯光下现出一张秀美的小脸,却赫然是环儿姑娘的面容。 吹笛子的nv人是李环不是媚姐儿?李佑反把自己惊吓到了,这个已经领先时代一步的nv文青(还是半个小姨子)在他眼里属于第一等的不好招惹对象,自己今晚居然去捅她那里,简直猪油méng了心… 旁边衣裙素淡的nv子也转过身,这才是正牌李媚姐。她正要招呼李佑,却听李老爷抢先大怒质问道:“你二人怎会把衣服穿反?” 李媚姐被问的稀里糊涂,横目看了一眼李佑,再看了一眼羞恼的妹妹,忽然福至心灵有所悟,当下笑道:“啊哟,这世道连衣服都没法穿了。上回你大老爷霸道,嫌奴家出mén穿的太yn,今个又嫌太淡,是不是不穿才好?” 李佑不想在李环面前纠缠,指着房屋道,“今晚有事相商,去屋里头谈。” “衣冠禽兽”被莫名其妙捅菊uā的李环憋了半天,才想起一句骂人话,骂完径自走了。 李佑放心了,不怕被骂,就怕被缠。 待到进屋,上了茶后李媚姐道:“从前我姐妹二人沦落贱籍,除此外无以谋生。\如今有个糊口生计脱了贱籍,奴家也就罢了,环儿侥幸还算个清白小娘子,将来还要去找个好夫家,李老爷休得lun来。” “不会不会,对她我一丝兴趣都无,媚姐儿大可放心。”李佑连忙摆手道,又问道:“这次我回来,全家要搬至府城,你作何打算?” 李媚姐歪身坐在李佑大ui道:“求老爷赏个前途。” “正式进mén当个偏房一起走如何?” “想得美。你们男人的心思,没进mén的都是宝,进了mén的都当草。眼下不进你家mén,李老爷你翻墙头爬uáng头也没见来的少了。若一朝为妾后,任打任骂都没处说个理,还是单独过自在些。” 也就李媚姐会这样说话,李佑狠狠捏了一把她iong前大馒头道:“若不是有老爷我的名头罩拢,你一介nv流能自在个屁” 李媚姐咯咯笑道:“有个词怎么说滴…守身如yu。奴家又不是不给你守,大老爷还计较个甚么。哪一天大老爷不稀罕奴家了,奴家可就难过死了。” 以前李佑一直觉得他所认识的nv人中,最有才干最有主见的关绣绣是ing格上最接近上辈子那个时代nving的人。 后来时间长了发现,比较关注自身存在价值,具有一定半独立jing神的李媚姐才是最像二十一世纪nving的人。回想起来,当初她和姚兴儿斗气又何尝不是嫌自己被低估了。 关绣绣再有主见,只是擅于经营和持家而已,本质上仍未脱出在家从父、出嫁从夫、相夫教子、以夫为天的传统nv人框架。当然,这也ing好… “好罢。”李佑说出来意道:“确实有个事安排到你。我想要开个典当生意做,挂在你名下。” 李媚姐一愣,“你家里头有个出è姨娘,是一把好手,寻奴家作甚?” “我家不好出面开典当铺,所以要挂你名下,由谁来做另说。”李佑解释道。 “奴家想来想去,好像是没有听说过官老爷家开典当铺,就连读书人都没听说有谁开的,大都是徽州人在做。” “朝廷不许官吏及亲属开当铺。” 李媚姐摩挲着李佑iong脯道:“老爷也不怕奴家卷了钱财跑掉么,那奴家就生受了。不知何日开张?叫奴家过一过大东家的瘾头,有点等不及了呢。” “不知道,现在还没本钱。” “这算什么,七品大老爷借点银子出来还不简单。” “也没店面、没库房、没朝奉、没伙计…” 李媚姐顿时泄了气,“原来是画了个空中楼阁儿哄骗奴家。咦,这是甚物?” 说着她从李佑怀中掏出一本书册,原来是关姨娘故意掉下的那本《九势这地摊把式有什么好看的,当年有前辈秘传我《dong玄真经今解》二十四招,据说修炼到高深处可成仙…” 这才是专业人士啊…李佑感慨道,不愧是当初敢以半文盲之身与姚兴儿别苗头的人物,虽然结局是黯然隐退。 出于好奇,李佑翻看起来,大略看到些纵蝶寻芳、mi鸟归林、饿马奔槽、顺势推船、倒浇蜡烛、隔山取火、乌龙入海、鹞鹰起翅之类的字眼图样,解释文字则看不过来。 一时间他眼uā缭lun,长了见识,这内容博大jing深,都成学术专著了。 “只看有何用…”李媚姐轻轻掏mo李佑下半身道。 “真能修炼?”李佑疑问道。成仙是骗小白的,显然不可能,但若能练的持久也成啊。 李媚姐魅uo道:“何不试试看?练法奴家都记在心里的。” 李佑大感有趣,将书册扔到桌子上,伸手抱起媚姐儿扔到里间uáng上,熟mén熟道的翻身上马。 婢nv月香在外面i候,困得不停打瞌睡,mimi糊糊也听到些里面声音,主要是媚姐儿在叫唤—— “缩鼻…吸气,收腰按翳ue长吐气…亲嘴儿…唔…唔…坏了,小哥哥重来。” “换位…别停着,按奴家讲,浅浅浅吸气深浅浅吸气深深深啊…啊…啊…忘记数了,重来。” “提丹田…夹下筋,缩尾骨,气入脑后…咂舌尖,渡关津…啊,啊,老爷别,别è…又得重来。” 一直过了半夜,才见数次修炼失败的李老爷从媚姐儿房中踉踉跄跄出来。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古代这些貌似繁杂的修炼九势有些个地方不懂,请教了一下,人家毕竟经验丰富么,没注意夜已迟了。” 说罢又掏出书来还给关绣绣。在灯光下,只见封皮上是《dong玄真经今解二十四式》字样。似乎李老爷从媚姐儿那离开的时候黑灯瞎火,拿错了书。 关绣绣偏头对绿水道:“你不是说还有一本《素娥新编四十三样》太贵没有买么?明日里去买回来。”又对李佑道:“听说也是道家仙术,妾身想与老爷仔细揣摩一番。” 四十三…李佑对**已经没新鲜感了,听得头大yu吐。 绿水委屈道:“小姐,上回去买那本书,简直臊死了…奴家实在没脸子再去。”她就真奇怪了,这些日子小姐气ing好大,以前小姐不是这样的。小姐本该是个沉稳的人,虽然没到喜怒不形于è的程度,但也很少动辄使小气。 李佑板起脸,要说几句时,关姨娘忽然捂iong低头干呕。 绿水连忙急步上前扶住关绣绣,恍然大悟道:“哎呀小姐你这几天月事没来…” 李佑心头一喜,出去使唤下人去把张医士请来。 不到半个时辰,还在睡梦中的张珍张大夫便被李家下人连抬带扛的请到了李宅。 诊过脉象,张珍拱手道:“恭喜恭喜,确实有喜算起来有一个月。” 虽然李佑月初回家时没搭理关绣绣,但三月是有过的,看来是那时候结了种。 管家李四代替主人打赏了张医士并礼送出mén,回转遇到了同为李家“元老”的张三,却听张三笑道:“我观老爷后院,三足鼎立之势成矣。详情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第一百七十二章 院试内幕大揭秘 第三集 李府家奴界两大巨头张三爷和李四爷被折腾一番也睡不着了,于是到mén房吃酒闲聊,等待天明。 “你说的三足鼎立是个什么意思?”李四疑问道。 张三吃一口rou干,得意道:“这些时日随着老爷东奔西走,倒也长了不少…以老爷之语叫智商。” “呸”李四唾道:“除了méng老爷恩德外加狗屎运搞回一个uā朵般小妾,没见得你多了什么脑子。” 张三嘿嘿一笑,“且听我讲。话说天下大势,合中有分,分中有合,老爷这后院,如今天时、地利与人和鼎足而立。” “刘娘子位居正房之尊,为后院之首,出身最好。虽无生养也无失德,老爷官职又出于刘氏,其中恩义不可断也。此可比拟天时。” “金姨娘外联隔壁李家大姐,两人情同姐妹,可视为一房。此房出身最低,生养艰难,但形貌好,善逢迎,有情趣,当前最讨老爷欢喜。此可比拟地利。” “关姨娘则是太主母太老爷最中意的,被当nv儿看待,如今李家之后又着落在她身上。此可比拟人和。” “最后还是常言道的好,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张三摇头晃脑结束了自己的论述。 “然后?”李四继续问道:“你说了几大段有何用处?” 问的张三有些结舌,“这个…似乎无用,你我与哪房也没关系,只听老爷的便是。” “所以只能为空谈而已,你还是别长脑子了,吃酒罢”李四讥讽道。 话说关绣绣得知确诊有身孕,心头闷气一扫而空,顿时yu宇澄明、海清河晏。只见她稳坐于uáng头,脸è微红,神思飘然,双手温柔的抚mo自己小腹,明亮眼睛在烛光下映出种种喜悦。 这场景是很美,人美气氛也美,不过连续看半个时辰就有些吃力了。 都已经三更天了,李佑坐在靠椅上,忍不住打个哈欠,活动一下僵硬的身子,问道:“绣姐儿,安歇罢?” 关绣绣顺从的点点头,和衣而卧。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消息传开,满宅nv人上到刘娘子下到仆fu婢nv,不约而同聚在关姨娘房中道喜,毕竟这将是老爷的第一个儿nv(只有李佑自己知道应该是第二个)。就连李母朱氏也从哥哥家里赶了回来。\ 梅枝暗暗mo了mo自己肚子,叹口气,自家这肚子怎就不如人家的中用呢。 她看到刘娘子坐在关姨娘身旁,写着字道喜,忽冒出个念头,若关绣绣生的是个儿子,要不要劝刘娘子领回大房抚养?旋即又将这个念头压了下去,心道做人不能没天良啊,会遭报应的。 李佑嫌吵闹,自己去了前边安排起搬家事宜。其实最需要他做的,只是借船而已,就这点事,也有下人拿着名帖去跑ui。 这回搬家人手是不缺的,那岳家刘府自从老泰山出家后,冷落不少,有一些仆役转投到了这边效力。岳母王夫人也没有反对,左右是féi水不流外人田。而对李佑来说,这些人总比去外头买来的可靠。 由于昨夜与李媚姐搏斗的太惨烈,今天李老爷委实没有这方面的兴致,便清心寡yu的宿在了大房刘氏那儿。 刘娘子写了几个字给丈夫,“妾身怕背井离乡…” 李佑看了哭笑不得,这也太夸张了,不过是从县城搬到府城而已,犯得着用背井离乡来形容么,写的和去天涯海角似的。 刘娘子又写了一些字,“心里舍不得公婆、父母、叔伯舅姨、闺友…” 李佑一楞,他有些忽略了这时代故土难离的观念,不是故乡的地方,哪怕再繁华也会感让人到一些寂寞罢。便温言抚慰道:“不妨,这里宅子也在,会留下人看守打扫。那边府城离得也不远,想回虚江随时可以。况且哪天为夫不做官了,还得一起回来。” 如此两日后,李家三房妻妾,连同男nv仆役婢nv共二十余人,带着衣物细软以及若干箱笼,四更出发,分乘六艘各è船只往府城而去。 很不幸的,在阊mén又遇到了水路堵船。苏州城传统有八mén,现存开着六个,其他还好,只有连通运河、虎丘方向的阊mén动辄堵塞。对此七品老爷也没脾气,一直到下午太阳西倾才进了新家。 各找各房,各安各家,一时间满宅忙lun无比。李老爷怡然坐定于堂屋喝茶,顺便欣赏壁上挂画楹联,这乃是当代名家杨从简所作,市价八十两银子。 喝完茶,李佑想道,该去约黄先生吃酒了,后日可就是院试复试,别被陈巡道误打误撞坏了那点大事。 然而想曹曹到,却见张三领着黄师爷进来了。 “数日不见,李大人风采依旧,别来无恙乎。”黄师爷拱手见礼道。 听他yin阳怪气的,李佑暗笑。那晚他又没说啥,是黄先生黄举人自己不要钱似的行大礼,不知打了几个躬,现在倒面上挂不住了,怪的谁来?便还礼道:“老先生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失敬失敬。” 黄师爷心里挂着疑团,不耐烦与李佑耍嘴皮子,直接问道:“你是如何与大宗师搭上的?据我所知,你们根本毫无关系。” 李佑在虚江的时候,已经得知了自己安排的那五个人包括侄孙全部都中式,也明白黄师爷肯定要问情况的。他从一开始就没想着瞒住黄师爷以及陈巡道。 “其实也是我运气不错,有崔先生出面做中了。”李佑轻描淡写道。 黄师爷第一反应是,那崔监生不是与你有仇怨么?但他也是老于世故了,心里稍一思量便大略也想明白了,可能是崔监生有什么地方求到李佑。 关键在于,崔监生不过是提学官老大人临时找来的学道属吏,最多干完一年走人的。有什么本事能说动提学官一口气按名单录了五个人?还有,提学官被锁于贡院,众目睽睽之下又是怎么内外联系的? 李佑高深莫测卖关子道:“其实不是崔监生求到我,而是大宗师求到了我。这个,哈哈,不足为外人道也。” 黄先生冷哼一声,“后日陈巡道主持复试,你说陈巡道会不会也求到你?” “说笑而已,请老先生听在下细细道来。大宗师做完这任学台,也就是主考了八月的江南乡试便要致仕。所以呢,区区清名今后也就没用了;于是呢,就想着来一点点实惠的;然而呢,石参政名声太正直;所以呢,他老人家对此有些担忧;于是呢,崔先生为主分忧找到了在下。” 黄师爷豁然开朗,猛然拍案道:“原来如此” 到此多日疑云一扫而空,他算彻底nong清楚其中关窍了——这学台老大人快退休了,意图在最后任上捞一点,但是石参政却突然出面监临院试,还将监临乡试。 有这么一个向来刚正的大员负责监考、磨勘试卷和复试,叫学台老大人很为难,生怕查出纰漏,例如收了钱录的人复试时水平不够被刷下来之类的。 然后不知怎么学台老大人联络上了李大人…至于再后面都是细枝末节,黄师爷觉得知不知道无所谓了,李佑连这点uā样也搞不出来那就不是李佑了。 详细说起来,其实是身为属吏的崔监生立功心切,觉察到学台老大人的心思,趁着在外活动时(他的任务本来就是在外面招揽生意)主动做中间人与李佑串通的。 那时李推官刚被石大参打了脸,到手的提调官差事被免掉。崔监生听说了这事,同时他也是对李佑心iong宽广程度和忠厚老实深有体会的,随后出于对李大人能力的信任,便找上李佑合谋。 为什么崔监生被李大人整过两次后还敢找上来?不怕李大人心中有旧怨? 一来他认为李佑两次都把他赢了,作为胜利者没理由恨一个失败者罢? 二来第一次是不打不相识,算不得多大仇恨;第二次则是各为其主,涉及不到i人恩怨,他也没有干出什么得罪人的事情。 三来这次利益一致,大家都看石参政不顺眼,李佑脑子ou筋了才会放着石参政不管而去针对他这个人畜无害的崔先生。 从另一方面说,难道崔监生不恨李佑?只能说还正在找工作的穷苦监生很有自知之明,他实在没有资格去恨已经爬到实权七品的李大人。 这也是有志上进小人物的悲哀,即便被侮辱了还得陪笑。就像当初小衙役李佑被陈知县打了十五大板,一样还得叫大老爷打得好,那时他有资格恨陈知县吗? 闲话不提,崔先生的主动示好对李推官而言,不亚于天上掉了大馅饼,十足十的好运气。最后学台老大人许诺只要李佑能将石参政赶出院试考场,今科可以为他特别录取五个名额。今后若能将石参政赶出乡试考场,好处另算。 至于贡院内外怎么秘密沟通联络的…别忘了李佑的父亲领着一帮虚江县杂役被派在贡院服役。 所以说,李大人死命将石参政的脸往地上踩,不完全是泄i愤。或者说,公i兼顾,何乐而不为。 说完内幕李佑对黄师爷求道:“此事机密重大,不敢轻泄,瞒了许多时日,还请黄先生及陈巡道谅解,并非是我背着擅自行事。后日复试高抬贵手,不要查的太严厉,稍松一松即可,那些人不是完全不学无术的,这点可以放心。” “你哪…”黄师爷感叹半截便走人了。 待黄先生回禀了陈巡道,只听陈大人愁道:“李推官真是禀ing难移,太会借势用势,动辄出奇nong险兴风作lng。叫他去多读书又不读,还是得想个办法bi他读书养ing才好。” 黄师爷却想道,这是天ing,将圣人经典读烂了也不见得管用,不过若能稍稍磨一磨也是好的。。.。 第一百七十三章 笑话不是那么好瞧的 第三集 次日,李佑在新家中巡视一遍,午后才至府衙推官厅视事。坐席未暖,便被王知府急急传召,不知生了什么大事。 “昨日得知,朝廷以石大参为总理苏州筑城事。”王知府见了李佑便道。 李佑听得没头没脑,这又是哪一出?问道:“筑城?是何城?” 王知府递给李佑一封文书道:“石大参上疏朝廷,yu向西扩建本府城池,朝廷准了,又令府署协助。这是抄转的奏疏。” 李佑接手看去,大略是:“郡城之西北,数十年来人口漫溢出城,阊mén外至枫桥、虎丘一二十里,市肆罗列密布,人烟稠密云集,屋舍瓦鳞相连,其状不次于城内也。因四方辐辏聚此不可胜数,千家万户杂居无章,市货行积不定,草算流失税银每年不下二十万数。又有盗匪丛生之患,亦常见闾mén内外拥堵不通,致黎民怨声于道, 为此筹谋,故请向西扩筑城池,新整街巷水路,重编坊厢籍册,但使朝廷收钱粮之利,而百姓有乐业之益。” 原来是城外人口滋生,石大参想建新城将这一大部分圈进来,顺便加强区域管理和增收税银。 对此李推官一开始没有想法,但从架上搬出《苏府全图》看了看,便感到石参政脑子ou筋了。 “、 李佑将奏疏抄本还给王知府,语带嘲讽道:“这老大人不肯消停,终会自讨没趣,理他作甚。” 又指地图道:“府城城墙周长四五十里,已是天下有数的大邑,若有意向西扩城,至枫桥、虎丘一线,目测最少要筑新城三十里以上,几乎就是重建一大城了。\营建浩大,靡费人力,涉及银两无算,岂是轻易的事情?石大参好大喜功且随他去,朝廷居然也准了,你我只管看热闹便是。” 还有句话李佑没说:如今天下承平,江南没有兵灾,折腾修城墙作甚?不过怕被人喷成贪图安逸而不居安思危,便没说出口。 ,“未必要修到枫桥这么长,城墙可以短一些,那便省心的多。 ”王知府道,他倒是ing想把这项政绩办成的,同时捞一点营建中的常例油水。 李佑笑道:“闾mén外二十里内人烟密集,繁华似锦,屋舍店铺连绵不绝。城内城外以哪里划界为好?新城筑到哪里才是合适?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根本没一个定数。若照着近处划了界,修建起来简单倒是简单了,但到时城外还是万家云集,里外往来依然拥挤堵塞,那筑新城又有何用处?不如维持现状!” 听了季佑的分析,王知府有些不甘心,“事虽繁难,但总对国家有利,亦可名标千古。” 李推官手指头画了个圈子,““府城西边与别处不习,荒土田地可不多,都是有主的房宅。修一二十里城墙,便要拆一二十里人家,少说也得惊动到上千户罢,是不是这些人都很好说话,石大人一句为国分忧便会乖乖搬走?听说当年má知府都只敢在东方扩城,却不奢望向西啊。” 想到将会产生上千被拆迁户以及苏州府刁民的难缠劲头王知府缩了。搞点政绩虽好,但若惹出后果难倒的d麻烦,那便得不偿失了。 其实这事好处当然很明显,至少朝廷每年可以多征一二十万税银罢。不过被地方主义思想严重、又畏难怕烦、也暂时没有升迁动力的李推官忽视了,从此可以再次看出本土为官的害处。 呃,还有一点,石参政主理的事情,李佑半个铜板的好处也不敢捞,所以他更对此没有一点兴趣。石大人爱怎样折腾就怎样折腾,功成名就也好,劳民伤财也罢,反正与他无关。还是赶紧先找一条财路要紧。 回到推官厅,李佑随意捡看几个案子后,便出了衙,他今晚要请那出身dong庭商家的宋问古宋举人喝酒吃饭。 酒过三巡,李佑便说明来意,原来是找宋问古打探开当铺事宜, 听李推官将情形一说,宋老爷苦笑道:“我宋家买卖,南北之旬贩运丝、棉、米为主,出于名声考虑未曾涉足典当。你缺本钱,我可以请族长借给你银子,只是这业内人手却不知从哪里找来帮你。典当不比其他,没有几个火眼金睛的朝奉,那是开张不了的。 真麻烦啊,找个轻松来钱的买卖忒费力气回头寻一间没有背景的当铺栽它个典赃窝赃算了,李佑一狠想。 “有了!”,宋问古忽然想起个法子,提前挽救了某个不知名的小当铺。“那典当公所开在太尉桥处,我去打听打听,若有经营不善的,便借给你本钱去盘下来如何?” 所谓公所,是这年头的行业组织一种,也有以庙、堂、馆为名的。 “这样好。”李佑点点头道:“如此便劳烦宋兄了,大恩不言谢。” 宋问古这个主意确实也不错,至少解决了人手、店面、部分客源的问题。 说完正事,二人便闲聊起来引李佑问道:“路过dong庭楼时,却不见重修,仍是年初遭灾后的模样,这是为何?”宋问古答道:,“城外市运便利,我家客商多在那里,yu将dong庭楼迁往闾mén外上塘,地段尚未择定。” “你们还是等等罢,那石参政要筑新城,鬼知道城墙建在何处。”李佑透lu道。 ,“什么新城?”宋问古的反应与李佑初闻此事时如出一辙。 李纯便将石参政奏疏简要一说。 “岂有此理。 ”宋问古摇头道,他对此显然也是不赞同的。 渐渐地,官府打算在西边筑新城的消息传遍了大街小巷。府城人对此大都持反对态度,真没多少支持的。 这样工程,按惯例多半是采取大户捐款这种方式。但富商普遍都觉得此事意义不大,也落不下善名,纯属lng费钱财。况且有了城墙还妨碍货物运转,uā钱找不自在的事情也太傻了。 至于百姓,有担心被征服役的,有担心为筑新城自家被拆掉的,不一而足。 对于这些舆情,李推官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准备看石参政再次闹笑话了。也不知道他老人家ou了什么疯,非要逆全城势而动,做官表现魄力也得有个限度罢。前两次教训还没吃够? 可惜,三品大员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瞧的。 这日李佑刚一进衙mén,便听到从分守道来的一道任命:以推官李佑为协理苏州筑城事。 他当场呆住了,这这这简直石大人先挖坑再bi他跳而且一定是故意的! 作为得到朝廷授命,全权总垩理苏州筑城事的道台大人,石参政自然有权力在下属中指定一个人来协理。 很幸运,眼中钉rou中刺李大人中奖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 前临深渊后有追兵 第三集 李佑在府衙里慢慢走动,低头沉思,却在甬道上与洪巡捕和胡班头两人碰了面。 那两人见到李推官,连忙抱拳行礼。其中胡班头讨好道喜道:“听说推官老爷得了道台官青睐,托以修建之事,小的预祝财源滚滚。” 洪巡捕对李推官与石参政之间的关系稍有了解,闻言便侧头骂道:“蠢才你懂个球不见李大人正为此犯了难,nong不好有钱赚没命uā” 这仅是钱的问题么?这帮俗人见了工程就只想着银子,真是夏虫不可以语冰也。李佑摇摇头,回了自家公厅内。 坐在推官厅内,李佑还是长吁短叹一筹莫展,他仿佛处在了前临深渊、后有追兵的境地。 追兵自然指的石参政了,这位老大人的心思昭然若揭,李佑即使将智商拉低一半也能看得出来—— 若筑城成功,上疏奏请又总理其事的石大人自然是首功,在朝廷那里讨个大彩不说,没准能立碑留名,或新城mén起名叫石mén以为纪念之类的。要名有名,要利有利。 至于在朝廷中基本无话语权的李推官,不过是在石大人领导下做好了自己的本职工作。基本白辛苦一场,当了大善人帮石参政争名夺利。也许会被石大人抓住贪赃受贿的马脚,去职赎罪。 若筑城失败,石大人自身也不会有实质ing损失,最多沾上点好大喜功的名声,被几个言官弹劾一下空口虚言糊nong朝廷。 这杀伤力确实不大,毕竟石参政没要朝廷一分银子,朝廷自然也只是抱着乐见其成的态度。不成也就算了,朝廷并不损失什么,没必要问责。 但关窍在于,朝廷大概不追究石参政,石参政却肯定会想方设法去追究协理筑城事李推官的责任,这就是一级压一级。到时候李推官身上敷衍塞责、昏庸无能、贪赃冒侵之类的评语是跑不掉的,或者惹出lun子更好,李大人便可以任由石参政拿捏,直接弹劾罢官了。 要说以上算是后有追兵,那么前面的深渊又是什么?简单说是三条。 首先,筑城的钱从哪里来?铁公ji朝廷是不用指望了,从来没有朝廷拨钱给地方修城池的规矩,大概只有两个例外,京师(当代帝都)、南京(当代魔都)。 按惯例,修建经费还得靠吃大户或者加派税赋。作为一个本地人,明目张胆的干这些事肯定要被戳死脊梁骨,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哪。 其次,城外房子太密集了,毁屋扒房的拆他一千户(姑且算一千户)…本地人李推官表示仍然不能承受之重。 其三,在城外物流通畅,官府管教松散,隐匿户口、偷税漏税都很便利,谁愿意被圈起来整顿? 作为一个出身卑微,没有功名为靠山,极其依赖乡土名望支撑做官的本地人,上面三条让李推官压力很大,真做下来他还有什么脸面在苏州这一亩三分地un? 挑拨李佑与苏州府士民矛盾ji化后坐取渔翁之利,或许才是石参政的真正算计,这样无异于动摇了李推官的根基。 果然是月有yin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李大人仗着本地人望优势与石参政斗法,如今却石参政利用这点反将了一军,堪称成也萧何败萧何。 对此李佑很无奈,看破了石参政的想法也没甚大用,依然无解。 如果是石参政ā手府衙事务的lun命,尚可以推脱。毕竟每一级都有每一级的权力边界,石大人这个分守道还没有无视知府随意整治李佑的威望,那样就越界了。 但这回石大人请来了朝廷授命,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了,当然可以名正言顺的指派给李佑一个临时差遣。何况理由很充足,你是本地人,熟悉人情地理,所以重任非你莫属。 要不然,“总理苏州筑城事”中的“总理”两个字是如此不值钱的么,石参政官位再高一点,估计就是“总督苏州筑城事”了。总而言之,以官场规矩李推官没有拒绝的权力,除非他辞官。 其实那石参政人称“尚风节、多风力”,秉政向来是兴利除弊、大刀阔斧、极有魄力的,这一点满朝闻名,不然年初朝廷为何会派他来苏州收拾lun摊子。这次决议筑城亦是风格的体现,顺便收拾李推官属于一举多得。 为今之计,李佑只有想到先冷处理拖着,但愿能以拖待变。 正好宋问古也来拜访,道是当铺有着落了,近日有两家准备盘让的。 李佑问道:“哪家小?就要小的那家。” 宋问古建议道:“你若想赚大钱,还是盘下那家大的罢?本钱可以多借给你些。” 李佑笑道:“多谢宋兄美意,在下开这个当铺其实不需要大本钱,你借给我的银子,年内必定还清。” 如此又过了一日,李佑正忙于当铺之事,然而石参政却没有让李推官冷处理的意思,直接发来公文,令李推官十日内jiā出筹银方案和城墙选址草图。 “这个忘八整日没有别的事情了吗?为何处处针对本官?”李佑忍不住烦恼的捶案骂道。 “李大人这是骂谁?”伴着声音按察分司的黄先生走了进来。 今天李佑约了黄师爷谈事,jiā代过mén子,所以未经通报便将黄师爷放入。 李佑起身拱拱手道:“黄先生又装糊涂了,还能是谁?” 黄师爷大笑道:“以我看来,石大参在苏州府也够失败,堂堂三品大员居然需要借朝廷旗号才能压制住你这个七品推官。” 李佑病急lun投医道:“此事陈巡道当真ā不上手吗?” 落座上茶,黄师爷答道:“陈巡道是风宪官,于理不能干涉地方政务,你又不是不知道。” 对这点李佑当然知道。用比喻说,地方官可以决定某事该不该做,怎么去做,而监察官的职责只能评估做的对错或者效果如何,以及检查中间有没有猫腻,却不能告诉地方官应该如何做。 更别说陈巡道比石参政品级还低了一品半。所以陈巡道只算是救火队员,当石参政要惩治李佑时,进入了司法监察程序,在按察分司职责范围内才好出手搭救。不过好歹可以保李佑一个全身而退。 “你也别烦心了”黄师爷悠然道:“预计过一阵子,陈巡道会给你送一个大礼,到时候这点麻烦就不是麻烦了。” 能抵消这个麻烦的大礼?那得多大?李佑好奇道:“什么大礼?” “事在未定之间,天机不可泄lu。”黄师爷表情神神秘秘的。 李佑点点头道:“那便多谢了。今日找先生来,不为别的,只为求陈巡道字。” “哦,需要什么场面的?回头请陈巡道给你写了。”黄师爷一口答应道。 找陈巡道要字不难理解,这年头风气,题匾也好祭祖也好庆祝生子也好,都喜欢找文化人来写。而且也有攀比风气,你找秀才我就找举人,你找举人我就找进士,你找三甲的我就找二甲的… 写文题字的自然有润笔,这是许多士人的一个收入来源,也算个文雅事,就连当年的海瑞海青天也不能免俗。 陈巡道作为二甲第五名进士,在这个行业里相当有竞争力,不过按察分司的mén槛有点高,一般人进不来。 李佑想了想道:“不多,先要二十件即可。十个匾额,五篇nong璋之喜贺词,五篇祭祖的祭文。” 二十件?还是先要?听得黄师爷面è古怪,求字有这么批发的吗?简直斯文扫地,这李佑肯定又打什么糊烂主意了。“你要作甚且明说罢。” “有个友人近日开个典当铺,还请陈巡道照顾照顾生意,当些字去。” 黄师爷心道,什么友人,九成九是你自己开的,但还是不明白李佑要干什么?求字与当铺有何关系? “可叹陈巡道为官清廉,于民一文不取,只好便宜的当些文字以为生计,有当票为证的,还是死当。”李佑煞有介事的感慨道。 这都行…黄师爷无语了,更无语的还在后头。 李佑继续道:“不过请放心,我那朋友定然不会叫明珠méng尘。到时处理死当,一件卖他一百两,二十件就是两千两一个二百两,二十件就是四千两一个四百两,二十件就是…江南有钱人多,不怕没人买” 黄师爷彻底懂了,听李佑说能卖到这么贵,他一点都不怀疑。 别的不说,只要那个挂羊头卖狗rou的当铺悄悄放出风声,苏松地区最高级别理刑官、监察官、教化官陈大人那里有个小本子,专mén记着谁在当铺买过他的字… 估计总有一大批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有钱没地uā的、心虚的富翁和官员悄悄出手,谁敢说自己将来不会吃官司?高价买了就当个护身符了。 或者将来遇到三长两短麻烦事时,也有了借口拿着题字去和陈巡道打jiā道攀jiā情。 黄先生不禁心生感慨道,果然是李大人一贯为之的、*子牌坊都要抓的作风。他特别佩服李佑这一点,奇思妙想层出不穷。 字画往来,至少面上是文雅事,不损名誉。最后陈大人明着穷到当文字,暗中却卖了高价,又博清名又赚实惠。 若遇到什么质询可以直接往当铺身上一推三六五,反正当铺这个食利行业名声本来就不好。 至于买了字的以后拿出来求办事时,还得看具体情况,办不了的就说当铺散布谣言,轻信了怪不得谁。 “对了。”黄师爷又想起什么道,“方才遇到王知府,闲谈了几句,我看他也有些憋屈情绪。筑城这事,你为何一定要想着独自应对?官场上哪有单打独斗的道理?所以你不妨去与王知府多多商议,他毕竟是府尊。” 李佑摇头道:“以府尊的面瓜ing情…不是我小看他,不给我扯后ui就不错了。” “未必见得,老实人发起火来更厉害,万万不能小看。”黄师爷点醒道。。.。 第一百七十五章 老知府的憋屈 第三集 话说王知府本来对筑城之事还抱有一丝期冀,觉得这是建功立业、名垂不朽的时机(读书人的通病),意yu从石参政那里抢一抢主动权。\ 分守道的职责重在一个督,不是亲力亲为和胡lunā手。就算任命一个协理筑城事,居然也是李佑而不是他这个府署正印官,这太瞧不起人了。 王知府左思右想正入神,听mén子来报:“李推官求见。” 原来李佑送走了黄师爷,感到黄师爷说的不错,以一己之力单打独斗终究是下策,若有知府出面回旋余地便大得多,顿时有些豁然开朗,唯一可虑的是王知府习惯ing以退为进。 再说以黄师爷的眼力,说王知府情绪抑郁应当不会是空口白牙,李佑便过来看看情况。 也没别的事,李佑闲扯几句后,果然也略略察觉到王知府的心中块垒。 之前没发现倒不是因为李推官察言观è功力差,实在是他缺乏敬畏感,导致对王知府的情绪并不上心。若换成是陈巡道当上司,李大人肯定会时时刻刻注意任何蛛丝马迹的。 李佑不禁暗笑王老大人当年被má知府打压成那样境地都淡然处之,如今坐上了正堂宝座,反倒斤斤计较起石大参的冒犯了。 其实被打压也是一种重视,而如今石参政对王知府纯粹是忽视,只视为李某人的帮凶来看待。 “石参政当了十几年知府,简直不会做别的官了,如今成了分守道还是用着知府的架势、做着知府的事情却把府尊往哪里摆?”李佑有意大发议论道。 这话真说到王知府心坎里去了,他一摆手道:“尔稍安勿躁,我自有计较” 李佑本要说话,但现在却一愣,他已经习惯了王知府这种时候张嘴一句“计将安出”或者“如何是好”。委实未曾料到王知府今次甚是果决,不须他出谋划策,有股淡淡的失落啊。 “筑城实在是不可为的事情,那下官先称病不出了。” 李佑请了病假,便回家去。恰好李正来拜访,还有四个一同中式的新秀才。这五人自然就是李佑小条子上的五个人,复试过后忙于拜师、录名、择校,今天诸事完毕得了空一齐来拜谢恩主。 李佑看他们喜气洋洋,心情也被带动的好了许多,随意问道:“你们下面作何打算?” “如今太平无事,我等后日便要回县里去,今晚约好了画舫饮酒行乐。”李正答道。 这些人家境都还算殷实,自然有财力去狂欢,李佑来了兴致道:“哪家的画舫?不知本官识得不识得。” 李正十分紧张,“小叔爷还是在家陪伴几位叔祖母罢,不要来和我等凑热闹了。” 李佑奇怪道:“你这是什么口气?” 李正吞吞吐吐的,“自从出了那个黑白颠倒的uā榜,如今在这一行里您老人家的名声没到顶风三千里也差不多了…去了只怕要冷场。前日订约时,我搬出您老人家的名头,本以为无往不利能省几个银子,谁知险些被拒之mén外,好说歹说出了双倍价钱才肯。您要再亲临,我看三倍价钱都打不住了,求您老人家可怜可怜侄孙的钱包,千万别去。” “滚老爷还不稀罕去”李佑喝骂道。 此后几日,石参政的命令被李佑置之不理,既然王知府说了自有主张,那就不管了,一心忙于典当铺开张的事情。先把李媚姐从虚江叫来出面张罗立约,使她成了名义上的东家,又从关氏丝行调来两个伙计管账目和银钱。 这家当铺,之所以开不下去,倒不是出了灾变。主要是原东家野心太大,入货出贷太多,占用了大量本钱,导致资金周转不动后现银断了,经营自然难以为继。 当铺原有掌柜、朝奉、伙计一个不动,换东家对他们来说本不算什么,但见到是个nv东家时都有些疑uo。 当铺重新开业那天,也低调得很,没有搞出常用uā头,只换了新牌匾,放了几个uā火。高高柜台后面,伙计问杜朝奉道:“开的如此冷清,不请同业不搭戏台,还是个黑道凶日。不晓得东家怎么想的,这会有生意么?” 杜朝奉叹道:“不开张无所谓,就怕有拣着开业上mén捣lun的。” 话音未落,便见几个豪奴装扮人物,有抱着字轴的,有抬着牌匾的。进了屋内,齐齐丢到柜台上,lun七八糟的堆满了柜面,又隔着柜台喝道:“当字” 柜台伙计心头一跳,这莫不是捣lun的? 杜朝奉便是管鉴定字画的,拿起来展开看去。先瞧落款,是“陈东山”字样,却未曾听说过,想来不是名家,再观字迹,虽严谨规正但也不算大师手笔。 既非名家,字又一般,真是值不得几钱银子,杜朝奉沉yin半晌,未开出价钱,反问道:“你等当字yu值几何?” “我家老爷有言,贵行看着给罢” 杜朝奉很有经验的继续问:“敢问贵府是…” “按察司的陈巡道”家奴傲然曰。 陈东山?陈巡道?看来这东山是他老大人的雅号了…杜朝奉头皮一紧,这个打秋风的来头有点大,柜台上没人做得了主,连忙打发伙计去后院请示nv东家。 不多时,nv东家传话出来,一件一两,二十件二十两全收,月息三分。 二十两…还收利息?听了东家报价,杜朝奉大惊失è。 这绝对到不了堂堂巡道官的心理底线罢?平心而论二十两不算少,但用来打发按察分司,那和打发叫uā子有多大区别?东家在这上头怎的如此小气,几千两本钱都uā出去了,却在这儿心疼一二百两,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闹不好要有灭mén之祸啊 nv人家心境太小,真不适合做生意,长的美貌有什么用?柜台里一众伙计朝奉唉声叹气。 咚咚咚陈家豪奴在外面用力敲柜台道:“几两银子的事磨磨蹭蹭作甚呢还不速速开票,记好是死当大爷我还要回禀老爷去” 写票伙计龙飞凤舞的用特殊字体开了二十两当票,递出柜台。 杜朝奉摇摇头,没准过几天又要换东家了…对了,nv东家怎么知道是二十件?刚才明明没来得及清点数目。 此时又进来几位,当头是个绸衫缎袍的矮胖子,哈哈笑道:“恭喜孙掌柜、杜朝奉,忝为同业,前来贺喜。” 这人杜朝奉认识,是同在本街的另一家大当铺的于掌柜。那大当铺听说是钱皇商家开的,一直意图吃掉这里,此次前来显然不怀好意。 已经提醒过东家要小心,怎的也不见动静?杜朝奉七上八下的嘀咕道。 李家当铺的众人心里都明白,皇商钱家同样不好对付。刚把按察分司老爷的脸往死里ou,转眼钱家又上mén滋事,这当铺还能开几天?真要重新寻一份工作谋生了… 其实真正的东家李佑李推官在场的,不过是白龙鱼服领着几个衙役坐在当铺对面的茶摊上喝茶,今天第一天开业,能不偷偷过来看一看么。 这五月yn阳天也真够晒的,忽见有个府衙杂役满头大汗飞奔而来,在李佑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李佑脸è极其古怪道:“府尊竟然如此?”立即起身离开了。。.。 起起落落,到现在稳定,而且成为目前更新最快的文字小说站!我心里也高兴!但是我感觉做网站很难,要做好就更难了,所以如果你感觉本站不错的话,请把址://发给你的朋友或微博并添加到你的浏览器收藏夹,让更多的人知道,这样我也有更多的用心,去做好他,为大家提供更多更好的小说阅读环境!当然免费第一,更新速度也要第一!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一百七十六章 老实人发飙了! 第三集 李佑匆匆赶到府衙,见大mén外八字墙边围着数层民众,争相去看一个刚张贴出来的新布告。 他走到外围,便听到有人识字的大声念道:“…吴淞江、娄江等诸河道近年淤塞甚重,太湖水不得疏泄,又吴地低洼,但逢大雨,洪水漫溢,河湖倒灌,数县顿成泽国,常为黎民大患也。故为水利事,今明二年,本府州县勿论上下游齐力疏浚,谕令尔等各里、厢、坊,岁尾完粮后各出民夫二十,以听用于官府…” 李佑脑中瞬间冒出六个大字:老实人发飙了 他个头高,站在人群后面也看清了布告末尾那血红方正的知府大印,以及“苏州府正堂王”的签押字样,一时被这些平时熟悉无比的印记震住了—— 王老知府这把可真是霸气侧漏,一声令下便要征集十万人,自己这推官拽到天上也没有这个境界啊。 再说苏州府境内河网密布,大点的如吴淞江之类的数条干流长度便有几百里。实在不曾料到,向来偏于无为而治的王老大人如今竟然发了大魄力,要全线开工疏浚,虽然这些河道近些年来的确淤积的厉害。 府署公告一般数日之内就会被急递铺传至苏州府辖境七县一州所有乡里。 李佑心里测算,目前全府黄册上六十万编户大约分有五千多个里(坊、厢),以每里二十人计,估计在秋收后共要召集十余万民夫壮丁。 壮烈哪,成与不成且不提,此般大动作委实近年罕有,只有数十年前的江南巡抚组织过同等规模的人数,同样是为了河事。但人家巡抚是从苏松常三府征发的丁役,相对宽松些,没有王老大人发尽一府空闲人力这般ji烈,看来真是被石参政伤透了心。 王老头不会是吃了壮阳y亢奋过头罢…李佑浮想联翩的进了府衙大mén,向王知府的后堂行去。却在mén内恰好遇见关书吏,又得知了个令他虎躯一震的消息: 王知府谕令各州县,秋收之前吴江、虚江、昆山、常熟、嘉定、太仓诸州县需缴至府库一万两治河银,吴、长二附郭县需缴二万两。 为了河工要钱还真不算什么,但谕令最后一句是:敢有逾期不纳者考计皆为不称职 按国朝体制,官员一旦考计不称职,九成九要被免官降级了。\免官降级后倒是还能再就业,具体情况得看你和吏部关系如何。 但若因考计不称职被罢过官,那便等于背上了终身污点,是比被查实贪污受贿还丢面子的大杀器。这招在官场轻易不动用,一旦用了就堪称生死大仇。而现在王知府居然拿这个出来威胁治下各位县太爷…真是不顾一切了么。 十万白银十万丁…暂时还置身事外的李推官也忍不住紧张的擦擦汗,略加思忖,便猜出了一二内情。 显然王知府在用背水一战的凶悍方式与石参政别苗头,石参政要建浩大工程,那么他也要提出一个。而且是声势不次于石参政、更有意义更实用的,修水利比建城墙益处大多了。 还有另一层后果,当王知府全力ou尽了本府人力物力后,那石参政两手空空的拿什么去修城墙?毕竟石参政不是亲民官,许多事必须通过苏州府,所以王知府在人财物调动上有绝对优势,借此来遏制石参政实在很顺手。 大工程硬撼大工程,王知府便要以此来彰显堂堂四品府尊的威权。你参政是上官也不过从三品而已,苏州府里正堂还是本官,拼着脸面前程不要也容不得你lun命 想至此李佑不由得再次感慨石参政真是把老人家的心伤透了。老实人被欺负的忍不住后爆发起来,果然更厉害,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和蔼可亲的王老大人么?到底是有意为之还是一时冲动豁出去? 毫无自知之明的李推官没有认识到,其实军功章也有他的一半,虽然是很无意的一半。 明白了因果,李佑却担心王知府头脑发热的过了头,便问道:“府尊意yu如何治河?” 他在虚江县主持过河工之事,也是稍微了解其中情形的,害怕王知府学当初的陈知县,非要烧钱搞什么石塘长堤。这可不是一二十里的虚河,而是少说二三百里的干流,还不包括其他河浦沟渠支流。 关书吏答道:“府尊自有定计。河工以清理淤积、疏通河道、修补土塘为主,另于关节处开挑新河道导流入海,再于紧要处加筑塘坝。” 闻言李推官松了口气,若是如此局面就尚未失控。 幸亏王知府的意思以疏浚河流为主,这样叫民夫去卖苦力就好。如果要学陈英祯大人在虚江县时,拿银子堆石塘堤坝整治河道的行为,那么掌管银库的李推官便要一哭二闹三上吊了。 李佑忽然又想起一个问题,问关书吏道:“为何短短几日便有了如此大的动作,没有上报朝廷么?根本来不及罢?” “奏报了南京工部,好像有个i郎是府尊的同乡,便迅速回复准许。另外大概去京师的奏疏还在路上。” 李佑再次为大明朝的行政体系头疼,近几十年号称代行江南江北巡抚事的南京六部算不算朝廷?它的批准有多大效力? 不过现在怎么看王知府也有点先斩后奏的味道,简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不给自己留后路。 已经狂化的府尊太可怕了,一旦靠近容易被无差别的误伤,不管是被自己人伤还是敌人伤。原本打算去见王知府的李佑改了主意,转头就向外走。 刚走出衙mén,耳中忽然传进一阵熟悉的锣声,他立即辨出是鸣锣开道。在府衙mén口有这待遇的,只有府尊一个 估计是王知府要出巡,李佑带着长随当即避入两边人群里,他是从自家当铺直接赶来的,现在还是鱼龙白服,不着官袍,所以也不甚显眼。 四品府尊的排场仪仗不同凡响。导引官骑马喝道,皂役举高脚官牌相随,“肃静”、“回避”从大mén里出来过去了,“苏州府正堂”从大mén里出来过去了,“中顺大夫”也从大mén里出来过去了… 站在人群中李佑对张三笑道:“咱们这府尊,衔头还是不够多。别人在后面还能举着进士及第、经魁亚元之类的招牌,他只有秀才监生,举出来纯粹现眼哪。” 张三奉承道:“结果还不是跟老爷一样,后面什么牌子也不举了。” 二人正说笑间,却又从大mén里出现了一面牌子,上书两个大字——贡元。 “解元状元都听说过,这贡元是什么?”张三疑uo道。 李佑面è微变,贡元是什么他当然知道,只不曾想到王知府这个秀才贡生居然是贡元,以前从来没见他举出过这张官牌。 以本朝体制,天下府州县学,可以每年一次按年资选出资深秀才送入京师国子监读书,谓之贡生,俗称老明经。从国子监肄业便获得了监生出身,亦可做官,当然比举人、进士的品流差了许多,也算是朝廷给科举不顺的老秀才们一条出路。 这全国一千多贡生到京师报道后,要参加类似于入学考试的廷试,廷试的第一名便叫做贡元。 在国朝初年,国子监与科举并重,天下贡生第一的贡元也是很显耀的存在。但后来官场独重科举,除了进士,其他出身统统都是杂流,更别说不经科举的监生。在这种功利思想下,贡元便不值钱了,也不被当回事,比乡试解元都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再不值钱那也是天下第一,或者说是天下第一秀才,王老大人居然低调如斯对此李佑险些失声,难怪一个老秀才监生有机会当知府,一直以为是借了他的好运气,如今看起来也不完全是。 王知府低调自然是有苦衷的,如今官场上出身大致排序是进士、举人、监生、吏员,再具体细分便不赘述了。总而言之越高出身的人越容易当高官美职,例如京师部院七品以上官员,百分之九十都是进士,你一个举人进去了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王大人当同知也好,知府也好,到了这个层次,周围官场哪还有监生出身的人,最低也是个举人了,秀才贡监简直是珍稀动物(某吏员出身才子推官表示无压力)。 所以王老大人对自己的出身向来是羞于启齿,考过贡元又怎样?秀才披了马甲就不是秀才了? 刻有贡元两字的高脚牌,以前做都没做。做他干什么,唯恐大家都忘了知府是个老秀才出身么。但是现在,王知府的仪仗中却把这张新做的贡元官牌举出来了,不知这是受了什么刺ji。 想起石参政两次拿王知府和自己的出身滋事,李佑又忍不住第三次感慨,石参政把王知府的心伤透了 “去,问问府尊这是要到哪里。”李佑指使长随道。 张三得了令,跑到知府仪仗队伍的末尾,一把抓住个衙役问道:“府尊去哪里?” 那衙役冷不丁被人拉住,本要发火,不过见是张三便矮了半截答道:“似是去分守道衙mén。” 李佑得了张三的回禀,登时收敛了笑容,神情凝重起来。王知府抱着这个架势,这个心气,又是这个氛围,去分守道署更像是以命相搏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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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到了赵府,李佑被领到后院uā厅中。却见已经摆满了美酒佳肴,赵良礼正与一位背影雄阔的男子各据一席,对坐大吃大喝,还有一席空着。 “李先生到了快入座。”赵良礼举杯招呼道。 李佑笑道:“赵大官人好生无礼,叫在下来吃残羹剩饭么。” “几日不见先生变得如此见外,真令我萧索。”赵良礼道。 那宽厚背影也回过头来,大约是四十几岁年纪,面貌还算英俊,对李佑微微颌首示意。 李佑心头雪亮,此人必然地位不低的。不然即使是不拘礼的,这时候也该立起来道个久仰久仰才对。 等他入了座,赵良礼似笑非笑的介绍道:“这一位可是先生你神jiā已久却素未谋面的,当今国戚钱澄钱老爷。” 竟然是钱皇商李佑面è不变,坐着行礼道:“原来是钱老爷当面,失礼失礼。” 赵良礼又指着钱皇商道:“三月时钱老爷做事不地道,胡lun编你我的笑话,今天来赔礼了。” 钱皇商怒道:“我说了那不是我传的” “哎呀,钱兄,亲家做不成也不是仇家么。明人就不要说暗话了,无论你今次为何而至,我只当你来道歉。” 李佑冷眼旁观,得出两个结论:一是赵大官人没有与钱皇商撕破脸,双方仍维持着关系,其实只要不结亲也就没什么被连累的风险。二是钱皇商不知有何事相求,说不定还是求到他。赵大官人那句不成亲家也别成仇家,也是含有暗示。 以前他和钱皇商也间接打过几次jiā道,但钱皇商自持身份从来不亲自lu面,今天却出现了。 这时钱皇商不理赵良礼,转头道:“休要听赵三老爷胡言lun语,我对李大人向来是很欣赏的。” “在下愧不敢当。”李佑应对道。 后面三人饮酒闲谈,一直没说什么正事。 “今天白日里有一桩笑话,实在好笑。”钱皇商道:“在那大庙桥头有我一家典铺,在附近有家破产典铺换了东主重新开张。我手下一个掌柜去看动静,却瞧见按察分司陈巡道的家奴在那里当了一二十件字。” 赵大官人疑道:“怪哉,陈巡道也不像是公然打秋风的人,当铺给了他多少银两?” 钱皇商道:“二十两岂不好笑。” 赵良礼大笑,“这当铺真有趣将堂堂的分巡道视为敲竹杠的街头无赖一般打发么。” “说不定陈巡道为官清廉,多余的一文不取。”李佑ā嘴道。 “陈巡道也许可以清廉,但店家却不能真当清廉。那东家如此幼稚还开什么当铺,好蠢材笑死人也。须不知,清官也有三分火气” 躺着也中箭的李大人无言以对,不得不承认赵大官人之语入木三分。换句话说,老爷们不收礼,但你也得给老爷们拒贿的机会啊,送礼都不送,那也太瞧不起人了。 钱皇商也赞同道:“是极,这东家见识如此短浅也敢开典当铺,确实没有自知之明。” 他二人有钱有势,心气也高,只把这当笑话,一时联想不到别人去当铺uā几百两赎陈巡道一幅字的意义。李佑的设计主要是针对土财主和苏松道官员,不是他二人这般通天人物。 赵良礼想起什么问道:“钱老兄,你派掌柜的去那铺子作甚?以我看来,你怕是又要打巧取豪夺的主意了。” 钱皇商对此毫不掩饰,“那当铺虽然前东家经营不善,但存货可观,盘活了就是一笔大出息,何况与我家大庙桥头当铺离的近,合二为一独占此处岂不美哉。可惜我家管事的一时不察,叫别人捷足先登了,所以我已经寻着前东家,bi他签了一张时间更早的假合约。不过今天去了后,钱家招牌不入眼哪,那家不肯相让,看来须得打官司判归属了。” 赵良礼恍然大悟道:“难怪你来示好,敢情打官司用得着李大人。” 李佑默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这世道…玩金融果然没势力就别想安安稳稳的。这时代还没产生票号,典当行差不多就是唯一的金融行业了。 见李推官不说话,此中老手钱皇商很上路的伸出一根手指头道:“必有重谢,一成暗股如何。还听说那东家是个美人,李大人尽可拿去享用,我绝不争夺。” “钱老爷,我得要十成哪。” “李大人不要戏nong人,给个痛快话罢,有事好商量。” 李佑很诚恳道:“实不相瞒,那个美人是在下的相好,在下就是你们口中的无自知之明、见识短浅、幼稚好笑的真正东家。” 刹那间钱皇商表情僵住,饶是经验老道此时也不知该怎么说了。 赵大官人闻言一愣,便前仰后合捧腹大笑,“我居然没想到,陈巡道怎的会莫名其妙去当字,不是你在其中nong鬼还有谁能说得动陈大人。” 钱皇商尴尬无比,实在是近年来最无地自容的一次。 “不知者不怪,诸位不要伤了和气,满饮”赵良礼举杯邀酒道。 酒又过几巡,钱皇商又开口道:“还有一事须求到李大人。” 李佑再次感到头大,他实在不想与钱皇商扯上关系,但此人也不好轻易得罪。只能道一句:“请讲。” “若府城修筑新城,工料从我这里出如何?” 李佑为难推脱道:“此事石大参总理其事。” 钱皇商道:“我拜访过石大参,他说你熟悉本地民风地理,此事由你全权做主。” 李推官第一时间便断定,这就是个大坑即使他清白无辜,也会石参政栽一个i相授受勾结外戚的名头。 想至此,李佑如实相告道:“在下与石大参势不两立筑城之事纯属石大参强人所难,在下不会参与。至于石大参的委托,在下绝不敢当。” 钱皇商稍一思索,便明白了李佑的话外音,暗指石参政这是在坑他。于是低头沉yin,不知在想什么。 李佑看钱皇商不说话,微微放了心。他担心钱皇商又扯出王知府的治河之事要包揽物料,那他便没有任何理由拒绝了。不过似乎钱皇商目前还不知道这事。 酒席散了后,钱皇商先走。赵良礼送李佑至大mén,单独相处时问道:“势不两立?如此严重?莫非院试之前分守道署mén外lun子…” 李佑一瞪眼否认,“与在下无关。” 赵良礼嘿然道:“并非我猜的,我二兄道是幕后少不了你nong,还说你…” 李佑倒真有些紧张赵良义的看法,这可是有一定影响力的官场中人,要被他厌恶了就是一个损失了。“老大人如何看待在下?” 赵良礼想了想,“不去当宰辅九卿可惜了。” 李佑倒吸一口凉气,呛的自己猛烈咳嗽,这算什么评价?他一个吏员出身的小推官哪里当得住,夸张到吓杀人也。 本朝官场上的九卿是什么,不是什么太常寺之类的二流衙mén,乃是六部尚书加上都察院都御使、通政司使、大理寺卿三个,合起来就是九卿;至于宰辅就是入阁的大学士。这两种都是文官金字塔最顶层存在。 宰辅九卿…他何德何能?赵二老爷这是喝酒喝昏头了才说的罢? 瞠目结合半晌,李佑回过神来道:“大官人真是爱说戏言。” 赵良礼认真说道:“我二兄或许是戏言罢。他对我说你的作为感觉很熟悉,仔细一想,宛如朝争,与你手法有甚多相似处。凡有朝争,必先串联科道言官以造势,其后发动各种科参弹劾围攻以借势。朝堂之上有才力去纵此种大势的,无不是宰辅九卿之流。” 这个比喻有意思,朝廷大佬们也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啊…李佑无语,赵良义或许是戏言,但也从侧面说明朝廷不安定,不过与他无关就是。。.。 第一百七十八章 烈日当空阴云密布 第三集 次日,李佑继续领几个衙役在自家当铺mén前蹲点,享受着扮猪吃虎痛殴市井无赖的恶趣味,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 当然,他可不是真什么都不管不问了,府衙里的消息一样传的到他耳朵中。譬如王知府昨天去拜见石参政,请停筑城事,双方进行了言辞ji烈的会谈,但没有什么结果。今天早晨,王知府又再次去见石参政,结果尚不得知。 眼看烈日当空,渐渐热了,已到正午,李推官便收了工请客吃饭。没吃几口,便见自家仆役带着王知府的随从过来找他。 “李大人,你去劝劝我家老爷罢”那随从叫道。 劝什么?李佑问道:“这话怎讲?” “我家老爷现在分守道署mén外,我等束手无策,杨先生说只有你出面了。” 原来王知府昨日无果而返,今天再去,却被石参政拒之mén外,从上午一直到此时,仍在分守道署外苦侯而不肯离去。那石大参也发了狠,就是不见王知府。 当李佑赶至分守道署外面牌楼下,入眼便看到王知府乌纱锦服冠带齐整,昂头ingiong面朝分守道署大mén,那一团火热红袍笼罩下的背影分外高大,脊梁格外笔直… 李佑心里也不得不赞一句,这位老大人的优点就在于坚忍。换成他,绝对没有耐ing穿着全套官服,在烈日底下这样莫名其妙从上午烤到到现在,这都已经是午后了。 不禁又想起去年王知府还是王同知时,被má知府bi着去虚江要钱,堂堂五品文官屈尊到九品巡检家里谈笑风生的往事,到底是能忍啊。 更走近些,看得更清清楚楚,六十岁老知府背上已经被汗水湿透了。 李佑立于侧面,行礼道:“府尊何苦如此。” 王知府眼不斜视,负手远望,口中淡淡道:“你终于来了…” “下官深受府尊毅力所感。” “不敢当…他娘的”王知府突然破口小骂,声音只有两人听到,但依然维持着昂首ingiong姿势。 李佑装聋昨夜只当没听到,看来王老头心里还是不平静。 王知府面不改è但嘴里唉声叹气道:“骑虎难下了,这参政不愧姓石头的,油盐不进,不吃本官这套。** 免费提供本书tt电子书下载 **” 李佑感到惊疑不已,不由问道:“府尊之意是…” 王知府面lu苦笑,“本官yu虚张声势的唬他,但石参政软硬不吃,为之奈何。” 李佑险些跳起来,敢情王知府先前大张旗鼓、大肆举动都是做样子只是为了造出筹码bi石参政退让,不见得是真心要大修水利。 竟然连自己都骗住了李佑再次记起来,当初那个王同知不但是敢丢脸到屈尊拜访九品巡检的同知,还是能深藏不lu到骗住府衙里所有人的同知 不过听王老头的口气,这次殊死一搏似乎踢了铁板…李佑忍不住问道:“石参政怎么说的?” “他竟然说京师工部都水司郎中是他mén生,去一封信便可叫本官屁水利也修不得,定要先筑新城这真是造化nong人。” 工部都水司,主管天下河泊水利,他未必有能力帮你修水利,但一定有能力禁止你修水利… 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对此李佑也大感头疼。当前声势已经造出去了,王老头玩大矣可谓搬石头砸自己脚,进退两难。 只听王知府幽幽道:“如今之计,如何是好?” 气的李佑也差点大骂,前几天你不问,现在倒知道问计于人了老子一时去哪里找主意。但如今同在一艘船上,实在不能不顾。 陪着上司,李佑也在烈日下呆立片刻,忽然指着分守道署那紧闭的大mén道:“府尊敢不敢跪地求见” 昂然好似石雕输人不输势的王知府终于扭过头诧异的看了李推官一眼。 李佑又追问道:“敢不敢?” 王知府噗通一声,痛快利落的对分守道署大mén跪下。他的幕僚随从在旁边不远处齐齐大惊失è,请李推官是劝人来了,怎么劝成了这样? 你还真敢做…不愧是关键时刻敢于舍弃脸面的坚忍小强王大人。 当即吓得分守道署mén官禁卒仓皇不已,谁敢生受父母大老爷这一下。又有人飞快的朝署内狂奔而去,显然是去禀告王知府跪见了。 又过了一会儿,李佑低声道:“快晕倒,里面人该出来了。” 王知府言听计从的歪头就栽,李佑伸手扶住,大叫:“来人府尊大老爷晕倒了” 王知府的随从和轿丁手忙脚lun,将王知府抬到凉轿里。李佑下令道:“速回府衙令分人去请医士” 随后李佑也违背礼制进入轿子,要与王知府密谋一番。反正府尊轿子制式宽大,坐两个人不成问题。 “府尊不必坐起,只张口说话即可。”在里面李佑扶着王知府善解人意道,然而王知府闭目毫无反应,显是怕凉轿缝隙大,被外头人看到什么。 装得真像…同为演技派的李佑很有压力,推了府尊几下,仍然一动未动。 靠,居然是真晕了…李推官又出了轿子,若非有话要说,他才没有兴趣和男人挤在轿子里。 此时分守道署的高师爷匆匆自署内出来,却扑了一个空,大mén外已经曲终人散了。 高师爷无奈摇摇头,回去对石参政谏道:“东主何必一意孤行,传出去名声不好。” 石参政作è道:“什么叫一意孤行?苏州城池年久失修,城外税银流失严重,此不损于国帑乎?新筑城墙整理闾巷有利国家,何错之有?水事徒劳民用财却短日内未见其功用,可先敛财足用,再于后年议河事。何况jiān邪主事,岂可眼见上下其手而不顾” 高师爷不再说什么,出了签押房,抬头望日,明明yn阳高照但总觉得有挥之不去的yin云。 分守道署mén前的小小风bo仿佛打了个涟漪就过去了,那王知府也学起李推官,称病不出了。 随即,石参政也行驶自己的权力。既然狼狈为jiān的两个人都撂挑子,那他也不须客气,下令以沈同知署理知府,又派分守道署经历司经历到府衙署理推官,公然要抢班夺权。 府衙里气氛便诡异起来。对此李佑只是派出长随张三,搬了一张椅子,整日坐在同知厅院落mén外喝茶。登时鬼神辟易,所有书吏都不敢到这里来办事了,唯恐被看到后误会是要巴结沈同知。这沈同知到任后整日不出厅,看起来实在没什么威望啊,不如李推官厉害。 知府缺位,同知署理正堂大印,但所有人都不找他来参事用印,那府衙正常公务还能进行么?眼看着都瘫了。 拿着知府大印的沈同知即使再心急,也没这个脸皮去各房搞主动送印上mén服务,不然真成了官场丑闻。 至于推官厅,更无人敢去,谁知道李推官会不会突然病好了回来秋后算账,年初已经发配不赦的十一个吏目估计已经到了地头,想必那里不介意再多几个人的。 府衙就这么lun下去,但石参政很有耐心,他不觉得大势所至下一群杂役能坚持多久。即使有点yin云,烈日狂风之下,很快会不见踪影的。 李佑当然不会闲着,这回他和王知府真是孤注一掷了。他上窜下跳了好几天,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约见了按察分司的黄先生,偷偷momo塞给对方一叠纸道:“我代拟了一份奏本,陈巡道扬名的机会来了” 黄师爷看了后笑道:“哟,竟然有八大罪名,编的还都很中肯,居然连钱皇商和赵大官人都跟着你来胡闹。说起来你和石大参之间你来我往,还真是不死不休,叫我看的眼uā缭lun。但这个奏本不能由陈巡道上啊,陈巡道以二十六七年纪成了五品按察分司,这已经足够令人侧目了,再去弹劾同在一城的石大人,不免要被认为是觊觎分守道职位,惹出贪得无厌的物议。” 又道:“何况按察分司规矩较多,不像御史、给事中、钦差这样专mén以小抑大的。所以陈巡道目前一要养士林之望,二要官场内低调,平平稳稳熬资历才是正道,五品官弹劾三品名臣这种事情不适合他来做。” 李佑无奈道:“如此下官走投无路矣还请黄先生救命” “怎会走投无路?”黄师爷指点道:“你想的不错,石参政海内有名,人人道他清正无i,向来只有他参别人的份。谁要能参他一本,不说名满天下也是名动朝堂了可惜陈巡道如今不需要这个名。我方才说了,朝廷设有御史、给事中、钦差这样专mén以小抑大的官职…与陈巡道相反,有人可是很需要这些,这不是路?你现在也是七品官了,有资格去主动拜见的利之所至,还有什么谈不拢的” 李佑所有所思…那位吃了阁老家软饭的哥们年初时似乎为了躲避苏州府粮荒责任,跑的远远,到了南京上游的太平府,然后一直在西边徽州宁国府一带视察按临。 但听说该钦差快到苏州休整了,算起来他这一年任期已经过去大半,好像也没什么出彩,还惹上了点勾结太监掠夺民财的麻烦。送他点政绩洗清自己污名,应该能说的通罢? 话说巡按御史马钦差对李推官没有什么好感的,或者说,他对与虚江和陈巡道有关系的人都没有好感。 但当他的心腹搬来一千两银子和几张纸放在他面前,他看过后便心动了。或许成名之举正在今日…。.。 第一百七十九章 八宗罪 第三集 一千两银子对马巡按来说,手笔也不算小。他这样的钦差,出巡任期内,在各府县一圈下来收个数千两乃至万儿八千两都只能算常例钱,是官场上的馈赠礼节,受贿都称不上。再多就要看双方jiā情和彼此需求了,比如眼前这单独送来的一千两。 收还是不收,这是个原则问题,更是个态度问题。 但不管怎么说,一千两还不至于让马巡按去费太多心思,附在银子的上几页纸才是关键。这是一份检举文书,通篇都是攻击石参政的,文字不见得多好,但条理无可挑剔,内容令人兴奋。 马巡按想自己按临江南十府半年多,工作业绩委实平凡了些,jimá蒜皮小事查出一些,可是实在缺乏浓墨重彩之处,不曾想今日竟然有人主动送上这样一份大礼。 石参政是江南地区级别最高的官员之一,乃是本朝名臣,当年也是天下最有名的知府。他虽然由于触犯权贵十年没有升迁,但终究是省优部优国优、朝廷信得过产品,关键时刻派他出任苏松道安抚江南地区。 若能参倒石大人,那将是他的言官生涯一个辉煌的战绩…马巡按心里合计一番,石参政名气大背景小,到任以来的确又有些不周到处和痛脚。弹劾起来风险低收益高,运气好了一战扬名,比骂皇帝还划算。 想至此,马巡按便发下钦差命令,召苏州府推官李佑前来察院质询问事。 “你这篇检举文书中,许多事情本官风闻过的,也是百姓口口相传的。但有些yini之事未免无凭无据,有凭空构陷之嫌。”马巡按点醒道,看在一千两巨款的份上,他对李推官还算和蔼。 李佑默默的又是掏出几张纸,递给钦差大人,有道是事实胜于雄辩,行胜于言。 马巡按展开看了一眼就忍不住的惊奇,这厮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知使了什么法子,能叫钱皇商写了陈情文书自供,另外居然还有本府有名缙绅赵府三老爷的旁证。** **这二人都不是好相与的角è,连他这个钦差也不敢说能请得动啊。 那么可以彻底下定决心了马巡按挥挥手送客。 李佑依旧默默的退下。什么话也不用说了,马巡按没有将银子退还给他就表明了一切。 不过在马巡按亲笔写奏本时,仍然对李佑抱有莫名的警惕,又仔细考量一番,出于小心在开头的“巡按江南十府监察御史马明学”后面又添上了“苏州府推官李佑”。 这就算是绑在一起的联名奏本了,好歹大家都是七品,联名也不算太掉价。 时间已到景和七年六月初,朝廷收到江南十府巡按御史马大人的奏本,痛切弹劾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兼分巡苏松道石纶不称职,登时朝野瞩目。 马巡按的奏本根本没有用密揭,直接明传,奏本进入京师通政司挂了号后,经手官员们对这个居然不加密的钦差奏本都甚为好奇。结果只用半天时间,此八卦便传遍了各部院衙mén,一时朝野议论纷纷,这其中看点太多了。 巡按御史名份上是代天子出巡,在地方小事立裁、大事才奏,所以巡按的奏本尤其是涉及地方官本身的奏本非常有分量。有时候可以直接拿来代替考核,并非普通官员那些草纸一般的垃圾题奏可比,尤其马巡按另一个身份是某阁老的东uáng快婿。 再说巡按御史出巡地方,即便弹劾官员,多半也是州县官这一级别,知府就很少了,更高的几乎没有。这次马巡按却弹劾一个实际职责近似于布政使的三品分守道,端的是极其罕见,为数十年来第一桩。 更别说这个被弹劾的分守道石大人,是天下官场上有名的两风太守,官声向来清直干练,即使是仇家也不否认这点,不知为何竟然被巡按御史抓住了痛脚。 最奇怪处还在于,奏本居然是联名的,不知马巡按出于什么目的,拉上了一个小小府推官入伙,真是惹人遐想。有jing明的人便借此断定,这个推官必然是其中关节人物。李佑的大名,算是真正在京师官场上走过了一遭。 话说这奏本中,马巡按猛烈抨击本朝著名清臣干员石参政,说他刚愎自用祸国殃民,并一口气列出八条罪名,条条言之确凿,几乎颠覆了石大人在诸公心目中的伟光正形象。 懂行的揣摩了奏本内容后,点评道:此本并非空dong无物和泛泛而谈,称得上事实俱在,无一不可查明,偏又引申发散,句句诛心,可谓弹章典范。石参政很难自清,在劫难逃了。 内阁大佬尚未做出反应,镜头且先转回苏州府。前段时间马巡按的奏本刚刚发走,奏本摘要不知为何就在苏州府各个衙mén中流传起来,按察分司、府衙、县衙、守备司、税课司… 最后不可避免的传入了分守道署,又不可避免的出现在石参政的公案上。 石参政圆睁双眼,强行抑制自己的情绪,一口气看完了这张抄贴—— “其罪一,沽名钓誉,出乖lu丑。为邀买士心,以参政之尊意yu强行监临院试,徒惹地方惊疑,却不加抚慰以致变lun将起。而后临事无措,当街狼奔豕突,丑不可言状,官府体面dng然无存,几成士林笑柄。幸赖府衙有力得以消弭祸事。其后犹yu文过饰非,掩盖事端。” “其罪二,贪图享用,玩忽职守。虽为苏松道,却只留恋姑苏富贵红尘,到任半载,眼中丝毫无松江府诸事,至今不闻不问,亦不曾按临视事,此为渎职也。” “其罪三,居官无状,以权lun制。朝廷分道设府自有法度,各居其职而已。若名为苏松道,处处却行知府事、管府衙务,岂可为道台官?” “其罪四,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欺哄朝廷毁屋修城,千家哀号,万民唾骂。与民争锱铢之利,却败尽朝廷之誉,不知是何居心。” “其罪五,jiā结权贵,勾连外戚。为筑城工料事,推介皇商钱氏,暗令筑城协理通融其事,其中秘情隐晦不可言也。此非空ue来风,有苏州府推官口证,乡绅赵良礼旁证,钱氏陈情文书一篇。” “其罪六,擅作威福,勒bi地方。顾虚名而不务于实,不惜朝廷命官而妄加**。有府衙推官愤而落水,几乎无命;有四品正堂烈日叩首,厥于阶前。巡抚总督亦未见有此威也,骄矜若此,敢问心中已自比督抚否?” “其罪七,yin用i人,干lun府政。先有bi倒知府,后有亲党同知署理府印,致府署人心不堪,百事不举,刑案堆积,粮税无着,本年夏税拖欠至今不齐,其它未可一一言状。” “其罪八,心iong狭隘,不能容人。尝观民风,此事苏州府路人皆知,满城皆云,民口如山川,又何须尽言可为一道之表率乎?” 阅毕,石参政仰天长叹,心碎yu绞,仿佛被埋于土中几乎不能呼吸。 脑中回忆起当年登科之时,与一干同年意气风发,琼林宴上立誓匡扶社稷,至今已二十余年。 如今须发半白,却落个被巡按御史弹劾的下场,无论结局如何,都已经是几十年来的首例了,自己还有何脸面在官场中行走? 为什么会如此?怎么辩白?又能向谁去辩白? 或许,自己已经老迈无用,该是辞职回乡的时候了。这不是以退为进的把戏,是真真正正的致仕。。.。 第一百八十章 李佑的春天? 第三集 flrrr:nnrdlruf8_ubr()n:nln2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一章 优待也是负担 第三集 停职?坐监?这算什么喜事?恩将仇报?卸磨杀驴?李佑表情瞬间苍白,脑中闪现过无数该生总是勉力维持一千几百人规模,比国朝其他时期正常情况下的两三千人少了不少,与七八千人的鼎盛时期更是相差甚远。「 e更新最快」 主要原因就是监生不如当年值钱,分配工作越来越难,工作待遇越来越低,升职机会越来越小。导致有志向的人宁可千军万马挤独木桥的去搏科举功名,也不愿入监读书熬一个不上不下的出身;至于没志向的,很多也是不想来lng费时间。 面对这种情况,有人便上疏道于今之计只有扩招了,把那些吏员出身的官员和不入流官员(九品以下还有种官员叫不入流)中有志上进的,招进国监读书。即便没有功名也可以特恩嘛,免得国监号房(宿舍)总是空了一大半和闹鬼似的。 朝廷大佬小佬们吵吵一番,居然通过了这个方案,其实也无所谓,权且当是荫监的一个补充。这年头连权贵弟都不爱来国监了,这帮人更愿意去锦衣卫等亲卫中挂职吃饷,还能世袭一份武官家业。 对了,景和朝文官当国,锦衣卫多年不设威风霸道的南北镇抚司和诏狱,看官们不用倾慕向往之了。 黄师爷唯恐李佑不领情,“说来也是你运气好,许尚书的推荐名额本是打算留给陈巡道科场不顺时荫监用的,结果陈巡道科举实在顺利,考中进士便用不上了,如今正好推荐你补监。其它的你都放心,仍然保留原有冠带官告,是七品还是七品。” 听完黄先生解释,李佑恍然大悟,原来还有这么一出背景,难怪他也能去国监读书。看似新鲜的补监,不就是上辈的éng人教育、在职研究生之类么? 去还是不去?真是个令他纠结的问题。 若去的话,京师离苏州近三千里,路程一个月,不太可能带着妻妾去,有种抛家舍业、背井离乡的感觉。何况不知要读多久,听说国监正常情况是四年肄业…补监估计不会这么长,但起码也得一年半载。念完书,做什么官还是个未知数,不会比现在更爽罢? 若不去,陈巡道这边还好说,但另一边呢?固然监生公认不值钱,那天下第一部尚书的面也不值钱?吏部天官赏了大脸面推荐你去坐监你还敢推脱? 举棋不定的李佑再次切身感受到,人在官场,身不由己…有时候别人对你优待也是种负担哪。。.。 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二章 灯下黑的门路 第三集 李佑久久沉默无语,脸è扭来扭去,黄先生坐在客位悠然自在的品茶,这李宅茶叶似乎比以前强了。「 e更新最快」 “去南监如何?”李佑又开口道。南国监位处南京,距离苏州府只有五百多里路程,相较京师方便的多。 “朝廷诏令补监都要去京师北监,以沐浴皇恩,南监不收。” 李佑长叹,只好辛苦一番了,没安逸几天日,又要折腾,但去京师总比那些选官选到边荒之地的好。 黄师爷知道李佑想通了,便开解道:“苏州府乃天下第一财赋要地,素来为朝廷所重,正因如此急需抚定民心时,会有你这个特例。说起来你可算是我朝独一无二的奇特官员,从吏员出身跃居本乡七品,遍数国朝也找不出几个,谁知道了你的情况不啧啧称异?但在官场中太奇异侧目不是好事,特例终究是特例,剑走偏锋岂能持久?如今有机遇坐监读书,可消磨痕迹再得一出身,于你大有益处。” 听他的意思好似把黑钱洗白一个道理李佑将黄师爷送走后心道。 不过坐监读书不是这几日的事情,黄师爷只是提前报个信,朝廷行文都没过来,现在不用太着急准备。 眼下当务之急是在岳母面前怎么处理那一对双生美人从男人角度,李佑当然是愿意留下。如uā似yu的并蒂双莲,当真赏心悦目,也不知道钱皇商从哪里搜罗来的。 但自己快要离家读书,在家里多出这么两个身份尴尬、底细不明的陌生人,有点不利于后方稳定。 又是个两难的事儿。 却说钱老爷为何要送李佑大礼?因为当初李推官许诺,只要帮着将石大参赶走,不管是筑城还是河工,用料的事情都好商量,所以今天来送礼是表示催促了。 想到这里,李推官忽然愣住,如果早知道自己要离开苏州府去国监,以后与石参政的关系就是互相眼不见心不烦,那么他何苦费尽心机的赶走石参政,图的什么。 真是一场辛苦为谁忙,最后得到最大好处的人,是除了发两道谕令以及晒一次太阳装昏mi之外,基本什么也没干的王知府啊。 王老头欠的这个人情,一定要讨回来!边走边想,李佑又回到后院刘娘房中。此时众nv已经散了,王夫人拉着刘娘的手正小声说些什么,梅枝在一旁i立,那一对礼物似乎被打发到客房去了。 李佑上前道:“老人家难得来一次,还请住上几日。” 王夫人轻笑道:“心意领了,过了今夜,我明早就回虚江。你若真有心,得了空想个,去将你那老泰山从和尚庙里领回家来安稳过日。还有个事情,杰哥儿身边缺伶俐丫头照管,我瞧今日送来的这两个就不错。”用一对双生美人去照顾小屁孩不觉得暴殄天物么,李佑心里感到可惜,不说答应也不说不答应,想着再考虑考虑怎么处理,于是先避开话题道:“今后家里事,母亲还得多费心,小婿怕是暂且顾不上了。” 王夫人问道:“这是何意?” “方按擦分司黄先生来报信,道是朝廷有诏令,允许小婿这等身份入京师太学,以补监名分读书。” 听到丈夫要远离,刘娘脸è一变,王夫人却大喜道:“此乃善事也,有个正经出身,亦好封妻荫,倒要多谢朝廷恩典。” 李佑回话道:“就是要离家一些时日了。” 王夫人却道:“大丈夫志在四方,当年你泰山从军十载,在家之日寥寥可数,挣回一个巡检老爷可做,不然终要老死于卢府为奴。如今你有机会更上一层楼,为何不去?” 老泰水好大气,李佑暗道。只听王夫人有对梅枝说:“去拿纸笔。” 李佑十分奇怪,这是要赋诗壮行?没听说她有这个特长啊。 王夫人似是不经意对李佑解释道:“老主人家三公年后离了虚江,去京城准备明年大比。许久不见怪念想的,老身修书一封,烦请好nv婿带上,替老身送于京师卢尚书府。” 这年头,出远mén帮人捎带书信很正常。 卢尚书当然指的是籍贯虚江县的兵部尚书卢老大人,李佑是知道的,岳父岳母两人都是出身于虚江卢家,李佑也是知道的。 但是叫李佑纳闷的是,您两位老人家在虚江卢家似乎都是奴婢之流身份,有什么资格去念想人家三公,还大模大样的主动写信,这有点不分尊卑了罢?叫自己怎么去送这个信? 难道跑到尚书府mén口禀一句,贵府曾经的奴婢给三公写了封信叫我送过来? 王夫人不动声è,从梅枝那里接过笔,挥手叫闲杂人等退下,只留了刘娘陪伴磨墨。 走到mén外,李佑忽然发现自己对岳父母的过去几乎一无所知,只知道在卢家当仆役,便小声问梅枝道:“老夫人在卢家是做什么的?” “小婢听说是卢三公的nǎi娘和三房的管事娘,后来刘老爷有出息,跟着出了府当夫人。”梅枝带着几分鄙视答道。眼前这位趋炎附势的老爷自从巡检到手,编队刘家不上心了,现在知道问么? 竟然如此李老爷产生些莫名懊悔,顺手在梅枝un上狠狠扭了一把道:“你这死小娘,为何不早说!是故意的罢?今晚洗干净了候着!” 在大户人家里,有的nǎi娘可不是一般下人了。尤其是先当nǎi娘喂养公小姐,等长大后又当房中管事娘的那种,与小主人之间关系自然不一般,感情深的能被视作半个母亲称一声ru母。 同时nǎi娘一家也最受公小姐的信任,最典型的,如本朝世宗皇帝和朝会武官班位首席的陆指挥使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 以民间百姓习俗,若无视身份尊卑差别,刘娘和那个要考科举的什么卢三公可以称作nǎi兄妹。李大人脸皮再厚上几倍,可以去喊声三公一声妻兄!听说三公还是嫡出的实在不曾想到,自己眼皮底下居然还有这样一条路,真是灯下黑啊,李佑感慨不已。 随即李佑在mén外对里面叫道:“老泰水!那两个nv若有需要,尽管带走!如果家中还少人使唤,小婿在府城买了给送过去!老泰山在哪个庙里?小婿去拆了它,不信老泰山不还俗!”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三章 最后的疯狂 第三集 话说自从石参此要走人的风声传开后,在府衙这一亩三分地上,李推官的声望再上一层楼。「 e更新最快」达到了顶峰。 甚至连王老知府这般宽容大度的人也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总觉得府衙是姓李的。其实也怪他自己缺乏自信。换成陈巡道,绝不至于有此感想。 不仅仅是府衙,对苏州府甚至江南的胥吏群体来说,李大人成为了真正高山仰止的偶像。甚至有了进一步神化的趋势。 当初李推官起家之前,也是做过衙役当过小吏,同他们一样的出身。但如今李大人名远播、名士风流、平步青云,名声美è权势一样不缺。除此之外,做起官来九品扳知府、七品赶道台,好生威风了得。 以上无论哪一样,都是胥吏们的梦想。但也就李大人全都做到了。天下竟然可以有这样的胥吏吗,现实果然比小说更有戏剧ing。他们这些李大人的前同行现在仍是看着老爷脸è。轻则挨骂重则挨板的货è。境遇相较起来,简直就是天与地之旬的差距。 以西洋的封神模式,在江南地区几万胥吏心中,李推官的信仰值已经爆表,这时候可以考虑点个神火进行封神事宜了,成了便是胥吏之神。 换做国朝的封神模式,等李推官升天后,也许会有推官庙之类的祭祠建起来。成为胥吏辈烧香的地方,推广几百年估计李大人在天之灵能收到不少香火。杜康、鲁班、钟馗、黄婆这些民间神仙队伍中多出一个衙神李佑。 人心若此称病不出的李佑病好后,去了一次府衙。但他并没张扬视事,只拜见过知府后又从署中消失了颇有几分宠辱不惊的低调做派。 对此王知府很欣慰很感动。暗赞李推官懂事,不愧是知进退的人。看来此人虽然经常身不由己的高调,但从心目中还是对自己很尊重的嘛,至少在自己这里态度很端正。只要有这个觉悟今后还是可以很融洽的一起共事。 王知府的感动一直持续到了那道朝廷求贤诏令到达府衙,大概意思就是听闻苏州府李佑者,具文学优长,有司荐之,特许补监读书,有意可择日入京。 原来如此!王知府恍然大悟。难怪李佑这厮近日低调的反常,定然是早知有此事的。不过为什么感到自己忽然心情有一点点松快了? 便对左右道:“朝廷开了恩监,李大人有此际遇,真是可喜可贺。” 有对道:,“朝廷此令并非强行,也是看人自愿,属下觉得李大人未必愿意去吃苦坐监。” 这…王知府纠结了。比刚听到这个消息的李推官还纠结。真心盼着他去读书,大家相识一场,善始善终… 若那李佑iong无大志赖着不去坐监,本身光芒再加上如今府衙里的人心所向,使他这四品知府快失控了。虽然这局面并不是李大人蓄意为之的,但形势比人强。 “派人去将李大人请过来。”王知府对长随道。他比任何人都关心李佑究竟去不去坐监yu当面问个清楚。 半日后出去请人的衙役回话,“去了李府道是李大人不在府中,小的一时也寻不到人。只听说他这几日总在府城西边沿着城墙行走。不知原因。” 王知府抬头从窗户看了看列面,正是yn阳高照六月天,一年当中最热时候。西边城墙长度十多里。天天去沿着城墙转悠,李某人闲着没事干了? ,“西方乃府城最繁华富庶之处,这一定是李大人有了去意,留恋不舍,故此逡巡不已。”幕僚进言道。 王知府皱眉沉思,无数经验教训和直觉告诉自己,关系到李估的事情一定不会如此简单,又下令道:“加派人手去找,看他作甚。” 夏日天长,到了傍晚时分。又找到李推官踪迹的人回禀道:“李大人在城上对着夕阳念了几句诗便回府了。” “念了什么?” “小的只记住一句沈园非复旧池台什么的。” 这是陆放翁的名诗,王知府默念一遍“城上斜阳画角哀,沈园非复旧池台,伤心桥下unbo绿,曾是惊鸿照影来。” 不用再去问了,诗为心声,看来李推官巳经心生去意,且随他罢,王知府暗道。 又过了两日。王知府正在午睡小憩,没有心事的他睡得很安稳,但被吵醒了。他的长随匆匆进屋,禀报道:“主人!李推官召集了工匠兵丁,将西边城墙炸出一个口!”, “这人疯了?”王知府惊愕的翻身而起。开什么玩笑?这是什么行为?炸了苏州府的城墙,他这个知府居然不知道?李佑不要命了? 当即**仪仗,上轿出巡。快到传言地方,王知府透过轿帘。果然看见城墙缺了一段。下面几百人正在搬碎砖石。干的热火朝天。而李推官与几个工匠站在一旁指指点点,好似商议什么事情。 ,“下官见过府尊。”李佑远远看到知府仪仗。赶紧过来拜见。 王知府跳下轿,问道:“你这是何意?太胆大妄为了罢?” 李佑平静的回道:“下官身为分理筑城事,自然要有所作为。” “那也不该擅自毁掉城墙。不怕官么!” 李佑掏出文书道:“朝廷钦命的总垩理苏州筑城事石大参同意了,何来擅自一词?” 王知府一时失语,虽然人人皆知石大参要走人了,但毕竟尚未正式离任,有他同意,似乎算不上擅自… 其实换成别人不经过知府还是无动工。但李推官偏偏有这个能力直接从县里组织工匠民役,不必打扰知府清净。 “你这究竟是要作甚?”。 李佑指着城墙上道:“府尊且随下官登城。” 到了城头上,李佑和王知府手扶垛口,环顾四望,入眼好一派uāuā世界。处处人烟稠密,遍地店铺楼肆,水上船只相连数里,远处一座城楼正是闾mén。不愧是天下最繁华所在,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 “纵观府城,唯西边商旅最密集,其中又以西北最盛。盖因离运河与虎丘近也。又观府城西mén有三,只有闾mén在西北,致使从运河枫桥、虎丘方向入城只能过闾mén,酿成今日拥堵之患,此为我府一大弊处。石大参说要扩建城墙。简直是削足适履。” 王知府打断了李佑道:“本官懂了,你的意思是在此处开mén?” “不错!”李佑点头道:“下官踏勘数日,此地为佳。位于正西,又在闾mén之南二里处,不远不近,可以建新城mén。并引流挖渠,沟通运河以及闾mén外上塘、山塘。只要本处水陆城mén修好,定可分解闾mén之患!”, 王知府叹口气,难怪念什么沈园非复旧池台,敢情李推官不是怀日而是要造新啊,有新的自然就非复旧池台了,结果令他误解。 此时跟着上城墙的工匠畏畏缩缩道:“城中里巷老人言,西方属金,以本府风水,开西mén便有战lun之灾。故而闾mén在西北,胥mén、盘mén西南,多年以来偏偏不建正西之mén。还请老爷们三思!” “胡言lun语!”李佑斥道。 王知府担心道:“却有此说,不要引起民心惶惶。” 李佑又对工匠骂道:“怎么长的脑!这点忌讳本官还不知道么?谁说西边的méndong一定要朝向西开?城墙绕一个凸起,méndong歪着朝北开不行么?另有本官写祷诗一首烧于此地,报于上天,你还有什么罗嗦的!” 王知府又想起一个问题,“此项uā费银从何而来?府衙如今没什么多余的。” 李佑不在意道:“自然有大户捐献。” 王知府终于记起了正事,“国监之事。你作何打算?” 李佑神秘笑道:“府尊猜猜?” 王知府便下了城墙回府衙了。想来想去他也不知道李佑哪来这么大积极ing修城mén,难道真是为了给家乡父老做好事? 话说石参政确实是个公正无i的人。前几天协理筑城事李大人颇不要脸的打了修城mén的报告给分守道署,快离任的总垩理筑城事石参政出于公心,还真给批了,毕竟这件事情利国利民。 此作风叫另有小算盘的李大人很是羞愧了几个刹那。 城墙拆起来快,修起来慢。六月二十四日时刚拆干净。李佑便暂时停了工。因为今天是荷uā节,此乃苏州府一个独特盛事。每年的这日,城中海量仕nv纷纷涌出城mén,要到城外几个著名湖塘观赏荷uā,尤其是西边的石塘一带。 今年除了西城各mén,城中民众又多了一条路,就是李佑炸开的这个城墙缺口。随着人á出入,渐渐李大人建新mén的事情传开了,倒也博得一个众**赞。 虽然李佑开西mén似乎犯了忌讳,但据说有能化解的,能给一个心理安慰。名望的人,做起这些事还是有点优势的,更容易被人信任,哪怕是胡编的道理。 此后便有住在缺口附近的大户人家捐银,毕竟这城mén修好后最直接受益的就是他们。 这日李佑到府衙视事,王知府问道:“此新城mén叫什么?” “有民众上书,议论称作右mén。” 王知府以为是佑字,吃惊道:“佑mén?你名中的佑字?你可真…” 李佑哈哈大笑道:“府尊若以为如此,也未尝不可,不过其实是左右的右!图上惯例,以西为右么!”, 右mén,佑mén…他绝对故意起这个读起来语含双关的名字,王知府心道。 不过王知府至此终于可以确定,李估真是要去京师了,这大概只是走之前最后的疯枉。如果他还打算在本地为官。是绝不会如此率ing张扬到这咋个程度。 一个城mén名字,那可能是伴随城市千年不朽的。王知府忽然有些羡慕,现在也只有李佑能把这个城mén建起来罢。 “还是不坐监的好。”李佑又叹道:“欠钱皇商一个人情,河工之事还得助他,所以下官打算不去…” 王知府脱口而出:“此事包在本官身上!你不必忧虑。”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四章 双喜临门 第三集 话说近日李推官将府衙事务胡lun对付着,却发了狠投身于西城jiā通枢纽工程,一面督造水陆皆有的新城mén。「 e更新最快」一面监工连通城mén的新河道。 他日常不是在工地里,就是在去工地的路上,坚持亲力亲为的不断在现场巡视,唯恐工匠民夫偷懒。 时值六七月之jiā,几天下来,李推官那可以充当国朝美男标准模板的小白脸已经晒黑了几分,叫家中妻妾心疼不已。 连赵大官人找李佑上山避暑兼寻欢作乐,也无动摇李大人的坚毅决心。河叫李塘,mén叫右mén,他不努力谁努力? “进展颇慢,时不我待乎。”这日李佑立在高处,纵览工地时忧心忡仲道。 国监补监十月开班,九月就要到京师报名,倒推时间,八月便要动身出发。如今已经是七月初,若想在离开之前建完城mén和水道,只剩一个月时间了,目前看来是不够的。 ,“老爷若想快,必须追加人手不可。”一名老工答道。 李佑心想道,若增加人手,无非是从附近几个县征发军民役户,以他的权力,还做不到。 这年头,编户一百一十户为一里,其中甲首十户,轮流当里长,此外的一百户每十户为一甲。按国朝制度,每里之中各甲分年度轮流负担官府差役,基本上十年轮到一年,这是正常的径役,其他若有加派都是不正常的。 李佑或许可以利用自己特殊影响力从眼皮底下的府城附郭县里要来若干劳力,但要去其他县征发径役,只怕不合时宜了。 不过有句话说得好,有困难,找知府。当即李推官起身向府衙而去。 对于李佑的请求。王知府拈须沉yin不语,他也有他的考虑。 前一段时间王知府带着几分与石参政打擂台的赌气,提出要在全府整治水利。事后便有点儿后悔。他毕竟一直做杂职和佐贰官,从未有过主持大政的经验,心里害怕自己做不成反成笑柄。 不过反复思量后,又经李估劝说,老知府终是下了决心继续推行待到农闲时开工,他要通过此事过程树立自己的威望。何况李佑丢给他的钱皇商,也是不好得罪的。河工事停了后估计第一个不满的就是钱皇商。 问题在于,王知府谋划的河流整治或许用银不多,但是极其耗费人力。 如果这次让李佑为了西城mén和水道再用去几千人,多多少少对全府河工有影响。 别的不提八月修好城mén与水道,等到十月对这些人再次进行征发时不免要惹出怨声载道。虽然这些人只占全部民役的一小部分,但也足以形成赋役繁重不利舆论了。 李佑见王知府面有难è,便长叹一声道:“下官yu在坐监前尽一份心力造福乡里,有些急近利了。但下官也不是个半途而废的ing只好慢慢督造,预计年内可以完工。至于国监,不去也罢,岂可因i而废公。” ,“吾再给你拨三千人!”,王知府咬牙捶案道,权当离别赠礼了。 如此这般,几日内李推官又连续向王知府提了三四个合理的或者不合理的要求每每满载而归。他只要长叹一声“无去坐监了”百试百灵。 对此王知府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毕竟在他的认知中,坐监读书对李佑来说没有多大吸引力,随时可能会放弃这个机会。 但总这样被敲诈下去也不是个办,王老大人对此十分苦恼,但对手实在难缠,一时无计可施。 直到数日后,朝廷忽行文到府,却叫王知府阅之大喜,宛如吃了一颗定心丸,语于左右道:“神佛显灵矣!终可甩脱李大人的无理纠缠了!” 话音刚落,mén来报:“李大人求见。” 来得好。王知府抬手道:“领进来!” 却说这次李佑不厌其烦的又来ā扰王知府,是为了请王知府追加五千两拨款,从府库里支出。 “不许!”王知府底气十足的拒绝道。 李佑娴熟的唉声叹气,“缺银影响进展,无在补监报到前完工了…” ,“仍不许!”王知府继续底气十足的拒绝道。 李佑暗暗吃惊,这招怎么失灵了?难道王知府已经从别的途径晓得了他一定会去坐监的决定?是谁泄了密? 只听王知府语重心长道:“李大人,工程当须勤俭奉公,量入为出,岂可挥霍无度?哦,有个朝廷行文,你也看看。” 李佑接过来一看,原来是朝廷定了新例补监读书者,肄业后提拔使用。 这一刻,李推官泪流满面。举手高呼:“天恩浩dng,微臣肝脑涂地也难报万一!”, 王知府微笑不语,有了这条,他不信官mi李佑会放弃际遇不去坐监。面对一个注定要走人的李佑,还有什么可畏惧的,还有什么不敢拒绝的。 却说朝廷出了这个新章,也是鼓励吏员出身杂官潜心向学的意思。不然坐监读书没有现实意义,只提供一种虚无飘渺的可能,吸引力不大。 当前国朝官场上,吏员出身的官员基本上都是一辈没有多大升迁希望的。一般都担当不入流没品级职位,好点的是九品,个别运气绝佳者能做到八品。自七品以上,那都是另一个位面的世界了,可以说,八品和七品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界限。 依照朝廷新例,通过坐监,不入流的将获得品级,九品将升为八品,个别八品将破格升到七品。大体上还控制在低级职位的范围内,这样既培训、奖励、提拔了优秀实干人,又不至于对官场形成较大冲击,不失为一个妥善稳当的新。 不过凡事都有特例,便如独步天下、打破了界限的李佑。看到朝廷行文的那一刻,李大人之所以泪流满面。实在是因为他占了天大便宜。 要知道,官位品级越往上,每升一级的含金量越高。同样是一级,七升六可比九升八含金量高多了,或许只有几个八升七的可以一比。 本来准备干一辈七品的李大人满打满算干了半年七品推官,忽然六品唾手可得,哪怕是个从六品也很好了。能不喜极而泣么? 李佑从府衙出来时,长随张三忽然飞奔而来。最近这段时间,李佑将他派到了付二娘那边守着,因为付二娘临盆之日算起来快到了。 张三到李佑身边。急促的低声禀报道:“付二娘马上要生了,请到的几个稳婆正在那里卖力。” 心情正好的李佑笑道:“真乃双喜临mén。”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五章 有了个女儿 第三集 当李佑匆匆赶到时,在屋外便听到了响亮的婴儿啼声,不由得心头一颤,驻足聆听,入耳好似天簌。「 e更新最快」 这是恰好有个婆端盆出来,李估叫住问道:“里面如何?” 那婆端详了李佑几眼,又看看旁边张三,答道:“是个千金,母nv平安。” 两世为人的李佑首次有这种作父亲的奇妙经历,倒是满心喜悦,但喜悦之中又有一点点的不知足,若是个可以传承家业的儿便更好了。 不过再想,耍真是个儿,名分上未免太尴尬,涉及到的麻烦事也多,反而容易惹出不美的事情,特别是关绣绣也有身孕的情况下。相比下还是小千金比较讨喜,更容易融入家里。 等李估掀开mén帘进了屋,目光便定在uáng头nv婴脸上挪不开了。她大约已经哭累了,此时闭目睡得正香甜。看她皱巴巴的没有长开的初生小模样,李佑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去点一点,感到暖流从手指头传到心里。躺在旁边的付二娘情绪却十分沮丧,因为她觉得生了儿算有拴住李佑的价值,nv儿不过是个点缀而已。这时见到李佑进来,心里莫名的紧张,生怕李佑撒手不管。 李伤仔细把亲生nv儿欣赏够,转过头,这付二娘的垂头丧气看在眼里感到些好笑。他毕竟带了几分上辈思想,虽然目前倾向于要儿,但nv儿一样也喜欢。 想了想侦对付二娘道:“nv儿是我的,此外给你找个好归宿如何?” 付二娘不提自己,却道:“那杰哥儿…” “我答应过看顾他你且放心”李估肯定道。 付二娘低头只管抹眼泪。看来她还是不放心…李佑皱眉想道,当初她爬上自己uáng的大半原因也是为了杰哥儿煎途,这是她真正牵肠壮肚的。当下斥道:“哭个什么!杰哥儿是谁家的血脉,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家有权有势,将来有什么好担心的” 付二娘听出了话外音抬头小心问道:“是不是能…” 李佑点头道:“或许可以,或许不可,我也不是没有眉目,但你这个母亲却是见不得光,不然要拖累杰哥儿前程” 付二娘紧紧抓住李佑的柚,“妾身可以,只要为杰哥儿好。” 等的就是这句话,可算稳住她了。李传便道:“你先安心养上几日待我给你找个好人家。” 付二娘有了李佑保证,不必心儿前途,又担心起自己来,不禁追问道:“不知是谁?”如果有可能,付二娘宁愿选择跟随各方面均十分出è的李佑,这样的男人接近完美,连那手眼通天的钱皇商都动了心想招婿的。但她也明白,这绝对不可能。 退而求其次,便关注起李佑替她寻觅的人选毕竟她身边的人中也只有李佑mén路广,认识的衣食无忧好人家多。 “此人ing文雅温和,是个举人身份,目前在道台大老爷身边作募僚。他孤身在苏州府,身边没有别人你去做个填房倒也合适。”为了彻底安她的心,李佑透lu道。不错,李佑构思已久的人选正是按察分司的黄师爷。毕竟付二娘和自己有过不清不楚的关系,还生了因果,算是个隐藏的小炸弹。如果把付二娘推给别人,李佑也不放心哪,还是请可靠的黄师爷接盘罢… 反正黄师爷也不吃亏,白得一个美貌you人又好生养的小妾。就是年纪大了点,三十三四的nv人怕黄先生看不上啊。还得想个去说服了,去坐监之前耍把这件事请搞定。“从今往后,这就是我的nv儿,先不要声张。”李佑出来对张三道。 张三答应一声,虽然他很奇怪老爷为何要将付二娘那不知跟谁生的野种认在自己名下,但他不敢往深里去想,只道是老爷没有nv便发了善心要积德。 时间一晃,到了七月底,工程渐渐接近尾声,李佑也轻省下来,该考虑出发去京师的事情了… 这日,他决定将茁壮成长的nv儿抱回家里,正式成为李家大小姐。 当李老爷下了轿,身后nǎi娘抱着婴儿亦步亦趋进了大mén,顿时引发了无数窃窃i语。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应该是第一个出现在李宅的婴儿,老爷从哪里找来的? 李佑领着nǎi娘到了后院金姨娘屋前,高叫道:“老爷给你送礼来了!”小竹从内里掀开mén帘,金宝儿现出身形,两手提裙跨过mén槛出来迎接,浅笑道:“老爷给奴家带了什么回来?” “啊!”,小竹指着李佑身后尖叫道:“这是什么?” 金宝儿注意到抱拢双臂的秀丽少fu,那怀中婴儿看的她格外眼热,竟然痴住了。如果说她还有什么心病的话,就是这个了… 李佑凑近金宝儿吸了一口香气道:“以后那就是你我的nv儿。” 金宝儿清醒过来,问道:“是老爷从别处买的?叫人骨rou分离总是不好,奴家于心不忍。” “并非如此…”李佑吞吞吐吐道:“是老爷我一不小心和别人生的…今后jiā由你抚养,就当是你亲生nv儿罢。” 听到是丈夫的血脉,而且以后就送给她养在膝下,金宝儿满心幸福,欣喜万分。这显然是丈夫对她的宠爱和体贴,根本不用问那个nv是谁,聪明人都不会问。她上前从nǎi娘手中接过nv婴,小心翼翼的抱在iong前,越看越喜爱,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向下掉,喃喃道:“奴家也有孩了…” 小竹伸头研究了一会儿,有了重大发现道:“眼睛很像老爷!脸也像” 消息传开,刘娘和关绣绣都来到金宝儿房垩中,一起参观李家第一个孩。 关姨娘还好,自己肚里有一个,倒用不着太羡慕别人,何况还是个nv儿,更懒得问风流好è的夫君跟谁鬼un生出来的。她看完新鲜,恭喜过夫君,又和金宝儿打趣几句,感到有些困倦,就回去休息了。 但那刘娘便极其yn羡了,坐在uáng边温柔的望着沉睡的小千金,抚mo襁褓久久不曾离去。脑中闪出母亲前些日来时说过的话:“你对夫君中意不中意?你若不中意,为娘我什么也不说了,怪我和你父亲选的亲事不好,这都是命,以后就看天意安排。但你若中意,那便不能一直这样。怎么能长久?你更怕哪些?且仔细想想罢。”ΩЩЩЩ. α i i e. 第一百八十六章 丧事中的机遇 第三集 第一百章丧事中的机遇 话说西城城mén水道工程即将完工,李佑便不用去天天督促,在家的时间多了起来。xj5b;这日,他正在树荫底下逗nongnv儿,小竹和nǎi娘在一边i候。至于金姨娘,因为昨晚被小婴儿吵闹的睡眠不足,此时在屋里补觉。 小竹见老爷此时高兴,便捏肩捶背的献殷勤道:“老爷,奴家兄长已经服役回来,给寻个差事好不好?过年时候奴家提过的…” 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说都忘了,李佑问道:“之前作甚的?有没有你的一半滑头?” 小竹大窘,“老爷就会取笑,奴家哪里滑头了?奴家这兄长不笨,也是认的几个字的。听他说这一年服役去了京师运柴uo,现在期满回家。” 此人去过京师?闻言李佑便道:“得空叫他来见见,若老爷我看得入眼,又愿意入我李家,便赏他一个长随做做。左右身边也是缺人,张三一人常不能兼顾。” “多谢老爷,奴家做牛做马也要报答…”小竹开心的眼睛从圆月便成了月牙儿。 做牛做马…好像也有个人这样说过,不过忘了是谁。李佑调戏道:“不急,迟早有你当牛做马的时候。” 小竹红脸不语,动作越轻柔起来。 李佑心里又想道,也该筹备去京师的事情了…最晚八月中旬便要出,但有些事却要先办好了。 忽然后院的看mén婆子过来道:“前头来报,有赵府三老爷遣人传话。” 李佑纳闷,莫不是赵良礼知道自己有nv儿的消息派人来道喜?这才两日,未免传的太快了。 他起身到了前堂,却见那赵府下人头戴白孝,吃了一惊,瞧这样子并非是道喜而是来报丧的。应该是赵家有重要人物过世了,当下心里有了几分预感。 “禀推g老爷,我家四公子于昨日亡故,奉三老爷之命,特来报知。” 果然是他…赵府的四公子是赵良义老大人的独子,杰哥儿的真正生父。这位公子向来体弱多病的,论年纪才二十出头,不想这就去世了。李佑当即面lu戚容道:“不知何日成服?” “明日小殓,后日大殓,再后一日成服。” 按丧事习俗,成服之日便表示开始接受吊唁,所以李佑才会问何日成服。 又听李佑很不见外的问道:“丧主为谁?” “却是尚未议定。”那下人晓得李佑与赵良礼老爷关系密切,倒也不隐瞒。 丧主即丧事主人,按礼制由嫡长子担当,嫡长子不在的由嫡长孙代替。若无后人,便可由亲族内择人,也有用近邻来充当的。 所以说李佑问起丧主是个**事情。除了不为人所知的杰哥儿,赵四公子别无子nv,谁出现在丧主席位上,很可能就是个风向标——赵良义这一房总要有人来继承的。 赵府报丧人走后,李佑坐在堂上半晌,有了些计较。他与赵四公子并无jiā往,真要说因亡者年轻早夭而悲痛,那也太虚伪了。 但他倒是很为赵良义老大人唏嘘一番,他也是刚做了父亲的,有点儿感同身受的意思。想必此时赵良义白人送黑人,心内定是惨痛无比罢,更别说亡者还是赵二老爷的唯一后代,这年头绝后的创伤岂是轻易可以抹平的? 就让我送给你一个惊喜罢…李佑轻轻叹道。他其实一直拿捏不定,什么时候将杰哥儿的存在告知赵家才是最优方案,而现在可以判定,目前就是一个绝好时机… 似乎不厚道啊,有利用别人去世机会做文章的嫌疑,让李佑心里竟然产生了一丝罪ě感。 但他又一想,对赵二老爷来说,处于绝望伤痛之时,忽然有个继承血脉的亲孙从天而降,无论如何也足以抚慰身心。这样看自己明明是做好事,受到点感ji也是理所应该的。 好事归好事,但要怎么报信才能不惹人反感,也是个技术活哪。人家是丧事,你去报喜事,矛盾之下很容易惹人反感的。 万一赵家起了心病,嘴上感ji归感ji,但心里想着你李大人莫非一直盼着四公子死掉才来报这个信?或者你李大人拿我赵家后人抱着待价而沽的心思?这样就得不偿失了。 如果只管抱着施恩心态把事办成如此样子,那就是个蠢货小白,这脑子还做什么g?趁早回家种红薯罢。 李推g又仔细斟酌一番说辞,便换上七品冠带袍服,上轿望赵家巷而去。 在赵府mén口,mén子听到李推g来意,面有难è道:“二老爷有言在先,近日不见客。” “那本g要拜访你家三老爷。” mén子一面陪着李佑说话,一面打人去府内禀报。不多时,得了回信道:“三老爷有话,今日家务事繁杂,为免外人笑话,就不见李大人了。” 为免外人笑话?李佑想道,赵大g人对他真实诚,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便又对mén子道:“再去告与你家三老爷,本g今日就为家务事而来” mén子听到这句,十分惊讶,你李大人和赵家固然jiā情好,但怎么也没到掺乎赵府家务事的地步罢?但他又知道李佑和三老爷关系匪浅,便只好把李佑的原话传进去。 这回李佑被引进去了,来到一处小厅内。此时厅内除了赵大g人,还坐着四五个老人,应当都是赵氏一族的长辈,只有赵大g人坐在最下。只见那些老人正在争论什么,赵良礼却是皱眉不说话。 赵家三兄弟中,长房全家远在京城,所以侄子的丧事都由赵良礼来办,此时头等大事是找一位合适的丧主。 刚才那几位族中老人便为此事争论,他们都想举荐本支的人来做这个丧主,争来争去叫赵大g人很是头痛。 他们的小心思,赵良礼一清二楚,可惜赵大g人虽有儿子,目前却还没有生出孙子,不然根本不用争论了,哪还轮得到外支的人来抢位置?但如果侄子有后人存在,那就更好了… 当全副冠带的李大人进来后,形势又不一样了,这要按礼节重新排座次。七品g李佑坐了上,赵良礼和他那举人叔叔陪着,其他的老人没有功名但都只能先站着,等李佑客气说了几句才坐下。 李佑打着g腔对赵大g人道:“贵府公子既殁,本g同伤其情。今日贸然到此,甚为失礼了。却是因一件蹊跷事而不吐不快。” 赵良礼不知李佑葫芦里买的什么y,“何事?” 李佑又道:“请至无人处密谈。” 赵良礼便领着李佑到旁边一间小室,挥退了下人,“你究竟所为何来?” 李佑满脸疑è道:“本g听到噩耗,却忽然记起一个**岁幼儿,面貌与四公子极其相似。以前没有注意过此事,刚才却是越想越像,实在忍不住来求证一二。” 赵良礼不jin问道“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李佑又道:“此幼儿生母姓付,听说也是府城人。” “姓付…什么你此言当真?”赵良礼大惊,他回忆出十来年前的事情,那个与赵四公子i通而被赶出家mén的婢nv不正是姓付么?难道她当时怀着身孕? 李佑神è凝重道:“在下安敢说笑?但总觉得世间真不该有如此凑巧的事情。” 听到李佑的消息,赵良礼一把抓住他的小臂道:“你猜得对,这不是巧合,那个付氏出自我赵府。你与我去见二兄,务必将此事原原明。” 说罢,赵大g人匆匆将李佑带到后堂书房。 赵良义靠在矮榻上,手握书卷,但没有翻看,目光涣散的却在呆,即使赵良礼和李佑进来也充耳不闻。 赵良礼上前咳嗽一声道:“我那可怜的侄儿他可能留有后人。” 赵良义漠然点头,“哦,可定下了?是哪一支的人?” 赵良礼急道:“并非此意兄长还记得十来…大概年前的往事么?那个被赶出家mén的付姓贱婢,李大人说她生的儿子与我那侄儿相貌一模一样,也恰恰是八岁。小弟觉得不会是巧合,大约天可怜见,存了侄儿的骨血在人间。” 赵良义脸面立刻涌上血è,一改有气无力的模样,登时立起身对李佑道:“烦请李大人将详情道来” 李佑再次矫情道:“回老大人,下g之前并没有注意到此事,时至今日方才有所觉察,所以不敢隐瞒,冒昧来府上询问。这个幼儿乃是我岳家…” 等李佑说完,赵良义追问道:“那付姓nv子现在何处?” “自从下g的泰山出家后,付氏便回了府城投奔舅家,她还yng下g替她寻个好夫家。今日之前,下g竟然不晓得她出自赵府,早知如此…” 赵良义转头对弟弟指使道:“备船,我yu去虚江一行。” 李佑拦住赵良礼,对着赵良义高声道:“老大人再听下g一言此幼儿受我岳父母十年养育之恩,现名刘杰,乃是刘家唯一孩儿下g与老大人有几面jiā情,生怕老大人悲痛伤身,故而点出此事以为抚慰。若老大人将那幼儿认回赵家,使我岳家断后,那下g罪过大矣” 赵良义沉默半晌,对李佑作揖道:“是我忘形了,在此谢过李大人。但使我赵良义不绝血脉,李大人旁观者清,有何以教我?” 李佑也装模作样沉思片刻道:“不如认祖不归宗,杰哥儿出面充作丧主,昭示族人。但事后仍归于刘家,等杰哥儿娶妻生子,报答了刘家抚育之恩,再归宗承继老大人香uo,或者由杰哥儿之子归宗,总都是老大人的血脉。这样岂不两全其美?” 赵良义再次对李佑作揖道:“大恩不言谢,还请李大人同走一遭虚江去商议此事。”。.。 更多到,地址 第一百八十七章 痛着并快乐着 第三集 李佑陪着赵良义、赵良礼兄弟二人连夜动身,去了虚江县。其实赵家二人在路上还存着几分疑虑,担心李佑忽悠他们落得一场空欢喜,但在见到杰哥儿的第一眼,便疑虑全消了。 “像,太像了…”赵良礼大官人尽管有心理准备,但猛然间还是目瞪口呆,李佑嘴里的杰哥儿长相真的与他那亡故的侄子有九成相似,只是年纪还小,身子也更壮实。 看到杰哥儿,想起他得亲生母亲,李佑也感慨不已。付二娘的确是个极品生育工具,生出的儿nv个个健康结实,面貌个个都像父亲,给不能人事的老泰山作了七八年小妾装点mén面真是lng费了。 居然还真有个孙子存在。赵良义压下动dng不已的心情,对李佑点头道:“以下还要劳烦李大人了。”此话的意思当然是拜托李佑去jiā涉有关事宜,毕竟杰哥儿此时名义上市刘家小公子,由母亲王氏抚养,若能平平稳稳的谈成最好。 对李佑的岳母王氏来说,杰哥儿既不是亲生,也不是亲自养大的,到底是谁的种无所谓。但刘府却需要这么一个将来定mén户的男丁,不能轻易放手。 可问题在于,宰相后人,三代四进士的赵家若真拼着不要脸面,强行以势压人,岂是她一介fu人能抗住的? “好nv婿真是长本事了,勾引外人来抢夺自家人,我nv儿是不是你妻子?你是不是刘家nv婿?”王氏拉下脸è气道。 李佑陪着笑,“窝在家里,杰哥儿除了给您老人家养老送终,也难有别的出息。若成赵家子孙,杰哥儿想没有出息都难,仅那二老爷的封荫都足够他享用了。再说,给刘家留后之前,杰哥儿肯定还算是刘家儿子,您老人家也不少什么,愿意要没出息的儿子还是有出息的儿子?” 李佑那“暂时认祖不归宗”(中庸?一国两制?的提议的确实个极好的折中办法,两边都能接受。杰哥儿先出面充当亲生父亲丧事的丧主,其后继续作为刘家子以报养育之恩,长大生子送与刘家,或者自己回归赵家,两边都有了香火延续。 赵良义今年不过四十出头,身体还算健康,十年后杰哥儿娶妻生子让他抱曾孙子,也能等的及。 大体如此,但办任何事总是细节最麻烦的,众人一直扯到了天黑。 例如赵良义要将杰哥儿送入府城中赵家族学以进,王氏坚持杰哥儿必须留在虚江刘府她身边以待成年。 僵持不下时,李佑从中转圜,出主意道若赵二老爷担心孙子学业,可出面延请一两个大儒在刘府作馆教导,王氏自然没有反对的道理。又如杰哥儿的婚事,王氏声称已经定了自家侄nv许给杰哥儿为妻,不便反悔,而赵二老爷却要由赵家出面寻一个mén当户对的亲事。 还得李佑出主意,请赵良义在赵氏一族中择好人家聘了王氏侄nv,高mén下娶也算是优厚补偿,至于杰哥儿婚事便转jiā赵家做主。 这谈判过程中,李大人李nv婿左支右拙,也幸亏和稀泥的业务他拿手。最后商议好诸般事项,两边便签了约书,一式两份,另由李推官骑缝签押作保。 随后杰哥儿便随着赵家兄弟去府城赵府办丧事,在路上赵良义对李佑到:“存亡继绝之恩,难报万一。” 李佑谦道:“不敢当,下官实在不忍心见老大人孤苦伶仃。” 赵良礼ā嘴问道:“杰哥儿生母如何安置?用不用接到府中荣养?” 李佑说出自己的想法道:“大官人的同窗黄师爷孤身在衙,我yu将付氏娘子说与他为侧室。” 赵良义沉思片刻道:“接付氏回府不妥,任其胡lun流落在外也不妥,若黄先生是个可靠人物,托付给他看顾也算稳当。” 赵良礼答道:“黄兄人品足可信赖,只怕他不肯接受,回头我去探探他口风。” 赵二老爷点点头道:“你去说服他。”有对李佑道:“听闻李大人即将去坐监,实不相瞒,那国子监祭酒是我的同年好友,待我修书一封,你带过去,少不得给你几分优待。” 李佑大喜道:“实不相瞒,下官读书不多,受朝廷征召有幸入监,心中忐忑不已,唯恐失了我苏府脸面。有了这封信,下官便彻底安心了。老大人栽培之恩,下官没齿难忘。” 赵大官人撇撇嘴,他可从来没见过李佑为此忐忑不安过…不过李佑这马屁话确实让人入耳又不生硬啊。 一路再无话,回到府城,到成服之日,李佑备了香烛,茶,酒,水果,钱帛等物,正式去赵府吊唁。他在灵坐前焚香祭拜完毕,却见身着孝服的杰哥儿愁眉苦脸的在一旁跪坐答谢,不过言辞对答自由本族执事代劳。 李佑轻轻拍了拍杰哥儿,又轻轻的走了,姐夫我把你的前程路子铺好了,今后你自求多福罢,有赵家庇护,还un不出人样来,那就真是死狗扶不上墙了。(竟然还有这种说法? 回到家中,李老爷正要去看nv儿,但婢nv梅枝在前堂候着,见了李佑便拦住道:“老爷,主母她请你去房中吃酒。” 李佑颇感意外,他这正房娘子向来畏事自卑,从没有这般主动请吃酒过,没想到今天居然转了ing,这面子不能不给啊。 来到正房中,果然桌上已经摆好了酒壶酒盅,以及五六道jing致下酒菜,刘娘子低头坐于对面。 “好娘子,莫非今天旭日西出?为夫可从未见过你吃酒。”李佑忍不住打趣道。 梅枝摆上碗筷,听到老爷胡言lun语,不禁翻白眼道:“老爷什么记ing,忘记了去年的前几日是成婚之日么?到了一年而已。” 李佑恍然大悟,确实如此,他与刘娘子去年七月底成婚,至今正好一年。难道古代也讲究结婚纪念日? 他坐下来,与刘娘子喝了几杯,吃了几口,倒也惬意,颇有几分无声胜有声的意思,反正他也习惯了。 不过趁着李佑吃菜的当儿,刘娘子忽然拿起酒壶猛喝,登时脸上通红,剧烈咳嗽几声,对面李佑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幕。 刘娘子摇摇晃晃站起来,梅枝赶忙扶住,却被刘娘子推开。 李佑也立起,刘娘子上前一步,顺势倒在丈夫怀中,双手死死勾住了丈夫的脖颈,随后便醉得一动不动。 李佑此时忽然明白自己这妻子的心意了,不知为何感到十分好笑,看来是她产生了严重危机感的后果。俗话说,酒壮怂人胆,明摆着是借酒壮胆求欢,不过主动到这个程度,估计已经是她的极限了。 梅枝指了指内屋那张描金纱帐大uáng,李佑便抄起自己妻子那堪比上辈子名模的高挑身子,丢到uáng上。 刘娘子醉到不省人事,手足犹自滑动不已。李佑顺势解开她的衣裙肚兜底u,lu出过在里面的白条条细皮嫩rou儿。(此句颇有金瓶韵味 说来惭愧,成婚一年,李老爷还是首次看到自家娘子的清晰全身un光图(1024,感到一番别样的新鲜。 趁她醉,要他处,李老爷抱着机不可失的心思扑了上去。才刺入枪头,便觉阻力重重,再用力时,突然耳边响起一声足以划破苍穹的尖叫:“啊” 原来是昏昏沉沉的刘娘子忽感下身剧痛,借着酒意高声尖叫。顾不得耳中被震疼的李佑微微一愣,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听到妻子的发声罢,有纪念意义啊。声线饱满的叫完后,却见平躺的妻子仰了头,果断昏mi过去…这让伏在她身子上面的李佑哭笑不得,刚起了兴,就这般遭遇,该继续还是撤退? 恰好此时,梅枝半掀帐子探头探脑的查看,叫起码难下兴致高涨的李老爷逮个正着。一把拉进来也剥了一群,光身溜溜的按在刘娘子身旁空处,换了dong口继续做那神仙事。 老爷进进出的舒爽,婢nv哼哼唧唧的配合。不知过了多少时间,李佑眼角瞥见旁边自家娘子似乎清醒了,正在半睁眼睛的偷看自己与梅枝。 他贼心又起,伸手扣住娘子,便要再次换回那刚刚流过血的dong口。 “夫君雅蠛蝶”刘娘子害羞的双手紧紧掩住身躯要害地方。(开口第一句居然是这… 李佑和梅枝顿时都愣住了,彼此面面相觑,确定自己并非幻听,失语两年的刘娘子真的说话了。 然而那刘娘子面对夫君左右遮掩,似乎又不开口了。 婢nv梅枝忽然赤身lu体一跃而起,将刘娘子扳住,叫道:“老爷速速。” 一个nv人强行按住另一个nv人唤他上马,这场面叫李老爷大饱眼福,大感刺ji,当即分开刘娘子那胡lun踢蹬的两条长uiing身而入,一通到底。 惹得刘娘子连续尖叫数声,连带她身上香气un合就起,撩拨得李老爷产生了种特别的兴奋,更加用力起来。 “555,疼痛的很。”刘娘子又出生哭泣。 梅枝松了手,试探ing的安慰道:“不要紧,nv人家第一次都会痛得。” “夫君变得好可恶…”刘娘子无意识的答道。 梅枝大喜,这法子果然有用,小姐似乎重新会说话了。见老爷还在不怜香惜yu的卖力气,便使劲推李佑道:“主母是第一次,求老爷你缓缓罢。” 李佑却猛然停顿,随即瘫在刘娘子身上,抬头喘着气对梅枝道:“缓个屁,已经完事了。” 梅枝皱眉道:“那咱东西快拿出来,小婢打水给主母洗洗。” 刘娘子却拦住道:“稍待一会儿,母亲说这样容易怀上。” 及到次日,正房大娘子口疾治好的消息传开后,全府nving一齐来向她道喜。此处李老爷大赏群仆,没人一两,以为祝贺,毕竟了却了一桩心事。 关绣绣有身孕,金宝儿带着nv儿,均不方便,李老爷连续在大房留宿了几夜,离出发去京师的日子也渐渐近了。 如果你喜欢这篇作文,欢迎去起点投各种票,你的支持是他最大动力。大家都抬下贵手,费点事去起点注册个账号,各种免费票,推荐,收藏砸上去吧,衣冠要爆发了。 第一百八十八章 离乡进京 第三集 第一百八十八章离乡进京 夏去秋来八月初,苏州府又迎来了一位新的分守苏松道。卐百度搜索:新世纪卐小卐说卐网卐也就是说,原道台石大人要走了,朝廷允了他致仕,并仍按惯例赐与冠带,算是给老臣体面。 从年初三月到如今八月,算起来石纶石大人也就当了五个月的道台便黯然去职,这恐怕是事先谁也不曾料到的结果。一代能臣败走麦城,令人唏嘘。 数日内jiā接完毕,石大人无事一身轻,也不想在伤心地久待,这天便低调登船,yu动身回乡。 话说苏州城西最近筑了右mén、开了李塘,新城mén水道都比阊mén宽阔易行,也能通往运河。所以离得近的人要出城,自然不会再去挤阊mén,石大人的船只便取了这新道而行。 舱石大人与高先生对坐而谈,“我如今一事无成放舟还乡,怕是要耽误你了,故而我yu荐你去友人处作幕如何?” 高先生感慨道:“东翁不必,我也打算回家,今后将这些年见闻著述成书,也不枉在各地走了一遭。倒是东翁你,真yu如此袖手而去么?连个送别仪式都没有。” 石大人伤感道:“时运不济,不归去又奈何?” 没说得几句,却听到外面人声嘈杂,大呼小叫之声此起彼伏。 高先生推窗外望,看见岸上百十来人聚集沿着河边跑,有人喊道:“大人慢行小的们感念恩德,愿以薄酒践行还望大人不吝赏脸成全小的们心想” 高先生忽然ji动起来,回头道:“东主你看,这便是民心民心可喜是非曲直自有一杆秤” 正襟危坐的石大人也忍不住探头朝外扫了几眼,心里五味杂陈,这苏州府的百姓,也不全都是刁民哪。他这样的好官,终究是好官,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被认可的石大人iong怀jidng,起身出舱到了甲板上,更加感到受之有愧,叹口气要开口。 不料有人却抢了石大人的台词高声道:“父老们何须如此本官岂敢当还请回罢” 热泪盈眶的石大人沉溺于感伤不能自拔时,突然听到这个不熟悉但绝对难忘的声音,头晕目眩的差点吐出一口老血,身后的高先生也不禁仰天无语。 旁边有一艘首尾长十余丈,船舷高七尺的大船,船头临风yu立衣炔飘飘者不是李佑又是谁? 刚才石大人与高先生也曾注意到这艘并行的船,不过没有多想,谁能想到这是李佑的船只?其实李佑也没有想到旁边船里坐着悄然离去的石大人。 可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两人再次凑巧碰到了一起,一如石大人上任时候。 原来岸上这群人,都是来招呼李佑的。只是他们高呼大人慢走,叫石大人听在耳还以为是给他送行的,很是自作多情了一把。 石大人今天是卷铺盖走人,但李大人又何尝不是走人?两对头居然巧合到同一日离开苏州府,老天爷有时候也ing会玩笑。 对于李佑来说,苏州府换道台这样的官场大事,已经不是他所关心的了。朝廷诏令补监者十月入学,如今已是八月,不走不行。 幸好西城水陆工程业已完工,于是李大人成为继两千年前吴王阖闾筑城开mén之后,第二个修新城mén的人。从景和七年起,天下名城姑苏八mén便多了一个右mén,所以他的印记和名字已经牢牢刻在苏州府。 前日赵家出殡,李佑又卖了个大人情。也不讲究吉利不吉利,于这日正式开了新建的水陆城mén放赵家出殡队伍出城,又给了赵家大面子,得了赵良义老大人两封信。 除此之外,当铺嘱咐过黄师爷照料,家事托付给赵良礼大官人照看,他再没什么牵挂的事。 此次入京,李佑带了五百两银子,身边有三人i候左右。长随张三不消说,比平常多的两人乃是小竹兄妹。 小竹的哥哥身材雄壮,名唤韩宗,又是常年做重活的,很有几把力气,而且他在京师服过役,有点见识。李佑见了后觉得可用,便收在身边做了长随,兼职保镖打手。 至于小竹,是在金姨娘的提议下,全家人集体决定塞给李佑带着上路的。因为老爷在外多有不便,身边总的需要有人照料,穷人家出身的小竹能吃苦,身体又好,人也伶俐,跟着老爷出mén最合适。 何况金姨娘房多了nv儿后,nǎi妈婆子都有,不缺小竹一个婢nv。 当李家下人们目送欢天喜地、心有不轨的小竹尾随老爷而去,便打起赌,老爷下次回家时候,小竹姑娘还是不是姑娘? 李佑所乘大船,当然不是他的,是他从宋家借的。船名小楼,宽阔长大,内外两层,摆设舒适,专为远途出游所造。 话扯回来,石大人不经意间没想到自己自作多情一把,他目睹李佑的大船缓缓越过自家坐船,摇摇头回了舱,对那人他已经生不起气了。 高先生唯恐东主心里憋闷,故作愤然道:“投机取巧之徒,偏能沽名钓誉世道人心常觉其非” 那边李佑也不上岸,只立在船头与岸上人应酬对答几句便顺挥手而去,和石大人一前一后告别了苏州府。 京师距离苏州府两千余里,走运河水路大约费时一月。不两三日,便过了江,顿觉两岸风物一变。这运河沿途,一路上大城有扬州、淮安、徐州、济宁、临清等处,当然也是大税关所在。 可惜李佑时间不是很充裕,只有赶路的份,没这个功夫一路慢慢游山玩水。只是到了东昌府临清州,下船晃悠了一日。 无他,这是陈巡道老家所在,李佑怀揣的一叠书信,有一封便是陈巡道的家书,叫他顺路捎带送回陈家的。 此外李佑还发了一笔小财。在扬州停泊时,遇到个与宋家相熟的商人,正要贩货北上,便趁机与李佑同行,并赠了五十两银子给李大人。 因为李大人有七品官身,虽然放眼天下不算什么,但有个实惠好处是过关可以免税,这省了那商家无数麻烦。不是看在熟人面上,五十两是绝对买不来七品李大人作护身符的。 路上别无可赘述,月某日,天黑前听到船家禀道:“李老爷快到通州码头了” 李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终于颠到终点站了。即便是习于水上的南人李佑,在船上晃了一个月,也有点忍受不住。 通州位于京师之东,乃是运河北方终点,号称皇家码头,要进京的人和东西都在此下船转陆路。 眼看今日已迟,李佑还得再通州住一晚,明日才好进京。。.。 : 第一百八十九章 通州一夜 第三集 第一百八十章通州一夜 话接上回,却说李佑听船家禀报已经到了通州,便与随从们出舱,要看看这天下第一码头的气象。□百度搜索:新世纪□小□说□罓□ 借着夕阳残照,入眼只见得水道纵横,万舟云集,店肆密布,好一派繁华盛世风貌。 不过…这景象太亲切,太眼熟了,小竹疑uo道:“奇怪,奴家觉得好似又回了家。” 李佑也有同感,恍惚间仿佛身处故乡一般,只有这秋高气爽雁南飞的感觉是江南很少有的。 陪同的船家笑道:“此地因为河多船多,也是称作京东江南的。”又道:“过了今夜,还请李老爷自行前往京城,小的这船不能前行,要掉头回南了。” 张三上前不满道:“大胆前面明明有水路,如何不能走?哪有甩客于半途的道理小心回头请你家宋老爷扒了你的皮” 船家慌忙解释道:“张大爷息怒,这怪不得小的。从通州到京城的河道,多少年来时淤时疏,朝廷为保运粮只许行漕船。故而其他人等一律在通州下船,换陆路进京,所以并非小的怠慢。” 李佑见张三闹了笑话,呵斥道:“不要现眼了,你去打听官驿所在,我们今夜搬了行李宿于驿,定好车马,明早出发去京城。” 官员想在驿站不uā钱的白吃白喝白住,需要持有勘合。这个象征特权的东西,由兵部发出,每年都给京师各大衙mén以及地方省、府配发一定数量勘合。** ** 按照制度,一般情况下京官出京和地方方面官级别出行才可以领勘合,李佑论级别、论公务,都没资格。 但制度和实际总是有点差别的,李大人手里偏偏就捏着勘合,不消说,自然是从王知府那里哭穷勒索出来的。有了这个东西,一路上方便了不少,真是出mén在外必备利器,两千多里长途基本没有uā销。 不多时,张三回来,对李佑道:“老爷那驿站起先说人满了,不愿收留。小的说老爷有勘合,才很不爽利的答应接纳。” 话说这通州驿也叫潞河驿,通州码头是天下第一码头,出入京师必经之地,故而通州驿自然也成了天下第一驿站,俗称的京mén首驿也。这个驿站迎送的高官显贵太多了,李佑这种外府七品并不入眼,不殷勤也在意料之。 李佑一行便下了船,入住通州驿。诺大的驿站,占地虽广,却只给李佑主仆分了三分之一个小院落落脚。这处四合院很狭窄,有北、东、西三面小房屋,李佑四人便用了东面两间,老爷和婢nv挤一间,两个长随挤一间。 对此李大人虽不甚满意,但也只能无奈苦笑,眼看天è已晚,人生地不熟的也懒得uā钱另寻地方了。 吃了些驿站提供的粗茶淡饭,又漱过口,李佑顿觉疲意上身,准备歇下。同屋小竹瞪了半天,也不见老爷有什么暧昧暗示,只好收拾起桌子。老爷不让上uáng,她便只能趴着凑合一宿。 李佑刚脱了外衣,打个哈欠,便听见敲mén声,就住了手。小竹在mén内叫道:“外面是谁?” “在下居北屋者,同住一院,即是有缘,携美酒而来,可否一叙?”外面人道。 原来是打jiā情的,很常见。这年头,大家都是这样,技术条件有限情况下利用一切可能的机会多结识有用人物,能住进驿站的,再差也差不到哪里。 不过李佑委实累了,也没兴趣和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人扯淡,高声推辞道:“微恙在身,不便迎客,阁下见谅” 外面便没了声音,李佑和衣而卧,正要睡着,敲mén声又起。 “外面何人?”小竹隔着mén板问道。 却听外面人小声道:“里面这位大人打扰了,需要意外服务否?” 李佑陡然笑出声来,这年头怎么也流行这个样子,抱着戏nong的心态叫一声:“多少银子” 外面那人大喜道:“本人做事童叟无欺,包大人满意” “不必了本官不需要”李佑很干脆的拒绝道。 外面那人连忙道:“大人不必疑虑,小的先办事后收钱。我等在各部院都有相熟人物,无论求官办事,包通关节,不成退钱” 误会了,原来是个掮客之流…李佑一想,自己的特征还符合他的客户标准,难怪抹黑找上mén。有钱有权的,自然去住那好院子。他这样委委屈屈挤在小院的,多半都是低级小官。 此类人进京办事,自然需要寻找mén路,于是这“意外服务”便产生了。至于服务有没有效果,鬼知道。 李佑没吃过猪rou也见过猪跑,知道这个行当最鱼龙un杂,不过反正他只是去读书,用不到。 好容易打发走外面的人,李佑再次和衣而卧,再次要睡着,结果再次被吵起来…忽然听见外面脚步嘈杂,进了院子,又过一会儿,便有人站在院高喊:“奉命监察御史在此闲杂人等回避谁是李佑出来相见” 李佑原本抱着事不关己念头,却明明白白听到自己名字,还有个御史在院里。国朝的御史,虽然只是七品,但比前朝厉害的多,外府七品李佑不敢轻慢,又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好起身开mén。 院打着火把,火光下果然看见一位高个子乌纱官袍者立于当,旁边陪同的是驿站驿丞,李佑住进来时见过的。此外随员若干,看热闹观众若干。 级别是一样,李佑随意拱手道:“这位大人请了,不知有何贵干。” 那御史点点头道:“本官乃监察御史任公道,奉命巡饬驰驿事,查至此处,听说李大人是手持勘合入住?” 李佑心里警醒,自己这勘合说到底是有违规嫌疑的,不过这样干的人多了,法不责众,今天怎的就有人上mén相问?便斟酌道:“任大人为何问起此事?” 任御史身边随员呵斥道:“有或者没有,一言而出啰嗦其他作甚风宪行事你也能问?” 李佑闻言大怒,大家是一样的七品,即便京官御史清贵看不起外官,但这随员也未免太目无人了冷哼一声不理,且看任御史作何计较。。.。 : 第一百九十章 踩出个什么东西?! 第三集 第一百十章踩出个什么东西?! 任御史见李佑望着他,遂拱手还礼道:“李大人请拿出官告、勘合,本官要核实登录。◎百度搜索:新世纪◎小◎说◎网◎” 李佑真纳闷了,任御史与他无冤无仇外加素不相识,半夜闯进来为的那般? 核实登录…说的轻巧。告身与勘合这类东西,都叫凭,一旦jiā出来,就等于进入了监察程序,人证俱在十有**会吃排头,这岂是满心想要升官的李佑所愿意的? 不经意间被抓了小错误现行的李大人忽然有所感悟,估计三个月前的石参政就是这个郁闷心情…报应不爽哪。 火光之下李大人的表情yin晴不定,却把又目光投往驿丞,伸手指着质问道:“想必是你这贱役从做鬼,本官与你素不相识,为何陷害?” 关于底层小官吏的mén道,李佑也是此老手了。不管是什么原因,这通州一天往来无数人,姓任的御史哪有闲工夫能找到他,肯定是驿丞为了巴结去通风报信。 那驿丞坦然答道:“御史巡查,下官如实汇报也是职责所在。” 通州驿驿丞虽然是个不入流官员,但在这个位置迎来送往的见过不知多少贵人,眼界太大了,有御史撑腰的话一个七品外面推官确实也不算什么。何况这位李推官登记入住时,已经lu了杂流出身的老底,实在没什么可怕的。 听了答话,李佑便隐隐约约猜出几分真相,若这时候还猜不到,那就别做官了。大致情况应该是:不知什么原因,任御史开始巡查违规驰驿传乘之事,要驿丞提供点软柿子捏,而他李佑便被驿丞当成软柿子举报了。 简单一句话说,就是李大人看起来比较好欺负…若话从头说起那就长了,原来近些年来天下驿站的uā销让朝廷不堪重负,每年光从国库掏走的银钱就高达百万以上,朝廷有点吃不住劲。 究其原因,最大原因就是冒领勘合者甚多,几乎成了官场常态,有点本事的人出行都要去nong一张。驿站既疲于应付,也常借此虚报开销,加起来靡费甚巨。 所以朝廷决意整饬,一方面由兵部收紧源头,另一方面派御史分赴各处巡查整顿。任御史负责沿运河的直隶、山东、南直隶这一条线路,位于枢纽要津的通州便是他的第一站,也是重之重。 李佑运气不佳,正好在风头撞到了枪口上。 说实在的,任御史这个活计不好干。有本事违规领到勘合的人,那自然是多数是有背景后台的。打个比喻,宰相的家奴,尚书的小舅子之类的人物就算拿着勘合招摇过站,难道真去查他? 不去管也不行,奉命外出巡查,一无所获就是最大的失职回都察院考核休想过关。惹出昏庸无能的名声,这御史也别想干了。 头疼归头疼,倒也难不住任御史,大象踩不动,但可以去踩蚂蚁啊。 在国朝,监察体系前所未有强大,几乎与行政体系呈现并驾齐驱势头。当监察御史的,本职工作固然差不多,但风格大略可以分两种,抓大放小的和抓小放大的。 抓大放小的图名声,专跟皇帝宰相尚书巡抚之流过不去,要的就是以小注博大彩。而抓小放大的则是图实惠,与高官显贵拉好关系安安稳稳过日子。 这位任御史,便是属于抓小放大的那种御史,到了通州便吩咐下去,各处驿站里若有合适的违规典型便报过来。又吩咐道,大了不好小了也不好,就要那七品的不大不小正合适。 所以说,李大人和衣uáng卧,祸从天上来,归根结底是因为看起来太好欺负。 首先这厮只是个在朝廷无根基的外府小官。其次从登记记录看来,这厮到京城是为坐监的,说明他并非科班出身,不会有厉害关系网,也不会有多大前程。第三,这厮被安排到偏僻小院,与奴婢挤在一屋也不吵不闹,说明他没底气。 …总和起来,在任御史眼,李大人岂不正是个软弱可欺的违规典型?抓住处理也就处理了,合该他倒霉。公i两便,无有后患,实在妥当。 话扯远了,却说李佑磨磨蹭蹭的,惹的御史随员不耐烦,又喝斥道:“阁下不要拖延时候了还不速速拿出各项凭查验” 又把李佑的火气挑起来了,要说今天谁最可恨,莫过于这个不知道姓名的属吏。 在虚江县和苏州府,李佑好歹也是小小的土豪,知府道台都奈何不得他,心态骄矜惯了,到了这儿竟然被看成刷政绩的弱者甲乙丙丁…虽然他违规了,但官场上有时候违规不是错,弱小才是错误啊。 常言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来之前李大人有心理准备的,知道京城不好un,但仍没想到还没进京就在通州驿站莫名其妙挨了一记闷棍,险些被这个反差刺ji到内伤。真是乌纱满地走,外官不如狗… 狠狠扫了一眼,李佑转头对张三喝道:“去将本官装凭的匣子拿出来” 张三回屋取东西的空当,便有看不过眼的人站出来了,只见一个年近三旬的儒冠士子对任御史道:“都是朝廷命官,为君上效力,这位任大人何必相煎太急。” 声音洪亮,叫李佑听得有点儿耳熟,仔细回想似乎就是刚才到了mén外要请他喝酒的人,这哥们倒是ing仗义嘛。 任御史瞥了一眼,见这发话的是个读书人,没有出言训斥,只是淡淡解释道:“李大人冒领勘合,谮越传乘,王法之前,只有对错,岂敢有i。” 那士子也不怕官,又上前一步ing着脖子与任御史争辩道:“以我观之,李大人小有过失,但也是为公。刚才我听得一事,东边有个院里住着金尚书的侄儿,一无冠带二无品级,任大人何不去勘之?” 任大人还没说什么,先把李佑惊到了。他自己被抓现行也就被抓了,要别人以为他因为不服气把打酱油的什么金尚书攀扯进来,那就犯了官场大忌讳。 敢因为自己倒霉而胡lun拉别人一起倒霉的人,没有谁会喜欢,要都这样不讲江湖规矩,那就lun套了。 李佑赶紧对那士子道:“仁兄好意心领了,还请早回安歇罢” 任御史也看出来了,眼前这人虽然是个读书人,但同时也是个二愣子,不能去理睬,越搭理他越上脸。不过李大人虽然年纪轻,倒是还算懂规矩。 那士子愤然道:“王法之前,只有对错,说得好难道不但有对错,还有大小吗?只打老鼠,老虎却打不得?堂堂御史,天子耳目,听到金尚书就畏惧了?” 任御史扭过头去,充耳不闻。 李佑也无语的很,恨不得上前给他几个嘴巴子…你才是老鼠,你们全家都是老鼠别在这里口口声声金尚书金尚书的好不好?这哥们到底想帮忙还是想害人? 幸好这士子话说到这里,甩袖子走了,没叫李佑继续难堪。 张三捧着匣子递给李佑,李佑接过后,有御史随员上前要拿走,却被李佑骂道:“狗奴才,滚一边去” 打狗还要看主人…任御史微微皱眉,但他不yu多事,眼见着李佑端匣子亲自到他身前。 ou开了匣子盖,上面第一张纸折子是出行勘合,任御史拿将起来,借着火光扫了几眼后收起来。到此他心下大定,不会错的,李大人的确是冒领谮越了,此人本不该享受这个待遇,只要弹劾成功便是一件功劳到手。 勘合之下,第二张uā绫纸面的,便是天下所有小民都想拥有的东西——告身,也叫官告,乃是官员才有的身份证明。这个东西,任御史无权收走,只能拿起查验,等验明正身、核实无误后必须还给李佑。 仔细对比后,任御史查完告身,确定眼前的正是李佑本人,并非他人假冒,也没有假冒他人。 就当任御史要将告身放回匣子时,不经意看到里面还有几层书信。东西不起眼,但上面几个字却很显眼——恩师许吏部俯启。 就这几个字,让任御史捏着告身呆住,脑子空白了一瞬间。京师敢称许吏部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部之首,人称冢宰,手握印把子,小官见了要恭敬磕头的吏部天官许大人,对品以下官僚最具有杀伤力的存在。 信会是真的?任御史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这么个蚂蚁居然能与许尚书牵扯上关系?能和吏部尚书牵扯上的,即使是蚂蚁那也是食人蚁啊。 李佑端着匣子手酸,不留神将匣子掉落在地上,几封书信一齐落了出来。 任御史不知怎的,不顾在属下面前丢了体面,鬼使神差居然抢先弯腰帮着拾捡,大概是许吏部三个字太吓人了。 总共三五封信,任御史很快便捡好,眼角很不争气的各扫了一遍封皮。有“兄长亲启”,有“三儿亲启”,看起来都是家书,没有先前那封震撼。 任御史抬眼便看到李大人似笑非笑的,不禁脸è发烫,亏得黑夜火光下看不出来。 李佑接过任御史帮忙捡的书信,唉声叹气道:“本官罪过,竟然将贵人们的书信洒落于泥土。对了,这两封是贵院赵宪长的,他那在苏州府的二弟三弟写的,任大人若有空帮忙捎带回去?” 所谓宪长,风宪官之长也,这个称呼除了御史的大头目,都察院都御史谁能当得起? 任御史记起来了,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前月新任的左都御史赵良仁就是苏州人…这貌似不起眼的“兄长亲启”就是捎带给他老人家的? 面前这人竟然可以帮他上司的上司的上司捎带家书想到这里,任御史脸è煞白,今晚踩蚂蚁刷政绩,到底踩出个什么东西?。.。 : 第一百九十一章 李佑进京 第三集 第一百十一章李佑进京 任御史突然连连失态,不成体统,他的随员对此很理解。*:*随*梦*小*说*罓*距离又不远,都明明白白的听见李佑提到了左都御史赵大人,必然是有所倚仗的。 只有总宪也就罢了,还有个天官更要命…任御史清醒过来,连忙道:“今夜是一场误会,有道是不打不相识。惊扰到了李大人,本官今夜摆酒赔礼,还请李大人赏面。” 李佑很大度道:“都为朝廷公事,不值当什么,赔礼不必。在下一路疲乏,不耐宴饮,任大人的心意只好心领了。山水相逢,到了京师自有时机。” 任御史连连作揖,“本官奉命出巡,此身多有不便,待他日回了京师再聚。” 他正要退出院落,又听李佑问道:“这位大老爷刚直威严,在下十分欣赏,不知高姓大名,也好铭记于心。” 问的就是那位两次对李佑呵斥的御史随员,只见他瞪着眼讷讷不能语,求救似的望向上官。 任御史果断甩袖道:“姜先生不堪使用,自行回行人司罢” 所谓行人司,是个养了一大群闲散小官吏的清水衙mén,主要工作就是出差。按制度,每当朝廷派员出京,所需随员属吏都从行人司调遣。嗯,也是国子监监生打工和分配的主要去向之一。 这个姜先生便是行人司的,才出京到通州就被主官赶回去,今后这饭碗算是砸了,运气好还能成为吏部的万年待选大军一员,运气差直接回家种红薯。 李佑看在眼,便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心道,这任御史ing情凉薄,不可深jiā。当下也不多说什么,拱手送客。 这群人离开后,方才紧张万分的张三宽下心来,摇头晃脑叹道:“这世道,老爷的好言好语还比不上几个纸皮子。” 小竹也从屋里出来,对李佑道:“奴家想着老爷进京后先不要去投信了。这几件信比庙里求来的护身符都管用,在身边多留几日罢。” “聪明”李佑赞道:“此主意不错。” 一夜再无话,次日清晨,李佑起了身,找到驿丞去要车。 那驿丞起先不肯,觉得李大人面子再大也管不到他,婉言相拒了。 然而李大人再次祭出书信这个法宝,表示自己要去老乡卢尚书府上送信,那驿丞立刻服软。 驿站是属于兵部管理的,卢尚书正是兵部坐堂尚书。作驿丞的,别人的面子都可以不卖,敢不卖兵部尚书的面子吗?片刻之后,便有两个骡子大车停在了李佑小院mén口。 小竹生长以来从没有坐过车,有点雀跃的跟在李佑后面爬进车厢,张三与韩宗以及行李乘另一辆。 从通州到京城,路程不算太长,过了午后,便遥望见雄壮的城墙,又片刻后,到了外城东便mén外。此时小竹已然水土不服了,在车上晃得头晕目眩,皱眉苦脸。 李佑笑话她一番,对外面车掌道:“就到此罢了,我等自行入城。” 这外城东便mén,紧邻着赫赫有名的内城崇mén。凡南方旅人、货物想要入京,都是从通州运到这里,先入东便mén、再过崇mén,没有别的路可走,除非吃饱撑着绕几十里去宣武mén。 所以从东便mén到崇mén之间的三里地方,堪称黄金宝地,天下最大的货物集散地。因而设在此处的崇mén税关,也是本朝第一税关,与苏州浒墅关、山东临清关并称为天下三大税关。 官场上谁不知道,崇mén宣课分司大使虽然只是最低级的从品官,却是数一数二的超级大féi缺,一年轻轻松松没有风险的万把两银子入账毫无问题。 只要当一年崇mén税官,下半辈子就吃喝不愁了。所以这税官位置,一般也真是干一年就换人,谁要企图干两年那就是人神共愤了。 崇mén税官的名声,一直到三百年后,依然名闻遐迩…不过绝对不是脑残电视剧那样搬张桌子守着城mén收铜板的收费站式的傻样。 废话不提,李佑坐车也坐的腰酸ui软,便在东便mén外下了车。又雇了小推车拉着行李,他们主仆四人步行进城。 随着熙熙攘攘的人流,听着南来北往的口音,不知不觉走到了崇mén外。李佑抬头看看高入云霄的城楼,低头看看深邃幽深的méndong,一时有点逡巡起来,忽然产生点类似于近乡情更怯的念头。 宿命啊,换了一辈子活法,结果又到北京来上学了 过了崇mén,人流比外城稍稍少了点,这里是整个内城的最东南角,苏州会馆便在崇mén内不远地方。 李佑和韩宗还好,张三和小竹却是东张西望。街道笔直,灰砖绿瓦,帝都风物,处处新鲜。 忽而有头小má驴从他们一行身边过去,驴不奇怪,但驴上却侧坐着**一名。这叫张三眼神发直,他这辈子活了三十来年还真没见过nv人骑着畜生上街的。 那**见张三盯着她不放,高声斥道:“看什么看没瞧过nv人骑驴么” 张三尴尬的收回目光,讪讪道:“京城娘子果真不同凡响。” 李佑大笑,“北地胭脂与江南佳丽当然不同,不是那么好招惹的。” 苏州会馆便在苏州胡同里,这年头会馆是兼有同乡联谊、互助救济等功能的衣食住行为一体的场所,也是本乡穷京官们白吃白喝打牙祭的地方。 李佑是苏州名人,又是七品官身,住进本乡会馆自然不要钱。当晚,苏州会馆的轮值管事还做东道请李佑喝了一顿。 到了京城的第二日,李大人就往外跑,去了国子监。倒不是因为他热心读书,实在是因为对国子监不了解,心里没底。 要说对官场其他衙mén,他不说如数家珍,总也稍有了解,只有国子监这样的边缘清水地方,实在是不熟悉。但事情又关系到自家前程,着急去问个明白,不然总不能彻底安心。 不明白的问题多了——坐监怎么个坐法,是寄宿还是走读?怎么编班读书?到底读多长时间,一年、四年?怎么才算肄业,不会是考试过关罢? 先打听清楚了才好准备。。.。 : @y 第一百九十二章 诡异的国子监 第三集 第一百九十二章诡异的国子监 话接上回,却说李大人要去一趟国子监,其他还好,就是位置比较坑人。** **国子监在京城最北端,几乎到城墙根下,而李佑所住的苏州会馆,却在最东南角崇文mén内,一去一回有二十里路。 既然去拜访国子监学官顺便报名,总要穿戴正式一些。李佑便叫小竹从行李中把官袍乌纱翻出来,他只是离职又不是罢官,朝廷特命保留冠带品级的。又从会馆里要了轿子,带着两个长随出了。 慢慢悠悠的向北快走了一个时辰,才到达国子监大mén外的成贤街。街口有两道国子监牌坊,祖宗有制,过此牌坊文官下轿武官下马,所以最后一段路李大人干脆下轿步行过街。 国子监按惯例建有大mén、二mén,大mén曰集贤mén,二mén曰太学mén。 李佑连穿两道mén和碑亭,来不及看景,入目就见前方一条笔直甬道,甬道两侧开阔地方站满了人,分班列队的还ing整齐。 两片人粗略估算有一二千人,制服很统一,皆是头戴平巾,身穿yuè直裰,乃是太祖皇帝钦定的监生制服。 人群再向前,是长形高堂,堂前有lu台,lu台上有位绯衣官员,估计是监内的学官罢,多半是四品的国子监祭酒。 真是令人熟悉的场景啊…李佑不知为何想笑,来的好巧,看来是赶上会讲了,这和他上辈子学校开大会的场面相比,除了穿戴不一样没有大喇叭之外,还有什么区别? 李佑觉得自己堂堂(其实到京城也不能算堂堂了)七品官,鬼鬼祟祟躲在一群监生后有失体面,便从人群的后方绕到旁边小路,又沿着小路到了人群斜前方、lu台东侧才停住脚。 他自觉这个位置十分妥当,既体现了学官的尊重又位于普通监生之上。同时趁机打量了一下未来的同学们,不注意还好,一仔细看不由得摇头叹息。 这些同学们真的很年轻,放眼望去,年纪最小的竟然只有三十多岁,年纪大的也不过五六十而已…这是太学还是养老院? 先前李大人还准备开启un学院收小弟养打手的玄幻流模式,但这几眼后,则相当直观的领悟到,国子监果然是败狗集中营… 秀才们科举屡战屡败丧失信心又想做官的,才会按着年资排序来国子监熬出身,熬到最后运气好的,可能会有个相对位置不错的**品官当。但一般当上官都四五十岁了,出身又低,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就算那些来补监的,也差不多罢,自己这样的果然是天下独一无二…至此李佑便彻底熄灭了结jiā同窗的侥幸心思。 在十**岁七品官的势力眼中,这群战斗力不足五的垃圾同窗即使结jiā了也全都是拖累啊趁早un个出身走人罢,实在没有必要在国子监lng费太多时间。 听说监生异数王老头(或许该叫王前辈了)当年在国子监呆了八个月就肄业了…打定了主意,李佑收起心思ing着耳朵细听台上的“领导讲话”。 其实李佑早被台上的人现了,下面一两千yuè衫服阵容的边上,出现了全套冠带青袍乌纱的人物,并且是全场唯一走动的,当然十分醒目。 等李佑挪近了,正在讲话的“领导”拿眼角瞥了一眼他,不知为何脸皮微微ou动几下,迅结束了长篇大论,高声道:“尔等务必潜心向学,休得无事生非不然监规绝不容情” 人群散去,李佑稍稍整顿衣冠,yu上前拜见。这时却见那“领导”下了lu台,率领几个官吏主动迎了上来,这份礼遇叫即将坐监的李大人受宠若惊。 离近了,李佑暗暗扫视一眼对方iong前的补子,没错,和王知府一样,是四品。 国子监里唯一四品官职就是祭酒,看来这外貌瘦小jing干的“领导”便是那祭酒了,之前打听过,这位大人姓费。 “下官今至太学,多有打扰。” “哪里哪里,不知尊驾到此,有失远迎了。” “不敢不敢,惊动了老大人,都是下官罪过。” “无妨无妨,还请入堂一叙。” 对答几句,李佑感到氛围很古怪,这是一个四品官面对七品官所该有的姿态么?执礼甚恭,莫名其妙。 他哪里想得明白,一头雾水的跟随祭酒大人向彝伦堂而去。国子监中,彝伦堂是祭酒、司业等官员的公房所在。 只有四品祭酒和五品司业一起陪李佑这个客人,其他**品的资格不够,上不了台面,都散了。 这更让李大人不明所以…他只是想来找个管教务的如典簿之流打听打听情况,没想着如此隆重的被接见…都吃错y了?忍不住开口道:“我此次…” 话未说完,忽然有几个监生冲过来拦住了李佑,噗通一声齐齐跪在地上高喊:“大人在上明鉴学生有冤情呈诉” 李佑顿时愕然了,这要在苏州府不奇怪,当推官的被人拦着告状很正常。可是现在身处京城国子监,这又是哪mén子戏码?国子监有祭酒,有执法监丞,他一个来补监的有什么资格去为监生做主? 怪哉怪哉,今天国子监处处透lu着诡异和邪mén… 却听那费祭酒喝道:“不成体统,监规何在?下去” 带头跪地的监生昂头道:“日月昭昭欺人难欺天师长能堵塞言路乎?” 这都什么和什么…李佑心里暗骂一句,在场这么多人,恐怕他是唯一不明真相的群众,谁能来告诉他,到底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可以断定,似乎有件麻烦事…李佑本着情况不明时,退避三舍明哲保身的不二原则,对费祭酒拱手道:“下官今日另有要事,就此告辞了,日后再来拜会。” 那监生高呼:“诣阙之事,另有内情,大人yu掩耳疾走乎” 诣阙…这是通天事情啊,怎么就找上他了?李佑感到自己今天真的来错了。 另一跪地监生大叫:“大人身受朝廷厚恩,位列七品监察,便如此昏庸行事吗?枉食君禄岂能为清流表率” 七品监察?李佑瞠目结舌,似乎…有点误会啊。。.。 第一百九十三章 被误会的真相 第三集 第一百九十三章被误会的真相 李佑仍然不知道生了什么事情,但他可以肯定,他与国子监众人之间一定有天大的误会,而且还不是什么好事的误会,赶紧说清楚才是。 正想间,那带头监生又道:“御史督校,怎可偏听不明” 可以确定,似乎从监生到学官,不知什么原因把他误会成前来督学的御史了…李佑连忙开口道:“你有所误解了,本官并非御史” 那费祭酒还想说什么,不过见李佑矢口否认自己的御史身份,便闭嘴不言了。 “大人仪表堂堂,难道也要效纳藏头lu尾之事?”来告状的监生分明不信。 李佑本想甩袖而去,但想到自己以后还得在国子监un日子,这次不说明白下次来坐监怕是要被认成骗子。只好耐心解释道:“本官确实不是,另有要事而来,为了…” 跪地的监生愤然道:“放眼本朝,二十岁左右官至七品的,又恰巧今日前来的,不是科道清流是什么?大人何故百般推诿未免太没有言官风骨了。” 李佑忽然悟到了,这一切都是七品官袍惹得祸… 在京城任何人看到二十来岁的七品官,第一反应便是这人必定身为年少得志的进士清流。 其次,京城里人数最多的七品官职就是御史给事中,而且本朝惯例又喜欢用年轻有锐气的进士充当言官。 所以在京城,如果遇到二十来岁的七品文官,至少有一半概率是骂人不用负责的科道官,国朝体制中以小抑大思想的核心执行人物。 又因昨天国子监出了点事故,众人都以为今天会有督学的御史来校,正凑巧李大人误打误撞的打酱油,结果被一致认定是前来巡视的御史… 大概他们根本想不到,天下居然有小吏出身的十八岁七品文官。也是这年头媒体不达的缘故,若是放到三百年后,李推官估计早成网络红人了。 猜出前因后果,李佑不禁泪流满面,无奈道:“本官是外府七品,为坐监事而来,信不信由你。” “哈哈哈哈七品还来坐监?”有一跪地的监生形若癫狂,举手高呼:“大人以我等为无知小儿哉,未免辱人太甚御史风宪,不敢当众受案,我等还有何生路” 说实话你都不信还想怎样?李大人终于被纠缠烦了,对这监生怒道:“没有生路就去死罢” 这监生愣了一愣,踉跄起身,低头便向道旁石碑撞去,幸而被同窗眼明手快拉住了。不过这监生真是用了力的,即便被拉住依然碰的头破血流,面孔模糊,只是没有死掉。 李佑心里忍不住大骂,你这监生的脑子怎么一根筋不开窍,活该一辈子考不中举人来坐监 带头跪地的监生,缓缓从怀中掏出状纸高高举起呈上,一脸您不收我也去死的表情。 场面沉默下来…李佑瞪着眼前几个四十来岁还要跪在自己前面,拿小命不当回事的监生头大无比。 胡lun猜测他们读书读到心理落差太大,又被自己刺ji到了。没有希望的人生,压抑而疯狂的人ing…这几个监生jing神都不太正常啊。 旁边的国子监司业低声对李佑道:“要不…大人你先收下?真出了人命未免不美。” 李佑无可奈何接过来道:“本官恰逢其事,自会转jiā有司。” 这时,国子监监丞带着几个小吏匆匆赶到,将这几名监生押走了。国子监有一套针对监生的执法机构的,执法官员就是监丞。 监中有个地方叫绳愆厅,是处罚监生所在。现今还好,国朝初年时候,监规执行甚严,充军流放砍头的监生也时常有。 李佑手捏禀文,对费祭酒苦笑道:“在下真是坐监来的。” 费祭酒笑呵呵道:“大人还在说笑乎,请入内品茶。” 他仍然不相信…刚才李佑为了脸面羞于提起自己出身,在这么下去真要误事了。只好厚着脸皮坦言道:“下官杂流出身,受朝廷厚恩作了苏州府推官。前月得了诏命,允我补监读书,今日至此便为此事。” 费祭酒登时笑容停滞,吏员出身补监?推官?不是御史言官?问道:“此言当真?” 李佑无辜而诚恳的点点头。 费祭酒瞬间翻转了脸è,冷哼一声,再不一言,挥袖转身闪人。 李佑只好转脸看向司业,那司业也惊讶万分,口中喃喃:“怎么会这样,怎么会有七品来补监…” 李佑咳嗽一声,作揖道:“在下一直说有误会,学中师生都不信,在下也无可奈何。敢问大人高姓?” 司业低头望向李佑手中禀文,很有一种伸出手抢回来的冲动。 李佑不动声è,将禀文揣入怀中,却不慎掉出一封信。他弯腰拾起,在司业面前弹了弹信皮上的土渣,“恩师许吏部俯启”几个字以很完美的角度呈现在司业眼皮底下。 “在下昨日刚入京师,心慕教化,连故人之信都不曾送去便来太学观览,却不知学中有何事生,叫在下懵懂不明。”李佑晃晃手里的信,又放回怀中道。 司业突然拱拱手重新见礼道:“本官与大人乃五百年前一家也。昨日确有大事生,有监生联名诣阙,上书请太后还政于天子,言辞ji烈了点…朝廷下令由我监收押惩治。” 原来如此李佑总算彻底明白了。昨天有几个学生不知什么原因去宫掖上书,还谈到极其**的天家之事,所以今天国子监开大会整顿学风。大家都以为朝廷会派御史来督学,结果同为七品的自己yin错阳差被误认了。 司业又小声对李佑道:“你知道么,传言太后对此大怒,道是这几个监生离间天家母子之情,以后会怎样,谁也不清楚啊。” 换成别的朝代,李大人八成要动掩耳疾走技能,远远脱身事外才是正经。但是在如今的大明朝,皇帝家事当八卦听就好,没什么生命危险的,骂皇帝比骂宰相风险都小。他不禁起了好奇心问道:“言辞怎么个ji烈法?” 李司业左右看了看道:“我与你说,不要再外传。他们上书有言:国朝三百年,岂有fu人秉政为常者,国是日非,天子渐长,不早正朝堂,更待何时?” 哦…李佑心里算了算,听说天子八岁即位,今年是景和七年,算起来天子该有十六岁了,有亲政呼声也是合理的(不排除有人想un从龙之功)。 不过天家事情,和他七品芝麻官没关系,还是谈谈自己的前途罢,这监怎么个坐法,能不能向上辈子那样逃学翘课?考试方便作弊不?这才是李佑最关心的。。.。 第一百九十四章 血书疑案 第三集 打听完国子监这两日生的破事,满足了好奇心,李佑转而问起坐监之事,“请问如何录名?今日可否办了?” 李司业虽有些心不在焉,仍是答道:“坐监录名之事,向来不归国子监所管。往年贡生入学,都是到礼部登名办理,集中考试后入太学。补监虽然不经考试,但估计也是比照贡监,由礼部登名。” 原来拜错庙mén了,李佑心里叹道。他对科举学校之类的事务不熟悉,还按上辈子习惯以为到学校办理登记手续,谁知道这该去礼部办。又问道:“学习多长时间可有规制?” 李司业也不知道:“朝廷至今尚未明示,不知是否比照贡监制度。” 李佑继续问道:“那可知如何肆业?考试还是到期自行肆业?” 李司业继续不知道:“补监之举前人未有,太学不敢自行其事。且等朝廷明示。” 真是一问三不知,李估感到今天真是彻底白跑一趟,“那么住不住号房、穿不穿监服不知道了?” 李司业摇头,的确是不知道。这年头国子监没啥自主权,大到功课书本,小到吃饭身衣,一切须听朝廷示下。 所谓号房,宿舍也,所谓监服,校服也,这些名字和坐监一样,让穿越者李大人感到无厘头,每次听见总有要被劳动改造的错觉。 不过这年头在监监生的日子确实和进监狱差不多,有本事的都想办法挂名。 再说官mi李佑不愿和别人挤巴掌大的号房,更不愿脱了比命还重要的官袍。~~ ~~ 对于今天这次拜访国子监,李佑表示很无语,监中居然什么都不知道。可怜他来去一个半多时辰,二十里路程,全白费了。 估计补监这个事,虽然对他很重要,关系到升迁的跳扳,但在朝廷大佬眼中实在无足轻重,一群八品以下官场垫脚石的事情有什么优先度?被忽略到现在也没定出明确章程。 没什么可说的了,李估抬眼看看日头,准备请这位貌似比较会做人的同姓司业吃酒,今后还说不定求到他。 但李司业婉言相拒了,叫李佑十分意外。 在李推官的印象里,京官尤其是国子监这种清水衙mén还是二把手的京官,比外官穷多了,有什么白吃白喝的机会一般不会放过。而这位李司业却拒了他的邀请,怎能不令人奇怪。或许他就是清廉罢,不愧是姓李的学官,要为人师表吖…风尘俗吏李估抱着这个念头措辞道:“日后相见,还请学业大人多多看顾,在下铭记五内。此外,费祭酒那里,亦请替在下致以歉意,今日无心之罪过,在下知错了。” 李司业点点头道:“费大人翰林院出身,眼界高些,不必在意。” 李佑闻言肃然起敬,翰林哪…在文官金字塔中,如果说底层是吏员和监生,中层是掣人,上层是进士。那么翰林就是塔尖,李佑踮着脚九十度仰望也望不到的存在。 中了进士已经是天之骄子,那么从每科进士里再优中选优才能进翰林院。一旦成了翰林官便被视为储相,乃是jing英中的jing英,流品磊高,升官最快,有好位置先照顾。按不成文斯则,非翰林不入内阁,非翰林不能当吏部、礼部尚书。 李佑第一次见到个活翰林,感慨完后却产生些疑问,“看费祭酒年岁似乎也不小了…” 李司业叹道:“费大人已经作了十一年祭酒。” 顿时费祭酒在李估的心里从天上落到地下,看来这是个un的不昨地的翰林。因为翰林院是五品衙mén,而国子监祭酒恰恰是四品职位,而且是比较清正的官职,所以国子监在传统上是翰林官升级的跳板。翰林们常常在国子监祭酒位置过渡一下,便直升i郎或者寺卿。 费翰林在国子监祭酒位置上一坐十一年…这堪称是最失败的翰林了。对别人来说,做到四品算是很成功,但对于翰林,最后un到个溜实权的四品就太差劲了,哪怕外放当今参政都比这强的多。 又和李司业扯了几句,见对方确实不应邀,李估只好回了公馆。换便服时,他忽然现,那叠监生的禀文还在袖子中。这是监生们以为他是御史才拦路呈上的。 李佑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将禀文展开看。 入目处文头便是几行血淋淋的大字,吓了李佑一跳一一“愚生江公亮、解允中、王唐、郑腐、6迈、蔡望之泣血伏叩于阙下。” 这六个人就是诣阙要太后还政的监生,敢情这是他们写的血书。李佑的心情随之沉重起来,默默看完后,感到自己莫名其妙接了个烫手山芋,运气有点差。 禀文内容很简单,诣阙六人指认他们是由费祭酒为了邀功幸进指使的…并委托同窗三人转呈血书于有司。 其实诣阙1in名上书人数本该是九个,但有三个因故没去,实际最终就是血书上的这六个人名,现已被押在园子监中等候处理。 而这血书,便被六监生委托另外三个同道找机会转jiā给监察官,结果云山雾罩的落到了冒牌货李佑手中,不得不说主角光环太强六了。 李佑叹口气,从血书内容看,诣阙之事内情颇为复杂,仅仅分析这六监生为何早不揭偏偏这时候出来检举就够使人猜破头的。 怎么处理血书,他先想到的是彻底销毁,但再一想就否定了这个主意,今天众目睽睽,自己想靠销毁掉撇清没用。 还是明日尽快将这个东西jiā出去,别留在自己手中,李佑心道。又生怕引火上身,偷偷找了点封泥将血书封住,伪造一番就装做自己从未打开过。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出mén办事,需要去礼部和都察院。礼部在紫禁城的南方,上辈子的**广垩场边上,紧挨着号称国mén的正mén,距离会馆只有三四里。而都察院比较远,在京城西边,路上经过礼部。 所以他决定,先去礼部登名,再去都察院jiā血书。 出mén没半个时辰,李估进了礼部衙mén,又到了外堂上,有几个小吏高谈阔论的在兴致上,没顾得上拿正眼去瞧李佑这个陌生人。 “尔等听到消息没有?国子监昨夜死人了,六个监生” “这可不是小事情画…” “不错,这六个可是前天诣阙上书的六个。昨晚就这样死了,这其中甚可玩味。” “听说那六人的绝命血书jiā给了一个假冒御史,正在追查此人哪,也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礼部外堂诸小吏都没有注意到,立于堂前静待的某位七品官听到他们谈话后,忽的眼如铜铃,脸è煞白… 第一百九十五章 李大人的纯脑补 第三集 第一百九十五章李大人的纯脑补 话说李佑在礼部堂前听到诣阙监生团灭的消息,还有什么追查假冒御史之人的说法,差点惊得大脑当机。他回过神后迅出了礼部,躲入停在街边轿子,仿佛这样比较有安全感。 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一夜之间突然死了六个人,而这六个人的终笔血书在他手上…李大人有种喜剧变成了惊悚悬疑剧的感觉。 若是在小说世界中,铁定下一刻就该出现大批杀手没有理由没有逻辑没有智商的围攻他,而他将亡命江湖奇(yn)遇连连成就一代宗师。 可惜这是现实世界,将飘逸的思路拉回来…李佑赶紧闭目养神,强迫自己慢慢静下心来。而后他眉头紧锁,从他掌握的诸般情形分析,扑朔mi离的很,根本看不透。 其实死了几个不认识的人,他不甚在意,他在意的是怎么会有“不知何人假冒御史”的风声传出? 昨天开始时,国子监众人有所误会,但后来他已经在费祭酒和李司业面前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怎就不明身份了?朝廷应当很容易找到他取回血书,还用得着去漫无目的追查么? 唯一的原因是,费祭酒和李司业故意隐瞒了他的身份,装作不知,放出风声去说有人冒充。 这两位有什么缘故如此?李佑一时想不通彻。但可以确定的是,必定有人在兴风作lng,目的不明。 至此李佑不禁仰头对着轿顶长叹,京城的水真深京城的水真浑他只是凑巧误接了一个禀文,本来很简单的上jiā就可以了,没想到不经意间被人搅成这般情形。 有点风lng也不可怕,但可怕的是李佑如今在京城有如盲人夜行,任他百般机变、满腔小聪明也无处可使,根本不知从何料起。 想来想去,李佑暗道自己不过是个进京两三日的坐监外官,地位无足轻重,说难听点,去投靠别人都没有半分价值,有什么值得利用和针对的?从这个角度看,自己多半是遭了别人顺手而为的池鱼之殃,不是主要目标。 当然事情绝对没有平白无故生的道理,一定有些征兆,所以现在的关键是在千头万绪中找出蛛丝马迹。 李佑重新闭目沉思,将自己从前日进入京师外城东便mén开始,直到今日从礼部衙mén出来,所经历的每一件事,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在脑海中回放了一遍。 印象最深的事情当然是两个。 一是被几个监生一哭二闹三撞墙的bi着收了血书,这纯属天灾。虽然引了**,但天灾本身没什么疑点,不会故意有人针对他来设计这种桥段的。 二是费祭酒对他前恭后倨,虽然令人不爽但这也该算是人之常情,倒称不上疑点。再说费祭酒肯定认为下面事情自有属官应付,他这个堂堂正官就没必要出面接待什么七品推官了。这也是翰林的骄傲,可以理解的,不骄傲才是令人奇怪。 继续往下想,忽然李佑心头闪过一个人,那个貌不惊人没什么特别的国子监佐官李司业似乎有些不正常… 第一,李司业明知自己是被误认了,不想着将血书从自己这里取走还算正常心思,谁也不愿沾惹麻烦事。但若无其事的提都不提就有些不正常了,难道不担心自己拿着国子监监生的血书在外头胡来么? 第二,自己如此盛情的再三邀请李司业吃酒,他居然不肯应邀,这也不太正常,即使今天没时间也可以另选时间,没有理由彻底拒绝了。要说他不喜应酬jiā往,也不像,不然他会有心情与自己扯半天废话? 且不说自己可是装模作样的让他看到了那封信,强烈暗示自己与吏部尚书有关系,而李司业肯定也注意到了这点。就这样还不给自己一顿酒席的面子,便有些说不过去了。 李佑多疑多思的ing子作起来,越想越觉得可疑。他心里做了一个假设,假设李司业有问题,假设是李司业故意陷害自己冒充御史,那么李司业有什么好处?应该是毫无利处,完全损人不利己,自己又没有得罪过李司业。 在这生死存亡之际,李佑苦苦思索的脑mén疼,又将自己代入李司业角è反观自己的行为。 大概在李司业眼中,他拿到血书有两条路可走,一是销毁,二是转jiā通政司或者都察院之类的有关衙mén。这都没什么稀奇的,实在看不出异常。 不对,李佑忽然灵光一现,还有第三条路。李司业大概觉得他与吏部尚书许天官有关系,认为他或许会将血书jiā与许尚书…毕竟这是个不错的导火索,放在有心人手里很有作用——国子监祭酒指使监生诣阙言论国本,足够做一篇文章了。 李佑长达半个多时辰的冥思苦想终于隐隐约约看到了一线光明,莫非李司业期待的便是他将血书送到许尚书手上?或者说期待一个有假冒御史嫌疑的人与许尚书扯上关系? 再往下真猜不出来了…李佑又一次感到信息匮乏的无奈,如果他知道许尚书政治立场或者李司业的出身mén庭,说不定还能将真相还原出一部分。 其实,就凭手头这点可怜的信息,李大人盲人mo象般ou丝剥茧,纯靠脑补猜到这一步已经算是很逆天了。 李佑又循着这条线,猜起监生团灭的事情,要说他们齐齐自杀,李佑是不信的。那么又是谁的安排? 能在国子监绳愆厅nong鬼害人,不是内部人士也是有内应的,有此能力的逃不出祭酒、司业、监丞三个。 费祭酒有动机,灭口;李司业也有动机,栽赃陷害;监丞的动机…信息不足,待脑补。说不定背后还牵连到未知的大人物。 京城水深哪,自己明明人畜无害,却一不留神就遭受了一把无妄之灾…李佑唏嘘不已。检讨起来,也是他自己咎由自取,谁叫他拿着许尚书的信招摇过市。 京城和地方不一样,地方县里的官员数量往往一只手就可以数过来,府里的官员数量两只手可以数过来,来来去去就是这么几个人,关系相对简单,有一手好牌就亮出来不会产生多大问题。 而京城则不然,无数官员扎堆,各种关系jiā错不清。李佑那种主动拿着信暗示别人的ā包做法,看似小聪明,其实无异于自暴底牌。 也是他对于京城官场生态的认识有欠缺,行事还习惯于地方做派,今次就算一个不大不小的教训,吃一亏长一智。 案情扑朔mi离,问题转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当务之急该怎么办?幸亏李佑运气好,除了许尚书,还有赵总宪和卢尚书两个mén道没有暴lu,有点狡兔三窟的奇效。所以不见得非要去牵连许尚书他老人家,那个坑他一把的人怕是不知道这点的…。.。 第一百九十六章 奇妙的人际关系 第三集 --> 第一百九十六章奇妙的人际关系 想明白了大致如何行事,李佑略略安心。他这次遇到的事情涉及大内权力之争,还死了六个监生,与以前遭遇过的所谓难题相较,有着根本ing的差别。虽然他不清楚这场争斗展到了什么地步,是**阶段还是已经赤膊相见?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必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既然那个不怀好意的人驱赶他去找许尚书求救,那么以常理推之,必然对此有了什么准备。说不定他前脚刚进吏部或者许府,后脚便有各种谣言爆满京城。 所以许尚书见不得,他只能去找都察院赵宪长或者兵部卢尚书求得庇护了。二者之间,还是左都御史行事比较方便。 定了目标,李佑仍然依照原有行程,从礼部望西而行,去位于城西的都察院。 朝廷的核心要害中,内阁、中书、六科等禁直机构在紫禁城里的午mén之内、奉天mén之外,而部院、都督府等重要外朝衙mén多在紫禁城外南方的承天mén与大明mén之间(即**广场和周边)。唯有都察院、刑部、大理寺三法司特殊,安置于西边较远处,并不在皇城一带。 路上李佑忽然又现自己还是心慌的莽撞了,导致思虑有些不周全,险些忘了最关键最要紧的地方。 所能拜见的三个大佬中,许尚书是什么立场?卢尚书是什么立场?赵宪长又是什么立场?天子和太后之间,他们是中立的还是偏向哪一方? 这个问题不搞清楚,贸然投上mén去,恐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如果他们彼此之间不是一伙的,人微言轻的自己更要谨慎,免得出现什么行为艺术。 于是李大人再次逡巡不前,细细琢磨了半天,倒也琢磨出一番道理。 赵宪长是苏州府吴县人,卢尚书是苏州府虚江人,而圣母皇太后也是苏州府人。在地域观念甚重的时代,到了正二品这个无限接近于国朝文官顶点的层次,真会有如此巧合么? 又想起一个人来,便是他的老上官陈大人。许尚书将视若子侄的陈大人外放,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去,偏要去苏州府?这也不见得是巧合罢。 还有太后的族人钱皇商…一个可以是巧合两个可以是巧合,总不可能三个四个还都是巧合。 若不是巧合,那么真相只有一个,朝中这三位各有特è、或有三朝元老的资历、或有风宪领的清望、或有天下第一部要权以至能与阁老相抗的人物,八成同党,至少不是对头,估计是偏于太后这方的。 如果李佑具有选择立场的资格,心里还是比较倾向于天子的。毕竟未来属于天子,忍得几年打压,总有出头之日。何况以国朝传统,之前历代没见过太后可以专权的。 但到了这个份上,他有选择立场的资格吗?他也是苏州人哪他是被许尚书越级提拔过并举荐坐监的他给卢尚书赠过“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之词,他是卢府三公子的nǎi妹夫他深入参与过赵家的家务事给二老爷找回了后人香火。 所以他必须无原则无节的跟着大ui们站台,不然他所有的根基就会瞬间崩塌。大ui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李大人无奈苦笑,人际关系就是这么奇妙。本也没想刻意如何,可是结jiā的人物一环扣一环,不知不觉间也成了这个圈子的最最最外围。 然而他自己却始终懵懵懂懂的没有意识到这点,甚至没往这方面想过,只认为自己运气好外加头脑聪明,所以能左右逢源,所以能同时打通这么多家权要人物的关节。 有时候还天真的沾沾自喜,觉得自己没有mén庭出身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好事,毕竟一张白纸好作画,可以凭着自己的机智去选择靠谱的后台和道路。不会因为一个天生固定的背景例如老师或者家族之类的倒霉了就被牵连(方孝孺的十族表示很无辜)。 但幽默的现实却告诉他,小人物在大场面上永远没有选择的资格。只能说,李佑那两辈子小mén小户出身的眼界和局限ing一览无遗。 如果丘处机没有路过牛家村…如果李衙役不去巴结陈知县…大概李佑从开始蓄意讨好陈知县的那一刻,已经注定了这个命运。虽然当时李小弟的野望只是为了不挨知县大板子,有个稳当的公mén饭碗。 宿命吖,李大人又一次更加深刻的认识到,“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八个被念叨到俗烂的大字的含义。 翻阅史书时,总是嘲笑那些不识天时、没有眼光的蠢货。现在看来,那是因为自己身在局外站着说话不腰疼,能青史留名的有几个是蠢货?大约是明知如此,不得不为尔。 京城副本不好刷…李大人思维散起来越想越多,不知不觉在九月深秋冷汗连连。确实不好刷,只遇到这么个破事,什么都不掌握,仅仅在脑中思索一遍就耗死了两章的脑细胞换成更大的事情,那简直要想死人哪。 至此李佑便下定了决心,将眼前事低调的处理了,然后低调的坐监,低调的肄业,低调的外放…去那天高太后远的地方当个作威作福、出mén八抬、前呼后拥的低调幸福地方官。高调是要死人的,那六个蠢监生就是殷鉴在前。 对了,还是想办法回苏州的好,当初朝廷有过优惠政策的,经巡检改杂职的官员可以不用遵照“不得在本省及本乡五百里内为官”的规定。 正作白日梦的李佑又忘记了,小人物在大场面上是没有选择权的… 其实话说回来,李佑固然遇事灵活巧变,但也常常是被动应付。从根子上依旧是个保守谨慎易自满,进取心不强,不敢铤而走险的人。能当到七品,也是一遭遭的事情把他bi出来的(谁让他是主角)。 换成他父亲处于这个境地,说不定先一咬牙,再一咬手指头,也写上一封血书,至于内容支持谁无所谓,反正是赌运气。随后便身揣两封血书,杀奔承天mén外西边的长安右mén,敲击设立在那里的登闻鼓。 拼上流放充军直接将事情往最大里闹,往九重里闹,以此去博一个前途,正应了富贵险中求此句。但李佑做事风格不会这样。 计较已定,李大人的坐轿重新扬帆起程,一路再无碍,直达都察院大mén外。 &1;!--如果不是某章的最后一页--> &1;!--end--> &1;!--如果是某章的最后一页-->。.。 第一百九十七章 挖坑埋自己 第三集 --> 第一百九十七章挖坑埋自己 话说李佑到了都察院,验了告身后对mén吏道:“吾乃大中丞同乡、苏州府推官李佑,特意送大中丞家书而来。” 听说是有主官家书,mén吏不敢怠慢,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答复:“大中丞有言,道是此时公事时候,不便叙i谊,请李大人晚间至小时雍坊他宅中一见。” 这老大人真有原则…李佑又塞了点mén包银,烦那mén吏道:“本官前来不仅为i事,尚有十万火急紧要公务,非见大中丞不可,等不及晚间,还请再报。” 换成别人死缠烂打,mén吏早就斥他滚蛋了。但眼前这人似乎和左都御史真有点关系,能帮忙捎带家书的,不是亲朋也是故旧。又看在mén包面子上,所以mén吏便再次进去禀报。 这次李佑被引进去了,穿过几道堂院,却看这里头屋舍庭院没什么稀奇的,甚至普普通通毫无特è。 直到进了一间正堂屋,李大人来不及看清公案后的左都御史赵良仁什么模样,先叩拜行礼道:“同乡末进见过总宪老大人。” 七品外地官初见二品都御使,不跪都不行了,好久不曾给人磕过头的李大人膝盖有点疼。听见上面道“不须多礼,请起”,这才起身。 他偷偷打量赵良仁,顿时感慨赵家这三兄弟,各有不同。赵三老爷良义大官人不拘礼法放lng形骸,赵二老爷属于谦谦君子温润如yu一类的。 但这位赵老大年纪过了半百,外表端方严肃、不苟言笑的样子,用上辈子话说叫扑克脸,一眼望去便知不是好惹的。 赵良仁对李佑点点头,李佑连忙从袖中掏出那封血书递上。 老大人拆开阅看,入眼陡然浓眉紧皱,又看几行,挥手屏退左右闲杂人等,只留了李佑在屋内。厉声道:“六监生的绝命书竟然在你手中?传言道有人假冒御史,莫非也是你?” 李佑大呼冤枉,将自己的遭遇略略述说一遍,最后道:“下官委实遭了无妄之灾,几乎走投无路。听闻大中丞向来公正明鉴便冒昧前来,恳请施以援手。” “不必刻意逢迎,谀词污耳。”赵良仁正è戒告几句,忽然转了话头道:“吾之家书何在?” 刚才还摆出架势说公事时间不叙i情,这会儿却主动索取家书…李佑心头一闪,便明白赵大中丞是个什么意思。 这绝对是要通过家书内容评估他李佑与赵家关系如何,然后看人下菜啊…是好吃好喝招待还是随随便便敷衍就在此一举了。 写给赵老大的家书是两封装在一起的,分别由赵良义、赵良礼执笔所写。 对此总宪大人微微讶异,他的两个弟弟ing情各异,眼前这小辈居然能同时jiā好这两人,有点儿mén道啊。 李佑只能祈祷那两封信里对他多多美言,博得眼前老大人同情,心里不停打着小鼓拿眼角偷觑老大人的脸è。 阅毕,赵大中丞将书信搁至一旁,神è没什么变化。开口对李佑道:“诣阙监生的血书没有什么可说的,书生意气者多有,历朝历代不乏其人。但这几人一齐自绝才是可疑。” 李佑想ā嘴一句:有人诬陷下官假冒御史才是最可疑的但慑于眼前人的气场,强行忍住了。 不过忍耐到最后终于有了收获,只听老大人轻描淡写道:“你这事不难,只说本官唯恐御史明察张扬不便,托你入监时顺便暗访太学情状,适逢误会而并非有意假冒御史。明日早朝本官如此奏对便可平息流言。” 李佑大喜,今日所来正为这几句哪,他眼中的**烦对总宪老大人不过也就是几句话的事情。 果然是看人下菜了,什么叫朝中有人好做官…由御史头目左都御史出面背书,谁还敢说他假冒御史?真来对了,找谁也不如左都御史好使。 “多谢大中丞扶危济困。”李佑感ji几句,便被赵良仁抬手阻止了。 这些事情,对赵老大人而言确实都是小事情,他不甚在意。 区区一个无权无势的国子监祭酒有点野心上蹿下跳,那又能怎样? 死了六个监生,据说为自尽,是一件引轰动的事件,京师朝廷多少年来太平无事,十几年没有生过非正常死人事件了,所以死掉监生也算个惊人消息。但与他有真正的关系吗?派御史去督察是公事公办,不算有关系。 管它谁是谁非,动静再大也惹不到他,这就是正二品左都御史的底气。 李佑又壮着胆子问道:“下官离乡之前,松斋先生也曾托下官致书于国子监费祭酒,如今这书信…” 他口中的松斋先生指的是赋闲在家等时机起复的赵良义赵二老爷。为帮着李佑攀jiā情,赵良义也确实写了封信给同年费祭酒。 昨日李佑去国子监目的只是想要找些小吏打听消息,没有拜见费祭酒的计划,又因为费祭酒权力太小,他的信没有护身符作用,所以并不随身带着。 但此时李佑提起费祭酒,不是吃饱撑着,其实是存了试探之心,打算通过赵老大人的态度观察出点什么。 可怜李大人的信息确实太匮乏了,难得有和高官谈话的机会,当然要想方设法挖掘出点内幕动态。 听到二弟与费祭酒有书信,赵大中丞便道:“信先不要送了,徒惹嫌疑。费大人时运不济,仕途不顺,情急有出位妄动之举也是令人扼腕。唆使监生或有之,但不至迫死监生,此必另有内情。” “是极,是极。”李佑满口应承,心里却暗暗品味。从大中丞的语气看来,朝堂争斗似乎不像是到了你死我活、刀光剑影的程度,当然争斗那是肯定有的。 李佑还想继续谈论这些略微**的话题,对方的每一句都值得细细琢磨啊。 不过说着说着,受到启的赵良仁大人忽然也产生了与李佑先前一样的疑uo,“若有人yu陷费大人于不义,害死六监生即可。凭空多此一举而捏造你假冒御史又意yu何为?” 挑起话头的李佑汗颜。难道告诉老大人,可能是自己拿着许尚书的信件招摇显摆惹祸上身?如果说出真相,自己在大中丞心目中的评价该一落千丈了罢?早知道不该将话题扯到这儿来的… 赵良仁又想了想问道:“你在国子监收下了监生血书,可曾说过什么?” 李佑答道:“下官只答应转jiā有司,别的真不曾说什么。” 转jiā上书的“有司”不是通政司就是都察院…赵大中丞顿有所悟,莫非是李佑在国子监说到都察院时候,隐隐把与他的关系透lu出来了?然后便引起有心人注意,意yu借着李佑为导火索将这把火烧到他身上? 别人难道不知道他只要一句话就可以帮李佑辨白么?是不是假冒御史难道不是他最有言权?他手底下真御史无数,难道需要派假冒的去? 本是很简单的一件事,经人这么一拨nong可就有些不简单了…死了六个监生不是大事,但如果死了六个监生故意要牵连到他身上那就算大事了。 多年宦海生涯练就的智慧动起来,赵大人将事情越想越复杂,越想越意味深长… 赵良仁大人的思路很对,无限接近于真相,可惜从根子上歪了。 不过搞这些心计,他也是轻车熟路、信手拈来的。当即改了主意道:“血书放于这里,但本官先不出面。你且正大光明出去,招摇过市几日,让本官看看是谁先跳出来。例如可以再去国子监转一圈。” 登时李佑心里叫苦连天。刚才大中丞已经答应明日早朝奏对辨明,早早平息流言,这很符合他的想法。可是为何突然改了主意? 大中丞那个新主意说白了就是引蛇出dong之计,而自己便成了you饵。居然还要他去高调行事,彻底将他定下的夹着尾巴低调做人的思路颠覆了。 这能怪的谁来?李佑恨不得ou自己两个大耳光,若不是自己多事,蓄意将谈话引至费祭酒及国子监事件,也不会导致大中丞莫名其妙改了主意。真是自己挖坑埋了自己啊。 李佑为难道:“下官才短识浅,在京城人事生疏,难免要误了老大人的妙计。” 赵良仁举起书信道:“吾弟信中,称你干练得用,可堪驱使。他向来不轻易赞人,你何须自谦。” 靠,赵二老爷你表明一下我的功劳就好,何必赞扬我能干…李佑继续为难道:“下官孤身来京,势单力薄,如遇不测风云难以应变,怕要误了老大人的大事。” 赵良仁安排道:“不妨,你好歹也是七品官身,不至有什么不测,想必无人胆大至此。若不放心,我拨遣劲卒护卫两名随你左右,另写亲笔书信由你随身携带。” 李佑心里忍不住呐喊道,人家是冲着许尚书去的,你不要自作多情好不好老老实实做好帮我辩白这件很有前途的工作罢 但到了这个份上,也骑虎难下了。李佑开始考虑,如果事情真相显现后,他该怎么说辞…要不要现在就主动说出来争取坦白从宽? &1;!--如果不是某章的最后一页--> &1;!--end--> &1;!--如果是某章的最后一页-->。.。 第一百九十八章 有缘人 第三集 第一百九十八章有缘人 李佑回到会馆,临睡前忽然记起了几个月前赵大官人的戏言:“看你斗石参政手法,我二兄说你不去当宰辅九卿可惜了…” 时也,命也 九月二十日,是李佑进京的第三日。李大人早早起身,立于院中望着旭日缓缓东升,对着东来紫气,唉几下声叹几口气。 自从到了皇都,每天都有点计划外的“惊喜”,今天又会生什么事情? 今日他要先去礼部登录报名,随后去国子监招摇一番,能办入监顺手就办了。 会馆借给李大人的轿夫也在唉声叹气,他这主顾太叫人不轻省了。不是去城中最北端就是去城中最西端,每天一个二十里长途,来来回回简直要跑断小人ui,回头找东家多要点工钱才是正理。 留了小竹在馆中,李佑带着四大金刚上路了。两个是张三、韩宗,另两个是赵大中丞派来“护卫”的。 一路上张三自来熟的与新同行者搭话探底:“二位贵姓?” “不敢,我兄弟王大郎、王二郎。” “王二…真是巧了”张三抚须追古思今道:“想当年老爷刚出道时,左右有我与另两人跟班,其中一个也叫王二郎,竟然如此巧合。” 那二人没反应,韩宗却对老爷的过往很有兴趣,不禁问道:“您和李大爷我都见过了,那王前辈如今在哪里?” “死了”张三言简意赅。 王大王二齐齐冷哼一声,对张三的低级威慑不屑一顾。 却说李佑到了大明mén边上的礼部,找仪制司小吏验了身份,登录了名字,领到票条,还需去盖个钤记。 部署司里有郎中、员外郎、主事等官员,主管此事的是仪制司一位员外郎,自有得了银子的给李佑指点此人公房所在。李佑寻过去,走到屋外lu台下,便听里面传出“留步留步”,似乎正有迎来送往的事。 李大人便驻足不前,等着里面人送完客,才好进去见礼。注目看去,却见一个绯衣yu带的背影歪着身子倒退出了堂屋,边退边道:“还请明日定要赏光。” 立于阶下的李佑顿时无比奇怪,国朝冠带制度四品以上着绯衣…里面是个什么大人物,能叫这个四品以上官员在告别时卑躬屈膝的倒退出mén? 等那倒退告辞之人转过身来,恢复了昂ingiong做派,李佑趁机扫了一眼他的iong前补子,居然还是个三品高官。 出现在六部的三品,九成九是i郎…见他要下台阶,某七品官赶紧低头避道,让于一旁。~~ ~~ 谁能让i郎如此举动?避让时李佑心里犯了嘀咕,这里面不该是个员外郎么?莫非里面坐着尚书或者更大的人物?难道是jiān猾小吏故意哄骗他来这里吃挂落? 他一时间脑海中闪现过窝囊教头误闯白虎堂后家破人没亡的惊悚故事…心里忍不住咒骂,车船店脚衙(此处不是牙)无罪也该杀 “哦?怎的是你?”一声有点耳熟的响亮声音传入耳中,闻言李佑抬了头后也惊讶道:“原来是你” 堂上mén前送客出来之人,却是前几日在通州驿站见过的,那个同院的声音洪亮的士子 此时他身着和李佑一样的青è圆领常服官袍,只是iong前补子品级更高。 李佑呆立的一瞬间没闲着,动了电闪雷鸣度做出两点判断,一是这个人的确是员外郎,小吏没骗他;二是这个人非同寻常能叫i郎猥自枉屈的会是简单人物? 李大人当机立断,上前一步长揖道:“前夜多谢大人仗义解围不然下官难得幸免。” “你这人,是为了办事才这般说道罢甚是违心那晚本官可是连连讨得无趣”那人大笑道,不等李佑尴尬又道:“不过本官知道你们这些外官来京中处处低头难做,对此倒也体谅的很上回本官也是看不惯瘟官为难地方” 这位大人还是像前夜一般心直口快、豪放爽朗,李佑心里讪讪的评价道…其实前夜李佑的评价是三个字——二愣子。 不同的话从不同身份的人嘴里说出来,效果自然不同… “既是有缘人,请进”仍不知名的员外郎大人邀请道。 李佑进去后侧坐于下,递上票条顺便问道:“敢问部郎贵姓?” “不免贵姓朱。”礼部仪制司员外郎一本正经道。 朱乃国姓,的确不好免贵…李佑见对方要看票条,就沉默住了。 “你是苏州李佑?”朱部郎一见票上姓名便猛然高声道。 正在想心事的李佑被那响亮嗓mén吓了一跳,不知朱部郎大呼小叫是何意思,只能答道:“正是。” 朱部郎拍案道:“李大人有人曾道,虚江李佑,诗词功夫天下第一” 好大的一顶高帽,难道京师也有他的名声流传?经典作品毕竟是经典作品,李佑压住窃喜,谦虚道:“实在过誉了,怎敢当得起,下官这点微末之才也就自得自乐而已。”但最后还是忍不住问道:“此言出自何人之口?” “兵部卢尚书。” 原来是他老人家,李佑恍然大悟,这同乡尚书地域观念强,家乡有点出è事物肯定要卖力吹捧。 朱部郎继续道:“还有人说,苏州李大人,诗能勾魂,词可摄魄,举世无双” “太夸张了,这又是谁人所说?”李佑仿佛被搔到痒处一般,美滋滋问道。 “江南七yn。” 李佑miuo了,他只听说过江南七怪… 朱部郎解释道:“李大人初至京师,有所不知。数月前,有位好事者从江南地区搜罗一批名ji驻留京师,院落开在城东本司胡同。个个绝è,技艺过人,称作江南七yn,满城人趋之若鹜,连我也…哦,她们却异口同声道,苏州小李大人诗词举世无双,其他无可入眼了。” 李佑不由得叹口气,又是老套路啊… 朱部郎再次拍案道:“实不相瞒,本官也以诗词称道于京师,有人过誉为京师第一。许多看过你诗集的却说我不如你,这点本官不服。” 李佑无语了,你都这地位了,还在诗词小道计较什么,太莫名其妙到没品了罢?举个极端的例子,谁听说过尚书宰相与别人比试诗词水准的?也就无聊文人才会比较这些,还有某些需要才子外皮的人。 朱部郎起身从身后架阁上取出一叠书册,递与李佑道:“本官陋作,李大人相看一二。” 真是个直率的人…李佑无可奈何接过来,粗粗翻了一翻,心里不停琢磨着说辞。 朱部郎看李佑停了手便问道:“如何?” 李佑沉yin片刻,“以吾观之,大气磅礴,气势雄浑,诚为名家也。” 这也不算马屁,朱部郎的诗词确实有点水平,算是走的豪放雄壮路子。 “与你相较如何?” 这可难答了,要李佑自认不如人,一是不愿意,二是有拍马水平太低的嫌疑。只得含糊道:“文无第一,部郎诗词之道与下官各有不同,各有千秋,各有风ā,焉能断定孰高孰低?便如李杜,又何能论高低?” “正是此理”朱部郎第三次击案而赞,“以君观之,为何他人却道我不如你?” 问题一个比一个难答,要不是顾忌这个姓朱的有内涵,李佑早甩袖走人了。“论诗词当看世风,不然犹如无本之木,无源之水。如今世风新奇多变,在下诗词亦是求新求奇,暗合世情。大人诗词却是坚守本格,正道沧桑,自然不如在下的受世人追捧。” “妙论”朱部郎不知道是第几次拍案了。 真实原因是,唐宋把诗词jing华写尽了,后面根本无法越。李佑正经抄改的几都是后世不多的经典,朱部郎就算是一时风流也拘于时代,能敌得过几位名家的合力?当然李佑不会傻到这么说的。 “今日我做东请酒席,午间且随我去,万望不要推辞。” 李佑商议道:“白日有事,可否改于晚间?” 朱部郎笑道:“见有缘人心喜,当浮一大白,等不到晚间。” “下官今日还得去太学…” “那有什么可去的,本官在部中主理学校事,误不了你的” 仪制司是礼部的最核心部mén,掌礼文、贡举、宗封、学校四项事务,听朱大人的口气他似乎是负责天下学校事务的那个官儿,当然也包括国子监。 对这个李佑很惊喜,可算与组织搭上线了,以后逃学翘课、考试舞弊有望。为了试探对方分量,又故意道:“下官还要去吏部、兵部两尚书府送书信…” 朱部郎微微一愣,随意摆手道:“晚一日不妨事,有本官面子,两尚书不会计较” 饶是李佑习惯了他说话直来直去,心里也忍不住啧啧几声。京师果然藏龙卧虎,瞧这口气,知道的是员外郎,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学士阁老在言。他到底是何方神圣? 这时有几个人一齐进来办事,也是登录入监的。李佑起身对朱部郎道:“不妨碍大人公务,下官先在外堂闲坐等候。” 李大人当然不会真去闲坐,他去前堂找小吏uā钱打听朱部郎背景了。 结果极其出乎他意料之外。他原以为朱部郎是个没什么城府的勋贵后人,说不定有祖传爵位在身,不然区区一个员外郎哪来的这般大模样?还估计他因为文才不错,中了科举便跨行做文官。 然而真实情况更戏剧。朱部郎压根就是个皇族中人,虽然血缘上已经很远很远了…更夸张的是,他还是个五年前皇榜上的一甲探uā,堪称是给整个皇家大大长脸的骄傲,天子见了也叫他一声皇兄。 据说此人虽文采风流,但不奉奢华,出入轻车简从,待人敢言仗义,在京城风评还可以,被称赞有侠气。 李佑羡慕嫉妒,远亲皇兄加上探uā进士,在本朝真是然一切的存在…虽然他为避嫌永远当不了尚书和大学士。也难怪他对诗词之事孜孜以求。 &1;!--如果是某章的最后一页 .。.。 第一百九十九章 不逢大匠材难用 第三集 第一百九十九章不逢大匠材难用 从小吏嘴中打听出朱部郎的事迹,李佑羡慕完毕,又有点纠结了…一开始他以为这位员外郎大人是勋贵出身,背后有公侯世家势力,便存了jiā结之心。如今得知朱部郎宗室身份,便感到十分ji肋了。 细说这位朱部郎,别号放鹤,以宗室名列皇榜鼎甲,确实是本朝奇人。 万历年间,神宗皇帝有诏,奉国中尉以下宗室子弟可以参加科举,算是给了没有爵位的远房亲戚们一条出路,虽然这条出路无比艰难。一百年多年过去,也没两三个皇族宗亲能在科场搏杀到最后,即便中了进士的那也是被大臣们严加提防的对象。 朱放鹤先生的探uā是皇族宗亲在科举中的最好成绩,所以才说是皇家脸面。他参加景和二年大比时,天子只有十岁,却甚是聪慧,看了殿试名录后对这奋有为的远房亲戚很欣赏,要点他为状元,结果被大臣们拦住。天子大闹一场,最后给了个探uā。 授职时,按规矩探uā应当进翰林院,结果继续被大臣们拦住。这年头进翰林院叫做养望,被朝野看做储相,将来便有了入阁资格。为了大明江山永固,能给皇亲国戚当宰相的机会么? 作不成翰林,天子便打算将这个同辈远亲任命到中书科,大臣还是死命阻拦,理由是“宗室当避嫌不可入内直”,小皇帝再闹也不管用。 中书科中书舍人和内阁六科一样,在紫禁城里上班的。主要任务是朝会或者有大礼仪时在皇帝左右随班,极为清要,非进士不可担当。 若将一个宗室放进皇宫,忠于抑制宗藩这项国策的大臣们岂能放心?万一出现莽之流后果不堪设想啊 但宗室探uā双重身份摆在这里,授官也不能委屈了,当然绝对不能让他去吏部。朝廷大佬们碰过头,就将朱放鹤先生打到礼部了。 这礼部是六部里最清的衙mén,绝对不委屈探uā郎。清在哪里? 一为最清贵,是士林领袖所在。进士做官的告身都是由礼部出,以区别于杂途为官者,李佑那告身是由吏部的,拿出来就低了档次。更别说近几十年历代大学士里,最爱加的就是礼部尚书衔。 二为最清闲,事务最少也就算了,还都是场面活,循规蹈矩按部就班来即可。** **什么朝见祭祀表彰赠谥科举之类的,几百年都是这一套,另有太常寺、鸿胪寺等一大堆关联衙mén帮着打杂。 三为最清水,不是油水,这点你懂的。 以上综合起来,礼部官职简直是给朱放鹤先生量身定做。 上任后,天子对远房皇兄依旧恩荣有加,十分亲近信任。朱部郎的儿子才学会走路,便被封了世爵镇国将军,只比王爵低了。 朱部郎本人不过数年间便从礼部主事直升员外郎,经常被召进宫串亲戚,在少年天子面前极能说的上话。同时朱部郎屡有仗义扶危济难之举,在京城官场上口碑着实不错,近一两年的地位愈的然起来。 所以李佑就纠结了。很显然啊,这位大人注定不会做到二品堂官和实权官员的,连外放都不用想。他的仕途大概也就到三品i郎或者闲散寺卿止步,朝堂上下不可能让宗室成为七卿或者九卿之一。甚至很可能会出现朱大人品级越高,话语权反而越小的怪事。 李佑上辈子因为专业缘故好歹也浮光掠影的看过一些史书史论,所以此时倒也不糊涂。 可以判断出来,朱部郎这个半是宗室半是文官的怪胎本身没有政治势力。他如今的地位和人望很大程度上属于皇权的延伸,依附于天子的优待。看这个份上,小事别人当然都给他面子,但朱部郎本人的前途是注定黯淡的。 李佑又想自己从穿越折腾到现在,千辛万苦的好不容易跻身于文官阶层(虽然是最下层的)。也有了机会去结识几位有权有势的大人物,只等着坐监洗白更进一步,这才是将来的正途。 到了这个地步,李大人身上已经打下了文官体系的烙印。与朱部郎走得近了,会不会让几位大佬们认为他妄想终南捷径,希图幸进?虽然这样的人似乎在朝中也有不少。 中间最大的问题还在于,这些年的流行思想是君臣共治…主流文官集团和皇帝之间的关系,以矛盾论分析是对立统一体的两面。 所以这不是一个巴结好皇权就可万事大吉家宅平安的奇特时代,可谁又敢保证眼下势弱的天子随着年纪渐长,不会大权独揽压制百僚?最典型的便如嘉靖朝世宗皇帝。 当然骑白马的也有可能不是王子,是唐僧,各种选择都有风险存在。但要想如鱼得水两头吃香难度很大,绝非李佑所能为。 昨日他为太后党和皇帝党纠结,今日又开始为文官党和皇权党纠结,想的多了再次开始头疼。 还是先不要去和朱部郎走得太近了,这位大人身份太**…李佑决定道,自己毕竟是靠着文官体系起家的,到现在也是依附于文官体系的,没这个根基什么都不是。 至此李大人不禁仰天长叹,场面各种复杂,在京城太心累。再这样下去什么好处没有,先落个神经衰弱的má病了。 恰于此时背后有人问道:“李大人叹什么气?” 李佑转过身来,果然是朱放鹤先生。一般官员看到别人叹气,估计多半只当没看见,不会主动问起。一是害怕别人顺势求到自己什么难办的事情,二是担心涉及别人**而徒惹尴尬… 朱大人可以直白的问,李大人却没法直白的答。 准备顾左右而言它的李佑眼角瞥见院中有棵大树,几人合抱粗细,枝干繁茂,心中灵犀一现,顺手指道:“见大树而望物思己,有些感慨。” 朱大人奇道:“区区一常见树木,也生感怀乎?可有大作言之?” 大树诗李佑倒是储备着的,当下便道:“我常闻京师因皇宫用木多,故城中大树少,不料此处却有一株,不禁心有所感,故为大树诗一。” “洗耳恭听。”朱大人道,他倒真想亲眼看看李佑究竟是个什么水准。因为身份所限,他的追求不多,也就诗词歌赋传名后世这点想法了,所以在这方面才显得斤斤计较。 又到见证奇迹的时刻…李佑神情低落,语气沉重道:“诗曰:繁枝高拂九霄霜,荫屋常生夏日凉。叶落每横千亩雪,uā开曾作六朝香。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奇树无人知名字,只看他人作栋梁。” 朱大人不知为何呆滞半晌,恍惚不宁,待回过神便问道:“此诗自述乎?” 李佑点点头道:“大人也是知道的,在下出身卑微,功名无着,难有出头上进之日。报国有心无力,犹如此树隐于深院而不得为栋梁,故而借以遣怀。” 其实李大人对自己的小小成就很知足,一个衙役出身窜到了七品还想怎样... 但在外人面前说到抱负,他一定得表现出满腹才华却报国无mén的悲情悲愤悲凉。这是至关重要的形象设计技巧,比较容易博得别人同情,若遇到厚道人就不好意思鄙视他出身太低了。 “不逢大匠材难用…只看他人为栋梁…不逢大匠材难用…”朱部郎没顾得上李佑心情,却不由自主的翻来覆去yin诵这两句,仿佛其中有什么魔力。一连念了十七八遍。越念声音越大,状如疯癫。 这是怎么了?左思右想后,李作家终于认识到,这自己冠以借物自喻名义来装bi的诗,应该是触中了朱部郎的心事,不然他不至如此。 朱放鹤先生身为一个才华横溢的进士及第,本该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中不了皇榜还好,但偏偏就中了,不过却几乎注定终生无望馆阁堂官。任他才学再高也无济于事,难怪被这句刺ji到了。 看对方要苦恼到要疯的样子,李佑暗道,您今天没心情请我酒席了罢,这样也好,省得为难了…便拱手道:“今日打扰多时,下官先告辞了。” 朱部郎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李佑拖着向外走,嘴中却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且随我一行。” 李佑问道:“去哪里?” “法华寺” 我草若天子知道自己这么个东西把探uā皇兄搞出家了,九天神雷打下来自己就彻底灰灰了。李佑大急道:“大人要出家不急在一时” “谁要出家?本官请你去那喝酒今日不醉不归,醉了也不归。” 这面子实在拒绝不了,李佑只好跟着走。一路上他心里不住盘算,这次喝酒,只能谈风月,诗词也行。绝对不能再提什么抱负志向升官财之类的话题,免得惹出意外。 对了,还要想个法子让别人尤其是大ui们都知道,他与朱皇亲相聚纯粹是切磋文学,此外没有别的含义。 看来不出手搞出点夺人耳目的东西是不行了…文学是个好东西,当一次文学青年也不错。。.。 第二百章 无聊与有聊 第三集 第二百章无聊与有聊 法华寺位于城东,距礼部有数里路程。出去吃吃喝喝,李佑自然不会着官袍招摇,路上在轿中换了衣服,朱大人亦如是。 为何朱放鹤要拉着李佑去法华寺喝酒?倒不是说进庙,和尚没什么好看的,而是周边酒家不少。重点在于,这片的东面紧邻着著名的本司胡同、勾阑胡同、演乐胡同… 好罢,纯洁的人或许不明白,所谓本司胡同的本司就是大名鼎鼎的教坊司,其它不解释。 下了轿子,不知是个什么胡同,倒也清静幽雅。但月余不近nvè的李佑听说附近隔一条街就是教坊司,便驻足不前,翘首东望,满脸四个大字:心向往之。 朱放鹤只得对李佑解释道:“你我这般身份,此时不好去本司胡同那边,万一招来了御史弹劾徒惹烦心。你若实在有兴致,待本官差人悄悄传唤几个出来佐酒即可。” ā一句题外话,教坊司是由礼部管着的。最清流的衙mén管着最下流的地方,堪称一大奇观。不过这是礼部的主要外快来源,绝不肯放手的。 而且听说被弹劾“亵ji姿娱”官员最多的就是礼部…每年总有十个八个,常被其他衙mén嘲为监守自盗。 李佑却道:“朱大人心中有拘束,循规蹈矩,如何作得好诗。” “你…”朱放鹤哭笑不得,这都能扯上关系么。 李佑又道:“难道阁下不被御史弹劾便能出将入相了?” 朱放鹤再次被李佑戳的心里发酸,长叹道:“罢罢罢我且陪你走一遭。” 李佑大笑,转身向东而去。胡同里只见得绣阁朱楼,uā街柳巷,家家品竹弹丝,调脂nong粉,处处金银买笑,锦帛行乐。诺诺书∷小说邀欢,妖姿丽è,香盈满巷,歌绕nong里,真一座东西迤逦的红fen**大阵。 李佑一路左顾右看,饶他见多识广也有点眼uā缭lun,苏州府里固然繁华昌盛,不过好像没有如此密集的。 然而李佑脚步始终不曾停留,一直出了胡同,又回到原处道:“此间乐,尽意会矣何须登堂入户。”他也就是好奇这著名胡同什么样而已,真要进了院子,还不就是那回事。 朱放鹤无语,领着李佑进了酒家。 店中东家听说朱丈夫到来,却迎了出来。 朱放鹤对李佑介绍道:“此乃邹丈夫,号小骥丈夫,善书好诗,亦是同道中人。出身顺天府举人,十来年中不了进士却无聊到在此开张个小小酒家消遣。” 又对邹丈夫道:“这位对你而言可算是如雷贯耳,刻骨铭心了” 小骥丈夫疑uo道:“放鹤你真是说笑了,我与这位素不相识,何来刻骨铭心?” 朱放鹤对李佑笑道:“先前与你说的江南七yn中,有一yu玲珑姑娘,绮年yu貌,歌舞曼妙。邹丈夫深慕之,怎奈她身价奇贵,邹丈夫却又舍不得uā钱。便以诗文进之,yu博得一个入幕之宾资格,可以省下好大开销。” yu玲珑…李佑回忆了一下,好像是有这么个美人,便问道:“其后呢?” “yu玲珑姑娘看了邹丈夫的诗文后却放出话来,她的uā名由苏州府小李大人所赐,比小李大人差太远的,便不要自取其辱的来卖nong诗文了。” 邹丈夫尴尬道:“且留几分颜面,往事休要再提” 朱放鹤指着李佑,“远在天边近在眼前,此乃虚江李佑也。” 邹丈夫闻言大吃一惊,“原来如此” 进了里间,朱放鹤丈夫与李佑宾主分坐,不过邹丈夫却硬是挤上席面。 酒过三巡,邹丈夫迫不及待道:“闻君为江南名家,愿与君论诗词。” 李佑暗道,这人还是不服气…不知为何却有股无聊情绪涌上心头,觉得眼前索然无味。以前在文人应酬场合他装才子乐此不疲,从未感到过乏味,但今天反常了。 连他自己都奇怪,怎么会有这种心态?边喝酒边想,难道是做官久了产生的变化? 确实,与官场中风云变幻比起来,穷酸文人之间的小计较如今看在眼里实在太无聊了,无论是收益还是乐趣,都远远不如官场争斗。 赢又如何输又如何?能升官发财还是飞黄腾达?除了虚名之外能有什么实际收获? 他这几天殚jing竭虑,头脑洗炼过一遍再回头看文人争风行径,真觉得幼稚。大概他现在已经不需要这种风头了,诗词也就和别人的八股文一样,敲mén砖而已。从头到尾他的追求不是诗词传世,而是功名利禄啊。 想至此李大人心生顿悟之感,修为更上一层楼…或者说又堕落了一层。 在李佑陷入冥想这点时间里,邹丈夫不知讲了些什么大道理,最后一句:“为何今人不如古人,愿听阁下高见。” 虽然那么想的,但此时李佑似乎仍不能让于人…兵部卢尚书在朱放鹤面前吹嘘他的诗词功夫是天下第一,自己的脸可以丢,但老尚书的脸能丢么? 仰头喝完杯中酒后李佑道:“若论诗词,在下有绝句述之。”随后yin道:“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ā数百年。” “好有大心iong”朱放鹤喝彩道。 邹丈夫yu说话,却又听李佑说:“这是论古今其一,其二,文章体制本天生,只让通才有ing情。模宋规唐徒自苦,古人已死不须争。” “亦好通达的很。”朱放鹤继续点评。 小骥丈夫又要说出点什么,却再次被李佑抢在前头念出了第三首:“论古今其三,不相菲薄不相师,公道持论我最知。时文正宗才力薄,望溪文集虚江诗。” 邹小骥这回先开了口道:“此处李大人未免自大了。” 李佑畅饮,带着酒意乜斜邹小骥道:“如何自大?且听我记心得三首,其一,少时学语苦难圆,只道工夫半未全。今日始知非力取,三分人事七分天。其二,爱好由来着笔难,初学千改始心安。小娘还是初笄nv,头未梳成不许看。其三,诗解穷人我未空,想因诗尚不曾工。熊鱼自笑贪心甚,既要工诗又怕穷。” 凡是首次见李佑抄诗词的,无不为李大人不暇思索出口成诗这一绝技而震慑。朱放鹤也不例外,此刻早忘记点评了,只在那目瞪口呆想:“曹子建七步成诗也不过如此…” “在下还寻得说诗词境界四首”李佑起身道:“境界一,iong中成见尽消除,一气如云自卷舒。写出此身真阅历,强于堆砌古人书。” “境界二,但肯寻诗便有诗,灵犀一点是吾师。夕阳芳草寻常物,解用都为绝妙词。” “境界三,跃跃诗情在眼前,聚如风雨散如烟。敢为常语谈何易,百炼功纯始自然。” “境界四,名心退尽道心生,如梦如仙句偶成。天籁自鸣天趣足,好诗不过近人情。” 见李佑一口气作出论诗词绝句十首,朱放鹤到此已然说无可说,只得喟然道:“果然是江南名士,信手拈来词句隐隐有宗师迹象,真不如你也。” 邹小骥也深深叹服。 “诗兴尽于此,在下告辞”李佑眼见震住了两人,拱拱手便摇摇晃晃出了房间。等这十首传出去,别人该不会怀疑他与朱皇亲纯粹以诗会友了罢。 第二百章无聊与有聊. 第二百章无聊与有聊,到网址 第二百零一章 这里不是苏州府 第三集 第二百零一章这里不是苏州府 出了酒家,李佑抬头看了明晃晃的日头,才是午后,天è尚早,决定下午还是去一次国子监。虽然他背着假冒御史的名头,但有左都御史答应撑腰还有什么不敢去的。 张三从旁边茶摊讨了一碗茶,李佑喝了略解酒意,便上路望北而去,其间又在轿中换了官服。 进了太学mén,上次立满监生的中院里如今空空无人,大约正是读书时间,在监监生都在两侧各堂中之乎者也。 李佑想了想,费祭酒是个有身份的人,不好太失礼。还是寻那李司业去罢,何况那日李司业言行带有几个疑点,再去旁敲侧击看看如何。 不过站在彝伦堂前,他小小的犯了难,正中一间肯定是留给天子驾到时用的,但左右两旁哪个是李司业的公房? 恰好有个小吏出现在眼前,李佑顺手抓住问道:“李司业何在?” 那小吏被凭空抓住略有不满,但见对方一身酒气不是讲理的对象,又见他身后有四个雄壮跟班,便压下恼意指点道:“这边房间便是了。” 李司业见李佑进来,心中十分意外,他没想到背着假冒御史名头的李佑此时居然还敢大摇大摆的到这国子监,当真有恃无恐乎? 李佑将礼部开的票条放在桌上道:“在下入监读书,已在礼部登录过。” 难道他还没听到过有人假冒御史的流言?李司业边想边道:“此事归张典簿办理,在正堂后面偏厅中。” 李佑不动声è拱手道:“另有一事,这两日有人造谣道在下假冒御史,那天在下分明在大人和祭酒面前表明了身份。还请大人上书为在下澄明事实,抑制流言。” 李司业公事公办道:“本官官小职卑,人微言轻。还请李大人你另寻有力大臣言事,本官可在后襄助。” 李佑磨磨蹭蹭的与李司业东拉西扯,扯了一刻钟时忽然主动提起道:“在下觉得那天禀文是不能存于手中了,请李大人收回国子监处理如何?” 李司业被李佑缠的有点心烦,随口道:“此事沸沸扬扬,你速速jiā与有司才是正理。我监也要避嫌,怎能收回?” 要避嫌…要避嫌?李佑**的觉察到这个词的可疑。一般认知里,监生上书,国子监转呈也好压住也好,都是职责所在,有什么避嫌的?除非涉及到国子监中学官… 然而本次血书的确是涉及了到国子监祭酒,李司业不经意间lu出的口风岂不说明他知道血书的内容?所以才失言说要避嫌? 但从那天费祭酒的表现看,祭酒大人是不晓得血书内容的,不然焉能毫不在意的轻易让李佑这个假御史拿走血书? 国子监司业知道,而国子监祭酒不知道,这就有意思了… 从李司业这里出来,李佑又去求见费祭酒,很快便被拒了,显然是费祭酒自持身份不见他。对此李佑低声骂道:“不知死活的老东西” 张三上前请示,“回会馆?” 事情如鲠在喉,既然来了李佑哪肯轻易离开,他还要再找几个人,那天跪地上书的三个监生似乎是个关窍人物。 李大人有点后悔,当时他只顾得奇怪和哭笑不得了,忘记留下那三人的姓名,此时去哪里找? 国子监分有六堂,每堂十一间,每间除去教官一间,一共尚有六十间。 若在课业时候一间一间的去翻找人物,那也太明目张胆肆无忌惮了,这儿是毕竟国子监,他李佑没这个胆量,或者说没这个扰lun国子监上课的资格。 不过难不倒李佑,学堂到号房院落,中间有一道mén,课业结束时,监生回号房总该从这里过的。 李佑便领着四个手下站在mén边等候。却说他们这伙人在国子监中lun转,监中小官吏看见了都没去管,只能说李佑那官袍还是很有用的。国子监中除了祭酒、司业没有比七品更大的了,而且是那么年轻的七品,俗语道莫欺少年穷,可少年贵更欺不得。 等到日头西斜,杂役敲了钟声,今日课业便结束了,监生从六堂涌出来。 监生有两种,不到十分之一的是京城权势人家的荫生,一共也没百来个,多半都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不住号房,甚至只挂名在监而已。其他一千多监生大都是年纪大了科举失意又想做官老秀才,没什么mén路或者没钱在外面住,被迫要住号房的。 李大人费力的在人群里寻找自己的目标,殊不知此时他才是最显眼的那一个。 “好狗官”有人大喝一声,冲到李佑面前。 李大人闻言大怒,定睛一看正巧是领头跪地上书的监生,便道:“你却来得好,本官要问你些事情,跟本官走” 那监生二话不说,不知为何要揪住李佑厮打,被赵大人派来的王家兄弟拦住,按在一边。 李佑十分恼怒的斥道:“你这厮失心疯了?胆敢殴打本官不晓得利害么” “苍天无眼苍天无眼尔这恶贼必遭因果”那监生举臂高呼。 这让李佑大发雷霆,别人骂也就忍了,京城处处是高官显贵,但你个没mén没路的老监生也敢如此?指使左右道:“给我绑了带走” 辱骂、殴打朝廷命官在先,绑了活该问完话就扔到有司去治罪李佑轻蔑的想道。 张三眼明手快解下缠腰,与韩宗一齐将那监生捆住,王家兄弟犹豫一下没有阻止。 李大人的冲动忽视了所处环境,此时他是在数百人面前的,而且是数百本来心情就很压抑愤懑的国子监监生。 有一种情绪叫作物伤其类,前天夜里死了六个同窗,正感伤消沉间今天又发生这样的事情… 他嚣张跋扈的闯进国子监 他众目睽睽下敢将一个监生随便绑了带走 他目中无人根本不将大家放在眼中 在众监生眼中,这是一个年轻到令人嫉妒的七品官,无论是权贵子弟还是进士出身,必然前途一片灿烂的。而再看自己,岁数白活了一倍多却还在国子监寻章摘句老雕虫,只为将来有个九品职位un碗饭吃,世道何其不公 一句话,太欺负人了然后… 李大人便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这里不是他的主场苏州府,这是汇聚了天下最失意读书人的国子监,最不爽少年得志人物的国子监。 数百监生紧紧地围住了李佑一行五人,虽然没人带头高喊和动手,但沉闷的气氛宛如暴风雨前的宁静,更令人透不过气来。 第二百零一章这里不是苏州府. 第二百零一章这里不是苏州府,到网址 第二百零二章 真不该来 第三集 第二百零二章真不该来 环视四周,扫过一张张神情不善的脸面,李佑心里还是ing紧张,最后一丁点儿酒劲都下去了。** **怎的不知不觉拉满了仇恨值?一个两个人尚无甚可虑,但这几百个扎堆就很使人棘手。 张三跟随李佑以来,从未遇到过此类事情,急的如同热锅上蚂蚁,直期盼自家老爷赶紧想个管用的法子。 这些人缺乏领头和核心,也没有人在其中起哄引导,还不算难应付…李佑进行换位思考后,得出一个结论,不能ji化情绪,自己越嚣张下场越惨。 他当机立断,对着周围深腰一个长揖道:“诸位贤生可否有人出来一叙?不知为何在此紧围在下?” 左都御史赵良仁大人派来的两个护卫中的王大郎却突然上前几步,用身体挡住了李佑,半拔腰刀厉声呵斥群生道:“尔等围着朝廷命官意yu何为还不速速散去不然休怪某家不客气” 风萧萧兮易水寒…李佑先是一惊,随后便木然了… 多么熟悉的一幕,好像在苏州府时自己也指使别人玩过一回这个把戏,不想今天同样拙劣的把戏再次出现在眼前,估计也同样有效。 这时候李佑才记起来,赵良仁是一个为了当上左都御史,担心朝野议论赵家,将自己亲弟压制在家中不得起复的人。 那很有仕进心思的赵良义二老爷做官已至三品,为了避嫌至今还在家里闲居,也亏得他心iong宽广,尚能忍得住。 兄弟尚且如此,他李佑一个初见的小小七品拿来利用一下又算什么?被利用也就罢了,但事前不打招呼就太瞧不起人了。 他看不上的人没有价值,他看得上的人却看不上他。李大人眼中仿佛幻出宏大的画卷,苍茫天地间却只有他一人存在,孤独而又茫然的立在那里…做官以来,从未像现在一样渴望有同年、同窗、师生。 但李佑很快便清醒过来,此事很明显有两种结局,一是被总宪老大人当了弃子,二是被总宪老大人给些补偿。但赵总宪可以有两种选择,李佑如今却只有一条路可走。 被利用就要有被利用的觉悟,而李大人一向是个很有觉悟的人,想至此立刻又咬牙站到王大郎前方,算是亲自赤膊上阵了。 只见他用更大的声音斥骂道:“此生事涉大案,本官在此询问,尔等要结伙做lun么给本官滚开” 国子监虽然没什么权势,监生实际地位也被科举挤压的很低,但毕竟是国家太学mén面,理论上的最高学府,天子按惯例每年都要象征ing视察讲学一次。 在这里嚣张跋扈的人真不多见(谁吃饱撑着和跑来一群光脚书生跋扈),顿时监生哗然愤ji,叫骂不绝于口。若不是畏惧王大郎二郎的腰刀,多半早围上来动手动脚了。 这边厢李佑斥骂几句,便猛然回身飞脚踢向被绑住的那个不知名监生,本就拉满的仇恨值立刻爆了上限。 狠狠踢过几脚,李佑偷眼瞧了瞧周围人群,已然发现蠢蠢yu动迹象。他心里不住得求祖宗保佑,祈祷自己能完整的活着逃出去。 关键时刻,救兵突降,国子监负责监规的监丞及时赶到了现场,挤到李佑面前叫道:“怎的又是你” 李佑瞥了一眼监丞的袍服和补子,仅是个八品,唬监生是够了,吓他仍未够班哪。便指着监丞鼻子道:“你如何做的监丞?专会叫诸生围在这里无事生非么还不让他们散去” 监丞被倒打一耙,瞪着李佑道:“这位大人好无礼此生犯了过错自有监规处置,大人何故捆绑于此?不然诸生何至于路见不平。” 李佑道:“他辱骂殴打朝廷命官在先,本官信不过贵厅,自然绑他去有司衙mén处置莫非你想包庇?” 真不该来监丞被李大人气的哆嗦,极其后悔自己跑这一趟。现在若放手不管,让这貌似有背景的七品官员在自己眼前被监生殴打了,他这监丞基本也就算干到头了,朝廷不会跟他讲理的。 但令他愤怒的是,这年轻而蠢如猪的嚣张货è一点眼力也没有,在这里不停挑衅众怒,万一被打了他这无辜监丞还得担责任。这样子实在叫人想一刀砍死,蠢到如此地步是怎么当成七品的? 正当监丞考虑是不是去将祭酒或者司业请过来镇压妖邪时候,又挤进来一群人,却都是军卒打扮。 领头的劲袄军官身材雄壮,大脸粗眉,他在李佑身上扫视几眼,高喝道:“接报,有假冒御史之人在此,可否是你?” 这又是哪里人马?李佑皱眉道:“本官并未假冒御史,你等又是何人?” 军官自报家mén道:“本官乃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何大用,你且随本官去衙mén问话” 京城虽分宛平、大兴二县,但治安却不归县衙管,特别设了东、西、南、北、中五城兵马司,分片负责。 兵马司是六品衙mén,主要官员有指挥、副指挥,下辖军卒若干,活计类似于地方巡检和捕快的综合。 副指挥何大用今日在北城兵马司当值,听到举报道是假冒御史之人现身国子监,何大用便觉得立大功的机会到了,亲自率领军卒来捉拿嫌犯。 原来是管治安罪案的衙mén来了,李佑骤然变è道:“荒唐本官堂堂七品命官,用得着假冒御史?更何况焉能随你这武卒回衙?太放肆了” 何大用见李佑胆è极壮,心里也犯了嘀咕,但看这样子,嫌犯似乎很有底气… 便谨慎道:“得罪了,可否有告身验看?” 李佑今日去礼部办事,官告恰好随身带着,便拿出来冷笑着甩给何大用。 何大用接过来查验完毕,心里暗暗后悔,自己真不该来 五城兵马司,不过是个六品衙mén,指挥和副指挥还都是武官,在京城中位置可想而知,实际上也就能管管平民百姓,权贵和官员真管不了的。那些人另由都察院派出的巡城御史负责纠察,兵马司一般就跟着巡城御史老爷跑ui。 何副指挥捧着李大人的官告,像是捧着烫手山芋。他和李佑虽然品级相差不多,但武官地位低、品级不值钱是公认的,在同级文官面前抬不起头。 接到举报后,他原以为是有胆大无赖假冒官员招摇撞骗,抓住破案就是立了大功,谁料对方居然是个货真价实的七品官员。就算人家假冒了御史,也不是他能抓的… 京城中说不清道不明、不能管的事情太多了,谁知道这里头藏着什么? 第二百零二章真不该来. 第二百零二章真不该来,到网址 第二百零三章 终见突破口 第三集 第二百零三章终见突破口 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何大用面对鼻孔朝天的李佑,除了心里咒骂几句外也无可奈何。** **但这么多人在围观,他身为兵马司,若袖手便走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只得上前对李佑小声道:“此处不宜久留,本官请大人移步去衙mén喝茶,假冒之事或有误会…” 李佑叹口气,他又不是神经病和真正的权二代,是他想这样的吗?王家兄弟故意帮他惹事显然是有赵总宪的授意。 方才他也悟透了其中道理。常言道,风起于青萍之末,见微而知著,那六监生公然诣阙请天子亲政太后退养,绝非独立政治事件。 在背后的背后,有人故意将这无足轻重的六个棋子抛出来投石问路的,借以试探朝堂各方反应和风向。或者说,就是为了挑起话题争议。 只要达成了这个目的,损失几个监生的确不可惜的,比起用官员挑事那真是价格便宜量又足。 究竟是谁藏身背后?现在最聪明的人也猜不出的。因为天子毕竟是正统所在、大势所趋,如今逐渐长成,从龙之功就在眼前,朝廷每一个人都可能化身拥帝党,如此多可能实在叫人难以辨清。 所以赵良仁老大人听说李佑误打误撞掺乎进来,便灵机一动,也yu将李佑当做棋子打出去。他还以为李佑与他的关系已经被别人知道了,便要通过别人对李佑的态度试探浑水的深浅。 那边六个监生固然无足轻重,这边一个破推官好像也没多少分量,彼此彼此,大家互相拿棋子试探好了。不过李佑这小棋子不惹点事,怎么叫别人注意他? 将这几层意思想的清清楚楚后,李佑仿佛立在了一个新的高度,感到自己修为又涨了…自从到了京师,短短几日内李大人的修为突飞猛进,这真龙所在的dong天福地真是锻炼人哪。 其实赵大中丞还有一层意思,通过此举测一测李佑的根骨和悟ing。 不过即便空前的清明灵透,李佑也改不了现今骑虎难下的处境。这半天只闹出一个小小兵马司副指挥,还不够格。连那祭酒和司业都不出面,任由他在这里胡闹。从这点看来真如所猜想的,必有yini事。 尤其是李司业,李佑一直怀疑李司业身上有猫腻。如果说费祭酒翰林清流出身,不爱管俗务,那李司业总该来现场了。但他却迟迟不到,坐视不理了。 兵马司八成也是李司业偷偷找人叫来的罢,一件监内可以解决的事情,偏偏要闹大… 李司业很清楚的知道他是苏州府推官,由吏部尚书推荐坐监读书,还在背后苟苟且且的…真是个令人讨厌的苍蝇,心情很坏的李佑暗骂道。 见李大人不挪动脚步,何大用又指着被绑在一边的监生劝道:“大人何必为了区区一书生陷自己于险地,先放了他,忍辱负重给监生们陪个不是,出得太学再秋后算账如何?” 张三也劝道:“兵马司老爷说的也有道理…” 放他?李佑咬牙切齿道:“不能放必须带走。”这人是他打破局面的突破口,说什么也不能放。 正当此时,传进几声锣响,又来了一伙人。 何副指挥转头看去,大喜道:“察院老爷来了” 他口中所谓察院老爷,乃巡城御史也,五城巡城御史的公署自然就是五城察院。自从锦衣卫势力消退,京城街面管理便由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共同担责。 兵马司指挥是六品,副指挥是七品,巡城御史是七品。但武职兵马司在话语权超强的御史老爷前只能是跑ui的…权贵可能会顾虑御史言官,却不会将兵马司放眼里。 终于出现了有点分量的人,李佑上前见礼。何大用也上前禀报说:“这位大人是苏州府推官,不知为何被指认假冒御史,其中也许有误会…” 北巡城御史姓陶,三十岁年纪,盯了几眼李佑后对四周道:“有本官在此做主,诸贤生不必愤ji。太学祭酒何在?太学司业何在?” 场内无人应答。陶御史又问两声,还是无人应答,便对李佑道:“请随本官回署。” 这时候李司业匆匆赶到,对陶御史笑道:“本官来迟了。”都惊动了御史,国子监两个主要官员还不出来一个,那就等着被弹劾罢。 虽然品级低于对方,陶御史却毫不客气道:“数百监生在此围聚多时,虽事出有因,但尔等学官迟迟不到,未免怠职太甚。” 李司业神è为难,看看左右人太多,便道:“另有内情,借一步说话。” “事无不可对人言李学官就在这里说”陶御史拒绝了延请。 李司业咳嗽一声便要开口,在几百双耳朵里,他想“好心”的强调一下李佑的“后台”许尚书。虽然这招有点伤人伤己。 李佑冷眼旁观,虽然不知道李司业要说什么,但他下意识断定,决定不能让他开口,说不定这个场合正是他蓄谋已久的。当即抢在前头道:“陶大人本官正有要情上述李司业有嫌疑,还请去一旁避嫌” 这话说出口,李佑算是彻底和司业大人撕破脸了,再无虚以委蛇之意。李司业也明白了,李佑显然怀疑到自己什么。 陶御史心里衡量,发生在他辖区内的假冒御史是重点案子,审清楚这个李推官才是今日主要目的,只要他肯去一趟衙mén都好说,至于李司业是无所谓的。想定了就开口道:“那就一并回察院官署说。” 李佑拱手道:“愿随君往。” 张三和韩宗便拉起被捆绑的监生要带走,不知何时那监生嘴里被塞了几块破布,难怪清净了半天没做声。 登时又引起围观监生哗然,气氛重新紧张。 李司业急道:“监生身份不同,朝廷特设绳愆厅惩治,不知他犯了何等过错?李大人擅自抓捕该当何罪” 看来你很着急?李佑没理睬李司业,用手扯着官袍裂缝对陶御史道:“此监生辱骂殴打本官,此为证据,定要送他见官受惩另外本官有些话要问这监生,既然李司业蓄意包庇,不许带走,可否在此问明了再随大人离去?” 陶御史便抬手示意允许。 张三将那监生嘴中破布掏出来,立刻又听见他破口大骂:“狗官狗官” 真是个头脑不太灵光的人,难怪被人利用,本官从做衙役以来就喜欢对付这样的…李佑笑道:“陶御史可曾听仔细?辱骂殴打朝廷命官,此为一罪。” 陶御史轻喝道:“有话快问” 李佑站到那监生身前斥道:“你因何辱骂本官?” “你假冒御史,骗走上书,戕害吾之同窗吾恨不得手刃你这贼子”监生大声道。 “胡言lun语”李佑突然变了脸è,凶狠的揪住监生发髻左右开弓ou了他两个耳光,大吼道:“本官已经查明,证据确凿,血书根本就是伪造的尔等胆敢如此污蔑本官,当真欺朝廷无人乎同窗便因你而死,罪无可赦” “伪造的?”那监生被李佑打的眼冒金星,头晕目眩而不辨南北,但仍被“伪造”两字震得发愣。 “不是你伪造的难道是谁给你的?说”李佑揪紧了监生的头皮追问道。 “怎么会是伪造的…”监生喃喃自语。 李佑见自己威bi欺诈的三板斧有点效果,但仍未从对方嘴里抠出自己想要的内容,真发了急,再次左右开弓吼道:“是不是李司业jiā给你的说不然王法无情发你qun家为奴” 那监生被李佑打的昏头昏脑,却忍不住大吃一惊叫道:“你怎么晓得的” 声音不小,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了。李司业本人吓得几乎要跳起来,他与那监生事前有约,死也不许泄lu此事,怎的稀里糊涂被李佑给bi问出来了? 李司业懊悔万分,早知如此不该大意的,谁能想到李佑被冤枉了假冒御史不去联络后台消掉此事,反而大模大样又回到国子监? 那六个监生是被朝廷下令关押起来待问的,若别的监生钻空将血书带出来上报算是同窗之谊。但李司业身为看守六人的官员,这么做就是严重违规了。而且是非常令人遐想的违规,要知道,这六人诣阙议论帝后大政,可是很**的人物。 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何大用倒是暗暗称奇,这李大人外表年纪轻轻小白脸样子,问讯手法居然如此老练,耳光、bi问、you供拿捏得很有火候…似乎是审惯了人犯的老手,有时间可以切磋切磋心得… 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带着猜中谜底的快感,或者说是发泄完毕的快感,李佑对陶御史畅快大笑道:“这回陶大人可听准了?” 陶御史面è不定,他是个做事很有分寸的人。有人在国子监假冒御史,可以查,也属于巡城御史的职责范围,他要不去查很可能转眼就会被弹劾失职。 但直接涉及到那六个监生的事情便属于不能主动去查的,例如明明知道他们死的可疑,也不能去问。国子监上报说自绝那就是自绝,除非朝廷下令叫他复查。 同理,这次听到的官员擅自传递六监生的绝笔血书,到底定为什么结论,岂是他一个御史能作出的? 第二百零三章终见突破口. 第二百零三章终见突破口,到网址 第二百零四章 不如归去? 第三集 第二百零四章不如归去? 陶御史举棋不定时候,李佑有些后怕。他也是小小赌了一把的,虽然他推测李司业暗中不轨,但没有任何真凭实据,纯粹靠的欺诈bi问那上书监生。 若那监生心志再坚定点,被连连打耳光后脑子再清醒点,李大人这招怕是没有效果的。徒然虚张声势下,那便成了被群起而攻的跳梁小丑。 明知有险,还的去做,符合赵总宪的意图,却不符合李大人的处世准则,委实令人郁闷。 陶御史嘴里最终蹦出四个字:“请祭酒来。” 李佑一听,果然不出他所料,不愿意蹚浑水的都会这么办…这御史看来不是很有胆量,若是锐气的言官遇到此事肯定要抓在手里以求名的。传言国朝御史言官十分犀利,怎的他遇到的都是保守货è? 国子监祭酒费大人被请过来时,陶御史也得主动上前见礼,毕竟是个四品主官,又是太学的首领,还是比御史更清流的翰林出身。 “我知道了。”听完陈述费祭酒点点头道,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特殊表情。 陶御史这算是将事情推给国子监了,再与他无关。告辞费祭酒,转过身来又要叫李佑随他回察院接受质询,继续查这假冒御史的案子。 李佑对张三韩宗使个眼è,两人大大咧咧提起瘫倒的监生就要带走。现在国子监祭酒尚在场,如此举动就有点不给费大人的面子了… 几百监生围观下,费祭酒重重的咳嗽一声,“监生出了过失,自有本监绳愆厅责罚。这是祖制,不劳李大人再费心了。” 李佑冷笑几声,从监丞、司业到祭酒,这是今天第三个说出类似话的人…李司业行为不轨,费祭酒又好得到哪里去?照血书上说的,如果不是费祭酒在背后偷偷指使,那六个作了糊涂鬼的监生怎会跑去诣阙? 只听李大人yin阳怪气道:“前夜死了六个,今夜还想再多一个糊涂鬼么?本官可怜他这条小命,不放心留给贵监而已” 本来自认有几分面子的费祭酒没想到李佑公然反un相讥,冷不丁被这小人物嘲讽一番,恼怒不已而勃然作è道:“李佑你也是要坐监读书的人,既为太学生,师长面前容不得你这般奇腔怪调。” 这算是拿着我的前途来威胁?李佑对费祭酒的话置若罔闻,整理整理衣冠便要走人。** **其实从刚才被数百监生强力围观的一刻起,李大人便已产生不来读书的心思了。 他这身份,要级别没级别,要出身没出身,要前途没前途。在京城太不舒服,与在地方的反差也比想象中大多了。 何况又在国子监搞的如此轰轰烈烈,以后怎么来读书?还是去恳求许尚书看在陈巡道面子上,大发慈悲放他回地方海阔天空罢。所以这时候就无yu而刚了。 那监生忽然大叫:“请带学生出去”大概也是被李佑的话吓到了,能死六个,自然也不在乎多死他一个… “既然想保命就跟本官走”李佑大喝道。 从头到尾围观了全程的众监生觉得,让那什么李大人带走同窗似乎是好事,被打的再惨也比丢了命强。或者说就算被那大人害死也算冤有头债有主,比在国子监莫名其妙挂掉不知道凶手是谁要好。 所以人群默默给李佑让开了一条路。 出了国子监外成贤街,李佑随意拱拱手,便要与陶御史分道扬镳。 还打算将李佑带回察院的陶御史质问道:“李大人要哪里去?本御史请你去察院一行” 真拿小爷当人犯了?棋子也有棋子的心情,李佑没好气的指着被绑出来的监生道:“察院在哪里本官不知道,本官只晓得都察院在哪里奉劝阁下将此人带走看好,如有差错,赵大中丞会收拾你” 其实这个人此时用处不大了,李佑嫌带着累赘,便yu丢给陶御史和兵马司去押着罢,以后用得到时再提出来。 听到都察院和大中丞两个词,陶御史半疑半uo的,面前这位看着不起眼的普通小官行事简直毫无顾忌,莫非当真有什么依仗? 今天情绪很不佳的李佑十分不耐烦解释,甩下御史大人扭头就走。 北城兵马司副指挥何大用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正尴尬时候,王大郎上前掏出腰牌给陶御史验了验,确实是都察院的禁卒护卫身份,也从侧面证实了李佑所言不虚。 走到远处的李佑忽然回头,对正在与陶御史jiā涉的王大郎叫道:“记得请陶大人画押打个收条回头人没了咱们也不担责” 陶御史本就不白的脸膛顿时发黑,暗道这个人真是属狗的,遇谁咬谁,真想不顾身份上去揪住问一句,难道他这个巡城御史看起来很良善可欺吗? 回会馆的路上,天è渐黑,空中月光如洗,地上灯火阑珊。李佑没乘轿子,换了便服慢慢走着散心。 张**同说话道:“老爷今日与往常有所不同,叫小的看不明白。” 点儿背哪,好好一场读书升官路,折腾成这样子…李佑叹道:“漫漫长夜,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犹如盲瞽而行。” “京城不易,不如苏州。”张三心有戚戚道,在苏州他是李推官的长随大爷,人人见了敬上三分,到了京城连屁都不如。 李佑也在想,难道不如归去? 张三见老爷怏怏不乐,便没话找话的随意指着路过胡同口道:“这里好生热闹…” 李佑看去,这不是白日间走过一圈的本司胡同么?只见里面家家挂彩,户户点灯,火光珠联,jiā相辉映,来来去去车如流水马如龙,进进出出王子公孙把扇摇…堪称是忘忧遣怀的好去处。 无聊孤寂落寞的李大人便改了道,向那胡同里行去,张三跟上小声道:“老爷yu去寻那江南七yn?” 李佑摇头道:“不找熟的。”他可不想让自己的消沉模样传回江南。 张三以小人之心度老爷之腹,以为老爷必然是想换新鲜口味了…北地胭脂么。 有街角卖瓜子的小厮瞧见李佑眼生,便迎上来道:“小的有礼了,这位老爷可是第一次来耍子么。小的愿为前导。” 见李佑没有拒绝,又道:“不知老爷想得哪一样?词曲歌舞还是别的什么?” “琵琶,有琵琶弹的好的么?”李佑问道。 “好咧。”小厮应承道:“请随小的来。” 李佑跟着这小厮进了一处大mén户,听那小厮介绍道:“此处有一位老供奉,善使琵琶,教出好几个nv弟子,都是è艺双全的。” 又进了前堂,带路小厮对堂上老鸨叫道:“吕婆子客人要听琵琶,给你领来了” 那吕姓老鸨子打发走小厮,迅速打量几眼李佑穿着,立刻判断出是上等的苏锻,很地道的好料子。便请了李佑落座饮茶,笑道:“老爷来的好不凑巧,今夜客满了。只余一个最出è的yu芝姑娘,不是老身夸口,在这条胡同里也是顶头人物,而且从未梳拢过的。但今日身子不太舒适…” 这种说辞,李佑岂会听不出意思,也没有什么,无非是要钱而已。反正他不打算留宿,明日还得去拜访两尚书,今夜只想喝点小酒、听听曲子、调笑几句解闷而已,应该不会需要太多uā销。 李老爷在身上掏mo一番,才记起银子都在张三那里。 张三为难的凑近老爷悄声道:“今日在礼部打赏出去不少,只剩了几两碎银。小的罪过,一时忘了此事…” 这令李老爷无语得很,本司胡同这种销金地方,几两银子肯定不够的。在苏州府他从来没想过带多少钱的事情,也从未想过uā多少钱的事情,不是有公帑就是有倒贴,经验主义害人不浅啊。 太尴尬了,李佑对姓吕的老鸨道:“在下除了满腹诗词外别无长物…只有几两…” “呸”吕老鸨言简意赅的表达了态度。 财大时气粗,没钱便气短,李老爷和随从们捏着几两碎银落荒而逃,听见那老鸨在背后骂道:“白吃白喝的白货你以为你是江南的李佑?” 猛然间听见自己的大名,李佑十分纳罕,应该是全无jiā集的她怎么听说过自己的名声?自己在江南闯出名头也就近一年多时间,这年头娱乐圈消息的传播没这么发达罢?难道又跟江南七yn有关系? 又立定了转身,李佑故作不屑戏言道:“李佑算什么在下王佐才学胜他百倍” 吕老鸨ā腰立于阶上嗤笑道:“数日来有一二十个说此大话的,没一个中用你们这些只会耍嘴皮子的我见多了” 听着意思,好像她这儿正寻找诗词方面专业人才似的,李佑笑道:“你怎知我不如李佑?不试试看又怎知不中用?” 吕老鸨哼声道:“不要说老身不给你机会,给你纸笔,写下瞧瞧。” “你这风月场的老婆">子也懂文学好坏么?”李佑嘲nong道。 “这你不必管。” 要让李佑yin诵,那绝对没问题,但要让他写字…还是算了罢。 第二百零四章不如归去?. 第二百零四章不如归去?,到网址 第二百零五章 多彩多姿的一天 第三集 第二百零五章多彩多姿的一天 一说写字那便是李大人的最大软肋,细算起来经过一年多练习,他也就“李佑”、“准”、“不可”、“重审”等寥寥数字还算能写的整齐。 没钱就潇洒走人罢,在这儿和一个势利老鸨子斗嘴也忒无聊了。说实话,李佑被顶撞了还真没有生气,他又不是中二少年,没带钱被讽刺能怪得别人么。 转身要离开时,只见从外头又进来几个人物,当头公子">年纪甚轻,大概与李佑相仿佛,面貌英俊,穿戴奢丽,昂首直入,气势凌人。 不过这在京师内城太寻常了,十里方圆地方,尤其是皇城周边一圈,聚集了天下最多的权贵,在这里打转一天不遇到几个有派头的才叫奇怪。 当年有位礼部尚书出行,路上一独行老fu没避让,冲撞了仪仗被尚书手下呵斥,结果那老fu人指着尚书骂道,你个蚂蚁般的官儿我见得多了,有什么可得瑟的?尚书大人苦笑而去,传为京中奇谈。 话扯回来,所以这几人没引起李佑多大注意力,不值当大惊小怪的,就连张三韩宗对此都熟视无睹了。 但年轻公子">身后有一人却叫李佑盯住看了几眼。不是别人,正是没mén没路运气欠佳,挂在南京行人司历事,却始终找不到好工作的肄业监生崔经崔丈夫。 半年前崔监生还是在江南提学官那儿当属吏,与李大人合作舞弊了一回。前文说到过,提学官大宗师还要主考今年的江南乡试,完后便要致仕。不过李佑离开苏州上京时候,乡试还未举行。 今天崔监生居然出现在京城,并在贵公子">鞍前马后当帮闲,以李佑的对他的了解,八成又失业了,正在努力寻找新mén路… 估计江南提学官老大人督完这一科学政后直接退休回家,崔监生没得到什么好处,不知怎的又跑到京城来钻营。 李佑停住脚,倒不是想与这一身霉气的崔丈夫叙旧。他要打听乡试结果,那便宜侄孙李正méng中秀才后也去参加乡试了,到现在也没收到书信报告结果。虽然明知基本无望,但总得问一问。 不知为何,李大人看到苦命的崔监生,心情突然好了许多。 贵公子">见吕老鸨立在阶上,叫道:“吕婆子yu芝姑娘在否?” 吕老鸨忙点头道:“在,在,却正不高兴。林公子">来的好,我这nv儿最听你的,且帮老身哄一哄去。” 说完她避让一旁请林公子">进去,抬头却见李佑还在阶下等着,便叫道:“这位王大老爷,如今真是客满了你那几两银子去别家uā罢” 正到mén口的林公子">听到“几两银子”之语,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回头道:“哪里的乡下土财主?才来京城么?” 吕老鸨凑趣道:“是哩,是哩。” 虽然认出了李佑,但崔监生在人群里低头装作不知。他也是刚结识上林公子">这个贵人的,不是很了解他什么ing子,这时候还是不要出来多嘴多舌了。万一惹得贵人不痛快,这点指望又没有了。 忍?还是不忍?被鄙视的李佑拿捏不定…主要是判断不出来这人的身份。不过崔监生能攀得上的,应该不会是真正当权的人物。 要是个皇亲国戚(空有排场没有实权的那种),就可以坚决把他顶回去,表现一把文人风骨;但要是个台省部院大臣家的…那还是夹着尾巴做人罢。 终而李大人只好喝道:“崔经出来本官有话问你” 李佑喊出的“本官”两字很煞风景,谁到这地方也不会拿这种称呼出来。进了mén不管什么身份,年轻的叫公子">,年长的叫老爷,有钱的叫员外,没钱的叫丈夫。当然真正的“本官”也不会亲自到这里,需要时都是直接召去的。 还以为是李佑故意显摆身份,林小公子">眉头一扬,趾高气扬的正要说话时,突然大mén处人声喧嚣,叫嚷不绝,引得众人都转头去看。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十几人一拥而入,各持棍bāng等物,气势汹汹直奔堂前而来。 李佑定睛细看,这伙人中有一个四十岁年纪的中年fu人似是首领。他心里猜测道,这是谁家河东狮来捉拿夫君?有好戏看了。 又听吕老鸨尖叫一声,很配合的迅速迈着小步跑开了。 却见这伙人bi住那先前进来的林公子">一行…似乎不像李佑所猜测的那样,岁数太不般配了。 “王彦nv你要做甚”林公子">吼道。他的嗓音居然变了声,神è亦是惊惧恐怖,英俊的脸庞竟然有些扭曲起来。 那叫王彦nv的冷声道:“府中不见人,竟是到了此地,该长长记ing了。”此外并不废话,痛快利落的斥道:“打” 李佑愈加好奇,这两人之间是什么关系?一些儿也看不出来。 林公子">明显是个贵人,中年fu人看起来服饰朴素却别有气势。如果这个叫王彦nv的是长辈,林公子">怎么敢直呼其名?如果是家中奴婢,他怎么又怕成这般模样? 按说林公子">这边有六七个人,面对十几个对手应该还算有一战之力。但又叫李佑意料不到的是,一眨眼间林公子">身边的人全都逃了,只剩了崔监生一个… 王彦nv对其他人并没有兴趣,当即十几条如狼似虎的壮汉扑上前去,围着林公子">痛殴。 李佑在一旁强力围观,看的呲牙裂嘴,那林公子">被拳打脚踢、棍bāngjiā加,景况实在惨不忍睹到一言难尽。这不是电视电影里搞笑无厘头式的暴打,这是真真切切发生在眼前的一面倒式殴打。 崔监生倒是有几分忠心护主模样,左支右挡拼命掩护林公子">,怎奈他那单薄身材哪里拦得住十几个大汉围攻?遂被一并殴打了,多他一个不多。 短短工夫,林崔二人便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发髻彻底散掉,衣衫裂成几片挂在身上。双双鼻青脸肿面目全非,还有几道血迹都不知是从那里出来的。 “回府”叫王彦nv的fu人招呼道,一干行凶之人还真就风卷残云般走了。 李佑愈加奇怪,听说话口气王彦nv与林公子">是同府之人,怎么下手如此重?林公子">应该不是普通人,连这个脸面都没有么?打成这模样就不管不顾的扔在这里? 人生真是莫测啊,方才还傲气凌人的林公子">,片刻之间就成了扑街的林公子">。 见好戏散场,李大人便上前看了看崔监生,进出有气,还活着,于是用脚尖踢了踢崔监生。 话说扑街的崔监生正孤苦无助躺在地上,满怀期待的见李大人走过来要伸出援手,然而听李佑问道:“崔丈夫能说话否?今年江南乡试,我那侄孙子如何?还望告知。” 崔监生气苦之下大吐几口血(口腔被打破了),奋力抬起手指了指身边同扑街的林公子">道:“烦李大人看在同乡面上,助在下将他送回府去。” 李佑不语。 倒在旁侧的林公子">突然无声哭起来,几道晶莹的泪水缓缓流出眼眶。 痛哭的猪头美少年甚是可怜,可惜李大人非腐nv非玻璃,心如铁石,视若无睹。 对这种看不清内幕的麻烦事,李佑从来是不愿主动沾身的(虽然总是被动),更别说在京城这种水深不见底的地方。他等了一会儿见崔监生不说话,就打算走了。 李佑边转身边想道今天大概是穿越以来经历最丰富的一天了…上午jiā结了宗室探uā,中午被请吃酒bi出绝句十首,下午在国子监被围攻,晚上又在教坊胡同里看了一场群殴好戏。若天天如此,这生活就太多彩多姿了。 他不知道的是,多彩多姿的一天没有过去,还在继续着。 正回想朱放鹤丈夫那张被他的“才华”震惊到暴表的神态时,忽听见身边张三惊讶出声道:“朱部郎?” 李佑吓了一跳,张三怎的晓得他正想什么?抬眼便见朱放鹤丈夫站在不远处,意味深长的看着他。 李佑连忙走上前去见礼道:“巧了,不想午时才别,夜间又遇到放鹤丈夫。” “你啊…口不对心,口不对心,真乃伪君子也。”朱放鹤点点李佑戏nong道。 李佑顾左右而言他道:“放鹤丈夫所为何来?” 朱放鹤叹道:“方才午间酒醒,便听到急报,我一个弟子被困在此处,所以前来救急。” 李佑惊道:“莫非是一林姓公子">?” “你怎的知晓?见到了?” 李佑无言的领着朱放鹤走到阶前,指了指两具横陈人体。 方才天黑,朱放鹤没有注意到堂前阶下这两人。走近了看见后,大概他也没想到如此惨烈,一时呆住。 李佑问道:“放鹤丈夫你看如何是好?我有心施援,却为难送到何处…” 朱放鹤沉yin片刻,纠结片刻,对李佑道:“我只带了一个随从,要借你的力了。” “好说,好说。”李佑指使张三韩宗王大郎王二郎四人抬起两个人体,扔进轿中。 随后朱部郎与李佑安步当车,要将林公子">送回府去。 没一刻钟,在不知什么胡同口,朱部郎停住脚,对李佑道:“为兄有难言之隐,前方便是林公子">府上,烦请李大人送至如何?” 李佑心肝一颤,连朱部郎这等超然身份都要避之不及的地方,莫非是龙潭虎?朱部郎居然连“为兄”两字都说出口了…不禁问道:“还请放鹤丈夫直言,在下也好明明白白赴汤蹈火。” 朱部郎哑然失笑道:“教你一计,你送林公子">到府上时,不要学官话。只说苏州话,若有虚江方言更好,包你无忧。” 李佑拒绝不了朱大人,只好没头没脑的抬着昏mi不醒,所幸气息还算粗壮的林公子">朝胡同里而去。 半道上,王大郎开口道:“李大人,小的分辨出这里是哪儿了…” 第二百零六章 该帮着谁说话? 第三集 第二百零六章该帮着谁说话? 只听王大郎继续道:“若没有记错,前面应该是归德驸马宅第…” 一句话叫李大人吃惊不已,扫视了两眼半死不活的林公子,从这个角度想,他终于意识到——此人不但有英俊的相貌,爆发户的贵气,还是朱放鹤所谓的弟子,而且能窝囊到被家中奴婢当众殴打... 种种迹象表明,只有一个职业符合他的身份,那就是传说中的登龙快婿驸马爷…林公子应该是林驸马啊。 本朝驸马名份在伯爵之上,锦袍yu带比照公侯,出入尊荣。但到了如今一般没有实权,最多有些礼仪事项上装点mén面的差事,或者以皇家亲戚身份办点皇族闲差。 而且近年来驸马大都出自民间富户,虽然中了大奖一朝显贵,但家世太低在管家的宫中老人面前很没地位。 一般公主下嫁,宫中会派遣得用老人管理各项事务,谓之管家婆。碰上难缠跋扈又受帝后信任的管家婆,简直能把驸马活活屈死。很不幸,似乎林驸马很可能就遇到了这么一位。 如果那个叫王彦nv的中年funv就是公主身边的管家婆,那么她敢去率众殴打喝uā酒的林驸马简直太合情合理了。从王彦nv这个名字看,就成是出自宫中的。宫nv名字往往都是几个套路,她爹叫刘大,她就叫刘大nv,她爹叫王彦,她便叫王彦nv。 另外,朱放鹤称这个姓林的是他弟子,也从侧面证明了姓林的身份。放鹤先生的官方身份是礼部员外郎,以前是礼部主事。按国朝规矩,驸马由指定的礼部主事负责教习,大概朱放鹤就是被派去教导林驸马的礼部官。 也难怪朱放鹤被喊过来,驸马与公主的家务事谁能搀和进去?也就身为宗室又被天子认了皇兄的放鹤先生有点儿ā嘴资格。 李佑听说过太后只有两个亲生儿nv,第一个是长nv归德公主,现在叫归德长公主,第二个才是当今天子。天子年方十五,长公主年岁也不太大,与眼前的林公子正般配。 至此可以断定,这个姓林的就是尚了归德长公主的驸马,只有这样才能解释通今晚发生的事情。 想到这里,李佑不由得竖起大拇指,对林驸马赞道:“真乃猛士也。” 这哥们娶了当权太后唯一亲生nv、天子的同胞大姐、目前稳居国朝贵fu榜前三的归德长公主,还敢跑到本司胡同寻uā问柳,被修理太正常了。 驸马府是五间阔的大mén面,谮越不谮越的李佑不清楚,他在灯火下对mén官作揖道:“受朱部郎所托,送林公子回府。” mén官大呼小叫的招来几个仆役,便要把林驸马接过去。 这时候那斜靠在轿中的驸马爷忽的睁开了眼,轻声喝道:“尔等休来烦请这位先生送佛送到西,将我抬至内院。” mén官为难的禀报道:“贵人还在府中,怕是多有不便。” 林驸马却闭目不答,显是赖定了李佑。 李佑又不敢真将林驸马扔到地上,只得打发随从在mén外看着崔监生,自己领着轿夫进了府,自有仆役提灯在前引导。所幸驸马宅里mén第高大,轿子一路畅行无阻。 行至一间正堂月台前,便见有人倨立于上,正为那极有可能是宫中nv官的王彦nv,只听她道:“归德主千岁有言,等驸马回了府,跪于中庭思过,天明则止。” 李佑听在耳中,暗叹i候皇家贵nv果然艰难,要不怎么叫尚主。他同情的瞥了林驸马一眼,就要悄悄遁走。 “慢着”王彦nv叫住了李佑,又道:“归德主千岁还有言,送驸马回府的若不是误人子弟的朱放鹤,必然就是狐朋狗友之流,一同跪地反思,以为警戒。” 真是无妄之灾…李佑总算明白朱部郎也为何逡巡不前了。 不过朱大人传闻中不是ing仗义的么,今天居然将他推出来,名不副实啊名不副实。估计是因为nv人难缠,他也头疼的原因,听人家的口气,好像以为是朱放鹤先生把驸马教坏的… 但李佑委曲求全也是有底线的,在区区驸马府跪一晚上那成了什么?若被风评一个阿附皇亲卑躬屈膝,还有何脸面立足官场? 再说他根本与林驸马毫无关系,没必要为了攀jiā情陪着没啥权势的驸马一起挨罚,太不值当。 当即李佑转身反驳道:“在下初来京师数日,之前与驸马素不相识。只受放鹤先生所托送人到府,何来狐朋狗友之说?至于反思,万不敢当” 王彦nv冷哼道:“方才在本司胡同院里,我分明看你立于阶前与驸马闲谈,敢说不是同伙?” 这,这都说不清了…李佑也顾不得暴lu身份了,对天拱手道:“天地君亲师,归德千岁是五位中的哪一位?敢叫本官跪思?” 王彦nv微微皱眉,敢在这里自称本官的,至少七品官身。她是太后身边老宫nv,算得上天家奴婢,虽然不怕什么官员。但内宫外廷历来各有体系,顾忌甚多,一个不好便要招来外廷官员同仇敌忾的围攻,到那时太后也保不住她。 “章台走马,是几品官的规矩?”此时忽然从堂中传来清冽的声音。 这又是谁?不会是公主罢?公主不是该住在十王府中么?不过此话叫李佑很难答,至少按明面规矩,官员不许那啥的。 听到这个声音,沉寂了好一会儿的林驸马突然开口道:“告公主得知,这位李大人乃是江南这一二年新起的风流人物,诗词传世名满uā丛。近日到京师,慕名教坊司,央我引领寻欢,我百般推脱不掉,警训无用,至有今夜之行…” 心中正揣摩公主yu音的李大人闻言失è,不禁瞪向始终半死不活此时却有了几分jing神的驸马爷。这厮纯粹睁眼编瞎话,难怪非要死皮赖脸拉着自己进府,敢情是要拿自己当挡箭牌。不过他怎么知道自己身份的? 王彦nv替公主问道:“果真如此?” 林驸马淡淡道:“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你没有听过么?就是这位李大人的大作了,这样风流倜傥的人物,来了京城怎么会不去教坊司。对了,你最喜欢的人生若只如初见一句,也是出于此人之手。” 李佑看看林驸马,又看看正堂mén口,可惜看不透珠帘,更看不见帘后的尊颜。帮着谁说话?这是个问题。。.。 第二百零七章 白捡了五百两 第三集 无弹窗,万名书mi同时在线原来归德长公主下嫁林驸马之后,按制居于宫中十王府,一般都是召见驸马入内服i。 今夜长公主忽起兴致,鸾驾突然屈尊到驸马宅邸,却扑了空。本该受惊喜的林驸马恰于此夜呼朋唤友,作客uā街柳巷,在欢乐之夜上演了一出惨剧。 话说林驸马将缘故推到李佑头上,别人一时都无话可说,该着李大人出面前几句了。怎么说他也是个七品官员,自然是有些言资格。 气氛有点僵…李佑暗道。其实在他看来,林大驸马软言软语低声下气的求饶一番说不定事情就过去了。但这厮不知是ing格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偏不开这个口,宁肯拿本官来推脱也不低头认错,叫公主千岁怎能下得了台? 公主和驸马之间,以李大人趋炎附势的ing格必须要站在公主一边,先撇清自己,再澄明事实,最后痛斥驸马不实之言和不守夫道。 道理很简单,林驸马对他un迹官场几乎百无一用,归德长公主却是随时可以向亲生母亲和同胞兄弟捎小话、进谗言,成不了事却败事有余。 虽然大明的公主向来以老实本分甚至懦弱出名,但谁知道屋里这个是不是特例? 李估从眼前迹象判断,还真有可能是特例一一自从国朝近一二百年,没听说过别的公主敢训斥外廷文官道“章台走马是几品官的规矩”。管中窥豹,这样的公主是好惹的吗? 常言道,清官难断家务事,夫妻之间的问题,一般情况外人不要lunā手,很容易两头不讨好。** **不过李估眼前这一对,实在不像是夫妻。 虽然自从他将林驸马送到这里,公主驸马一共也没说几句话,大都是管家婆王彦nv在中间啰嗦,但已经看得出些端倪来。 哪家妻子可以公然在外人面前罚丈夫跪地反思?哪家丈夫对妻子说话要加禀告之类的字眼?更别说妻子高高居上,丈夫只能阶下i立回话…沉yin至此,李佑心里暗叹,公主与驸马之间果然称得上天下最不像夫妻的夫妻,比帝后之间还不像。 帝后关系在礼法纲常上能自圆其说,但驸马和公主之间究竟该优先君为臣纲,还是优先夫为妻纲? 这个矛盾最终得靠权势解决,显然如今是君为臣纲压倒了夫为妻纲。出身平民的驸马怎么可能顶得住皇室威压,又没有仗节持义的大臣们出面维护驸马夫权,李佑当然也不会脑残到支持驸马重振夫纲。 思量周到的李大人准备开口前,扫了林驸马两眼。却见驸马爷青肿的脸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冷漠得毫无生气,空dong目光直直注视堂前雕栏,与方才勾栏院中的飞扬鲜活贵公子形象对比甚是强烈。 李估便没趣的想,你憋出这么个主意拿本官打掩护,怎的自己都漠不关心的样子?难道你不会lu出哀怜、祈求、讨好眼神望向本官吗?活该你倒霉…但也真是近乎绝望的可怜,同为十年纪的已婚男人,自认家庭生活尽在掌握的李佑又对娶了天下第一贵nv的林公子产生极大的同情…忽然记起他也是朱部郎的弟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是不是帮着遮掩几句?不然日后见了朱放鹤先生也不好jiā代阿。 多思多虑李大人的脑子习惯ing的不停绕了十七八转,想说辞的时间有点久了,只听王彦nv不耐烦催促道:“这许功夫,李大人还未编好?是不是还要与驸马串一串词?” nv人心思**,万万不可让她们听出异样,刚才说的那句“天地君亲师”中,归德公主是哪一位。这句有点大了,当时不知道公主就在里面啊……故而李佑酝酿情绪,低头好言好语道:“下官与林驸马一见如故,这其中或许有所误会,殿下不吝明察。” “一见如故到同去勾栏?”王彦nv讥讽道。 “其实都要怪在下。”李佑姿态放的更低,“在下出身寒微,自幼无处读,县中艰难糊口。所幸薄有几分天赋不至饥寒而死,méng受皇恩选拔一朝为官,却屡堪白眼,又许入京师坐监读… 此时,堂中珠帘后千岁殿下第二次开口了,“李大人既然读,便该有读样子。才德皆备是正理,与这不成器的驸马lng迹鬼un成何体统?” 您管得可真宽…李佑继续自怨自艾道: “如今骤入京师,目眩神mi,卑微若蝼蚁,全身无余财,去留两茫然。正有诗云,才自清明志自高,独在帝京运偏消。一时间举目无亲,投递无mén,彷徨无依,束手无措,无奋yu效江南旧事,借诗词扬名于辇毂之侧。高mén难入,世风如此,不进青楼卖nong诗词又能如何。” 那边死人样子的林驸马耳中听了李佑几句,也顾不得装死人,转过头来微微愕然一一如果他没记错,在路上骄中自昏mi中醒来,同被殴打的崔先生介绍说这李大人虽然仅为七品,惊才绝yn,却在苏州府中是横行无忌的人物,京师中也有点关节mén道,连德高望重的本朝名守石纶大人都被此人bi到在苏州不能容身…怎的在他自己嘴中,经历如此辛酸艰难,情景如此凄惶可悯,令人唏嘘而涕下?谁在说谎?“正所谓人穷气短马瘦má长,在下徒受院中势利老鸩欺辱。仓皇无计而路遇驸马,驸马便仗义不忿,领在下前去讨公道。不料致使府上生怨,皆在下之过也。” 堂中幽幽而细长一叹,“李先生才高运骞,我见犹怜…” 王彦nv立在堂前觉得这腔调不对头,重重一咳嗽。 便又听到里面吩咐道:“左右记下,来日送五百金于李先生寓处以壮行囊,免得母后同乡名士在京城因几个阿堵物失了风仪、丢了脸面。” 这…出乎意料白捡了五百两银子的李佑得出一个结论,有文化的nv人比街头无知泼fu其实更好骗,特别是深住宫闰的nv人…千岁厚赐,要谢恩。李佑虽然并不缺这五百两,也只能上前深深三作揖,感动道:“殿下深恩,教在下铭感五内却不知如何报答才好!此生未见慈惠犹如殿下者!。 好看的小说尽在,告诉您的朋友 divid="d" 本站属于非营利性质网站,内容来源网络。所收录作品、社区话题、书库评论及本站所做之广告均属其个人行为,与本站立场无关。 作品本身仅代表作者本人的观点,与yy小说网立场无关。阅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确有与法律抵触之处,可向yy小说网举报。如因而由此导致任何法律问题或后果,yy小说网均不负任何责任。 第二百零八章 平静的一天 五百两的馈赠,李佑虽然不甚在意也得表现出感ji涕零模样…无以为报便只好作(抄)诗答谢了。 这方面可抄袭的大作几近于无,没多少文人会写诗词歌颂别人送银子罢…当李佑搜肠刮肚找词句时,中年nv官王彦nv却躬身对堂中道“夜已深了,恭请殿下回宫”,一些儿也不给李大人现买现nong的机会。 瞬间从四周黑暗里呼呼啦啦冒出不知多少男nv,片刻便备齐了銮舆,各sè仪仗足有十几对之多,整整齐齐排在庭中,等候长公主出行。 看这出入排场,李佑最终可以确定了,归德长公主在宫中必然十分受宠,那些他叫不出名的金瓜葵扇华盖旗幡之类的仪仗岂是能si人luàn用的?估计不是太后赐的就是皇帝送的,难怪驸马宅邸mén路宽大,不宽大点也没法让这样的队伍直抵堂前。 长公主从堂中出来,李佑赶紧低头避道,只用眼角模模糊糊的看到个火光下的金线龙凤纹大斗篷,身形似乎ting苗条,至于长相什么的都没看清楚。 几声呼喝,队伍缓缓开拔,逐渐消失在视线中。林驸马便对李佑不屑道:“恂恂若fu人状,可鄙” 听到这没良心的话,李佑大怒,“若非看在放鹤先生面上,本官管你今夜是死是活” 林驸马随意拱拱手道“请君自便,不送”,挥袖而去。 此人真是可气,心理有病罢?在对方的地盘上李佑没敢做次,只能愤愤转身出府。 这时有个宫nv小碎步跑过来,屈膝对李佑拜了一拜道:“千岁临行有言,下月太后圣寿,四方皆上辞章称贺,烦请李大人代拟贺寿诗进献。” 当枪手倒无所谓…没有文人气节风骨的李才子点点头道:“敢不效力。” 到驸马府大mén处,却见浑身好似散了架的崔监生困坐于墙角,几个属下在旁边守着。李佑便醒悟到,大概从本死胡同回驸马府的路上,林驸马已经醒了,同在轿中的崔监生将自己的身份对林驸马说明。 而且李大人可以断定,拿自己做挡箭牌的主意,八成也是出自崔监生的嘴,林驸马信手用了而已。 “休要管他,我等回馆”李佑招呼属下道,又立定想了想对mén官道:“崔先生今夜保护驸马有功,怎可弃之不顾,你们将他抬进去好生看顾,免得士人寒心” 回到会馆已经是三更天,李佑困乏已极,也没叫小竹打水洗漱,匆匆和衣而卧。再一觉醒来时候,只见窗外日上三竿。 李佑躺着想今天行程,许尚书和卢三公子那两封信已经拖了数日,必须要送过去了,不然就显得怠慢失礼。 起身出房,却有个陌生仆役立在mén外恭恭敬敬等候,自称是朱部郎打来传话的。“我家主人说昨夜之事他已知晓,多谢大人转圜。等驸马休养两日,我家主人要设宴聚一聚,再请大人赴席。” 李佑回想起来,其他还好,只觉得林驸马言行太欠收拾。可惜自己没有公主的威风去当众殴他。回头见了朱部郎,要好好说道说道这点。 吃过饭,午后李大人又外出,轿夫问道:“老爷要去哪里?” “吏部”李佑答道。这个时间,朝会早结束了,尚书大人估计正在衙mén里。 吏部衙mén与礼部一样,也在承天mén之外,但比其它各部距离承天mén稍微近几步。 如果把六部再分类,吏部和礼部大概是一类,工作比较“虚”,地位比较清。户、兵、刑、工四部大概算一类,工作更偏重于实务。 此外吏部和礼部还有个相同点,都是六部中内设机构最少的,只有四个司。而却吏部比礼部还jing简,礼部之下好歹管着国子监、太常寺、钦天监、鸿胪寺、教坊司等等许多二流衙mén,吏部下属一个都没有。 但吏部内设四司里只要有一个文选司,便足以傲视百官。也许在吏部眼中,别的衙mén都是下属,大部分官员都只是名籍档案上的一个个符号…用来做官场填空游戏的。 当今的官场心理,从后四部尚书迁吏、礼部尚书的,同为二品但也算是上升,做到吏部尚书即使不当大学士入阁也可视为位极人臣;若从吏部、礼部尚书迁后四部尚书,就有贬斥味道了。 不过有点特殊的是地官户部和chun官礼部常常为了老2地位争斗,但可以肯定,没有哪个部敢和吏部争老大位置。 大明官制中,只有吏部有“赞天子之治”这句话,其他五部都没有。在深谙官场之人的心目中,朝廷的主要权力其实就集中在内阁、吏部、都察院三大部mén里。 此时七品小官僚李大人前去送信的目标许大人,便是这样一个衙mén的坐堂尚书,代天子掌管铨选大权的人物。天下官员升迁、改调、贬谪、罢免无论是不是许大人说了算的,但都要从他手中过一遍。 这时候可以感觉到,陈巡道送了李佑多么大的一份礼物,天下不知道有多少人不惜代价的想要见许尚书一面。 不得不说,李佑确实紧张,哪怕去见天子也没有这般紧张。得罪了别人,或许还有补救机会,但在许天官心里落了不好印象,恐怕补救都没得补救,哭都没地方哭。 话说到底,他这个小官位和坐监机会,还不都是许尚书施舍的。更别说李佑现今抱着辞去坐监补一个官位,最好回苏州府的非分之想… 所以李佑坐在轿中也没有闲着,不停的设想各种应对说辞,预演可能会遇到的状况,许尚书谈到这个怎么说,许尚书问起那个怎么讲… 上辈子有句名言,细节决定成败,他真是一丝也不敢放松。 李大人下了轿子,却见张三踮脚引颈北望承天mén方向,李佑便问:“看甚呢?” 张三回头答道:“听小竹说真龙天子所居,上有五彩云光氤氲异象,怎的看不到?” “好蠢才,还不去投名刺”李佑斥道。 吏部占地不算大,但进进出出各sè官员极多,有张皇失措的,有失神沮丧的,有兴高采烈的,有手舞足蹈的,还有站在mén下破口大骂的,人间百态历历在目。 张三投了名刺打听一番回报说:“刚结束了今月选官,这些都是来看结果的。” 李佑整理衣冠,阖目强迫自己平心静气等候回音。 不知过了多久,守mén小吏回了话,“尚书老爷说了,今日公务繁忙,书信由小的捎进去即可,送信之人便不见了。还请回罢。” 做足了功课,满怀期待、踌躇满志的李大人闻言当场呆滞,心里七上八下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李佑意yin了无数遍拜见许尚书时如何说话如何讨好,如何让老大人虎躯一震青眼有加,马屁诗词都准备了四五…谁料天官太宰压根不接见他,连个谢字都欠缺。 也许没有功名便不被认为是后进罢…清楚自己的位置后,yu抱大tui而不得、感到有些失意、垂头丧气的李佑浑浑然从吏部大mén走出来。 路边走过两个老吏悄悄指着李大人窃窃si语,“看到否?这种表情的,多半是选官选到贵州广西的…” 还有一封信要送,李佑打起jing神,向西而去。 这年头朝廷重臣多数居住在皇城西边小时雍坊一带,紧挨着大内西苑,图的就是道途近上班方便。况且天子常在水优美的西苑散心,这时若召见臣属,大臣们走几步路就到了。 李佑虽然不知道兵部尚书府在哪里,但知道去西头打听准没错。问了几个沿街叫卖的小贩,果然就找到了地方。 这封信是他岳母写给便宜“妻兄”卢三公子的,所以不可能去惊动兵部尚书他老人家,只能到府上投给卢三公子。 卢三公子接见了李大人,但是没什么意思。 倒不是主人不热情不周到,实在是这三公子xing格内向羞赧,不善言辞。他请了李佑登堂入室,宾主分坐,上茶寒暄几句,便无话可讲了,李佑也不好喧宾夺主的夸夸其谈。 看这位“妻兄”接待陌生人十分局促难受,又旁敲侧击打听到卢尚书不在府中,李佑便不再久待,告辞而去。 日头偏西,这一天又快过去了,但李佑总觉得今天少了些什么。 “今日居然没出事故,太平静了,真是奇哉怪也…”张三对老爷嘀咕道。 “闭上狗嘴”李佑骂道,但也有些认同张三的说法,入京这几日,只有今天没有任何意外和纠结生,除了被许尚书拒见有些不如意外,一切平稳无事的让他感到不真实… 这才是正常生活,还是不要疑神疑鬼了,李大人心道。 平静确实只是假象,或者只存在于李佑目光所及之处,他看不到的地方,很有不平静的事情生。 比如在今天的早朝上,以李佑这个小人物的名字为导火索,爆了一场大hun战。所以许尚书为了避嫌,不敢在此时接见李佑…并非李佑所想的那样许尚书瞧不起他。。.。 第二百零九章 一夜两尚书 李估无所事事的回到会馆,无所事事的吃完饭,无所事事的跟小竹打了几把叶子牌,明天似乎仍是无所事事,干点什么好? “老爷,明天听说有附近有庙会,带奴家去瞧个热闹好不好?”小竹求道。 李估同意道:“哦,好。” 忽见会馆掌柜过来禀告,“李大人,有位兵部老尚书府上的大爷,特意来会馆寻你,如今在前头候着。” 李佑按下疑惑,跟着掌柜到前头大堂,只见那人不到三十岁年纪,身穿粗布长衣。见了李佑拱手道:“想必这一位便是李大人,今夜卢尚书欲邀李大人过府一叙,特遣小的前来奉请。” 这大晚上的…不过李估并非糊涂人,知道越是这样带着几分失礼的急传,越是拒绝不得。当下点头道:“有请引路。” 一路无言,李佑行了六七里路,又来到西城卢府。门子显是得了吩咐,没有阻拦,直接放了进府。随后穿门过廊,一直被带到某间书房里。 这书房占地甚广,中有帷幕,分为里外两间。李估立在外间偷偷打置房内四周,却见墙上挂有字幅,上书“浮云遮月不分明,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 白发皓首的卢尚书身着便袍从里间踱步出来,见了李佑扔下手里的书册,开口训斥道:“你这小子,怎么一回事?与你无缘无故的,去招惹国子监的事作甚?这是你能在里面乱作乱为的?” 虽然上来就被劈头盖脸的责备,但李大人却感动的要热泪盈眶…不是他**起左都御史的不动声色、吏部天官的拒人以千里之外,还是半夜三更被拎过来训斥一顿比较幸福,起码有些不见外的意思…与陈巡道罚过他几次俸禄一样的道理。 用一句无耻拍马之语类比,那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这年头还是同乡加故旧的关系比较有力…李佑一面感慨卢尚书的为人,一面做出晚辈低头认错的姿态,“老大人教训的极是,下官亦知错,这其中一言难尽。” “你仔细说说去国子监惹是生非的前因后果。”老尚书找了把椅子坐下问道。 李估便将自己到京城的遭遇招供一遍,为何去国子监,怎么被误认的,见赵总宪前后,再去国子监的遭遇等等,连带和朱部郎的交往也招了。当然省略了拿吏部尚书信件招摇这等上不得台面的事情。 末了,李估小心翼翼问道:“下官遭遇委实匪夷所思,但不知为何惊动了老大人…”这才是他此时很关心的。 老尚书抚须皱眉,若有所思,口中答道:“不是惊动了老夫,是惊动了朝堂。” 原来今日早朝,有言官弹劾前苏州府推官、现国子监准监生李佑受人指使,在国子监假冒御史擅收上书,别有所谋,至今仍逍遥法外,简直是朝廷耻辱! 朝班上备色文武大员听到后,都觉得这位言官老爷吃饱撑了,一个屁大的外府小官也值得拿到早朝上说? 但很快事情便不寻常了,又出来第二个弹劾吏部尚书许大人荐才失当,阴用私人,包庇同伙,居心叵测,显然影射许大人就是假冒御史的李某人黑后台,至于目的么,尽可以脑补的。 这让许天官出乎意料到情何以堪,哭笑不得,感到自己真是躺着也中箭…只能很形式主义的御前去冠,自请查处。 阁老尚书被弹劾,在大明朝也算是常事,不稀奇,事后糊弄糊弄就过去了。 但这次,左都御史奥特曼却当场跳了出来。言称他担心六监生诣阙后国子监生变,御史高调明察无功,委托熟谙刑名的李大人借机暗访,被误认御史纯属偶然,并非蓄意假冒。 并附上成果若干如下…事情还没有完,又有入转而攻击许、赵二人大臣结党,应该通通罢官,不然哪有这般巧合?许尚书和赵总宪当然各有腹心,跳出来大战一番是不用细数了。 随着若干不闲杂人等陆陆续续加入战团,本日早朝便彻底威了菜市场,话题也不知怎么的从监生诣阙延续到大政归属。 大佬们也控不住场了…数百人散了朝各回各衙,才有心思惦起,那个推官叫李什么的是何方神圣?有记忆力上佳的想起来,似乎就是前几个月干掉了“两风太守”的那个地方官? 卢尚书从兵部回到家里,听说那个赠他词的同乡小名士今日拜访了三儿子。这才晓得,原来那个诗词天赋惊人的才子居然是两个昔日奴婢的女婿,也勉强算是他门下之人。 接着继续意识到,这个诗人李估不就是今日早朝出现的苏州府推官李佑?便赶紧打发随从去会馆传李估前来询问详细情况,以便判断风向,同时要严加教诲一番。 老子才是躺着也中箭!李大人听卢尚书说了今晨这场朝争,心里泪流满面吼道。这帮他多数不知道名字的大臣们互相有想法,甚至可能是太后和天子各有想法,借着监生诣阙和身死的由头挑起议题,他却成了那个导火索。 其实隐隐的早有预感,肯定有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要做文章。李大人垂头丧气道:“下官霉星高照,有些归乡之心了。 老尚书闻言道:“忒没志气了,你到了老夫这岁数再说此话也不迟。你且老实坐监读书熬出身,休要再招惹是非,更别有什么一步登天的非分之想。” “下官进了京城,方知天高地厚,怎敢有他想。”李估无奈道,“如今按着奥特曼大人的吩咐,恶了祭酒司业,国子监哪还有容身之处。” “你不是揭了那司业的马脚么,他定然要罢官贬诵了。这里算你机敏过人,多少是个明面的小功劳,护身是够了。”声尚书宽李佑的心道:“而且老夫断定,费祭酒的位置也不长了。” 李佑实在忍不住道:“听在耳中,感到朝中纷纷扰扰莫衷一是,究竟有没有够分量的话事人?” “什么叫话事人?”老尚书疑问道。 李佑想了想改措辞道:“核心,或者说山头。” 老尚书依然没明白,李估只好比喻着解释道:“宛如万历朝张江陵,嘉靖朝严分宜那般的人物。” 卢老大人叹道:“如今朝中,包括老夫在内,遍览五阁老六尚书一奥特曼,状如散沙。” 估计是天子年幼,而太后秉政又名不正言不顺,多少年没有强力整合,也没有外敌逼迫,导致权力碎片化啊…李佑嘀咕道,难怪乱糟糟的让人看得云里雾里。碎片越多,各种可能性和随机性也越多,越混沌的让人难以判断走势。 “你的疑虑,老夫略知一二。”老尚书看透了李估的心事,“根据近日朝堂所现,以及你方才所述,老夫可以推定,大约是袁阁老与礼部金尚书谋事。” 这两个名字,李佑都是听过的。 “不过与你无关。”卢尚书又道。 李佑本想壮着胆子问问老尚书的心思,但又马上否定了这个念头。老大人态度再好也是朝廷十二巨头之一的兵部尚书,不是亲属长辈,就不要蹬鼻子上脸了。 话题便转了向,李佑陪着老尚书谈起虚江县这一年的新鲜事。 卢尚书忽然记起了什么道:“今日早朝之煎,在朝房遇到了礼部朱副郎。曾谈到你,听口气他算是心服口服了,倒叫老夫与有荣焉,没白白拿你在他面前夸耀。在京城,老夫所见你是第一个能在诗词上折服朱探花的。”李佑汗然道:“老大人过奖了,下官这点微末道行焉敢称世。” 又闲聊几句,李佑起身告辞,卢尚书盛情邀请道:“你在会馆终究不便,不如来老夫这里居住。这府里勉强称得上宽敞,给你收拾一处好院子如何?” 李佑躬身道:“多谢老大人厚爱,下官若坐监读书,说不得要住号房,或者就近租住,不好烦扰老大人。” “太学是有些远,那便待到你肆业之后再说。” 李佑从卢府出来,心里安定了许多,有了靠就是不一样。其实李估还是不想坐监了,在风向莫测的京城已经受够了…当李佑比较轻松愉快的回到会馆时候,却发现掌柜在大门处张望。 “李大人你可回来了!”掌柜殷勤的迎上来。 李佑莫名其妙,便问道:“你有事?” “吏部天官老爷也差人来找你…正在候着。” 许尚书?许尚书!李估心里咯噔一下,此时夜色已经很晚了,没想到还有这一出…当即对掌柜埋怨道:“你不晓得我今夜去向么,为何还让使者等着?早该告知于他,让他早早回报,免得虚耗时间。” 掌柜陪着小心道:“说了说了,但他不肯走,说一定要等到大人你回来。多晚也得等。” 李佑听得简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午后他去吏部送书信,天官大老爷不见,这会儿三更半夜了怎的又主动遣人来请? 虽然说很奇怪,但这毕竟是管着印把子的尚书大人…是该激动的满心荣幸呢,还是是该理智的忐忑不安昵?李佑神色变幻不定,他也不明白自己的心情了。 会馆掌柜崇拜的望着李大人,心叹这才是高人哪,一晚上连续得到两个尚书召见,还是非见不可,何等的光彩。 第二百一十章 入宫后阁老都要结好你 李佑自己是个什么心情不重要,但冢宰急召,那必须要去。见了许尚书派来的仆役后,寒暄几句,便不辞辛苦再次转身西向。 不料两个本地轿夫不乐意了,撤泼耍赖的不肯再动,韩宗上前一人给了几个大耳光让他们滚了。 李佑只得步行前往,张三韩宗在前打着灯笼开路。披星载月的赶到天官府,却见大门紧闭。 许尚书家的仆役上前叫了几声,门官睡眼惺怪开了小门,不住抱怨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来鬼叫。” 那仆役上前说了几句,门官扫了李估几限道:“老爷已经睡下,不敢去惊动,先候着罢。” 什么叫宰相家奴七品官…李估拱手道:“奉召不得不来,还请…” 门官懒得措理李佑,放了自家仆役进去,随后闭上门扇,将话才说到一半的李佑关在门外。 这算什么?张三很为自家老爷不忿,又要上前去叫门。却感到手臂一紧,被人死死攥住,回头就见到老爷紧咬牙关的表情。 李佑好一会儿才忍住这口气,开口道:“不要去叫了。” “先回会馆?”张三问道。 李佑迈步走到门廊之下道:“没听到么,在这里候着。” 韩宗摇头道:“小的想起一句,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深秋凉风冷飕飕的,李估立在天官府门口,四十五度角仰望苍穹星斗,不停思考着一一许尚书连夜派人把他匆匆叫来,难道就是为了晾着玩?能做到吏部尚书的人没这么无聊罢?必然是有什么紧急事情要交代的…虽然以他的阅厉实在想不起能有什么事情。 即便许尚书等不及,困倦到先睡下了,也该吩咐过门官。别的不说,放他进门房等待总是可以的罢? 而且这门官连收红包银的表示都没有,这就是最大的破绽! 为什么这境遇有一种很熟悉的感觉?李佑却一时想不起熟悉在哪里。但想着想着,却从脑海中把上辈子找工作的回忆翻出来了。 难道目前这个样子不像是面试时遇到的情景模拟?比如一些公司趁你等候面试时故意制造一些文艺范儿事情,观察你怎么处理之类的无聊测试?话说李大人穿越以来,见过的人不算少了,没遇到过有这般心思的人,许尚书很可能是第一个。 若真如此,那这天官老大人同他自己很相像,也是位喜欢穷极算计的精明人哪,李佑有点厚颜无耻的判断道。其实小爷就喜欢和同类打交道,太蠢的人容易让小爷摸不清路教…小爷哪里想象得出蠢人的思路。 有了兵部卢尚书兜底,李佑胆子大了不少,也真是不耐烦为了表现自己坚忍心性站在大门口吹夜风,便指示张三道:“再去叫门。” 张三不明白老爷为何出尔反尔,但没多话,上前去叫门。 门官从小门探出个脑袋,张嘴要呵斥,却冷不丁被李大人抢步上前,一把抓住发髻,活生生从门洞里扯了出来。身高力大的李估可不是文弱书生,门官哪里扛得住。 “给老爷打”李佑大喝道。 只见先前先前领着李佑过来的仆役与几个值夜护院匆匆赶过来,远远便叫道:“手下留人!我去禀报大老爷。” 许尚书见李佑的地方也是在书房,也是在秉烛夜读…很让李佑审美疲劳,是不是见客时都要摆出这个架势,哪怕之前正在声色犬马花天酒地的? 以后要学着点这些细节,李估心里总结道。 这天官老大人年纪五旬左右,正是二品尚书的黄金年龄,既不显得老迈昏庸也不显得岁轻资浅。相貌俊逸疏朗,气度雍然,目光炯炯有神,俨然中年美男子,望之很有亲和力的样子…“少年人心性怎可如此鲁莽任性?”许尚书审问道。 李佑暗暗琢磨许尚书的心态,估计天官大人是想在什么地方用他,不表现表现自己会让老大人很失望的,便针锋相对道: “若非如此,檐下立上一夜,那就该是少年人心性怎可如此畏缩懦弱?相较之下,还是早早进了府聆听老大人教诲好。” 许天官被李佑说的心里一顿,暗道此人果然是个聪明人,嘴上继续试探道:“坐监读书十分辛苦,你这样耐性还读什么书?趁早出外为官的好,六品是不要想了。” 李佑大喜道:“离开之前,听说陈巡道那里尚缺分司经厉一名,不知可曾补上?下官愿为陈巡道臂助以报答知遇之恩。” 许尚书哪能听不出这其中意思,至此便转入正题道:“我荐你坐监之事缓上一缓,省得别人以此造事…” 借口,这是借口。李佑很明白,一个吏部尚书要是连这点担待都没有,那还当什么天官,下面才是重点。 然而许尚书住了口,又跳了话题道:“当今圣母秉政,圣上渐长,对此你看如何?” 又是测试,这好似是一道公务员考试中的申论题…李估无语,太后和皇帝谁当家作主都是皇家和你们朝廷大佬们的事,跟一个小小七品有什么直接关系。 但还得回答,李佑装模作样沉吟半晌不语。 许尚书眼含笑意问道:“不敢言乎?方才胆气何在?” 李估长叹一声,很隐晦的答道:“并非不敢言,下官正回想正统、正德、万厉、天启四朝旧事。” 许尚书大笑,抚掌赞道:“此言妙哉!” 这四朝有一个相同特点,都是天子冲龄践祚、少年嗣大宝。 结果大家都知道的,第一个美其名日北狩了,还整出个王振; 第二个游戏人生,整出个立皇帝刘谨;第三个以荒政著名,倒没整出值得上榜的太监,但派出去横征暴敛的不少罢。 第四个以木匠著名,整出个大名鼎鼎的魏忠贤九千岁。 举出这四大反面典型,李估的意思不言而喻了…许尚书赞一声妙,既是赞李佑回答巧妙,也是赞李估这个短时间内能无中生有的、硬生生掰出几分道理的功力。 此人可用,许尚书终于下定了决心。“本官有一个好缺,欲用你补上。” 李佑这时候哪还敢再装蒜,恭恭敬敬长揖道:“愿闻其详。” “这个缺,流品不高,权柄却重。”许尚书缓缓道来。 李佑就喜欢权力大的富位,最好再轻松点的,可是这种位置缺了人轮得到杂流出身填坑么?许尚书也不能去挑战整个以进士为尊的官场体系啊。 天官老大人下面一句当真是石破天惊,让李估差点腿软倒地,只听许尚书道:“你入宫若补了这个缺,恐怕那几大阁老也得争相结好你。” 李佑脑袋一时间真的悟了,位极人臣的阁老大学士都来争相结好他?是他听错了还是许尚书疯了一等清醒过来,李佑立刻想到一种可能,历数大明朝各种职位,入了宫同时能让阁老大学士争相交好的似乎只有那司礼监首领太监…因为阁老最大的权力就是票拟,票拟后需要司礼监代替不成器的皇帝批红才能算决议了。 想到这里,李估险些失声,下意识伸手要掩住下身。 不过景和朝司礼监名存实亡,哪有崇祯之前的风光,政务运转主要是内阁加太后模式。 难道许尚书和太后阴谋重建司礼监钳制天子,然后打算送他入宫担当重任? 他李估何德何能,真的担负不起这个重大责任哪…许尚书见李佑神色压抑凝重,心中暗赏,别人从他这里听了好消息,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喜色满面,这李佑年纪轻轻竟然知道端稳自持,甚是难得。 许大人哪里知道李佑彻底想歪了,想到当太监了。 “内阁欲增设中书舍人一员,本官斟酌,以你补缺,你意下如何?” 中书舍人?不是首领太监?李大人小小的放了心…难怪叫入宫,内阁以午门内文渊阁为署,去那里当差当然也能叫入宫。 但内阁中书舍人似乎就是个在内阁里纯料抄抄写写的工具一般的职务,除了机密事知道的多一些,基本上半分权力也无,有什么值得慎重的?更别说阁老都要争相交好? 没想明白的李佑低头道:“下官见识短浅,虽不明深意,但任凭老大人吩咐。许尚书解释道:“现下你当然不明白…” 话要从头说起,本朝中书舍人是个大内值班文职官员的统称,分为中书科、两殿、两房三种。都是七品,但内涵不一样。 其中中书科中书舍人是个极其清贵的职务,类似于翰林,平常草拟诏、诰、敕、表之类的,朝会时候在皇帝左右侍班,非进士不可担当,升迁极快。 两殿中书舍人指的是直文华殿东房垩中书舍人、直武英殿西房垩中书舍入,负责奉命抄书,写写符宝篆字之类的。如今在三种中书舍人里地位最底下,几乎被视为工匠一流。 而两房垩中书舍人,便是内阁诰敕房、制敕房垩中书舍人,也就是许尚书打算安排李佑干的职务。 两房舍人具体工作就不赘述了。无非是抄抄写写,相当于没有打字机时代的活人写字工具,能书写者即可担任。 这一种中书舍人,虽然身处朝廷政务最核心的内阁,常能书写机密。但流品却很不怎么样,国朝初年甚至有白衣来充当的。而且朝廷有制度,两房舍人升迁外放不得任部属、科道这些请流美官,所以有前途的进士都不大愿意来这里。 当然若仅仅如此,区区一内阁舍人还不值当许尚书费多大心。要害之处在于,这个新增的中书舍人,职责是为争夺票拟权的诸大学士分票…没错,这个票,就是票拟的票。 (未完待续)如果你喜欢这篇作文欢迎去起点投各种票。你的支持是他最大动力! 第二百一十一章 通向中枢之路 所谓分票,就是各种奏章题本送到内阁后,将奏本分给各大学士进行票拟。负责这个事情的中书舍人,就叫做分票中书。这份工作那是相当的意味深长。 近年来本是没有这个制度的,但为何如今要增设分票中书?不嫌多余么? 李估略一思索恍然大悟,对许尚书猜测道:,“下官虽位卑职低,但也听说过首辅养病、次辅致仕,现下只有四学士直文渊阁。以此看来,莫非阁中有群雄逐鹿相持不下之事?” “然。”许尚书点头,心里对李估的赞许又多了几分,暗道此子确如学生和赵总宪所言,悟性不错。 话说景和朝延续了前朝旧制,内阁大学士设置依然是标准的四殿两阁冠名。排序按惯例是首辅中极殿、次辅建极殿,随后是文华殿、武英殿、文渊阁、东阁,理论上应该有六个大学士辅政当国、参赞机务。 不过今实再情况是只有五个,建极殿那位次辅去年告老还乡了。 不知为什鼻一时也定不下补缺人选,所以内阁位子就空着一个,其实也无所谓,真不差这一个非首辅的位置。 但内阁还有个情况,当朝首辅,少师、太子太师、吏部尚书兼中极殿大学士集阁老年因老多病,所以闭门休养,久不视政。 他老人家是先皇临终时的顾命大臣,先皇口述遗诏和今上即位诏都是他亲笔写的,端的是德高望重。就算在家白拿四份傣禄到海枯石烂,朝廷里也没人敢主动劝他退休腾位置。 这里插几句话,张阁老这个吏部尚书是加衔,只享受政治待遇不管部事的。许大人的吏部尚书才是实授”算作吏部衙门的坐堂官,一般意义上的天官冢宰。 国朝同时有好几个某部尚书的现象多了去了,大都是加衔以示恩荣和品级地位,看官们不必大惊小怪。 这样算下来,当前的内阁其实只有四个大学士在处理政务,问题就出在这里。 都晓得内阁最重要的权力就是票拟,对中外章本提出处理意见,再由圣母皇太后过目后成为正式诏令。所幸当今太后以贤德著称,十分支持内阁工作,并不轻易干政自专,颇得大臣们认可。 依照嘉靖万历以来的老规矩,首辅在时,自然是首辅把持票拟,首辅不在次辅暂代。可眼下没有首辅,没有次辅,只有四个资历差不多的群辅。 这四个大学士阁老都是股肱之臣,谁服气谁?一天三位数的奏章题本到了内阁,谁去出面负责主持票拟? 没有政治**性的人或许会问,万事好商量,都当上大学士了还有什么可争的?可关键之处在于,首辅张阁老不管是身死还是去国”注定时日无多,又没有次辅在阁递补。剩下的四个大学士谁占了上风,岂不就隐然成了未来首辅人选? 任何读书人的最高政治理想不就是宰相么”虽然殿阁大学士在口头上都有阁老宰相的美誉,但首辅才真正最接近宰相的一个。 大好机会就在眼前,距离人臣顶点中的顶点仅有一步之遥,四个大学士谁肯相让票拟大权? 太后也和不了这个稀泥,还未亲政的天子更是没话语权”局面僵持影响到政务也不是办法……, 却说李估和吏部尚书许大人的谈话还在继续,李估忽道:,“此事任是谁也束手无策,想必有饱学大才,熟悉祖宗典故建言分票。” 许尚书被李估说的脸上带出几分得意”“太后问计,本官记起当年崇祯朝故事,献了此策。太后便下旨暂行此制。” 当年崇祯皇帝“励精图治”刷新政治,曾创出了内阁分票制。 中外章本发到内阁后,由中书舍人分发给诸大学士,每人写自己的票” 署自己的名,各行其事”各负其责,省得和中老年妇女抢特价鸡蛋似的抢票拟。不料此法今天又被拿出来用了。 我就猜是你鼓捣出来的不留痕迹拍马成功的李大人心道,又愈加的警惕。能让吏部尚书和颜悦色的耐心说了这半天话,岂是一般人的待遇? 许天官到底想的什么?天官,内阁天官,内阁便小心翼翼问道:,“如今内阁空余,老大人已是六部之首,不想顺势进位大学士补缺?以下官浅见,应当不难罢?” “数月前太后下诏廷推大学士,本官呼声颇高,不过本官坚辞不受。”许尚书毫不隐瞒道。 其实也没什么可瞒的,随便用心打听都打听得到。今年上半年,也就是李推官还在苏州府和石参政斗得不亦乐乎那段时间,吏部尚书许大人入阁呼声甚高。 很多人都盼着许大人入阁,腾出吏部尚书这个超级肥缺但许尚书令人惊讶的坚决推辞掉了,宁肯守着他的吏部尚书不动。 许大人下面对李估这句就带了几分剖心置腹的意思”“明年是京察之年,本官欲有所为,不想此时离职。” 所谓京察,是对京城官员六年一度的拉网式大考核,由吏部和都察院共同操持,不合格的要降级裁汰外族。 许天官自称欲在京察大计时有所作为,显然有内幕的李估很聪明的住口不往下问了,但从老大人的口气可以听出,他不是不想入阁,只是想选一个好时机。 ,“你不必多虑。”许尚书又道:,“使你任中书,不过是让你预闻机密,以备不时之需,不用多想。” 李估先谦虚道:,“下官唯恐不能让老大人中意。” 许尚书:“不必自谦,众口同声道是你稍显年少浮躁,但有任事之能,仍可委用。” 李估心思通透,岂能听不出来?预闻机密这四个字是老大人话里的重中之重,点题之笔,说难听点不就是通风报信么。 不过却冒出一个念头,与阁臣地位差不多的许天官入阁并不难,莫非他不想按照惯例当那个最末位最没话语权的东阁大学士?他到底算计到了哪一步? 李大人到现在也没有痛快的答应,但也没有明确的拒绝。本来以他的性格,不会想干这个前程莫测的事。 若换成别的地方也就罢了,那可是大内禁宫,帝国中枢不知道为什么,有一种莫名的**抓住了他的心死死不放。 每个男人心底都有一个权倾天下的梦想。 有诗云,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 他李估固然不可能位极人臣,但能去这个拥有东西南北上百藩属、 数百州府的天朝帝国权势最炽热的中枢,看n看那妖冶的风景也好啊。 这算不算飞蛾扑火?李估扪心苦笑,至少在这个没有镇抚司、东厂的年头,只要不犯大逆,生命安全还是有保障的罢,大不了罢官回乡养儿育女。 许尚书当然看得出李估心动了。这种事不能强迫别人去的,那样只能坏事,能心甘情愿去才是两全其美。遂道:“本官其实另有人选,但不太中意,本打算将就着,文书已经拟定,明日就要加了印信上报。 不过今日忽有所感,还是你更合适一些,所以便有紧急传你面见之茶…………” 李估拱手道:,“老大人有所差遣,下官自当效力,但有一处不满。” “说!”许尚书道。 “下官出身寒微,历尽艰难才有这正七品官身。不升也就罢了,可那中书舍人是从七品,降一级使下官有些难以遣怀。” 许尚书哑然失笑道:,“这有何难,你之前是理刑官”那便顺理成章加大理寺左评事衔,以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如何?前朝有过此例,倒也不逾矩。如何能亏待得了你。” 官衔方面,吏部天官当然是最权威的,他这么说了,那就百分百没问题。 大理寺评事和苏州府推官一样是正七品,但京官的七品在人们心中还是比地方七品稍高一点的。国朝确实有府推官行取入京改任大理寺评事的升迁途径”所以李估这个身份变化倒也不算是奇异。 但李估这个大理寺左评事显然和阁老们的尚书一样,也是个加衔,是虚的。 只是人家全称是某某大学士、兼某部尚书入直文渊阁,李估只能叫做大理寺左评事、兼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可谓是天差地远。 按规矩,中书舍人外放不得直接迁入六部、科道为官。这对李佑倒无所谓”反正以他的出身能进六部科道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出了天官府,夜色依旧漆黑一片,李估感到恍然如梦,却在冷风里打了个寒战。 ,“我确实是个最合适的人,非我莫属。”他对自己说道。 这个分票中书人选,不能从现有的内直文官中寻找,更不能找那些与诸大学士攀的上关系之人,所以肯定要由吏部诠选补缺。 天官大人却想在这个位置安插私人,但他的门生故吏基本都有功名的清流,没人愿意去干什么分票中书,即使一时得意也是自毁前途。恰好这时候,杂流出身品级刚好又够格的李大人出现了从许尚书角度看,李估简直太合适了。情商智商且不说,一是政治上比较可靠,是他视若子侄的学生发掘出来的,也是他提拔过的, 打着他的烙印,相信李估也不会蠢到敢背信弃义。 二是李估在京城社会关系比较简单,有点关系的赵总宪、卢尚书都算是同党,比较令人放心。 三是李估分量轻成本低,一个破杂流损失也损失不了什么。 李估走了几步,忽然惊醒道:,“不!我是最不合适的!” 无论谁来当中书舍人,有一条基本原则就是,“能书”不见得非要多好,但至少要能把官方指定的楷体写的规整些,这是主业为抄写的中书舍人的基本功。 这点对天下大多数读书人都不是问题,可对李大人却是个大麻烦。 许尚书大概根本没想到,薄有才名的李才子其实不会写字的李估只顾得沉浸于各种情绪中,连自己都忘了自己这一手烂字。 二百一十二章 令人震肃的宫廷八卦 李估愁啊,愁的午饭少吃了两碗饭。今天他哪里也没有去,坐在会馆里愁眉苦脸、苦思冥想,这手字可怎么见人? 李估虽然不是读书人出身,更没参加过科举,但起码现在有诗词方面的名气,场面上也能天南海北的显出几分杂学多才,被舆论承认是文化人。 国朝这一二百年出了许多不参加科举、不做官却诗文书画出众的时髦名士,叫做山人,李估算是偏于这一类的。只不过绝大多数人在江湖、心在官衙的山人们没有李估这般万中无一的好运气,不经科举也有进身之阶。 不过李估这个书法,真的不能显于人前,形象杀伤力指数没有十也有八九。以前或可以遮遮掩掩、扬长避短,但要担任抄写为基本功好中书舍人,势必露馅。 早知如此,从穿越以来就不该贪图享受安逸,这一两年勤学苦练总该有点成绩了,李估心里后悔道。之前打死他也想不到居然有机会入中枢。 可以去反悔不去当中书舍人吗?李估编了一十八种说辞,也无法自圆其说昨晚答应的太痛快了,没有转圜余地。 对手持栓政的吏部尚书出尔反尔,并不是一件值得去尝试的事情。 只是不知道拒绝吏部尚书和名声大毁两个选择中哪个损失小一点? 这时代有钢笔圆珠笔就好了,毛笔实在不顺手李大人仰天长叹。 上辈子小学中学时也摹写过钢笔帖子,虽然练的不怎么样但总比现在写毛笔字惨不忍睹强得多。 李估忽然灵机一动,钢笔虽然没有,但钢笔的祖宗鹅毛笔应该早出现在泰西番邦了。但井计国朝没人会制作罢,他这手工能力为无的也不会。 依稀记得明史上有些西番传教士到中土来在京师传教想到这里,李估仿佛黑暗中见到了一丝光明。他哪里还坐得住,连忙找会馆掌柜,问道:,“京城内可有西番僧?” 掌柜闻言神色诡异,饱含深意道:,“有是有的,不过大人正值青春,修身养性即可,不须如此罢?” 李估一愣,找个传教士扯得上修身养性?这什么意思,“都在哪里?” ,“在下听人闲谈,倒是有所耳闻城东和城西北几条胡同里皆有。 有的药性好,据说一夜不倒。有的法术好”会馆掌柜一脸暧昧的介绍道。 李估越听越不对头,突然醒悟过来,这厮定然误会了! 掌柜肯定以为他要找什么西域番僧或者密宗法师之类的角色搞点药或者学欢喜禅。这年头胡僧药可是姬药的代名词,与道家丹方大肆争抢市场份额……, ,“休要说笑!以本官之威能怎会需要那等不上台面的物事助力!” 李估严正驳斥掌柜道”“本官欲寻的是海西诸国番僧,高鼻深目,眼瞳非黑者,并非西域胡僧。” ,“却是小人不走了”掌柜赔笑道:,“海西来的和尚也是有的。 聚在宣武门之内不远处,有处西番会院信的一个什么番教。” 这大概就走了,李估唤来张三吩咐道:,“你带些银子去西边宣武门,找那些番僧。或许有一种鹅毛笔买些回来,要字迹粗一点的, 能问出制作法子更好。” 张三应声而去。 此时却有内官捧着五百两银子过来,这是归德长公主的赏赐。李估谢过就收了,不要白不要。 在掌柜崇拜的目光中李估感到有些困倦,便回屋小憩。走到院中,没见到小竹,进了外堂,也没见到小竹。 怪哉,这婢女去哪里了?不过李估没多想,午睡要紧便推门进里屋。 李老爷目光还没有适应屋内光线时,就听见低声尖叫。定睛一看,却见小竹手捧衣物紧紧掩在胸前,但却遮不住那白白的莲藕粉臂白白的象牙香肩,以及几根垂下的围胸红绳…… 羞赧至极的小竹被老爷眼神扫的身子发软摇摇晃晃向后倒去,恰好跌在床头,掩在胸前衣物松了几分,露出小半截软肉儿。 “你在作甚?”赏心悦目的李老爷问道。真是来的巧来的好虽然他和小竹这个贴身婢女之间其实十分熟悉不拘了,猛然撞见这么一遭也确实有趣哪。 “奴家正在换衣裙,不想老爷就进来了。”1卜竹低头答道,却偷偷拿眼去瞄老爷。 ,“啊呀,是老爷我唐突了”李估下意识道。不过立刻回过味来,大白天的她换什么衣服?谁家婢女换衣服跑到老爷卧房里换? 红粉陷阱啊李老爷当即改了口气狞笑道:,“小娘子擅闯老爷内室,该当何罪!” ,“奴家认打认罚”小竹羞答答回道,手里衣物又松了几分算起来离家后一个半月都木有泄过火,李老爷哪里受得住,腾地起了兴。〖房〗中气氛登时荡漾起来,李估边向前走边指着小婢女道:,“你啊,1卜小年纪不学好……” 渐渐近了,心跳之声可相闻,呼喘之气能相交。 此时院里一声惊天动地的高呼,“李大人!放鹤来访!” 朱部郎?李估呆了一呆,放鹤先生真是来的巧来的好旋即听见床头小娘子爆出一句几不可闻的小声粗口:,“杀千刀的!” 李估整整衣冠,摇头苦笑着出了房门迎接。 小婢女的郁闷那是不用提了,老爷总是装君子说她还小,不知道她已经十五了吗?身量都已经长到老爷耳朵那么高了,胸前比伞姨娘还大一点的。 今天老爷没有出门,本想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将月余不知肉味的老爷钓上来,结果一场精心设计全白瞎了。 等到一昏好皮囊的老爷大展才华,在京城吃得开了,又跟苏州府似的,还会缺女人吗? 按下小竹这边不表,却说大煞风景苒朱放鹤先生今天奉命去外城天坛办事”礼部嘛,总要和这些神神道道的事情打交道。回来时从崇文门进城,想起李估住在附近,便借道前来拜访,邀请他共进晚餐。 “李大人,听说你与林驸马生了些误会。你们都是一时才俊,捡日不如撞日,我今晚做东为你们开解如何?”知道朱部郎是个爽气人,李估也不藏着掖着,拱拱手道:,“不瞒放鹤先生,那夜我看在先生面上尽力为驸马开脱,终不辱所命,平了那归德千岁的气。孰料只换的几句冷〖言〗论语,怎不叫人心寒?” 朱部郎开解道:,“驸马出自京中富室,自幼娇养,又持才高,偶有些狷介习气。其实本性不坏,才扬于当世,值得一交。” 照你这意思,林驸马就是性格不够成熟世故么,李估暗道。 不管怎么说,朱部郎的面子还是要卖的,李估便跟着朱大人走了。 又是来到那个小璞先生开的酒家。进得大堂,看到新增许多字幅挂在壁上。此时有十来个书生正立在墙下观览”并交头接耳商讨议论。 再细看,字幅上内容都是李估前天来这里时候,一时无聊吟出的论诗绝句。整整十首,一首不少的都挂在墙上。 朱部郎指着墙上道:,“那日你离了席,我胸怀激荡不能自己”乘酒兴而运笔如飞,连写了这些字。只觉写的字字有神,甚是快意。如今重写,再也写不出这种境界了。” 李估笑道:“多谢放鹤先生为在下扬名,在下也是乘酒而作,一时胡吟乱语。” 朱放鹤叹道:,“君才天授,这十首乍闻简略,细品却觉写尽了此间意味。令人再想论诗,怕是写无可写了,除非故意唱反调另辟蹊径。 与你虽只相识三日,我却已经懒于诗词了。”“朱大人你诗书双绝,名满京华,又何须消沉。在下也实在当不得谬赞。”李估连连谦虚几句。 进子内院静室”有小厮上茶。 李估本想问问宫中事,以备后用。但又一想,他那中书舍人八字才有一撇,远不到可以外泄时候,还是不要乱问了,免生事端。随意找了个话题道:,“前夜送林驸马回府,为何放鹤先生驻足不前,却叫在下险些受了无妄之灾。此事不甚厚道啊,不合阁下的名声。” 朱部郎面露几许尴尬,道:,“实不相瞒,我却是怕见那归德千岁。” ,“你这身份怕她?”李估诧异道:,“在下有些不可思议。” 朱部郎低声道:“你不在京中为官,不晓得归德千岁的厉害。” 李估竖起了耳朵仔细听,以后常常行走宫廷,这种八卦了解的越多当然越好。 “我只说两件事。当今天子幼年失怙,圣母忙于视政而疏于管教,曾受随身内监所诱,溺于嬉戏而荒废读书,诸翰林皆不能阻。归德千岁此时年方十四,持先皇牌位,解天子左右六内监,一齐杖毙于东华门内。其时满朝震肃。” 虽然是好多年前的事,但此时李估也震肃了,“第二件,景和之初,太妃所生皇长子,封藩却迟不就国,对天子大加嘲讽,满朝疑惧。归德千岁力囚其于宗庙,三日不给米食,迫其悔过出京。对了,那个太妃一年后就薨了。” 最后朱部郎叹道:,“归德千岁威容德器冠于宫禁。如今太后秉国政,天子未大婚,六宫无主,皆由归德千岁代管。本官身为驸马教习,实在不称职,叫长公主多有怨言,所以一直愧不敢见。” 说白了,朱部郎和林驸马惺惺相惜,名为师徒实为文友。常一起偷偷有个huā天酒地什么的,当然招惹归德长公主不快。 李估听得真是瞠目结舌,后怕到汗如雨下、汗出如浆,那天他竟然说了句归德长公主是哪一位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万幸中的万幸,后面见机的快,装低做小补救回来了。 不得不又一次念叨,经验主义害死人哪。这个活公主绝对不是史书上的公主,上辈子看了几本明史就自以为是真是要不得。 二百一十三章 口舌之快的后果 林驸马还没有请过来,李佑与朱部郎的闲谈仍在继续。李佑忽然记起自己为坐监读书在礼部登录过的,不注销也是个麻烦事。 礼部和吏部各有一套名籍管理系统,这年头可没有互联互通的信息化平台。万一哪天出现个别有用心的人,拿着监生名籍册簿来告他一个无故擅自逃学,那就搞笑了。理论上这是可以入罪的还真真切切是铁证如山。 所以李佑便请求道:,“在下在礼部登录的名籍,可以销掉了,因为要到吏部听选。” 朱部郎很意外道:,“你不去读书了?熬到肄业坐地升级的美事,可是不常有的。” 随即朱大人想到季估与吏部尚书有点关系,便琢磨出几分,毫不见外的问道:,“天官能用上你?叫你去哪里?” 话都说到这里了,李佑略一沉吟,掂量几下朱部郎的人品数值,而后答道:,“约摸是中书舍人。” ,“分票中书?”朱部郎立刻就猜了出来。 李佑点点头承认了。 朱部郎朱探huā虽然被朝臣阻止不能任翰林,但也常去文华殿侍讲,辅导天子功课。本来他这宗室是要避嫌的,大臣们也不放心,一个皇亲给天子讲经论史,万一屁股坐歪了怎么办?意识形态问题绝对轻忽不得。 但天子信任朱部郎,时常传召,最后内外妥协,给朱皇亲安排了一个侍讲的名头,只许讲诗文书法而不许讲经史。 总而言之,时常出入宫掖的朱部郎对内廷动向有所了解的,所以他猜得很准。能让李佑放弃坐监升官机会的中书舍人,肯定不是普通的刀笔吏式舍人更不可能是地势清要的中书科舍人,必然是那太后下诏新增的分票中书。 ,“不想许吏部也真看重你”朱部郎感慨后却劝阻道:,“你先不要注名。分票中书此事中外瞩目,甚为难测,许吏部固然把持铃曹大政,但难保不出意外,万一不成你何去何从?挪到其他什么位置也不如坐监升一级好。” 李佑皱眉沉思朱大人说的也对,这么**的事情谁能有万全把握?还是不能太盲目相信许尚书。 朱部郎又道:,“更何况以本官的看法,设分票中书只是当前的权宜之计。等到内阁出了首揆,分票中书自然无用了,或者裁撤或者名存实亡状若鸡肋。若名籍在国子监册你随时可以退身坐监,有一条后路总是好的。” 朱部郎这个建议其实很符合李佑遇事先思退、未胜先料败,万事求稳当的保守心态。 不过去国子监读书也不是什么难事罢,按照新出的补监制度,找一个没用过名额的四品大员推荐就可以了。李佑便问道:“朝廷今年补监,让在下这等出身有机会习圣人之学。若诸事不谐时,自可寻一位老大人推荐入监,如今也没有保留名籍的必要罢?” “朝廷之事,你还是知道的太少啊。”朱部郎答道:,“给杂流补监获出身朝野非议者甚多实不相瞒,本官也是极力反对的。不过时任次辅裴阁老为国家求贤计力主此事,如今他已致仕,难免有人去政息之忧。” 这么说来入监读书的机遇还挺宝贵错过这次坐监下次可就不知道还有没有了原本认识一票各方大员而有所依仗,不怎么珍惜坐监的李估登时纠结万分。 他不经意抬眼却瞥见朱部郎神容轻松,怡然自得的持盏品茶,心里忽的有了明悟,朱大人是在等着卖人情呢这种手法在官场中太常见了。 ,“在下束手无策,听放鹤先生为人有情有义,还请施援哪。”李佑拱手道。 朱部郎其实现在也不图什么,见状笑呵呵道:“好说,本官试一试,给你办一个长假停监。” 这时候,朱部郎打发去的下人也把林驸马请过来了。 无论是跟血缘稀释的几乎快没有的宗室礼部员外郎相比还是与待选七品相较,在名份上皇家女婿驸马都尉尊贵的多。所以朱放鹤与李估一齐出去迎接。 或许是久病成医的原因,林驸马恢复能力不错,短短两日不见前夜留下的痕迹已经不明显了。 这林驸马对朱放鹤和李佑拱手还礼,却道:,“朱兄只说请我吃酒,怎的这个奴颜婢膝的人物也在?” 李大人闻言大怒,和提他的吏员出身一样,他同样也非常讨厌别人说他奴颜婢膝、阿附权贵、卑躬屈节、谄言令色、媚上欺下什么的这厮性格岂止是狷介,简直不可理喻!哪有这般说话的道理,你也不过是个无权无势吃软饭被当猪养的驸马而已! 也是李佑对林驸马不熟悉。那林驸马平常说话习惯就是这样子,带着几分尖酸刻薄愤世嫉俗的,其实没什么恶意。换成熟悉的也就一笑了之,或者遇到不熟识又怕他身份的,忍几句也就适应了。但若遇到不惧他身份的,难免要引起误解。 论起口舌之争,李佑什么时候吃过亏,当即还口道:,“听说公主选秀男比天子选秀女还令人津津乐道,在京师如同节庆一般,能脱颖而出者皆为才俊。在下实在没有雀屏中选而登时富贵加身的大福缘,只得一步步侥幸做到实职七品,居官常思来之不易,时存战战兢兢之心,比不得驸马天家东床,自是横行无忌。” 林驸马将手中扇猛然一合,瞪眼就要反唇相讥。 朱放鹤先生眼看两边又要起冲突,连忙调解道:,“两位皆为有才之人,可谓一时瑜亮。万万不可互轻,看在为兄薄面,应当把酒言欢才是,不然辜负了这良辰美酒。” 两人便没在外头再说什么。朱放鹤换了一间小厅,吩咐摆上酒食开了席。 身份最尊的林驸马却故意坐在下首,讽刺道:,“草民可不敢居于七品大老爷之上,免得无意间又有什么冒犯了。” 你还真是季估心里骂了几句,大喇喇坐于上首,口中道:,“原来驸马爷有几分自知之明,知道应当居下,便却之不恭了。” 就连林驸马也意外到脸色大变,他本打算借此挤兑李佑,但不想李估言行还真敢如此猖狂无状驸马不仅仅是驸马,驸马都尉还代表着半张皇家脸面的。 有道是,话可以乱说,瘿不可以乱坐。 朱放鹤苦笑不已,这两人是命数相克么?但李佑居于驸马之上终究是不妥当,于礼不合,便去劝李佑。这样子要是被言官看到了,非得上本弹劾不可。 李佑钊睨了林驸马一眼道:,“虽然你位比公侯,但这里一非朝堂二非公厅。大家都是读过书的,亦以读书人自居,当然以读书人的规矩论座!” 林驸马哼哼几声,他倒要看看李佑能说出什么道理。朱放鹤也起了兴趣,不再劝说,在一旁听着。 李佑又开口道:,“读书者何为?四书云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而已。” “妇孺皆知的道理,那又如何?”林驸马不屑道。 “其一,修身你我三人相较,先后不好论,且算一样。”李佑继续道:,“其二齐家,在下扪心自问也算说到做到。你们二位敢说齐家么?” 朱部郎和林驸马顿时都哑口无言了。 家,大者家族,小看家庭。出自远亲皇族的朱部郎哪敢说自己要齐家?说了就和造反差不多了。 林驸马连小家庭里公主都摆不平,本司胡同里当着李佑的面被家奴围殴,脸皮再厚、牙口再利也不好意思说自己齐家“其三,治国。在下和朱部郎是有职在身,报效朝廷也算是投身治国之道,这方面林驸马可有与闻?驸马都尉是几品啊?平日除了朝班矗立外有何建树?” “其四,平天下。在下虽是卑微,不能得圣人之道,但也敢痴心妄想。林驸马你这皇家女婿敢去想平天下吗?” 最后李佑猛然拍案,满桌碗碟作响,高声道:,“读书所为的修、 平、治、齐四者,林驸马最多只得其一,还是最低的其一。以读书人规矩论座,有何脸面坐于我之上乎?且在下首安坐!” 听到这里,林驸马只觉得胸中一口恶气憋着吐不出来,这歪理编的简直没天理了……,要反驳又不知从何说起。 朱部郎也只能无语,早听说江南那边士人风气多狂怪,今日算是领教了一回名士疏狂的风范,真是长见识了。 一时间厅内无声。 却看林驸马静坐半晌,捶案而起,对李佑长揖道:,“今日拜贤弟之赐也!”又对朱部郎道:,“告辞了。” 朱部郎对此有些不满,大家斗嘴归斗嘴,真要离席未免太不给他这个东主面子。便道:“贤弟何须如此,莫非嫌弃愚兄招待不周?” ,“非也,家中千岁昨日对小弟言,内阁缺一中书分票,以勋戚任之较为妥当,欲劝小弟谋其位。”林驸马解释道”“当时小弟心性闲散,对此很是无意,今日犹如提瑚灌顶,自当奋发。待要回去与千岁商议此事!” 李佑当即呆滞了,一时口舌痛快,没想到说出个和自己抢饭碗的……,这大概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罢。 吏部尚书和归德长公主之间应该是吏部尚书比较厉害,公主在宫中再有威望也不能插手朝政。但他李佑只是吏部尚书中意人选,并不是吏部尚书本人啊。 二百一十四章 势在必得 李估与朱部郎一齐目送作幡然醒悟、痛改前非状的林驸马离去,回过神来面面相觑。 “你还欲注销国子监名籍否?”朱部郎问道。 李估无可奈何道:“不要取笑了,且留存着,说不得还真用上。” 朱部郎笑道:“怎的丝毫不见你有懊恼悻牛之色?” ,“我本区区下僚,懊恼又有何用?分票中书虽好,却非随在下所想。无论成与不成,由天由人只不由我。借春秋语:肉食者谋之。” “真乃豁达之士。”朱部郎劈道。 “一切都素那浮云啊”李估心有所感道:“放鹤先生又何尝不是与我一样。” 朱部郎不明何意,静待李估自己解释。 季估抬手指着上方道:,“别人头顶是青天,你我头顶是屋粱,所以不得不豁达啊。” 朱部郎沉思片刻,同样感慨唏嘘不已,这句话有意思。急举酒壶道:,“妙言妙语,当以酒祝之。” 吏员出身,宗室出身,看似一个卑贱一个高贵,其实在官场上大有相似之处。都是先天不足、后天有限,仿佛有一道无形屋顶阻拦登高。 朱宗室和李小吏顿时同病相怜的很,都拿着酒壶边行酒令边拼起酒来。 两人都半醉半醒时,朱放鹤记起什么道:“险些忘了说正事。下月是圣母皇太后之寿,我本欲合你我及林驸马之力,共为一作献上” 说者无意,闻者有心,李估故意插嘴道:“只听你说林驸马才华横溢,我却不曾见得。” ,“你啊他说话就那样子不要与他一般见识。”朱放鹤先生点了点李估道:“林驸马工于画艺,京中第一。我想着,由驸马作画,你为诗,我题字,俱为当世之极。三人合力,献于圣母,岂不美哉? 况且驸马是太后半子,我乃太后夫家宗亲,而你是太后同乡各有表征,技艺高绝,别人的贺表谁堪比得!”太后生日不生日的,李估不关心,有意拿话问道:,“驸马人中龙凤,千岁金枝玉叶,应是天作之合。为何我觉得其间不谐?” “其中一言难尽”朱放鹤隐隐晦晦道:“听闻先帝对归德千岁有言,恨汝不为男儿身。驸马又与你我一样,用你方才之语道头上是屋粱……” 虽然朱部郎说的含糊,但李估却听出个八九分意思。要连这点本事都没有他凭什么从虚江一路混到了京师? 可以判断,这长公主是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多半也期冀丈夫同样上进而林驸马肯定不如她这个意。 林驸马可能是天性疏散,也可能是当了皇家女婿就没了动力,觉得反正有驸马这个受限制的憋屈条条框框在,怎么努力多半也是白费力气,何苦来哉。 何况从那晚和伞天的情景看林驸马不会说好听话儿,性子又有点傲气倔强,反叛心理重,还时常故意出轨能不招打么?关键是似乎打还打不服……, 李估又试探道:“当年选驸马,最后几个人选不是要殿中奏对么?长公主有什么想法,不会托太后她老人家选个合乎相性的?” ,“林驸马家中富裕,为了让他中选宫中内监都是使了钱的,事先也得过指点,太后面前就他奏对最像模像样。况且林驸马他相貌才学都很出众,不选他选谁?”朱放鹤真是喝得不少毫不顾忌的将这些内幕都暴了出来。 李估津津有味的追问道:,“你怎的晓得这些内情?” “驸马亲口对我说的!他说他当年也想走功名之路,或者做个风流才子不欲尚主。可是全家为了荣华富贵,逼着他参选,实属无奈。” “原来如此。”李估打听完毕,敬酒道:“我一直很奇怪,今日才解了惑。” 又旁敲侧击道:“在下与林驸马之间,朱大人觉得谁去做分票中书较好?” ,“左右为难,你们自己争夺,我掩目不看,掩耳不闻。” ,“在下担心被千岁迁怒于我……” 朱放鹤闻言拍了拍李估道:,“大可放心,归德千岁秉性公明大气,并非蛮横无理之人。 二人又喝尽了一壶酒,便散席了。 李估醉醺醺辞了主人,晃晃悠悠出了酒家,跌跌撞撞进了坐轿脸色瞬间拉黑,阴沉起来。 李大人真是豁达大度的人么? 如果让此时的李估比较在苏州府和在京城的不同,那他一定会说不同之处是,在苏州府大部分时间不用演戏,在京城大部分时间都要演戏。 今天真是没有白来,没想到能知晓归德长公主也惦记分票中书的心思,李估暗暗想道。与朱部郎说笑时,他好似清心*欲。淡泊名利、洒脱无谓的样子,其实心里并非如此一一一在天官府时,李估主要精力都放在应对许尚书层出不穷的试探上面了,对担任分票中书没有深想。一方面受不了步入中枢的**,另一方面缺乏直接拒绝吏部尚书的胆量,所以才应承下来。 退出来后,他深思熟虑一番彻底看透了其中奥妙,便下定决心势在必得。因为这对他的官场生涯是一次非常难得的际遇,具有非凡的意义,不容错过。不然吃饱撑着为不会写字发愁? 以李估的出身,这年头能混到六七品已然是相当逆天了。再想进步,唯有的一丝若有若无可能性就是天赋异禀讨得皇帝欢心成为传奉官。 所谓传奉官,便是不经吏部诠选和大臣推荐,由天子发中旨直接授予的官职。 按着近几十年形成的默契,七品以下闲杂官职、以及尚宝司、光禄寺这些内廷闲散官职,也包括两殿中书舍人,天子愿意赏也就赏了。 总有些技艺精湛的专业技术官员和勋戚之后需要特殊照顾,人君必须得有这些权力。 但要到了七品及以上外朝文官和地方官,那就不能中旨擅授了,至于吏部尚书和大学士这两个特殊官职,倒是有可以由天子特简的选项。 正好李大人如今到了七品这牟文官集团的门槛……, 吏员出身的李大人,一不是勋戚之后二没有功名在身三不是太医工匠之流。 假设像无数穿越小说那样被脑残皇帝莫名其妙青睐了,一道圣旨提拔为实职六品,而李大人又欣然接受,这个世界会怎样? 他会被口水奏折淹没,会被贴大字报批判,会被写进笔记流传丑化,会被士大夫们进行种族隔离还有,随时要提防着数不尽的秋后算账可能性。 想当年成化年间,皇帝大搞传奉官搞得有些过火了,弄出四位数的从三品到九品各种传奉官,至今仍被士大夫视为妖风邪气的时代。 话又扯远了,总而言之如今是天下太平时候,不是乱世出英雄的时代,体制的惯性和稳定性超强。李大人虽然是带有光环的穿越者,但也没有本事去彻底颠覆传统。 即使坐监升级,处境又能有什么变化?当今比方,当六品通判和七品推官有什么本质区别? 若想寻找突破点,只有在不囿于传统的地方才能找到。 分票中书,乃是七八十年来未有的新事。虽打着复崇祯朝旧制的名头,但前朝旧典都散佚不可考。 故而想因循守旧也没有可以因循的章法,又因为靠近中枢,所以这个职位不确定性极大,或者说这里面的可能性很多,可塑性很强,也许是好的也许是坏的。 上面这些特点才是李估彻底想明白后最看重的地方,不去试试看怎么知道是好机遇还是坏机遇?焉知不是突破点? 为抑制权臣高官,国朝很有以小抑大的传统。例如七品左右的六科给事中,以及十三道监察御史,上可封驳诏令,下可监察百僚,都是位卑权重的典型,又焉知分票中书不会走上这个路子? 既然机会出现了,为什么不抓住?哪怕是被许尚书拎出来当前台木偶,那也是应该的,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不过这个时候,那归德千岁却令人意外的冒出来了要说李估懊悔自掘坟墓,一不小心把林驸马刺激成竞争对手,这纯属搞笑肤浅之语。没有林驸马也有别人,本质上都是归德长公主在插手。就像没有李估也有张估王估,本质上都是许尚书在插手的道理。 相反李大人还得感谢林驸马这个政治小白,随随便便就把这事吐露给底细不明的外人知道了。 当然,如果是其它衙门的位置,李估就不担心了,再强势的公主也不敢和朝廷法定的栓政大员吏部尚书抢。毕竟有个不成文规矩,内廷是皇家的,外朝是文官的,合起来就是朝廷。 但以这个角度论起来,内阁和下属两房在朝廷架构中却属于不内不外、又内又外的范畴,可以称为是外朝和内廷中间的缓冲区。这是国朝体制与前代相比最奇特微妙之处,也是内阁号称宰相,其实最不像宰相的地方。 缓冲区的另一种意思就是角力场……, 想至此,李估对轿夫喝道:“换路!去天官府。” 归德千岁对驸马私语应该是很机密的事,现在不该外传时让他知道了,就是最大的劣势了。怪就怪,你选的这个不争气的驸马罢。 二百一十五章 偷得浮生几日闲 景和七年秋,苏州府推官革佑离任入京放鹤先生时任礼部副郎,偶遇估于部堂,闻其指物作大树诗而赏之。 及后坐而论诗,估顷刻立就绝句十首,皆载诗道也,发尽古今意旨。放鹤先生叹而服之,谓己不如也,并亲书于酒家,自此不以诗词自诩。 帖幅高悬,一时名动于京师文林,前往观览揣摩者甚众。 时人云,近代诗词渐微,久无佳作可摹唐宋,幸有李虚江遮羞,不至惭于后人。怕是本朝也只有此一人敢大言“公道持论我最知,小 ,“时文正宗才力薄”等句。 又有江南名妓玉玲珑,以艳色曲艺名噪于京师,皆视为南魁之选,他人非数十金不得见。其与李估有旧,盖因成名得李估之力也,得讯往会馆谒故人,然闭门不纳。 妓在院门白曰:,“闻先生初至京师,起居多有不便,愿为侍婢以报旧日恩情,因何拒奴于门外耶?” 李估使左右传语曰:,“桠见不如不见。” 又隔墙以诗述其心迹云:,“故国乡音竟杳然,浮叶飘萍剧堪怜。 斜依芳树岐王第,虚度春华贺老弦。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君何细数粱园事,旧时金粉往如烟。” 妓泪湿红妆,涕泣于门廊之下道:,“奴自知卑贱,不敢误先生前程”遂三拜而去。 闻者叹曰:“此可为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之注释。” 门的另一边,快两月不知肉味的李才子,心情复杂的扒着门缝,看着送到嘴边的美人远去,不由得纠结悱恻、唏嘘不已、感慨万分。 娇滴滴的美人什么时候也敌不过权势的。许天官发话了这段时间低调些,不要惹出什么能被弹劾的事情话说吏部选官有规制,双月一次大选,进行比较正常的升迁授官,单月一次急选,处理因为去世、致仕、丁忧等意外事故引发的官位空缺。 本来许尚书打算把李格塞进下个月,也就是十月大选中,至少不那么扎眼。不然没特殊情况下,单独为李估一个人奏报选官,显得有些急不可待和任人唯私。更何况前几天早朝无辜的许尚书还被人抨击了包庇李估。 但老大人听了李估连夜急报,便意识到夜长梦多,不可再拖延。 万一归德千岁突然说动了太后,发中旨直接任命人选,那就被动了。 要知道,内阁毕竟不同于外朝衙门,不经栓选廷推以中旨任命个中书舍人也说得过去。所以这不是讲究品味脸面,而是需要赤膊上阵的时候了! 次日,吏部便拟了奏疏加盖印信后封进奏报直接把李估推上去抢一个先机,占住先到者先得的理。 这种时候不要脸本身就是一个态度别人若识相便不会再打主意了。 吏部之所以与内阁、都察院并称为三要,不是没道理的。 内阁从国朝初年设置以来权势渐张,其他五部的部权到如今被内阁侵夺许多。只有吏部的纶政大权还能相对独立于内阁吏部尚书还敢与阁老叫一叫板,况且从制度上内阁不能直接指挥吏部。 当然,遇到了个人威望极高的强势首辅,例如张居正、严嵩这号的,吏部尚书也得当别子。毕竟国朝的事很多时候不是制度说了算是人说了算的。 反过来,吏部尚书强势时候,内阁也无可奈何。吏部的奏疏,一般都给面子批了“可”。不然的话,吏部尚书动不了阁老本人,但变着法子折腾阁老的门生故旧,也能令人恶心到极致。 正值此**时期可能还牵涉到朝廷角力,深晓内幕的李估(为终于不再是懵懵懂懂的酱油党而泪流满面)焉敢公然行眠huā宿柳之举,什么能比乌纱帽要紧? 所以李大人面对美人盛情,只能按下满腹欲火装腔作势的、拿出几分薄情寡义的范儿吟道,“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了。 婢女小竹走到李估身后”“老爷,要不要奴家追上去对那位姐姐告知一声,叫她夜深无人时悄悄的进来?” “咦,这个主意”李估下意识说了半句,从门缝回过头时猛然改口道:“老爷的事不要管那多!你看看你自己,成什么样子。天越来越凉,你却越穿越薄。也不怕冻出病来,到时还得老爷huā银子。快回屋加一件外衣去!” 小竹扁着嘴回屋,李估来到屋檐下桌椅上,继续练字。 那天张三确实带回了几根鹅毛笔,也问了鹅毛笔制法。恰好韩宗前两年被征召在京服役时,干过几天手工活,这几天搜刮了一把鹅毛正在试验。 李估这些曰子,偷得浮生几日闲,一直在抓紧时间熟悉鹅毛笔手感虽然这东西仍然与钢笔不一样,但好歹都属于硬笔范畴,总比毛笔容易适应。 李估也不求成名家,能像模像样的写稍微规整的字就行了,反正王式的诏书怎么也轮不到他来挥笔书写。 不过今日李大人的访客真不少,坐下写字没多久,又见会馆轮值管事领着一个中年文士来找他。 那文士一张口,便让李才子吐血三升,“大树先生,久仰久仰!” 这便是大树一诗带来的负面作用了,不逢大匠材难用、肯住深山寿更长,人皆以为李大人以大树自喻自比,便号之为大树先生。 大树先生李大树听起来实在让李估不入耳,不禁怀念李探huā的叫法。但在京城,可是有真探huā的,李探huā便叫不出去了。 原来这文士是开了书坊的,想要印李估至今诗词全集卖,但一时搜集不全,托了会馆管事绍介前来找李估商谈此事。 出集子当然是好事,那中年文士也爽快,价钱公道,李估便答应了。约定好近日将自己所有“大作”整理一遍后,付予书坊,刻一本《李虚江景和七年集》。 送走了书商,李估转身不及回屋,又听闻身后几声欢笑,“小李大人,几日不见,别来无恙。” 李估回头望去,居然是前上司苏州知府王老头,忍不住的满怀讶异。上前见礼问道:“老大人怎的也到了京城?” 他与王老头合作一向还算愉快,虽然最后关头由于某推官太过强势产生点小小的不自在,但也不算什么仇怨,总是没有撕破脸。何况在陌生的京城忽的见到个熟人,自然带有几分亲切感在心里。 老知府笑道:“下月轮到本府入朝,听说你住在会馆,特意来相见。” 李估便明白了,地方官从陛辞之后,三年一朝。估计是王知府因为情况特殊,就地接了毛知府的位子,没有陛辞。所以只能按着毛知府的时间段入朝,恰好是下个月轮到,顺便补一下陛辞的过场。 但还是有奇怪处你是四品,我是七品,你是前上司,我是前下属,然后你主动屈尊来拜见我?对王知府知之甚详的李估揶揄道:“老大人有话但讲,有事但说。” 王知府赞道:“不愧是你,本官确实有桩……” 话才说一半,又从门外闯进两人,叫道:“苏州李大人何在?” 这十分无礼的打断了老知府,王老头愤而想指责几句,却发现对方是内监打扮……便闭了。。 有一人正是前些日子受归德长公主送五百两银子给李估的那位, 他上前一步细声细气道:“李大人,归德主千岁有请!” 长公主?王知府心头跳了几跳,眼皮也跳了几跳,小声对李估耳语道:“你在苏州沾huā惹草也就算了,竟敢在京城扯到公主,不要脑袋了?” 二百一十六章 垂拱而治的含义 二百一十六章 垂拱而治的含义 李佑扫视两个公主府使者,又停顿片刻道:“王老大人对本官有大恩,于情于礼,本官必须要接待。尔等在此稍候,等本官与王老大人谈完。” 随后李祐将王知府请进屋内喝茶闲谈。 两个内监被晾在院中,面面相对无可奈何,只能心里不停意**道,要是身在天启年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公主随便召见外臣,这不合常理。但归德长公主本身就已经是个不太合常理的存在,大明三百年没见哪个公主在皇宫当管家的。 千岁敢公然派人来请,李佑却不敢去。这倒不是心有畏惧,主要是去了能干什么?有什么好处? 若是被劝说投靠归德千岁,他是不可能答应的;若是被劝说将分票中书位置让出来,他更做不了主。 或者说,公主千岁应该去与许尚书对话,而他李佑去见长公主实属多余,一个不好还会惹出什么嫌疑。 “你和长公主之间…难道与中书舍人有关?”到了屋里王知府追问道。 李佑奇道:“你怎的知晓此事?” 原来王知府此次入朝,还抱着另一个心思,那便是改年龄…他已经六十了,刚当上四品正堂大老爷,心里正快意,可不想爽不了几年就被人催着致仕,所以想打通关节把年龄改一改。 国朝很多官员出于各种原因都有两个年龄,一个是官年,即档案上的年龄,公开的年龄;一个是实年,即真实年龄,只有自己和亲朋知道的年龄。 王老头这样的当然要改小点,可以多耗几年;李佑这样的其实应该去修改老一点,免得有嘴上之讥,不过李大人没有这个心思,也不是非改不可。 这也是本朝官场上一个潜规则,谁也不会真对年龄问题追根问底。 某位官员要修改年龄,从技术角度讲有两个环节,一是要修改籍贯所在地的黄册,用二十一世纪情况类比就是派出所里的户口;二是要修改吏部的名籍,就是个人档案。 王知府有位坐监时的同窗,在吏部充任九品杂官,他便找上门去求助。可巧谈起要去当分票中书的前苏州府推官李佑,那同窗便建议王知府也去寻李大人问问。毕竟李佑是一个能与许尚书说得上话,并且是能被许尚书不顾脸面硬推上位的人,关系差不了。 王知府得知李佑有这种人脉,自然是大喜过望,主动登门拜访。只要能把尚书的关节打通了,再把经办书吏喂饱了,改年龄还不是件既简简单单又稳稳当当的事情。 “好罢,我若能见到天官姑且一试,不成也休怪在下。”李佑答应道。 王知府心底大定,侧头从窗户瞅着外面说道:“那两个内监还在等候,你真无所谓?无论如何,归德长公主是皇家之人,与陛下手足情深,连老夫都听说过,你还拒不去见?说不定可以简在帝心,日后有飞黄腾达的造化,错过便没有喽。” 等老大人说完回过头来,却见李佑满眼怜悯的望着他,嘴中却带几分得意道:“你们外官不懂京中事就不要乱发议论了,免得叫人听去笑话。” 也不怪王知府无知,实在是因为他监生出身,没有消息足够灵通的关系网,又一直在地方为官,而且将近三十年都没当过实权正堂官,对各种朝廷内幕情况自然很闭塞。其实李佑本来更惨,但如今比王知府稍强一点。 不过王知府并不蠢,顾不得讥讽李佑小人得志,立刻不耻下问道:“隐约听人说过慈圣(太后)与今上争权,莫非你有此顾虑?” 李佑忍不住卖弄道:“这等见识,都是市井之间愚夫蠢妇买菜卖菜、讨价还价的水准,朝廷大政岂是如此儿戏?” 王知府人老成精,看出来些端倪。估计前苏州府府衙金交椅李大人到了权贵多如狗的帝都被憋屈坏了,借机现学现卖拿他找心理平衡呢。懒得与李佑计较,当下只做出求知若渴的模样给足了李佑面子。 李佑道:“前夜见天官,他曾道,天子当居于九重,垂拱而治。” 九为至尊,九重便是皇宫大内;垂拱而治,轻轻松松治得天下太平。两个词都是用来形容天子的,别人不敢乱套。 但老知府细细品味过,却品出了几分意思。这些词确实是天子专用,确实也有敬意,但整句话串起来让王知府感觉有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微妙感。 王老大人抬头与李佑对视一眼,没继续讨论这句话。 这含义能宣之以口么?难道要明着说,天子就该老老实实学那庙里的神像,一言不发,一动不动,只端庄俨然坐在九重大内受着朝拜香火,至于其他什么也别管了。这样才能不添乱,做到“垂拱而治”。 “难道朝臣都如此想法?”王知府又问道。 李佑叹道:“在下也不清楚,但应该相当多。” “怎的会变成如此?”王知府嘀咕道。 李佑叹道:“本该是主幼国疑,现在是国疑主幼。” 话说李佑的运气真是…他初见许尚书的那晚,许尚书随口问他大政归属问题,这可是个高难度测试。 李佑懵懵懂懂不明内情,既不知道怎么回答,又觉得太**不好直接回答。便灵机一动,并不正面议论是非,隐隐晦晦的谈起正统、正德、万历、天启四朝旧事,反正史书上铁板钉钉写着的,谁也不能批他说错了。 不料这正切合了许尚书心理,到了他这个层次,又处在这个**时期,看人当然主要看政见。路线一致,政治可靠,出身“清白”,机敏灵巧的人,理当重用。最终许尚书下了决心换掉先前人选,将李佑楔入内阁。 当然,这些事情心知肚明便好,谁也不会挂在嘴上的。 王知府又坐着想了想,京城这潭水太浑了,朝廷中哪是坊间里巷传言的太后和天子争权?亲母子有什么好争的? 八成就是一帮对天子不放心的大臣们架着太后去压制天子。至于太后秉政,没有祖宗法度和先例,先天不足的好对付。 想至此,王知府起身道:“本官还是速速办完事回苏州了。”京城不易,他王老大人怎么说也是供应朝廷十分之一赋税的天下第三府的知府,万一被别有用心的人关注上了,鬼知道会发生什么事,他这种配角可没有李佑的机缘。 此时天色渐黑,李佑达到了目的也不留客了。心中想道,已经拖到这个时间了,归德长公主总该不好意思非要见他了罢。 晚间将年轻英俊的外臣叫到府上密会…这种舆论压力千岁怕是也担不起啊。ro 二百一十七章 长公主的条件 李佑送走王知府,很没诚意的对那两位在院中苦挨一下午的内监使者道:“不想今日老上官来访,多谈了些时间。” 两个内监不约而同看了看天色,一时纠结为难。归德千岁严令务必他们要将李大人请到,为表看重才派了两人前来,并说过不许得罪李大人。 可现在都这个时间了,将年轻力壮的李大人连夜领入十王府中长公主宅第,万一传出什么不好的流言担待不起啊。 正于此时,又来了两人,对李估见礼道:“林驸马有请李大人过府一叙。” 李估当然明白为每变成了林驸马长公主反应也很灵敏哪,立刻就换了个方式,地点也改成驸马宅第了。 从这迹象看,归德千岁是铁了心要见他,今晚不去,估计明天后天还得派人来请。再将礼节规格抬高点,遣上四个、六个、八个使者,还不去就显得他倨傲无礼了。何况张扬起来,不免要惹人怀疑。 那就走一趟罢,对于死心眼又强势的女人,不彻底打消子她的念头,她绝对会纠缠你不放。 其实没什么好怕的,上次在驸马府,他李估是孤魂野鬼一只,今天则不同了,有靠山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旧地重游,半个时辰后李估又到了驸马府。穿过仪门,被领进前堂。 大厅里点着一排粗如儿臂的明烛,堂内光白如昼,有三四个宫女立于两侧侍候着。中间横着几扇估价千金的大理石屏风,将堂内隔为两个世界。 李估微微有些失望,他倒是有兴趣想看看这尊贵仅次于太后的女人是个什么模样,结果要隔着屏风说话。 七品见公主是什么礼节?不碰面也好省的犹豫拜不拜李估正乱想时,屏风后面响起依旧清冽的声音“驸马前夜多有得罪,还望李大人大度海涵。” “不敢不敢。”李估只微微躬身揖拜道。 沉默片刻,季估还以为长公主下面要提一提那晚他听了驸马真心话却不推心置腹的不厚道事情。 熟料归德千岁却开口与李才子说起了文学“我昨夜读书,读到诗经小雅中的北山这篇,有些不明处,闻李大人博学多才,是有名的诗词大家可为我释疑?” 李估闻言无语他上辈子专业是明清文学诗词,不是先秦文学。 诗经里就知道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寤寐求之辗转反侧,这北山是什么玩意? 只得如实答道:“下官不读诗经,不知去千岁指的什么” 便听见屏风后面连连冷笑几声,显然不相信李才子真不知道诗经这一首,大概以为李估是故意装傻。“北山有词句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一句李大人也不知道?” 这等直白的暗示听不出来的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对方拽文,李估也不好示弱搜肠刮肚想起几名言应对,便道:“兵圣有云,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近代又有大儒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近代还有大儒云,以天下为主……” 李估尚未说完,耳中传进几声哗啦巨响,抬头便见一扇屏风倒下碎了满地。露出的缺口映着烛光明火,猛然露出个闪耀无比的人物。 匆忙间入眼见得她一身大红凤玟广袖对襟罗衣肩上金丝云霞帔,内里深衣裙裾。头梳高髻,珠翠环鬓,额头一小方晶莹剔透的圆形白玉,其眉、眼、脸、唇无一不美,神光潋滟,姿容炫目。 这打扮换成别人那叫暴发户,敢梳高髻满头首饰的,没有几个专门的随从根本就维持不住。但放在眼前这位千岁殿下身上,则叫作高贵华美,连推倒屏风都这么帅气此刻归德长公主杏眼怒睁,柳叶倒竖”甩开宫女扶持走到李估面前,冷声斥道:“什么叫天下人?毅宗皇爷煤山殉国,身旁只有王承恩一个内监,天下人在哪里?大儒在哪里?” 是哪句话没说对,搞得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李估正为这千岁殿下的举动目瞪口呆,一时忘了回话。 “若非我高宗皇爷克绍夹统,奋祖宗之余烈,二十年间再复家国社稷。否则神州陆沉,尽蒙胡尘,你等有何机会在此叫嚣天下人之天下!” 听到高宗两字,李估又走神了《国朝史略》是他穿越来第一天就买了的,高宗皇帝便是那个挽狂澜于既倒,击败了“我大清”再造大明的英雄人物。 李估谨慎怀疑这位上辈子历史上从未出现过的明高宗是个穿越界的前辈看了高宗皇帝的几大政绩,更是有此感,夹开海禁、推行摊丁入亩、废卫所实施募兵制、重视火钝火炮无以复加……, 《国朝史略》还是太简略,李估心里盘算着入了宫后,想办法去翻一翻《高宗实录》,仔细研究研究这位疑似前辈的事迹。 “你为何不言不语?”不知何时长公主结束了一时兴起的演讲,平静下来后责问沉默半晌的李估道。 你是皇统派,我是文官派,屁股坐的地方已经决定了立场,能有什么共同语言?气场又压不过对方,更没法说话。所以李估继续沉默,心里继续走神,这回是同情起驸马爷,娶了这等妻子,夫为妻纲怎么纲的起来…… 归德长公主的亮眸灼灼注视李估,李大人不敢无礼的对眼,又低了头。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踮上游。这是李大人尚未出仕之时所写的罢?” 她一提这句,李估便懂了意思。心中无可奈何唏嘘道,唉又是一个深深误解小爷我愤世嫉俗无处施展才华的,有谁知道我当时只是为了骗一二十两银子才拿出这首遮羞。 “百无一用非清流这等愤世之言也是李大人所写的罢?还有前几日的不逢大匠材难用,笑看他人成栋粱。” 归德长公主接过宫女递上的茶水浅饮几口,又示意给李估上茶,继续道:“腐儒极讲究功名出身,以李大人的出身只怕终生不能入台省,即便做了中书又怎样?一辈子文吏有什么意思?” 台是科道,省是六部,正常情况下,李估基本是终生无望的。他借此回绝道:“在下能到七品,已经是朝廷大恩,心满意足焉有他想。千岁但有美意,在下心领了。分票中书之事,确实容不得商榷,也并非在下能做主,还请千岁谅解为是。” 归德长公主连忙接话道:“大丈夫不为子别计乎?中书舍人有何可恋,我补你一个世袭罔替的五品锦衣卫干户!天子近卫,世代共富贵,不比一世之泽好?” 李估顿时被长公主的承诺震到发懵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力很强的筹码。 乎乎孙孙、世世代代袭替的五品勋职,傣禄还很高想闲了就白吃傣禄,想找事做就给皇家当差,文官集团也管不到你。 怎能不动心? 二百一十八章 货比货 如果在大明朝穿越者中评选最热门职业,锦衣卫的人气绝对位居前三。 景和朝的锦衣卫,虽然依旧是标志性的飞鱼服、绣春刀,仍然是天子亲卫。但声名赫赫的南、北镇抚司早都成了历史遗迹,没有镇抚司和诏狱的锦衣卫已经不再是凌驾于三法司之上的皇家执法机构了。 其实当前的锦衣卫某些方面类似于词林官。翰林、詹事、中书科这些是文臣中最清贵的官职,名份上是天子近侍内臣,那锦衣卫就可比拟为武臣中的翰林。 从朝会的班位便可以窥得一二。在天子御座跟前,左右侍班文臣是翰林、中书科,周边侍班护驾的武臣就是锦衣卫。所谓“天颜咫尺”之处,就是这么一些人。 皇亲国戚勋贵子弟,读书不成的都想方设法要补入锦衣卫,不但傣禄优厚,天子亲卫的名头说出去也体面。愿意办事奋斗就登记当差,懒散的就吃傣禄混日子。因而锦衣卫的勋官名额很吃香,不知道归德长公主是从哪里抠出来的一个正五品千户位置。 另,文武勋贵异路殊途,文官里即便做到阁老大学士,恩荫到儿子一般也就是尚宝司、光禄寺这些内廷部门的六七品闲官,并且还不能世袭。 所以说,五品锋衣卫千户这个**相当有分量,使得李估心笙摇动,真的动摇了。 李大人日常里虽蜒文官自诩,其实从心理上就是个伪文官。他这穿越者没有经历过十年寒窗的彻底洗脑,层层科考的千锤百炼,以及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世风熏陶,哪有什么真正的坚定立场。 若说有立场也就是实用主义为先文官这个噱头好用就拿来用了。 如果限于出身,文官道路前方看起来障碍重重,而武官能一跃至五品,那么……, 虽然武官不如文官值钱,朝政上话语权也不大,但一口气加了两个品级,又可以世袭富贵,在天子身边也不缺乏上升途径,也不会因为不是科举出身被鄙视。合计起来还是相当划算的,只是大概要与一些人疏远了……,例如许天官。 归德长公主在一旁暗暗观察明白自己终于捅到要害了。她先是拿君臣大道理说教,李估沉默不语,后用高官厚禄**,李估同样沉默不语。 但前一个沉默不语时,李大人不停走神,后一个沉默不语时,他却在凝神苦思,这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第一,李大人虽然年轻但并不单纯热血:第二李大人是个想法很复杂的人。 “大丈夫在世,所图不过封妻荫子。我怜你满腹才华区区七品也来之不易,送你一场眼前富贵。只须举手之劳,李大人还有何不决处?”归德长公主突然又钓鱼道。 这时候李估又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暴喝“闪开”! 转过头去,却见林驸马怒气冲天闯了进来,两个拦在门口的内监均被他一把推开。 主人驾到,李估上前一步拱手见礼,但林驸马立于他前方几步地方骂道:“你这奸鄙小人!还有脸面来我府上!” 话说林驸马上次被李估拿“修齐治平”激的有所“醒悟” 主动表示要为妻分忧,请缨去作分票中书,长公主也难得给了他好脸色。 只等着说服慈圣宫发懿旨,抢在吏部前头将林驸马任命,事情就算成了。内廷两房两殿中书舍人,不同于必须经吏部栓选的外朝官员,由皇家直接任命也可吏部选官也可,都是合乎规矩的,主要看具体情况,或者说先到者先得。 长公主要抢到这个责任重大、很有潜力的位置本来不难别人并不知道她有这个心思,也就没有提防。正常情况下距离吏部下月大选还有一段时间,足够长公主去说服太后的。 谁料前日吏部出人意料的单独为李估选官事上疏,恰恰选的还是分票中书这个官职,只要按惯例被批了,又会反过来抢在前面。 看到李估这个名字,想起林驸马恰好又和李估在昨夜见过面,长公主觉得这定然不是巧合,将驸马叫过来审问。 顷刻真相大白,林驸马自己嘴巴不牢靠,竟然毫不在意的将她的秘密谋划提前泄露给了李估可谓是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 对获知真相的林驸马而言,这简直是比被当街群殴还丢面子的耍弄,在妻子面前自取其辱不说,传出就是天大的笑料。他今日外出,回了家后听说李估在堂中,便忍不住过来叫骂。 几乎要被林驸马喷的满脸口水,李估只能在心中叹道,大家都是成熟理智的场面人物,不要如此幼稚的输不起好不好?你家公主都没有拿这些说事,你发的哪门子火? 林驸马待要继续辱骂李估时,却听见归德长公主断然对林驸马叱道:“出去!” 帝女千岁积威之下,林驸马不敢造次,若是被内监抬起来扔出去就更丢人了,只好猛然甩袖,负气悻悻而出。 李估转过头来正要道一声“多谢殿下解围”却见那归德千岁注目驸马离去,本是凛凛有神的脸色现出几分若有若无的疲惫,良久幽幽一叹,低声浅吟道:“人生若只如初见……” 声音很小,微不可察,如果不是李估离得近,根本听不清楚她念得什么。 这位天家贵女不知为何失态了周围一圈十来个宫女、内监纷纷低头,有耳如聋有眼如盲。 常言道,货与货就怕比,归德千岁方才就是下意识的比较了一下,所以才会失态。 李估与驸马站在一起有很多相似处,同样是有才名,同样是相貌英秀,同样是弱冠之年。不过出身犹如云泥之别,一个胥吏起家,如在土坑烂泥中,一个富家子弟,登龙快婿,如在九天祥云里。 但本该在烂泥中打滚一辈子的那个奋发向上做到了七品朝臣,更有本事孤身入京博得重臣青睐:云中的这个却好似扶不起的阿斗,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闲看她劳心费神却毫无助力。 一个是可以当左膀右臂的干才,一个只能作华而不实的摆设。 当初招驸马时,林公子是那么的入眼,但如今千言万语只能失望的叹为一句“人生若只如初见”。 林驸马这么一搅和,倒是让李估清醒了过来。唾手可得的五品锦衣卫虽好,但天上不会掉馅饼,多少经验教训告诉他,事情不会太简单的。 不过为何公主千岁的眼神突然变得温和让李估很是不明所以。 二百一十九章 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 要说归德千岁此时对李佑产生什么发乎情后非礼之想,那就是扯了,主角光环也不带这么用的。但要说好感,确实有那么几分。只能说在林驸马的强烈对比下,李大人的“优点”过于突出了。 在这位公主的眼中,李估是一个出身寒微,但自强不息、发奋上进的典范。她为什么会欣赏这种放在二十一世纪学名凤凰男的人物?这并不是天骄女偏爱凤凰男的肥皂剧套路。 这时代大明公主按照传统只能下嫁到草窝里,可惜草窝里飞出的不见得都是金凤凰。作为一个注定要下嫁平民、而又欲有所作为的皇女,李估这一类人正是归德千岁的理想驸马模板。理智相较,显然比不是风huā雪月就是意气用事的林某人强太多了。 文可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的极品大能,不会自断前路娶皇室公主,归德千岁也不指望能招到这样的驸马。 所以出得厅堂、入得卧房、出外能掌事、回家能参谋的李大人也非常不错,算得上小极品了,充当左膀右臂没午问题。而且附加形貌俊逸和诗词技能全满两个妇女之友属性。 放到权贵显宦里,李大人或许不太醒目,但要搁在小民百姓里面,那简直鹤立鸡群般的耀眼,更别说那些骚人心扉的词句。 “若当年放榜招婿,招到的是眼前此人,那本公主如今应该轻省许多罢…”为自家不成器驸马感到疲倦的归德千岁心里忽然冒出这么一句,便有种恨不相逢未嫁时的意味了。 到底这是感性还是理智,谁也说不清。但有看官问了,长公主怎么会了解李大人的?心有灵犀只是个传说而已。 别忘了前几日林驸马被群殴的夜里,还是李估将驸马送回府上的。面对归德千岁的责难迁怒,李大人情急之下,低声下气痛说个人奋斗的“辛酸”何况正常人都会想到,被吏部尚书特意挑选出来重用的人物,能差得了吗? 话说归德长公主心血**感慨起身世和婚姻(女人的通病),想的多了发起呆,不知不觉一直保持盯着李估的姿势。 李估只好一边嘀咕这位殿下怎么也会卖呆,一边不知道是今天第几次的低下头去研究地板。还真有所获,地面用的居然是金砖也,莫非是苏州钱皇商出产的?不知道多少银子一块……, 要是换成被别家女子盯着看,李大人早就谁怕谁的反盯回去,说不得还要调戏几句,不然岂不坠了风流才子的名声。但在长公主面前,实在不敢造次,就怕稍有疏忽便生不测。 再说他这个两辈子都打着底层出身烙印的人物,猛然见到天下第一人家的帝姬公主,天子的长姐,眼下宫中权势仅次于太后的贵女,心理上的萎缩并非当了几天七品官就能雄起的。 而且千岁出场时言谈举止又如此凤威凛凛慑人心神虽然李大人心里反复对自己说公主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无非就是华丽好看一些,但还是罕有的拘谨起来。没见他今天除了沉默还是沉默,最多一次只说了三句“天下”和往常巧言善辩完全不同。 全都在静默,场内气氛便显得诡异。 还是长公主先回过神来。虽然感到自己失态,但她才不会脸红呢,周围不是奴婢就是下臣,金册受封、先皇御赐金印在手的归德长公主千岁需要对这些人扭捏害羞吗?别开玩笑了。 “不想被驸马搅乱了一会儿李大人不要低头发痴了,锦衣卫千户之事如何想的?如有疑虑,尽可述之。”长公主又追问道,不过口气已经不复咄咄逼人态。 奇怪,怎么变了个人似的,李估想道。 自从林驸马来闹过后,受了点刺激的李估那保守求稳观念又占了上风。现在他已经是稳稳当当的七品文官,还是不要这山望着那山高了。一个大跨步转向五品锦衣卫千户,弄不好步子迈的太狠要把腿弄折了。 他定下了坚决只推脱不正面冲突的路线后回道:“殿下的美意, 下官十分心领,殿下所想,本官也猜得出一二。不过分票中书此事,操于冢宰之手,下官不过提线木偶而已,做不得主,也不敢生受殿下恩赐。 长公主微微一笑“李大人言过矣,区区锦衣卫千户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怎么称得上不敢领受?只不过需助我这次而已,莫非李大人看不起我这女流之辈吗?”这是撤娇罢?这是撤娇罢?李径一时心境不稳,匆忙开口道:“非是下官不肯,如今吏部奏疏已入内阁,几乎木已成舟,大局已定。在下有心无力,如何帮得了殿下?” “当然能!”长公主见李估入了套,欣喜道:“李大人久在外方,对朝中事不甚了了,法子自然是有的。你可以投疏于会极门,自请去职,那么吏部所奏,便可以请母后朱批作废,简拔他人充任,并赐李大人以世职千户。如此岂不两全其美?、, 会极门,以前叫左顺门,位于午门之内,皇极门东南,门朝西向。穿过了会极门就是紫禁城东南角区,也是大明朝最中枢之地。这里有天子处理政务和读书的便殿文华殿、有内阁大佬办公所在地文渊阁。 每天中外奏疏章本,便由通政司和各衙门在会极门处交由内监,再由内监送入内阁。当然,京官们也可以自己跑到会极门递私人题本,所以归德千岁才会说,让李估去会极门投疏去职。 靠,李估心里叫了一声,他就没想到这出,却被长公主在此处话赶话的打了埋伏,明摆着就是欺负他这个京城副本的新手啊。 “若李大人不明宫掖之路,我可以代为投之。” 李估很无语,还带包邮服务?不能再这么说下去了,便实话实说道:“千岁在上,下官身微言轻,两面为难,委实不敢有任何私下应承。还请殿下与许尚书去谈,无论什么结果,下官欣然受之。” 又故技重施道:“下官起自吏卒,居官比常人十倍艰难,至京师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夙夜忧思,殿下何必再苦苦相逼。京城之大,非叫下官无法容身么。” 归德千岁看了看李估,很有一种**他的冲动,不知道起了什么心思。“也好办,你继续当分票中书,不过我要请母后将直诰敕〖房〗中书舍人改为直文华殿中书舍人。” 虽然就是几个字的区别,都还是中书舍人,但其中含义差的就大了。 直诰敕房,是内阁下属:直文华殿,是天子身边人。 内阁与天子不是一回事…李估要成了直文华殿中书舍人,还管着分票,那基本上就是三分之一个秉笔司礼太监了。 其实也无所谓,关键是这么一改,许尚书们知道了怎么想?多半以为他背叛朝臣,投靠了皇家罢?不然为何内廷要把你调到天子身边去? 天子身边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去的吗? 如此一来,弄不好李估既不被内廷认可,又不被文官们信任。 李大人顿时感到很渺小很无力很无助好像很久没有这般被欺负的毫无还手之力了 二百二十章 千岁殿下的弱点 话说对于长公主的主意,李估光是心惊,随后便立刻意识到其中危险处。 虽然慈圣宫和内阁一般都给面子,不会轻易驳斥吏部的奏疏,但在内廷中根据皇家口味,将某人调换一下位置,如直诰敕房改文华殿,也是符合惯例的。 那时候李估危险之处有二。一是引发大臣们的怀疑,失去立身之本:二是脱离了文官集团的庇估,如同放到案板上的肉,随时可能会被某公主或者天子挑错治罪,腾出分票中书位置。 李估正沉思间,听见归德千岁戏弄道:“李大人冥思苦想,有应对之策否。 他便回道:“下官有一事不明,殿下有此心计,大可自行之,何必于此时说出?” “此乃陛下之意,特意提醒李大人而已。李大人也不必着急,吏部奏疏三日内留中不发,你尽可有三日时间仔细考虑,一切原原本本告诉许尚书也无妨。” 为何归德长公主故意告诉李估,还拖上三日,又不怕许尚书知道? 这就是要进行明对明的三方心理博弈了,每一方都会猜别人的选择,每一方都会考虑自己的选择。 李估可以选择上疏请去,也可以静观不动:许尚书也可以继续信任李估,也可以不信任李估:千岁殿下可以将李估改到文华殿,也可以不将李估改到文华殿。 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对长公主而言,在已经落了后手的情况下,又不能直接说服李估投靠,这也是一种办法。在博弈中1 她这个能走最后一步棋的人,自然是具有最大的判断优势。 眼看陷入漩涡,已经憋出主意的李估叹口气,小爷看起来真的如此人畜无害好欺负么?那就别怪小爷露一露牙齿了,率岁殿下也不是没有弱点的。遂上前道:“今夜若无它事,请求见一见驸马。” 长公主不曾料到李估突然提出这个要求,诧异道:“见他作甚?” “朱部郎邀约下官与驸马同为慈圣宫大寿上贺,欲以下官为诗、驸马作画,部郎题字。此事不可轻忽,故而下官欲与驸马商议此事,问一问驸马究竟擅长哪一种画。” 给秉大政的人祝寿之事绝对重要,反面典型可以参考在本时空已经消失的“谁让我一时不痛快,我让谁一辈子不痛快”的某太后。 连归德千岁都曾委托李估代制诗词,听到李估提起便问道:“我曾约你代拟,如今可曾有之?” “自古祝寿贺诗难出新意,所幸尚有半月,待下官继续斟酌。” 当然,驸马的表现也直接影响到长公主自己的脸面,归德千岁便吩咐左右内监道:“传驸马立刻前来!” “慢!”李估拦住使者道:“只怕驸马对在下多有误会,不肯前来,下官亲往拜会。” “也可。”长公主点头同意了。 李估便由内监领着去了后院,沿着甬道、长廊一直走到到驸马居所。 林驸马正坐在窗边喝酒,见到李估将酒盅掷于桌面,恨恨的问道:“你来作甚?” 李估见礼道:“奉归德千岁之命与驸马密谈。” 听到妻子名号,驸马冷哼一声再不说话,且看李估有什么huā言巧语。 李估对驸马身边侍从道:“左右先退至屋外五丈远!” 那些侍从慑于长公主名头,自然不会违逆。 李估忽的脸色一变,笑容满面坐在驸马对面道:“林驸马孤身自饮,莫非正在等待千岁临幸?不知一个月几次?” 林驸马被李估损的大怒,拍案道:“大胆无礼狂徒!” 李估连忙拱手道:“在下说笑失言,十分对不住。不过以在下所观所感,又听朱部郎提过些,知道驸马心苦,一时感同身受同病相怜,很是不忍哪。不过在下前来并非说这些,是为了祝寿一事。” 林驸马却跑了题追问道:“胡言乱语,你有什么同病相怜的?” 李估便顺势诉苦:“好叫驸马得知,下官起自寒门,入仕官职得自岳父,岳母是卢兵部家中奶妈。如此可想而知,在下感受岂不与驸马近同?贱内对在下几乎不屑于说话,贱内身边婢女却常对下官大呼小叫,不信可去问那崔监生。“好罢,梅枝确实常对李老爷大呼小叫,但最后都被扒光了扔到**教训。 哦?林驸马此时看李估倒不那么面目可憎了,同道中人哪,与李大人一齐为不幸的婚姻唏嘘不已,交流些心得体会。 又听李估感慨道:“后幸赖敝县县尊出面做主,境况稍好些。” 林驸马长叹道:“你有父母官做主,我却找谁人去?” 李估指了指天上“宫中不为你做主?” 林驸马苦恼道:“太后每每念叨几句,顶得什么用,半子终归不如女儿亲。至于天子,更不消说了,他哪管得了千岁。” “吾乡有恶事,必先付之乡邻公论,公论无用才会见官。” “皇家事务哪有乡邻公论?” 李估悄声道:“天家的公论自然在朝廷,不是家国并称么。” 林驸马愣了片刻,摇头道:“诺大的朝廷,如此多衙门,这事又能找谁去?谁又有资格接谁又敢接?朱解郎在礼部都束手无策。” 李估陪着驸马伤心了好一会儿,突然拍额道:“在下却是才想起一个去处。” 林驸马疑惑道:“哪里?” “长安西门……”李估含糊道。 林驸马居然没听懂,李估只好耐心说的更透彻:“登闻鼓”听到这三个字,仿佛阴霾中见得一线光明,驸马有些小〖兴〗奋,登时起身,在屋内快速来回走了几步。 每朝每代都有登闻鼓,前文提到过大明的登闻鼓设在长安西门,由锦衣卫轮值看守。算是给百姓的一条上诉渠道,就连乡下愚民都知道皇城外敲鼓告御状。 太祖定下的铁律,凡有敲登闻鼓上诉者,由当班锦衣卫连人带状护送至都察院,都察院必须负责,不得推诿。要一边将事情报至大内,一边督导有关衙门办理。 如果说林驸马想诉苦都没地方去、没衙门收。但敲了登闻鼓,太祖律令摆在这里,都察院总得出面罢。 将祖宗法度搬出来,都察院不能置之不理,虽然多半也是清官难办家务事,但事情闹大了对公主安当有所制约。难道还能因为敲登闻鼓就把驸马流三千里? 但驸马又唉声叹气道:“抛头露面的此事太不体面一个不妙顿成笑柄,还是罢了。” 笑柄?你已经被王彦女打成京城笑柄了还担心这个李估心里腹诽道,面上做出不在意样子。“在下本是同情驸马遭遇,想拿着状文替驸马去敲的,不瞒你说,都察院赵总宪乃是在下同乡,在下在苏州与赵家有通家之好,可以拜托此事。既然驸马不愿,那就作罢”林驸马凑近李估半信半疑道:“你肯去?” 李估脸上强挤出几分羞愧,连连拱手道:“朱部郎曾责备过在下其实在下抢了分票中书,心里很是内疚,愿任凭驸马吩咐以安我心。” “好,你看状文如何写?”林驸马终于主动谈起了李大人心目中的正题。 一千字的口水没有白费对此李估感到很欣慰。“此易尔!只管写不守妻德,凌虐驸马,紊乱纲常,再写在下是亲眼目睹的旁证。” 林驸马不愧是京师有名的才子,那真是提笔立就。 李估看了突然失声道:“啊呀!你我都忘了一事,击鼓递状须得本人去,不可旁人代为。在下拿着状子去告归德千岁不守妻德有点不合适哪,毕竟她只是你的妻子。” 这…今天心情几波几折的小林驸马郁闷到要哭“那还是白费辛苦么?”李估皱眉想了半晌,无奈道:“倒是想出个法子。先将不守妻德改为不守妇德,随后再添加些别的名头,以及在下的署名。这般才好让在下有了名义去。”“有办法就好。”林驸马此时已经被李大人忽悠的彻底入了套,再次提起笔等着李估口述。 “可先添上自持皇鼻,乱法干政,为祸宫禁等文辞。在下身为七品命官,自然有责为国为民仗义执言!不过这些名头对长公主毫无作用,只是为了让在下去名正言顺的敲登闻鼓。” 林驸马欣然继续提笔。 其实添上李估的补充,性质就有点变化了,私德悄然变成了公罪。 别人去告还好,但驸马亲自上告,那就几乎近于揭发了,家庭闹剧会变成政治事件的。虽然李估联名了,但别人谁会关注林驸马旁边的酱油名字是谁?当然是只关注驸马。 成文后,李估和林驸马一起署了名。 “千钧重任,托付与君,勿失我望!”林驸马深深长揖道。 李估收起状文,郑重其事对驸马还礼道:“写文我不行,告状你不行,我办事,你放心!” 没想到事情如此顺利,没想到林驸马如此好说话,没想到自己演技有了新突破一连三个没想到,使得李大人轻飘飘出了驸马府,自言自语道:“还搞什么三方博弈,本官是那么好欺负的吗?” 张三侍候着李老爷上轿子,听见这句,笑道:“老爷在苏州府倒是净欺负别人了,就是到了京城有些不舒坦。” “你说京师百万人口,那么多舒舒服服度日的人,为何老爷我到了京师无一日安逸?” 张三嘿嘿傻笑,答不上来。 另一长随韩宗却插嘴道:“平庸的人才能舒舒服服,无奈老爷总是如此出众。” 李估闻言停止了上轿,惊讶道:“不曾看得出来,韩大郎竟然有如此见识。那依你之言,如何才能平庸?,… “小的眼中,老爷似乎天生与众不同,不似凡人。实在不知道怎么才能叫老爷平庸。” 这马屁把李估拍的哈哈大笑,对张三道:“回去赏他十两!叫你多读书,今日落不到好处了罢。” 李大人有了核武器,心情就是好。当然,核武器的最大威力在于不用,不过遇到了倭国用上两次也无所谓,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二百二十一章 善有善报 接下来来的两日,李估闭门不出,专心在会馆中练字。史部选他为分票中书舍人的消息也在京城官场传开,引发了各方人物的关注,不过侧重点有不同。 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关注的是分票中书这个职位,以及可能会对朝政带来的影响:没头没脸的人地位低,与朝廷大事干系不大,但他们对李估这个人很关注。 期间,归德长公主大张旗鼓又派人送了五百两,算上前次一共是一千两巨款,千岁打出的名义是千金买诗。“为慈圣宫大寿,以千金提请江南名士制诗为贺。” 混在京城的穷酸文人,听闻此事十个有九个红眼,自从唐宋以降,谁敢说自己的诗词可以值千金?写个拍马颂圣诗词便可以捞一千两,这等好事怎的落不到自家头上。 但官场中人听闻此事,便感到意味深长的很,归德千岁这仅仅是买诗么?明显是在笼络李大人啊,若李大人真成了分票中书,还是值这个价钱的。 不过此事到了官场老手耳朵中,感觉又不一样,归德千岁这哪是笼络?公然送钱这样拙劣手段能算是笼络?所以这分明是一种不言而喻的表态,也许是要强行插手,也许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在月黑风高之夜,李估再次被井尚书召至天官府。 “李大人怎的每次来都是深更半夜?”天官府的门官嘟嘟囔囔给李估开了门。 “问你家老爷去。”李估推开门官入了府。其实李大人对此也很腹诽,谈完事回会馆都得多晚了?次次如此,也不好受。 无奈,这年头文人都要装点门面。许尚书抱着避嫌想法,每次见李估都是夜半无人私语时。静悄悄的来,偷偷摸摸的见,搞得和偷情似的。 其实再遮遮掩掩,明眼人也都看得出一二内情。但可以没有效果,但避嫌样子必须要做出来看。别说形式主义没用,若连个样子都不愿意装,或者美其名曰不屑于此,那么这人在官场注定不会有前途。 插几句,李大人这是身在福中不知福,若是其它官员有和吏部天官三番两次秉烛夜谈的机会。怕是折寿几年也愿意换的。 许天官要见李估,当然因为是听说了归德千岁的消息、 李大人也不隐瞒,原原本本将事情禀报了。 “天子亲卫怕五品千户世职,就连本官也颇有动心哪。”许天官点点头道:“其实我真想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李估回道:“识时务者为俊杰。” 以许大人的水准,当然不会说出“你要敢当二五仔我便将你绑了沉护城河”之类的话。只是说起另一件事来“今日部里文选郎中来报,说你在礼部登录名籍至今还未注销?” “下官还有些向学之心,故而舍不得注销国子监籍。” 许尚书敦敦教导道:“你倒是想得多,既想做官又想在国子监挂名混出身?为人做事当专心一意,不可左右失措。” 这言外之意李估岂能听不出来?“老大人所言极是。” “还有一事,不要说本官不提醒你。”许尚书笑着说:“费祭酒罢官了,太后有感于国子监散乱,下诏要选方正有力之大臣为祭酒严管太学。” 虽然不明白天官东拉西扯的说国子监作甚,但李估很想去打听打听内幕,毕竟也算是自己亲身经历的大事件。 不过他强行忍住,还是算了。 上官面前,不该打听的不要乱打听,该让你知道的机密自然会让你知道。 许尚书显然不会说没来由的话“本官已经有计较,欲气复前苏松道石大人为祭酒。” 李估险些一蹦三丈,对许尚书急道:“下官这两日得空就去礼部注籍!”要石大人这个老冤家当了国子监祭酒,自己那准备违规操作,偷偷留着混出身的名籍到了他手里,简直就是授人于柄,自己给自己上套。 而且这也是许尚书在不动声色、含而不露、却又不伤和气的警告他,还不表娄更待何时。 许尚书点点头道:“此为正理。不过大内强要将你改直文华殿是个不容易应对的事情,本官一时也无法。你入直后可多与杨阁老计议。” 李估心里记下了杨阁老这个名字,很明显这是许尚书故意点出的。随后又道:“不劳老大人费心,下官自可消去此事。”便将林驸马写状文之事说了。 许尚书却盛到有些忍俊不禁这李佑确实正如陈英祯书信中所言,行事处断机谋洞明多有奇思诡计,为常人所不能。 他心里冒出个非常不人道的念头,其实最适合李估干的职业是大内总管太监,面不是还需讲究几分脸面的官场,真是屈才了。 “你难道真欲敲登闻鼓?”许尚书问道。 “不能。”李估诚实答道:“不战而屈人之兵方为上策。” 许尚书见李估知道其中利害,点头便不再说什么,李估也告辞退出。 又过一日,到了归德千岁与李估约定的三日之期。有公主府内监前来问话:“千岁问李大人考虑的如何?” 李估只拿出林驸马写的状文,递给内监使者道:“请千岁一看便知。 如果是别人,李估未必敢这般直接将状文交给对方。 但是对归德千岁,李估还是比较放心的。 这个贵女或许骄奢,娄许争权,手段也有几分,但从接触的两次来看,她有着与生俱来的大气,应该不会干出销毁证据后翻脸不认人的无耻下流之事。有点类似于君子可以欺之以方的效果。 一个时辰后,又有内监使者前来,带来了长公主的传话:“千岁有言,谢过李大人。” 这个结果果然不出李估所料。 归德千岁为人恩怨分明,当然得感谢李大人。今天李估二话不说,痛快而主动的将林驸马写的状文还给她,也不趁机要挟,很大程度上相当于善意提醒她身边有这个容易出问题的漏洞。 若真有恶意的人趁她不防备下,抓到类似机会,那可就棘手了,少不得闹一个焦头烂额。 虽然李大人也是另有目的,不过不算什么,谁做事没有私心目的? 这也是归德千岁善有善报。如果她像是苏州府的石大人那样对待李估,李大人说不定真要去被逼的敲登闻鼓了。 对李估同样是善有善报,接下来长公主再无动静,也不找麻烦了。 只可惜林驸马成了李估用来创造机会的牺牲品,若不是这一出,李估拿什么去示恩于长公主? 自觉大局已定,李大人便天天去吏部大堂坐等任职消息。那吏部的官吏都知道他与天官的关系,也不好赶他。 直到景和七年十月三日,内廷批文下发吏部。李估第一时间得知自己正式成为了宣议郎、大理寺左评议、中书舍人、直诰敕房。 阶、衔、职、差一应俱全,全套称呼下来很有前朝宋代文人的范儿。其中品级没变,官阶升了半阶,从承事郎变为了宣议郎,算是小小 的提升。 二百二十二章 七重门 教书要李若十月二十日之前到任,这个时间还算宽松。 本来李若即刻便可以上任的,但办理出入宫禁的牙牌、另寻地方住都要费些时日。 倒不是会馆住着不好,实在是因为会馆位置太偏东南,出城到倒是方便了,入宫却是嫌远。作了内阁中书舍人,必然时常出入宫廷,距离宫城太远终究不便利。 当然,内城向来有东富西贵的说法,李大人哪样也挨不上边,只想着在皇城之南找处小宅院租着。至于曾经邀请入住的兵部卢尚书府上,以如今李估的**职位,还是不好去打扰了。 关于寻新住所的事,李估打发曾在京城服役的韩宗去办,他自己一时脱不了身。这几日虽然称不上门庭若市,但也时常有三三两两的官员打着南直同乡名义到会馆主动来访,顺便置席宴请。 为李估把守大门的张三,又找回了一点在苏州府时的感觉。 想无中生有和李大人攀上点关系的,也只有同乡一种借口了,同年同窗肯定是空白。不过就算不是同乡又想来拜访的,也自有办法,拉个苏州人一起去就好。找不到苏州人,相邻的松江人、常州人也可以凑合了。 这些人品级不会太大也不会太小,都是五品以下、七品以上的,亦是各大衙门的中坚阶层。学名叫司官或者属官,以区别于尚书或侍郎正卿这些堂官,以及八九品的首领官。 那些大员们还放不下身段或者看不上李估,八九品的小杂官则不够资格拜访,也没那个必要。 司官的特点是大都手里负责一两项具体事务,是衙门里应差的主力,如朱放鹤这个员外郎就分管着学校事。而且也是上传下达的主力。所以才要主动与新鲜出炉的分票中书热络热络。 起码要先和李大人混个脸熟,并将自己的工作稍稍介绍一下,再加些你懂得之类的暗示。不然万一初来京城的李大人一时不察,将涉及自己事务的奏疏稀里糊涂分给了政见相差太多的阁老。岂不平添堵心。 却说李估连续七八天都在宴席上度过,一天两顿不离酒。眼看着十月二十日快到了,才赶紧搬了地方住到皇城西南方向的草绳胡同,并在新寓所闭门拒客休养生息。 沉湎于应酬并不是李估贪杯浮躁,而是因为和那些人闲谈后受益良多,能够大大弥补他在朝中阅历不足的缺陷。还可以观察出一些很有趣的事情。 例如袁阁老虽然是名份上排内阁第三位的文华殿大学士,其实不太受京官欢迎。普遍反应该阁老处事太苛刻摆谱,而且是严以待人、 宽以待己。 还有袁阁老的女婿马御史新科进士去做科道清流也就罢了,还当了天下最厉害的七品官巡按御史,能不令人侧目么?而且这巡按当的也不够低调,一会儿和太监传绯闻差点引发民乱,一会儿直接弹劾小方面官,张扬至此还能更不令人侧目么? 故而很多司官们纷纷表示不要把涉及自己的奏疏分给袁阁老处置,免得袁阁老太过于为国操劳休息不好。 这些情况大概可以从侧面说明在首辅养病、次辅致仕后,袁阁老却无法递补进位的原因罢。 又在家中歇了三日,十月二十日早晨辰时,李大人带着牙牌离开寓所望皇城而去。 选在今日上任,李估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毕竟分票中书这个位置太**瞩目,各种议论也少不了。去的日子早了显得急不可待而没气度,去的日子晚了又显得骄傲怠慢。所以还是不前不后的按照敕书定下的十月二十日到任比较好,想挑理的人也没说头。 先是到长安右门外,验过牙牌,而后过长安右门,沿御街(二十一世纪的长安街)东行走不了几步,便到了皇城正门承天门外。 抬头望着比上辈子印象中简陋很多但仍不失巍峨的承天门,即使是向来很理智现实的李估,也不由得产生股莫名的情怀,久久不能挥散。 在此过往的大小官吏,便见到一位陌生而又年轻的官员立在金水河之南,对看承天门发呆。 有位前几天请李估喝过酒的户部郎中曹大人路过,唤了几声把李估叫醒,很诧异的问道:“李大人因何在此驻足不前?” “因为它叫承天门。”李估叹道,心里却补了一句“而不是被改称天安门。” 曹部郎当然听不懂李估感慨个啥,正好他要去内廷户科给事中处办事,便邀李估同行。 过金水河入承天门,验牙牌、登记、放行:继续向北直行到端门,还是验牙牌、登记、放行:再直行八十丈,抵达宫城正门,也就是午门,依旧是验牙牌,登记,放行。曹部郎还领了一个木牌子,出来时需要缴还的,而李估属于禁直文臣,不需要领木牌。 过了规制最娄的午门,牛能算进入皇宫大内。在午门里,也有一道金水河,李佑的目光越过金水河, 穿过一片开阔地,远远望见丹陛之上的皇极门,这里就是常朝时天子御门听政之处。 李大人又呆住了,曹部郎只道是李估第一次进宫,被宫阙壮丽震慑失神。 “所幸它叫皇极门。”李估再次感慨万分叹道,还是让曹部郎一头雾水。当然,李估心里又补了一句“而不是太和门”。 承天门改天安门、皇极门改太和门,皆为伪清制也,其余不能一一尽数。 至此,曹部郎要与李估分道扬镰了。李估向东转向会极门,曹部郎向西转向归极门。内阁在会极门里,六科则在归极门里。 会极门下,有十名隶属于司礼监文书房的当值内监负责收受各方封进的奏疏章本,而后送入内阁。 不过这年头内监失势,在此当值只是个象征性的活计,过一遍手代表着天子将奏疏下发内阁这道程序而已。 此处亦有官军把守,李估初来乍到,别人不识,还是验了牙牌才放进去,以后熟悉了估计就不用了。 穿过会极门,左手方向也就是北边一片殿宇。大概是作为天子便殿的文华殿:右手方向则是一溜堂屋的背面,便是大名鼎鼎的内阁所在地文渊阁了。 李估右转,先是过了一座牌坊,上有先皇题匾,此后又走到一处紧闭大门外,号为阁门。已经是不知道第几次被验牙牌了,把门官军确认了李估身份后才开门放行。 李估缓缓步行,入眼处是并不宽敝、甚至还有些狭窄的庭院。庭院紧紧贴着宫城的南城墙,可以说就是在城墙根下,看着虽然很局促,可这里的确就是大明朝政务运转的中枢要害所在。 庭院北端,是门窗朝南开的文渊阁,妾开间宽度,大学士所居。 文渊阁之东。是由内承运库改造而来的东阁,当前诰敕房所在,也就是李估即将入直的地方。 文渊阁之西,是增建的卷棚屋舍,当前制敕房所在。 有个地位略低的中书舍人出来迎着李估,边引着李估往东阁而去边介绍状况道:“此时天子日讲,阁老们都去侍讲了,眼下不在阁中。” 春秋二季的经筵日讲,就是天子上课学习,主要由翰林、詹事等出任讲官。 经筵逢二、八进行,内阁大学士、朝廷九卿、翰林词臣、科道代表和勋贵代表都要出席侍讲,隆重的很。 日讲理论上每日上午进行,实际上看天子心情,只由内阁大学士侍讲即可,比经筵轻松些。 不过都和李估没啥关系,他这种人不可能与经筵日讲关联上的。 却说诰敕房所在的东阁,是世宗皇帝下令将原本建于此地的五间内库改造后,为内阁诰敕房所用。因为附带有存放历年典册籍簿的功能,所以地方还算宽敝。李估地位特殊,工作又涉密,所以分有一间小小的庑房单独使用。 再说内阁之中的中书舍人足足有几十人之多,虽然官职都叫中书舍人,似乎互不统属,只对阁老负责。但实际上,中书舍人的地位根据年资、加衔等因素也是有差距的。 高一点的叫诰敕房掌事或制敕房掌事,低一点的则叫办事,当然这个掌事、办事属于非官方非正式的口头说法,分个尊卑而已。 李估这样的,属于中书舍人中相当高的存在了,他的官衔全称有“直诰敕房”四个字,比什么掌事、办事之类的更高级。 李估坐在庑房里的公案后,环视四周,虽然房间小到几乎不能转身,稍一抬腿就到了门外廊下。 但他很是知足了,能在帝国中枢里拥有一个单间,堪称不知道是几百辈子修来的福气。 不知道文渊阁那几间屋子,坐起来又是个什么滋味。 心神飘荡,李估居然悠闲的算起今天穿过了多少道门。长安西门、承天门、端门、午门、会极门、阁门,最后一步跨过了房门,才坐定在这里,一共是七重门……, 正在思维发散到无边无际时,忽然听见一句奸细的嗓音从屋外传进来:“李舍人在不在?皇上有旨意,召你入文华殿!” 李估抬头看去,却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内监立在前廊上。 这小公公一声传唤顿时将整个东阁都惊动了,探头探脑的出来好几个好事者看热闹。众人纷纷感叹这李大人果然非凡的很,才上任不到半个时辰,便有天子召见,这是坐不暖席啊。 李估自己却是犹疑不定,据方才所介绍,眼下应该是日讲时间,正在上课的皇帝陛下召见他这和四书五经八竿子打不着,而且从来没有过交集的小官作甚?侍讲的大臣们也放任不管? 二百二十三章 贤良正直李大人 其实对于天子召见,当事人李估很不爽快。他刚进入朝廷中枢之地,正是〖兴〗奋时候,得意劲头还没有下去,思绪更是畅想如飞。此刻可没什么心情去卑躬屈膝的见那高高在上的皇帝。 不过李大人没有拒绝的资格,只能将自己翘起的情绪压一压,随着传旨内监在背后无数道目光注视下出了阁门。 只转过一个弯便到了内阁北面的文华殿,只见得殿外的檐下、阶前列立持械侍卫、内监数十人,端的是警备森严。 李估被挡在了十丈外,传旨内监先进去复旨,片刻后又出来传了上谕,叫李估觑见。 李大人趋步进殿,进了门没敢东张西望,只低头暗暗注意前方。 然而当中却是一方书案拦住了去路而好似说书先生一般立在书案后的不是朱部郎又是谁? 李估微微一楞,看见朱部郎大袖中伸出手指头比划着,李估便心领神会的绕过书案继续前进。 与朱部郎的书案正对不远处,在手持金瓜的锦衣卫大汉将军左右侍卫下,是半榻式的宝座,宝座上有位明晃晃的黄袍人物,定然是当今天子。 李估哪有功夫看清楚天子模样,先把一拜三叩的礼节做足了才是,为人臣者君前不可失仪,入直内廷之前学过的。 在叩首的同时,李大人用眼角扫了周围几下,从下摆颜色可以看出,大约还有五六个绯衣高官在两旁站着,估计就是前来侍讲的大佬们了。 “平身罢。”金口玉音十分清晰,垂询道:“林黛玉近来如何?”李估刚刚起身,却被天子这句不知因何而起的问话搞得险些立足不稳,抬头望着陛下瞠目结舌。 他在来的路上,短短时间内曾经设想出无数种可能,但绝对没有想到天子会当头问出这一句不知所谓的东西。 殿内诸公面面相对,俱都疑惑无比,这林黛玉是何人? 李估当然知道,林黛玉是上辈子中红楼梦的女主角,这辈子虽然没了红楼梦,却被李环姑娘听他讲了几段红楼故事后,生生造出一本《黛玉观园记》。 堪称是本朝第一反传统女性向佳人才子词话小说,而且开创了连载模式。 这书在江南闺秀中很是流行的,几乎人手一卷。大有拳打《牡丹亭》,脚踢《西厢记》的势头。虽然文学价值比那两本差了几条街,但更爽快就是王道…… 问题在于,江南距离京师两三千里,宫禁内外隔绝更如天堑,天子能看到这本书的概率无限接近于零,听这口气他却是看到过了?李估百思不得其解。 而且天子的意思就是询问后面情节了,李估答不上来的。那书他也就看了开头,后面哪有兴趣继续关注,更别说最新章节了。 也幸亏侍讲的大叔大爷们不知道林黛玉是个什么,还以为陛下询问某个臣子近况,不然少不得进谏劝诫。 原来今日日讲课题并非经史,由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主讲文学之道。所以气氛比较宽松,偶然讲到人的才华时,殿内众人产生了小小 的分歧。有人认为“三分天生,七分勤学”有人认为“七分天生、 三分勤学”。 比起军国大事,这种争论的确只能算小小的分歧,天子便问讲官朱部郎的意见。 朱部郎却道:“昔日吾以为勤学为正途,近日见了江南李估,始信世间确有才具天授者。” 话说李估的才华,不熟识的还好,越熟悉他的人越觉得鬼神莫测。一个只为了在公门当差读过几年书塾的人,四书五经都背不全,却能张口成诗,闭口出词,此外四海五洲风土民情几乎无所不知,怎能不让别人感到有些神秘。 幸好这年头封建迷信思想和传说颇为流行,大家见怪不怪了,只道是李大人得天之宠,还存有前生后世残余的慧根。其实这个解释很接近真相了……, 天子听自己这个远房皇兄说到李估,想起在字中翻到的一本有趣好笑的书,便又问道:“江南名人唤作李估的只有一人否?现居何职?” 也在场的吏部尚书许大人答道:“近日新选直诰敕〖房〗中书舍人。”天子便下旨着内监去诰敕房察看,若李估已经上任便召过来见一见,却不曾想上来就问林黛玉。 这皇帝陛下正当少年,十五六岁,倒也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其它李估也不好细看。 大概天子也是意识到自己的言语有些唐突了,于是改口道:“朕闻你诗才出众,是天生耶?还是勤学修来耶?” 李估连忙答道:“一多半是天生,不过自幼蒙蔽不明,顽劣无知。但自景和元年后却灵窍渐开,时有所悟。” 他倒是想说苦学,但从小到大念过几天书乡里都知道,说勤学苦修太欺君了,还不如编个天赋奇才。况且本朝对神童向来很优容,能占点便宜也是好的。若是换成其他朝代,在御前李估就未必敢这么大大咧咧的自吹天才了。 皇帝笑道:“好一个天生。朕试上一试,着称即席而作。听仔细了,题曰春闺。” 李估不禁喜上眉梢,本来还担心陛下出个偏题怪题,不想如此容易。以春闺和闺怨为题材的诗词太多太多了,各种风格均有,随便想想心里就冒出几首不错的。 但他隐约还感到陛下的口味似乎不太对头罢,又是林黛玉又是春闺的,有点不符合皇帝身份。 不过陛下是什么口味不关他的事,他只管卖弄才学就行了,所以又到见证奇迹时刻他要抄一首长达数百字的,彻底震慑住殿中诸公。 李大人立定于原地,显得一步不动也可成井,正要开口,偏偏听到从左侧传来一声轻轻的咳嗽,打断了李估的甭酿的节奏感。 竟然有人君前失仪李估偷偷瞥了一眼,却见左都御史赵良仁老大人瞪着他。 要不说李估时常被称赞悟性高。就是被瞪了这么一眼,立刻福至心灵,瞬间发动了变脸技能。 只见得李大人揖拜道:“陛下坐承大宝虽海内清平,亦当常思祖宗创业艰难而勤于经义史策,或能修身或可鉴今。故与殿中君子坐而论大道方是正理,安可沉于声情小道娱人娱己哉!此乃文华之殿此乃日讲之时,臣不敢应诏,请陛下收回旨意!”颇有贤良正直大臣的风范因为李估刚才突然醒悟,自己现在的位置不同了。位移则势易不能照搬基层的一些土鳖做法生搬硬套。 皇帝在庄严的上课时间,出个家国社稷题目也就罢了,出个春闺题目你也去凑热闹还要脸不?前朝有青词宰相,难不成本朝出一个春闺舍人? 有诗云,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听到李大人很莫名其妙而又耳熟到起茧子的谏言少年天子兴致盎然的脸色骤然耷拉下来,冷哼一声道:“扫兴!”随后天子便起身挥袖朝后殿面去,侍卫内监连忙跟上。 李估还在回味自己的精彩发言,意**着起居注官怎么记录自己忠言逆耳犯言直谏……, 只听见一通作响,抬眼却发现少年天子又转身回来了赌气指着某贤良道:“李估所言极是,朕心领之。朕观李估形貌出众声音洪亮,可状观瞻,今后经筵日讲,以李估为读书官!” 这也叫奖赏?李大人登时苦上心头但天子恩典,仍不得不拜倒叩谢。 能在御前经筵日讲占据一席之地,从士林声望角度说绝对是荣耀。 可以看看这份名单里都是什么人,有大学士,有部院九卿,有公侯勋贵,有翰林清流,有台垣科道。 好像是不错的差事俟为何李大人还叫苦连天?首先是他对经义丝毫没有兴趣,感觉十分枯燥难忍,哪有心思在四书五经里虚度时光。 其次,这个读书官职责让人有点烦。 经筵日讲上也是有很多角色分工的。有负责统筹的知经筵事,有负责讲课的讲官,负责翻书的展书官,其他大部分都是旁听的所谓侍讲。 按惯例,讲课讲到某段,必先反复诵读四五遍,然后讲官才开始讲课。大概读书官就是这个负责诵读的差事,一般都是由讲官本人自己兼职了,自己读自己讲,便利得很。 但天子下旨让李估去当读书官,说白了就是做人肉复读机。 可以想象,大殿之中其他人老神在在的无所谓,位置好的打盹似乎也可以,但读书官可以吗? 读书官必须的聚精会神听着,一旦到新段落章节时候,就要及时出场反复朗诵几遍给大家听,容不得一丝差错。 又费口舌又耗精神,而且对李大人来说又是很乏味的内容,如何能好受? 关键是李估还落不到好处。清流词林混两年经筵日讲,就成了一种资历,这种资历对李估这非科举出身的杂牌中书舍人有什么用? 但表面上,天子这是虚怀若谷的奖掖李估,李大人还不得不感激谢恩上演一场君臣相得的戏码李估心里谨慎估计,即使他朗诵到口干舌燥,皇帝陛下不会赐茶的。 左右绯衣大臣中,走出一老者,对天子奏道:“既有钦赐可状观瞻之语,今后朝参,内阁章本均可由李大人奏读。” 天子点头道:“善,正直贤良,岂可匿于囊中。”朝会上有一种代读奏疏的差事叫读本官,例如地方官上来的奏疏肯定是要代读。读本官多由通政司里选身材高大、声音响亮、相貌堂堂的官员充任。内阁要奏的章本基本都不是自己原创的,派李估这中书舍人出去代读也无可厚非。 当了一次忠直大臣的李估欲哭无泪,真真是自讨苦吃了。早朝公认的很辛苦,顶着星星起床,随着月亮进宫,夏热冬寒,又礼仪严肃不可轻忽。这下想偷偷翘班都不可能了。 马上要到冬季了,想想一下自己在凌晨六七点,顶着寒风、吸着寒气在上千昏昏沉沉的人面前念奏本的蠢样,李大人就不寒而栗。 二百二十四章 出卖驸马的后遗症 “说书”场子散了,天子退入殿后,侍讲大臣白贯而出。李佑与朱放鹤、以及若干翰林官这些穿青袍的,只能避让一旁,请穿红袍的先行。 趁此机会,朱放鹤对李估低语道:“你啊,这嘴脸学得真快。劝陛下不以声情自娱,你自身做得到么?” “身在其境,不得不为尔。”李估做出无奈样子道。又盯着刚才向天子奏报让他作朝会读本官的那老者背影,歪歪嘴问道:“此人为谁?”朱放鹤知道李估所想,笑笑道:“袁阁老。”原来就是那个普遍不受京官欢迎的大学士,果然是人嫌狗憎!李估心里骂了几句。实在想不出他有什么理由突然跳出来多此一举,难道为了迎合天子恶趣味? 这回李估还真猜对了,袁阁老为的就是既能在小处暗暗讨得天子欢心,同时又没什么风险,明面上也是褒扬李估,不会落人把柄。他的行事风格向来如此,不然先皇怎会不由廷推直接简拔他入阁,一直进位到文华殿大学士。 两人同行出殿,朱放鹤边走边问道:“林黛玉是何人?天子为何初见你便问此人近况?”李估支支吾吾简略道:“此乃江南流传的书中人物。”朱放鹤大感兴趣,追问道:“是何种书?” 李估皱眉半天“是一本佳人才子书,闺阁阅众甚多。作者与我有一些关系,不晓得天子居于深宫怎的知道这书,奇哉怪也。” 朱放鹤毕竟对宫中事务熟悉,稍加思索便有了〖答〗案,猜测道:“年初太后下诏,从江南选了一批女官充实宫掖莫非由此而来。”李估恍然大悟,那定然是了。皇宫中女官多要年纪较长、能书会写、做事有分寸的。这年头江浙一带女子文化水平比较高,女官常常选于此地。所以这些人带几本《黛玉观园记》入宫不奇怪,却不知怎的让天子看见了。 想至此李估便忍不住问:“天半日常所读何书居多?”只听朱放鹤叹道:“慈圣宫和归德千岁对天子管教甚严每日读书不出经义、史鉴、诗抄、时策、历算,左右内监不敢有违献者。”李估将音量压到最低:“天子后宫可有侍寝之人?” 朱放鹤为李估的问题楞了片刻,摇头道:“应当是无。慈圣宫怕天子年少伤身,严禁女色近旁乾清宫所用女官皆为中年妇人。”这过的都是什么日子李估在心里为皇帝陛下的苦闷生活呜呼哀哉了一把。 估计这可怜的青春期少年整天活在子曰诗云里,偶然从女官手里看见个《黛玉观园记》便像捡了宝,哪怕是逆向后宫文也饥不择食了。 而太后和千岁根据历史教训,严防内监献恶书教唆天子却没想到女官手里也有了跨越时代的作品。 李估可以断定了,用春闺出题并非天子有意不端正,而是一个逐渐发育的少年对相关事情非常好奇的表现唐诗宋词里写闺情的还少了? 大概这就是天子受到的最大尺度性教育。 可怜陛下这点乐趣在今天被李大人误以为是出言戏弄,为了自身形象义正言辞驳斥掉了。 眼看走到会极门这边,朱放鹤要出去临别想起什么道:“近月不见林驸马甚是怪异,我多方打探,却听说入住长公主府不曾外出。其中内情,李大人可曾知晓么?据说之前你曾夜入驸马府。”李估暗道这驸马八成是被软禁了罢,归德千岁当然不会傻到将事情真相传扬出去不然平白给人口实,自寻烦恼。 该怎么与朱部郎说?在其中充当了不光彩角色的李估也很为难。 最后言简意垓的说:“驸马委托我敲登闻鼓状告长公主状文在我手中………”话这么说倒是没错,就是省去了李大人引诱驸马上钩的**。 朱放鹤大惊失色道:“他竟要如此决绝?” 李估看了看朱放鹤表情,继续道:“我却不知如何是好,但思量自身实在承受不起敲登闻鼓的后果,若皇家脸面荡然无存,都是在下之过。便将状文交给了长公主。、,朱放鹤叹口气离开了“虽属无奈,那你可将驸马害苦了。”李估回到内阁,已是午时,到了用饭时间。 内阁有制,为了防火灾,不许在阁中造饭就食,所有人吃饭必须出阁,大学士也概莫例外。 内阁庭院的角落里,有个月门,穿过月门是单独一排饭舍,与其他建筑互不相连,据说是为了防止做饭生火一不小心烧到中枢重地。 李估站在饭舍门外,见里面正有二十来同僚用饭,便琢磨起自己该坐哪里。 正当此时又见一眼熟内监匆匆步入院中,叫道:“李大人!归德主千岁有请!” 饭舍中顿时鸦各无声,众人心里的惊异不消说了。 他们之中年纪老的已经在内阁办事二十余年,虽然身在大内却从未被大了、长公主、太后之类的皇家贵人单独召见过。 而这李估何德何能,据说只是依赖于天官力荐的外方小子,正经出身都没有,居然在上任半日内接连有恩遇?尤其那位在宫中威名仅次于圣母太后的归德千岁,很少听说她单独召见外臣。 此人不寻常啊,看来需要重新认识了,众人不约而同想道。 李估只好再次随着内监出了阁门。这位来请他的内监姓吴,确实已经有些熟了,三番两次的被长公主派来,能不熟么。 却见吴公公在前头引路,从东面绕过文华殿继续向北而去。 李估之前对大内格局稍微打听过的,知道文华殿之北是号称太子东宫的端本宫,当然现在没有太子。便忍不住发问道:“要去何处?” 吴公公答道:“去端本宫偏殿,乃是归德千岁在宫中治事小憩之所。” 李估佩服到无语,长公主千岁真乃一代猛女,端本宫这么有特殊含义的地方也敢去用。 吴公公猜到李估所想,轻笑道:“有什么大惊小怪的,先皇临终前,还欲将端本宫改了名赐予归德千岁居住。千岁固辞不受,仅领了偏殿。先皇御赐,谁敢说三道四?盖因此处距离东华门很近,千岁出入便利。” 殿名昭凤,台基低小,殿体规制不大,李估看了后心道这千岁也不是没顾忌。 不知为何,归德长公主正坐在椅上发怔,甚至没有觉察到李估被领了进来。 有左右宫女提醒,长公主才猛然醒神,先前的淡淡忧愁一扫而光,顷刻间恢复了神采奕kuāng,开口对李估褒奖道:“李大人今日面圣,谏言得体,万望日后多多扶助幼主,不可心生懈怠,朝廷必不负贤良。” 李估微微一躬身,算是谢过。这几句开门话绝对不是主题,且候着。 “距母后万寿仅有数日,李大人应承的代制贺诗可曾拟就?” 李估瞬间出现一脑门汗,自从任职敕命下达,他天天吃酒应酬, 倒真把这事给抛之脑后了。幸亏如今时间还来得及,实在不行胡乱抄一首交差算了。于是答道:“已有腹稿,这两日便奉上。” 好罢,这依旧不是长公主接见李估的主题。 归德千岁屏退了左右到远处,又让李估上前几步。距离甚至近到使李大人鼻中钻入了幽甜的香气,一时居然有点小小的心猿意马。 “太后万寿盛事,我夫妻不可缺位仪礼,但驸马如今十分不妥当………”长公主低声说道。 怎么个不妥当法?李估不闻不问的低头数砖块。 “还得烦请李大人去劝一劝驸马。“长公主终于挑明了传唤李估的用意。 话说上回李估干脆利落的出卖了林驸马,状文到了长公主手中被展开后,简直要把千岁气炸了,二话不说将驸马抓到公主府软禁了,省的再出妖蛾子。 后来归德千岁欲与林驸马推心置腹认真谈谈,消除自家后院隐患。 但似乎多年被压迫的林驸马仿佛找到了救命稻草似的,或者说被李大人洗脑洗的很成功,认准了登闻鼓三个字,口口声声要大闹求解脱,长公主疲惫不堪的与之吵了数场均无果而终,林驸马也就继续被软禁着。其实没什么影响,平常朝会可以替驸马告病,来往的狐朋狗友见驸马失踪后谁又敢找长公主要人? 但眼看着太后寿诞,长公主与驸马两人身为太后的唯一女儿和女婿,总不能不去应景。不过以林驸马这愤激样子,归德千岁怎么敢放心?真要在母后大寿上出了意外,她这千岁脸面何存?真是愁杀人也。 长公主对钻了牛角尖的林骆马说不服、打不服,无可奈何时便想着叫李估来劝劝。 无论是从驸马告状本身,还是状文内容,都不好张扬出去,容易引发不可控的连锁反应。在找别人帮助容易泄密的情况下,归德千岁也就只能请深明内情的李估去了。 皇家的家务事不想在其中越陷越深的李估连忙推脱几句。 归德千岁柳眉紧蹙,玉手拍案道:“李估!此事究其源头,却是因你而起,我念在你及时相告,不与你计较。但堂堂八尺男儿身,敢做不敢当乎?” “并非在下不愿相助,实在是因在下无辞可说,不能劝得驸马。 归德千岁胸有成竹道:“说辞我已替你备好,借你之口而已。你去照本宣科即可。” 慑于长公主连迫带请,李估最终不得不去。不过做梦也没想到的是,这一去又给他的人生添了无数色彩,原本清晰可见的路线图似乎都乱了套。 二百二十五章 你还好吗? 见过归德千岁,被迫应承了当说客后,李估又回到内阁。其实也不完全是被迫,李大人还盘算着请长公主出面免掉自己读书读本的苦差事。 内廷入直的规矩是辰时入、申时出,李估初来乍到真不好随意提前走人。何况长公主也有一堆宫中事务要处理,只能约定好日头偏西时出宫。 此时饭舍空空再无他人,饥肠辘辘的李估胡乱寻了几碗饭吃,随后便去东阁北庑自家的小屋内消食打盹。 今天是他首日上任,倒不用理事。怎么也得先熟悉一二日情况,摸一摸水深水浅,不必行那急不可耐之举。 “李大人不去拜一拜阁老们?”忽然有人在门外廊下问道。 李估抬眼看去,却是早晨那个领他进来的引路人,似乎姓秦,同为中书舍人。便笑了笑道:“多谢秦兄挂念。在下区区末进,微不足道,焉敢搅扰当国诸公,唯有勤于王事以报君恩而已。” 那秦舍人此番也是卖好来了,却不料得出如此一个回答,这新来的同事似乎并没有攀结阁老的意思,是目中无人还是艺高人胆大? 现今文渊阁里坐着四个大学士,李估深思熟虑后,并不打算去主动拜见。因为随着见识开阔,他这些时间又有了些新感悟,对自己的所处位置认识更深入。 虽然朝堂内外有太后、天子、内廷、外朝等彼此交缠而错综复杂的局面,这一两年随着天子长成,确实也到了权力分配的关键点,情势混沌的谁也看不透彻。以至于区区诣阙监生毙命案到现在也没能彻底查清。 但在增设分票中书这个分支情节里,若还看不清楚脉络,那李大人还是趁早回虚江县当不问世事的乡下土豪罢。 近年阁臣受先帝遗诏辅政一因天子年幼二因太后秉政名不正言不顺,内阁权势渐张。此次内宫外朝一致同意设立分票中书,先有太后下诏,后有吏部以最快速度选官焉知不是暗有制约阁臣之意? 许尚书和长公主抢位置,不过是在这个大方向下争夺主导权的小小 细节而已。若不是李估对林驸马使了点类似于钓鱼执法的小手段,又轻轻而恰到好处的摸了摸归德千岁的七寸,现在怕是还在僵持之中。 有这个背景因素存在深明自己为何能顺利上位的李大人有理由认为自己就是特殊的一个,须得显出几分不同气象来。直诰敕〖房〗中书舍人兼理分票岂可等同于那些名为官身、实际却演化为阁老属吏随员的中书舍人? 虽然阁臣在人们口中近乎宰相,但至少在大明职官制度里,内阁仅是办事地点而并非正式衙门换句话说是个地理词汇而不是政治词汇。 所以名义上大学士阁老只能算天子辅臣,并非一方主官,所谓有宰相之实却无宰相之名而且很多时候都依赖于个人威望和政治形势。 如果李估自视高一点也可以自吹,殿阁大学士们是入直文渊阁,他李估则是入直诰敕房。名头上都是辅助天子的侍从之臣地位有高低差别但之间并无从属关系。 除去来历,从出路这个方面讲,普通两房舍人按惯例是由阁老荐举升迁的,所以才会演化为属吏一般,但李估可以不用依赖于此。 再说难听点就算李大人拉下脸皮卖身求荣投奔归德长公主去都比巴结这几个正在争夺头把交椅的阁老靠谱。 刚送走秦舍人,又见司礼监文书房内监捧着一些章本到廊下请示李估忍住行驶权力的欲望,问道:“之前如何处理的?” 内监回道:“送文渊阁大堂圣人像下的木柜中,四阁老不看柜中情形轮番抽取,直至抽完为止。” 闻言李估很无语,这不就是抽签的办法么,真是极品。听说当年吏部选官被各方势力逼得没办法,一段时间里也采取过抽签的办法,待选官员抽到哪算哪,这样被嘲笑了几十年,没想到伞天他也遇到这种啼笑皆非的事。 “今日照例,明日再议。”李估吩咐道。 之后一下午再无别事,李大人清清静静的。 自从日头微微西斜,内阁舍人陆陆续续的散班出阁门,间或夹杂着一两个大学士。但长公主没有使人传话,李估只好继续坐于屋中等待消息。 渐渐地人都走完了,整个内阁里只剩了两个人。一个是李估,另一个没认错的话应该是四个大学士之一,太子太保、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在文华殿日讲后,朱放鹤向李估指点过的。 身材中等,相貌也中等的杨阁老慢慢踱至东阁北庑的门外廊下,敲了敲门框,将正在打盹的李估惊醒了。 虽然李矢人并没想着去如何巴结阁老,但有阁老主动上门,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他连忙起身,就要跪见。 杨阁老阻止了李估,问道:“今后要常相见的,不须繁文缛节。 今日无事,李舍人何故滞留不去?” 李估答道:“与他人有约,欲多等候片刻,不想惊动了阁老。” 杨阁老笑着打趣道:“称不走,老夫也走不得,只能陪着你一齐等。” 原来内阁乃中枢机密之地,每晚阁门必须上锁,诸大学士人手一把钥匙,谁晚上要有紧急公务就过来开门办理。 在日常里大学士们轮值锁门重任,每天保证有一个最后离开内阁并上锁的,今天便轮到了杨阁老。所以李估不走,杨阁老也只能一起等着。李大人初来乍到,一时没想到这个规矩,不然断不会如此没有眼色。 “下官一时不察,延误阁老行程,这都是下官的大罪过了。”搞清楚了状况,李估连连长揖致歉。 “无妨,老夫也没有别的事。” 阁老这般说,李估当然不能这般听,回身关了房间门,陪着杨阁老一同步行离开内阁。 杨阁老杨阁老李估忽然觉得这个人很耳熟,仿佛有一种很久前就认识的感觉。 不停地左思右想,走到阁门时,李估猛的记起,昔日他在虚江县当差时,经常无所事事的阅览各种邸报。看到的那个奏请将天下巡检由世袭武官改为杂职的杨大人,先是杨尚书、后来成了杨阁老的,可不正是眼前这一位? 那时候杨老大人在李典史眼中只是抄报上一个遥不可及的权势符号,这辈子大概都不可能有什么直接关联,如今却成了真切出现在眼前的大活人。 如果评选本书推动历史车轮的最大巨手,别人不知道如何选,但李估自己一定会真心投杨老大人一票。 若不是他推行了巡检改职,只怕李大人至今还被牢牢禁锢在虚江县西水镇,那样无论当不当巡检有多大区别?祖宗制度不是那么好突破的。 正因为一朝改武为文,李某人才有机会脱出樊笼里,因风借势起,混入了官场主流,站在了皇宫大内,又遇到了始作俑者。 缘分啊被这种际遇的奇妙感充塞心中,李估看杨老大人越看越亲切。鬼使神差的,鬼迷心窍的,伸出手拍了拍太子太保兼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的肩膀,险些出口一句:哈喽,你还好吗? 杨大学士一时惊呆到没有反应… 之后李舍人当场也傻眼了,恨不能剁掉自己这只惹祸的手。亏得他反应快一步,行大礼道:“非是下官无礼!方才忆起阁老的天大恩德,一时有孺慕之思而情不自禁!无地自容,万望阁老宽宥。” 连个目击者都没有,说出去根本没人信杨大学士从愕然中回过神来,听见李估口口声声大恩大德的,奇怪的问道:“什么恩德?老夫应当从未见过你,恩德从何说起?” 李估饱含深情的答道:“下官本是苏州巡检,虽心向教化奈何不得其志,原以为要抑郁磋砣终老。 不想老大人力行巡检改职,对下官犹如再造之恩,焉能不感念于心乎?今日终见恩公颜面,记起前尘往事,胸中激荡不可自制,以致举止失礼,其罪不敢自辩!” 原来如此,被人感恩戴德总是件很舒心的事情。杨阁老心中小小 得意一番,看李估也顺眼多了。而且激动到失态也足以说明李舍人真把这些放在心里铭记的,并非薄情寡义之辈,那就相当可以原谅。 但老大人又告诫道:“你既入直大内,当谨言慎行,今后不可如此无状。” “谢过恩公教诲。”李估老老实实道。 杨阁老点点头,也拍了拍李估肩膀报复回来,便一直朝西而去。 内阁大学士位遵遇隆,在不上朝时特许可以从西华门出入,不必非要绕路走午门这边。 李估长长吐一口气,擦擦额头汗滴,自己为何总是改不掉得意失形的毛病呢? 他想起和长公主的约定,到眼下也不见有人来传消息,便主动沿着午时走过的路,绕过文华殿向北走去。 可惜到了文华殿西北方向的徽音门,便被守门的拦住了,李大人的牙牌在这儿不顶用,不能过这道门。 那就在这里等候罢,李估就在徽音门外绕圈子。顺便提一句,这附近东边沿着城墙的一溜儿房院,便是大名鼎鼎的历史遗迹司礼监,叫李大人很是远远瞻仰了一番。 二百二十六章 狂悖之语 归德长公主身边听用的内监吴公公从昭凤殿方向匆匆小跑过来, 穿过徽音门时,发现李估在金水河边绕圈子,便住了脚招呼道:“李大人,正要去寻你!” 李估正等得不耐烦,迎上去问道:“千岁可已事了?” “下午有个老太妃来纠缠,一时脱身不得,如今已经打发了,鸾驾预备回府。特遣我来告知。” 又等了片刻,果然看见长公主舆驾朝这边而来。 确认了长公主要出宫,李估扭头就走,方向却背道而驰,疑是要跑路。 吴公公连忙叫住他“李大人这是去哪里?” 李估回头答道:“千岁出东华门,近在咫尺:本官出承天门,路距遥远。此时不赶路,更待何时?” 东华门与西华门一样,从明面规矩上,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出入通行的。按照最严格的规定,东华门其实是皇太子专用,也是皇家出殡的通道。 不过近些年,渐渐变成为了皇室宗亲出入之门。 公主宅院在东安门外十王府中,从东华门出去估计也就二里地。若等李大人绕道承天门,再出长安左门,最后抵达公主府上,一圈下来草略估算是十里地到时候天都不知道黑成什么样子了。 吴公公跺脚急道:“这都什么时间了,李大人还讲究这些,与我等一起随千岁凤驾走东华门好了!” 李估就等他说这句话,当即甩袖疾言厉色道:“此言大谬!为人臣者,宫禁之中怎可轻率逾礼越制!吾乃朝廷命官,若为近路与内监宫娥为伍,趋从于公主之后,成何体统?若纲纪荡然无存,岂非吾之罪过乎!”充当李大人展示风仪的背景公公只能无语,这种文臣嘴脸太经典了,他原以为李大人会是个另类,看来也免不了被同化。 “稍待,我去请千岁示下。”吴公公又小跑向公主鸾舆,说了几句话,又回来道:“千岁有言,李大人节义可嘉,深感敬重。愿与李大人同出承天门以彰其节,请李大人前面先走!”真要脚酸腿软的走十里地?这回换成李估无语,他最讨厌别人对他搞形式主义了……, 李估不过是想表现出正直守礼的风范,以便青史留名:同时提醒长公主注意礼贤下士,给他找一顶轿子坐着,免得和一群太监宫女混在一起走路不好看。 怎么这千岁会错意了,居然当了真?也太没有默契啊。 其实这不是归德长公主会错意,要知道在宫廷这个最华丽的舞台上,大家都是演员。他李大人要表演,归德长公主又何尝不需要表演虚怀若谷? 十王府位于皇城东安门的东南方向,建有屋舍数千间,专供皇家之人使用,归德长公主府邸便在十王府中。 李大人实打实的绕了十里路,好似一个“。”字,本来可以直接从左上角走到右上角,但李估却从左上角绕左下角、右下角,最后才到右上角。 借着月色,隐隐约约可以看出公主府里台阁宫阙甚是宏大,远超常人家。据说此处当年是给在京藩王住的。 归德千岁先在偏厅召见了李估。当看到李大人微微气喘的进来,官帽也歪了几许,忍不住自得其乐的微微一笑。 换成别人,她肯定要作礼贤下士状,赐舆从东华门抬回府中,但对李大人,她却有些不一样的对待。仿佛有些男子见到可意美人,即便没有恶意也总爱去调戏一番。 “驸马在后院,你去与他讲,若仍不顺从,只怕他林家要有不测。”归德千岁定了定心计,吩咐李估道。 原来这便是中午时候她口中所道帮李估想好的说辞。 拿驸马全家要挟,够狠李估下意识的就要反问道,殿下为何不亲自去说?但他立刻就醒悟过来,千岁当然不能亲自去说。 用夫族来威胁,岂是为人妻者所该出口的?传出去长公主成了什么形象? 况且如果归德千岁亲口这么说,无异于彻底撕破了脸面。即使可以凑合过下去,那也是真真正正同床异梦、离心离德,时时刻刻有可能在背后捅刀子了。 所以需要有个很有语言技巧的第三者去提醒提醒驸马再倔下去小心殃及父母和家族哦。 当然,目前只是一种威吓策略而已,即便是归德千岁也不太好真这么干的。 李估接了这个湿活,便被引着朝后院软禁驸马之处而去。这屋中摆设并不差,还有一排书架,看来林驸马在其中不至于很无聊。 话说林驸马此夜正靠于榻上读书,忽的听见房门响动。他便懒洋洋的侧过头,在瞪大眼睛看清了来人后,便立刻从榻上跳了下来,迎上前道:“你如何能来此地?敲了*闻鼓没?” 原来林驸马被归德千岁软禁后,内外音讯不通,长公主也没有将详情相告,所以全然不知外面发生了何事。虽然有所怀疑李估出卖,但毕竟没有真凭实据。 李估叫一声驸马爷,惨然道:“千岁势大难敌,在下前来是为千岁当说客的。”林驸马闻言脸色大坏,斥道:“你这奸贼!还有面目来见我!” “在下一身何所惜哉!”李估叫屈道:“所虑者唯有亲族尔,不敢不念!” 不待林驸马细细思索,李估又抢道:“驸马与千岁相争,难道不怕殃及亲族?虽千岁贤德,不欲以此为质,但奈何人生在世常有身不由己之事!”“她敢?”林驸马大发雄威道。 李估劝道:“不怕一万总怕万一,杯驸马明知千岁威名,又何必一意孤行。” 林驸马颓然坐下却指责李估“你这人,做事没有半分骨气!我最瞧不起你这点!” 被当街群殴就是有骨气了?李估叹道:“阁下怎么就想不明白,千岁在你身上要的不是所谓骨气啊。” “你这无良的当然不需要。” 被驸马鄙视的脸上挂不住,李估一冲动便反唇相讥道:“阁下既然有骨气,那当初做什么驸马?莫不是贪图富贵?”林驸马最受不了别人说他这些,拍案叫道:“当初也并非心甘情愿!为了博得全家富贵,父母逼我入选,哪里是我本意!天地广阔,你以为我愿意做这个金牢笼里的驸马么!” 李估记起朱部郎提到过,似乎当初林家为这事也是huā了大价钱的,一路买通了主选内监。又兼林驸马本人条件确实也过硬,入了太后的眼,便顺利的雀屏中选了。 林驸马神色越发激动,李估突然醒悟到自己这一趟是为了安抚林驸马来的,不留神却适得其反了。只得安慰道:“即便如此,但千岁德容举世无双,哪一点不好?阁下有什么可怨的。”“干卿底事!”林驸马冷哼道。 林驸马和李估都不曾注意到,归德长公主此时已经悄悄立在屋角窗外,挥退了左右所有侍从,静听他们二人说话。 眼看说僵了,李估暗思,这林驸马钻牛角尖出不来,一方面他自己有毛病,过于在意某些事情,而且还故意寻huā问柳惹千岁动气。 另一方面,归德千岁也是有错的。这皇家贵女总按自己的想法处处以高压手段纠正驸马,不会玩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那一套,难免要变成现在这样。 还有就是两人性格不合了。林驸马更愿意作富贵闲人,吟诗作画悠游度日。而长公主要强的多,明显不是这个心思,而且过于望夫成龙,实在看不惯驸马的无所作为和政治无能。 想至此,李估也没辙,但他是绝对不肯说权势赫赫的归德千岁半分坏话的。只好又对驸马道:“男儿铁肩担道义,容在下说一句逆耳之语,林驸马行事总是有些轻率没担当,令千岁很失望。”“失望便失望了!那该如何?”林驸马转身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丢到李估前方。 李估瞅了眼封皮,是旧唐书,却不明白林驸马扔这本书给他看作甚。 只听林驸马愤激道:“你夸她有德有行,我倒宁愿她无德无行!” 李估还是没明白。 “翻览史书,看前唐公娄,率性而为,崇真尚情。思今何苦自陷于囚笼!” 李估终于听懂了,手里捏着旧唐书一动不动,当真是目瞪口呆。 你妻子也是公主,哪有这样说自己妻子的?? 唐代公主的私生活那是出了名的放浪。林驸马居然拿这个做自家千岁的比照,堪称是大逆不道之言,对此毫无心理准备的李估脸上渐现骇然之色。 他听出的驸马话外意思大概有两点:一是各自爱干什么干什么去,对我失望了就找让你不失望的去,我也找让我舒心的去。谁也别管谁,大家各行其事才好。其次,别放着舒服日子不过,非要没事找事的找罪受,这叫何苦自陷于囚笼? 林驸马居然连这等狂悖之语都说出了。,还听进了自家耳朵,李估后悔的直揪心。早知如此,今天说什么也不该来的。 现在根本没法往下接话了,李大人彻底哑口,一个字也不敢说了。 屋内无声,掉针可闻,却有“吱呀,…一声响打破了宁静。房间门被轻轻地推开,归德长公主独自站在门口,面无表情的直视林驸马。 二百二十七章 天地易兮日月翻 却说归德千岁突然闪现,让屋内二人齐齐受了一惊,但之后这两人的神色各有不同。林驸马破罐子摔碎,昂首挺项,视死如归:而李估却吓得肝胆俱裂、魂飞魄散。 李大人不能确定长公主听到了多少谈话。如果千岁只听见驸马最后大放厥词的这几句,并误会他李估和林驸马议论归德长公主不如唐代公主**之类的下流话题,那就彻底玩完了。 丧心病狂到与驸马谈论本朝皇女公主私生活不够**被抓了现行? 没人敢在这上头为他开脱的,虽然明明只有驸马一个人在口无遮拦,但在场听到了就是个错误! 千万不要怀疑归德长公圭不具有将李大人打入十八层地狱的能力。 李估心里很明白,近一个月来之所以千岁殿下对他显得无可奈何,并非是没有办法,而是因为他背后站着许尚书、赵总宪等人。这才导致归德千岁有所顾忌,不愿意做那得不偿失的亏本买卖。 况且之前他并没有往死里得罪长公主,千岁殿下胸中有格局犯不着与他较劲。 但若归德长公主被不良信息刺激后产生误解,要失去理智、不惜代价的发起狠来,他李估绝对难逃一劫……, 裙角流动,佩玉摇曳,归德千岁提足跨过门槛,反手关闭房门,便令人捉摸不透的朝书桌这边而来。 觉得自己遭了无妄之灾的李估慌忙对着她深腰长揖,口中道:“见过殿下,本官……”才说出这六个字,李大人便卡了壳。因为涂有丹寇的纤纤玉手从凤衣红袖中探出来,轻轻触到了李估的脸皮上,掌心带着几分颤抖,但仍坚强的缓缓的摩挲着李估的秀逸脸庞。 疯了疯了,这个晚上全都疯了,李估心里叫道。他还在保持着抬手弯腰行礼的姿态,一动不敢动,因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动。 千岁殿下摸得李大人脸上发烫,开口赞扬道:“你很好,我一直就赏识你这样的。” 李估还是举止无措,拿眼色去示意林驸马,欲叫他赶紧来阻止长公主这不守妇道的举动。却见那林驸马瞪着大眼,僵立在书架前,同样也是一动不动,难道是震惊的忘记了阻拦? 归德千岁也瞥了几眼丈夫,右手离开李估的脸,却又顺手攥住李估手腕。左手取起桌上红烛照路,柔声道:“李郎君随我来。” 去哪里?李估被这突如其来的“郎君”两字搞的心神错乱1抬起头懵懵懂懂被拉着走。 长公主并未出房门,却向本屋的里间暖阁去。既然这间房是用来软禁驸马的,外间为书斋样式,里间暖阁必定就是起居之处了,也就是卧室。 开了暖阁小门,看到里头床具,李估便心惊肉跳的醒过神。挣脱了归德千岁的拉扯,竭力低声道:“本官不敢。” 归德千岁望了望书架方向,在视线中林驸马已经被帷幕遮挡住半个身子。她重新攥住李估的手腕,指甲深深嵌入他腕肉中,语含几分威胁道:“李郎君还欲安然出府否?” 李估带着无限的纠结被长公主殿下强拉入了暖阁,他频频回首求助,但林驸马仍然毫无举动。 砰!听到那边暖阁木门紧紧闭合,林驸马颓唐的倾坐于地板上,他发现自己缺乏勇气拦住妻子,各种各样的勇气。 暖阁里,没有第三者在场,李估感到自在了许多。他强颜欢笑对归德千岁道:“殿下莫不是心中不忿欲吓唬驸马一番?这个玩笑开的有些大。”长公主没有回答李估,走到床边衣架前,很自然的张开双臂道:“李郎君为我更衣!”李估想起方才那句言犹在耳的“还欲安然出府否”只得磨磨蹭蹭上前,从后面卸下罩在凤躯最外面的大袖罗衣,搭在衣架上。 中间过程免不了触碰,感到丰岁的身子还是挺软的。随后李估住了手,退到几步外。 屋里热,脱掉外套就可以了。 长公主指示道:“不许停下,继续。”外衣的里面是素色束腰立领窄袖长袄,很好的衬托了归德殿下修长笔直的身段。李估再想从后方脱下这件,那是不可能了。必须先绕到千岁殿下的正前方,面面相对解开她领口的扣子。 所以李估只得挪到归德长公主面前,慢慢对她白如美玉的脖颈伸出手。归德长公主个头比李估矮,便微微扬起下巴,以方便李估解扣子。 距离近到气息相闻,李估虽然不敢乱看,但长公主的红唇总在视线中晃来晃去。扣子松了,见她长袄的胸前右衽斜斜坠下,李估又窜回后面,轻轻卸下长袄,搭在衣架上。 袄子内里是浅紫色的裹肚儿,却有遮不住的白嫩肌肤露在外头,还带着淡淡的香气散发于四周。 见李径又束手静立好似受守礼君子一般。归德长公辜突然自顾自的解开了下身裙裾长裤,任其掉到地毯不理,又扯散了发髻,任珠翠散落也不理。 之后娉娉袅袅的转过曼妙身段,反将李估推到床前。 她又先上了床,侧头注视李估道:“莫非李郎君古井无波,欲入宫为内监?还不速速宽衣上前,叫我见识见识江南风流人物的本事。”李估正当血气旺盛的十八九年纪,眼前美人裸程,已然起了兴。但总觉得今晚很别扭,又琢磨不出哪里别扭……, 算了,先不管这些了,反正是她非要这样。 ………(省略若干字) 半个时辰后云收雨散,李估从亢爽中冷却下来,呆呆的躺在床头,直直的望着纱帐顶部。他有点懊悔了,今晚这都干了什么糊涂事?又不是没见过女人的。 想着长公主千岁的威仪,过程中很〖兴〗奋刺激不假,但完结了也就这么回事,可带来的后果却很难预测。 天下第二尊贵的女人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也不知道这公主殿下到底怎么想的?除了爽一把外(李估对这点还是很自信的),她也落不了什么好处啊。 归德千岁在一旁抚摸李估胸部,幽幽道:“出去后告诉驸马,本公主如他所想,已成无德无行之人了。” “嗯。”李估信口应道,难道这句隐含的潜台词是以后对驸马心死如灰、不管不问了? “走时告知外面奴婢,今夜我宿于驸马暖阁这里,不出去了,明早再进来侍候。”“嗯。”李估继续应道,这栏也好,不容易露馅。 “俗语道,千年修得共枕眠,望称不要作那负恩之人。” 这算什么恩情?露水一场能有什么结果?以后各走各路而已。但李估仍旧敷衍道:“嗯。” 又躺了片刻,归德千岁见李估还在发呆,便催促道:“夜色已深,你应当离开了。”也不知是无情还是有情,李估正要起身下床时,听见千岁殿下在背后轻呼一声:“且慢!”李估停住动作,不知道长公主还有什么话交待。 忽的感到自家臀部传来阵阵剧痛,他忍住叫唤,扭头却见长公主使了一招九阴白骨爪,五道指甲深深的嵌入他的腚肉里。 这肯定要留下痕迹了,李估今夜首次发了脾气道:“殿下无故伤人作甚?”归德长公主收回秀气爪子,与李估臀部的痕迹比对了一番。很冷静道:“生怕李郎君日后翻脸无情,伤了我的心,预先留个印记为证,叫你无可否认。”李估不屑道:“这有何用?过得十天半月便愈合消失了。” “多谢提醒。”归德长公主道:“那便每隔数日为你新刻一次印记,令你时时记得旧恩情。”李估倒吸一口气,下意识捂住自己臀部,难道今后每隔几天就要被她狠狠抓一下?竟然还像牛皮糖一样甩不掉了。 穿衣戴帽不提,李估出了暖阁,左顾右看后见林驸马还坐在地板上发愣,便蹲下与驸马相对无语。最终言不由衷道:“不怪我。” 林驸马没答话。 李估又道:“千岁有言,她已经成为无德无行之人了。” 林驸马神色稍微动了动,仍未答话。 李估觉得该做点什么好让自己不那么内疚,恶人先告状似的,抓住林驸马衣领质问道:“你为何不拦住?为何不拦住?叫我犯下大错!” 林驸马低下头,还是不答话。 李估扔下林驸马,出了这间房。发现院中内监宫女都在五六丈外,便稍稍放了心,这个距离应该是听不见里间暖阁动静的。 内监宫女确实也不曾产生怀疑。如果是公主和李估大晚上的孤男寡女在屋里,那还有点疑情,但现在还有林驸马同在,就没甚稀奇了。 回寓所路上,李估细细回味今夜的奇特经历,终于发现为何总感觉别扭了,大概是因为与从前完全相反的原因。换句话说,他被逆推了……… 他在女人面前,无论是自家妻妾婢女,还是外面huāhuā草草,心态向来是很男人很大老爷,握有主动权的。 而今夜,从开场到结束,归德千岁却更像是大老爷,他李郎君则是被长公主殿下叫过来服侍暖床的。就连臀部的记号,都好像是男人对女人的**和占有欲体现。 我擦!一直当局者迷的李估想破了这点,屈辱感顿时如海潮样的涌入心房,不禁仰望星空泪流满面。作诗记曰:“天地易兮日月翻,卸罗衣兮褪青衫:为主逼兮节不保,此身失兮泪空潸。” 二百二十八章 分票中书初体验 回到寓所,李估上了床,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又琢磨起今晚这场很突兀的遭遇战。 他本来是想分析一下千岁殿下的心态和动机,并评估此事对自己今后所造成的影响。但冷静无趣的分析和评估总是很枯燥,李估想着想着就思路就歪到**上去了。 拼命追忆起来,却觉得模模糊糊的,好似根本就没有记清楚**的细节。只有长公主千岁这个强烈的身份符号存留在印象里,此外还有玉爪印记很深刻留在了臀部,仍在隐隐作痛。 大概是因为当时太匆忙慌乱?或者是因为内容乏善可陈?首先一丝情调也无。千岁殿下举动的目的性太强,浓情蜜意不奢望,但连逢场作戏的虚情假意也没有,未免就太乏味了。其次,她的技术水平也很差,一块木头似的,要打分无限接近于零。 自己经历过的女人,哪个在这方面不比长公主强?金宝儿、李媚姐专业出身便不提了,关绣绣为了争宠也是很刻苦自学,就连梅枝的叫嚣挑衅也是别有风味,刘娘子再不济也是个处子。 想至此李估自我检忖起来,按说他身经百战、见多识广,对女色抗性很高,怎么今夜就上了套呢?而且还忘了求长公主说情免掉读书官差事。 怕是这两个月次数少,憋了大把欲火后抗性急剧降低的原因罢。 业精于勤荒于嬉,李估总结教训道。 “其实也算利人利己不然以当时千岁殿下的异常精神状态,若不顺从她,不晓得还会有怎样的疯狂举动,以本官的样貌也不算亏待了她。”最终李估带着这个自我开脱念头,沉沉进入了梦乡。 月儿弯弯照九州,皇城之东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中,千岁殿下仰于某房暖阁里,同样也失眠了。 仿佛作了一场离奇的春梦,荒唐而又不〖真〗实。确实也像是梦,具〖体〗内容随着梦醒时分散失了,一幕幕场景支离破碎,只余留了淡淡惆怅回味。 但满地珠翠、凌乱卧具、湿润下体等现实状况明确告诉她,这并不是梦。 似乎在听到废材丈夫那不知廉耻混账言语的一刹那,她不但气血上头,心瓣也彻底碎裂了,多年苦心换来的就是这般看法? 不知怎的,她就突变成了另一个人,高贵、聪慧、要强的帝女化身为满怀赌气的深宫怨妇,而且恰于此时心目中的理想夫君模板李舍人就在眼前。 后面,就不堪回首了,那个拉了李郎君登床的无耻姬妇还是她么? 做便做了,羞愤也无用归德千岁起身揽镜自照,心里默默自嘲道:“所幸当时回复了几分清明,想起留个记号。不然如此美貌白白便宜了李舍人。” 不晓得长公主知道阅女经验丰富的李估给她打了零分,会有什么感想,但李大人的下场一定会很惨。 这时林驸马慢慢走进暖阁,不知所谓道:“那李估其实是个小 人,你不该瞧得起他的……” 归德长公主穿了小衣后轻蔑道:“得用的小人总比无用的庸才好,也只有庸才动辄视他人为小人。你不必留于此处,自行回府去罢,今后也不指望你助我一臂之力了。但母后大寿,你须得照常行事。”林驸马默然片刻,点头退出。这对他也算解脱了? 次日天蒙蒙亮,睡眠不足的李估便被叫醒了,幸亏不是朝会日,否则要起得更早。对了,今天皇帝陛下偷懒了,不举行日讲,李大人这个读书官也不用应差。 再次穿过七重门,进了东阁北庑小屋内,直诰敕房理分票事中书舍人李估抖擞精神,在公案摆上自带的特制鹅毛笔、墨水,正襟危坐准备开始办公事。 没等多久,文书房几名内监在会极门收了外朝章本,捧着来到廊下。公公们看了李大人的架势,知道他今天要开工。便很有眼色的不请示了,直接将章本整整齐齐堆到公案上,约莫二尺来高。 一边感受着天下章本奏疏都要从他手里进行分配的权力快感,一边念叨着历史翻开了新一页,李估略带激动的伸手取过最上面第一本奏章。 虽然李大人的责任只是收取分发而已,没有权力对所奏政务进行任何处理,但仍不妨碍李估兴趣盎然的开打奏章细细阅读,体验一把预闻机密的感觉。或者可以将自己代入大学士角色,玩一下模仿票拟游戏。入眼便看到:“以鱼鳞册为经,是户册,户有定额而田每年去来:以黄册为纬,是田册,田有定额而业主每岁有更革。田有定额而粮有定数,每年只须将经册内各户平米总数合着纬册内田粮总数,着会计轻重派粮,则无飞走隐匿之弊矣!” 这本奏折李大人看了三遍,每个字都认识,但合起来就是看不懂到底说的什么,似乎是赋税问题?如果让他来票拟的话,大概只能写“知道了”三个字蒙混罢……, 李估有些不服气,扔下这本又取了第二本。 “昔太宗皇帝为利边事,悉以盐法。近年户部为实利,遂变其法,今废商人赴边报中,虽曰利多,然土地抛荒米豆腾贵。商贾稼穑积粟无用,辍业而归,边无米,粟每石至数两,岂不误国?盐运司积银百万复何利哉!”还是每个字都看得懂,合起来就半懂不懂,似乎说的是盐政问题? 李大人继续不服气,又翻了一本,才见到个山东某府上疏奏请减免积欠钱粮的奏章,算是可以看明白的,但该不该减免又不是他能想通的。 至此李估才叹道,治国诚然不易。他确实达不到穿越者同行那治国如玩票的高深境界,老老实实先做好机要员这份很有前途的工作罢。 踏实下来的李大人便正式投入了工作,一手翻看奏章后尾附录的关键字,一手持鹅毛笔登记,不停在籍册上十月二十一日这页写下例如“给事中刘振为兵部事,发杨阁老”等字样。 其实李大人单枪匹马的话还是适合当理刑官这类业务比较单纯的官职…大明律不太顶用本朝判案有些判例法的味道,只要照搬着历朝律例,找出类似案子的判法萧规曹随即可。 当然,分票中书的业务说单纯也很单纯无非就是将章本登记后分成几叠,然后每个大学士送一叠。但问题在于大家似乎都不想让这份工作太单纯。 便如此刻他眼前这份奏章,吏科给事中弹劾吏部本月大选不公。 六科给事中,与内阁同为内廷禁直是分头负责政务纠错补漏督办之官。虽然仅仅是六七品,但手里有两个大神通,一曰封驳二曰科参,不可以等闲视之。 这会儿吏科跳出来就选官事务挑刺也许有什么复杂内情,但对李估来说不难处理。根据许尚书送上位前的暗示,这种奏章应当统统打发给杨阁老。 又登记了几件却有人连个招呼都不打便进了屋子,很是无礼。 李估抬头看去,那人打扮与自己差不多估计也是中书舍人。忍着不满问道:“你是何人?”来者神态傲慢道:“区区制敕房舍人姓邵单名一个钧,奉袁阁老之命,来取安御史的奏本,不知李舍人可曾见到?与我拿出来。”话说阁老体面尊贵,身边总得有人使唤。但又因为在内廷入直家奴是进不了宫的,所以有些中书舍人便在阁老左右充当随员出入同行,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的领导秘书角色,地位也是颇显著的。 大约这位邵舍人便是袁阁老身边的随员,但口中所言让李估听着既可气又可笑,这也太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如此做派简直就是明目张胆的砸他饭碗啊。内阁之中怎么会有这样莫名其妙的蠢货?他李估就是好得的罪么? 不过心里绕了一绕,李估又想道,莫非有什么目的? 但不管对方是真蠢还是假蠢,李估却是必须反击回去,不然以后都照此例,那这个分票中书还怎么当下去?有些事暗通款曲并非不可以,但哪有这么公开逼迫的? 当下李估也不废话,指着门外道:“机要之地,谁许你进来的?出去!”“大胆!你……”邵舍人指着李估道。 李估不与他理论,拍案斥道:“滚!否则本官参你刺探机密之罪!”邵舍人咬牙切齿,瞪了李估一眼,恨恨而去。 李估望着他背影,暗道这袁阁老遭人嫌弃,身边大秘也一般无二,真是有其主必有其奴。 赶走了碍事的,李估继续工作,可巧下一本奏章就是安御史的,也就是袁阁老打发邵舍人来索要的那本。 他好奇的打开翻阅,原来内容是抨击京城勋贵和皇庄侵夺官民田地风气,奏请要么整顿京郊及直隶的皇庄勋田,清丈田亩:要么就让皇庄勋田纳税。还特别点了一些例子,其中归德长公主殿下的四座皇庄赫然在列………很醒目的样子。 李估就无语了。自己昨夜的露水对象究竟有多受宠?居然被赐有四座皇庄,加起来少说有数万亩地罢,上十万也是有可能的。传闻先皇对她说“恨你不为男儿身”还想着赐她端本宫,看来也不假了。 除此外还让李估很纳罕的是,清理皇庄勋田这可是个数一数二辣手的活计。皇家先不提,勋亲贵族虽然不问政事,但品级地位在那里摆着,又是世代姻亲同气连枝的,被惹了后一起闹起来连太后也得躲着走。袁阁老犯什么傻要主动揽事上身? 不过李大人想想邵舍人的盛气凌人态度,忽然明悟了,这分明也是故意的。 按着他对袁阁老的观感,这种麻烦事原本肯定是要丢给袁阁老的。 但邵舍人闹了这么一出,李估还要把这份奏本分给袁阁老办理,不等于自己打自己的脸么?而分给别人,袁阁老也就等于是避开了麻烦。 看来袁阁老对自己的形象很有自知之明,有意思,中枢之内果然人人不是省油的灯,李估不禁哑然失笑。 二百二十九章 恩情如纸薄? 宫中规矩,春秋两季逢二、八为经筵之日,十月二十二日 也不例外。 本朝这位少年天子或许可以找借口偷懒推掉日讲,但却没有足够的权威将经筵也免掉。与日讲相较,经筵排场更加隆重,这里头的意义不仅仅是给天子上课了,更象征着明君贤臣坐而论道的形式主义光荣传统。 李大人得了一个读书官差事,所以今天不得不早早来到文华殿。 比起二十日那天,此时文华殿里人头攒动,足足立了几十号人。 宝座之左是文臣,有大学士、九卿、侍郎、翰林、科道代表:宝座之右是勋贵,有各家公侯勋戚。满殿多是绯衣玉带,放眼望去灿若锦霞,青袍者只有李估和一些词林科道官,反而十分醒目。 正对宝座的殿门里设有讲案,讲字居中而立,读书官李估和展书官朱放鹤一左一右列于两旁。 此时皇帝陛下尚未驾到,殿中诸人便交头接耳的闲谈。李估心里揣测,这种经筵是不是也带有大佬们定期聚会的性质? 向人群中扫了几眼,李估竟然发现了林驸马。只见得这哥们身穿大红丝罗袍,胸前绣着麒麟补子,头上顶着乌纱便帽,人模狗样的立在几位公侯之后。 李估不住朝林驸马那边看,引起了讲案对面朱部郎的注意,他便开口道:“李舍人也觉得林驸马很奇怪?昨晚林驸马遍邀亲友在本司胡同纵酒行乐,本官婉拒没去,但千岁居然也放任不管,叫本官奇怪得很。 前夜你是如何劝的千岁将驸马放出来的?” “此中辛酸委实不足道也。”李估很诚恳的说。 又等了片刻,天子没有驾临,却有内监抬着几扇金屏,横在宝座右侧前方。 李估忍不住问道:“这是作甚?” 朱部郎没来得及答话,但立在中间的讲官、姓王的翰林却主动为李估解释道:“此乃归德千岁要驾临听讲。” 对方善意,李估也客气,微微领首答谢道:“多谢释疑。但经义大讲,女流之辈也可登堂入室乎?” 王翰林已经在文华殿讲学四五年了,自然熟知状况。“先帝临终有诏,令归德千岁督导陛下学业。不过运一二年天子渐长,归德千岁已经不入经筵了,却不知为何今日复出。“朱部郎亦道:“怪哉怪哉。” 李估心里也叫一声“奇哉怪也”这老皇爷也忒抬举归德千岁了,难怪本朝出了个另类公主,都是他这左一道右一道的遗诏捧起来的。 幸亏归德长公主是女流之辈,也不存在临朝称制的可能性,换成其他皇子受到这种超规格待遇,早被大臣们“正国本”了。 不久后天子御文华殿,群臣拜见礼毕,经筵便开始了。 讲案上放着特制的大样式书本,天子左前侧御案上也放有一本同样的。朱部郎手持玉柄翻书,翻到了哪页,李估就大声读上三遍。之后由王翰林开始讲解,讲完就照例循环。 这本中庸注疏昨天就送到李估手里了,所以他提前预习过,朗读起来倒也算流畅。 此外果如李大人所猜,中途换人讲史时候,天子赐给王翰林茶水喝,但却忽略了他。 经筵一直从早晨持续到中午,李估口干舌燥,嗓子冒青烟,却始终没有盼来雨露君恩。不由得腹诽道:“这小天子不是厚道人。” 日头已是午饭时间,本次经筵接近尾声,殿中正准备散场,李估也想要急急回内阁找几桶水喝。 此刻却从金屏之后走出内监,到御前悄声密奏了几句。 天子听后面露讶色,扭头看了看金屏内,才对殿中道:“皇姐言道,读书官欺怠圣君,两个时辰便有错漏三处,该当重罚。诸卿有无异议?” …殿中群臣齐齐无语,但心里都很诧异。一般来说,差漏几个字,只要不涉及关键字眼就不算什么大问题。换成谁朗读两个时辰也难保不出错,最多指正出来即可,何至于为少念三个字安上一个“欺怠圣君”的大帽子。 而且归德长公主虽然对内监和宗室严厉,但对朝廷官员还是优容大度的,却不知今天为何故意对读书官吹毛求疵。估计是这小读书官把归德千岁惹着了罢。 “既无别议,都察院记下,着李估罚傣三月。”天子当场口谕。 李估心里比谁都意外和震怒!傣禄无所谓,也不靠它吃饭。但金屏后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提上裤子就翻脸了?哪午这般故意羞辱人的! 他先前还幻想千岁殿下情深深雨朦朦的捧场来了,孰料不是捧场而是砸场。简直莫名其妙! 在御前侍卫的虎视眈眈,以及在一干重臣的强力围观下,李大人无奈叩首“谢恩”不提。他心里真想痛斥一句… 你朱家的傣禄老子自从做官就没领到过几次! 以前被陈大人罚过两次,干巡检、推官大多时候等于是没傣禄的白工。如今刚在京城有个职位又被天子罚了三个月,看来一段时间内还是要给朱家打白工。 李估谢完恩,转念一想,借此辞了这差事也好。便复奏道:“诚如千岁所言,臣才疏学浅,不胜其职,请免读书官。” 天子没说话,望向金屏内里。只听归德长公主道:“知错能改方是善莫大焉,君前岂可负气使性、动辄求去,令人笑话陛下无量?要挟圣君之心断不可有!自知才疏学浅就当力求学问上进,陛下也是惜才之人,文华殿东房藏书尽可供你阅之。” 李大人险些以头抢地,吐血三升。这大帽子一顶接一顶的铺天盖地,刚才是欺怠圣君,现在是要挟圣君不禁感慨一番这世道恩情如纸薄,女人心善变。 殿中他人心下明了,李舍人定然是将归德千岁得罪狠了。原本打算出来帮几句的,也住了。。反正李舍人也没啥实际损失,折合起来无非罚了二十多两银子而已,为这点钱再去顶撞归德长公主十分不合算。 有头脑更敏锐的便觉察到,以长公主的尊荣和手段,不会自降鼻份行那平白无故之举,这定然是个什么信号。 二百三十章 千岁心中的重重迷雾 二百三十章 千岁心中的重重迷雾 此时文华殿中,聚集了大明朝皇家之外最有品位(公侯勋贵)、最有权势(大学士及九卿)、最有前途(翰林科道)的一批人。这批人中,肯定不至于人人都是精明角色,一样有蠢货存在,会投胎或会读书并不代表此人就机敏。但也总有那么几个聪明人的。 人心是世间最复杂的东西,经筵上简简单单的一幕,却引发无数种解读。 有的认为,归德千岁秉性认真严格,李舍人确有疏漏撞到了刀口上——抱着这种这种纯洁想法的,可以在朝廷里当做珍稀动物保护了。 大多数人看来,定然是李舍人犯了什么过失,所以招致归德长公主报复。 而且大多数人还得赞叹道,归德长公主不愧是正直人物。报复一个小小的七品舍人,不想法来点罢官抄家充军流放的料子,仅仅就这几下不痛不痒的警告,真是不因私废公的贤明千岁。 其实不能不承认,如果归德千岁不是千岁,或者没有入殿坐于金屏后的资格,就以她拿三个字吹毛求疵的表现,只怕要落一个心胸狭窄不能容人的评价了。世道就是这样,连修史也有为尊者讳的规矩。 另有阴谋论者算计道,李佑确实得罪了归德长公主,千岁殿下的目的就是为了公开明示,表达对李舍人的不满。 那么自然有人为了讨好千岁,主动去做那些长公主顾及自己名声不想做的事情,例如罗织构陷。但自己要不要出马呢?还是散了后指使别人比较好? 而此外一小部分对朝政内情较熟悉的人则有第三种解读,这绝对不是得罪与报复之类很表面化的事情。在这部分人耳朵里,前面罚俸贬斥都是儿戏般的扯淡,听过就可以忘,最后一句漫不经心的“许入文华殿东房读书”才是重头。 文华殿虽然不是皇史宬这类馆藏地方,但作为天子便殿,殿外东房也放有大量书籍供天子随时取看。而且房中专门设有中书舍人负责为天子撰写书册,与武英殿西房舍人统称两殿舍人。 恰恰差事**的李佑同样是中书舍人这个官职,让他去文华殿东房读书便显得别有深意了。 虽然归德千岁没有明说让李佑改直文华殿,但焉知不是一种试探?说不定李舍人去文华殿读书,读着读着就慢慢读成入直文华殿东房舍人了。 一定程度上可以制约大学士的分票中书在哪里入直并不是无关紧要的事。在内阁入直,还是在天子便殿东房入直,当然是两种不同的象征和意味。 殿中有寥寥数人知道,前阵子归德长公主是有意图染指分票中书职位的。 与诸大学士紧邻而立的吏部尚书许大人更是知道,归德长公主当初曾经动过截胡念头,欲直接将李佑改直文华殿,但被李佑自己巧妙化解了。今天莫非是旧事重提?不过让许尚书迷惑的是,归德千岁今日有什么把握和倚仗? 其实还有第四种上不了台面、写出来纯粹浪费笔墨的想法。昨晚整夜狂欢,渐渐适应绿帽子现实的林驸马此刻心里直犯嘀咕,这对不怕死的奸夫婬妇难道是大唱双簧,想在宫中找个幽会地点? 他越想越很有可能…一般情况下,归德千岁进不了内阁,李佑过不了徽音门。或者说即便千岁可以去内阁、李佑可以过徽音门,但两种情况都太引人注目。 而文华殿外东房正处于内阁与徽音门中间,屋舍众多,人口不杂,位置绝佳,实乃兵家必争之地、偷情幽会必备之所也… 说一千道一万,殿内的焦点李大人却尚未顾得想那么多,还在纠结于遭遇“背叛”的“痛苦”之中。 想他靠着由外及内的一身好本钱,以及以生俱来的洒脱气质,左手才名右手官印,花丛中向来如鱼得水春风得意。即便没结果甩了手,也总能在一颗颗芳心里留有几分欲说还休的涟漪和念想。 可金屏后面这位殿下未免表现的太冷酷没温情了!弃之如敝履,好似他不值得一丝留恋。 只能说,涉及到自家男性魅力问题,遇事比较能想得开的李佑难得中二了…忘记了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偏偏李佑还想从她的权势里占点便宜,捞点好处,比如给未来的儿子挣个锦衣卫百户之类的勋官也不错… 左都御史赵总宪与吏部许天官对视一眼,便站了出来发言。“甚不妥当。文华东房乃君上藏书之处,人臣岂可窥伺?不然泄了禁中之密,朝堂便多事矣。李舍人欲读书,叫他在家中即可。” 目前文官中排名前七的都察院大头目出面,分量自然不轻,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同时产生了些震慑宵小的效果,有些想通过踩李佑巴结千岁的,也认识到情况不是这么简单,便噤不敢言了。 归德长公主却不示弱,在金屏之后针锋相对道:“陛下机要皆在殿中内室,外面东房无关要紧,谈何窥伺?言者多虑了。” 与大臣唇枪舌剑、不落下风,不愧是先帝看重的女中豪杰…李佑头次见到归德千岁与大臣争论,一时忘了自己的尴尬处境,在旁边暗暗称奇。 正听着,归德长公主忽然玉音一转,矛头指向他,“李舍人寓所书本何如天子之藏,李舍人身为经筵读书官,欲求饱学上进乎?” 经过赵良仁与长公主一番辩答,李佑已然从自家男性魅力不够的纠结中回过神来。听见归德千岁问话,心下雪亮,这是殿下逼他亲自表态了。 正对长公主相当有怨气,李佑张口就欲拒绝。却又听见金屏后传来诗句,“还有一事,昨夜记起两句诗,请李舍人斧正:瓜圆欲滴斧劈谁,引得仙人五指落。” 殿内诸人倒是听得懂,无非讲的瓜熟后又香又甜仙人也忍不住来吃,可是千岁在这个场合念这个东西很莫名其妙啊。 不过李大人真的明白了,就要出口的话立刻收了回去。 他那两瓣臀部便是瓜圆欲滴斧劈谁,归德千岁九阴白骨爪就成了引得仙人五指落…多明显的暗示,所以李佑又害怕到纠结了。 便有看官问,这有什么害怕的?难道长公主还能脑残到当着大家面前,指着李大人尊臀说一句我和他有染?那就同归于尽罢。 李佑当然怕的不是这个…如果归德长公主叫出一个手掌大小差不多的宫女,让宫女指认李佑她,并以臀部抓伤记号为证据,那李大人跳进东海也洗不清了。这年头可没有指纹学。 李佑想得出这个阴损招数,别人自然也想得出。瞧着千岁殿下提上裤子就没良心的样子,李佑以小人之心度千岁之腹,真不敢确定她会不会玩出这一手。 至此李佑心里愈发哀怨,无论有何种心思,看在一夜欢情的面上都可以私下商量,但哪有无情无义的直接把他推到风口浪尖的道理?利用“情夫”来争权夺利如此干脆利落而不拖泥带水,真是人间多少闲风度,一片伤心画不成啊。 他这种无原则无节操的人最喜欢脚踩多只船,最不喜欢站队了!一边是支持自己上位的大佬们,一边是捏着自己把柄的千岁殿下,李佑感到被双方挤压的喘不过气来,脸色十分难看。 这时候没人出来插言,大家都想借机看看李佑本人的态度,包括亲手把李佑送上分票中书位置的吏部许尚书。 话说李佑的窘状落入了殿中所有人眼中,却有人想快意的大笑,这便是林驸马了。他暗道,也该轮到李小人尝一尝被强按牛头喝水的滋味了,长公主是那么好亲近的么? 知妻莫过夫,林驸马当然看得出归德千岁对李佑很在意,不然也不会有点蛮不讲理的逼迫李佑了,就像当初威逼他发奋进取,力争充当皇家栋梁一样。换句话说,他这尊贵妻子看不上的人物,是享受不到这种待遇的… 这是个生长于帝王家,受过最好教育,被父皇托付给看顾弟弟重任的天之骄女。她的情感和表达方式很是非同常人,一般人轻易承受不住她的浓烈压力。 离火焰太近会被灼伤的。很荣幸,现在压力从林驸马这儿转给李佑了。眼下这场面就好似二十一世界常见的经典问句:我和你妈都落了水,你先救你妈还是先救我? 归德千岁也等于是在试探:李佑这个人到底向着我还是向着别人?作为她的裙下之臣乖乖听话,顺便将分票中书这个关键职位抢到文华殿最好,公私两便。当然,抢不到也没有任何实际损失。 可惜李佑穿越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类女子,没有看透千岁殿下心中的重重迷雾。遇到思想复杂、控制欲又强的女人伤不起啊。 李佑万般无奈的上前,缓缓摘下自己乌纱帽,对天子叩首道:“臣无才无德,窃居中枢要地,惹得朝堂纷争。乞还骸骨,放归田园。” 殿内瞬间鸦雀无声,听这句话李佑是要辞官了。当然,真真假假谁也不确定,这年头假作辞官、以退为进的多了。ro 二百三十一章 失态的大学士 李估这一招,倒也许多人预料之中毕竟……乞休致仕……是每个官员都该具备的技能,所谓进退自如,大家心知肚明的潜规则。 其实李估不知道该怎么说,想起上辈子课本上“乞骸骨”这个词,便活学活用了。但这词从弱冠之年的他嘴里说出来,颇为好笑。 十八九岁就在君前“乞骸骨”教那些四五十岁还在科场上奔波的人情何以堪。这应该创了大明的历史纪录罢?几位修过史的翰林官开始回忆起来。 殿里众人都去围观新纪录了,没人注意到少年天子的脸上有喜色一闪而过一八年了啊,终于有人……, 话说大明皇帝这个职业,简单归纳起来弄四大政治职责(权力),当然想不想去做另说。分别是:祭天、视朝、面议、批答。 但十几岁的景和天子这四项职能都是怎么履行的? 朔望三六九的朝会上,化是坐像,只有“知道了”“照例”“是” 几个答话选项。按惯例朝会一般情况下只象征性奏事不作决议,他想乾纲独断也没人听他的。 和大臣面见的经筵日讲里,他是一动不能动的学生,跷一跷二郎腿都有一群苦谏的。做学生自然没有决断政务的资格,侍讲的大臣也不会与他议事。 日常政务流程中,他拿到手的章本都是已经批红过的“只读文本”送他这里仅仅为了让他学习,可以看但不能改票,什么也决定不了。 元月郊祀天地时,他被大臣视为年小体弱,生怕天寒地冻闹出个驾崩引发社稷动荡,所以不让出城去祭天的事情由几位国公爷爷轮番代劳了。 故而天子登基八年,没正式处断过一件政事。朝政有母后,宫务有长姐,礼仪性的朝会之外没有大臣主动找他请示过。今天却是破天荒了,第一次有人非礼仪性的直接君前奏请。 不由得圣心大悦,天颜渐喜,龙目泛彩金腮含笑。就差五彩祥云朵朵飘,十里香风阵阵起来应景了。 这是一个好的开始,这是值得纪念的一刻景和天子一拍大腿,竭力使自家腔调更深沉威严“李估所奏,朕恩准了,赐冠带还乡。” 批准一件大事的感觉很不错少年天子想道。 天旋地转!李大人猛然抬头,彻底懵了,在原地不知所措。 这小皇帝怎么回事居然完全不按江湖规矩来难道此时不是该出言留人好让他借机下台阶么。他也准备了一些后手,现在还怎么玩? 别说李大人,殿中大臣全都有点懵。且不论皇帝现在有没有资格处置臣下,就算亲政后有了资格,也不能如此轻率。 李估现在是内阁舍人兼着经筵读书事还是陛下你亲自指使的差事,也勉强算近侍之臣又是当面请辞。按照礼节要慰留一番以全君臣之义,门面功夫应该做足,然后再说乞休者该不该走人,这就是“礼”。 哪有当面就干脆利落的批一个同意,这潜台词和“你赶紧滚蛋”也差不多了。当皇帝的,怎能如此草率随意不仁慈不厚道?太不尊重臣子了,士可杀不可辱哪。 李估还在发呆中,便有一位不认识的御史出列,大声道:“为人君者岂可轻佻无礼,驱近臣如奴仆?若尽丧臣民之心,何以君天下!”天子正在〖兴〗奋中便被浇了一头冷水,也觉察到自己言行不妥当被捉了痛脚,无奈的捂了捂脸,连声说:“知道了,知道了。”李估微微安心,却见四个大学士之一的袁阁老出列,对那御史斥道:“君上有过当谏之。但你危言耸听、夸大其词、巧言为饰,是何居心,置君上于何地?还敢咆哮君前,成何体统?我看你应当自请责罚,以正视听!” 一盆冷水之后,现在又一阵暖流涌进天子的心头,这袁先生不愧是父亲嘉许过的人物,很是体贴人,知道当这皇帝不容易。 这御史真不曾料到袁阁老跳出来喷他,愣了一愣,之后却没敢与阁老争锋。 一出接着一出,一个接着一个,再迟钝的人也发现殿内局面波诡云谪了,怎么演变成这样的? 袁阁老压制住了御史,当即口水又喷向李估,讽刺道:“今日千岁有言在先,求去何必挟君。你大可上疏乞休,恭候圣裁,老夫是不吝于为你拟票的!” 李估心下恼火,他又不是真想走人,无奈托词而已。瞎子都看得出来,大家都懂这个规矩。你袁阁老还说这种要逼着弄假成真的话是什么道理?果然是传闻中的那般苛刻没人性。 感受到袁阁老浓浓的敌意,李估忽然想起在虚江县时,袁阁老的女婿马巡按与陈知县不对头的往事。 当时黄师爷很隐晦的暗示,马巡按和陈知县的不对付,根子在于上头不对付,这显然就说的许尚书和袁阁老之间了。就从他入京所见所闻,仅从对待天子的心态来看,这两人果然不像是一路人。 现在估计是袁阁老已经把他划入许尚鼻一党了,又看他居于可以钳制阁臣的中书之位,不当眼中钉也是肉中刺了。 此刻殿中没有人再站出来,都在冷眼旁观这飘渺不可预料的事态如何发展,各有各的顾虑,各怀各的心思。 就连那对李估有几分亲近感的东阁大学士杨阁老,也担心惹上嫌疑,暂且作壁上观。李估分票职务太**,特别是对于诸大学士更是**。众目睽睽之下,他要出面帮腔后惹出个拉拢结党的风评就不好听了。 李估知道自己的江湖地位与阁老差的太远,完全不对等。在话语权上他连御史都不如,更没法与阁老抗辩。 便拿眼神去求助朱部郎,这皇亲地势超然,适合出来打圆场。 朱放鹤先生接到李大人的求救信号,便心中苦笑。数年来一到这种时候,总是有人来瞄他,几乎让他成了救火专家。不然朱部郎为人仗义、号称朝堂及时雨的名声怎么风传起来的? “诸位听在下一言,不必使气……” 朱部郎的话才说半截礼部金尚书出列对他道:“朝政中枢大事,一个外朝员外郎有何可以置喙,速归班列!不要让人笑话礼部不知礼。”别人的话可以不听,但朱部郎毕竟是挂在礼部为官金尚书身为礼部坐堂尚书,正经是他最高上司,发下的话他不得不听,也不好公开场合顶撞上司。只得无奈对李估摇摇头,回到班位后头。 李估心里把金尚书骂了几遍后叹道,老子本打算修身养性、与人为善,却非要逼我撤泼打滚,都混到中枢了还总是这样有点丢人啊。他虽然对长公主很气短,但对袁阁老却并不怯惧。 便再次对天子奏道:“臣大理寺左评事、中书舍人兼理分票事李估,受袁阁老逼迫去职,满殿显贵无一人慰留。庙堂如此无望,顿觉心灰意懒,再伏乞骸骨。”朕批不批又不算数,还找朕作甚……,景和天子这次学乖了,面无表情不应答。 袁阁老冷笑连连,不得不为自己分辩道:“分明是你先前自请,谈何老夫逼迫?”他可不敢承担这个名头,何况李估还故意夹了“满殿显贵”这句挑拨离间的私货。 李估回过头,面色严肃道:“昨日午前,有中书舍人邵钧来本官屋内,说是奉袁阁老之命,强行索要指定奏章,却被本官严词驳斥,不知袁阁老是否怀恨在心?需不需召东阁舍人来此佐证对质?” 袁阁老一时语塞,昨天时候,他也没想到今天有这事。当时只想着用点小手段避开清理皇庄勋田这个麻烦奏章,他既不想与皇亲勋戚作对,又不想显得没有文臣骨气。 谁知道今天会发生这些?有点聪明反被聪明误,被李估抓了话柄。 半晌没有动静的金屏之后闪出一名内监,对李估问道:“千岁问你,昨日王御史的奏章确实如此?” 李估当然明白归德长公主为何关心,那奏章里可是明明白白拿她当典型的,对内监点头答道:“的确如此。”袁阁老看了看金屏方向后,又义正言辞道:“首辅次辅皆不在阁,老夫受先帝托孤辅政,预闻奏章有何不可?你这小人诛心之论太过了,不与你一般计较。” 你不跟我计较,我还娶跟你计较李估道:“非是本官小人诛心,不过太多事情巧合,不得不多思。贵东床巡按江南,胁迫本官罗织罪名构陷石参政,本官不从,焉知未怀恨在心?” 李估此言一出,满殿哗然,马巡按弹劾名臣石参政,算是今年比较醒目的案子了,石矢人也是非正常去职官员中级别最高的。难道还别有内幕? 袁阁老自然晓得真相,分明是他那女婿既想捞政绩,又贪图李估游说的一千两银子,还看到石参政确有过错,才去弹劾素有名望的石大人。却被李估彻底黑白颠倒了。 他被李估的无耻气到脸色大变,怒道:“血口喷人,弹劾奏章之上还有你的姓名!敢不认乎?、,李估当即接嘴道:“马巡按害怕朝廷不信,冒用时任苏州推官的本官名字,本官始终不知,到了京城听人提起此事才晓得。但势单力薄不敢追究,时至今日,当着满殿诸公本官才有了这个胆气。1小人长戚戚这句原本是不懂的,见袁阁老对本官所作所为,方才明之!” 石大人名声大,本朝著名的清正表率,两风太守。马巡按弹劾他本来就有很多人将信将疑,但石参政自己上疏请去,便不了了之。如今李估旧事重提,公然指认马巡按构陷清官,真是耸人听闻,无异于打袁阁老的脸。 袁阁老子嗣艰难,没有儿子,马御史这个女婿算是当做继承人看待的,阁老的门面更是不可丢,怎能容忍李估胡乱抹黑。 登时怒极攻心,但他又不能公开说马巡按受你挑唆还收了你一千两银子才干出这事的。 再说那时候李估见马巡按是机密事,怎么谈得没有旁证,实在不好说清。大家只知道,马巡按确实把天下知名的石大人赶下台了,以前没有疑点,现在却有了疑点。 当初虽然觉得这事不是很妥当,但一想李估这个小人物远在苏州,掀不起风浪,况且能弹劾朝中没有强援的石参政,为女婿竖起威望也是好的。谁能料到那个小小的推官能有机会站在文华殿中面不变心不跳的从容栽桩? 袁阁老情急之下使出了他预备的撤手铜“李大人的话只怕信不得。你在虚江县以五百两银子买通织造太监,攀污巡按御史,以为人不知鬼不觉乎?眼下故态复萌,说了一些胡言乱语怕是不可信罢。”哦………殿中诸公也算了结了一桩疑惑。去年马巡按交结太监的传闻到京,他们也不太相信阁老女婿傻到与织造太监勾结抢夺民财,但似乎又确有其事的引发了小规模民乱。现在袁阁老这样一说倒也有几分可信,可以解惑释疑。 李估大惊,袁阁老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 殊不知织造太监由宫中派出,当然也会回宫。袁阁老一直觉得他女婿爆出勾结太监的绯闻定然是别有内情,他女婿怎么也不至于此。 阁老与宫中关系不错,上个月得知苏州织造太监回宫,便huā大价钱秘密见了一见,得知真相。 本来这个把柄,袁阁老打算用在关键时刻将李估彻底罢官的,结果今天匆忙间抛了出来,也真是急眼了。 李估犹自嘴硬道:“本官与马巡按无冤无仇,娄会做出如此下作之事!袁阁老!莫非那太监受了你什么好处准备帮你反诬本官?”殿中见袁阁老与李舍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互相泼脏水,互相暴内幕,只觉得今日眼界大开不虚此行,偷懒没来的人真是亏了。 位极人臣的阁老大学士和小小的内阁舍人旗鼓相当的互相骂架,可是不多见的精彩这李舍人被逼到绝境后真是出人意料,将大学士搞成如此失态。 这时候谁还记得此刻是经筵时间?谁还记得分票中书要不要去文华殿?谁还记得分票中书两次乞骸骨? 天子津津有味,许尚书哭笑不得,赵总宪皱眉苦思,朱部郎目瞪口呆,林驸马则是“我就知道会这样”。 人群中还有金尚书心里无奈想道“袁阁老虽然身为文华殿大学士,但这格局气度未免有点小了。” 金屏之后的归德千岁也深刻认识到了李估临场发挥能力。 二百三十二章 曲终人散余味悠长 某位光禄大夫、太子太傅、礼部尚书、兼文华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代知经筵事,与某位宣议郎、大理寺左评事、兼中书舍人、直诰敕房理分票事、经筵读书官之间的争论还在持续进行好罢,言简意垓的说就是袁阁老与李舍人之间的骂架没完没了。 只听得袁阁老骂道:“尔为内直之臣,与外朝勾连串接,结党营私,实乃当世奸邪也!” 注:这是指斥李估食君之禄却不忠君之事,只知道与各衙门吃吃喝喝的拉帮结派谋私利,顺便暗讽某天官、某总宪等人。 又听得李舍人反唇相讥“阁下罔顾人望,*颜媚上,专意迎合幸进,忘辅赞之大义,又何足挂齿!” 注:这是指斥袁大学士目中无人不团结同事,只知道迎合上意,谄媚取巧,叫人瞧不起。 殿外门口却有两个衣衫华丽、器宇轩昂的年轻人听着内里动静, 不住的指点评议“李小子声气不畅、言辞不敏,内容不新,已然落于下风,怕是要输了。 “不,李小子怎么会输?袁老头注定赢不了。” “也对,李小子背后有强人,好似留有退路,袁老头已然退无可退了,谁又能强到再给他撑腰?” “不错,袁老头杀敌一千自损八,无法再应付李小子背后之人了。” “如此看来,李小子只要将袁老头一同拖下泥潭,便已经胜了。” “袁老头最大的失误在于不该亲自与李小子争辩啊。” “他本有一十八种对策,却选择了最失败的一种” 两人高屋建瓴,正议论的欢畅,却见归德长公主身边的吴公公悄悄溜出殿门被两人挡了路便骂道:“你们两根木头矗在门口作甚,站远点!” 两位衣衫华丽、器宇轩昂的仪仗武官大汉将军立刻屁股尿流的让开门前,各持手中金瓜,做威武庄严状立直了。 吴公公一路狂奔向西而去。归德千岁有令让他快去慈圣宫栗报太后,所以不敢慢了。 却说那袁阁老,真是有苦自己知,他难道不晓得堂堂大学士赤膊上阵与李小贼对骂纯属自取其辱? 但一来马御史是他女婿,里头很多事只有他明白,别人不清楚,只好亲自出面辩白。估计那李小贼也是看中了这点才攀咬马御史不放。 二来此刻殿中大部分都是高官显贵和词林清流,没有可以给袁阁老充当马前卒的小人物。 例如与袁阁老关系较近的金尚书,好歹也是正二品堂官帮着盟军敲鼓造势可以,但不会自掉身价的这时候站出来为袁阁老摇旗呐喊。 尤其在不清楚马御史到底有没有丑闻的情况下。万一马御史真有其事,那他岂不平白沾惹了晦气。 另一方李估同样也是有苦自知他朗读了一上午经义本就口干舌燥,哪还有充沛的精神气与袁阁老你来我往的对骂? 再说他对袁阁老所知不多,翻来覆去就是那几件。而袁阁老似乎对他很了解,除了收买太监外,连续爆出不少题材使得他左支右拙。 例如与各衙门吃酒召妓还不给钱、太学里横行霸道殴打学生、上京一路招摇驰驿浪费公帑错不算大,都是小毛病但总归是有。 所以李大人虽然出其不意占得先机,但后续乏力,罕见的在骂阵上异出几分败象。 话说自从知道李估要当分票中书那一刻起,袁阁老便开始搜集有关于李估的底细以备用。不过今天都抛出来有点浪费了,更显得像是一场互相攻汗的闹剧,起不到应有的杀伤力,有种好钢没有用在刀刃上的遗憾。 从这个角看,也是李估的幸运,输掉了战术却赢得了战略,输掉了眼前却赢得了未来。 骂到现在,便有看官问了,文华殿经筵讲学是何等庄严的场面,这么多公卿在场,就任那二位丧失体统不管不顾,非得去叫太后来下旨? 要知道,辅多年养病不出,次辅致仕,袁阁老这个文华殿大学士无论如何,在名义上也是当前朝廷里排名最高的文官。 他了怒,天下有资格能出来叫他闭嘴的人真不多,而有这个资格的官员更是只有几年不露面的辅了。 至于少年天子,正在饶有兴趣的揣摩学习其中语言技巧,哪有心思劝架。 宝座右侧倒是有几位公侯贵人,他们心里掂量了一番,都觉得既然是文官自己互掐互咬,他们作为富贵闲人还是别多管闲事了,且看热闹罢。 其他人或者分量不够,或者别有心思,结果半晌无人出面劝阻。 却导致袁阁老与李估两人骑虎难下,又各自不肯示弱相让,越吵越火大,收不住嘴了。 不过最终还是有人忍无可忍。只见一位须尽白的老者神威凛凛的出列大喝:“李估退下去!” 听到有人如此不客气,李估闻声看去,不满的脸色立刻变得恭敬万分。低头顺从老前辈教导退回讲案之旁。 好险,再无人出来给台阶,这骂战就该以惨败收场了,李估心里庆幸道。 出来呵斥李估退下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尚书卢老大人。众人心下悟然,满殿此时也只有他能出来劝架了……, 卢尚书既不是年岁最大的,也不是官位最高的,但却是朝中资历最深的。所谓资历,说白了就是做官时间。 几十年前,卢老尚书也是翩翩少年天才,十六岁中了皇榜进士,轰动一时。从十六虽开始做官,很是少有,走了天大运气的李估都不如。 在官场上起起伏伏,卢老大人至今已历经三朝四十四年,这个资历在目前朝廷中独一无二。他也是六部尚书中唯一加了少保之衔的。 拿袁阁老来讲,做官做了三十年,说起来也很有资历了,但与卢尚书相较就差了一大截。 而且卢尚书是李舍人同乡老前辈,呵斥李舍人天经地义。李舍人敢骂阁老,勉强可以算是有傲骨不畏权贵,但他却不敢不给卢尚书面子,不然这名声就不好听了。 闲话不提,却说老尚书斥退了李估后,对袁阁老拱拱手道:“阁老何必与这个不成器的混账一般见识,且静休片刻,听圣母太后做主处分。” 这口气,明着骂李估混账,实际就像说自家子弟一般。 袁阁老狠狠瞪了李估两眼,袖手回班列。文华殿里顿时安静下来,大家都在等待圣母皇太后的旨意。 李舍人很有自知之明,他知道自己快倒霎了。他这个小小舍人以下犯上,与阁老御前对骂,再有理也极其失礼,肯定少不了处罚。辅政大臣该有的脸面,即便是太后也得尊重一二,少不了拿他开刀。 但李估并不紧张,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是许尚书一票势力亲手送上位的,太后不会不考虑这一点,哪能才上任两天就罢官。再说他也是苏州人,太后他老人家没准还念几分香火情。 所以他猜测道,这个处罚再重大概也不会丢官只要官位还在,其他怎么罚不用在乎,大不了继续给朱家打几年白工。 从此小爷便是一战成名了罢并不为自己担忧的李估居然还有心思考虑这些。 那边袁阁老心里也没闲着,他琢磨的是如何落井下石,痛打落水狗。还是要想些法子,寻找机会将李估一举扳倒才能出了胸中这口恶气。不然还让李大人在内阁晃荡,很是令人堵心。 而且袁阁老还得考虑如何扑灭李估污蔑栽桩马御史带来的后果,即便是假的也怕传来传去,传成真的了。 又过了没多久,慈圣宫内监在吴公公带领下,匆匆步入文华殿。 众人都知道今天这场戏落幕时候到了,这内监必定是太后遣来的传旨太监。 在满殿目光聚焦下,传旨太监先向天子叩行礼,其后栗报道:“太后有旨意,袁先生与李舍人扰乱经筵,俱停职待勘,闭门自省。 另,袁先生免去知经筵事、李舍人免去读书官。” “俱”停职待勘?一时间满殿震惊,交头接耳议论声不绝,众人比听到马御史构陷石大人这牟“内幕”时还震惊。 太后居然将袁阁老与李估两牟完全不对等的角色一视同仁,各打五十大板齐齐停职? 李舍人那芝麻官位停不停的无所谓,袁阁老可是入阁大学士,放在前朝就等于是宰辅,怎么能与李估一起随随便便就处理了?明面上应该有优待的,怎能小小的中书舍人一齐看待? 今天文华殿里,对于见惯了家国大事的显贵来说,并不算大戏,但胜在一波三折、看尽人间态的有趣。不曾想临到谢幕,又来了一波出乎所有人预料之外的结局,而且是回味悠长的结局。 散场时,礼部金尚书五味杂陈,对身旁吏部许尚书道:“早听说许贤弟下的一手好棋,今日一见名不虚传,用小小舍人兑掉了大学士。” 真的不是本官叫那李估去抽风的许尚书边想边淡淡道:“金兄言重了。” 林驸马暗暗揣测一番,自觉现了真相。他妻子指派吴公公去慈圣宫奏报,绝对没好事,肯定在太后耳朵里进谗言了。只可惜袁阁老这忠良大臣,居然被奸夫**妇联手陷害了一把。 二百三十三章 来求我就好说 十月二十二日的文华殿径。。…不经意成了李估在朝廷的立名之战。 李舍人虽然与袁阁老战到两败俱伤,一起停了职,说是同归于尽也不为过,但真正算得上虽平犹荣。 一时间李估名声大噪于京师官场,人人皆知内廷中有个拼掉宰辅的七品猛士,尤其这个宰辅还是四名在阁大学士中排位最高的文华殿大学士。 但人怕出名猪怕壮,二十三日这一天,便有丰一封奏章弹劾李估。 另一边袁阁老待遇还是比李舍人高,有十四封奏章弹劾他。 苍蝇不,丁无缝的蛋,李估和袁阁老大庭广众下互相泼脏水揭老底,给风闻言事的科道官们提供了很好的素材。听到这么多不良事迹,不弹劾对不起自己的职业,不弹劾就是失职。 起先李估并不知道这事,一整天在家闷头大睡不理外事,补足了这几日缺的觉。晚上又去请朱部郎喝酒,欲探一探宫中风声。 地点还是在那挂满了李才子大作的小璞先生酒家,比上次来又增添了大树诗一首。 入了座朱部郎便直言不讳道:“你这脾性应当改一改,庙堂之上行事怎可如此不羁?在朝廷摆名士大模样的,没有谁善始善终,我不想看你落个凄凉下场!” 李估很无语。化感到昨日殿中,自己的言行有损形象,此时本打算先解释一番,修补修补形象。 却不料朱放鹤先生已经主动脑补出了托辞,将他这撤泼打滚看成了名士狂放为什么说人际交往第一印象很重要,什么叫先入为主,这便是典型例子。 也好,省了。水,李估忙道:“受教受教。”又听朱部郎告诫道:“你不晓得今日很多人弹劾你?当心为好。”李估对此确实意外,他虽然认得几个御史,也被陈巡道罚过。但没有正经直面过整个监察体系,却不想今天自己也成了群起而攻的靶子。 李大人第一感觉居然是受宠若惊,没点名气是不会受到这种一拥而上的待遇,御史、给事中们也图名声啊。 这种风吹草动的弹劾,单纯说它重要或者不重要都不准确,关键在于看上头觉得重要不重要了。李估便试探道:“慈圣宫到底如何想的?我原以为区区小事只会训诫、罚傣,却赐了一个停职待勘,也没有提到限期。才到任两日半便停职,太令我伤心不解了。” 朱部郎嗤声道:“你还伤心不解?那袁阁老堂堂宰辅之身,却与你一起停了职,岂不该投缳自尽了?” 又道:“圣母寿辰将至,欲斋戒静修三日,不见外臣,不看章本。你要问我,我也不清楚她的心意。”李估无奈道:“今天这顿酒,算是白请了。” 然而朱部郎却还有话要问李估“长公主素来内严外宽,爱做善待外臣、礼贤下士的姿态。昨日为何公然对你咄咄逼人?你敢与大学士当廷抗辩,却又对千岁畏惧怯弱,这都令我我百思不得其解。” 李估编了些理由“在下想给儿孙辈挣个亲卫勋官,有求于千岁。再者,千岁或许想要这分票中书职位。”朱部郎恍然悟道:“分票之权,其实该为君上所有。如今操于人臣,谁不想得之,便如吏部之选权,为内外争夺甚烈。千岁对此耿耿于怀,倒也不出奇。” 话说到这里,李估便吐出了心中存疑许久问题,也是很犯忌讳的疑问。“千岁殿下一介女流之辈,不相夫教子安居度日,抛头露面操权弄柄意欲何为?先帝为何如此抬举她?本朝历代从未见过这般的,她能得到什么?” 朱部郎沉默片刻,将侍从都打发远远的,低声说道:“我也是听得宫中几句传闻。当年老皇爷龙体不豫,今上年方冲龄。老皇爷自觉不长久,忧虑身后有主弱臣强、主少母壮之事,见长公主秉性刚强明断,便托付她看顾今上,千岁敢不尽力乎?别说宫中事务,先皇未去之时,朝中就有一批由千岁保举升官以为根基的,虽然人数不多。” 放鹤先生说的不详细,但李估可以据此猜出很多内情。 八成这先皇比较多疑,对身后事想的复杂一些。 既担心权臣尾大不掉欺凌孤儿寡母:又担心皇后听政心里不向着朱家,毕竟她是女流外姓:而且更不敢让同姓宗藩辅佐儿子。 所以这先皇就只好让最亲近信任的自家女儿出头佐助保护小天子,同时给她各种便利。在大明体制下,一个公主再怎么折腾也不可能有挟制天子、篡朝听政之类的变故,又是姓朱的,比较使先皇他老人家放1心。 帝王家之事真是李估摇头叹息。他一直以为是长公主争权夺利,现在看来都是替当皇帝的弟弟操心啊。 次日,李估去都察院拜访赵总宪。那些御史弹章总是个问题,请左都御史帮忙压制一下也好。 不过赵总宪表示没有办法。 一百多个监察御史都是有密奏之权的,业务上独立性很强,有事情可以不经都察院直奏君前,左都御史也不能在中间强行插手。 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大头目,职责在于调派十三道监察御史和巡按御史的差事,以及各御史的差事总结和任期考核。还有方面大员巡抚名义上也是都察院外派官。 可以看出,左都御史对普通监察御史的影响力重点在于调遣和考核,而监察御史在任职中如何行事,左都御史原则上是不干涉的。 不过原则归原则,国朝做事从来都是看人下菜的。手握考核调遣大权的左都御史想要去直接指挥监察御史行事,当然也可以做到。 但还存在一个情况是,监察御史人数众多,作为朝廷喉舌耳目之官,是大佬们必争之地,美其名曰养科道之望。所以御史这个群〖体〗内部山头林立,派系十分复杂。 即便身为左都御史,有大批唯马首是瞻的亲信御史不奇怪,可也不可能把所有御史都压住不准奏事不然就等着被攻击堵塞言路,辞职下台罢。更别说科道两字,除了御史还有给事中,赵总宪是够不到的。 最终李大人反而被总宪老大人责备了几句:“老夫自当尽力为你开脱。若尔行得正、坐得直防杜渐微,何惧之有?” 李估唯唯诺诺,心里却嘀咕道,要是一辈子行正坐直在这没电没网络的时代人生还有何乐趣? 直到临别前,赵总宪才不慌不忙的与李估说起正事“弹劾袁阁老的虽多但不足为奇,乃是常情。弹劾你的,却有些不同寻常处。” “愿闻其详。”李估打起精神请教道。 “以老夫所猜似有归德千岁的影子。” 李估甚是惊愕。他一直以为自己被批量弹劾是因为自己名声起来了,所以享受到了与阁老一般的待遇,成为科道清流组团刷声望的靶子。 但听赵总宪这口气,并非那样,而是归德长公主殿下故意组了团来刷他。赵老大人在监察这一行浸**多年各种瓜蔓枝节很是门清,他的判断应当不会出错…… 赵总宪皱眉道:“老夫在文华殿中就疑惑不已。先前归德千岁已经默许了分票中书之事之后并无异议。为何前日又出尔反尔的对你步步紧逼?好似有所依仗。这两日又暗中指使群僚弹劾你。”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李估咬牙切齿道“女子心思善变也是常情。” “你得空多读读书!人又不蠢,在诗才之外创出个文才名头才好。 别老让他人以此说事,叫你辩无可辩。“李估出了都察院,想起归德长公主,真是悲愤不已。敢情他被蜂起弹劾的幕后黑手是千岁殿下! 明明是本官被你强行拉进暖阁那啥了,本官心胸宽大未想着含怨报复,怎么反而你生了深仇大恨似的处处为难?也太过分了,真想赶尽杀绝? 李估闷闷不乐的回到寓所,留守的韩宗上前禀报道:“方才归德驸马爷来访,见老爷不在便走了。不过留了几句话。” 林驸马?他来作甚?李估很莫名其妙。“他留了什么话?” “他说,天子今日亲自向太后苦苦求情,已许袁阁老明日复职。” 李估更莫名奇妙了林驸马有毛病这是?跑到自己这“仇人”家就为了传一句宫廷小八卦?难道是为了嘲笑自己不能与袁阁老复职么?犯得着么? 一旁的张三啧啧道:“老爷与驸马爷关系真不错,如此及时的亲自过来通传宫中秘事。” 我和他有个屁关系李估心里骂了一句。忽然灵光闪现,以林驸马的性子,肯定不愿意见到自己,更不会为这么一件无聊事主动跑过来。能逼他如此行事的,怕是也只有千岁殿下? 也就是说,袁阁老复职这句话是归德长公主派驸马传给自己的? 越想越有可能,归德长公主如果和自己直接来往过密,必然会惹出各种嫌疑。这种问题上,连身边的内监宫女都不值得信任。但驸马与自己来来往往,便不会惹人遐想了,驸马本身又已径知道奸情的,无所谓遐想不遐想。 所以千岁才会打发林驸马来充当这个打掩护的。 不过传这句话又有什么意义?李估冥思苦想一刻钟,猛的拍案道:“这是逼本官去求她啊!” 前日文华殿里,归德千岁派吴公公去奏报太后,大家都没有在意,肯定要请太后处置的,谁去不一样?但太后出人意料的将袁阁老与李估一起停职,现在李估可以断定,文华殿之事包括自己被弹劾,必然是归德千岁的谋划和手段,为天子创造出的机会。 今日天子亲自向太后为袁阁老求情,岂不等于是施恩于袁阁老?可以更加巩固君臣关系。 但天子可以替袁阁老求情,但谁又有足够分量替李估求情?更别说这几日太后不见外臣,估计也就天子和归德长公主一对儿女可以随意觐见。 所以归德千岁让驸马传话的暗示就是~想复职吗?想免除被弹劾的烦恼吗?来求我就好说。 二百三十四章 另辟蹊径 慈圣太后寿辰在十月二十七日。依照礼制.皇家老中青三代核心人物的生日都是节日,天子的叫万寿节,太子的叫千秋节,太后的便叫圣寿节。 圣寿节,特别是秉政太后的圣寿节近了,朝廷其他小事暂缓,内阁每天的主要工作便是将一堆堆的中外贺表分门归类,送到大内西部的慈圣宫。 朝中有企图拍马邀宠的官员上书,请太后于圣寿节时临皇极殿接受朝贺,不过此人下场很惨,被贬出京了。之后太后特意下旨,一切照例并从简,不受群臣贺拜。只许天子领近枝宗亲,以及在京四品以上诰命夫人入慈圣宫祝寿。 圣寿节虽然是当前朝廷中最大的事橡,但李估并不关注,皇太后过生日和停职七品舍人没什么直接关系。 李大人面临的最大事情当然是想法子摆脱弹章的围攻并快速复职。 做官的都知道,官场上任何事情拖的时间越久,几乎必然夜长梦多,灵验试不爽。 可以想象得出,朝廷中盯着分票中书差事的不知道有多少,只看这内廷中光禄寺、尚宝司、两殿里,便养了不知其数的勋亲荫官。 李估就怕太后耳根子软,被游说的犯了糊涂,将差事给了别人,而许尚书也拦不住就麻烦了。若他仅剩个中书舍人的空壳子,那还有什么意思。 对此李大人想来想去想破了头,结果现无论如何也绕不开归德千岁。他这停职处分是太后的旨意,想要撤销必须经过太后许可,现在认识的人中,只有长公主可以觑见太后帮忙说情。 况且这局面本来就是千岁殿下一手摆弄出来,欲借此彻底收服他的。解铃还须系铃人,如何绕的开归德长公主? 形势比人强,生气没有用,愤懑也没有用,辱骂和畏惧绝不是战斗。 这夜李大人捏着鹅毛笔,一笔一划仔细写了很有诚意的祝责诗。 第二天午后卷起来揣入怀中,直奔十王府。 归德长公主早就找李估约了代拟贺寿诗,前前后后送上千两白银(不愧是有四座皇庄为禄田的富豪公主)。但他一直拖拖拉拉没写,如今还有两三日便到日期”正好拿了这诗当敲门砖去见千岁殿下。 在路上李估忽然想到,归德千岁总管宫中事务,白日一般都在宫中。何况近日太后办寿,归德千岁少不了忙碌操持”此时她肯定在宫里办事,不会安居于公主府。 但问题在于,停职后李估的牙牌便交还给尚宝司了,所以他现在进不了宫,也就见不到千岁殿下。 这可如何是好?李估在京师大街上一时踌躇不前。找个人将自己带进宫?那样不妥当,见长公主又不是什么长脸的事情,也不足为外人道也。 长随张三见自家老爷犯难,不假思索道:“此事好做!,. “你能有何主意?,.李老爷不甚在意。 张三不想被老爷小瞧,连忙道:“老爷与驸马爷不是有来往么,大可去寻林驸马转呈。,,闻言李估恍惚了一下,真要去面对林驸马?这个主意真是无稽之谈。 但再一细想,也并非不可行。归德千岁叫驸马过来传消息玩暗示,他为什么不能让林驸马再去当传声筒林驸马迫于千岁之威不敢造次罢? 从朱部郎那里得知情况,林驸马如今好似脱笼之鸟”日子欢快的很,应该不会从中作阻。再说上次他也是受害者啊,驸马没道理怪他..… 同时也免得和千岁殿下公开接触太多被人传闲话。想至此,李估便转而继续东向,直奔归德驸马宅第。 到了驸马府门房,那门官飞也似的向内通报,这效率让见惯门官嘴脸的李估诧异不已。他不知道的是,归德千岁对驸马府门房有过严令,凡李舍人拜访驸马,一律通传,不得推诿。 随后李估被引着穿门入户,进了二门后正堂。便见屋中却有三人在内,林驸马没有居于主座,在客座与一中年男子东西对坐。另一中年男子坐在更下,却是李估认识的,乃苏玥府的钱皇商是也。 他怎的出现在这里?不过略一思索,李估便明白了。 慈圣太后圣寿将到,钱皇商是太后的近亲族兄,听说还是堂兄,来京师凑热闹很正常。林驸马是太后女婿,钱皇商是太后堂兄,彼此会面也不奇怪。 驸马身份高,李估上前揖拜。但林驸马面无表情,倨坐不动,也不答话,只低头喝茶,甚是无礼。 斜对面的钱皇商有一丝疑惑闪过心头,站了起来拱拱手对李估笑道:“许久不见,李大人风采如昔,近来可好?,,钱皇商这算是解围了,李估便转身回礼道:“不想今日见得同乡故人,真是不胜欣喜。,. 林驸马对面的中年男子也立了起来,钱皇商介绍道:“这一位乃林驸马之父,林大老爷李估恍然大悟,难怪以驸马比拟公侯之尊,也得下了主座陪着东西对坐,敢情这位是驸马的父亲。要不说一牵扯到皇家,礼法就愈麻烦。换成平常家,儿子必然位在父亲之下,哪有东西对坐的道理。但这也是折中的办法,不然按天家女婿和公侯之礼,林大老爷反而要坐于林驸马之下,更不妥当了。 话说这位林老爷,本是京城富户,当年富是富了,却跟贵字沾不上边。 所幸一群儿子中有个出色的,雀屏中选嫁入了天家,从此林家便陡然富贵了。连他这个当父亲的也沾光,被朝廷封了一个兵马指挥的虚衔。 如今林老爷自觉与过往不同了,往来的也都是上流人物,所以心内很重礼仪体面,生怕被笑话成不知礼数的暴户。 他与七品官员李估客客气气见完礼,回头再看自家儿子,却是十分不顺眼,忍不住高声喝道:“成什么样子?做人不懂得礼贤下士的道理么!,,下下士?李估无语,这词能当着别人面说他是下士? 满腹委屈无人可诉,一腔苦楚却与谁说.林驸马被父亲训斥的无可奈何,随意抬手对李估拱了拱,冷言冷语道:“你来作甚?,. 这下连钱皇商也看不下去了,对林驸马端出几分表舅架子,皱眉道:“这般并非待客之礼罢?,. 林老爷瞪眼便要怒。 “不妨不妨!都是在下来的唐突了,怪不得驸马。老丈休要动气伤身。,”李估表现的很大,很温良的拦住了林大老爷继续教训驸马。 林驸马胸口十分不畅顺,又拿起茶碗咕咚咕咚大口饮茶。 李估从怀里掏出厚厚一叠纸,递脸色无比难看的林驸马道:“受千岁之命,拟贺寿进呈诗,如今已成篇,烦请驸马斧正并交与千岁。,. 余威绕粱的妻子之事,林驸马不敢怠慢,信手接过,一翻却失了神,只见全篇七字一句,密密麻麻写满了十来张纸,惊异道:“这是多少字?,,“在下冥思苦想月余,本诗共计一千六八十字。,. 这厮真能写对于这点林驸马不得不钦佩。但他突然现自己态不正确,便故作不屑一顾道:“虽然写的长,用词不过平平。得空我自会交与千岁。,,林老爷看在眼里,叹在心里。这儿子心胸不足,大约是自持才华,却见不得别人才高,回头要好好劝诫一番。李大人这样有官品、有才华、又年轻的人,如何能怠慢? 有别人在,李估也不好说自己的私事。反正一千六七字的抄到呕心沥血的超长诗篇呈上,太有诚意了,归德千岁肯定明白。于是便要告辞。 钱皇商也起了身,“吾与李大人同行。,,林老爷挽留道:“钱兄何必如此匆忙,今夜请钱兄共谋一醉。,. “今夜不成了,我要进宫与圣母太后用饭叙亲。,,钱皇商摇摇头道。 林老爷继续邀请,“那便改为明夜?老夫在盛成楼做东,另还请李大人也不吝赏面。,. 却说李估与钱皇商出了大堂,忽的想道,这钱老爷也是可以面见太后的人,为何不求到他?若能另辟蹊径,总比后果莫测、后患无穷的求那没良心的女人强。 当下趁着还未分别,开口道:“多日不闻苏玥府音讯,王府尊兴修水利不知顺利否?,. 苏玥府水利这事钱皇商也参与了,很是了一笔财,还是李估牵的线。一个人若突然故意提起恩情,喜然是别有所求的。 所以钱皇商听李估这话,心里十鼻明白,他立定了似笑非笑道:“李大人有话但讲,你我何须遮遮掩掩。,,“如今本官这个处境,钱老爷入了京师可曾耳闻否?,,钱皇商伸出大拇指晃晃道:“如雷贯耳,听说书人道,我大明朝金奎殿上出了一条好汉。年纪轻轻能耐高强,与阁老在宫中大战三回合,端的是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一时无人可挡,险些坏了皇家风水,最后圣母使出无上神通方才镇住。,. “钱老爷不要说笑。,.李估道出本意,“求到钱老爷了,为本官在慈圣宫里美言一二,免得本官这颗报效朝廷之心冷了。,,钱皇商想了想,道:“小事一桩,包于我身上。,,钱老爷这话说的太满了,李估不但没有大喜,反而犹疑起来。 李大人的来往之中,凡是被求到的,即便答应,也少有人会将话说的十分肯定,总要留有几分余地。钱皇商方才这样的答复,十分罕见。 二百三十五章 寒夜里汗如雨下 话说李估有求于钱皇商,所以执礼其恭,立定目送钱老爷上了轿子。看着轿子远去,他突然记起钱皇商身上可是有大案,那浙江海塘石料案一旦事发,若被牵连后果不堪设想。 不过李大人又思量片刻,他与钱皇商一不是姻亲,二不是故旧,三没有共同罪行。只是有几次应酬来往而已,这太平常了,就算钱皇商案发株连十族应该也牵连不到自己。 据李估观察,这钱皇商品行如何且不论,做事还是比较扎实硬结,不是空口白牙的人。既然他一口答应了帮忙说情,应该问题不大。自己复职又不是什么难事,只用他在堂妹面前讨个顺手人情而已。 李估拍拍身上的土,转身要离开驸马府大门。却见门官来到李估身边,悄声道:“归德主千岁发过话,若李舍人到驸马府拜访,务必请我等留住 李估想都不想,拒绝了门官挽留,摇摇头走人。 他收了归德长公主千把两银子,给了她一千六百八十字的诗篇,也算是钱货两讫互不相欠了。至于复职之事,有钱皇商去通关节,也不用求到千岁殿下,那还卑颜屈膝的留在这里作甚? 就此断绝关系最好,你当你的长公主,我当我的分票中书,李估下决心道。不是李估不给面子,实在是千岁殿下这几日的翻脸无情伤透了他的心。 那晚被迫失身之后,本来他自觉有了这层亲密关系,今后便可以骗几口软饭、占几把小便宜,例如讨个勋官世职之类的。然而却遭遇了当头几棒,先是经筵上无理取闹的寻衅滋事,后有唆使圣母太后将他停职这个反差真是叫猝不及防的李大人情何以堪。 千岁殿下让化感到把握不住,前车之鉴没过几日,不可重蹈覆辙。 再说与长公主过从甚密,惹出什么生活上的、以及政治上的闲话就不值得了。 回到寓所天色已黑,李估随便用了晚饭,进了内室。婢女小竹也跟着进来,举手取火点灯。 不经意间李老爷看到烛火将小竹那纤巧指甲映的褶褶生辉、釉光铮亮,却触动了他的某心病。自己臀部似乎还留有五指印记,现在时间尚短,估计没有消除这是个藕断丝连的隐患哪。 小竹回过头来,瞧见老爷对着自己发呆,娇声唤道:“老爷?老爷?” 李老爷醒了神一边招呼道“1小竹过来”一边掀起外衣,就要褪下里外几层裤。 小婢女被自家老爷动作晃的色授神迷蹬蹬后退再步捂住胸口惊喜道:“老爷要作甚…” 李老爷背对小竹,一手提着裤子,一手指着露出半边的臀部,没好气道:“说了无数次了,1小小年纪不要净想歪邪事情!看看老爷这里的疤痕是不是还在?” 小竹满怀失望磨磨蹭蹭拿起火烛,临近了老爷后面低头照一照道:“确有几点痕迹。” 李估便痛下决心道:“你,用你的手指,于此处狠抓几下,胡乱掩住旧痕迹,不要怕伤到老爷我。” 哦?!小婢女吃惊的睁大眼睛,老爷这是什么癖好?听兄长说京城有些怪人喜欢被捆着鞭抽棒捶拳打脚踢,难道老爷也被传染了?难道她在老爷心里是很泼悍的女子么?委委屈屈道:“奴家下不得手,老爷找别人罢。” “这有何下不得手,真是不中用,若能找别人还用得到你?”李老爷督促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毁灭了证据,就可以睡个安心觉,不担心会被“污蔑”了。 小竹无奈伸出几根细细的手指头,在老爷臀部肉上挠了挠,这力度别说伤痕,连个红印也没有挠出来。 物理痕迹没出现,化学反应倒是有点苗头,李估居然发现自己小兄弟有蠢蠢欲动迹象。 正考虑是不是叫小竹去拿把小刀在臀部划几道时,便听见外面张三叫道:“老爷!有客来访。” 李估很奇怪,这几天京城夜寒,晚间外出者稀少,是谁有这劲头跑过来?系好裤子,出了屋门问道:“何人来访?” 张三回道:“看着像是贵人,只说叫老爷出迎。” 李估便穿过前堂,望见门外立着两个身量不高的男子,前头的似是主人,身围暗红斗篷,头覆兜帽,夜光朦胧看不清脸面:另一个该是随从,一手提灯,一手提盒侍立。 待到近了,那人抬头对李估道:“听说李舍人有喜讯,特携美酒佳肴,乘月来访。” 今天月牙儿的月色是挺不错李估对眼前这张面熟的脸庞扫了几眼,忽然大惊失色,倒吸几口寒气道:“怎的是你?” 这人不是归德长公主又是谁?旁边的随从不是中年女官王彦女又是谁? 无论如何也不曾想的到,真让李估魂儿吓的颤了几颤。这千岁殿下居然胆大如斯,行人稀少时微服夜出,堪称惊世骇俗了。 去哪里不行?到他这里做什么?小庙容不得大佛啊。李矢人下意识想道,千万别出什么意外,叫自己被连累到就遭殃了,微服私访不是电视剧里那么好玩的。 他当即苦口婆心的劝这不速之客“殿下为何不惜万金之躯而置身于险地?还请速速回府,本官愿为前驱护驾。” 归德千岁紧了紧斗篷,左顾右看道:“什么险地,李舍人这里是龙潭虎穴么?不请我入内?” 你真是吃饱撑了李估唯恐将长公主堵在门口,惊动了左邻右舍和过往行人,见对方不肯离去只好将归德千岁和王彦女请进堂上再劝。 左近几条巷子,住户大都与李估一样是京官,还在门口纠缠的话,难保没有识得归德长公主凤颜的发现状况。 张三、韩宗烧了火盆,1小竹上了茶水,便被李估打发的远远。堂中只留下了他与千岁、王彦女三人。 屋内稍暖,归德长公主褪下斗篷兜帽露出一身窄袖蟒纹红曳撤,头上却是一顶乌纱翼善冠,十足十的男儿装扮,还是皇亲国戚那种。 很妖异的俊美李估目光被眩了一眩,随后无语。殿下您这到底是不是想低调微服?幸亏她在外面套了斗篷遮的严严实实,不然一路走过来也太令甲乙丙丁们侧目了。 归德千岁仿佛知道李估所想“你多虑了我并非孤身前来,轿夫侍从都在巷口外等待。”当然,长公主的另一层含义是,侍从们只知道她进了这个巷子并不清楚她去了哪家。 又坐于上座,环顾四周道:“李舍人果然清贫。” 清贫就清贫罢,谁跟你比都是穷人。惊魂未定的李估没有心情与她闲聊寒暄,单刀直入问道:“殿下秉夜前来,有何见教?” “携酒食为李舍人复职贺喜。” 虽然不想搭腔,但涉及到自家官职,李估还是忍不住道:“在下并不曾耳闻。” “方才宫中家宴,母后款待族亲,心怀大悦。有个在苏州造金砖的表舅进了几句话,便将你的差事复原了。李舍人果然是七窍玲珑哪,我委实佩服的很。” 钱老爷真利索,这才几个时辰不见,就将事情办成了李估同言心中大赞,给了五星好评。面上却不敢置信道:“今日偶见钱老丈,信口提了几句,不想钱老丈如此提挈。“归德长公主盯着李估道:“那你可曾责怪我不提挈你?” “人微位轻,不敢奢望。”李估言简意垓的回答道,却露出了一丝丝的怨气。 “人生在世,你到底想要什么?”归德长公主话头一转“权势? 钱财?美色?名声?” 李估感到自己怎么说都是锅,跟长公主讨论人生观价值观更是不靠谱的事,便反问道:“殿下又想要的什么?” 长公主微微笑道:“要的是你这个人……” 李估慌了一下,好像不太适应如此直率露骨的表白。却又听她继续道:“连带你的职位。” 说来说去,还是分票中书这个差事惹人垂涎。 归德千岁突然抬高了声调“为官者,多半贪图的是权势。如今你有个大好时机,犹自盲目不知乎?” 不等李估有所反应,她径自说道:“当年司礼监炽焰高张,权柄之重,号为内相,李舍人可曾耳闻过?” 李估当然听说过,而且听过太多了。凡是对明朝稍有几分了解的,谁不知道司礼监的厉害。不过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头可断血可流,他也不会自残入宫的。 “司礼监之存废,你又如何看待?”归德千岁不知为何考校起李估。 李估想了想,这千岁是宫中人,情感上不会像外朝那样与内监苦大仇深,便抱着不得罪人态度答道:“当年司礼监兴起,不过是天子身边需要有这些而已。” 千岁赞道:“说的甚好。天子身边总是需要此类人。远如前汉,在内廷设六百石尚书台,开了卑官任事风气,终汉压外朝而柄国事。 近如本朝,先立有五品内阁,收以内廷取外朝之功,后又有司礼监,收以近侍驭内阁之效。种种因果,皆是以内抑外也。李大人位卑职重, 仿佛前贤,而今上身边广揽英才,欲有作为正当其时也!” 这是挑动,这是鼓动,这是煽动! 归德长公主的话岂止是暗示,简直就是**裸的明示只要你肯真心归附,拿着分票之权协助天子,将来成为天子身边所谓“内相”也不是不可能!历朝历代都有先例,大把大把的成功经验就在史书上写着,照猫画虎很容易,还有什么可犹豫的? 听到这些使得李大人口干舌燥,几乎要失态,难道有机会成为明代版的尚书令?文官版的司礼监? “你是个人才。”归德千岁加了把火道:“可惜没有出身,在外朝终不得大用,岂不闻良禽择木而息?” 还有一句更火上浇油的:“以你我之间的关系,我怎会害你?难道李舍人信不过我?” 好亲密的话,李估稳了稳心神,婉拒道:“多谢千岁指点,不过本官难当大任。” “你自然当的起。在内廷自然用内监最佳,但中外瞩目其事难成。文臣中合用者少之又少,而你秉性、出身最合适。你若为天子大用,何异于从龙之功?我大明朝文臣造不得反,而天子随时可以逆转,这点你还看不清么?” 不得不说,归德千岁之言很实在,李估差点就被说动了。不免也吐露几句心声“自古云,伴君如伴虎,看本朝内监大挡下场,本官不敢想象其事。” 归德长公主笑道:“你可指的魏忠贤、刘瑾、王振等人?但本朝内宦尚有王岳、徐智、范亨、卑昌等皆为一时忠良廉靖!更有文雅如萧敬,谨厚如陈宽,忠傥如何文鼎,廉洁如金安,耿介如兴安,知人如金英,持正如怀恩,刚勇如张永、节义如王承恩者!还有张宏修身自守,田义无私至公,陈宏以圣贤道理为准则!” 李估云山雾罩,这一堆名字都是谁啊?好像是本朝历代各种太监大头目?我大明有这么多优秀公公?为何大部分未曾听说过? 晕晕乎乎中,李估不由得幻想自己意气风发的居于内阁,鹅毛笔下指点江山的豪迈。 突然他打了个冷战,又想起自己初上任分奏章时,细看那几本折子却看不懂的事情便立刻回到了现实,好像以自己的知识水平不是那块料啊。 治国谈何容易,让自己乱搞一通就是祸国殃民哪。做点小恶,可以接受,但要祸乱天下被千夫所指,却有点畏惧了。 还是当一个没有责任的小官僚比较舒服最终李估苦笑道:“千岁好意,本官不识时务,敬谢不敏。” 说了这许多,说的这么透,还是如此结果么归德长公主对这个答复极度的失望,紧紧抿住嘴唇,呆坐半晌。脸上渐渐转为哀伤之色, 烛光下眸子朦胧不明。 她悠悠的叹口气道:“带了些宫中饮馔为李舍人复职贺喜,险些忘了。” 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女官王彦女立刻将食盒摆出。千岁所赐,李估即便不渴不饿,也象征性的倒了杯酒,对长公主点头示意,张口便要一饮而尽。 “慢着!”归德长公主轻喝道,站起身走到李估身前,伸出手仔细摩挲李估的脸皮,眼珠像是固定住了,要将李估的容貌仔细看清楚。 李估身子一僵,又是这个暧昧的动作……, 归德千岁秀眉沉蹙,仿佛下定了决心,忽然扬起另一只手将李估的酒杯狠狠打落到地上。 李估莫名其妙,千岁殿下这是何意?要发泄不满也不必如此罢? 过于失态了。 “此乃备好的毒酒,喝掉就会死。“长公主淡淡的说“但我却不想让你死了。” 在这个初冬寒夜,李大人汗如雨下。 二百三十六章 深入而坦率的会谈 话说李估听到……毒酒两字,一时后怕到冷汗嗖嗖,若不是眼前这个女人主动悬崖勒马(从这点看是可以教育挽救的),真就着了道儿了。他对自己的小命还是很看重的,忍不住拍案而起,怒斥道:“殿下恶毒太甚!” 酒壶被震倒了,酒液汩汩流出,溅落到地板砖上,李估下意识的避开了这摊成分不明的**。 “可惜恶毒的尚不够火候,否则便不阻拦你了,人世间也少了一个碍事者。” 面对李估的责骂,归德千岁沉默了一会儿,轻飘飘的抛下这句话,由王彦女服侍着围起斗篷,戴上兜帽。又在火盆略略烤一烤手,便要离开。 “站住!”李估大喝,快步拦在门口“本官区区微末七品舍人,何德何能敢碍着殿下?殿下还是把话说明白了。” 这很是无礼,但眼下不是讲究礼仪的时候。李估不能不问,他不懂归德长公主到底是什么心思。 一会儿打击,一会儿拉抗,一会儿又惨烈到下毒戕害,诡异莫测,女人善变也不该是这么个乱变的法子。 他这内廷小官,虽然撞大运得了分票差事,也曾被迫与眼前人春风一度,但有什么值得千岁殿下纠缠不休的?若是不可理喻的脑残女或者huā痴女,也就罢了,但很明显长公主绝非这样的人。 尤其刚才那句话,好像他李估成了千岁殿下应该除之而后快的障碍。天可怜见,他对大人物向来是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此时不问明白,说不定以后莫名其妙死了都是糊涂鬼。 王彦女挡在长公主前方,对李估斥道:“无礼之徒,尔敢拦千岁之驾?”她还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一支号角,怕是只要李鼻人稍有不轨便要召唤巷口侍卫。 “滚开!”李估不耐烦道,又对归德长公主问:“你到底如何想的?”这一句,连“殿下”这两字敬称都省略了。 长公主点点自己胸口,直视李估反问道:“你确定你想知晓我心中所想?” 其实有些事不知道比较好难得糊涂诚为至理名言。但李估犹豫片刻,发现探究千岁殿下心思的念头占了上风,豁出去咬牙道:“确定!”如果李估直接否了,归德千岁便就彻底断了念想如今听到李估嘴里蹦出一个“确定”心里反而滋生了莫名的宽慰。 她便命王彦女把住房门,自己又转身返回了堂中,瞧着架势要与李舍人好好的谈谈。 大概是思绪太飘散原因她没有注意地面,却一脚踩到了那造孽的酒壶。眼看着高贵冷艳的千岁殿下要相当不雅观的摔出一个倒转式的平沙落雁,俗语叫四仰八叉。不过身后凭空出现一双有力的大手半扶半搂稳稳支住了她。 “我本以为你想要看笑话的。”归德千岁小声说。 李估趁她站稳了便猛然将她推开,顾左右而言它的嘀咕道:“男装之人扶在手上真是怪怪的。”要死要活的尖锐气氛陡然变得有点暧昧不清,王彦女站在门边上重重的咳嗽一声。 归德长公主重回上座暗暗平了心静了气“你这分票中书之事,原本出自我意,却被你鸠占鹘巢,称说你该不该死。”原来设立分票中书之事,是归德千多设计出来的政治框架第一步这要从大明天子的诏令之权说起。 除去常见的自下达上的“奏章、票拟、批红”这个模式之外,天子也可以根据自己的意愿主动下旨直接决定某些事情,这才是“口含天宪”的核心体现。 当然,不经内阁直接发布的圣旨叫中旨,总是被外朝非议和抵制。正常模式是,天子派遣太监传达手敕或者口谕到内阁,然后由内阁同意后草诏送至御前,经过朱笔抄一遍再发出去,才算是文臣们认可的合法圣旨。 这便是“红本到阁,内阁票拟”也是内阁与天子博弈的主战场,同意就拟旨,不同意叫“执奏”。若内阁团结一致,或者有强力首辅主导,天子被“执奏”后往往也无可奈何,选择大概只有两种,想办法换人或者服软。 不过为了帮景和天子夺权,归德长公主研究出了第三种办法,便是分而治之。恰好目前内阁群龙无首,正为一个好机会。 若四个大学士各行其是,各负其责,虽然强化了效率和责任意识,但又分散了力量。每个人都可以代表内阁,那岂不是只要拉拢住一个人,天子便有了行驶权力的通道? 如果说以前天子下一道旨意,需要全〖体〗内阁点了头才算通过,这对目前的景和天子来说几乎是不可能的。那么分而治之模式成型后,天子的旨意,只要一个负责大学士签押,便可以通过,简单的多。 这个权力框架,归德长公主当然知道不可能一夜而成的,设立分票中书便是迈出的第一步。有了分票中书,目前能够渐渐对大学士进行分离,从长远来说,足以保障天子的手敕口谕送到指定的阁老手中,强化皇权的存在,同时协助天子监控内阁。 可惜,事与愿违。归德长公主对母后提出了设分票中书建议之后,由于种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原因,却被吏部许尚书抢了先手,将李估推到了分票中书位置上。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不积鞋步无以千里,千岁殿下壮志凌云的第一步就栽了个跟头。 其实换成心志差些的,栽了跟头后早被残酷现实打击的灰心丧气了。不过归德长公主还算坚强,打起精神对自己很欣赏的李舍人进行了又拉又打、胡萝卜与大棒齐上的举动。 一个个诱饵满怀期待的抛出去,论金钱赠送了千两白银,论富贵许诺了五品勋官,论权势描画了内相前景。结果白费功夫,一无所获,丝毫作用也没有……, 以势压人,挑他的错,逼迫他去文华殿,被他乱搅一通转移了视线:把他修理到被停职的处境,但他又不知怎的打通了表舅路子,眼瞅着逃出困境。 那晚归德长公主拉着李估共赴巫山,主要因素是她在心情低沉时被无能丈夫气的胸怀激烈,冲动失贞。但又何尝没有几分借机放纵自己拉拢李估的念头。当然,前提是李大人有才有貌,尚堪入得了千岁的眼。 最终这李舍人油盐不进,滑不留手。别说毒死,爱恨交加的归德千岁都恨不得亲手掐死他,从来没见过这般难缠的人物。 听到这些隐情,李估终于恍然大悟,难怪一个七品分票中书也如此招归德千岁稀罕。这直接关系人家重整山河、抢班夺权的大计,所以急眼到生了下毒念头。 将憋在心底不为人知的秘密吐露出来,虽然有风险,但归德长公主仍感到轻松些许,又道:“得知你出任分票中书,我没有极力反对,原以为你出鼻卑微,在文臣中顾虑不多,容易变节。想再与外朝争夺此位,难处甚多,相较之下,还是拉拢你更简单。” 有些话不必如此直率罢李估苦笑,明摆着就说他是小人。 “你不必在意此语,宫中不需要好人,以你的能力大有作为。”归德千岁点点头道。 深入了解到千岁殿下层层锦障里的心事,李估也不得不承认,以己度人换位思考的话,他也要下毒自己确实是个碍事的,但那时自己会感情战胜理智而悬崖勒马吗? “文华殿中,你为何不给我留情面?”李估想起至今还耿耿于怀的事情质问道。 归德千岁则反问道:“之前有御史弹劾于我,你为何将奏章给了我最不喜欢的彭阁老?让我心寒如冰又与谁说。” 这算什么李估当时只是被袁阁老激将了,把这个奏章随手分去的,谁知道居然让这女人产生了误会,又引发了报复。明明是琼瑶剧里的狗血情节,怎么现实里也有? 李估起身,长揖道:“今夜本官恕不从命。” 归德长公主叹道:“你还是不肯听话么?你我携手齐心于内廷,佐助圣君,难道不是美事。” 李估心道,听你这口气就是想要我做一个长了那话儿的太监罢夜色已深,李估将归德千岁送至大门。 长公主向外走子几步,又回首道:“你真不从我所愿?” 李估想了想,很诚心的劝道:“圣上乃真龙天子,自有际遇造化,你又何必如此费力上心?你只不过是他长姐而已。” “父皇对我亲养亲育,恩深似海,我亦在父皇面前立下重誓扶持今上,怎敢不竭尽全力以报在天之灵。你是不知道家国天下这四个字有多么沉重。” 李估感慨道:“若神明有灵,愿你生生世世不要再生于帝王家。” “多谢吉言,后会有期。”长公主消失于巷口,随后便从那边隐隐传来喝道起轿的声音。 她说后会有期?听到这个词李估哭笑不得,看来此事还没完,只是不知道又有什么huā样了,难道她不得手就不罢休么。 二百三十七章 朝会琐事 十月二十五日,李估被停职三天了。昨夜他从归德千岁之口得知钱皇商已经说情成功,今天便没有外出,在家中翘首以待。唯恐错过宫中使者,耽误自己复职大业。 连月来基本上日日不缺请吃酒饭的,唯有这三日一个也无(主动请朱部郎一次不算),可见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乃是不需证明的公理。 险些忘了,还是有主动请他吃酒的,不过差点被索去了小命而已。 等到午后,终于盼来了传旨宫监,顺便还从尚宝司捎来了他的牙牌。如果是别人,只能去衙门里等结果,但李大人是近侍内直,在宫外没有衙门,所以由使者直接到家中传旨,也算是皇家对侍从之臣的优待。 送走这位麦公公,李估尚还沉浸于复职喜悦中,却另有不速之客上门。是个不知道什么衙门的青衣老吏,留了一封手本给他便走了。 李估展开文书后,先看到末尾盖有红印,仔细分辨是“河南道监察御史”的印信。又阅览具〖体〗内容,却是叫他明日自行到都察院过堂。 国朝官场中,监察势力强大到前所未有。六科十三道从形式上上构成了天罗地网一般、无所不包、甚至互相监督的完整体系。 其中这十三道监察御史里的河南道,便是兼管着禁直官员的监察事务,甚至都察院本身也列在河南道监察名单里。比较冷幽默的是,司礼监也在这张名单里,不知道当年司礼监权势最盛时,有没有大能御史去司礼监检查工作。 李估依稀记起,当初太后的谕旨是“免去读书官,停职待勘”不但有停职,还有一个“勘“字。 这不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过场么,太后也不是真要罢官,居然还有御史来较真,而且是个消息不灵通的御史。 这位慢慢吞吞的,时至今日才发来传贴的御史老爷似乎并不知道太后已径撤销了处分罢李估对此只能吐出三个字:“真见鬼。” 李估复职的第一天,便赶上了朝会之日,也是他首次朝参。 理论上,国朝圣明天子应当日日早朝,治国不可懈怠,早朝不够还得加午朝。但这早朝对天子和大臣来说,都是个极其辛苦的事情。 万历初年张江陵当国时,曾以天子年幼为借口,从制度上将日日常朝改为三、六、九朝会,数量骤然减少了三分之二,堪为该阁老最大德政,一直遗泽于现在。虽然后面也有几十年不视朝的特例,但毕竟不是制度。 直到今天,大明的早朝再也没有恢复过日日摸黑常朝,从大臣到天子对此事都装糊涂,谁也不想恢复祖制日朝,那是要犯众怒的。 天天和环卫工人类似的作息时间,三四点起床五六点入宫,那到底是做官(做皇帝)还是受罪? 朝参官的没有三千人也有两千人。眼看太阳快出来了,时辰已到,便在赞礼官的指挥下于午门外列队登记。高官们也从东西朝房鱼贯而出。 中书舍人李估施施然出现在午门之外时,倒也引起了若干相识人物的注意一李舍人不是被圣母太后停职了么?今天为何还上朝来? 有脑子快的已然猜出发生什么了,不由的感慨几声做官有门路就是好。停职才三天就复职了,别人停职谁不是十天半月?运气差的还有被发配到国子监读书半年的。 文左武右,排队穿过午门掖门,停于金水河南。鸣鞭之后,便熙熙攘攘的过金水河,按着规矩排好班位。 之所以说按着规矩而不是按着级别、按着品秩、按着差事之类的,是因为朝会排位是个很复杂的学问,不单单看品级,要参考到方方面面。而且总是改来改去,不是鸿胪寺专业人士很难说清其中来龙去脉。 景和朝常朝站位大致如下,皇极门下设天子宝座,称为金台。宝座左右是各种锦衣卫士和两翰林、两中书,伞盖字扇之类的也不能少。 金台之下的丹陛上,锦衣卫官与内阁大学士东西对立。 丹陛之下〖广〗场上,御道之西是武官,公侯勋贵也在这边,并稍微突出靠前点。御道之东是文官,也是排位规矩最复杂的地方。 最前方是鸿胪寺赞礼官、通政司读本官、纠仪御史监察官、尚宝司前导官这些在朝会上有差事的,方便出入。其次是翰林和内直官员,作为天子近侍,当然位置要和宝座近一点,资历越老的越靠近中间御道。 再次是二品三品的都御使、副都御使、尚书、侍郎、各衙门正卿,以及国子监祭酒,算是外朝大佬梯队。 大佬梯队后面是六科十三道的口水官们,他们的位置要比五六品部郎们都得靠前,以示清贵。 这是一条分界线,再往下面,没人关心了,在朝会上就是充场面、 打酱油的。 李估的位置,便在相当集前的地方,但又因为资历浅,还相当靠外,大约就是整个朝会班位平面图的东北角。只能隔着二三十人模模糊糊看见天颜的左侧脸,以及丹陛上大学士门的背影。 如今朝会以礼节性事项居多,基本上没有决议政事的功能了。本日也不例外,内阁与通政司在丹陛上象征性的奏了几件事情,天子答了三个“知道了”三个“照例”。 这大场面没有李舍人抛头露面的份。李估的位置较偏,经过研究发现纠仪御史的视野里看不到他,于是他垂头闭目养神。 不过他才闭上眼没有片刻功夫,便有隐隐约约的吵闹声传入耳中。 谁人在朝会大胆喧嚣?李大人好奇的重新睁眼,顺声音望去,却见在丹陛上面,袁阁老与某官员正在争论什么。 李估以手肘支了支旁边同僚,悄声问道:“上面怎么了?” 那同僚很是同仇敌忾道:“此人奏事,居然不经我内阁预闻!”李估就明悟了。从制度设计上内阁秉政没有主动权,各衙门有政务都可以不用与内阁通气而直奏君前,再由皇帝发内阁处置。但在实际上,近年来内阁权重外朝各衙门的重大事务,封进奏请之前,多半要送先副本给内阁预览,阁老没意见了才可正式进入上奏程序。 看来袁阁老与那官员争吵便是为了他没与内阁通气直接奏报到天子面前的事情。虽然是小事,但涉及到内阁的权威,他不能不看重。 李估虽然是内阁中书舍人,但时日尚短又出身于外朝,所以相当缺乏身为内阁一份子的觉悟。他没像边上同僚们一般同仇敌忾,反而津津有味的远观热闹。 吵了半天各有各的道理,没个结果(也不可能有结果)双方不欢而散,朝会程序继续进行。 此后有某巡抚与某布政使入朝觑见被勉励一番还有几个知府知县连午门都进不了,只能在午门外遥遥叩拜。 最后翰林官捧出两份诏书读了,有官员上丹陛接诏,李大人官场生涯的第一次朝参便到此结束,其余再无波澜。 朝参官三三两两各回衙门路远的就要有点奔波之苦了。相较之下内阁众幸福的多,午门都不用出只须向东南穿过会极门便到了地头。 李估与同僚不熟悉,所以没有人与他慢慢踱步同行闲聊。又因他身高腿长,走得快,先到了会极门。 会极门是一座构造如同房屋样式的穿堂大门,此时门里当值的十名文书房内监分列两旁,恭候大学士们过门入阁。 诸位公公听见了脚步声,抬头却见李舍人一马当先拾阶而上,顿时脸色各异。这是什么情况?按习俗是大学士根据排位先进去,然后才轮得到其他人……, 一时疏忽,违礼尚不自知的李估大模大样进了会极门,对文书房内监们友善的点点头,就要过门而去。 有个内监小声唤道:“李舍人慢着。”李估诧异的扭头问道:“有何见教?”“我等在此恭候大学士先行……”李舍人以手拍额,后悔不已,一不留神又轻浮失礼、轻率无行了! 传出去要让文臣士大夫们笑话啊。 他赶紧回身出门,欲亡羊补牢,可惜为时已晚。走到门外,却见袁阁老已经对面而来,到了阶下。 作为目前在阁排位最高的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不在最前面谁能又在最前面?正好与李估遇了个面对面,一时都愣住了。 看到令人憎恶的李舍人逾矩在前,已经跑到了会极门里,甚至还洋洋得意的转身对峙,袁阁老当然以为李估是故意的,登时脸色阴暗下沉。 李估心念闪了几闪,慌慌张张迅速行礼,恭恭敬敬举手长揖道:“见过阁老!下官初入宫禁不久,无意失礼了,饶恕则个,决不致有下次。”袁阁老脸色又从黑变红,都是被气的。你李估不避往一边,站在阶上抢先行礼,却显得位置高高在上,叫老夫这立在阶下矮了几头的大学士如何应对?还不还礼,怎么还礼,都是丢面子! 他肯定是故意的,袁阁老出离愤怒了,自从入阁以来,还从来没有见过敢如此折辱他的人。 主辱臣死,袁阁老的随员邵舍人冲到前方,大声骂道:“无耻胥吏,幸进鼠辈,胆敢如此!、,打人不打脸,胥吏出身乃是李估身上最不能提的地方,所谓主角之逆鳞也! 难得好心与人为善,行礼致歉的李估闻言勃然变色。他奶奶的, 被骂的这两句话超出了事先设计的范围啊,倒先被人揭了短。 二百三十八章 夹缝中的道路 见有手下出面,袁阁老想起上回在文华殿的遭遇,便吸取教训闭口不言,任由邵舍人去打发李估。免得自己再次失了身份体面而贻笑大方。 李估被邵舍人揭了短,气愤归气愤,不过心里还记着自己的主要目标。对方只是一个小小舍人(李估的眼界真是大了),本身没啥值得纠缠的。当下将神色软了几分,仿佛为自己辩解道:“你说本官逾制无礼?未免言重了罢,本官不过无心之失,也已经有过歉意,你还要如何?”邵舍人知道袁阁老心里对李估愤恨非常,得理不饶人道:“尔不过七品属官,自知有错当避道跪拜,听候阁老处分,还在此强言辩解乎?”李估突然翻了脸,对邵舍人厉声呵斥道:“狂妄小人!胆敢擅立朝廷典制!我要参你一本!”“少拿大话唬人。”邵舍人冷笑道。 李估居高临下“我且问你,朝廷震毅诸公,有三孤、尚书者,缘何袁阁老可以入得此门?”“自然是为大学士。” “大学士又是几品?” 大学士当然只是五品邵舍人一时语塞,又道:“但” 李估疾步下了台阶,指着会极门道:“三孤、尚书不得擅入,非是大学士不能入此门。那在此门里,便该只论大学士!大学士与舍人皆为御前效力的侍臣,或有高低之分,但圣君旁侧岂该有贵贱之别?五品的大学士缘何可在七品面前擅作威福、逼人叩首?内廷之中只该尊天子和圣母!” 他手臂一转,又十分霸道的指着邵舍人鼻头,骂道:“我中书本为朝廷内臣,与阁臣同受命于君上,共尽力报于皇恩。都是你这等摇尾乞怜、无廉无耻的贱婢小人败坏了法度纲常!我这江南小吏尚知自爱,实在羞与你为伍!今后勿复与我言免得污了我的耳朵!滚!”内阁里只有两种角色,大学士和中书舍人。李估破口大骂,其实将在场的都点了进去,颇有一番与世界为敌的劲头也不知道他哪来的底气。 但李估声音洪亮、身材高大、气势迫人、动作嚣张、名头在外,又好似有恃无恐,猝不及防之下竟然没有出面与李估对喷的。 其实李估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若看官翻翻大明会典便可以看到,内阁连单独条目都没有还得挂在翰林院下面,好似一个似有还无的部门。 但出于权力制衡需要,内阁这东西,法理上的虚无与事实上的赫赫权位是脱节的所谓有宰相之实而无宰相之名。 在现实中,又有多少官员敢像李估今天一样,当面对着权柄甚重的内阁全体成员进行贬斥?那要被看做不要命了或者就是失心疯了。 所以内阁诸人此刻俱都错愕到甚多以为耳朵听错了,天底下居然真有这样的二愣子官晏?他以为他是谁? 李舍人便见好就收,趁着别人没有回过神便用力甩袖作不屑一顾状傲然重新拾阶而上穿过会极门扬长而去。 会极门里当值诸公公安静地看着阶下纠纷,默默地目送李估远去。有老内监感慨道:“听说百年前的魏忠贤形质丰伟、言辞佞利, 在会极门呵斥群臣到人人屏气噤声。今日李舍人大有此风范。”会极门下内阁众人面色精彩纷呈,所思所想所言所语便不一一赘述了。 前来交奏章的一些外朝各衙门官员这时也会极门外等候着的。 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的震撼简直无法用语言形容了恨不得大呼一声李中书真乃神人也。此后短短一日内,李估的大名再次传诵于京城各部、院、寺、监、司。 “狂悖!”袁阁老又爆发了,转身向西而去。他要去见皇太后,一定得将这的李估干掉。 却说李估昂首行至阁门,却发现阁门紧锁而钥匙只有大学士有。他只好反身去东华门附近溜了一圈。 回来再看,阁门已经开了。李估便迅速溜进自己公房,接了今日奏章,便紧闭门窗,静坐于椅子上。他正在等待一个结果,要说不紧张那是假的,颤抖的双手出卖了他的内心世界。 李估做事的心态喜欢算无遗策、力求安全,不轻易行险,今天算是少有的弄险了,为的就是在没有掌控力的情况下证实自己的判断。 从早晨等到午时,结累迟迟不来,李估连午饭都没有心思吃,仍旧闭门自守。 直至午后,太后谕旨到阁一罚李估傣禄半年。整个内阁听到这个处分,群情大哗,这明摆着就是偏袒!毫不遮掩的偏袒! 而李估〖兴〗奋地猛然捶案,他猜对了,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这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太后对他的行为根本就是纵容!上次文华殿事件受了处分后,别人如何想不知道,但李估这个当事人却隐隐约约感到一丝纵容之意,结果今天又是这样。 这也说明他从宫中和外朝的夹缝中找到了一条路,起码暂时可以左右逢源了。 李估今天在会极门可不是发疯,真是发疯也不会在贬低大学士同时,口口声声强调宫中只有天子、太后为尊了。 话要从头说起,那晚送走了下毒未遂的归德千岁,李估便对自己的处境再次进行了长考。 外朝文官是他的根本,不可背弃:而宫廷这边也有点防不胜防,归德千岁也实在不是个好对付的。两边都想抓住分票中书,双重挤压之下,夹在中间的他就很不好受。这可如何是好? 当时李估又分析起两边心态:许尚书派他出任分票中书,是为了牵制内阁:归德千岁想要分票中书,是为了控制内阁。想至此,李估不由得眼前一亮,说白了两边都是想打压内阁嘛看来近年内阁权势太盛,外朝和宫内都很不满。如今内阁首辅病休、次辅致仕,剩余大学士里没有太强力的人物,所以乃是难得一见的虚弱时候,此时不借机压制更待何时? 李估便继续想道,有了共同点就好办,内部矛盾不好解决时,可以通过外部矛盾来转移视线嘛…帝国主义都是这么办的。 例如他与内阁之间发生了剧烈冲突,无论是归德千岁还是许尚书,恐怕都得全力支持他罢,哪里还有功夫互相争斗。 当即李舍人心下大定,干脆就学那轻挑边衅、挟寇自重的领兵大将罢。只要他与内阁纷争不息、斗争不已,外朝和宫中就得支持他到底。 不过李估还有个疑虑,秉政太后对内阁是个什么心思?万一他刚挑了衅,立刻就被太后罢官,那还挟什么寇、自什么重? 上次文华殿事件中,太后的处分就很值得玩味,但李估不太确定。 今天会极门外,李估便再次稍稍放肆了一把,以此试探太后的态度。 大不了再去求钱皇商、求归德千岁……, 现在可以确定了,太后也在纵容他!一个能够秉国政八年的人不会轻率做出这种具有强烈象征意义的决定。看来太后对内阁也有想法…… 二百三十九章 宫中流言 “那副殿主呢?现在失去了风之力量怎么办?”朱雀开始问“没了风之力量日月殿能保持平衡吗?” 无月没想过这次的月经会那么痛苦,冥界训练的时候也没有这样痛苦过,可能是因为冥界冷的缘故?之前做完切除手术时候,经常在家里睡觉也没有感觉疼,到底这次是什么回事啊? “啥?”开玩笑,无月不**哪有时间出去?“哎呀,影月别开玩笑,最多我不叫你出去工作的时候影化咯” 给丘比德这么一说众人都不敢话,只有一些带着许多疑惑的朱雀和南宫秀一…… 洛亚市外的废区―― “这样的话,现在交换了身体后篮歌姬用篮凤的身体一直管理白虎殿?”张晓包竟然跟篮凤在一起都不知道那是假的“那后来篮歌姬的身体的篮凤给你们所救” “篮凤啊篮凤啊,没想到你沦落到现在这样子啊”神无星现在看到篮凤不停的嘲笑“本来在殿里一片风光的,竟然搞背叛了?跟我合作到时候把日月殿拿到手,我们两什么都有,哈哈” 隔天的日月殿家庭会议,篮凤和神无日并没有出席,现在篮凤跟叛徒神无星绑架神无日,威胁丘氏兄妹交出权利。 “她以前经常在背后会说人坏话,会重伤别人难道不是吗?”秀一难道自己亲眼看到的是错觉吗? “篮歌姬不是早就因为意外死去了吗?”已经16岁的张晓包已经不像男人婆了,而是楚楚动人的女孩无月不想再鸟他,直接把被子连头一起盖住,缩成一团…… “四年前已经死了”说起无月,篮凤无比的痛恨“她死都要抢走我的暗,我要她在地狱受苦” “知道了,我不去就是了,这事情我不管”不怪得丘比德那么*原来是这个道理啊?不见人可以信息嘛!想看人的时候看摄像头嘛!就这几天没所谓!“搞定告诉我就是了!” “你以为篮歌姬真的是意外死的吗?篮歌姬是给篮凤差点害死,当年的意外是篮凤一手造成的”丘比德不像以为的微笑,带着无比的严肃“你们当初篮歌姬没遇害的时候,都对篮歌姬鄙视,因为篮歌姬是私生儿,心肠狠毒,你现在看看现在的篮歌姬像吗?” 篮凤和神无星根本没有想到,丘比德已经把他们所做的事情已经了如指掌,只是现在的时机不成熟,一抓就要把根给抓干净。 “……”怎么这家伙那么烦啊?“工作时候不影化,难道给人类看我们死神表演啊?” 夺命队长看到这样子,仿佛看到世界末日般的怪叫!怎么最近不见那些男人们来找无月?难道是因为闹脾气搞得他们牛粪中的一朵huā这副德样? “影月啊!你到底怎么喇?”夺命队长好奇力极强,看到无月这副样子开始关爱自己的部下了“你这样不能干活了,今晚就等我来!” “你到底怎么啦?”他记得无月平时很活泼的啊“你快起来踹我!” “……”无月鸟都不鸟这位可怜的夺命“这个星期我也不干” “小子见你那么聪明请你吃糖”想不到黑少一点就醒啊!“看完这份报告你就知道了” “那无日只能等死!”丘氏兄妹肯定不会这么做“无日的妹妹无月呢?” “哈哈……”丘比德大笑“世上总是难料的,开始洛基用自己的血救回篮凤,后来四年前我才现,洛基身体里面流的是无月的血,你说奇怪不?” “呜呜~~”无月痛苦的睡在**,抱着枕头缩成一团在被窝里…… “我说如果现在的篮歌姬是篮凤呢?”丘比德却反问起秀一“如果现在绑架的人是篮歌姬呢?” 一个天蓝色头,穿着一身白色连衣裙大概二十五岁美丽的女人走了进会议厅。众人看到这位篮歌姬后一脸的惊讶和恐惧。 “的确是救回来了”说到这里丘比德开始觉得沉重“在那一年里面现在的篮歌姬成了植物人,好不容易才醒过来的,最后还是感谢无月” 为了不影响人类平常生活,白天的死神们生活在人类群体里面,晚上时候死神们开始影开始化工作收恶灵和影响秩序的妖怪。影化后的死神一般人类是看不见,除了一般有特殊能力者,例如丘比德、黑少那些拥有力量之人…… “丘大人,篮凤就是篮凤,篮歌姬就是篮歌姬,这些年里面不是你们两兄妹照顾我根本走不下去”篮歌姬居然对丘氏兄妹说除如此恭敬的话“现在本人叫篮歌姬” “你未免想得太简单了?我们的确轻松的把无日绑架回来了,但是你就不觉得丘氏兄妹会那么容易来救无日吗?”事情往往不可以想得那么简单“如果他们不打算救无日呢?” “小子啊,有坏人就会有好人,坏人*好人就要更*,**贱好人得更贱啊!”丘比德拿着自己最喜欢的*啡,怎么最近老觉得这*啡是甜的呢?“明白了吗?” “拿到日月殿后不但龙之暗是你,日月殿的男人都是你的”想不到篮凤也是如此狠毒之人“为什么?”听得出丘比德的暗示“最近殿中生事情?对她不利吗?” “小暗啊,麻烦你最近别去她那里”丘比德不直接说无月的名字怕给人听见宿舍―― 丘比德喝可口*啡,清清喉咙开始说道“以前篮凤7岁的时候已经掌握风之力,这令篮家觉得骄傲的事情,已经决定好把白虎殿殿主之位让篮凤做稳。篮歌姬从懂事以来一直喜欢黑少,而黑少每天只是跟着篮凤一起,根本没有注意她。到后来神无月出生了,神宁把无月配给光少和黑少两位兄弟,篮歌姬对无月狠之入骨,决定与前任长老们合伙把无月给杀掉,哪知道最后给疯老头――篮定子所救而不知去向,当时我和妹妹――丘氏兄妹起内战推倒长老们的时候,篮歌姬才知道糟糕,不知道从那里得到移魂法,把篮凤的身体和自己篮歌姬的身体互相交换,突然变成篮歌姬的篮凤当时不知如何是好,最后给变成篮凤的篮歌姬给她做的陷害,最后日月殿中每个人都以为是意外” 青龙殿―― 大胃王比赛的事情经过丘比德做了手脚,无月报名时候叫影月,所以在报纸上写的名字不是无月本身的名字,电视直播上,因为那电视台收视率不高,片子拨完后,这张录影碟给丘比德高价收购毁掉,所以没有引起日月殿的注意! ―――――我是分割线――――― “怎么会这样?”黑少只是看了开头就明白事情了“她为什么这样做?” “那时无月已经失踪了?那关无月什么事情?”黑少沉默中听到无月觉得事情非常的复杂“无月满月就给抱走了?” 奇怪!太奇怪了!光少不停的重复着这个问题,到底是那里奇怪呢?黑少已经回来有一个星期了,晚上通宵审批文件,六点训练、八点就开着车子出去直到晚上九点回来干活。最主要的问题是,这家伙不知道跑那里睡觉去了!现在光少很怀疑黑少出去*院之类了,但是*院晚上才开门啊!那他到底去那里了?本来黑少晚上刚刚回到玄武殿,想还去问问黑少的,却给丘比德把黑少叫去青龙殿了! “这大家可以放心,没多久篮凤的力量会完全消失”朱雀以为他是傻蛋吗?“篮歌姬” 因为丘比德这么一句回答,所有在开家庭会议的人都给丘比德搞糊涂了…… “到底怎么回事?”朱雀替大伙们问“这根本没可能的?” “大家知道今天会议的什么?”丘比德坐在主位上询问各位殿主“篮凤私自跟神无星合伙绑架神无日,现在篮凤白虎殿殿主撤下,由张晓包做白虎殿正殿主职位。” “又”被罚了傣禄的李*躲在〖房〗中连连偷笑。如果太后或者千岁, 或者外朝,单独与景和初期全盛时的内阁碰撞,恐怕很难有胜面。但都联合起来支持他,内阁又逐渐衰微,大势所趋之下,他有什么可怕的? 只是目前看清这个大势的人不多。当局者迷,旁观者也迷,也就李估这个最近与各方接触都比较多,对各方心态都有准确把握的,本该顾此失彼的夹缝男反而率先意识到了这点。对此他唏嘘道,危机意味着转机,后人诚不我欺。 在李舍人眼中,如今内阁名声尚大,架子还在,依旧是朝廷官心目中的事实宰相。但内阁所面临的形势已经差多了,地位和实力开始不对等。这样的目标,岂不是最好的刷声望对象? 还沉浸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人臣之极的宰相荣光中,并以此为傲的大学士们如果知道了自己被某人当做挟寇自重的“寇”不知作何感想。 如今在任的五个大学士(包括养病两年的辅),除了最末位的东同大学士杨阁老去年廷推补入,其他都是由先皇委任。从景和天子即位到如今,已经过了八年,太平时间是有点久了……, 为自己终于找出华山一条路的李舍人暗爽完毕,便开始投入工作。 工作之时,也不忘报复一番。袁阁老这厮令李舍人太不顺眼,李估便将所有烦难事务以及会得罪人的事务统统分给袁阁老,长此以往够他喝一壶的了。如今是分票办事制,分出去了便责任到人,袁阁老想推诿都推不掉,也别想拉着别人一起承担。 下午分拣完毕,李估亲自托着一叠章本,去文渊阁寻那杨阁老。 人和事都不可做绝哪,前几天已经认了杨阁老作恩人,此时必须该去表个态。 李估出了东阁,再入文渊阁,一路凡是遇到的同僚中书舍人,无不对他避道相让,仿佛畏之如虎。威风凛凛的李舍人有些小小得意,很是虚荣了一把,在内阁里本该只有阁老才会遇到这样对待罢。 话说这天下第一机要之地文渊阁的建筑构造,正面宽是五开间,纵深是两进。 正中的一间两进就是所谓的“中堂”看过辫子戏的对这个词应当很熟悉,便是起源于此了。中堂里供着圣人牌位,有数个坐位,东西对置,是阁老们议事之所。出入文渊阁唯一的门也开在中堂。 中堂两边便通往阁老们办事之处,根据宽和纵深一共隔成了八间房屋。其中左右各四间,一半在南侧一半在北侧。 李估进了文渊阁,进了中堂西边过道,瞧见里面有间屋子烛光闪动,便知道那里肯定是杨阁老所在了。 估计有看官要问,在这大白天点什么蜡烛?要知道,文渊阁根据世宗皇帝钦定方案改造后,在南面对着庭院开了窗,但比面仍旧是密不透风的墙壁。估计是为了安全,毕竟北边靠着宫廷甬道,往来杂乱。 所以文渊阁里中堂之外的八间屋子,只有南侧四间有窗户,北侧四间是没有的。既在里进,又没有窗户,北侧四间屋子的见可想而知,照明那是终日不可少。 大学士正常情况下有六个,前四位的四殿大学士自然占据了南侧有窗户的四间。至于文渊阁、东阁两个后位大学士,选择余地很大,可以在北侧小黑屋里〖自〗由入驻,没有人来抢的。 所以李估一看中堂西边有个点蜡烛的屋子,便知道那是杨阁老的地盘了。 杨阁老对李估的态颇为冷淡,倒也在李估的预料之中。今天他将内阁全体的面子扫了一遍,杨阁老的态能好才怪。 李估轻轻将奏章放于旁边案子上,对杨阁老笑道:“今日一时愤激,没了头脑言行无状,阁老勿要介意。” 杨阁老讽刺道:“一时愤激?分明是处心积虑罢。没头脑的人岂能稳坐于分票中书之位?” “下官本意只是不忿袁阁老,与他已成水火之势。放肆时候不免有误中副车之举,实非蓄意。” 李估话里有话的含义是一本人目标只是袁阁老这个人而已。 杨阁老当然听得懂,抬手阻止李估继续说下去,脸色却渐缓了。 他心里叹道,名缰利锁,功名利禄,自己终究也跳不过去啊。又出言教训道:“别以为你是太后亲戚便可以在宫中……” 什么?太后亲戚?李估急忙插话道:“这太后亲戚是何意?” “别装样子不认了。”杨阁老不耐烦道:“今日有流言道你是太后在苏州府的母族子弟。老夫隐约记得,当年追赠过太后生母,的确是姓李。前后对照,此言不虚,不然太后何以偏袒之极。宫中都知道,太后重亲情。” 李估无语,才半天多时间,就出了个这流言?可巧太后她母亲也姓李…可巧他也是苏州人天下姓李的何止万,他自家事他当然清楚,肯定和太后半文钱关系也无。 李估又想道,难怪方才出入之间,那些同为中书舍人的同僚对他态异常敬畏,原来是把他看成太后亲戚了。身为人微言轻的内廷小 官,得罪了阁老或许只是当不成官,但要得罪了秉政太后,怕是当人都当不成了。 “这流言真的不实。”李估诚恳道。 但杨阁老明显不信,教育了李估一顿便挥挥手打他走人了。 太阳西斜,李估便拍拍屁股下班了。回家的路上,他总觉得今天仿佛忘记了一件事。 随后从袖中却摸出一张手本,这才记起昨天都察院河南道找过他,并传他今天过堂,结果被他彻底抛之脑后了。 这等小事,忘就忘了罢。 吏部尚书捧他上位,兵部尚书是他前辈,左都御史是他保护伞,归德千岁对他有情意,自觉已经立稳跟脚,李估在苏州府时的骄狂之态复萌,轻蔑的将手本撕成碎片,顺手扔到金水河中。 次日十月二十七,是太后圣寿节,朝廷放假一天。从工作狂太祖皇帝定了规矩始,国朝官员一年到头难得有放假时候,真正的屈指可数。 为了彰显天子孝心,太后生日时给大家放假,同时一切从简群臣不必入贺,确实也收到了普天同庆的效果。 虽然不用入直,李估还是有活动要参加。昨晚收到个请帖,教坊司排练出一些新节目,主管部门礼部的几位郎官主事邀请江南文化界著名诗人李才子今日一起去指导工作,关怀一下在籍女性的生产生活。 有免费的午餐吃,李估欣然往之。 二百四十章 圣寿节际遇 今日老天爷很给太后面子,是个晴朗无风的好天气。在暖暖的初冬日光之下,李估懒洋洋的钻进了东城演乐胡同,与几位约好的礼部官员会了面。还有两个教坊司九品官儿也出来应承,他们的官名是什么?李估是不清楚的,也不关心。 看官们先不要想歪了,这几位大人真的是去教坊司指导工作了,至少上午是在认真品鉴节目。这是必须的,没此由头,他们也不敢公然来寻huā问柳,不过还是有点心虚,不约而同的俱都没有穿官服。 按照计划…,先在上午看完新节目,中午是宴饮,少不得有召来陪侍的。当然,吃喝完毕、酒足饭饱后,就是个人时间了。京城初冬夜寒,很多夜生活都提前进行,你懂得。 礼部是个清水衙门,小金库收入来源委实不多,无非靠着僧道司卖牒和教坊司卖艺两大项。教坊司除了承应官方仪式中的乐舞差事外,还是可以接私活的。 京城权贵人家办礼事,都要请教坊司演艺助兴,当然演出费不能少,并由礼部直接收取。 所以教坊司乐舞乃是礼部小金库的最大来源,质量如何不可不关心。再说教坊司除了承应礼乐,理论上还有宫中献艺娱情的差事,大人们去检查一下水准很正常。 大约这几位礼部官员听说过李大人在这方面有眼力有经验,又出身金粉繁华的本朝时尚名城苏州府,也是个值得结交的,便通过朱部郎做中请过来一起去考察。朱部郎本人倒并没有来,他作为皇亲进宫给太后贺寿了。 今天太后过寿,顶尖的雅乐班子去了宫中承应,剩下的都是所谓俗乐班子,更适合大家胃口。 教坊司给几位大人安排了一间暖和屋子,众人团团围坐,留出空地。此后有女性妓家轮番入屋演艺,男伎就算了”不在今天检阅范围内。 象征性的观阅过几道歌舞,众人便不老实起来,一边喝小酒,一边调戏入屋演艺的妓家,美其名曰放浪形骸。谁有入眼的当然可以留在身边,继续与她探讨艺术。 之前李估连续紧张了好几天,很需要放松,此时比别人泄得更欢畅。 有个秀美白皙的女乐师奏曲完毕,没有出去,却主动到李估身前,盈盈一拜道:“奴家今日愿为李老爷左右驱使。” 教坊司这些女妓。有卖身的有不愿意的。这位女乐师穿着妆容,近似于良家,不像是肯卖身的。她若自重,李估倒也不会没情趣没素质的强迫,当下便奇道:“你识得我?“李老爷大名如雷贯耳,见了面如何不识?” 李估心有所感的对众人叹道:“近日我悟出一个道理,凡有女子平白自荐枕席,无论什么原因,其中必有另一个男子。” 众人一齐大笑,有人问道:“李老爷有什么遭遇悟出了道理?敢详述让我等解疑否?” 还有人调笑道:“敢问小娘子,李老爷之话准也不准?你的相好是谁?” 那女乐师抿住嘴唇,脸色通红,紧握衣角,窘迫的低头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门外却有人朝里面探头探脑,瞧见李估在内便进来呼叫“李中书原来在这里,叫我一阵好找,圣母太后召你速速入宫觑见!” 众人看去,原来是个宫中内监,在听他传旨不禁齐齐动容。皇太后有言在先,群臣今日给假并不必入贺,却又特意来召李估,这份恩遇简直太令人艳羡了。 正在逍遥快活的李估猛然听见这句,便像当头被泼了一盆水。 忒扫兴了!他心里大牢骚,难得出来放松玩乐一次,竟然有这个变故。但圣母皇太后召见,还是得去,连不满之色也不敢流露。 同席之人都笑道:“恭喜李大人,此去不须急。今天时日尚长, 我等在此宴饮不停,等李大人见了太后回转,午后再来一起行乐。” 李估拱拱手告辞,到了外头对传旨内监问道:“本官先回寓所换上官服?” 那内监抬头看了看天色,催促道:“出宫寻你时间不短了,就这样去罢,不可叫圣母久待。大人且放心,我自会与你分辨。” “太后为何召唤本官?”李估又问道。 传旨内监边走边说道:“归德千岁择三十人以吴音进贺诗。太后大悦,听闻是同乡所井,便要召见你。” 原来李估收了银子所“制”的一千六八十字诗篇,可细分为三十(段),乃是上辈子那个时空中清伪帝福临给“我孝庄”进的贺寿诗。 据说史家说福临有孝心自己写的,但李估认为是一群汉人词臣捉刀代笔。理由是这个时空也有过伪帝福临,但并没有这些诗篇出现,八成是国运不足没网罗到那些文人。 这一千六八十字水准如何不论,但很长、很多、很吹捧,这便足够了。何况慈圣皇太后权位与“我孝庄“相比也类似,词中之意挪过来用再合适不过。 归德长公主心窍玲珑,拿到李估抄袭修改的诗篇后在宫中选了。齿清晰的宫女三十人,每人八句,学习以苏州话朗诵。也亏得吴语近于唐人韵脚,用来读诗还算动听。 今日上午慈圣宫贺寿,归德千岁令这三十宫女身着苏样衣裙,在金石雅乐中整整齐齐上殿,并轮流以苏州方言诵读贺寿诗篇。 母语悦耳,更兼诗中有“女中尧舜今重见,华祝惟应颂有斋。”、“坤厚无疆天下母,宫开嘉乐万方同”、“德协坤仪绵过历,千秋万岁莅多邦。”、“慈圣介祉与天齐,瑶水飞馅自海西。”、“九绎欢声歌圣母,千秋乐事际熙朝”等称颂词句,写尽了慈圣皇太后的功德威仪。 真是博得圣心快意,听是请同乡才子李估所制,便要召见赏赐。 这可累坏了传旨太监,先到了李估家中寻不见人”只听李家人说去了教坊司。于是传旨太监又到了东城,在本司、演乐、勾栏三条胡同里很是费了一番功夫才找到李估。 晓得了前因后果,李估不禁感慨道,果然是能者无所不能啊。千岁殿下素来给他印象是凤威凛凛杀伐果断”可拍起马此来居然也是一把好手,比起他简古不遑多让。 一路急行不提,终于在午前赶到了慈圣宫,传旨太监入内复旨李估便在殿外等候。他环顾四周,现此时殿外剩有一些凤冠霞帔朝服俱全的命妇,还有她们的随身侍女,同样等待*见入贺。 话说今天在京四品以上的命妇们都得赶到慈圣宫然后分批进殿贺寿。此时李估所见的这些,大概是最后一批了。 李估根基浅,交际范围也有限没见过什么诰命贵妇。但他好奇的向人群扫了几眼,便再也没兴趣看了。这帮贵妇大都四五十或者以上年纪,相貌平平居多又老态龙钟真没什么好看的。 他想想也是妻随夫贵,品级也随夫。一般情况下丈夫中了皇榜做到四品以上,怎么也得四五十年纪了,如他自己这般少年得志毕竟是少数。而当妻子的年纪也不会差太多,跟着夫君能熬到岁数才有诰命夫人当。 等最后一批命妇进去再礼毕出来时,终于传唤李估进殿了。 殿中皇太后高居宝座最近处却是天子和归德长公主一儿一女左右侍候,然后才是内监宫娥。殿里两旁还陪着数十人,估计都是勋贵近亲之流,什么林驸马朱放鹤都在这堆人里。 大家神态轻松,并不是一本正经肃穆模样,甚至还有交头接耳闲聊的。此刻正式仪礼大都完成了,只等着中午宴仪,算是放松时刻。 李估没敢多看,趋步上前一拜四叩的行了礼,同时不忘学习先进经验,口中辅以苏州话颂圣。 听李估满嘴方言,立在太后右手边的长公主便知道他是跟自己有样学样,心里暗骂一句“真滑头。” 慈圣皇太后大约四十年纪,体态雍容,面如满月,望之可亲。她细看李估虽然穿扮简素,但长身玉立,挺秀俊逸,很是入眼。对左右笑道:“好出色的少年男儿,堪为我苏州的人样子。” 听见李估一口吴语,又看他少年风流,太后忽的回忆起幼年在苏州居住时的旧事,也下意识以吴语问起李估道:“多年不回乡,荷huā荡人尚多否?” 别人不清楚太后谈的是什么,李估却是明白的。国朝苏州府习俗特有的荷huā节极盛,每年六月二十四日士女出游看荷huā,热闹非凡,一般说的荷huā荡位于城东葑门外,太后显然是问的这些。 李估便答道:“近年世人多移至城西虎卓或者石湖,葑门外游人却是见少了。” “我家世居城东,犹记得当年岁岁与父兄租船,出葑门游荷huā荡。佳节胜景难以忘怀,若就此衰微便可惜了。” “人迹少了,景却更纯。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也不失为美事。” 李估巧言接话。 听他言语风雅有趣,慈圣太后便继续与李估说起家乡的闲话。 李估今年刚在苏州府当过推官,交游也算多,各种杂七杂八的新鲜事晓得不少,相貌讨喜嘴皮子也算利落。遇到个忽然产生了乡思的太后,真真是对症下药了。 殿中其他人大都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太后平易近人的与李佑拉家常,一丝也插不上嘴。包括太后的两个亲兄长,他们都在京二十多年了,哪里知道苏州府近况怎样?那钱皇商若在此也能凑趣,可惜他有身份没品级,能上家宴但入不了今天正礼。 太出风头是要招人怨的别看这皇太后此刻一副慈眉善目邻家大婶的模样,但她的身份可是代行皇权的秉政太后,景和朝从事实到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连李估也知道拿“我孝庄”来相比的。殿中不知道多少人想要讨好巴结她,李估这般光景岂不使人眼红? 当下便有个与李估差不多年纪的,不知是哪家子弟,出来质询道:“李大人粗服入朝,未免过于失礼。这对圣母简慢不恭,大不敬也。” 大不敬这个罪名岂是能乱安的?李估心有不满但不敢放肆,只得对太后请罪。 太后尚未说什么,归德长公主却先对母后笑嘻嘻道:“瞧李大人青衿儒冠,望之好似读书人,方才多半是以文会友去了。他们这些文人才子,一扎堆就忘形疏散。” 太后点头道:“此前内监有报,说李估来的匆忙,不足为怪。” 太假了罢,李估睁大了眼角偷瞥归德千岁,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位笑靥如huā的千岁和往常所见的是同一个人,此时她脸上的这种神情从来没有见过。 由此可知千岁也是看人下菜的李估心道,但天下值得她言笑款款的人怕是只有太后一个了。 殿里熟悉长公主严毅秉性的人很多,听到她一反常态居然为李估开脱,都微微惊讶。但想到今天李估的诗篇给她涨了脸面,便不奇怪了。 与归德长公主对面而立的天子却仍有小小不忿,凭什么姐姐管教他从来没有宽大处理过?谁知道李估是去吃喝玩乐了还是读书学习? 这心思挥之不去,天子便一赌气,扭头问那传旨太监道:“你从哪里将李大人带来的?” 传旨太监不敢欺君,再说李估没给他什么好处,犯不上代为隐瞒,如实奏道:“教坊司演乐胡同。” 在李估眼角余光里,归德千岁那和蔼可亲到很异常的面容骤然冷却下来,仿佛瞬间恢复了正常状态。 坏菜了前夜长公主夜访深谈后,李估可以确定自己在千岁殿下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时,一方面为自己的魅力沾沾自喜,另一方面,却担忧长公主这占有欲、控制欲太强的骄纵性格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麻烦。当初林驸马去喝huā酒,被当街殴打的惨状还历历在目啊。 却不料才过两日不到,这麻烦就被他遇上了。李估感觉自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对别人可以振振有词说受礼部之邀去检阅歌舞,但对长公主这样辩解有效果吗? 算了,爱怎样便怎样罢,李估心里叹道。 二百四十一章 艺术家嫖妓能叫嫖么 话说李佑之前在教坊司红粉堆里鬼混这个事情被揭发出来,别都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或者说大快人心。 因为李佑今天太出风头了。别人贺寿,钱太后不过礼节性的回几句,只有李佑和太后絮絮叨叨闲话家常,时间长达快一刻钟,怎能不招人嫉妒。更别说先前那辞藻威武、马屁震天、力压群雄的贺寿诗。 但太后本人并没有动气。一个能够在孤儿寡母情况下,安安稳稳执政八年的太后,当然分得清什么事情该小心在意刨根问底,什么事情该无视包容难得糊涂。李佑这种丑行,根本不值当她较真过问,平时听到也就一笑而过,只是此人运气不好在这个场合公开被捅出来而已。 装糊涂装不了,但对李佑的赏罚问题令钱太后为难了。为天下第一人者不易,她是赏是罚都会被别人细细揣摩评议,并演绎解析出无数种推测,所以要慎重。 原本李佑今天诗词出彩,论理应该大加赏赐,但被出了丑闻,还要像原计划那般加秩进阶就不合适了。反过来若无赏赐只给予惩戒,也不很恰当。据女儿说,向来文思敏捷的李佑这回也足足呕心沥血一个多月,才制成的三十篇一千六百八十字。不可凉了忠孝之心。 慈圣皇太后不愧是被李佑吹捧为“女中尧舜”的人,稍稍思索便有了计较。先开口责备道:“少年人当戒气戒色,怎可在外寻花问柳惹人非议?这成何体统?” 又对归德长公主吩咐道:“李佑孤身在京,难免有不便处。你择那稳重明理的宫女二人,送至李佑宅中以安其心性,以为今日之赐。” 赐两个宫女,当然也是赏赐,但不招人眼红和闲言碎语,同时算是诫告了李佑,称得上两全其美。 李佑深知此时赶紧谢恩并将丑事糊弄过去才是正经,管它什么赏赐惩罚,先接下来再说。而且选入宫的,总不会太丑! 他正要上前叩谢,却听得归德千岁神请严肃,对母后正色谏道:“祖宗有法度,一应官员不许宿娼召妓。李大人入朝为臣,于母后圣寿节日公然犯此禁例,不敬之罪岂可轻纵?母亲圣明在上,女儿斗胆不敢奉诏。” 在道义上,长公主完全占住了理,摆出“执法必严、违法必究”之态,谁也不能说她不对。被打死的内监们纷纷在地下表示,这才是千岁常态… 那死太监也只说老子去教坊司,你却加重栽了一个宿娼名头,孰可忍孰不可忍!只是未遂的李佑心中万般委屈,闻言奋然向前反驳道:“千岁殿下此言大谬,下官岂是贪花好色之人!礼部检阅歌舞,下官借机同往观看而已。” 真是拙劣愚蠢的烂借口,从前驸马曾经用得多了,男人们都不会换个花样吗?归德长公主连连冷笑道:“不贪花好色又去作甚?” 殿里有几个刚成年初次出席这类场合的,见到千岁殿下突然与李佑翻脸,心头都冒出一句话——常言道伴君如伴虎,老话果然是不错的。这还没到君的高度,只是千岁殿下都已经是这模样了。 我的世界,你们不懂…你们不懂…李佑渐渐自我催眠化身为诗人状态,好似乩童请神上身。 他脸色陡然一变,正气凛然道:“下官近日耳闻崇祯年间吴贼与苏州名妓陈圆圆旧事,欲仿效白乐天长恨歌述之,故至教坊司采风,或可揣测观摩彼辈言行心性尔!” 顿了顿,李佑又痛心疾首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下官纯为探究文学之道,何惜将此身置于烟花地,不想却引发诸般误会。诗家此中三味,外人难知,外人难知啊,吾何以言表!” 归德长公主李佑所言不屑一顾,见李佑不心虚气短乖乖认错求她谅解,反而振振有词,心中恼意更盛,忍不住叱道:“此乃无耻狡辩之词。” 归德千岁不信,但还是有人相信李佑的说辞…人称朝堂及时雨的朱放鹤从人群里出来打圆场道:“果有此意?李大人可有所得?” 真是好搭档!不愧及时雨!李佑一边心中表扬朱部郎一边摇头晃脑吟诵道:“鼎湖当时弃人间,逆贼收京下玉关,恸哭六军俱缟素,冲冠—怒为红颜!” 开篇几句,让懂行的朱放鹤听得心中大赞,急欲往下时,却见李佑停住了,便疑问道:“这几句劈空而来,写毅宗皇爷无力回天、山河破碎之际,忽的穿插出一句红颜,对吴贼讽喻的巧妙而又隽永,有几分盛唐长歌韵味,确如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之妙啊。如今乐府歌行体裁甚是少见,佳品更是万中无一,下面可还有?要学元白遗风,不能只四句罢?” 李佑苦笑道:“有所感只出了这四句,后面尚未完成,便蒙太后相召,只待日后补完再与君共赏。” 放鹤先生叹道:“吾常惜近时长歌佳作绝迹,想来也只你有补缺之才。看来今日无此耳福了。” 朱放鹤是皇亲国戚里诗词方面的专家级人物,他说了妙,殿中人便一起明白了真是好,真是妙,肯定极品。 稍微懂诗的都知道,长歌体裁,唐代之后再难有称得上出色的好作品,更别说能与李杜元白争辉的。读四书五经考八股的文人,哪有这个肆意挥洒纵横的才气。 按着放鹤先生所说,如今放眼天下也只李舍人有这个水准了。 此时在李佑身上,顿时著名大诗人光环罩体,有了百分之百的道德加成。艺术家嫖妓能叫嫖么?那是寻找艺术灵感,你们这些外行人不懂得。 别人或许信以为真,归德长公主却明白绝对是李佑临机一动搞出来的,他从来都是如此滑不留手。这样情况都可以编出些段子还能使人叫好? 又想道自己若再拈酸吃醋的穷究不舍,怕是要被别人看出几分异样了,便只好冷哼一声就此住口,又懒得看李佑意气风发模样,便抬头望梁暗图后计。 见长公主不再出言,钱太后只道是这从不轻易低头的女儿彻底服气了,又看了看时辰,便挥手道:“李佑退下去将此诗补完呈上,哀家要亲阅。今日特准你入教坊司采风,下不为例。” 成了风雅事,慈圣皇太后当然乐意凑趣,并顺水牵羊成全李佑。若李佑真能写出长恨歌、琵琶行一般千古传唱的长歌体诗篇,也不失为本朝人文之美、盛世明珠。而她钱太后就是这个赞助人了,想来李佑这么乖巧懂事肯定会在诗序里赞美她的。 如此还可以显出她对文人的大度优容,传出去增加几分好名声。要做收取士心、名扬青史的“女中尧舜”,都是这么一点一滴从小事堆积起来的。 此事便算了结,本朝著名诗人李佑如蒙大赦,在无数道崇敬目光中(当然夹杂着若干羡慕嫉妒恨),辞过之后连忙趋步出殿。 他边走边想,抄袭这篇圆圆曲得仔细改改,别有什么历史变动的地方还照搬原句,出了岔子不好交待。不然为何他当众只敢吐露事实明确的前四句。ro 二百四十二章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慈圣宫开了饭,不,应该称作圣寿节大宴仪开始,天关人士李佑则出了宫。 一直到承天门外,守候在角落的长随张三迎接上来问道:“老爷去何处?” 李估看了看日头,时当正午过一刻,不算太晚,便道:“仍去演乐胡同。” 在路上,李估突然想起个问题,经过今天太后面前这出戏,《圆圆曲》必定要出笼,不然相当于犯了欺君之罪。但不知谁要撞大运借此成名了! 李才子自己公开都说了,需要采风找灵感。无论是什么样的美人,只要和李估沾上了边,必然要被人与《圆圆曲》联系起来,那就是坐享成名之利,身价倍增指日可待。 《圆圆曲》一诗会火吗?李估可以肯定性的回答,必然会!一是有今天慈圣宫里这番炒作,二是本身品质很高,三是情情爱爱加上传奇女性题材最易于流行,四是适合传唱。君不见当年长恨歌之例?所以不火就没天理了。 不知好运落谁家,为她人作嫁衣裳李估唏嘘道。这种名声对如今的他来说只能看作锦上添huā的点缀,已经没有多大意义了,但制造了噱头后成全的都是别人哪。 本想很纯粹的吃喝玩乐寻huā问柳,没想到还是不纯粹了。 一想到要毫不利己、专门利人,便产生被别人占便宜的感觉,这让李估纠结了。不强求毫不利人、专门利己,但起码也该想个双赢的法子才是。 所以打定主意之前还是不娶流连风月,去当散财童子冤大头了,李估痛下决心道,于是又转身打道回府。且安心等赐下的美貌宫女来暖被窝罢,还好《圆圆曲》是一长歌”拖一段时间再布也正常。 其后的日子便在平平淡淡中过,不过李估期待的美貌宫女迟迟没有送到门,每每夜里只好幽怨的独自钻入冰冷被窝。他怀疑是归德千岁故意拖延,或者漂没了他的赏赐”真是贪污腐败啊! 不过平淡的生活也有不平淡的地方。京师无所事事的闲人多,街头巷尾便有个huā边消息流传起来,那个“人生若只如初见”的李估在太后面前立誓,要制一媲美《长恨歌》的千古大作并打算在青楼楚馆采风。 于是乎”连日来有各色暧昧请帖送到李估宅中,而且也不仅仅是请帖。 有一天,李估从宫中回来,入了内室,【小竹便递给老爷两封书帖。 “又是哪家的?”李估见怪不怪的接过来,捏着信皮却现里面有点厚。拆开后,却先掉落出一团huāhuā绿绿的物事。 李估拿在手里展开看,原来是件女人家的红裹肚儿,还洒了粉,香喷喷的荡人心神。 “真不要脸!”【小竹红着脸叫道”坚决的表达了自己的立场。 李估哈哈大笑,晃一晃手中裹肚在小竹胸前比划了一下道:“似乎比你大也。” 这件裹肚儿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此后的请帖还夹杂了绣鞋儿、【小裤儿、汗巾儿若干,令宅中唯一处男韩宗大饱眼福。 不过在某个寒冷的早晨,趁老爷入直不在家时,小竹一把火将这些不要脸物事烧掉取暖了。 时间一晃已是十一月初,李估每天过着有朝上朝,没朝分票,没票回家,家里睡觉的日子。在外面完全不近女色,很是洁身自好,堪为〖道〗德楷模。 话说李估上辈子翻看各种历史类入门书籍,感觉内廷朝堂位居天下中枢,秉持天下大政,很是争斗激烈,热血澎湃。似乎每时每刻都癞酿着着风云动荡的重大事件,随时随地产生着惊天动地的阴谋诡计。 但轮到他入直中枢,新鲜感过去后,现所谓天下大辜,不过就是从他手里分出去的一本本奏章,平淡到乏味。其实大多数时候,处理政务就是这样枯燥……, 这么多格式千篇一律的奏事中,到底哪个才是可能决定历史动向的大事件?李估现自己看不清,彻底体会到了当局者迷的含义。翻阅史书具有上帝视角的后人和当事人相较,感觉自然不一样。 例如眼前这本弹劾文渊阁大学士的奏疏,如果导致了该阁老下台,那就是大事件,说不得史书里要记上一笔:但若回音杳然,便只不过是每年成上千垃圾奏疏中的一本,没人关注。 到底后事如何,不是在朝数十年、深谙典故的老油条,此刻根本判断不出来的。 扔下奏疏,李估不由得哑然失笑,自己真是太入戏了。没必要想这么多,他又不是山头大佬、庙堂宰辅,操这份心真是多余了,专心干好本职工作分拣奏章才是。 当然,最繁难的照例分给袁大学士,看看在日积月累下,这位阁老可以支撑到什么时候。有这么个撕破脸的仇家同在内阁里,叫李估很不舒服,一朝得志当然要想办法挤兑走。 估计有人奇怪了,这伎俩也能难住袁阁老?堂堂的宰辅大学士,连这点担当都没有么? 形势微妙之处便在于比了。近年来内阁游渐蚕食侵夺各方权力,展到今天当然有足够的担当和权势去承妥各种压力。内阁作为一个整体,问题是不大。但实行分票之后,责任到了人,问题就出来了。 若几个大学士有意识的分担责任,每人一方面还可以应付。但如今李估公器私用公报私仇,故意分给袁阁老处理所有繁难政务,让他一个人触及到各种复杂的利益矛盾。 这情况下,袁大学士如果做事,就肯定要得罪很多很多很多人,但不做事就要先被李估弹劾尸位素餐,而且是人证俱在。这相当于本该由内阁全体承受的压力加于他一身,岂是轻易好受的? 如果袁阁老的威望强到一定地步,也能硬扛得住,便如当年张居正活着的时候,可惜袁阁老没这个水准。李估就等着他忍受不了辞职回家,或者惹了人犯了错被迫引咎辞职做得越多错的越多嘛。 确如李估所想,这段时间袁阁老苦不堪言。本来他一直偏向于皇家路线,在大臣中人缘就不是那么好,又摊上个一心一意帮他拉仇恨的分票中书日子难熬得很。 每日里袁阁老在内阁来的最早,离开最晚,辛辛苦苦勤勤恳恳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在廷议、朝会上仍然没少挨骂还是当面的那种。还好时日尚短,勉强支持得住。 这天早朝后,袁阁老又收到了一尺来高的奏章。他的随员邵舍人见状苦谏道:“阁老何苦如此,不如请病休回家以退为进。下官愿遍邀同僚,联名上疏太后,弹劾李中书处事不公!” “遍览古今【小人得志猖狂不加收敛,没有不败亡的!我倒要睁大眼睛,看看李估这个仗势之狗能够张狂到什么时候!”袁阁老咬牙切齿道不过他没失去理智吩咐道:“眼下不必弹劾他,且静待时机,老夫等得起。” 其实袁阁老嘴上不说,心里也很后悔。当初提出要设立分票中书解决阁臣票拟争端时,他为了在关键时候不得罪太后没有极力反对,大概其他大学士都是这么想的。 原本以为来个小小七品舍人负责分票不会有什么大变故,哪个舍人敢得罪大学士?内阁二三十个中书舍人,不差多上这一个。谁晓得居然有李估这般狡诈难缠还敢作敢为的人物,请神容易送神难,如今真是悔不当初了。 简直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袁阁老长叹道。 午餐时间,李估在饭舍里孤零零独娄,周围一丈内人烟稀少。 他这个硬生生闯入内阁,以糙猛快风格打破了原有秩序的新人算是凶名赫赫,品级又比一般中书舍人高半品,别人无论是何种心态都敬而远之。或者说,大明朝史上个能疯狂打压阁老的中书舍人总是显得很怪异,使同僚们感到莫名的害怕。 李估忽然觉得这样也不好,不善于团结同事这个长久以来的毛病需要改一改哪。恰于此时抬头看到几个人进来,其中有个秦舍人,是他上任那天领着他进门的。关系还算凑合,矮子里拔将军算是最熟的一个了。 “秦兄!”李估招手唤道。 秦舍人左右看看,再三确定李估叫的是自己,只好苦着脸,挪到李估桌上。 “秦兄这是什么表情?莫非瞧不起李某?”李估不满道。 “呵呵呵呵,在下有自知之明,不敢与李中书同席。” 内阁里同为中书舍人,一般称呼取后两个字,但最近对李估的称呼渐渐变成取前两个字,也不知道是讽刺还是褒义了。 扒拉几口米饭,秦舍人渐渐放得开,想起什么小声对李估道:“李中书听在下一声劝,不要与袁阁老作对了。” “怎么了?”李估问道。 “有损风评,同僚都议论你心胸不足,太欺负袁阁老了。”秦舍人小心斟酌词句道。 若不是在这个场合,说一个七品官欺负大学士欺负到别人看不过眼,谁会相信?只当是梦话了。 “他是装可怜骗舆情呢,这套本官在苏州府就玩剩了。”李怕不屑道。 秦舍人又道:“其实以在下看来,你这个样子,表面得势,但对袁阁老未必就是坏事了。” 李估闻言坐直了“愿闻其详?” “若袁阁老真是大材,这般磨难一阵子,岂不成了大学士里唯一能独挑重担之人?时间长了,无论褒贬,官都得认为袁阁老是个实心办事之人罢?真要有朝一日,他成了辅,李中书你置自身于何地?” “受教了。”李估陷入沉思中。 初中课本上学过,天降大任于斯人也难道他设置的困境反而给本来声望不足的袁阁老创造了机遇条件?但要收回刁难报复,那又显得自己畏缩了,太有损自家脸面。 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啊,李估长叹道。真是骑虎难下,他一时拿不定主意。 二百四十三章 你给我滚! 十一月初八,是少保、兵部卢尚书的六十大寿。为官四十四年的资历摆在这,又是huā甲整寿,卢府端的是车水马龙,贺客不绝于道。 虽然老大人的三个儿子都在京师,府中老人也多,并不缺操持人手,但李估还是厚着脸皮凑上去,以晚辈门人身份在府里帮衬。 象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他也真干不了什么。卢家厚道,不忍冷了李估炽热心肠,派给他一个重大任务,在前庭巡视,只是没交待巡视什么。 转了两圈可巧遇见林驸马进了大门,李估扭头装作没看见,这不好招呼,徒惹尴尬。大庭广众下,言谈间若不慎露了话头便有大麻烦了。 正要走开时,却听见林驸马主动招呼道:“李中书!” 李估不情愿的回头见礼道:“见过驸马。” “我备有美酒,今晚还请过府一叙!勿要推辞。”虽然是相邀聚会,但林驸马面色不甚热情,没显出什么诚意,更像是敷衍差事一般。 你居然主动请我?李估稍稍楞了一下便恍然大悟,这肯定是千岁殿下命令驸马爷来请自己去的。 他脑中不由得响起上辈子耳熟能详的经典唱词这草包,倒是一堵挡风的墙……, 好罢,他正要去问一问,太后给自己的赏赐为何迟迟不落实,在宫中找两个美貌小娘子就这么困难? 从卢府出来,李估去了内阁。将今日奏章分拣完毕,抬头看日,已经西斜。便出了宫,朝东而去,直奔驸马宅邸。 一路无话李估进了驸马府,门官迎接道:“驸马爷在书房等李大人多时了。” 此后门官便将李估领到后huā园边上的书房里。林驸马坐于里屋榻上,挨着火盆胡乱翻书,等李估进来卷起书本对屋中帷幕点了点。 李估会意,掀起帘子到了后面,自己找地方坐了。不多时,帘幕微动闪进一个红艳艳的人影,正是长公主。 归德千岁斜对而坐,距离很近,李估感到阵阵独特的清香飘进鼻中施礼时忍不住调戏道:“朱娘半身上香气好生不错,1小生真是闻所未闻,不知用的是什么料……” 啪!板起脸的长公主轻轻拍案叱道:“不要油嘴滑舌!亦不要卖弄你在妓家打滚的那套!你以我为何种人!” 李估大感没趣只坐着随便拱手道:“殿下相召有何见教?” 归德千岁先表扬李估道:“听说李大人近日珍惜羽毛,修身自爱,绝迹娼家品行端良甚为可慰可喜。” “不敢不敢。”李估谦虚道,心里正想着讨要两个宫女之事时,忽见千岁殿下从袖中翻出张写了字的白纸递过来。 李估接到手里阅之,发现这居然是一篇弹劾他的文章,内容无非是那些小罪名外加〖道〗德品质极差和无视法司之类的话。不过全文没头没尾的,像是匆忙写就。 他疑惑的抬头看向长公主问道:“这是什么?” “此乃抄出来的密疏,由都察院河南道御史联名而奏于母后。” 李中书闻言震动,原来这就是今天正题了。 密疏,也叫密揭,顾名思义就是秘密奏疏。它不同于普通奏章,乃是装在套中密封好直接送到君前(目前是慈圣太后),然后当面开拆,理论上只有读者知道其内容。 当然,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上密疏的,也不是每件事都有资格上密疏的。御史便是有资格上密疏的官员之一,弹劾如需保密自然也可以上密疏。 除了密疏之外,更值得注意的是,居然是一些御史联名,这与单人上疏又不一样了。 单人上疏,还可以看做偶然事件,毕竟御史老爷们也是有任务要求的,不找点人和事弹劾几下便是失职。所以很多时候躺着也中箭是可以理解,被弹劾了不必过于**。 但联名上疏,性质又不一样了,不再是偶发性、常规性事件。即使朝政小白如李估者,也懂得背后的意思,这不是一个人在战斗,这代表了一股势力,必定有人在串联纠合。 河南道上次传他过堂,可以看做是消息不灵通,晓得太后已经许他复职。那么现在追究不放,又造出什么蔑视法司之类的罪名,怎么可能没人指使。 既然成了势,那问题就大了,李估暗叹,国朝言官马蜂阵很不好惹的。他苦思道,又是谁在背后操纵此事? 对了,密疏只有太后可以阅览,怎能被归德千岁抄出一份来? 看着眼前风华别致的美人,心念连连急闪,李估迅速判断出了真相,既失望又愤怒……, 这一出不是长公主自导自演的又能是谁,何况千岁殿下还是有前科的。 上月底在文华殿事件后,殿下也曾指使过一些言官攻击他,企图借此逼他就范,不过他求了钱皇商帮忙而逃出魔掌,这回明显是故技重施啊。 是不是还要有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那夜谈心都白谈了,转眼之间仍然继续威压强逼么?难道真的最是无情帝王家? 越想越怒,感觉气冲斗牛压制不住,李估拍案而起道:“又是这样!又是这样!殿下究竟要本官怎样?有本事就直接将本官削职为民,发配边疆!” 遭了!话才出口李估便后悔了,为官者怎么能够如此冲动?失态,失态啊,冲动是魔鬼来着,有话好好说才是正理。 归德千岁面容本是很平静,经过李估口水洗礼后倏地剧烈变幻,抖动了几下又勉强回复到雍容常态。只是在看不到的袖中,她那紧攥的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手掌心的肉里。 她闭目徐徐呼吸一口气,睁开眼后,眸子爆亮到令人心寒,逐渐由红泛白失去血色的嘴唇中吐出四个字:“你给我滚!” 林驸马在外面听到动静,从帷幕中探出头来,好奇的进行围观。 李估愕然,千岁殿下这又发的哪门子火,难道只许她威逼,还不许他反拖了?他一时感到下不了台,挥袖便走,人家都说滚了,还留着干嘛? 二百四十四章 风云变幻 话说李中书被归德千岁毒到一怒离府,林驸马便作为主人送客,其实主要是为了欣赏李大人的郁闷表情。 这太好看了,林驸马不知不觉一直将李估送出大门,惜惜而别,很有种礼贤下士的样子。一般人哪里当得起驸马爷如此相送?至少也得是尚书级别,今天真破例了。 立在大门,李估有点后悔。无数小白教材里都写着,政治意味着妥协(前提是你摆不平对方),自己方才的表现委实不够成熟。 去吃回头草?算了,在女人面前丢不起那脸面。李估心里又自我安慰道,若能借此与长公主一刀两断,也未必就是坏事了,免得整日在内廷外朝之间作艰难的抉择。 记起上月底那个同样寒冷的夜里,身着男装曳撤的千岁殿下回头对他说“后会有期”对此他很是小小的期待了一下。现在看来根本不值得期待,还是后会无期的好。 但胸中这口闷气总是挥之不去,李估便从地上捡起个锐利的石片,借着月光与灯光,在驸马府朱漆大门上用力画字道:虚江李估与林驸马绝交重写半阙拟古木兰辞,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写毕抛掉瓦片,大笑三声离去。 次日有人来拜访林驸马时,看到门上痕迹,对主人唏嘘道:“原以为此词写男女决绝之情,却都流于表面了。今日方知暗喻好友绝交深意,比拟的妙哉!林贤弟要留名传世了!对了,这扇门板送与在下如何?” 你才流于表面!其实这就是男女决绝之意!林驸马只能无语的将心事藏于胸中。当然,门板肯定不能送的,因为这根本就不属于他也不归他处置。 后话不提,却说李估回到家中,再思及自家被弹劾之事,李估忍不住在心里批评了赵良仁老大人几句。这位老大人身为左都御史对御史言官的掌控力很成问题呐,难道是上任时间短的原因? 许天官比赵老大年轻数岁都已然是吏部尚书,下一步只等着众望所归入阁拜相。而赵老大今年才刚刚做上同级别的左都御史,甚至为了这个左都御史连自己的弟弟都压制在家里以避开〖言〗论。相较之下,做人差距真大。 其实这也是李估求个责备了。无论是谁来担任左都御史,也不可能彻底掌握住全部言官的嘴皮子。京师里科道官数量级在一百五十个左右,来自于天南地北五湖四海大都以清流自诩,谁有本事全都管的住?除非他带有主角光环。 况且科道言官很大程度上就是舆论风向,出于某种心照不宣的原则朝廷不会让一个能够彻底掌控言官的人担任左都御史的。不然出现舆论一言堂,岂不有蒙蔽圣听的可能? 李估埋怨完赵良仁,又担忧弹劾这件事该怎么应对?那些言官们抓住停职待勘里的这个勘字不放很是烦人。自己被袁阁老当众点出一堆所谓劣迹也真授别人以柄了。 想到袁阁老,李中书忽然有了主意,所以不必去麻烦诸位靠山了。 况且去请各位大佬们出面效果也难说,即便你权势熏天摆平了一百四十九个言官,但只要有一个人不要命的弹劾你那还是弹劾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这条规则在官场中个别时候也通用。当年单枪匹马的海瑞海青天便是这般让大家无可奈何的。 次日初九,是有早朝的日子,一切照旧,走了一遍形式。朝会结束后,慈圣太后有谕,于武英殿面见大臣。 二百多年前,朝会人多口杂丧失决策功能后,君臣面议就成了一种取代朝会的决策形式。这个人员范围小了很多,一般都是大学士九卿之流,朝会结束后有要事奏报的人也可以参加,某种程度上也相当于廷议了。 不过自成化朝起,就连这种君臣面议也成了一种奢望,除了偶有如孝宗、毅宗皇帝,多数情况下都是君门万里、天颜难见。 到了如今景和朝,代天子秉政的慈圣太后贤明有德,倚重大臣,所以时常在武英殿召集群臣面议断事。大概是上个月过圣寿节积压了一些政务的原因,所以今天太后在早朝后临武英殿视事。 李大人作为分票中书,须得熟知政事走向,此时也有幸进入武英殿,位于班列最末尾。 殿中一层细细珠帘,将慈圣太后与群臣隔开。瞧了个新鲜的李估想道,这也算那传说中的垂帘听政罢。 太后临殿,群臣礼毕不用赘述。 议事时先是定了近期几件迟迟不决之事,内阁方面屡屡由袁阁老应答,因为这些事务都是比较疑难的,所以被李估毫不客气的分给了袁阁老。 眼里看着袁阁老一次又一次的出列奏对和接旨,仿佛内阁之首般的风头,李估心里五味杂陈,是他亲手造成了这一切啊。 无论袁阁老水平是高是低,政务办的是好是坏,即便差到招来一片骂声,可只要今后这个场面持续下去,那真成了给袁阁老造势了中书舍人毕竟只是中书舍人,大学士毕竟还是大学士,李估暗暗摇头叹道。以此事可以看出自己的见识和境界仍是不足,陶醉于打压阁老的虚荣有何实际意义? 看来以后要变一变了,李大人正满心琢磨如何推行修正主义路线时,太后命内监传示一封奏疏。每个重臣看过后,都不约而同瞄了一眼最近颇有几分风光的内廷新人李估。 再蠢的人也猜得出奏疏内容了,李估可以肯定必然就是昨天在驸马府看到的那篇。 有河南道监察御史出列道:“诚如疏中所言,李估行有劣迹,骤列中枢,圣裁待勘。我河南道至今传贴半月,拒不至堂,此乃骄狂无法之状!臣王启年等再伏乞圣裁!” 聪明人都听得出来这里有几分文字游戏的味道了。太后确实有过停职待勘之谕,后来又将李估复职。但从文字角度说,复职了只代表不停职,没说不勘了不然应该是复职停勘。 多少年来,朝廷谕令中只要复职就表示停职待堪这个处分都取消了,大家印象里也一直这样认为。什么勘不勘的,本就是个过场没谁咬文嚼字的抓这个漏洞,却不料今人出了一个异常,其中有内幕啊。 被当廷弹劾的李估眼观鼻、鼻观心、气沉丹田,静立不语。此时说什么都没用关键要先看太后的态度,只要她老人家口吐一句“就此停勘”那就什么事都没了。 但李估估计这句话对言官有些简单粗暴,出于政治正确需要太后不会轻易说出来的,他的分量也不够让太后如此说。 又有吏科给事中出列奏道:“臣也同议佞人幸进一朝势起,为祸于内廷,作乱于庙堂(以下省略三百字)……” 李大人脸皮再厚也被骂的挺不偻了,只好不情不愿的移步出列,按惯例免冠叩首以示待罪。 言官一旦成群结势,属于什么兆头?殿内诸公无不是宦海中的老手谁不晓得。此时最幸灾乐祸的莫过于袁阁老了,心中大爽。暗道恶人还需恶人磨,李小贼你也有今天!即便老夫制不了你,也有其他正直的人看不惯你! 太后没有按惯例先征求各位大臣意见,却在帘后命令道:“着李估廷前自辩。” 李估当即高声道:“三人成虎之词,臣势孤莫辩,唯请圣断!另臣有不明之处,当日袁阁老与下臣同受圣裁,为何台垣诸君只以下臣为意,而对阁老视若无睹有眼如盲乎?此何以服人心!” 听到李估没有为自己辩解,却忽然扯出了袁阁老,众人这才记起,似乎当初袁阁老与李估一起受的罚,罪名都一样的。 同是停职待堪,这些言官只敢抓住小小的七品中书舍人不放,却对大学士阁老不管不顾,确实是欺软怕硬的难看样子。 正乐不可支看仇家笑话的袁阁老脸色骤然大变,若不是在殿上怕失仪,他肯定要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揪住李估狂骂一通。不愧是无耻之徒!自己倒了霉也不忘拉老夫一起下水!什么素质!? 几位心机最深的大佬稍稍思索都心知肚明了。李估攀扯袁阁老绝非无的放矢,很明显,他这是意欲绑架袁阁老,要倒霉一起倒霉,要平安一起平安。 如果说朝廷处置一个七品官可以随随便便任意为之的话,那么处置一个大学士,可就不是那么容易。阁老本身怎样或许无所谓,但突然引发的最高层连锁震荡让任何没准备的人都难以把握,没有稳妥之策不敢轻易尝试的。 所以为了大局,将李估与袁阁老一起轻轻放过才是正理,此事该到此为止。 群臣放松下来,心里开始准备散伙回衙门。但先前弹劾李估的御史王启年这时再次开口,从袖中掏出奏章道:“臣等自知有此疏漏,故昨日新拟弹章。此乃臣等二十三人联名劾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与中书舍人李估疏。” 闻言武英殿里耸动起来,如果说先前都是小打小闹,那么这回有大事件发生了! 李估大惊回首,他真的有点惶然失措了。对方居然算计到了这一步,真真正正的有备而来!二十三人联名,几乎就是全部科道官的六分之一了!这阵势,是要把他往死里治了。 被这段时间的平平淡淡迷惑到大意了,李估想道。那只不过是平静的海面,底下一样波涛汹涌。内廷庙堂里果然处处刀光剑影,时时阴谋诡计! 同时另一个念头不可抑制的窜上李估的心头,他昨天冤枉了归德千岁! 袁阁老政治态度上倾向于皇家,对归德千岁的拉拢很配合,长公主无论如何也不会要废掉他,同时千岁殿下也根本没有理由对自己下死手。所以本次被弹劾肯定不是长公主的手笔。 想至此,李中书欲哭无泪。 昨日千岁殿下估计是不知从何处得知警讯,要对他卖好,说不定想施以援手,但却被他愚蠢的误会了。 为了发泄还在大门上刻了半阙绝交词给她看现在想来,这简直是自断强援,自毁长城。 李估头脑一片混乱中,听到慈圣太后谕道:“念!” 御史王启年得了旨意,展开奏疏,面容冰冷的高声诵读。 其内容无非又将李估与袁阁老的罪名各自列了一遍,具体什么名头并不很重要了,很多都是那天文华殿里李估与袁阁老互相泼脏水时的台词,另外增加了点不那么新鲜的料。 不过新鲜猛料还是有的。例如某文华殿大学士与某中书舍人品性阴险以诈行事,明为仇寇实为私己,欺弄朝廷上下勾结,独占国事操权弄柄,以至于内阁票霸产生……, 听到这里,竭力使自己冷静的当事人之一袁阁老顿时心胸又快气炸,别的事情也就罢了,但王启年居然污蔑他与李小贼勾结篡权,天日昭昭天日昭昭! 读完了,王启年将奏疏交与内监便归列。随后又轮到袁阁老出列,自行免冠叩首,与李中书一个待遇。 此时武英殿里静悄悄,没有任何响动,众人都闭口不言。 若是李估自己的事,说不得卢尚书之类的要出来开脱几句,许尚书和赵总宪则不是很方便,需要避嫌。 但扯上了当前在位文官中名义排位第一的文华殿大学士,形势便复杂了。事起突然之下,看不清楚状况时,谁也不会出头发言,这可是二十三个言官联名。再说那牵头御史王启年多年不得升迁,常有愤懑抑郁之情,咬起人来不要命的。 李估后悔攀扯袁阁老也迟了,对方就在这里等着自己,或者说,即使他不拉袁阁老下水,对方也会想办法如此。他一直在冥思苦想着,这人是谁?到底是谁? 其实这事涉及到如此多人,背后是谁肯定隐瞒不住的,但李估等不到那时候。他不由得想到了一句亘古不变的真理,最大的受益者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如果他与袁阁老齐齐倒霉,谁是最大的受益者? 李估眼角余光扫过班列最前头的几位大佬,几个来回之后,便锁定了其中一人太子太保、户部尚书、鼻英殿大学士彭时春,目前他位置仅次于袁阁老。此人名声正直,风评不错,李估听说过他当年似乎出身于言官,甚有科道之望 二百四十五章 纷乱的朝争 虽然李估没有任何直接间接证据,与彭阁老接触也不多,除了影影绰绰听过一些传闻,谈不上什么深入了解。但只要彭阁老是最大的受益者,就足以令人怀疑了。 可惜,即便有了怀疑对象,李估仓促之下仍然无可奈何,没有什么办法。只好又将目光挪到珠帘之后的影子那里,太后她老人家的态度自然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说是决定性的。 这种状况,对大明天子特别是嘉蜻朝之后的天子(秉政太后)来说,是必有的考验和经历。可以说,把握不住这种事情,那就别秉政了。 众人瞩目,但慈圣皇太后却轻飘飘的直接宣布散场,便带着王启年的奏疏起驾回宫了。 没态度也是态度,殿里所有人都明白,太后这是使出了只有手握皇权者才能修炼的独门神通——留中不发。所谓留中不发,就是天子将奏章留在手里不批答不表态不下发。 这门神通,奥妙深邃,玄之又玄,饱含天地至理,蕴藏大道真意。 这门神通施展出来,一念之间便有三千世界兴衰起灭,万般法相幻化变迁。既是同意,又是拒绝:既是肯定,又是否定:既是鼓励,又是警告:既是赞赏又是驳斥。 说起来深晦,但李估的理解很朴素,认为这意思就是“尔等继续斗”。他这想法也勉强算是返璞归真的境界,参悟到了事情的本源。 群臣三三两两出殿,此场合不方便谈话,许天官经过李估身边时,只对他点了点头,估计是叫他安心的意思。 李估与袁阁老两个“请罪”之身只能先立定不动。等别人都走完了,这二人才彼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的冷哼一声,又不约而同的扣上鸟纱帽,前后脚出殿回内阁。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新的朝争迫在眉睫了但战斗形式估计还是老样子。 坐在〖房〗中,李估哪有心思处理政务,整个上午都在研究起自己的处境。令他略略宽心的是,眼下事件升级到这个地步已经不仅仅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所以他并非一个人,不会势单力薄的孤军奋战。 但对方显然也是很有策略,故意把他与袁阁老两个仇家捆绑在一起弹劾,搞得他这边很是别扭。若有什么法子能自救难道他要拉着袁阁老一起脱离苦海?想想就不爽利,袁阁老定然也是这样想的罢。 忽然又惦记起某公主的权势,自断一臂的李估再次长叹一口气。 长公主可以随时进慈圣宫找太后聊聊天谈谈心不用靠那不知道转过多少道手的奏章,这点优势是任何大臣都比不上的。 况且千岁殿下似乎在先皇的默许下,手里也掌握着一点言官班底这支生力军在即将开始的口水战中可以起到巨大作用。 如果此时有归德千岁的强力支持再加外朝部院势力,何愁敌军不灭? 只是昨天手太贱了,离开归离开,在门板上刻字作甚如今是彻底覆水难收,想至此李估喃喃自语道:“自作孽,不可活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景和七年年底的这场大朝争,毫无预兆、又在人意料之中的以中书舍人李大人为导火索爆发了,李中书的名字又一次再京师官场中口口相传了一把,算是真正家喻户晓妇孺皆知了。 不过老油条们都不太看好李估的结局。一个七品非科道言官的人,硬是挤在一群大佬里混战,十足十的牺牲品气质,他不当炮灰谁当炮灰? 本次朝争来的很猛烈,短短时间内便迅速进入了高峰期。一连数日,每日都有或联名、或单署奏疏数十封投入内廷。各种内容皆有,有要求罢“票霸”官的,有要取消分票中书职位的,有要追查串联肇事者的,有纯粹为骂人的,不一而足。 因为涉及内阁,故此类奏疏一律经封皮注明,由文书房直送慈圣宫,但到目前为止均留中不发。 连十一月十三日、十五日的朝会都被下旨取消了,大概太后担心闹出不体面场景的原因。 开始几日李估虽然保持沉默,但也没闲着。当他从多处渠道得知,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确实是幕后推手时,终于按捺不住主动出击了。 十二日这天,李大人也发了新帖子加入战团。 李估的奏疏中大骂彭阁老道:“大奸似忠,大诈似直,大伪似正,类于莽操之流!其存心狡险,专摘人过失以逞其欲,此风不可长,圣母不可不察!但今其人成群结党,赫然如真宰相也,愚众只知有彭阁老而不知有朝廷矣!” 如果说前几天,战斗还只限于计道言官这个范畴内,李估这一发贴,便将战尖引到了内廷。 值得同情的是,他立刻又招致了强力反击,十三日便有十一名中书舍人联名上疏,要求罢李估和袁阁老的官。 事情愈发的热闹了,从这十一个联名中,李估又看出,文渊阁大学士徐阁老也参与进来了……,彭阁老与徐阁老联手了? 这两人,八成是惦记上了首辅、次辅的位置罢?真是打得好算盘。 于是李中书又写了一封奏疏大骂彭、徐二人:“以门户之见挑衅生非,尽废国家之事,致甲申前朝旧弊重演!其罪莫大焉,宜勒其归国领养!” 骂章漫天飞舞,精彩纷呈,街头巷尾津津乐道。但只这么互相喷口水,没有皇权介入,真的解决不了问题,哪怕是占了上风的一方,实际作用又能有多大?诸葛亮骂死王朗之类的桥段只存在于小说里。 李估还是感到局面有些被动。毕竟是对方主动发起的攻击,准备充分,组织严密。他这边的助力们暂时只能以应付为主,所以显得被动。何况他和袁阁老根本尿不到一个壶里去,互相拆台莫须有,但团结一致是别想了。 唉,李大人不知道是第几次念起某公主的好了。就算殿下您不肯对在下施以援手,也总该搭救一下对您心存靠拢之意的袁阁老罢? 景和七年十一月上半段的朝廷就是这样纷乱,但转机却不在庙堂之中。相反,却在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地方出现了。 二百四十六章 去采风 景和七年十一月中旬,在庭院的东阁北庑房里,一个双眉*锁的青年,手里拿着干巴巴的面饼,聚精会神的看着公案上几份最新抄报。 他不禁深深陷入了沉思:朝廷大佬们的下一步动向是什么?朝争形势会怎样发展?怎样恢复与长公主的关系?如何继续领导与阁老、言官们斗争?一个个难题需要他思索,需要他抉择……, 正在这时,外面响起了并不剧烈的敲门声,一个尖细声音叫道:“李中书!李中书!有信!”原来是阁门处的当值内监给李估送信来了。内阁机密重地,一般人不许擅入,所以有时候只能通过信件来传话。 李估展开看信,是礼部鼻外郎朱放鹤先生的手书,请他中午吃酒。 便题笔写了几句“闻君相邀不胜欣喜”之类场面话,又递给内监送到阁门外。 随后李估时而苦思冥想,时而奋笔疾书,开始准备新的弹章。 不过他感到有些不妙,以他胸中的文字功底,与人身攻击有关的词句将将穷尽了在口水战中这就是弹尽粮绝的先兆啊。 李中书不由得叹道,无论敌军也好,友军也好,不知别人都怎样了,难道真要硬挺几个月?国朝论战,经年累月并不少见,例如著名的世宗朝大礼仪之战,可是扯了十余年:又如神宗朝李三才入阁之战,也跨了年度。 却说天近午时,李估便拨冗出宫,身上背了这许多罪名,也不差一次翘班了。 到了在长安右门外约好的酒楼中,菜品酒水未齐,朱放鹤便迫不及待的问道:“你与林驸马是怎么一回事何至于你在驸马府大门上画了半阙绝交词?你们两位交情本来有那么深么?” 也就朱部郎会不顾体面的特意追问这种细节,让李估有点难以回答,便推脱道:“你可去问林驸马。” “前几日见过,他只说了两个字却不再多言。” 李估好奇反问道:“哪两个字?” 朱部郎言简意垓的说:“女人。” 长公主肯定是女人,驸马爷总结的似乎也不算错,李估只好点点头。他一时想不出别的理由,又担心言多必失还是顺着驸马的说法走罢。 “此女是驸马府里的?、,朱部郎猜道。 这个猜想应该说也是正确的,驸马府主人也算驸马府里的李估继续点头。 驸马府里的女子很多都是林驸马只能看不能吃的婢女,朱放鹤先生想道。他顿时感到明白了真相,便猛拍大腿“这便是林驸马的不对了!区区一侍婢也舍不得相赠,忒小气了,他又收不了填房送与李贤弟又有何妨。下次见到,一定要说教于他。” 李估松口气,看来朱部郎已经自动脑补出了若干栩栩如生的情节不用他再编造了。只是今后若朱部郎到家中做客一定叫小竹藏好不要露面,这方面朱先生的价值观豪放到令他欣赏不起呐。 不知道驸马教习、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批评林驸马在女人上面对朋友不够大方时,林驸马会是个什么心情。六月飞霜之下他不会激动的道破天机罢?李估突然又担心起来。 朱部郎搞清楚了心头疑问后,想起了李估眼下处境,忍不住大发感慨道:“看你近来遭遇真不曾想到你虽年纪轻轻,心性如此坚毅。 面对群起而攻却能泰然自若这份定力我是自叹不如的。” “过奖过奖。”李估举杯谦逊道。 “连那袁阁老,也上了三道奏疏请辞,被再三挽留才继续居于内阁。而你却能固不请辞,力言抗辩,壮如豪杰哉!”朱部郎连连赞叹道。 若非李估与朱放鹤交情够,不然肯定要把这话理解为骂他脸皮厚到恋栈不去……, 按朝廷习惯,被弹劾后先要走一遍请辞过场的。但上次在文华殿学人家“乞骸骨”时,遇到不按理出牌的天子差点弄假成真,这给李大人造成了极大的心理阴影,所以本次打死也不主动请辞了。 他又不是国之重臣,万一太后觉得为了大局让他牺牲一下,顺手就准了他辞官怎么办? 朱部郎与李估碰杯,一饮而尽“不过我怎么觉得你兴致勃勃,乐在其中的样子?” 是吗?李估戏言道:“大概是因为可以痛快淋漓、肆无忌惮的上疏辱骂别人的缘故,平日里哪有这般机会?特别是有几位大学士当标靶,朱大人也来助拳如何?” “哈哈,妙言妙语。”朱部郎鼓掌大笑。 李估望向窗外天边,深邃的目光仿佛穿越了时空。上辈子在各大时政军史论坛,他也曾身经百战、东征西讨、盖楼无数,这点心理素质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在这个时代,版主娈成了太后,帖子变成子奏疏。不变的依然是屁股决定脑袋的人性,以及根本不可能辩清的道理。 朱部郎收敛了笑容,开始说正事“你想如何收场?” “在下如何晓得?身不由己尔!” “有许天官这等手握诠政的巨擎照拂,你总不会太凄惨。”朱放鹤一针见血道。 他又皱眉想了想“有件事情我说与你听,你自己拿主意。前日我见到那教坊司的秦司乐,你也见过的,他晓得你我有交情,求我传话说有要紧事告诉你。”秦司乐是哪个?李估追忆了半天,才勉强记起,太后圣寿那天去教坊司玩乐时,有个教坊司小官作陪,似乎姓秦的样子。 也不怪李估没记性。教坊司的这些司乐什么的所谓官员,在各衙门眼里也就老鸨忘八头子一般的角色,更别说最近眼界越来越高的李大人,那有什么兴趣仔细记住对方姓名职务。 “什么要紧事?”李估又问道。 “他说与如今局面有些关系,可以帮助到你。” 李估登时产生了很大兴趣“他不敢谎言欺人罢?” “你觉得他敢么?” “快快将他唤来询问!、,李估有些心急的催促道。 他能不心急么?听到放鹤先生说那个秦司乐可以帮到他,第一反应就是教坊司几条胡同里人口流杂,说不定真能发掘出有用的消息若是如此,那可就爽大了。 当前朝争,双方到目前为止基本上都是空对空,人身攻击多于就事论事,即便有点小问题,杀伤力也一般。难道因为李中书入京时在驿站白吃白喝或者殴打监生一次就罢官?七品实权朝官不能如此不值钱的。 在这个**时候,谁要能抓到点硬东西,再加上杠杆放大效应,那就真称的上大杀器了。 但想找管用的黑材料也不容易。 别说那些做官做成精,轻易不留痕迹的大佬们了,就拿李估来说,他才来京师几个月?级别又在这里摆着,想干点为非作歹的事也没机会,搜罗他的罪行更无从下手。如果去苏州府找,那实在鞭长莫及,来去几个月黄huā菜都凉了。 朱放鹤见李估着急样子,神色暧昧道“何必这般无趣,你去教坊司寻他不行么?反正你有太后旨意护身,不怕说三道四。”憋了半个多月,有机会放松放松也好,总这样拖着也不是办法,何况现在也不用看归德千岁脸色了!李估起身告辞道:“在下先行一步。”朱放鹤再次大笑道:“若我为你,肯定huā上几个月功夫,采遍各家之风,再写出圆圆曲。” 李估也笑道:“那我便去认真采风,说不定圆圆曲就快出来了。”从酒楼出来,李估先回了寓所换服,随后向东城而去。 冬日午后的本司胡同,略显冷清,整个街面都铺上了一层慵懒的色彩,往来人流大都是妓户男女无聊的互相串门子。 李估按着放鹤先生给的地址,找到了那僻静院落,据说是属于教坊司的一处办公场所。 秦司乐恰好正在,见李中书上门,万分欣喜的将李大人请到屋内上座。 李估没去打量屋内,先上上下下仔细把秦司乐扫描几遍,仿佛要确认一下他的可信度。但怎么看也只是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子。 秦司乐高声招呼完小厮上茶,回过头便给李估见礼,口里不停说着“蓬荜生辉”之类的废话。 李估拿起茶碗,稍稍饮了两口便放下,发话道:“听朱部郎说,你愿意相助本官一臂之力?” 秦司乐正要答话时,却听见脚步匆匆,有伞小厮莽撞的跑进屋门,对秦司乐叫道:“秦老爷,大事不好了,赛玉姑娘要被绑走了!”闻言秦司乐慌张的向外走,到了门首,忽然又想起屋内还有贵宾,只得又回身对李估道:“李大人,您看这”李估再次拿起茶碗,低头细细品茶,似乎什么也没听见。 秦司乐无可奈何上前两步,1小心翼翼道:“实不相瞒,这赛玉姑娘是在下表外甥女。李大人想要知道点什么,还着落在她身上。若出了岔子,怕是要误大事。” 眼看着自家外甥女在教坊司为妓,这是什么娱乐精神?李估狐疑的盯着秦司乐,沉声道:“此言当真?” 秦司乐用力点头道:“在下以性命担保!” 那就去看看罢李估起身喝道:“还不带路!你若胆敢欺弄本官,叫你直接在此落籍!”秦司乐顾不得再保证什么,急急忙忙在前头引路。 二百四十七章 无巧不成书? 跟随着秦司乐,李估没走几步便望见前面有外院首被人群围住,隐约从里面传来一些杂音。 穿过人群,尚未进院门,又听见院里有人破口大骂:“你这给脸不要脸的贱婢,我家公子请你佐酒乃是你的荣幸,胆敢推三阻四!”李估皱了皱眉,没有驻足不前,领着张三和秦司乐进去。 院子中间停着一顶小轿,有个绸缎大袄中年男子,疑似头领,正立在轿旁破口大骂。屋子那边却有三四个家奴,从门里面向外用力拖拽一名女子。此外还有两三个家奴散在周围笑嘻嘻看着。 不过那小娘子抠紧了门框奋力不从,挣扎的钗横鬓散、裙袄凌乱,甚是可怜。只是脸庞对着门里,看不周全。 那中年头领跳脚骂道:“一群蠢材!要拉拉扯扯到猴年马月么? 速速一人一条手脚抬起来丢到轿里!” 李估看着眼前场景,心里不可遏制的冒出个诡异念头穿越快两年啦,终于触发了“阻止强抢民女”这个随机任务么?美中不足的是似乎不能算民女。 正当李估胡思乱想时,秦司乐大喊一声“住手!”随即要冲到房门阻止,却被外围的家奴拦住了。 中年头领扭头看见秦司乐,嘲笑了几句,继续指挥起抢人大业。 李估不动声色,长随张三见自家老爷没有指示,也一样没动。 那女子虽然挣扎的愈加剧烈,鞋子都踢掉了一只,但怎能敌得住几个恶奴的力气,终是被抬出房门扔到了轿子里。 李估总算瞧清楚了她的面容,居然见过的,是半个多月前圣寿节那天主动要舍身陪酒的美貌女乐师。 李估这两年久历风月场,美人名妓风情见多了,一般并不挂记在心。之所以能对她留有印象,却是因她素雅拘谨模样仿佛良家,故而在一干**女子中显得与众不同。 当时才调笑几句,就遇到太后传召离开了,此后便没了下文。原来她是秦司乐的亲戚,看来那日安排她献艺也是秦司乐有意为之了。 中年头领大喝一声“起轿”便如得胜将军一般,要班师回朝。 李估依旧不动声色,好似事不干己的旁观,甚至还往边上挪动了几步,让出门口出路,作出慢走不送的姿态。 张三甚是奇怪,不知自家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眼看外甥女要被抢走了,秦司乐情急之下吼道:“内阁李中书面前休要放肆!” 内阁这个名头有时候挺唬人的,但唬不住真正权贵人家,中书舍人算得什么,除非搬出大学士来。 不过近日李估名声鸠起,人的名树的影,肯定不同一般了。即便耳目不是很灵通的也能看出,一个七品被三位数的奏章持续弹劾半个月,先后与三个阁老交恶,至今尚巍然不动,若说没有强力背景,谁信?况且还有圣寿节上与太后谈笑风生拉家常的段子,绝不可等闲视之。 果然,中年头领听到李估的大名便停住了脚步,与李估对视几眼。但李大人泰然自若的立在那里,什么举动也没有,不太像阻拦的样子。 但对李估还是有点忌惮的,他试探性的指挥手下继续将轿子向外抬,却见李大人对此毫无反应。 于是中年头领一边猜测道莫非李中书不愿意管闲事?一边飞也似的带着手下抬着轿子跑路了,省的李中书变了心思惹上纠纷。 秦司乐望着自家外甥女被强拉走,简直欲哭无泪,不明白这李估是个什么想法,连连跌足抱怨道:“李大人你这是她那里有彭阁老的罪证!”李估意味深长道:“真是无巧不成书啊。” “此事确实是赶浮了……”李估毫不客气的打断了秦司乐,插言道:“委实巧合,巧的叫本官不敢相信。” 别忘了,李大人秉性多疑,虽然在大人物和友人面前隐藏的很好,但对于小人物,他从来不屑于掩盖自己喜欢疑神疑鬼和有罪推定。 在苏州当了一段时间断案官,更是助长了他这个毛病。譬如今天的秦司乐就让他感到很可疑的……, 秦司乐闻言一呆“大人何出此言?”李估连连冷笑道:“本官此时需要有彭阁老的罪名,恰好你就主动示好说有,简直是腹中空空时天上掉了肉饼子,叫人惊喜交加的很哪,太巧了,太巧了!可本官向来不敢相信平白送来的好运气的,也从来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说实话,本官也曾给别人送过一些好运气,可惜那些好运气都是带着〖砒〗霜的。敢问阁下,你凭什么敢为了协助本官而得罪阁老?” 说着李估一指门外,继续道:“恰好在她身上,恰好又是本官见过的,恰好还是你外甥女,恰好今天又遇到抢人。要什么有什么,可以写本传奇词话了。连串不停地巧合,这得是烧了多少高香?” 秦司乐无奈苦笑道:“李大人误会了!在下绝无恶意,请听在下细细道来。” 李估冷哼一声,示意秦司乐继续说。 原来秦司乐这个外甥女名唤程赛玉,出身古隶富户,本来家中日子安稳富足。但她父亲程老爹也就是秦司乐的妹夫,不知道犯了什么糊涂,见别人当盐商赚大钱,也起了这个心思。 但要知道,以国朝制度,天下盐商分为十纲,基本都是固定的,从头到尾垄断经营,其他不在官方名单里的不许从事官盐贩卖。程老爹想作盐商,便只好huā了些银子,从别人手里买回一个盐商名额顶替,同时还收了人家手里的一千多引的盐引。 可叹程老爹只看到盐业暴利,却不晓得这里头水深到无法想象,全天下比这还清白的地方真不多了。 别的不说,盐引不过是个凭证,盐商拿到了盐引后还需要去指定盐场娄盐,叫做守支。若支不到盐,那还赚什么钱?关系不过硬的,守得全家破产也等不到你支盐,甚至有守了祖孙三代还支不到盐的。 程老爹手里这几乎倾家荡产huā了数千两收来的一千多盐引,表面占了便宜,当前一引官价七两,正常下来拢共需要万把两银子。但指定在长芦盐场支盐,那可是个凶地。 长芦盐场在北直隶渤海之滨,距离京师近在咫尺,所以你懂得。 凡是各种权贵通过各种途径讨来的盐引,都喜欢就近去长芦支盐,因而长芦盐引数目比产量大得多。程老爹是个盐业新人,又没有强硬背景,能在短时间内支得到盐就见鬼了。 盐政归口户部山东司管理。话说彭阁老当年出了翰林院,一直在户部扎根,从山东司郎中一直做到侍郎、尚书,再到入阁。有此巨大影响力,他家四公子便在长芦盐场是个呼风唤雨的主儿,恰好插队抢支了程老爹的盐。 又不知什么原因,不懂规矩的程老爹犯了彭四公子。惹得彭四公子大发雷霆,使唤盐运司直接将程老爹定了一个持假盐引冒领和贩卖私盐之罪,并发配边疆。 抄家之后,男的发配,女的自然要没入教坊司,程赛玉这个良家小 姐一夜之间成了妓户。亏得有个舅舅在教坊司为小小司乐,勉强可以关照她一二。 程赛玉姑娘报仇之心不曾泯灭,怎奈沦落风尘还有什么本事?不过她听同行姐妹们戏谈,谁要能攀结上江南大名士李估,立可扬名huā国,好似登龙门。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所以才有那日强忍羞涩,主动请陪之举。 以她的想法,只要出了名,可以结识到更多达官显贵并从中寻觅机会。 李估听完这些,心里才正视起来,暗暗不停思量。 如今局面微妙,若秦司乐所言都是真的,放在平常也就罢了,不见得有多大效果,但于眼下这个**时候显然是天赐良机,任何罪行都会被无限放大的,更别说陷害别人家破人亡之事。 这年头讲株连的,彭四公子的罪名若定了,彭阁老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听得秦司乐讨好道:“近日听闻李大人与彭阁老相争,愿助一臂之力报仇雪恨,今日请来正为此意。”瞧着对方态度殷勤,李估笑道:“本官先多谢了,可有证据?”秦司乐陪着笑“有的有的。赛玉她偷偷藏下了原有盐引,只要验证为真,他父亲那些假盐引的罪名自然不存在,便可证明是被陷。”忽然见李大人脸色翻转,厉声斥道:“说!是谁指使你!敢以为本官如三岁孩童乎!” 秦司乐猛的一哆嗦,他本以为已经说服了李大人,没想到转眼之间李大人又疾言厉色的不留情面。 李估点着秦司乐道:“你姓秦的不过一小小司乐,会有这等见识?本官不相信你怎能把准眼前局势。况且不是深谙内情的人,怕是谁也不会在本官这个七品身上押宝!”又威胁道:“若再有不尽不实之言,够胆量就试试看本官有无法子治理你。” 秦司乐被李估的威胁吓得心惊胆颤,暗暗叫苦,这李大人年纪不大为何如此精明,怎么说也没法取得对方彻底信任……, “还不欲说?”李估点点头道:“那么告辞,后会有期。” 想了想还是报仇更重要秦司乐一咬牙上前拦住“大人慢着!其实这都是王启年王御史教给在下的!但程家之事确实为真,于此在下绝不敢有谎言!” 王启年?李估很意外的听到这个名字,愣了一会儿。都察院河南道的王御史可以说是这场朝争的始作俑者,也是彭阁老的先锋大将。 现在整彭阁老的黑材料送给自己,又是哪一出? 张三见自家主人陷入沉思,不欲烦扰,便对秦司乐道:“也别演戏了,赶紧将赛玉小娘子叫回来给我家老爷瞅瞅,你不是说还有证据在她手里么?”秦司乐哭丧着脸道:“这个真的碰巧!确实是被绑走了,并非在下故意安排演戏求得同情的!” 二百四十八章 李中书使诈救风尘 李估听见秦司乐诉苦,很意外,暂且压下对王启年王御史的疑惑,问道:“这不是你故意布置的?” 秦司乐恨不能剖心相示,指天发誓道:“确实不是!”本官双目如矩算无遗策胸有成竹运筹帷幄怎会看错!李估险些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尤其是在小人物面前出错,很没面子,很不爽。 见李中书还在沉湎于各种莫名其妙的纠结中,秦司乐急的要跳脚“玉姐儿她要出了什么漏子,大人你要的证据也就没了!”啊,李估惊醒过来,问道:“他们是何方人物?”秦司乐迅速答道:“是昌安伯世子。前日见了玉姐儿,指令她陪酒,玉姐儿不从,不想今日又上门强掳……”原来是勋贵家的,李估倒是不太怕。这些勋贵虽然身份尊荣、同气连枝,常常超脱于法律之上,但一般也就欺负欺负平民百姓和小官吏了。在有地位的文官眼中,勋贵不过是高级米虫而已,没几个真正有实际权力的,和林驸马在朝中处境差不多。 不过要是那个什么伯爵世子玩横的,李估也没办法了,他身边就一个张三,与奴仆成群的世家在武力值上差的太远。 此时有个院中忘八飞奔过来,对秦司乐拱手哈腰道:“司乐老爷! 小的一路尾随,见他们抬着赛玉姑娘去了盛春楼,打听过里面有场宴饮。”秦司乐没有答话,只管拿目光望向李估。 瞧你这点出息,李估不屑道“有甚可急的?娼门女子,已经没了清白,还能有什么损失?总不会要她的命。” 闻言秦司乐极其失礼了他抓住李估袖子大声道:“玉姐儿尚是完璧之身,才能芶活于世,没了这个,她怕是不想活下去的!” 李估再一次意外了这年头教坊司里居然有娄烈处子?下意识道:“本官有点不信……” 张三也感到有趣的插嘴:“我家老爷检验过才算。” 瞧着秦司乐羞愤表情,李估不知为何感到很开心,大笑道:“打趣而已,秦大人不必在意。走罢去盛春楼看看。”在路上,秦司乐忽然又担心起李估年轻气盛,将事情搞到不可收场,到时候李大人靠山硬扎自是平安无事,可他铁定要倒大霉了。 于是便絮絮叨叨介绍起盛春楼背景“是个国公家的产业楼里用的仆役都是家奴” 听起来很熟悉的模式,好像类似于上辈子那种私人会所,看来只可智取不好力敌李估看了看身上便服又觉得镇不住场子。 便转了个弯先回寓所换上官服,又在巷口相熟轿行雇了轿子,率领张三以及秦司乐,朝城东南的盛春楼而去。 顾名思义,盛春楼临街一面是两层楼房没有挂上任何旗招,只有两个亻卜役立在门口。 李估下了轿子一言不发的昂首直入,把门的仆役犹豫了一下,没有阻拦。 堂中有酒保迎上来,李估神色倨傲无礼的问道:“昌安伯家的在哪里?领本官前往。”那酒保只道眼前这个官老爷是与昌安伯世子一伙的,不作他想,殷勤的将李估引到后院一处房前。 屋里外间有若干随从之类角色守着,见李估眼生,便站起来要问话。 李估抢先骂道:“本官查案,谁敢多嘴,小心尔等狗命!”趁着众人发愣的当儿,李估掀起帘子进了里间。这里面炭火熊熊,满室如春,气氛也热闹得很。 只见得几个锦衣裘袄年轻人各倚案几,围坐一团。其中有个浪荡子将一小娘子按倒在地,骑在她身上强行灌酒,惹得屋里众人哄闹。这些人即便听到门帘响动,也没有一个回头看的。 “无耻之尤!”李估暴喝一声!立刻招致了满屋曰光聚集。 当即有人矢骂道:“你他娘的是……” 可惜他话才说一半,便被旁人捂住了嘴,他们这些世家子如何不晓得,京城里最不好沾惹的便是年轻七品官员,尤其是鼻孔朝天的年轻七品官。这种人被天下许以清流之望,又为了搏眼球、争上位,那是什么愣头事情都干得出来的。 有个年纪较为老成的暗纹红袍公子立起来拱手道:“敢问”李估扭头不理,只对张三道:“拿纸笔!记下这里人名!本官要一一参劾!”屋里的浪荡公子齐齐动容,这派头,这打扮,这言行,这装样看来所猜没错了,绝对是不知从哪跑来刷声望的监察御史! 他们的长辈大概都在一些场合都见过李估,但他们这些还不入场面的却是不认识。何况李估平时交往也不是这个圈子的,所以难免有此误会。 虽然他们被弹劾肯定是个形式主义过程,可就是这个形式主义也够令人难受了。 奏章进了内廷,肯定要批一个“各鼻管教”那么他们的祖父、父亲多多少少也要有所表示,并且还得回复待堪。 “谁是晷安伯世子……李估恶狠狠地盯着屋里喝道。 众人便一齐拿目光去瞅仍骑在小娘子身上的年轻人。 李估对张三道:“记下!昌安伯世子强掳人口,劫妓恣娱,对了,再加一个群奸妇女。”欲加之罪何患无辞昌安伯世子大怒,将手中酒壶砸到地上,便要朝李估动手,却被拦腰抱住。 李估厉声呵异道:“好贼子还敢殴官造反?” 那老成红袍公子连忙道:“这位大人!借一步说话,我与察院佥都御使有旧!”哦,李估脸色稍稍缓和,与红袍公子一同出去密谈。又没多久,李估再次进来,指着地上小娘子道“不看僧面看佛面。本官放尔等一马,不过此女须得带走。”各家公子齐齐松了一口气,看来今天麻烦已经消去了。不过余兴节目只剩下一件,听那与御史大人密谈片刻的江公子胡吹。 “都察院江佥院,乃是我家远亲,1小小御史算不得什么,这点面子还是要给在下的!” 却说程赛玉小娘子虽然堕入教坊司,但在舅父卵翼下没吃过苦头,但今天这位昔日的娇滴滴千金小姐真是受惊不轻了。即便被李估解救出来,仍然神智恍惚失了魂一般,如同行尸走肉毫无知觉的随着救星大人出了盛春楼。 直到见了舅父,她才感到苦从心来,悲入肺腑,与舅父抱头哭作一团,场面甚是令人唏嘘泪下。 张三对老爷低声道:“还知道痛哭是不错的,就怕彻底没了心气。”李估狐疑道:“你很有经验?”“听说的,听说的。”集三讪笑道。 李估看了看日头,为时不早了,便发话道:“天寒地冻不要在外面痛哭流涕了,这里距本官住所近,先上轿去那里换了衣服再说!免得程家姐儿冻坏了不妥当。” 李估说的也没错。程小娘子被抢出来时衣衫单薄,又撕裂了几处漏风,万一冻出病来,以这年头的医学水平弄不好便要天亡,那样李中书就亏大了。 张三小声劝道:“领回家去不好罢?只怕有损清名。” 李估摇头不语,他当然知道,惊魂未定的小娘子身处陌生场合,那是更容易问出些秘密话儿的。 一刻钟后进了草绳胡同李中书住所。一面有韩宗去准备热水让程小娘子梳洗,一面有小竹拿出自己的厚袄叫程小娘子套上。 李估与秦司乐在堂上闲谈,听见旁边步伐响动时,便知道程小娘子收拾完毕出来了。不经意侧目瞅了一眼,半月不近女色的他忽的痒痒起来。 程小娘子头脸水迹未干,正应了一句清水芙蓉之语,气质确实不像妓家女子,对玩腻风尘的某中书杀伤力极大。 更诱人的是,1小竹身量娇小,而程小娘子身量带有几分北人高挑丰满属相,故而小竹的柑子袄裙套在程小娘子身上十分紧贴,浑然天成的勒出了几条惹人遐思并环绕周身的凹凸线条。 真乃暖被窝之良伴也,而且是个处子,据说还藏有一千多盐引李估暗暗点评道。 被李大人不加掩饰的目光逼得心头乱跳,但他是恩人,躲不得,程小娘子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拜谢。 李估转头对秦司乐道:“本官要与程家姐儿单独说几句,还请给个方便。”秦司乐犹疑不去,李估眼神登时不善,秦司乐只好随着张三去了外面。 “如实招来,你与王启年御史是什么关系?最好不要想着欺瞒本官。”李估问道,口吻仿佛审问人犯。 程小娘子低头半晌,细声细气道:“本为同乡,自幼熟识。”这姐儿还挺会说话,可惜还是露了。风,看来果然是有关系的李估拍案道:“本官问的是你们什么关系,不是问你与他相识不相识!”程小娘子被李估喝斥的有些惶恐“他前年丧妻,父亲将奴家与他谈婚论嫁……”“你们险些成了夫妻?、,程小娘子轻轻点点头,不知道又回想起了什么往事,眼圈微红,渐渐地流出几滴泪水。 “说实话,本官没你这些东西,一样可以自保。帮了你,怎么看也是你家得益最大,本官除了得罪死彭阁老,没有实在好处的。”李估连哄带骗的说到这里,便住口不言。 按照普遍规律,弱女子万般无奈之下,应该死心塌地的主动以身相许……,程小娘子突然扭动身躯,跪在李估身前,磕头道:“若蒙老爷救助,重振家门,奴家无以为报,愿认老爷为义父侍奉终身!” “你”李估无语了,谁要当你干爹?程家小娘子跟王启年感情还挺深嘛,你这个样子叫本官怎么救你出风尘,真不开窍 二百四十九章 各人的不眠之夜 话说听到程赛玉小姐令人发指的“报恩…法子.李估哭笑不得.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这不行!”李估理顺了想法,拒绝道。接受是肯定无法接受的,十六七岁的小娘子想拜十八九岁的义父,这都是从哪里冒出的乱七八糟念头。她也就比自己小一两岁,怎的如此幼稚? 李估心里不禁感慨道,也就这种天真脑袋才会在当初想出借他扬名成为名妓,然后结识达官显贵找彭阁老家报仇雪恨的主意罢。若放在上辈子,李估一定会以为她看多了女主穿越小说中毒不浅。 不得不说程小娘子真是太“可爱”了,李估可以断定,年纪比她更小的小竹都不会纯洁到这个程度。当日年方十三的小竹初入家门时,就有“城里婢女夜间都是要和老爷一起睡觉”这个觉悟。 一边求着孤身在京、没人暖被窝的李大人一边还想着与旧相识王启年破镜重同,天底下这样的美事可不要太多。其实类似先进事迹也不能说没有,都上了各种书籍里供人瞻仰,柳下惠坐怀不乱、赵匡胤千里送京娘什么的... 但李大人似乎并不是高洁的人,亦不太想在这方面流芳百世,被后人指指点点怀疑某方面无能的滋味大概很不好受。 从程赛玉想到王启年,李估暂且按下好色之心,再次疑惑起来,王御史这个人到底抱着什么心思?答案到目前仍是迷雾重重,叫他无从揣测。到底从哪个方面去想呢? 不过转念之间,他有了主意,拿话对程赛玉试探道:“王御史是不是曾经告诉过你,不要在本官这里透露出他来?” 如果王启年不打算隐瞒自己,那是一种情况,如果企图隐瞒自己,那就是另一种情况。 程小娘子吃惊到眼珠子溜圆,“这,这,李老爷如何知晓的?” 原来如此...李估心里想了想,估计王启年也对秦司乐有过同样吩咐,但被自己刨根究底的逼问出来了。又叹道,官场中遇事多疑一点,多想几个为什么,总是没错的。 正常情况下,王御史指点秦司乐和程小姐贡献出对李大人有用的黑材料,应该示好卖人情叫李估感谢他才是,但为何要遮遮掩掩的? 做好事不留名,以李大人这颗并不纯洁的心里想来,那就只能说明是个不正常的情况。 “王御史既然不想透露他自己,自然有他的道理。可是本官已经猜到了,那就只好装作不知道,你和你舅父最好也装作不知道,免得王御史对你们漏了口风有什么不快。” 仿佛李大人很是为她着想,程小娘子感动的点头道:“好啊,奴家决不会说出去,王家哥哥也不会知道这些的。” 李估忍住强行留宿的意愿,送客了。虽然美色很诱人,但官位更重要,他始终牢牢把握住这点原则的。再说程小娘子跑不出手掌心,他有这个自信。 次日李估在内阁办完公事,手捏从程小娘子那里要来当证据的二百引盐票,研究如何更好的利用程家之事。却听到从宫中传来太后旨意,二十三日早朝照常举行,朝参完毕后武英殿议事。 这本不是一件很值得关注的事情。但要知道,此前已经连续数次朝会被取消,在这个背景下,朝会正常举行反而就显得别有含意了,何况还有武英殿议事。其中意味就很值得细究。 每个人心中都打了几个问号,莫非慈圣宫要出手?若是如此,本次朝争最后时刻便要到了。在这个关口,很多人在前一夜都患得患失的生了失眠症状。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坐在书房深深反思本次朝争。按他预先想法,合纵连横突然袭击,对手不过是个小小七品,所以该如泰山压顶、 秋风落叶之势,横扫那李估如卷席,顺便捎带着将袁阁老打压下去。 但到如今,两旬时间过去,却得势不得胜,李某人依旧在内阁活蹦乱跳。细细想来,主要原因是低估了两点。 一是低估了李估背后的支持力度。虽然许尚书等人除了起先表态之外,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却叫他这边三位数的弹章也不能压倒李估。李估不倒,被强行绑在一起的袁阁老自然也可以继续逍遥(这点让李大人很不爽也很无奈)。 二是低估了李估的脸皮厚度。在一片骂声中还赖着恋栈不走,没有一丝羞愧求去的气节。 明天武英殿议事,会有什么结果?彭阁老反复推演了几种可能,预想了几种对策。 无论如何,别人眼中的堂堂宰相绝对不想让一个分票中书骑在头上作威作福!否则宁可不当这个大学士了。 不知为何,彭阁老感到有些不安,又说不清不安来自于哪里。不免心里自嘲几句,难道老夫还怕一个七品舍人么。他没想到的是,其实最大的危机来自于身边的王启年王御史。 都察院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启年此时也在自家书房里思绪如飞。作为本次朝争的策划者、发起者以及变节者,他兴奋的浑身颤抖。 什么大学士,什么中书舍人,都是他王御史的踏脚石!一切尽在掌握,明日便是他出头之日! 王启年与彭阁老渊源很深,他的座师是彭阁老的学生,所以他也算彭阁老门下之人。可惜担任御史后由于各种原因仕途不畅,熬资历都快熬成资深了。抑郁归抑郁,但出路还得找。 上个月底正是他看准形势,成功说服了彭阁老发起这场朝争.并充当了急先锋。他的个人目标很简单,就是瞄准了李估现今这个位置,他想要做王中书。 从御史到中书舍人,似乎很丢脸,但看官们不要笑话王御史不长进。虽然中书舍人名份上比清流御史差很多,但王启年真正意识到了新设分票中书的巨大发展潜力,以及这个职位实实在在的权柄。 看看首任分票中书李某人现在是多么意气风发,王大人被刺激的各种羡慕嫉妒恨,宁愿放弃对他来说已成鸡肋的御史了。彭阁老出于某种考虑,也有许诺,只要干掉李估就联合徐阁老推介他王启年续任分票中书。 如果就这样娄展下去,剧情就简单的多了。 可是在某个夜黑风高的夜晚,许久不曾露面的,被朝争双方暂时遗忘的,好像被李估激怒到袖手旁观的某长公主使人偷偷给王启年御史传话了一一一不必奇怪,以某千岁的手段和心思,怎么可能放着乱中取利的机会真去打酱油? 长公主传去的几句话立刻就改变了事情原有的轨迹,剧本开始朝着任何局中人都不可预知的方向发展。 “王大人您进了内阁后,是愿作今日之李估,还是继续作七八年不得提拔的彭阁老之门下走狗?”长公主使者诚恳的对王启年御史说。 不得不说,这句话很有魔力,登时将王御史心中的一扇黑暗之门打开了。但王御史本人却感到自己提瑚灌顶、大彻大悟,明辨了是非、看透了真理... 今日之李估是什么栏子?那是能够压制任何大学士的嚣张角色,也是他王启年的目标。 但要被彭阁老援引成为分票中书呢?那他进了内阁,当了分票中书后还是彭阁老的门人走狗,事事听召唤如同属吏,真没什么意思。 哪里能有今日李估这般风光? 在长公主使者面前,王启年又仔细思索,若有所悟。李估之所以风光,是因为他的上家不在内阁里,所以敢在内阁里肆无忌惮。他跳的越欢,他的后台们越要保他。 聪明人一点就透,王御史深刻的认识到,想背靠大学士当分票中书,纯属与虎谋皮似的找不自在。要当真正掌权的分票中书,必须在内阁之外寻找强援,形成内外呼应才是王道譬如代表未来的天子。 衡量明白后,王御史便对长公主使者说:“愿效鞍马之劳。当年有桩旧案,在下始终块垒胸中...” 王启年知道,彭阁老是归德千岁的眼中钉,为了表达效忠要找些投名状,程家的事情就是个很好的素材。当年他仔细打听过前因后果的,不过出于各种自私原因没有什么动作而已。 长公主使者则给王启年吃了定心丸:“千岁有言,若王大人明谙事理,她一定圣母面前荐你为新任分票中书。” 想到这里,在书房里独坐的王启年冷笑几声,那李估知晓了彭家的罪迹,又有了证据,明天一定会抛出来的,彭阁老这一关是过不去了。 越想越得意,王启年忍不住起身来回走了几步,心里念道,李大人啊李大人,你恐怕不晓得当年程家在盐事上真正得罪的是新宁侯家罢?彭四公子不过是替新宁侯家出面而已,这点连程老爹自己都不清楚就糊里糊涂被流放了。 新宁侯没什么了不得的,不过是太后的同胞大哥,以外戚封侯。 圣母太后幼年丧父,与两位兄长相依为命,感情深厚。当年新宁侯只是封了伯爵,还是太后与群臣力争,才将大哥升格为侯爵。 如果李估一把将新宁侯扯进罪案中,那太后又是个什么心情?明天一定很精彩啊。 “拿酒来!”王御史或者说未来的王中书对门外大吼。一石二鸟,得偿所愿,还有美貌的程小姐恢复良家后可以收入偏房,顺带丰厚嫁妆,不痛饮几杯如何平息的下激动心情?新攀上长公主和天子的高枝,更是值得痛饮几大碗。 京师的另一端,归德长公主府,重重庭院帷幕阴影之中,千岁殿下闭目静坐。 明天的剧本,她当然已经知道。王启年的彻底投靠,是她近日最大收获,因而明日与她不对付的彭阁老定然要倒霉。 这都应该是喜事,但她此刻心情却不像面容那般平静,始终波动起伏,辗转不定。倒霉的不只有彭阁老,估计还有那个可恨的人啊。 既有几分怨气,又有几分不忍回忆初见李估时,见他曲意柔媚,还以为他是个肯听话又有本事的男人,孰料自己真看走了眼,而且他还胆敢狼心狗肺的冤屈自己! 终于晓得男人的心果然是最不可靠的归德千岁突然在黑暗中睁开眼,坚定地自言自语道:“朱英娆!你岂可因儿女私情废大事?分票中书,重中之重,天赐时机,决不可失!” 好像底气不够,她又强迫自己下了一遍决心,“必须给他一个狠教训,叫他来痛哭求饶!” 对了,还得去警告一下与某人苦大仇深的袁立德袁阁老,不许他把落水狗往死里打,要留活口。 文华殿大学士府上,袁阁老已经上了小妾的床,不过辗转反侧,一时没有入眠。 之前归德千岁对他有过暗示,明日两大对头彭阁老与李估要一起倒霉。虽然详情不明,但心里的爽快是免不了的,只盼着天早点亮。 其实这段时间,袁阁老虽然与李估绑在一起被攻汗,但他却不是那么难受。 因为他发现大多数压力都在李估那里,这厮太能吸引仇恨了大概是对方那些水军看李估是七品以为好欺负的原因,相较之下攻击他这个阁老顾忌比较多。 俱往矣!今后内阁里没了对头,人生寂寞如雪啊袁阁老带着几分感慨唏嘘,昏昏睡着了。 与袁府不远处的天官府里,许尚书挑灯夜读,却面含忧虑。当然,也是为了明天这场了断。 许天官最期待的是,太后各打五十大板维持现状,这样最好。 退而求其次,太后打李估的板子,最惨到撤职,那也可以接受。 他最担心的是,太后一边倒的故意偏向李估,那可就不妙了。 李估的战斗力超出了他的预料,现在居然同时和三个大学士斗的不亦乐乎。若是太后出于什么目的故意偏向李估,那么袁、彭、徐三个大学士,肯定要走一两个。 这样一来,内阁位置空缺太多,许尚书这个吏部天官,只怕要被赶鸭子上架入阁了... 许天官并不想这个时候仓促入阁。明年年初有对京师全体官员进行考核的京察大计,这项工作是由吏部与都察院主持的,是许尚书势在必得的工作。 他计划明年年初联合赵总宪借着京察,裁汰异己,进一步坚实外朝基础。随后再卸下吏部尚书职位,入阁拜相。 那时候外有部院根基,内有分票中书支持,入阁才叫水到渠成,可以直接掌握实权。 许天官叹了口气,明日实在难以捉摸,只好到时边看边说了。 二百五十章 谁先沉不住气谁倒霉 景和七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清晨,寒风刺骨。叫李佑这初在京师过冬的南人下了很大决心,才从热被窝里钻出来,从头到脚裹的严严实实出门上朝。 在朝会上,中书舍人李大人继续站在东北角睥睨天下英雄…不是他用眼神瞧不起人,在这个靠边位置要看中间风景只能斜视。若东张西望动作太大会被纠仪御史弹劾的。 其实今日朝参一切按部就班,鸣鞭、过河、行礼、奏对、宣诏、散场,都是固化了三百年的程序,没什么新花样,也没人指望有什么新花样。明白人都清楚,真正的剧场在早朝之后的武英殿。 朝会后的议事并无典制,谁参加谁不参加比较灵活,没有明确章程。大体上有三个默认规则,一是需要或者说想要维持话语权、树立声望的人;二是有重要事情需进奏的人;三是与决议事务有关的人。 换一种说法就是,君臣面议,九卿以上、资深科道言官、分票中书必须来,其他看情况和自愿。但今天朝臣勋贵们晓得武英殿将有热闹看,自愿的人就非常多了… 自认有资格的都想去武英殿剧场,朝参结束后,便见数百人如同赶庙会般涌入归极门。一时间武英殿前熙熙攘攘,这让把门的内监、官军不知所措,只好守住了殿门后飞报慈圣宫。 乱象一直持续到太后下特旨,只许侯爵以上勋贵、二品以上武臣、三品以上文臣、六品以上词林官、资历五年以上科道言官、分票中书入殿。于是大多数人只好失望而去。 李佑施施然踱步进殿,他的坑位很好找,在这个场合里无论怎么排序,七品中书舍人的位置几乎永远在文臣班位最末尾。好处是靠近殿门,至少光线很不错。 紧挨着李佑位置的,便是同为七品的科道官们,譬如王启年王御史这样的。 兴奋整夜的王御史此时神情反而很萎顿,李佑正要关怀几句,忽见前导官入殿,太后要来了。 升座、行礼、归位,武英殿中便寂静下来,无声无息,仿佛每个人都在认真研究地板上的金砖质量究竟如何。 时间在静悄悄中不停地流逝,殿中诸人展开了一场看谁先沉不住气的比试…据对历史经验的不完全统计,先沉不住气的人成为最后输家的概率最大。 就连最年轻的李佑,也知道沉默是金,隐忍不发。 静默的氛围中,眼瞅着负责唱赞的公公已经站了出来,张口便要高喊“有本启奏无本退朝”之类的散场话。 对此众人怅然若失,难道今天这万众瞩目的大戏就这样无厘头的收场? 千钧一发之际,终于有失去耐性的人站出来了。 只见武英殿大学士彭时春彭阁老出列奏道:“近日尚宝司缺了管事司丞,中书舍人李佑可以升任。” 所奏之事没多大意思,但有个关键词是李佑!众人皆知大幕就此徐徐拉开了,心中无不反复品味彭阁老吐出的每一个字。 尚宝司,也是内廷禁直机构,主要业务是宝玺和符牌,是有名的闲散部门。还有个特殊之处是,尚宝司与光禄寺都是荫官聚集之地,养着大把大把的寄禄官。 尚宝司丞,是正六品官职,位在尚宝司卿、少卿之下,有的是司丞是管事的,类比于六部里的坐堂尚书,但大部分都是寄禄散官。 所以彭阁老的话,从明面上可以理解为:尚宝司最近缺个实职管事的司丞,可以从内廷官员中提拔李佑去担任。也不算坏规矩,内廷官员不同与外朝,阁老不给面子时也可以直接越过吏部尚书推荐。 其实是个人就能看出,这是类似于明升暗降的把戏,六品尚宝司丞哪里比的上七品分票中书重要? 事情当然不仅仅如此简单。李佑稍一思索,便懂了彭阁老的心思。彭大学士之所以抛出这个建议,定是为了试探慈圣太后的心思,看看太后对他李佑到底是什么态度,然后再有的放矢、针锋相对。 而且彭阁老这是提拔仇家,避免了妒贤嫉能打击报复之类说辞,叫人挑不出理。要知道,彭阁老一向注重名声,以正直示人。 其实彭阁老还抱着个侥幸心理,万一太后直接点头,那就调虎离山天下太平了,这场朝争便赢下了一大半。太后不同意,他也没什么实际损失。 珠帘后,钱太后沉吟片刻,不同意也不否掉,只开口道:“许吏书秉持铨政,对此何意?” 许天官出列,对彭大学士道:“敢问阁老,李佑何德何能可以推升?” 这个问题…叫彭阁老简直像吃了苍蝇,只能捏着鼻子答道:“李舍人忠勤敏廉,表率内廷,理当奖掖。” 登时殿内隐隐约约响起偷笑之声…彭阁老居然公开赞扬李中书为内廷表率,真真滑稽好笑到了极点。 这时袁阁老本来也有上前表扬李佑几句的冲动,但考虑再三克制住了自己。 许天官并不继续与彭阁老磨嘴皮子,只简简单单对太后回道:“宫禁近侍之职,听凭圣裁。” 踢皮球乃是朝臣的基本技能之一,许天官能做到吏部尚书,自然也是娴熟无比,何况他也想试探太后的想法。 太后依然不表态,再次沉吟片刻,目光转向殿门附近。 圣驾左右内监奉旨高喊:“中书舍人李佑上前回话!” 李佑虽然诧异,不知道太后叫他作甚,但仍然迅速出列走到宝座下。 “李佑你自己作何想?”钱太后问道。 这句问话,让殿中所有人感到意外,李佑也很吃惊。 这不是他上辈子那个时代,以本朝体制,官职铨选完全是有限几个大佬暗箱操作,并没有询问本人意见这道程序。然而太后却打破常规的问起他的想法… 六品很诱人,分票中书更不可放弃。李子曰: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先吃鱼而后取熊掌者也。 脑子转了几转,李佑很中规中矩的答道:“臣伏惟圣母之意!” 闻言所有人心里都冒出个词——无趣,不过也只能这样无趣。 李佑并没有住嘴,继续奏道:“臣另有它事,斗胆陈情。圣寿节上,圣母赐下宫女,臣一时昏昏蒙昧谢恩。但归宅左思右想,实觉不妥,宫娥彩女岂是人臣敢用?幸而如今赏赐未至,大错可挽,还请圣母收回此赏,以全臣节!” 大多数人都不明白李佑好端端的说起这鸡毛蒜皮的私事作甚?回头上个辞谢奏疏就可以了,根本不必小题大做的在殿中絮絮叨叨,显得小家小气很没有品位。 这时令人惊讶到目瞪口呆瞠目结舌的一幕出现了… 珠帘内圣母皇太后点点头道:“所言极是,那赏赐便改为加官尚宝司丞。” 就这样简简单单将李佑提拔为六品?殿里群臣如果没听错的话,太后说的是加官尚宝司丞,而不是升为尚宝司丞。 那么李佑的本职还是分票中书,尚宝司丞只有代表品级的意义。轻轻松松由七品变成了六品,级别上升的同时分票权力依然在手,简直占尽了便宜。 这是怎么一回事?最聪明的几个人已经反应过来了,不由得暗暗赞一声“实在是高”! 这其中机遇可以说稍瞬即逝,大多数人遇到了甚至都不会觉察出来,李中书居然能福至心灵,巧妙地利用时机引导太后给自己加官。 小人要的是实惠,贵人要的是体面,那皇家更得要体面。圣寿节是国家大庆典,当日李佑祝寿之诗冠绝全场,出于政治意义必须要重赏,不然圣母皇太后的体面何在?只是那时李佑险些闹了点丑闻,只好用两个宫女糊弄过去。 但李佑今日突然用大道理将两个没到手的宫女退回去,那皇家总该给点别的补偿罢?不然显得抠门小气不体面。 恰好前面某阁老提到尚宝司丞,还主动造舆论与李佑联系起来,给了太后一个顺水推舟机会。 分票中书升为尚宝司丞能被看作赏赐么?不能! 分票中书加官尚宝司丞能被看作赏赐么?这个可以有! 加到六品虚衔,在太后眼中也就是个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朝廷也不缺这几两银子俸禄。而且她还可以借此将尚宝司丞之事盖棺论定,同时避免对分票中书职位的动向直接表态,继续保持让群臣琢磨不透的态势… 却说李佑急忙谢恩,完毕倒退回位,心里的喜不自胜不需赘述。 之前怎么也没想到有这个机会,他也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念头,但今天这好运真是绝了,太后她老人家竟然真能赏给他六品衔头。 别了!大理寺左评事,别了!宣议郎,李佑心里默念。 始作俑者彭阁老眼睁睁看着李大人加官进爵,而且自己还是推波助澜者… 其实本来无所谓,李佑加不加官影响不到他,但一想自己可能成了别人眼里丑角笑柄,便气血冲顶,眼前发黑,浑身冰冷。他实在无脸继续立在陛前,紧紧咬牙也退回了班列。 旁边的袁阁老忽然很同情这个竞争对手,有点感同身受。 殿中的义务裁判纷纷在心里判定:第一回合,李中书大获全胜。又一次经验教训生动的证明,果然是谁先沉不住气谁倒霉。ro 二百五十一章 第二回合 钱太后金口玉言给李估升了一品,其实说完就后悔了。回想起来,方才好似进入了一种语境,很顺其自然就这么提拔了。 感觉有点便宜了李估,这么大的天恩就换了两个宫女?但是“君”无戏言,出了。就反悔更丢面子。太后也只能暗暗苦笑道,至少此人看起来还算顺眼,若有什么万一,也算是安抚了他。 其他人还好,唯有王启年王御史眼角盯着李估要喷出火来。自从以分票中书为职业目标以来,他便将李估视为最大障碍。却见敌人一边轻松愉快的升到六品,一边继续把持分票中书职位,真让王御史恨不能取而代之。 且先忍耐,他终是跳粱小丑,王启年按下自己心中嫉妒想道。 据他所知,李估此人胸怀不宽厚,报复心甚强,绝不是个肯善罢甘休的人。以这种品性怎么可能会放着彭阁老家罪行不管不顾?他暗中将彭四公子制造程家冤案的证据送到李估手里,那李估不如获至宝奏上一本就见鬼了。 别看李估眼下似乎得了太后眷顾,但是当这小人拿程家冤案死缠烂打彭阁老,却意想不到的牵扯出太后兄长新宁侯时,自然就会晓得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圣恩”。 现在太后给李估加官只是口谕,尚未经过内阁草诏。到了那时,只怕李估的加官诏旨墨迹未干,又得销毁掉罢……, 真是令人期待啊!想象着李大人的下场,王御史渐渐找到了心理平衡。不过让他不能理解的是,方才李估为何不乘胜追击,直接将程家冤案捅出来上达天听?无论如何,那李估手里捏着如此关键的把柄,总该有点表示怎的若无其事一般? 岂不知此时的李大人惊喜到内伤,飘飘欲仙的哪有心情想其他事情,一时忘了程家冤案,旁边王御史的眼神更被无视了。 不必责怪李估没有涵养要知道,从天而降的意外之财永远比本本分分的收入更令人销魂…… 殿内重新清静,没过片刻,文渊阁大学士徐岳徐阁老出列奏事。 “山东布政使司有本上奏临清许氏一族强占田地,殴伤人命另有在临清关欺行霸市,包揽商税”临清乃是吏部尚书许天官的籍贯,知晓这一点的都暗暗叫道第二回合开始了! 徐阁老嘴里的临清许氏不用想都知道,肯定是许天官近亲,不然拿到这里说作甚?看来徐大学士也是学乖了认真汲取袁阁老与彭阁老的教训,不与李估纠缠,转而直捣其后台。 那许天官微微皱眉对方的突然袭击有点辣手他却对此一无所知,这个状况下得想法子拖延一下才好化解。 殿里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许天官身上,等待他接招时,却不防班列末位人影一晃。中书舍人李估再次出列,趋步至陛下道:“臣有下情上陈。”王启年御史大喜过望以李估的素质,为了给许天官解围这番定然是要针锋相对、以牙还牙、胡搅蛮缠的告彭阁老黑状了!他的算计要得逞了! “尽可言之。”钱太后允道。 李估先对徐阁老拱手示意,正色道:“得罪了!敢问阁老,此疏得自山东布政使司?” 徐阁老何等样人,立刻就明白李估这是要拿公文程序说事了,论理山东布政使司的奏章不该直接到他手里的,其实这从头到尾就是他指使的。但他不走常规章程也没办法,若走正常程序肯定要外泄,许天官有了提防,使人快马加鞭回乡准备,那搜集来的这些黑材料就没什么效果了。 当即徐阁老对太后告罪道:“臣看过照会副本,一时心急今日先奏闻子,臣愿领罪。” 李估也上前奏道:“正经移文岂有副本之说?朝廷体制,皆有法度,分票中书之设,正为分条清缨,明责其人。若为直奏章本密疏,当于圣前开拆,严禁经他人之手,徐阁老何以有之?若是入阁奏章,须经本官在内阁登录分发,为何此疏却本官不得闻,反而到了徐阁老之手?”随即又叩首大声道:“臣李估,弹劾文渊阁大学士徐岳截取奏疏,所用阴私!太祖有律,凡有为机密事入递圣前之奏疏,上官中途截取者,得实证后,斩!” 李大人这个“斩”字出了。,霸道之极,好似炸雷一般,在所有人耳中轰然鸣响。 再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来没见过有谁当面指着一个大学士说要砍他头,这也忒凶猛了。知道今天有戏看,但也没想到如此劲爆。 趁着大家惊呆的时候,李估再次高声道:“请圣母裁决示下,以儆效尤!”徐阁老表面没什么,但脸上肌肉已然僵硬。他倒不担心自己的头颅,哪有为这点事砍大学士脑袋的道理,只是被李估这种**裸的羞辱气到了。 便有位不认识的大臣山小斥道:“李中书兔言恐吓夸大其词!徐阁老不过是看过副本,何至于你罗织罪名构陷大臣!” 李估应道:“私底下看的算为副本,但拿到圣前奏事还敢巧言令色说是副本?这位大人敢否以人头担保此不是密疏?”又有人出列打圆场道:“大学士位尊体贵,预闻奏章算不得大事,偶有过失不必苛求。” 李估冷笑几声,义正言辞“以你之意,是劝本官阿附权贵,对大学士违制之事视而不见?本官虽人微言轻,但也知道十五个字,有法度必依,行法度必严,违法度必究!此乃为人臣者在朝堂安身立命之则!”李估的话还真让殿中诸公找不到漏洞太冠冕堂皇了,没法说他是错。 但随即又听李人缓和了几分口气道:“不过大学士身为朝廷体面所在,为不伤圣母仁慈之名,施恩于下,不必极刑也可。 王启年终于忍不住了,冲上前去指着李估叫道:“夸夸其谈大言不惭,虚伪至极!方才所言,尔自己都做得到?” “本官才浅德薄,力有不逮行事或有差池,有待诸君子匡正。 但本官尚知依此十五字修身自省,有错即改,无则加勉。堂堂的大学士人人皆道是宰相之尊,本当更为表率,却反而不如微末七品明白事理?”这样下去可不行啊,累也累死了李大人看到人群中还有蠢蠢欲动要出来舌战的赶紧转身面朝太后作总结发言。 “其行不正,所言便不可为准!臣冒死一谏,请圣母废掉此疏处置奸邪,以为天下法!不然朝廷设分票中书,所为何来?不过徒费国家钱粮又多一大学士之属吏而已!” 殿中有看热闹的对左右点评道:“就算李大人罢官了也不愁没饭吃凭此尖牙利嘴,去当个闹堂话棍绰绰有余。” 徐阁老实在没有心气和李估斗嘴,斗也肯定斗不过。他直接免冠顿首,这是摆出“乞骸骨”架势了,熟稔得很。一切都交给太后做主他不信真会为了一个七品构陷就罢免他。 此时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突然也出列,同样免冠顿首看样子要与徐阁老共进退。 更令人惊奇的是,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不知道怎么鬼迷心窍,这时候也莫名其妙的出列,还是免冠顿首。 不得不说,三个大学士并排请辞,很是壮观。 正交头接耳的人目睹此景,不约而同住口不言,停息屏气,气氛陡然紧张起来。现在大学士一共才四个,有三个同时请辞,这比天子驾崩也轻不了多少了。 这时只有某人的嘲讽回响在殿中。“遇事不思认错改过,一言不合只知要挟圣母,如同小儿童子滚地撤泼,何曾见得真君子风度?无赖三阁老,本官羞与尔等同列庙堂!” 李估的毒舌没有给他挣来多少眼球,而是许天官又成了目光焦点大家都懂,李某就是你许大人放出来的,你就是他的最大后台,这时候你还不出来将他栓回去?真要闹得内阁总辞职那可就开了大明新风气,朝政会彻底大乱的,耽误了国事你许尚书罪莫大焉! 这是要彻底失控……,许尚书也麻木无措了。 若许大人也是穿越者,一定会感慨道:给他一个机会,他能还给你奇迹:给他一个支点,他能撬起整个地球:给他一点阳光,他能造出撤哈拉沙漠……, 大明政治危机的关键时刻,姜还是老的辣,兵部卢尚书站出来了,对李估喝道:“你退下!朝堂上也是你胡言乱语的地方?” 老尚书又对太后奏道:“设分票中书本为调和鼎翼之举,至今试行一月,功在社稷。但李估年少气盛,阁臣失权不忿,彼此多有纷争,于朝政不利。还请另择老成之人补任,以为今后之例。” 李估已经进入了一种奇特的〖兴〗奋状态,演戏演得自己都不知真假了。他不想就此退出舞台,神色悲壮的自剖心事道:“不敢退,亦退无可退。自古至今,变更革易之臣,均不得福寿绵延之果。我本布衣,侥获天恩幸进,只知道全力履新,不惜粉骨碎身报效朝廷。不得罪阁老的分票中书有何用处?只怕这一退,今后终丧于权贵之手。若落此下场,思及不免心寒。”你这是自比商鞍王临11张江陵吗?你也配!王启年御史心里骂道。 吏部尚书许天官苦笑着,终于还是从班位中走出来了。他无奈对太后道:“臣荐人失察,李估不堪其任,奏请罢去其中书舍人。”别人无论是谁弹劾李估从某种意义上都是过场,但许天官这样说绝对不一般。首先李估是许天官推荐上位的人:其次,许天官是吏部尚书,他说要罢免谁那就不是弹劾了,那是奏报…… 今天喝多了无法更新顺带说几句 先说一句很是抱歉,今天又要断更一日,虽然实在不应该但也没办法,本周两次断更有些对不住忠实看官们,说什么都没用,只能争取下周弥补一下,有条件的话多更一章。 顺便再说几句,这几天确实遇到了一个创作瓶颈,只感觉脑子空空写不出东西,相信起点每一个写过书的都经历过这种状况,只有努力去克服。 恰好这几天琐事又多,今天有朋友结婚,喝酒喝的头疼,下午回来无法码字,存稿也没了,导致第二次断更局面,真是不好意思。 有时候我都想,不就是一个yy书么,何必有讲究顾忌,随便编点水过去不就行了,但我说服不了自己,总想每一章都有点值得看的内容,才华也有限,所以注定了写不快,彼此体谅罢。 没准哪天我想通了也就可以一天水个七八千字了,哈哈。 很多看官都在担心本书会进宫,其实目前真的没必要。 还是那句话,本书虽然因为不是专业写手没有什么更新速度,但不会进宫,至少目前没有任何进宫的理由,我的性格肯定会为了好成绩而虚荣骄傲自满,但不会为了成绩低于预期而郁闷自宫。 头真晕,睡觉去了。 c 二百五十二章 一切都是那天意啊... 对许尚书来说,李估只然扫尽了几位阁老的威风,间接抬高了他的江湖地位,某种意义上也算达成目标,暂时没有必要继续咄咄逼人。 若闹到整个台子彻底坍塌,那就谁也别想唱戏了,说不定后世史书还会给他一个大大的差评,例如热衷权势罔顾大局因私废公之类的。 那边厢,天官大人的几句话宛如一盆冷水,将小宇宙爆发几乎要领悟第七感的李中书浇了个透心凉,强大的火力顿时瘫痪了。 他不能置信的偏头看了看许尚书,随即彻底清醒过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过犹不及强极则辱情深不寿什么的啊?或者是传说中的卸磨杀驴过河拆桥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什么的啊? 在大明朝,三个同时要挟辞职的大学士加上吏部、兵部再个尚书对某件事同一个态度,不管是普文二中的哪一种君主,也不便随意拂逆的,钱太后亦不例外。 只听帘内谕道:“吏书言之有理,知道了。” 此言一出,三个大学士松了口气。他们也是提着心吊着胆的,真要因为一个七品官集体“被辞职”那他们也成了百年笑柄。 太后这明显是叫李估去职的口风,之所以不直接罢去职务,那是因为圣母仁善,优待臣下,毕竟让李估自己主动辞去分票中书,面子上更好看一些,说出去也比被罢免好听一些。慈圣皇太后不愧是以贤德著称哪! 有人便心里迅速计算了…遍,如果今天三个回合下来,李大人用分票中书实职换了一个六品官衔,算是赚了还是赔了?很难说得清。 按着惯例,又该李估说几句“臣有罪过不劳圣念”之类的场面话,然后皆大欢喜的光荣下岗待分配。反正有许天官把持吏部。李大人再就业应当问题不大。 李估年轻的脸庞上泛满愁容,从腰袋里掏出牙牌,深情的望了几眼上面的“中书舍人”和“直诰敕房”两列字样,很依依不舍。 这种等级的牙牌不刻人名只刻职位,谁担任了相应职位就给谁。 李估如果卸去中书舍人直诰敕房这个职位,那么手里这面刚刚熟悉的牙牌就要换主人了。 放下牙牌,李估陈情谢罪道:“分票中书十月新设,七十年来无有前规。臣年轻德薄。冒领重任,只知盲目奋勇,愈做愈错,实在不能担负创基之责。辜负圣恩,罪莫大焉。” 这话倒也给李估博回一丁点儿同情分一可怜的炮灰,成了新生事物的试验品。当然大家此刻也仅仅是感慨几下而已。 李估又对太后奏道:“分票其责重大,梳理章本一日不可无,中枢机密亦不便委托他人代劳。不知在臣之后是谁继任?现诸公皆在,宜早定人选,也好议事之后尽速交割,以免有误国事。” 大明慈圣皇太后便问群臣道:“以诸卿之意,若李估去中书职,谁人可继任?” 殿中政治嗅觉**的人立刻就觉察到,圣母太后的意思是要搞廷推?不然何须问诸卿,直接问吏部尚书或者大学士就可以了。 选拔官员无非是部选、部推、廷推、特简几种程序。七品这种档次的京官,一般情况下都是吏部直接拟定人选上奏获批,也有宫中特旨再补上吏部程序的。 那廷推是什么?简单说是专为大员而设的,不是每个职位都有资格以廷推方式选拔。我大明历史悠久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哪个七品官职要搞廷推。 历代规制各有不同,总体来说有资格进入廷推程序的官职不多,也就侍郎、尚书、总督、巡抚、大学士这些而已。但分票中书这个位子何德何能…… 这是抬举,这是荣耀,感觉分票权柄触手可及的王启年王御史激动到浑身颤抖不停。不是王启年自大狂妄,他自然有他的把握。 放眼朝堂之内,五品以上的不用考虑了,再眼热分票大权,也没法拉下脸面自降几级去争分票中书位置。而六七品这个层次里,除了他这样的科道清流还有什么人更有资格去干这份钳制内阁的差事? 他王启年已经是资深的掌道御史,虽然才三十几岁,但凭借近十年资历已然是言官界里德高望重的前辈级人物,没这个资本他也聚不起人马去围攻李估。更何况本次倒李风潮中,他可是最著名的尖刀先锋,出力最多,当然也最有资格接收李估的政治遗产。 最重要的是,王御史目前同时有彭阁老在明和归德千岁在暗的支持。 今天简直是幸运日,居然用不着他挖的陷阱发挥作用,李估却自己先败事,连风险都没了王启年御史袖中紧握双拳,等待着得意的一刻到来。 话说回来,要廷推的话,殿中公侯勋贵武官词林都要靠边站了。 虽然他们自从进了殿后一直在靠边站,但至少理论上是可以发言的,只是他们不想或者不愿发言而已,现在连发言权利都没有了。 李估无悲无喜无欲无求的回到班列,手捏牙牌,等待着它的新主人出现。 内监搬出一张书案,放置于陛前,又摆上笔墨和一本空册。 殿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左都御史、大理寺卿、通政使、六部侍郎、左副都御使、六科掌科给事中、十三道掌道监察御史,共计四十五人一起出列,在书案之南面北而立。 对太后行礼后,吏部尚书许天官又从参加廷推的人群中走出来,手持空册对群臣道:“现推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兼理分票事之缺。” 说完这句,许天官便闭口不言。如果是正常情况,吏部尚书安该会列出一两个候选人,但这回许天官只说了这么一句就闭嘴了,估计是表示他没有准备候选人的意思。 吏部天官不提名,自然有别人推出候选人。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静默不动,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与文渊阁大学士徐阁老对视一眼。大约是彭阁老为了避嫌,便由徐阁老出面道:“我推监察御史王启年。” 又有礼部金尚书推举给事中尹维杰。 静候半晌,似乎再无其他候选人了。许天官正要继续进行下一步,这时候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开口道:“我推李估。” 声音不大,却很响亮,吸引了殿中所有注意力。 在众人目光里,杨阁老淡淡的道:“分票之事草创艰难,随意去职未免寒了勇于任事之心,不如叫他继续做着。” 好罢,这也算个提名,大家都知道这仅仅是聊胜于无。如今大势所趋之下,李估肯定没法继续干了。 许天官将空册放回书鼻,在首页写上王启年、尹维杰、李估三个候选人的名字。 随后参加廷推的人便按照站位排序,一个一个到术*锥空册上画题。 遍览廷推廷议这种事,除非在专权人物一言堂和党争剧烈时期,其实往往只有几个特别有主见的,大多数人都是看形势随大流而已,这次亦是。 王启年身为候选人没有去画题,所以最终实际参加廷推的是四十四个人。 画题是不需署名的,统计起来容易得很。许天官和吏部左侍郎各自数了一遍,再由不参加廷推的吏科给事中上前又数了一遍。 最后由许天官对太后奏报道:“王启年,三十一:李估,九;尹维杰,四。” 李估听到许天官报数字,盛动了一把,居然有九个好人投他的同情票啊。 而王启年听到三十一。顿时热泪盈眶。此前一切辛苦煎熬都没有白费,都是值得的! 今后他再也不是只能卖弄嘴皮子的言官了,在科道近十年终于熬出了头!他将入直中枢,在长公主和天子的支持下柄持分票,成为大权在握的人物! 到此为止,今天武英殿这个剧场差不多也该谢幕了。观众们纷纷表示大饱眼福,不虚此行,而最佳男主角和最佳男配角分别授予了李估和王启年。一个慷慨激烈力压三阁老,一个不声不响成了最后赢家,双双夺得大奖实至名归。 正当殿内诸君懈怠下来时候,人影一闪,便见前中书李估又从班位中钻了出来。 早晨空腹上朝此时准备回家吃午饭的人有点烦,李大人你别再不甘心的拖戏了好不好? 在几十道埋怨目光中,垂死挣扎的李估对慈圣太后奏道:“臣中书舍尚宝司丞李估,弹劾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启年心胸险恶,玩忽职守,推诿枉法,请圣裁削职为民!” 在场人中,最普遍的心思是:李大人好像自从朝争以来,一直抓大放小,只与诸阁老搏斗,并不搭理其他人,现在却反常的弹劾王御史了。还临时弄了这许多空洞罪名,看来也真是急眼了。再说风闻言事是科道官的职责,你一个无缘无故的内廷官说这些是不是有点捞过界? 李估继续道:“臣数日前去教坊司采风,见到乐师程氏女,却得知了一桩趣事。她自称乃盐商之女,数年前受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四子陷害而家破人亡!” 彭阁老本来正带着几丝嘲笑,却猛然听见自家名字,陡然变了色。 说实话,此事他并不知道,但他对这四子的品行却是略知一二的,若干出那等事并不奇怪。 “更奇特的是,王启年与她家乃旧交,却不施以援手,只教唆她将此事告与臣得知!臣愚昧无知,始终想不透其中诡秘之处!” “臣有两点不明,其一,都察院是三法司之一,御史可监察百僚,王启年当年已知晓此事,身为御史为何不纠察此案?其二,王御史既然知晓内情,为何要指使苦主将此事告知下臣这个无关之人?臣又非理刑官。” “所以臣斗胆弹劾王启年此人心胸险恶,玩忽职守,推诿枉法,岂可继续立于庙堂!” 听到这里,本来大获全胜正在春风得意喜洋洋的王启年毫无心理准备,一时间头晕目眩,几乎站立不稳。那案子确实人证据在,程家小 娘子和秦司乐只要照实陈述即可,不该露出什么马脚才对,李估怎么会怀疑到自己头上的? 大家都不是傻子,李估所陈述若是真的,王启年的作案动机随便猜猜也能猜出几分。将彭阁老家的黑材料送给彭阁老的对头,这种行为是什么性质还用去想么? 果然是精彩在后头,眼看要散场了却又爆出这等惊天内幕,殿里观众重新〖兴〗奋起来,竟然出现了喧哗场面。相较起来午饭不算什么了,难道李估对只拿下最佳男主角不满意,还想包揽最佳导演? 彭阁老亦是心念急转,那李估虽然牙尖嘴利的可恶,但他如果没有几分把握,绝对不敢在这里胡言乱语。想至此,彭阁老狠狠盯住王启年,恨不得要吃了他。 丹陛之上珠帘后传出一句问话:“可有实证?” 李估从袖中抄出盐引,递与内监。又道:“当年彭家四子诬陷程家的罪名为假造盐引冒领私盐,此乃程家暗藏至今的部分真盐引。程氏之女手中还有千余引,足可以为推翻旧案的实证。” 慈圣太后传旨道:“着殿前锦衣卫即去教坊司提程氏女、秦姓司乐!” 完蛋了王启年彻底呆住,他知道想再狡辩也无用了。 看看王启年的表情,其实此时大部分人都已经相信李估所言。 这起大案其实是两个案子,一个是彭家四子为恶,倒是不用着急,可以慢慢查。另一个是王启年身为御史渎职枉法,还有蓄意构陷大臣的嫌疑,才是当务之急。 至于他出卖坐师的坐师,门主彭阁老,属于〖道〗德范畴,不过在这年头,〖道〗德有时候可以顶替法律的。 想当初,若王启年正大光明的告知李估这些黑材料,李估说不定还得感谢他。这会儿在自己无力回天时,估计会成人之美了。 但王御史鬼鬼祟祟遮遮掩掩的,企图隐瞒住自己,这就叫李大人十分警觉了。便抱着宁可错杀不可放过的原则,拼命拉王御史下水。反正不是自己可以确认怕友军,顺手害死就害死了罢。 可叹王启年先生机关算尽太聪明,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当一个自作聪明的人,遇到了多疑多思量小非君子的人,只能说真是遇到了命中的克星。 李估暗暗擦汗,如果不是发觉了些奇怪之处,只怕早就沾沾自喜状告彭阁老了,到那时反而落入了王启年彀中。多疑看来不是坏毛病,今后还得发扬光大……, 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忽然想起了什么,眼前一亮,出列奏道:“本次廷推王启年应当废除。” 太后点头道:“可!” 随后杨阁老故作糊涂的对许天官问道:“按着旧例法度,廷推结果里主推废除后,以陪推补上。今次廷推,其次陪推是何人?” 许天官哭笑不得的念出一个人人皆知的名字:“其次为李估。” 殿里一百多人齐齐惊呼,咸鱼翻身乃常见事,不过这次翻的太快了罢?简直就是一眨眼功夫。 折腾半天,李估从暗箱操作的部选官摇身一变,反而成了众望所归的品流高了无数个档次的廷推官?那岂不腰杆更硬气了?怎的就成这样子了? 李估也傻住了。这一切都是那天意啊,难道穿越者都有天命? 嘱 二百五十三章 余波袅袅 分票中书这个香饽饽,又合情合法的掉回了李估的手里。这是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结果,包括推举李估的杨大学士和李估自己。 其实杨阁老今日推举李估本是宽厚无心之举,不过觉得李估可用,为了安抚他而已,却不料成了李估大翻盘的契机。 李估的本意,也只是想捣捣乱而已……, 经过这一遍洗礼,此平书已非彼中书也,里面的意义十分深远。 首先,李估这次得官可是经由完全符合程序的廷推,足以使任何人无可指摘。国朝官场得位之正莫过于此,在体面和礼制上可以压倒任何同级官员。 其次,与尚书总督巡抚这些大员同为廷推官,无形中也抬高了分票中书这个职务的身价。至少在官场上的心目观念中,绝对不可再以内阁杂吏视之。虽然在流品上到不了词林官那个清贵程度,但差不多也可以与部属科道这个档次相提并论了。 如果说以前大家称呼李中书而不是李舍人,是看李大人在内廷上蹿下跳,与阁老斗来斗去,抱着几分玩笑之心的戏称,那么今后就能当做正式称谓了。 唯一有点诟病的是,李估只得到九个推举含金量不是很足。但历史是由胜利者书写的,含金量不足的廷推那也是廷推。一切程序都照着典制做了,没有任何违规之处,太后也没有发话重选。其他人再想去否定结果,那就等于是要推翻廷推制度,政治风险很大。 有了这层光环,李大人立刻从不安分的小卒子变成了忠勤刚正、不畏权贵的化身。不得不说,大明官场的口碑就是这么奇怪,往往因人而定、因势而定。 大局已定再次上任分票中书的李估已经是今日不知第几次来到陛前走穴,之前或是谢恩、或是谢罪、或是陈情、或是弹劾、或是进谏。反正大多数人对他都已经审美疲劳了。 但事实证明,被二十一世纪媒体高密度、饱负荷轰炸过的李大人再经近两年大明官场的磨砺,其表演艺术已经真正超越了这个时代突破了大明朝的天际,再次刷新了满殿官僚们的想象力上限。 只见本该春风满面的他却毫无喜色,反而抑郁沉重的口占一首:“力微任重久难支,重回东阁诽谤疲。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 下面几句是什么记不起来了,只抄袭修改前四句便足够了罢,李中书想道。 芶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围观众人皆无语了让你继续作分票中书而已,说的好像要你去三边、广西这些战乱之乡为国卖命似的。 但仍有不少人唏嘘道,为何明知他在骗人我还是被感动了?大概是那首诗念得太好了……, 慈圣皇太后不由得大赞道:“后两句甚为出色!”又对左右谕道:“将此两句截取,制楹联悬于宝座之侧抱柱上。” 其实挂在这个地方,她本人高居宝座是看不见的人的视野没有那么宽。但下面群臣只要一抬头就能时时刻刻接受这幅楹联的爱国主义教育……… 以李中书浓墨重彩的诗词为结尾,今日议事便到此谢幕了,各回各衙各吃各饭。 天道不公,为何运数在别人身上而不在他身上?王启年呆呆的站在原地,半晌一动不动。前一刻刚,攀上人生高峰后一刻就掉入了万丈深渊,反差很不〖真〗实如在梦里却醒不过来。 每个人都远离了王启年,即便出殿需经过他身边的,也特意绕行。 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已经玩完了。 忍辱负重东山再起不是没有先例,但王先生的对手某中书战斗力太,…反正众人皆不看好王先生。 殿中人群散光了,门外冷风卷了进来,孤零零的的王启年打个冷战,恢复了头脑清明。他想起自己还有一根最后的救命稻草紫禁城东华门外建有若干值房,以供各种用途。到如归德长公主每日入宫办事,她的大队仪仗不能跟随进宫,便可以在东华门外值房里等候。 王启年彻底放低了身段。他出宫绕到东华门外,找到归德千岁的仪仗队伍后,不惜体面的与这些下人厮混在一起等待殿下出宫。 如今能救他的,也只有背弃彭阁老后新投奔的归德长公主了。 夕阳西下,天近傍晚,眼瞅公主的鸾驾从东华门出来,王启年几个箭步窜到凤舆之前,扑地高呼道:“王启年求见殿下!” 凤舆中传出几声斥骂:“废物!滚!”毫不留情。 王启年并不晓得,长公主对今日武英殿议事寄以极大期待,企图将分票中书职位和李估一起搞定,然而希望越大失望越大。 当她得知李估不但没有被制住,反而升级成了六品缝推分票中书,而且顺手废掉了她好不容易收服打算重用的王启年,顿时没来由的、说不清道不明的、莫名的火气塞满胸中。今日便在昭凤殿里大发雷霆,摔了五六件瓷器,打了七八个内监宫女。 王启年这个办事不力的倒霉蛋也被千岁殿下不讲理的迁怒了挨了斥骂后王先生再次呆若木鸡,长公主向来号称威容德器冠于宫禁,不该是鲁莽无脑之人,怎能如此对待他这个投奔效忠的人?不怕寒了其他臣属之心? 今年的冬天,真是格外悲凉。 却说《武英殿》在十一月二十三日上映之后,因其教科书般的各逞心机和一波三折的离奇剧情,顷刻之间风靡京师。 几乎是唯一赢家、包捞了数项大奖的李大人隐隐有被传奇迹象。这也确实是他官场生涯的巅峰经典之作,在目前看来是不可超越的。 当时李估在殿中的每一举、每一动、每一言、每一语,都被人细细研究推敲,并力图进行再解构。别人愈研究愈觉得李中书虽然小小年纪,但心机诡不可测,令人不寒而栗。从他踏入殿中第一步,到离开殿中的最后一步,仿佛都蕴含有无限深意。 次日,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请李估喝酒,同时带着礼部的学习心得。“我部诸君一致认定,李估你太老谋深算了。那王御史诚然为小人,也被你生生害死,一场辛苦都为你做了嫁衣裳,还白白送给你一个廷推。” 对于这种观点,李估很无奈“最后只是巧合而已,天意如此,我哪有这般操纵诸公翻云覆雨的本事。” “你这话是糊弄外人么?你从谈罪辞职那一刻起就在布局,不,你自从进了武英殿那一刻起就在布局!你掩盖不了真相,还是招了罢。” “什么布局?我怎的不晓得?”李估听着十分纳罕。 “休要装疯卖傻,你的心思都被我参悟透了。例如你辞去分票中书职务时,口口声声此事新创无定法,而你是被迫开基立业勇于任事。这便叫人起了同情之心,故而后面廷推才有九人因为怜悯而推举你。” 李估苦笑连连,这种时候装可怜博同情难道不是基本常识么,哪来的这许多阐发出来的莫名其妙深意。 “又如你辞了职,却还主动向圣母进言,言辞恳切要立即择出继任者,这也是一个圈套!当时殿中诸公云集,若欲短时间内选出后续者,最适合办法莫过于廷推,即便圣母不下诏廷推,想必你也另有办法劝她罢。” 李估心里摇头道,其实当时我只是打算仿效二桃杀三士之策啊。 先趁人多抛出诱饵,试着引起各方争抢,然后看看有无浑水摸鱼机会。 廷推什么的,想都没想到。 “此后你低调无声,由不相干的杨阁老出面推举,叫众人只以为是安抚,失去警惕之心。想必你早得知王御史运作分票中书的内情了,故而引蛇出洞,同时先借着王御史将其他人都排挤掉。” 对此李估的点评是:得知我有九人推举之前,我很淡定的,得知了我有九人推举仅次于王启年之后,我就不淡定了“随后你暗藏杀机、黄雀在后。等你一举将王御史击倒时,而那个很不起眼没什么用处的第二陪推恰恰就是你,再往下的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那是王启年命数不好活该!李估心中简单的总结道。 朱放鹤先生一口气分析完李估在武英殿中妙到毫巅的算计、思路、 心态,反问道:“话已至此,你还有何可说?” 李估仰天长叹“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看来你最近读经义有长进啊。 ”朱放鹤由衷的赞赏,又想起一事道:“今日听说彭阁老亲自绑了自家四子送到刑部下狱。” 李估嗤声道:“早料到他会如此,估计还给太后上子谢罪疏。” 告辞了朱放鹤,李估回到住所,却见小竹在前院等候。 “老爷!方才来了一群人,送来两个女妖精,现在堂上等待老爷安置!”小竹迎上禀报道。 李估奇怪道:“是何来路?” “说是来自宫里,奉了什么千岁之命赐给老爷的。” 唉…李估便晓得,这又是归德长公主耍小手段了。他昨日在武英殿中辞掉了两个宫女的赏赐,换回一个六品尚宝司丞,这件事千岁殿下不可能不知道,但还送过来显然是故意装糊涂。 碰是绝对不能碰的,否则那就是个现行的欺君之罪。 二百五十四章 地势不同了 李估立在院中再一思索,便晓得这两个女子别说碰一碰。留也留不得。不是靶子就是祸害,被弹劾“贪得无厌虚冒君恩”那都算轻了。 归德千岁殿下若以为他是个见美女就腿软、明知是麻烦还要留在身边的雄伟男子汉,那就太高看李某人了! 当即李估喊出张三、韩宗,吩咐道:“你们速去巷口叫一顶轿子,尽快将此二人送回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府上。就说老爷我不敢再受宫中之赐。 “千岁府若是不收呢?“张三问道。 “那便扔在她家门口死活不管了,跟老爷没关系!” 为了避免心痛和意外,李估对这两个美人见都不见,正所谓相见不如不见。任你有千般算计,1小爷我就是不接招,你又能奈何? 处置完这两个潜在的危险,李估安安心心的吃饭睡觉。 以前李估对归德千岁还抱有一丝幻想(不要想歪了),当做另一条潜在进身之阶。那么现在他经过廷推上位,内廷外朝都有盟军(以前谦逊的称作后台),顿觉腰粗气壮,没必要太看长公主脸色了。 话说国朝内阁体制自从成熟时起,内阁内部一直就是壁垒分明的二元化机构。在内阁里办事的只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角色,一种是加衔从一品大学士,另一种是从七品中书舍人。 前者是位极人臣的宰辅之尊,所有清流的终极目标,后者名为命官实为属吏,比较高级的杂流而已。两者可以说是天与地的差别。 国朝近一二百年来,除了个别特殊时期,内阁中不曾有其他类型的角色出现过,只要在内阁里行走的非此即彼,绝不超出两种人的范围。 但在景和七年冬天,这个局面出现了变革。虚江人李估以圣寿节祝寿诗酬官尚宝司丞虚衔,成了正六品,随后又奇迹般的经由廷推得到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兼理分票事的职位。 看点有二。首先,中书舍人有加官不算奇怪,但近年比较稀少,在当前正六品的中书舍人算是得天独厚了,要知道大学士若没有加衔本身才仅仅是正五品。其次,这个中书舍人居然脱离了原有任职体系,神乎其神的由廷推得官,又管分票之权。 总而言之,品级高出同僚三级,出身和彭、杨两阁老一样是最正道的廷推,权力可以合法的抑制大学士,三者合一后李估这个角色便名正言顺的成了内阁里第三种人。 阁老、舍人之外又多了中书,真正开了历史先河。如果能将这个惯例维持下去并形成“祖宗法度“估计李中书将成为后人研究大明政治制度史时绕不过去的人物。 不过李估本人若能活几百岁看见网络上的民间史学家研究成果,恐怕会被气的当场卒掉。那时的流行说法是李中书的工作类似于加强版的司礼监文书房管事太监。 本时空数百年后某冷门论坛有个冷门帖子如下:“当时年少轻裘薄,那一年,尚未蓄须的中书大人像是一个没有被切掉和谐词的司礼监文书房管事太监,轻狂的行走在金河玉桥边,疏懒的徜徉于红砖绿瓦里。 从重重宫墙缝隙渗进来的寒风卷起了几片残存的皇家至尊版树叶,摇曳飘零,落入了时而冷漠时而滚烫的心海。他仰望星空欲泪流满面,却不经意的沉溺于大雁南归的明媚忧伤,直到这天空遮住了眼。 他淡淡的邪魅的冷冷的一笑,笑的很纯粹,也很灿烂。修长指甲在树叶上用毛里塔尼亚语画了几个伯罗奔尼撤式问候,间或夹杂有古希伯来颜色,轻轻地信手放飞,并默默祈祷北风将价值八百八十八两银子的八心八箭牌思念捎回远方。” 文青了文青了,闲话不提,言归正传。 却说这天李中书收到了虚江县王主簿任满进京时捎带来的几封家书,知晓家中一切平安,心情大好,志得意满的上班去。走到会极门,发现驸马都尉林某人坐在门里与当值内监闲谈。 今天似乎没有经筵日讲,他来作甚?李估虽然带着疑惑,但不打算多事询问,准备穿门而去。 看见李估过来,林驸马拍了拍土,起身对李估道:“李中书慢走!借一步说话。” 李估停下脚步,心里讶异,本官可是已经与你“绝交”了,你也好意思找本官说话,这脸皮得多厚?似乎他并不是这样的人啊。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估便和林驸马来到午门里玉带河边,周围视野开阔,可以防止有人走近偷听而不知。 “你怎可如此没有担当?做错了事情尚无悔意?即便不去负荆请罪,但总要登门致歉的罢?“哦,你说的是那一桩?”李估装傻道。他当然清楚林驸马指的是上个月底冤枉归德长公主的事情,当时林驸马也听见了。 林驸马不与李估兜圈子“殿下已经连续在驸马府住了三夜,其中暗示很明白,你应该去谢罪。” 李估问道:“是她让你来的?” “殿下并未说什么。是我自己要来,否则怎会与你说话。” 你主动给自己妻子拉皮条的精神很可嘉李估含糊说“知道了”便转身要走。 林驸马急了,又拦住李估道:“你今日出宫后就去如何?” 看他的样子,李大人的疑心病又发作了“不急于一时,过的几日也不迟。” “你尽快去的好。以殿下的秉性,定然有什么把握,不然不会等着见你,不去只怕会有什么不测,勿谓言之不预也。” 这几句倒是说到了李估心坎里,那王启年在朝争中暗暗投靠长公主的事情,他现在已经有所耳闻。事实上,自己误打误撞将千岁殿下的布局搅得稀烂,对此正当红的李估隐隐有些不安,归德长公主不会又出离愤怒到想下狠手罢? 不过他现在身份不同了,也是太后面前挂上号的人物,谅那天下第二贵女再也没有胆量搞偷偷下毒之类的勾当了。自从大明文官集团兴起以来,没听有哪个大臣是被别人毒死的。 但为了世界和平,确实有必要进行一次会谈,李估想道。 为了世界和平,你一定要去,林驸马想道。前几天,骆马爷招呼了一群好友在府里聚众行乐,正欢乐时长公主突然不打招呼的驾到,他只好扫兴的收了场子。 不想自那之后,千岁殿下便住下不走了。只要长公主住在驸马府里,林驸马就没法呼朋引伴的逍遥而且想要出去找快后似乎也不合适。虽然归德千岁已经松了绑,但名义上还是他妻子,此时进驻驸马府他也不能太蹬鼻子上脸,何况这位殿下心情很恶劣。 武英殿议事时,林驸马也在场当然明白妻子恶劣心情来自于哪里。为了自己的幸福生活他难得拉下脸皮主动来找无情无义的李中书说话了………真是耻辱。 白日飞快的过去了,天色黑下来。 这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夜晚,其实世上没有哪个夜晚是普普通通的,但这个夜晚一定是普普通通的。 李估步入京师东城的归德驸马府,被引到内院照例是林驸马在外屋打掩护。 温暖的小阁,明亮的烛光软绵的矮塌,单薄的绸衫,半卷的书籍,还有一个不动声色的美丽女人。 “你来了?” “嗯,我来了。” “你本该早些来的。” “我为什么要早些来?” “因为我已经在这里等你三天了。” “你为什么要等?” “我为什么不等?” “难道你应该等?” “难道我不应该等?” “你想过没有,等不来会怎样?” “你想知道?” “你想不想让我知道?” “那要看你够不够聪明。”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你确实很聪明,聪明的让我”归德长公主突然变了脸色愤道:“你这负心人负我良多!若非我力荐你的祝寿诗到母后之前,焉有你出头之日!” “你也一齐出彩了。”李估嘀咕道。 “自从相识以来,我哪一件事对不住你?每次都是你坏我之事!” 李估针锋相对道:“你只是为了招抚我,便如王启年一般。听说他现在过得很惨。” “无论我想法如何,但我最终的实际作为并无害到你。而你却屡屡相反!” 这…好像是这样,李估便内疚了几个瞬间,不过他也不是故意占便宜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其实对归德长公主这话细细品味,可以察觉出有一种泄气的意味。 三番五次的搞不定眼前这个男人,反而让他越飞越高,素来要强的千岁殿下也产生了轻微的无力感。 二十余年,她从不曾如今天这般,怨妇似的絮叨“你对不起我”这类台词,她向来都是用最有力的行动表达态度。 归德长公主换了一个更舒服的坐姿,让出小半个榻位,闲闲道:“这几日坐的久了,腿酸。” 李估装聋作哑没动。 “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我心里的盘算?” 看在叫你吃过几次亏的份上,今天就舍下身段了。李估叹口气坐到榻沿上,隔着纱裙,轻轻的在长公主有型的双腿上揉捏起来。 虽然这是第一次,但发生的那么自然而然你居然真归德千岁的呼吸变得有点沉重,口里说道:“如果你今天不来,明日我将会告诉母后,那两个被你送回来的宫女已非处子之身了。当然,她们现在确实不是处子之身。” 李估微微愣住,千岁殿下居然还留了这一手……, 选进来的宫女除了女官理论上都是处女。如果两个宫女他家里晃了一圈后,被他恭恭敬敬送回来时却不是处女了,别人会怎么想?特别是太后怎么想? “圣明在上,怎会吃你这套。”李估冷哼道。 归德千岁赞同的点点头“你说的不错。还有,以我所知,新宁侯与那个什么程家盐案有些关系,你知不知道?” 李估吓了一跳,新宁侯是太后的亲兄长,怎么与程家案子牵扯上了?难道王启年故意送给他这个案子的真正埋伏在这里?忍不住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是真的,看来不止你不知道,似乎母后也不明内情。如果让母后知道你捅出的这个案子连累到我舅舅,不知会作何感想啊。” 李估微微冒汗。若一件事上领导对你有点看法可能无所谓,但两件、三件的事累积起来,再有亲近小人在领导耳边吹阴风,那杀伤力就成倍递增了天知道归德千岁会不会再找些别的事情? 长公主又记起什么“圣君年龄渐大,或许该安排女子贴身服侍。 你送回来的两个美人,似乎对你印象不佳。我若将她们乾清宫照料圣君起居,床头床尾的,可能对你不太有利啊。” 让太后有看法,是扼杀现在,叫天子有想法,那就是扼杀未来。归德千岁言谈款款,李估无语凝噎。 李中书忽然懂了,难怪崇祯朝之前,大明政局发展趋势是外朝被内廷克制,内廷被内监克制,内监被天子克制。这下算是有了一点亲身体会。 论起坑人境界,李大人虽然小有心得,但此刻面对长公主也有点自叹不如。果然天下最顶尖的坑人高手都在宫闱之中,归德千岁在这方面没有几把刷子,怎么可能在宫中立得起字号。 以这次来说,他能没有提防之心么?但千防万防依然被算计了一把还不自知……, 真是学无止境,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李估深吸一口气应对道:“那我就要上奏本弹劾你干权乱政,祸乱宫禁!” 李大人的意思也很明白,等他义正言辞的弹劾完归德长公主后,那么千岁殿下在太后耳朵边扇阴风,只会被认为是故意找茬报复,效果也就有限了。 “如果我今天不对你说这些,你根本不会想得到罢?更别说弹劾我了。其实你今非皆比,地势不同,很多事情也与过往不同了,仔细想想。” 所以你今天对待我也有些不一样了么?李估沉默不语,不经意间,正在按摩的两手渐渐的靠近了纱裙下大腿的根部。 归德千岁收腿蹬了李估一脚,轻轻骂道:“呆货!我自幼到伞,从没有自己动手脱过衣裙!” 二百五十五章 一室皆春 长公主伸腿蹬完李估,尚未来得及缩回去,便被李估敏捷的扣住了脚踝。 隔一层轻薄罗袜,感受着手里细致纤巧的骨感,李大人却心不在焉的皱眉苦思,颇有一种“但为君故、沉吟至今”的风范。 他受到过的暧昧暗示多了,更**的都有,抗性肯定是存在的。 但近半月日子比较素淡,定力不是很够,眼里的美貌公主自然十足诱人。多多少少,他对这位国朝独一无二的女千岁还是有点欣赏意味(学名叫非分之想),也明白长公主对自己爱恨交加的心思。 但她又与别家好欺负的弱女子不一样,想吃干抹净后提起裤子作没事状可不容易。她有意志,有权势,有层出不穷的手段去强迫你承担她认为你该负的责任。身份和命运注定了她不是那么单纯的人,所以有些很快乐的事情很可能会复杂化,或者叫痛苦并快乐着。 归德千岁任由李估握着脚踝,脸腮微红默不作声,侧头凝目胡乱瞥向角落里的盆栽,仿佛那里长出了几朵鲜huā似的。 她心里颇为矛盾。若李估表现为急不可耐的无脑登徒子,这位贵女不会拒绝,但将很失望。可眼下李估冷静理智的迟迟不决,又让她感到大失颜面,暗暗嗔怒。 忽然长公主回过头,对李估莞尔一笑“记得郎君一身好细皮白肉,独有那物蠢大黑粗,难怪叫坊间**们爱煞了。”李估稍稍惊愕了一下,盯着她的小嘴几乎以为自己幻听了。实在未曾料到,相处时谈政治多过谈情的正经贵妇突然冒出几句没羞没臊的荤话,这是李媚姐附体了? 真是吐的一口犀利好槽,如果上次归德千岁强暴他时也有这种情趣,就不会被他打零分了……, 不过要比起打情骂俏耍嘴皮子,李估从来不示弱于人。又不知不觉被话头勾起了兴致,嘿然笑道:“你怎的知晓咱家这本钱算是蠢大粗黑的?难道你见过多少精细短小的比较过?”“大而无当,不见得有甚么好处。” “短短小小的登门入户不痛不痒,只有咱这种才可严丝合缝密不漏风,动静皆宜,包管要死要活。” “自吹自擂,纸上谈兵,夸夸其谈,不见其效。”归德长公主嗤声道,再多的荤话她也没词,但借着李估自卖自夸顺势故意嘲讽几句倒是会的。 这种问题上怎能避战退让?明知是激将也要中计! 李估起身,朝长公主伸手便要解开她身上的粉红外衫,口里道:“罢了罢了,今日且当一回下人。定要叫你尝尝小爷厉害之处,省的今后再敢心生小觑!” 其实真相是李估自己先忍不住黑长直了话都说到了这个程度,他还能冷静算计得失那真是禽兽不如了,或者有入宫过乾清门当公公的潜质。 归德千岁事到临头反而有点羞耻,捂住领口在榻上扭腰闪过禄山之爪,指使道:“你自家先脱了。” 上次她是气迷心窍、失魂落魄的冲动出轨,那个特殊状态下懵懵昏昏熄灭了礼义廉耻之心,今天则不同了。 李估可不害臊,三下五除二的干干净净了,业务十分熟练。清洁溜溜的晃了晃,挺着一条好东西凑上前来。 公主千岁已自瞧见那长大东西,勾起埋在心底不堪回首的某些回忆。不由得两眼朦胧,香腮红透,迷迷瞪瞪任由李估近了身。 李估虽然比归德长公主年轻了几岁,但在这方面可是huā丛老手,自有章法。他挨挨蹭蹭的在长公主耳边悄声道:“殿下标致高华,举世罕见,别处再没有的。恨我是这没福之人,却被林家把你娶着了。” 明知他在饶舌,但归德千岁心里情火就是禁不住的泛出来,与普通妇人无异。 银烛高烧,一室鼻春。 李估缓缓褪下美人罗衫,露出松松蒋滑的膀臂,又顺手勾下纱裙。 长公主侧脸向内,生涩的扭动身段配合。 李估便动手动脚,在美人身上捏捏捻捻。搅得她酸软难忍,身条一歪,倒在李估怀中。 两两相拥,互相感受着彼此温热,闻着彼此的气息李估抱住软似泥的香香美人趁机狠咂几口,引得小贵妇云情雨意,〖勃〗发难当,但只晓得贴在李估身上磨来磨去。 “我要脱裹肚儿了。”李估偎住美人道,信手扯下来。两只嫩嫩的半圆形倒扣玉碗跳了出来,每团软肉上还点缀着猩红可爱的红点儿。 他忍不住低下头,以口舌将两个红尖尖细细含弄了一回。 “我要脱膝裤了。”李估吐出红肉尖儿,将小贵妇放倒在榻上,褪了长裤罗袜,赤条条现出两段玉石样白腿和一对精巧秀足。李估轻轻摩挲了几下因为紧张而绷直的足弓,又要继续下她的小裤。 任李估摆弄半天的长公主此时忽的按住了,中气不足的出声道:“去吹了火……” 李估调戏道:“好心肝儿,尖也不许灭,裤儿也要脱,这个要紧所在不能被你藏着。” 美人鼻紧不从两人拉拉扯扯,终究还是脱了,李估摸了一摸,细长柔顺而不杂乱的手感很不错。 大势已去的长公主无可奈何地紧闭双目,彻底自甘堕落,任君为所欲为。 此时桃园溪谷,高丘盆地,在烛光下遍览无余。入眼通体粉白,丰盈适中,颤颤悠悠,端的是勾人魂魄,叫李估情兴高涨不可抑制。 他将美人**抬起来架在自己臂弯里,便借着门户大开之势挺身而上。 只是急切凑合之际,又紧又旱,大家什艰涩难进,惹得小贵妇呀呀叫痛。李估无奈,只得后撤三舍,抚弄良久有了几分湿意,便再次急捣黄龙,廖战不休。 再过了一会儿,身底下又叫道:“且停住我有些眩晕。” 李估正美美爽爽的,哪肯停下,愈发的恣意狂荡,边浅抽猛送边哄道:“好心肝儿晕着就对了………”直弄到身下美人在摇摇摆摆中死去活来又是啊呀连声,又是气喘咻咻。香汗淋漓,牡丹滴露,仿佛身在浮云中飘荡却极致酣畅的不可言状,门户里水流愈发的多了起来。 不知过了几时几刻,当李估将储存了半个多月的火力消耗完毕时榻上动静便陡然消停住了。 屋内重归清静,榻上男女还在互搂抱温存回味,李估得意道:“在下之意趣如何?”其实他本来想问“我比林驸马如何”但终究没这么无耻。 归德千岁从余韵中回过神来没有搭理李估这话,一本正经道:“你我可以开始谈正事了。”李估无语,现在刚刚云收雨散裸程相对,好像不适合谈正事罢“若是别人见色昏头,我便对他不放心。但只有你见色不动心反面叫我不放心。还是这样的时候,你比较可靠。” 这个逻辑听不明白但李估知道,该来的总是要来。叹口气道:“你且说罢,我洗耳恭听。”长公主翻身侧卧,支起臻首,任由胸前两团物事**的在李估脸前晃动。十分大度坦然,仿佛与刚才那个羞臊贵妇不是同一个人。 对此李估不奇怪,千岁殿下这样的人,其适应力和自我调节能力远超普通人的,不可以常理度之。 “今后你我好好合作互助,如何?” 什么?李估受宠若惊,她居然说的是合作?多么珍稀而遥远的字眼,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长公主殿下一直是想把他逼成忠实手下的一面迅速思考这件事的意义,一面先口huāhuā应付道:“莫非真是一夜夫妻百日恩,叫你居然如此平等待在下。”“夫妻之恩当得什么用,那是因为你如今地势值得我如此对待。”归德千岁冷静的说,又担心起什么,补上了一句道:“其实对于你的升腾,我也很欣慰,证明当初相中你没有看走眼总比失身于一个蠢货好。” “我要仔细想一想。”李估回答道。 “还是那一句,今非皆比。你是该仔细想想如今处境了,想明白后自然就会懂得与谁合作最好,其实我也从来没叫你背弃过别人。再说,…今晚之后,你我的关系有谁比得过么?” 李估点点头起身下榻,在旁边找到自己的衣服穿上。 归德长公主拥着被子坐起,看着今夜的情夫出神,突然扯住李佑的衣角“听说你身边的重要女子,都有你赠的诗词?我也该有。”忽然又化身无赖小女人状的殿下更令人难招架。李估头疼道:“在下都是先送诗词再芶合,每每先芶合过了就没灵思了” “什么芶合,忒难听。那你便将圆圆曲诵给我听。” “这不是还没中……” “你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我晓得你定然已经成竹在胸了。不过舍不得采风的幌子,故意不写出来,要么就是等待合适时机给自己赚好处。这点斤两,我早看得透你了。”“你罢罢罢,那我便说与你听,你可是第一个听到这首诗的。”李估又坐回榻沿,字正腔圆的朗诵起这首长歌。 当念到“家本姑苏浣huā里,圆圆小字娇罗绮。梦向夫差苑里游, 宫娥拥入君王起”时,长公主眼神倏忽一亮,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接下来又念到“此际岂知非薄命,此时只有泪沾衣。薰天意气连宫掖,明眸皓齿无人惜。夺归永巷闭良家,教就新声倾坐客。坐客飞馅红日幕,一曲哀弦向谁诉。白暂通侯最少年,拣取huā枝屡回顾。”听出几分心得的归德长公主便打断了李估,出声点评道:“我懂了。你这是用陈圆圆际遇比拟自身啊。你们都是苏州人,都是因为贵人荐举流转京师,都是不能自主,一个有歌舞出众,一个有诗词扬名。可如此一来你胆敢讥讽我为吴贼?、,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 二百五十六章 李三官的传说 归德千岁反反复复对李情夫说“今非皆比,地势不同”似乎很有点道理。内阁东房北庑,李中书稳重的在公座上道貌俨然、正襟危坐,自我感觉便与往常有区别了。 第一次部选上任时,他心态更像是走马观huā的过客,抱着对天下中枢之地的好奇闯进来猎奇了。其实对出身没自信的他没将这地方当做真正任所,就差在墙上刻个“李估到此一游”。所以捣乱起来比较放肆,反正有许天官兜底,闹到不可收拾了就换个地方继续做官。 现在第二次廷推上位,他忽然就珍惜起屁股底下这个位置,这要没了还能从哪去找个廷推的资历?无论换个什么官职也亏呐。 对内阁归属感和主人翁意识有所增强的李中书三思之后,想起自己字职中还有个“直诰敕房”。但诰敕房同在东阁,他因为有单间就几乎没有进去过正中大堂。如果打算长久扎根,脱离群众不太妥当于是李大人便起身,沿走廊来到东阁正门,掀开厚厚的帘子进去。 大堂里头摆着十几张桌案,这时候约莫有十三四个中书舍人在,有坐有立,三五成群的闲聊,大约是此刻正值早晨公事不用急的原因。 李估这个不速之客突然闯入,登时鸦雀无声,遭到了所有人的静默围观。 不过都还算恭敬,坐着的起身相迎,站着的束手谨立,礼节很周到。 李估对着屋内拱拱手,众人也还了礼,不过继续尴尬的冷场这时与李估还算认识的秦舍人走出来打圆场道:“李中书那里是不是冷得很,来此烤火?” “嗯。”李估心里给秦舍人记了一功,借机下台,慢慢走到一个火盆边上,顺势与旁边人闲聊起来。还是挺有收获,譬如知道了彭阁老四子昨日被判徒刑。 李估还真是头回见到刑部效率如此高,短短数日就结了案。如果程家此案真与新宁侯有关联,以目前这个情况看,估计那彭四公子主动将罪责全都一力承担了,所以案子才能断的如此迅速。 亲自将儿子押至刑部投案自首的彭阁老会不会发扬“好事变坏事”的传统,造出一个大义灭亲、不徇私枉法的舆论?李估心里恶意揣测道。 文渊阁阳面左二室,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手按奏章,这叠厚度一尺都不到啊,他淡淡的纠结着。自从由廷推再次上任后,李中书突然变成了公平化身。再也不叫他袁大学士小马拉大车、独木支大厦了。 对此袁阁老感到松快的同时,又有几分失落。如果能那样鞠躬尽瘁的硬撑几个月不挂掉,便养足了人望,说不定就能更进一步。可惜李中书已经回过味来,不再给他这个机会了。 门外有人叫道:“有中官到阁传圣谕!” 天子(太后)的谕旨要经过内阁草诏才算是比较正式的合法诏令,不然外朝不承认,所以中官太监奉命来内阁传达有关精神不足为奇。 袁阁老起身朝文渊阁中堂行去,与其他大学士一齐领受圣谕。 却说李估正在东阁大堂与诰敕房诸舍人进行了友好但不热情、坦率但不深入的会谈,忽然门帘再次掀起,有人还没走进来就急着叫道:“诸位听到了没有?方才中官到阁传旨,李中书那厮又交了运气当经筵读本官了!” 屋内齐齐惊呼,自然是各种艳羡,所有能靠近天子的位置都是值得羡慕的… 当这个传播新闻的人进了屋中,适应了光线。赫然发现“那厮”正立于火盆旁,当即痴了。 李估不欲破坏今天的和蔼可亲形象,连续咽下几口气,皮笑肉不笑道:“这位仁兄似乎姓潘?承蒙报喜,多谢了。” 出了东阁,李估心下奇怪。上回自己当了一次读书官,与袁阁老骂架后被免掉,怎的又摊上这个差遣了? 自从成化朝后大多数时间都是中外隔绝,一般官员尤其中低品级的官员没啥机会见到天子。经筵如果能正常举行,几乎就是唯一的可以就近面见天颜的机会。 能在经筵上有个坑位,天子面前混个脸熟,自然好处大大的。为什么翰林官不超过五品还敢号称最清贵而且升迁快,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与天子距离近,露脸机会多。 按说这是所有没资格入经筵的中低级官员都想要的差遣,但李估想想自己的出身,苦笑三声,聊胜于无罢。他没将这个读书官太放在心上,继续自己的下基层巡访大业。刚才去了诰敕房,现在要去位于文渊阁西卷棚的制敕房。 诰敕、制敕两房向来并称,但业务上还是有区别的。大体说来, 诰敕房侧重于机要、档案,制敕房侧重于文秘。 李估进了文渊阁西卷棚,继续与制敕房舍人们进行友好但不热情、坦率但不深入的会谈。 正当渐入佳境,又见门帘一晃,又有人急吼吼大叫:“诸君晓得否?方才又来一个中官!圣上点了李中书为朝参导驾官!啊,李中书你又到这里烤火?” 还是那位潘仁兄,李估顾不得调侃,自己先痴了,今天这是什么黄历? 制敕房里彻底安静下来,即便是见惯潮起潮落、热冷炎凉的这些内廷中枢官员,也真惊奇了。 前文说过,朝会上天子身边的侍班文臣是词林官,武臣是锦衣卫。 但严格来说还有一种,那便是手捧宝玺为前导的导驾官,由尚宝司出两个人担任。都就位后便在皇帝身前东西对立,也是距离天颜很近的吃香位置。 破例赏赐一个读书官也就罢了,还加一个导驾官,简直是不能平民愤的恩遇了,李中书那个尚宝司丞不是虚衔么,怎么玩真的了?两房这些中书舍人,虽然在内阁办事并行走于内廷,但只怕终生也没有靠近天子十丈以内的机会。 一眨眼被扣上两项差遣的李大人背负着十几道嫉妒目光,慢慢出了制敕房。情况很不正常,他皱眉想道。 李中书穿过内阁庭院,准备回自家公房。恰好此时从文渊阁正门中走出个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后面门里隐约可见四个大学士。 那中官见到低头沉思的李估,点点头道喜说:“恭贺李大人天恩浩荡!大祀之时,还要你多多辛苦!” 李估听得有些糊涂“什么大祀?” “我来传圣上旨意,这次正月郊祀由圣看亲自祭天,着你为侍班官。” 苍天啊,李大人在瑟瑟寒风中彻底凌乱了,走了几步又多了一个差遣? 国之大事,在祀与戎。国家祭典中,大祀最为重要,其中合祭天地的郊祀又是排名第一。依照太祖定下的制度,每年正月天子要出南郊祭祀天地。 这绝非儿戏。 为象征受命于天和天命正统,所以祭天乃是天子最重要的政治职责之一,也是朝廷最隆重的礼制。 明年正月的郊祀尤其意义重大。前面七年都因为天子年幼,祭天由国公代行,而这次景和天子要亲自上阵了,是登基以来的第一遭。 本来以李估的品级,最多随班出正阳门打酱油,没有入天坛圜丘陪祀的资格,却莫名其妙被安插了一个天子左右侍班官的差遣。 无论读书官,还是导驾官,亦或侍班官,都署天子近侍之流,皆为天下最珍稀的坑位。若集中到一个人头上,那不知道是几百辈子修来的造化。虽然景和天子没有亲政,但是个人都知道这是迟早的事,这会儿凑上去堪称从龙。 半个时辰三道谕旨,三个近侍差遣官加于一身,前无古人,也无后乎?四个大学士立在文渊阁门口,眼神各种复杂,射向庭院中踱步的李大人。 李估面对阁老们向来心理优势超强,但在这时却有点经受不住, 急步回了公房。 这是造化吗?肯定不是。这是软饭吗?必须是。 渐渐猜出问题出在哪里,李中书脑中出现了一具雍容华贵高傲的大红凤纹身影。这个女人永远自作主张,永远无视别人想法,可谓生命不息手段不止。 这碗软饭吃起来可不好受。不知她是恋奸情热之下的无心拔苗助长,还是故意捧杀?如此多差遣官凑在一起送给他,那就是想强行在他脑门上盖一个“皇帝党”的标签,这种做派倒是挺符合那个女人的秉性。 虽然忠君不是错,但加恩给他李估的太后会作何想?支持他李估上位的那些外朝大佬作何想? 本官就晓得管不住裤带遗患无穷,不然她不敢对我如此肆无忌惮,李估长叹道。果然是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先得上疏推辞一下,如果实在推不掉,搞不好又要换新名片了李大人从木柜小匣中抽出一叠最近写好的新名刺,上面赫然写着“承直郎、尚宝司丞、中书舍人、直诰敕房、兼理分票事李估”。 这些字迹已经堆满了纸面,想再加上“经筵读书官、朝参导驾官、 大祀侍班官”等字样,远远不够。 需要换更大的纸张了,本朝还有没有比本官的官位字数更多的官员了?李估唏嘘道。阶位,品衔,本官,职务,差事,差遣一个不缺全都有哇,合起来足足八段。 从这天起,顷刻之间多了经筵读书官、朝参导驾官、大祀侍班官三个侍从衔头的李大人有了新外号,江湖人称李三官。从内阁传遍内廷,又从内廷传到外朝。 二百五十七章 与天官大人亲近亲近 李大人名头上新增加的三个差遗官,只能说是在荣笼和地位这些方面有很大的象征意义,叫别人一听就知道此人在宫中得宠,其实没有什么实权。 虽然内阁辅政大佬们理论上有劝天子“亲贤臣远小人”的职责,也有抵制谕旨的权力,称作“执奏”。但实际上,天子愿意离谁近点,他们是阻止不了的,何况这点事说到底就是个礼仪位置问题,不涉及朝政国务礼制这些**大事,所以很不值得去当恶人。 总而言之,虽然李估隐隐感到有些不妥,但上疏辞谢没有辞掉,内阁大学士又各有心思的冷眼旁观,也不可能再冒险玩“挂冠杜门”那套,于是三项侍从差遣最终还是稳稳地落到了李中书头上前有太后赏识加官,后有天子钦点侍班,又年纪轻轻,风头一时无两。如果李估的性别为女,那么在不明真相的外人眼中,就只能用“宠冠六宫”这个词来来形容了。 某千岁殿下真是居心叵测,何异于先斩后奏?李大人忧郁的想道。 表面荣耀的背后也不是没有隐忧。 首先没有实权的侍从之臣最大优势便是天子有认同感,某长公主这样硬塞,天子心里会不会产生反感之情?貌似自己也装直臣顶撞过一回天子的。 其次,上次武英殿中,自己所作所为实际上已经超出了许天官掌控,地位得到进一步提升,谁知道他是否产生了芥蒂?再加上这次自己被宫中示好,许尚书等人会不会进一步加深疑虑? 一个不好,两面不是人呐。面临这个处境,攘外必先安内,李佑决定道。无论许尚书心里有没有皱纹,都得先抚平了才好,这样自己才可以不留后患的全力以赴应付宫中事。 有什么方法可以准确而又含蓄的去表达一下自己如今仍然保持着亲近之意?李估对此苦思冥想。可橡因为时日尚短,对许天官的行事做派不太了解,一个不好只怕弄巧成拙。 不过李中书又一想,虽然他对许天官了解有限,但是对陈巡道可是了如指掌的。那陈巡道是从小被许天官手把手教出来的,又深得许天官欣赏,无论秉性差异如何,行事做派方面肯有意无意的受到过许尚书影响,大概会有些相似共同之处。 午后,李大人将手头的活计速速处理完毕,便领着虚江县前主簿王实去吏部。王前主簿上月任期满了,所以进京到吏部考核挂号,再重新分配工作。李估领着他去吏部自然是为了帮忙通关节,力争在本月选官中谋一个好位置。 王实不过三十出头,李估在虚江县混日子时,与王主簿相处的还算可以,尤其在女人话题上很有点共同语言。而且王大人进京时又捎来了李估的家书,所以于情于理李估须得伸手相助。 去别的部门办事,在京师根底不深的李估说不定要头疼一把。但是去吏部说项这种事,在别人眼里是高难度,反而对李估来说较容易。 且不提许天官,那负责诠选业务的、号称大学士之外最牛五品官的文选司郎中也是与李估认识的。 当初分票中书任命尚未从宫中批复时,李估依仗许天官的面子, 天天在吏部泡着等候。文选司郎中左大人也是许天官心腹之人,虽然当时他心里看不上李估这杂色官,但架不住李估频频骚扰,又有同一个后台的香火情,一来二去便算认识了。大忙也许帮不到,但安排个最低级的九品应当简单得很。 其实这种事对吏部来说真的很小,李估根本不用亲自去。只要写一封书信,褒美王先生骨髅清奇天赋出众,再让王主簿带着信去拜访左部郎就可以了,这是官场上比较通行的作法。亲自领人上门要好处,实在不够含蓄,有损士林风范。 何况主管官爵的吏部与别处衙门不同。李估这样一个与吏部没什么业务关系的在任官员,没事去吏部玩很容易引起非议,说不定会被找米下锅的御史拿出来以“投机钻营”的名义弹上一本。正是出于此避忌,所以过去李估见许尚书都是晚间到天官府上。 但说一千道一万,李估还是无所畏惧的亲自带着王实去吏部了。 这叫王大人感激涕零,暗赞李估进了京居然变得如此厚道,难道京师风水可以改变人性? 到了承天门之南的吏部,李估熟门熟路的穿过前院大堂,在一干老吏的目光相送下朝着里院行去,王实小心翼翼的跟随着。 当年他初次选官时,曾经到过吏部大堂,但是再往里面的世界对他而言就很神秘了。国朝百分之八十数量官员的前途,都是这里在这里决定的。 穿过仪门,李估指点着右手边某屋对王大人道:“那里便是文选司左部郎坐处。” 不过脚步没有停下,继续朝里面走去。 王实十分奇怪的问道:“这是要去哪里?不该去文选司么?” 李估轻描淡写道:“去见见许天官,请他发句话。” 王前主簿当即腰也酸了、背也痛了、腿也抽筋了,走路更没劲了,从里往外的发颤,步子几乎迈不动。 文选司都嫌鸡毛蒜皮的事情,你却领着九品官登堂入室到公房里找六部之首说情,这也太不拿吏部天官当回事罢?你李大人与吏部尚书再有情面也不能如此行事,不符合官场科学啊。 “这,这不合适罢?”王实舌头有些结巴。 李估无所谓道:“不妨事!许尚书好说话!” 王大人简直要跳起来教育李估一顿,老大人可以表现得好说话,但你不能真当他好说话!苍天有眼,你是怎么当到分票中书的! 但不随着李大人走,王实无处可责,只好无可奈何的被李估引到深深庭院中的尚书公房门外。 李估对把门的小吏知会一声,经过通报便自己先进去了。 许尚书在公案之后稳坐,表情平静的看着李估进来。说实话,此时他对李估感觉有点复杂,可以类比成“泡妞泡成老婆”的感觉。 原本一个尽在掌握中的小棋子,看重的就是他没背景没底蕴易于操纵,然而却雾里看huā误打误撞的渐渐成了气候。一次又一次的出乎意料叫他哭笑不得,这是当初始料未及的……, 李估上前拜见,许尚书却坐着拱手还礼了。这叫李大人的小心肝扑通扑通狠狠跳了几下往常天官大人从来不会还礼的! 话说王实留在了门外,不消片刻,听见里头传来厉声呵斥:“官爵乃国家公器,岂能许你私人滥用!诠选之事,文选左部郎自会秉公拟定,无复与本官言!”想象着天官大人疾言厉色的样子,王实很惴惴不安。这是砸锅了罢…难道请李估帮忙通关节是个错误?在虚江很机灵的一个人,到了京城怎的如此莽撞。莫非京师风水真的可以改变人性? 转眼却见李大人兴高采烈的出来了……, “妥了!走,去文选司。”李估施施然道。 以王实的见识,的确看不懂其中门道,带有几分怀疑之色不肯和李估一起走了。 李估嘿嘿笑道:“在虚江时,本官也没少叫陈知县责骂处罚。”这话勾起了王前主簿的回忆,那个曾经的李典史李巡检也是时常被陈知县训斥甚至罚到一文钱傣禄也没领过,便隐隐有些明悟了。 李估的心思确实不止于此,他再怎么不懂事也不会犯傻到领着九品芝麻官来打扰许尚书,只不过借着这个机会装疯卖傻来了。 要知道,在微妙时刻适当去献丑也是一种表达亲近的姿态。可以这样想,李中书为何从不在前三位大学士们面前卖丑?相信以许尚书的政治智慧,能够领会得到李大人含而不露的苦心。 故而李估去献丑,大大咧咧对许尚书说,我带了个九品官来请你照顾照顾。既是示意亲近,又是试探。 如果许天官客客气气,那李估的心里就要持续打小鼓了。但挨了一通训示,反倒是不见外的表示,让李估先略略安心。 这未必处处可行的方法不见得有多准确,但起码能表露出一些征兆,至少说明许尚书还没有产生太恶劣的想法。即便有点异样心思,那也是处在可以挽回的程度。 李估又领着七上八下的王实原路返回,一直闯入文选司后堂左郎中这儿。 这年头李中书地势真不同了。掌握栓政实权从不轻易给人颜色的左郎中见了李估,站立拱手对拜。政务程序中,尚书只负责签押盖章,但他这种司官负责具体往来,则要与内廷直接打交道,说不定也有求到李估的时候。 李估指着王实道:“此乃我之故旧,原虚江县主簿,本月选官烦请左部郎看顾一二,方才去尚书老大人那里点过了。” 左郎中故作不悦道:“些许小事,何用惊动老大人,李中书未免太小看本官了。”“替人求官问职这种事,我是首次为之,心中无底,不被老大人斥责一顿放不下心,最后还得来求到你。能升个八品就给个八品,不能就选个税关、盐运的活计,最好还在江南。”左郎中满口答应,却提出一板事道:“我自应了你,但李中书也该替本官排忧解难。” “何事?” “原河南道监察御史王启年被免了职,却厚颜无耻的不肯辞官,日日在我这里聒噪,烦得很。李中书你引发出的事情,不能甩手不管啊。”原来王启年因为程家案子玩忽职守被撤了御史职务,但撤职不等于罢官,品级还在,可以另行降级降职任用。 而他出卖师长,虽受舆论大加谴责,律例上却无条文可以处置。 其实这么多年来,自有一套办法,按着惯例,这样的人被骂到忍不住后,应该自己主动辞官的,这就是以舆论代替法律的效应。 可王启年任凭百般唾骂,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到现在也死赖着不肯辞官,这点简直超越了李中书。 这么一来,就搞得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头大了,怎么安排王启年才好? 二百五十八章 忠贞好女子… 听到王启年这个名字,李估微微愣神,他以为此人已经回家种红薯了,没想到居然还在顽强的挣扎不退场。 其实王启年和大多数人没什么真正仇恨,大家也就出于〖道〗德公义的骂一骂,搞臭他名声而已,既无必要也无动力进行实际性的动作,只等着他自己主动辞官。 若王启年真有唾面自干的耐性,的确可以死扛住不辞官,就像李估前段时间即使被围攻到可以拿弹章堆坟头了,但也坚决不请辞一样。 文选司左郎中提起王启年,当然不是真要李估负责,卖好说笑而已。“这等卑劣之人,说什么也不可从本官这里得授官职!” 李估即兴咏诗道:“咬定乌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鞋中,千凿万击还坚劲,任尔东南西北风!、,左部郎大笑不已,连声道:“李中书尖酸的有趣!” 但李估忽然发现王启年行事似乎与自己有几分仿佛,有点惺惺相惜哪。所以王启年必须领盒饭,因为他李估是王启年的仇家。 回想王前御史在暗中反水投靠宫中,又欲不动声色挑拨自己与彭阁老两败俱伤这套组合拳其实阴的挺有内涵,只是邪不压正,鬼蜮伎俩被自己那堂堂的天地正气化解了。 又从王启年联想到程家案子,李估便有一个心病浮上来。协调宫中与外朝的关系虽然不容易但都是以后的事情,而眼下却有个急需消灭的隐患。 归德千岁说过,太后兄长新宁侯与此案有牵连。此事如果泄露出去,叫新宁侯有什么不爽利,只怕要记恨李估,虽然李估这个掀盖子的人不是故意的。 知晓此事的王启年会不会故意放出风来来坑自己?李估不敢保证,心里不由得叹道,这年头要有东厂诏狱什么的就方便了,对付王启年这类官员的最佳工具啊。当然,这个大逆不道的念头也就是想想,自然不会在文官们面前说出来。 不过李估自我安慰道,也许不会像担心的那般要命,空穴来风只能是空穴来风。如果对新宁侯而言仅仅是不痛不痒的小事,那他也不值当记恨自己。 又闲谈几句,告辞了左郎中,李估与王实步出吏部。却望见南边隔壁的户部那里人头攒动,门外聚集了数十人不知在作甚。 李估今天带上的长随韩宗一直在吏部外面等候的,刚才已经去看过一圈热闹。便对老爷禀报说:“那边都是盐商,不知吃了什么猫子胆一起来闹衙。”“此事因何而起?”李估好奇道,这样聚众的事情发生,肯定有什么契机,或者是导火索。 韩宗回道:“小的打听过,听说前日邸报上登了程家冤案,这帮盐商大概是兔死狐悲了,愤慨之下便来户部哄闹。要朝廷停住滥赏盐引。不然他们明年要号召同行一起罢掉开中,拒绝向朝廷输送钱粮。”这可是国之大事……,李中书震惊了。 国朝盐业实行开中法,盐商无论是将粮食运至边境,还是在边境屯田,只要给边军提供口粮,便能换取盐引,然后可以拿盐引去指定盐场支盐。这开中法自然是为了保证荒芜边疆的军粮供应。 三百年来制度几经变革,现在实行的是钱粮并行,各盐商可以运粮去边境换盐引,也可以更高的价格直接输送白银到盐运司换取盐引。 总而言之,边疆大军的口食和朝廷银库的很大一部分来源于盐业开中法。 前文提到过,盐引不但盐商手里有,很多类似于新宁侯这样的权贵手里也有,大都是以各种名义向朝廷直接奏讨的赏赐。毕竟硬邦邦的银子不好变,但盐引总是可以像纸钞一样随便印制的虽然盐是可以当成通货的商品,可也只有实实在在的到了手里才能算硬通货。 权贵去盐场支盐,自然比盐商便利。近年来在朝廷滥赏之下,权贵支的盐多了,那门路不硬的盐商就要往后面排队等,手里的盐引便好像迟迟收不回款子的欠条。对此很不服气的程家就是这样倒霉的。 现在这个累积了许多年的问题终于以程家冤案为导火索爆娄了。 如果心有积怨的盐商一起甩手,或者消极怠工,那么后果显而易见,银库短缺倒是小事,但边军的粮食就要出大问题。 边军吃不上饭这事的严重程度连三岁小儿都知道这邸报是谁抄出去的,怎的如此轻率?引发盐商**,通政司该死!很有大明统治阶级一份子自觉性的李中书腹诽道。 却说忧国忧民完毕的李大人虑及自身,忽然想到什么,虎躯巨震,以手加额,扭头便走。 王实莫名其妙的紧紧跟上问道:“又是要去哪里?先前说定了我做东请酒………” 李估头也不回,霸气十足道:“随我来!去抢女人!” 王实已经不知第几次被李估搞得又惊又乍,怎的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据他所知,似乎李估要女人从来不必用枪的。 看来京城风水改变人性这个命题可以有定论了……, 王实也是带着随从的。他那长随听到李大人惊人之语,险些五体投地纳头便拜,作为家奴跟了这样的主人才算不负生平之志啊!没机会在欺男霸女场合充当帮凶,简直是家奴职业生涯的最大缺憾,今天终于有机会在天子脚下一展所长了吗? 却说王家主仆各有心思的随着李中书左转右转,约莫半个时辰后,进了一间胡同下轿步行。 王实细细看去,两侧楼阁鳞立披红挂彩,偶有管弦箫鼓之音若有若无,心里有所醒悟“这里莫非是……” “教坊习本司胡同!”此时街面上人流较少,所以一行人走动步伐很快。又转进了一处院落,有个看门的忘八迎上来要发话,却被力气十足的韩宗轻易推到一边去。 李估直奔左厢房,在门外叫道:“程家小娘子在不在里面?”原来这里是李估来过的程赛玉住处。前几日程家冤案判下来后,程小娘子应当会脱籍恢复良家身份,李估估计她还没来得及搬走,目前仍会住在此处。 吱呀响动,门从里面打开,露出个娇滴滴、柔嫩嫩、huā蕊样儿的清新小娘子,不是程家小姐又是谁? 王实心中一声喝彩,李中书看入眼的女子,果然没有平庸的,教坊司这等烟huā之地居然也能育出这样的清纯人物么? 韩宗轻声呵斥忘八道:“我家老爷在此,你躲远点!”王家长随大爷却摩誊擦掌,只能李家老爷一声令下了。 程小娘子抬眼见是李估,现出几分欣喜神色,手忙脚乱的行礼道福“奴家正想等父集回来了一起去拜访李老爷,不想老爷亲自驾到,请上座。” 李估不客气,坐定了问道:“拜访我作甚?”“自然是致谢了。” 李估嘿嘿笑道:“如何谢法?” 程小娘子天真的问道:“奴家尚没有想好,李老爷怎么想的?”李估仔细端详眼前美人,目光有若实质,看得她遮挡不住,不禁臻首浅坠,眉目低垂,瞟着自家小小脚尖一动不动。“老爷我孤身在京,起居不便,娘子以身相许如何?虽然做小,但决不亏了你。”听到这话程小姐紧握双拳,鼓足了所有勇气回道:“李老爷青眼有加,奴家真的无以为报。 但奴家心有所属,别无二想。”“谁!王启年?”李估质问道。 程小娘子轻轻点点头“是的。从前奴家曾与王家哥哥谈婚论嫁,两心相悦的,虽遭变故未能成事,但天可怜见,奴家还有从良之日,忠贞好女子岂能任意变心?何况这次为救我程家他连官职都丢了,奴家更不可辜负的。”李估忍不住抬高了声调:“是本官殿上奏事,救了你程家!与王启年有何关系?” 程小娘子稍稍畏缩片刻答道:“若不是王家哥哥将事情告诉你,他也不会丢官的……” 程小姐这话从逻辑上确实没有任何问题,王启年确实是因为将程家之事告诉了李估才丢的官,但又在哪里不对呢? 李估发现自己的伶牙俐齿居然在这位小娘子面前无用武之地。只得搬出另一套说辞“他现在有如丧家之犬,你跟了她也不好受,又是何苦!”说完后,入目是一张转为坚毅神态的小脸,粉拳依然紧紧握住“忠贞好女子,不能看夫家贫贱就娄心,应当始终如一!” 小娘子又跪于地上道:“李老爷厚恩,无以为报,所余盐引可奉上半数。又,若认老爷为兄,怕是辱没了老爷身份,情愿以父相事!” 李估皱眉不语,头大无比。今天终于见识到了封建社会贞节牌坊的洗脑威力,真要动粗? 却见门口的王实感动万分,淌出几滴眼泪。“出淤泥而不染,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始信夫!真不料娼寮中隐藏了如此贞洁烈女,李大人何不全人之美,成就一段佳话?”“住。!”李估急忙叫停道,又对门外韩宗道:“去将秦司乐叫到这里来!” 这个程小姐,李估那是势在必得的。因为她是程家冤案的关键人物,… 而程家冤案,又是即将爆发的盐商风潮的导火索,也可能是引爆新宁侯这个隐患的导火索。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对这美貌小娘子和她手里的盐引,李中书霸占定了! 再说了,跟着王启年这艘快沉的破船有什么好的,还是跟着李中书才是对人生负责。 二百五十九章 你争我夺 同一件事情,在特殊时期与平常时候往往是截然不同的。在不同人眼中看到的内容也是截然不同的。 户部外面盐商聚众闹衙看似偶然性的突发事件,正常人大概是先瞧瞧热闹,再忧国忧民的讨论一下后果,回去后有可能的话发几个帖子,官方说法是写几本奏章刷一刷存在感。 但向来以嗅觉灵敏、反应迅速著称的李估当即便意识到,必须要尽快将程家牢牢掌握在手里才是。同时他还产生了些其他不足为外人道的小盘算,或许可以立功哦。 本次盐商不满闹事显然是冲着破坏盐业秩序的权贵们来的,这些权贵里大多数是已经在政治上没什么追求的勋贵之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如果新宁侯这个典型代表被有心人借着程家牵扯进来,那可就更加热闹了。 放在平时,或许没有如此严重,但真要出现了风口浪尖以至于动摇边军的局面,统治阶级内部肯定不稳了。这年头属于盛世时代,并非沉沦不见底的末世王朝,朝廷还是有点自我纠错机能,所以到那时秉政的文官集团不会对勋贵客气的,新宁侯少不得大出血,诸权贵估计也得被抑制一番。 新宁侯不过是以外戚封侯,确定以及肯定不敢与整个文官集团叫板,但一手捅出程家案子的李中书只怕要成他眼中的另一种红人了。 李估其实并不畏惧有势无权的勋贵,但是身为太后亲密兄长的新宁侯比较特殊,令他这个行走于内廷的人很忌惮。 所以说程家具备成为关键因素的条件,而且可能性不小,以李大人的性格,只有将程家掌握在自己手里才能吃的放心睡的安心。而最喜闻乐见的方法就是霸占美丽的程小娘子……, 再说天寒地冻李中书寓所急需暖被窝的!别人寄居京师为官又没带家属的,谁不是很时髦的娶个小姨娘,李大人自然不能当落伍的土老帽,何况价值上千盐引的姨娘真心不好找。 简直一举数得就算程老爹被赦免回来了也得捏着鼻子认账。即便这个因素用不上,或者说虚惊一场,如此美人还是个处放在屋里也不吃亏。 闲话不提,却说李大人苦口婆心的反复摆事实、讲道理教育程家小姐未遂,只好使出“请家长”这招大杀器,吩咐韩宗去把程小娘子的舅父秦司乐叫过来。 不消片刻,韩宗便回来了望见有三人一起跟着他进了院子。 其中领头便是秦司乐,与秦司乐并排的中年人身材中等,面色黝黑粗糙李估并不认识此人,也没有在意。不过坠在最后面的一位,却是老熟人了迟迟不领盒饭的前御史王启年正阴沉着脸。 “爹爹!”程小娘子忽然一声惊呼,冲出房门,扑到那中年人怀里痛哭流涕。 这个人是程小娘子的父亲,沸沸扬扬程家冤案的真正主角?李估诧异了一下,他不是被投边充军了么为何能如此之快回到京师? 其实程老爹运气不算差到底,被发配的地方是宣府与京师没多远。赦免后那还不快马加鞭的赶回来也恰好刚刚到秦司乐这里寻亲。 一个险些枉死边疆,一个险些失身风尘,原本以为此生无望相见的父女团聚,场面自然感天动地、催人泪下,足足哭了快一刻钟。 “咳!咳!”李估不耐烦的重重出声。这程老爹太不晓事了,半天功夫只管抱着自家女儿唏嘘,却将恩公放在一边不来拜见。难怪那么多盐商里,人家彭四公子就专门修理你。 他失礼在先,李估也懒得客套,径自开口道:“程家老爹,本官所为何来,韩宗都与你提了罢?本官却是不嫌弃你家女儿曾经沦落风尘,欲纳为偏房,你意下如何?” 这话十足傲慢,不过也符合他身份,李中书何须与一个前商人太过于客气。 程老爹放下女儿,与李估见过礼后道:“1小女承蒙李中书关爱,在下铭感五内,粉骨碎身难报万一。你很好,不过小女正要许配与王大人,还请李中书谅解。” 对方不卑不亢,没有半丝卑躬屈膝样子,居然还给他发好人卡,这叫李估很不爽,差点骂出一句你是被猪油蒙了心?不过看在是潜在老丈人的份上,忍了。 就这个样子与权贵打交道,被整真是活该啊,李估边想边指着始终默不做声的王启年“程老丈不要说笑了,本官不敢说是美玉在前,但王大人如今哪里比得过本官?你可不要误了玉姐儿终身。” 程老爹敛容道:“李中书当真要听?其一,嫁与王大人为正室,送与李中书为偏房,不可同日而语。”“其二,王大人书香门第,进士出身,李中书听说只是胥役出身?”“其三,王矢人与娄乃同乡。李中书却是南人,若将来回到江南,嫁夫随夫的女儿与我岂不是天各一方?”“其四,王大人洁身自好,至今无有妾室。李大人秉性风流,叫我放不下心。” 还真有如此多条?李估满怀轻视没有心理准备之下听到这些,一时无法反驳,何况这几条也都是事实,他只从自己角度考量没有为别人着想所以想不到而已。但给谁也不能将程小娘子给了仇家啊,他只得强行冷笑道:“王启年现在何异于白身,也配与本官相比。” “李中书说到底是幸进之臣,如此者常常是骤起骤落,兴亡倏忽,将来际遇如何着实不好说。王大人现在虽无官职在身,但只要过了这段风头,自可以寻一个位置安安稳稳做官。”李估很纳闷,就凭程老爹这张嘴,发配充军后居然还能活到今天? 他只好另辟蹊径,对王启年道:“文选司左郎中那里,我替你说几句,你看如何?”只要这小人暴露了为求官不惜出卖未婚妻的嘴脸,那可就有说头了。 “不必,吾委实信不过你。”王启年言为心声道。对于李大人的本性,他还是看得很透的,李氏诱饵绝对有毒,谁吃谁是傻子。 话说两年前王启年丧妻之后一直未娶,本打算找个有助力的官宦之家,但一时没有合适的,不料如今风云变化,朝廷里估计暂时没人会嫁女给他了。程家虽然无权无势,但至少有一千多盐引,价值近万,将来可以挪出一部分走门路打关节,所以对他也算当下不错的选择了。 程老爹当然对王启年也很满意,他这样的商人找个与现成官宦结亲的机会可不容易。至于王启年出卖师长被官场鄙弃,在他眼中不过成王败寇而已,和经商有赔有赚一个道理。此时也算是雪中送炭了。 程小娘子虽然有时很天真,但在教坊司里耳濡目染的倒不是忸怩之人,又上前对李估拜了拜道:“王家弄哥等了奴家两年,奴家决不能负他的。所以真的要辜负李大人美意了。” 傻娘子,他那是等你吗李估无语。他忽然发现自己陷入了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中,成了地地道道的孤家寡人。在场没有一个人帮腔的。秦司乐不用说了,程老爹刚到京城就了解自己,必然是秦司乐吹得风。自己这边,连王实都在装聋作哑。 李大人又数了数人头,若要强抢民女,在对方意外多出两人的局面下,带来的人手明显不够。若想卷土重来,他就怕自己这一走,今晚程王两家立刻就生米熟饭了。 有点进退维谷呐……, 正在这僵持时刻,又从院外拥入数人,威风凛凛一马当先者还是李中书的熟人归德长公主府的管家婆王彦女。 不认为自己是做贼也心虚李估被吓了一大跳,当初林驸马就是在据此不远的地方吃huā酒惹恼了归德千岁,便被王彦女率众当街殴打,莫非今天自己也很荣幸的要有此遭遇?这消息也忒灵通了罢,是谁通风报信的? 王彦女闯入院中,扫视全场,发现李估也立在其中时颇为意外,很是狐疑。不过想起来意,她按下疑心,高声道:“奉皇室归德长公主千岁之命,有请程氏女,闲杂人等闪开,谁是程赛玉?” 真是废话,场中只有程小娘子一个女子,但王彦女就是这样问法。 众人面面相觑,不晓得突然出现的公主使者是何用意。 程小娘子怯怯出声道:“奴家正是。”王彦女点点头道:“听说程赛玉色艺双全,归德长公主千岁召你入府献艺,即刻动身!” 什么?李估大惊,归德千岁也是知道内情的人,难道与自己想到一处了?奸情归奸情,但有些事情不能相让的。 再说程小娘子入了公主府,岂不如同羊入虎口,他可没有去找霸道长公主要小妾的胆量今天这黄历不对头,不但要和男人争夺女人,没想到还要和女人争夺女人。 与其留到那时面对长公主,李大人宁可把握现在面对王彦女。便硬着头皮,上前挡住了程小娘子,对王彦女道:“程家小姐已经脱离风尘恢复良家,千岁殿下也断然没有召见献艺的道理,有损她之妇德!” 王彦女是知道归德千岁和李估之间关系的,见此疑心更重,双眉渐渐竖起。 二百六十章 李佑你这个混蛋! 王彦女盯着李估看了又看,从牙缝里挤出声音道!”李大人你胆敢与归德千岁争抢这个女子?”这问的别有内涵,外人听不懂真意,以为重点在“抢”字上面,其实重点在“女人”二字上面。 李估毫不退让“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即便贵为千岁,也断然没有迫良家妇女做倡优献艺的道理!” 我要和你谈千岁殿下的感情问题,你却和我讲什么做人道理?王彦女不善言辞,没法与李估相辩,只能大声喝斥道:“李估你想反了吗?”李估驳斥道:“是谁要反!众目睽睽之下,难道你假传千岁旨意妄图逼良为娼、官逼民反?” 程老爹愕然的看着李中书刚正不阿、大义凛然的样子,难道在此之前,逼良为妾的人是另一位?再看看此时装聋作哑的王启年,差距真大。 只是程老爹不明白,以京师之大,乐师数不胜数,归德长公主又是何等人物,怎的偏偏来传唤自家女儿?也幸亏是女公主来传人,倒是没有失身这方面的担忧。 至于秦司乐和王前主簿,早就腿打频了。李中书也太好斗了,长公主威名遐迩,岂是可以轻易挑衅的,今日他俩同在这个场合,不会被牵连到误伤罢……,归德千岁要程小娘子上府献艺只是个借口而已,却被李估无限上纲上线,嘴皮子功夫差了无数筹的王彦女被气到虎目圆睁,又说不出什么。 李估正要乘胜追击,却听见身后响起弱弱的声音:“要不奴家走上一遭?” “闭嘴!自有本官为你做主!”李估回头斥道。 虽然被训了,程小娘子却很温暖。李大人其实是个好男子呢,她心里默默又给李估发了一张好人卡。 程老爹也要说什么,李估又抢先道:“你也闭嘴!还想被发配充军么!”王彦女虽然在骂阵方面没有专长却并不傻,不然如何能在灶德公主府当管家婆又被千岁视为亲信? 她忽然发现自己思路陷入了误区,要完成任务根本不用与李估吵嘴。便先回顾自己身后,共计有十名女性以及非男性强壮手下再观察李估身后,最多超不过三个能帮手的……… 空!谈!误!事! 王彦女面无表情举起右手。 一!力!降!十!会! 她将大手一挥。 当即有四名仆妇上前架起了程小姐,六个太监在外围挡住别人。 程小娘子被绑架经验比较丰富,象征性的挣扎几下眼巴巴的瞧着众人,就在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被强行带出了院落。 临走之前,王彦女示威性的瞥了李估一眼,伸出食指摇了摇大有一种“在绝对力量之前任何诡计都是没用的”气势。 李估长叹道,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又对程小娘子的背影叫道:“程小娘子且安心去本官定会尽力相救!” 王彦女真觉得李估失心疯了,他有胆去找归德长公主要女人?本来是个被千岁殿下欣赏的精明人,今天怎的其蠢无比? 程老爹才与爱女聚首转眼间又分离心中悲愤莫名,但面对强权,再次无可奈何。不过对李估观感似乎好了些,李中书虽然贪财好色但至少恪守文官准则,只动口不动手不像那些豪门权贵下作。 他哪知道,在京师李估手底下就这么一两个人想干点坏事遇到强力阻挠时实在有心无力。而且他很快就将了解到,李大人绝对不是只动口不动手的君子。 美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李估目送如huā似玉的程小娘子被推进轿子,消失在巷口说来也好笑,他近两次见到程家小姐,都是眼睁睁的看着她被人抢走,说不得这次又得靠他将程家小姐捞回来。 感慨一番人生哲理,李估回过头来,又盯上王启年讥讽道:“听闻王御史是个敢言的汉子,方才为何不发一声?名不副实乎?名过其实?”王启年轻哼一声,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没有实际意义,也没心情听李估的冷言冷语。他对程老爹拱手行礼道:“今日暂且别过,日后但有差遣,无有不从。” 又走了一个李估等王启年消失后,再转过头来时表情瞬间冷漠下来,语气淡淡的对程娄爹道:“那么,走罢!” 程老爹正在感伤自家遭遇,猛然听见李估这句,糊涂的问道:“什么走罢?去哪里?” “尔刚到京师,想必尚未有住处,本官便请你做客。”“我欲投宿于……”李估粗暴的打断了程老爹的推辞“莫非你以为本官的面子当真不值钱?可一而不可再!” 程老爹还要说什么,李估大喝道:“韩宗!给我押走!” 韩宗便伸手按住程老爹,推推搡搡的就向外走。 王实的长随也主动帮忙,一起将程老爹扣住走人。不过他心里怪异感觉挥之不去,先前计划…明明是跟着李大人抢小娘子来了,结果最终抢回一个中年大叔…… 秦司乐本欲阻拦,但已经孤掌难鸣,连个有力帮手都没有。 却说王彦女如同得胜将军,将程家小姐带回长公主府,向归德千岁复命表功时,不忘说起李大人。”奴婢看那李佑。绝对不安好心,图财谋色!”听到李估居然也在那里,一丝怨气冒出来,旋即又被归德长公主的理智压住,便仔细询问道:“怎么?他为何在” “他在奴婢面前张狂无比,阻拦着口口声声道千岁不该逼良做倡。 奴婢实在受不了他,便将程氏女硬行带到府里。”归德千岁沉吟不语,以她的了解,李估是个会见机行事的人,更是个滑头,若非有缘故,怎会对她派去的人如此无礼? 而且数次经历可以说明,但凡李估做出道貌岸然样子的时候,那定是别有所图的,从无例外。这次图的什么,归德千岁能猜得到,大概他也得知了盐商要闹事的风声罢。 她看中的男人,才不会是色迷心窍、不知轻重的的蠢人,一定与她心有灵犀的也意识到了什么。 这样也挺好,那李估想分一杯羹,又得巴巴的来求她,到时还不得任她捏弄。想到这点,长公主忽然心情愉快起来,王彦女这趟干得不赖。 归德千岁又将程小娘子传过来细细盘问“李中书找你作甚?”程小娘子低头道:“李大人想纳奴家做小。”混蛋,一定要用这种龌磋办法么?归德千岁暗骂一句,面容上不动声色道:“想必你很难拒绝了。” “不过奴家爹爹也拒掉了李大人。,… “你父亲?” “是啊,爹爹刚回京城,奴家也才见到面。” 啪!归德长公主拍案而起,有了程老爹,还要程小娘子作甚?这王集女哪里是干得不赖?简直被李估彻底耍弄了! 早知道程老爹在京城,她就直接下令给王彦女去抓程家父女,而不是只抓程家小姐。 难怪李估故意激王彦女迅速抢了程小娘子草草离开,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这是为了掩住程老爹的身份,独吞稀缺资源! 李估这个该杀千刀的想吃独食的混蛋!归德千岁心里骂了一遍又一遍,又下令道:“王彦女!再速速去找李估!不要再被他耍了!”这时候骂李估的不止一个,还有王启年。他从万分留恋的从长安右门路过回家时候,发现户部那里有聚众闹事,稍稍打听便晓得了前因后果。 突然之间,他明白了很多事。王启年便立刻回转,朝着本司胡同飞奔而去,可惜只有空荡荡的院落和守门的忘八等着他。“王大人,程小娘子的父亲似乎被李中书给劫走了。” 李估你这个该千刀万剐的混蛋!王启年愤恨的连连踹动大门。 李估叫两个仆役押着程老爹,却没有领回自家寓所,朝着小时雍坊行去。 同行的王实对李大人很不理解。如果说强抢民女虽然是恶事,但还算可以理解,每个男人心中都有一个强抢民女的梦。但放走了民女,将民女他爹爹抢回来算是怎么一回事?抢不到民女恼羞成怒?可是这样更显得自取其辱。 “你今日处处大失水准。”王实忍不住吐槽道。 李估很犀利的反吐槽“所以你到如今才是个九品绿豆,而本官已然是六品中书。” “愿闻其详。” “户部门外的热闹,你也是看过的,就没点感想?那程家是盐案的最大受害者,凭空被诬陷的几至家破人亡。值得同情么?” 王实想了想“我不知道你同情不同情,反正我是颇为同情。”李估悠悠道:“想当年,朝中先贤谁若是直言敢谏被天子打了廷杖,登时荣耀加身,旬曰之间天下知名。 明明是被伤字的事情,却偏偏成就了声望。” 王实恍然大悟,下面这意思一切尽在不言中了。 程家受害之烈,令人唏嘘感慨,如今却成了盐商群起哄闹的契机,这从客观上又推动了程家的名声。这里面,很有文章可以作。 李估想去霸占程小娘子,其实归根结底就因为她是“程家”的小姐而已。第一层庸俗意思是人财两得,第二层深刻意思是消除隐患自保,第三层内涵意思是掌握程家寻机行事。其实比起程家小姐,程家家主是个更好的工具。 例如可以通过包装美化,将手里的程家塑造成“殉道者”形象,然后借机控制盐商群体的话语权。这点很关键,君不见,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某搞过集中营的中欧大国在某六芒星中东小国面前还是抬不起头,硬不起话。 再之后就能编写新剧本,只要掌握话语权,怎么说都是理。解决了事情,自己就是大功一件! “你年纪轻轻已经是分票中书了,何必揽事上身?”王实还是不能理解。 李估叹口气,都是为了个人形象啊。自从进了内阁办事,只顾得搞人却没搞什么事。估计他给别人的印象都是热衷权势、激烈好斗之类的,还认为他只是勉强胜任分票而已,其它并没什么做事之能。这种印象,必须要扭转! 二百六十一章 为国为民! 李佑、归德千岁、王启年三人都是聪明人,不过手快有手慢无,程老爹还是落到了李大人手里。相较之下,原本魅力无穷的程小娘子便成鸡肋了… 夜间李佑在屋内闲坐,有一句没一句的逗弄小竹。 小竹缠着老爷道:“奴家明日还想去庙会,老爷带着去好不好?” 李老爷也很为难,“明日宫里开经筵,老爷我如今职事多,经筵上要给皇帝念书,走不开。” “这个庙会连着三天,后日也可以呢。” 李佑算了算日子,“后日有朝会,老爷要给皇帝导驾。” “哪还有再后日。” “那天老爷要休息休息,怕是懒得动的。” 小竹幽幽的叹口气,无精打采的趴在桌面上,嘟哝道:“奴家想念苏州了。” 李佑哑然失笑道:“小小年纪,也知道思乡了?” “那时老爷总是有很多时间,如今在京城里,老爷每日早早的出去,晚晚的回来,反而觉得和老爷在一起时间少了。” 是么?李佑的思绪不知不觉被小竹挑了起来,与家中父母妻妾分离快半年了,不知道小小的女儿学会爬行了吗?京城虽大,却没有一个亲人哪。若是局面稳定下来,倒是可以考虑购置宅院,将家人接过来居住。长久分居,总不是道理。 李佑陷入合家团圆的畅想中,张三跑过来禀报道:“老爷!外面有人拜访,似乎是那个殴打驸马爷的公主女官。” “不见!告诉她去,程家老爹不在这里!找也白找。” 原来李佑将程老爹劫持到手,却不敢留在自家,因为一无空间二无人手,条件实在有限。若是别人也就罢了,但归德千岁要派人强行破门而入,他这小京官绝对找不到地方说理。 所以李佑当时没有先回寓所,直接去了兵部卢尚书府上。他偷偷找了便宜奶兄和相熟管事,将程老爹塞到一间空闲小屋里并遣人看守。这小事一桩,用不着惊动老尚书。即便某些不安分的人知道了,想必也没法闯进尚书府来抢人。 走之前,李佑对程老爹连哄带吓的放下狠话道:“如今盐商打着你的名头闹乱子,你晓得不晓得你的处境很危险?安心在这里藏着。若不是看在你家女儿份上,我根本不会理你死活,也不会在太后面前为你鸣冤!” 程老爹虽然倔,但也是刚吃过大亏的人,真正知道朝廷的厉害,倒是被李佑吓得有点惴惴。“那我家女儿…” 李佑将胸脯拍得砰砰响:“本官在千岁面前有几分薄面,亏待不了她!其实她在千岁那里也是挺好,免得有心人趁乱利用她!” 这位李大人看起来十分周到可靠的样子….不安的程老爹默默想道。 次日,是经筵之日,李大人这个读书官的主要任务是诵读若干页书。但这次比上次待遇好多了,天子赐下了极品茶水润喉,不至于口干舌燥。 经筵将近午时结束,李佑要去吃饭,却见有内监传他道:“归德千岁召你去昭凤殿!” 还不肯善罢甘休?李佑无奈,随着内监去了。 在殿里,归德长公主稳居案后,案上有册表文书笔墨纸砚诸般物事。她总理宫中事务,每日里各种大小杂项都少不了。 李佑公事公办的上前行礼,千岁殿下也很公事公办的在案前赐座。 公事公办完毕,长公主挥退了左右,只留二人密谈,她低声对李佑道:“你这混蛋心里从来没有我。” 李佑环顾四周,在这殿里,似乎不是谈情说爱打情骂俏的场合罢… 归德千岁又咬牙切齿道:“若是换成许、卢等人,你只怕会想着共同为盟。但是对我,你却只想着吃独食!” 原来说的是程老爹之事,李佑继续装糊涂,“臣不明殿下所指…” 长公主怒道:“不明白?信不信我会将程家女赐给王启年为妻?到时候程老爹愿意相信你还是原因相信女婿?” “殿下误解我意!”李佑连忙道:“因为你我所图不同,勉强合于一处就要起争端,有争端就伤感情。与其伤感情,我宁愿与你分开行事。此等苦心,殿下岂能不察!” “你接着编,我看你还能编出什么。”归德千岁示意道。 李佑痛心疾首道:“殿下你亦是权贵中一分子,盐引好处你也没少得。这次大概只是为了消弭祸端,抚平事态,然而痼疾难除,积弊仍在!” “你不想平息?莫非要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 “本官目的只有一点,为国为民!”李佑掷地有声道。 他的目光坚定自信,他的神色凝重如山,他的声音铿锵有力,归德千岁很喜欢这个形象,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夫君模样。 但理智告诉她,这只是情夫制造出的幻影,便狐疑道:“你除了与人争斗和勾引妇女,还有这个本事?那我便看着你怎样为国为民…” 出了昭凤殿,李佑擦擦汗,千岁这边可算糊弄过去了,这年头想做点实事不容易啊。 当初他得知程家冤案时,找过户部好几个人询问过相关状况,又借着职务便利查阅了若干存档,所以对盐事已经有所了解。那时他一方面出于谨慎小心,另一方面是好奇一个盐商怎会如此窘迫,在他印象里,盐商都是坐拥暴利挥金如土的。 调查过才晓得,有盐引权贵和有根基的大盐商与中小盐商几乎是两个世界的人。以长芦盐场为例,每年四十万引产量,有一半落到了奏讨盐引的权贵和几家大盐商手里,其他百分之九十九的人拿着盐引只能去瓜分剩余一半,难怪支盐困难,会发生诸如历经祖孙三代还取不到盐的怪事。 自从平定辫贼,天下恢复太平以来,一大批新兴勋贵上位,这个情况已经累积了数十年了… 京师盐商闹了几天,对此户部诸位大人还是很淡定的。想来这些商人无权无势,出不了新花样,闹一闹也就过去了,最后还不得乖乖回来吃盐业这碗饭。 但是似乎这场风潮超出了预料。十二月初,离京师最近的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具本急报京中户部。主要内容有两点,一是已经半个月没有盐商纳课;二是到了年底需召集盐商定下明年开中事宜,但人数严重不足,明年宣大、蓟辽边军口粮要出问题。 随后,距离较近的河东、山东等处盐运司也纷纷表示出现了类似情况。 户部这下不淡定了,立刻具题上奏,圣母皇太后便圣批道:下发廷议。 李佑大喜,表现自己…不,为国为民的时候到了!ro 对不住,今天还是不能更 昨天和今天都因有不可抗力存在,所以两天都没法更, 好像是写这本书以来首次连续两天不更 明天就好了。 请看官们原谅一二。c 二百六十二章 下廷议 廷议,是朝廷很重要的决策方式,参加范围有多有少不等,但肯定少不了大学士和六部尚书。当天子自己拿不定主意或者想看看朝臣风向时,往往就对奏请批一个“下廷议”。 李佑看到批答,不禁陷入了深思。慈圣皇太后放弃了乾纲独断,抛出的“下廷议”很值得玩味。 这次盐业风潮导火索虽然是程家冤案,但根子还是在于宝钞废止后,朝廷将盐引当钞票用了。形成惯例至今,每年代替真金白银赏赐出去的长芦盐引多达近十万,严重破坏了盐业秩序。 最大受损者自然是无权无势的中小盐商,受益者就是京城权贵了。譬如某长公主,去年一人便受赐五千引(注:超亲王待遇)长芦盐并且全都支取了——这是李佑查阅存档时偶然看到的。难怪她当初随随便便就拿一千两收买自己,真不差钱,也难怪她对盐事如此**,居然凭空杀出与自己抢程家人。 这可是白得的五千引,羡慕嫉妒恨之下又因为涉及自家情妇,所以李大人印象非常深刻,故而才对殿下戏言“你我在这事上没法一条心”。 虽然是既得利益者,但归德千岁比较大度,忠心耿耿维护朱家天下的她清楚盐事败坏的严重性。所以会在明知其虚伪的情况下,仍然情不自禁的被李佑故意冒出一句“为国为民”打动了。 不过并非每一个权贵都有归德长公主这般气度的。圣母太后出于种种原因和牵绊,心情也很矛盾,既不想被后世评论昏庸贪婪与民争利,又不想落下抠门小气刻薄寡恩的口碑。所以对这件涉及到权贵与平民利益争斗的复杂事情,她便将责任下移交与朝臣廷议处置。 一般情况下,属于哪个部的事情下了廷议就由哪个部负责召集、主持,不好界定归属或者涉及多部的,便由六部之首吏部尚书主持。盐业属于户部事务,因而本次讨论京师直隶盐商歇业风波的廷议便由户部召集。 十二月初七无朝会无经筵无日讲,也不是什么生日节庆,户部就便将廷议定到了这日。 提前两天,户部给各衙门和内阁发了召唤贴。承直郎、尚宝司丞、以下省略二十八个字李大人得知了消息,然后久久没有接到户部的帖子,心里便对户部产生不满了。 最近圣母太后几次召集内阁、部院、科道大臣面议事情时,李大人以廷推官身份再加上分票中书这个特殊职务,从来都有个稳稳当当的坑位,甚至班位列在科道之上。这回户部组织廷议居然漏掉了他?这不科学。 虽然他这小字辈在议事时一般不插嘴,但也不能代表可以容忍被户部无视。廷议没有位置,那么廷推为官的尊严和意义何在,一个满朝廷都没有几个的廷推官连廷议都不能参加,那不是笑话么。 好罢,其实也是李大人在顺境时习惯性的自大膨胀骄矜了,江山易改秉性难移。 下午,李佑处理完手头奏章,匆匆出宫去兵部尚书府。养兵十日,用兵一时,是用上程老爹的时候了。只可惜程小娘子被归德千岁抓在手里不放,前几天他在**趁长公主神智不清时也没能要回来,由此可见殿下为人做事心志之坚定。 到了卢府,在便宜奶兄卢三公子和管事的陪同下,李佑进院进屋,劈头对程老爹道:“时至今日,你功成名就、发家立业的时候到了!” 程老爹端坐不动,无欲无求的、波澜不兴的抬头看了李佑一眼,又低头道:“幸遇赦免,此生已无他念,惟愿静度余生。” 这有几分呆气却又自以为是的老头怎的变成了这般模样?前些日子放他去户部门前那儿露面并张贴署名大字报刷声望的时候还好啊。对此李佑愕然,目光落到程老爹手边,赫然放着一本佛经,难道是被这残酷世界打击的消沉了? 程老爹又道:“缘起缘灭,万法皆空,红尘因果…” 又是一个…迷信佛教的老丈人(潜在的也算)最令人讨厌了!李佑愤怒的一脚踢飞了佛经,对陪同的卢府管事道:“是从哪里来的?” “这屋里常存杂物,有个柜中放了些故去老夫人的佛经,老先生大约是无聊翻出来了。” 有够离奇的,李佑又对程老爹道:“老人家!你从前不过是个小小盐商,支一包盐都困难。难道今后不想受万人敬仰、做一方名流、赚百世家业?” 程老爹阖目不语。 “人世百年,大好良机就在眼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你不觉可惜?” 程老爹摇头不语。 “每年可以获利上千银子!说不定朝廷还对你另眼相看,你一丝也不动心?” 功名利禄**都失败掉,李佑真没词了,想着是不是用点暴力手段?据他观察,程老爹似乎对武力有心理阴影,很畏惧的样子。上次王彦女当面强行带走程小娘子,他一声都不敢吭;当自己强行劫持他走人时,还是一声不吭的被自己抓走,虽然之前他嘴上很倔。 此时,李佑妻子的奶兄卢三公子忽然站到前面对程老爹说:“你看得懂佛经?也是读过书的人?” 程老爹点点头道:“可惜年轻时读书不成。” 卢三公子便朗声道:“读圣贤书,所为何事?孔曰成仁,孟曰取义,立身天地,造福苍生,庶几无愧于心!沉迷外道,岂非白读了书?” 一对书呆子!李佑唉声叹气,这样大道理某些时候装装门面就可以了,眼下说它有什么用?这不是歪歪小说,难道还真指望说几句空之又空的大道理就有人纳头便拜? 卢三公子又继续道:“你虽家门不幸,可仍有千万的同业面临如你险境!至今同业感于你之遭遇,并为自家命运已然奋起相争,前贤云铁肩担道义,而你也是读过书的人,怎能不认清道义,以空门虚无之说逃避己责,也配说读过圣贤书么?” 程老爹脸色渐渐变了,起身对卢三公子揖拜道:“公子教诲,铭记于心。” 这就行了?李佑目瞪口呆,书呆子的精神世界,他这俗人不懂… 又想了想,得出一个结论:“其实程老爹真是读书没读成的,更没读透的!” 读书真读透的,看看朝堂上诸位大佬什么模样就晓得了。 次日,京师盐商听说要有廷议,便再次聚集到户部门前请愿。程家老爹也现身了,很严肃较真的以本色演出,打着“改革盐法”的口号奔走呼号,还张贴大字报,并与户部吏员发生冲突后惨遭殴打,一时名动京师业界。 转眼就到了初七这天,天晴无风,冬日晒得暖洋洋的,叫人不想往屋子里钻。这个时节,外面有太阳的时候,往往户外比屋里还暖和。 比如午门外东朝房第一间就很阴冷,但朝廷大佬们还是齐齐聚集到了这里。 这是一次小廷议,规模不太大。参加人员仅限于大学士、九卿、户科给事中、相关御史。 在户部尚书晏俊的一声咳嗽中,廷议开始了,议题自然就是京师盐商歇业风波。 盐业基本上就是户部一家的事情,几乎与别五部没有什么关系,何况这又是比较庸俗的政务,太积极了有损体面。再加上涉及到权贵利益,他们这些大佬每年都被赏赐盐引以示恩荣,也算是受益者,这导致局面更复杂。所以其他大部分人没有什么兴趣发言,吏部尚书许天官更是开始闭目养神。 业务部门的人可以用事不关己来推脱,但阁老大学士们却不能表现的尸位素餐。于是廷议便主要在大学士之间进行,间或有科道官夹杂一两句意见。 渐渐地,形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意见,一种主张安抚,一种主张镇压。 “安抚”派以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为主,“镇压”派以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为主。恰好这又是暗暗较劲争夺第一阁老的两人,事情便变得更加复杂**起来。 袁阁老杀气腾腾道:“彼辈要挟朝廷,岂能纵容!若一有不适,便动辄罢业叫歇,置朝廷大计于何地?若受轻易受其挟制,朝廷脸面何在?此风绝不可长,定要追究罪责,以正纲纪!否则有样学样,今后更多事矣!” 彭阁老驳斥道:“汝错矣!其情多有可原,只为生计而已,又非图谋造反。朝廷当体谅民情,行仁爱之本,抚慰其心,宽解其意。焉可做火上浇油之计?何况商旅之事,并非力役,欲强行征召又如何征的起来?反而要坏了明年国之大事!” “汝未免妇人之仁!” “汝未免严苛酷烈!” 其实两人都有意识的忽略了一点,要不要限制权贵盐引?无论是镇压还是安抚,都得有这个前提,但又比较难解决,都先放下了。 僵持之际,朝房的门忽然打开,一道闪亮的日光射进屋内。伴随着日光踏入门槛的高大身影,不是李中书又是能是谁? “方才在门外听到两位阁老高见,皆是空谈也!国事有难,奈何以空谈应对?”李佑刚进来便大放阙词道。 “出去!我等议事,谁准你进的?”彭阁老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李佑不以为意的笑道:“太后有旨,令我来这东朝房!彭阁老不许?” 朝房内众人都飞速的思索,太后特意派李中书来此是什么意思?ro 二百六十三章 举重若轻 李估进入午门外东朝房的时候,对袁、彭两位阁老态度不是很恭敬,这点没有让别人感到奇怪。房内诸公都知道,李中书与大部分阁老都八字相冲,而且性格带有几分江南才子特有的狂狷之气,如果突然卑躬屈膝起来,那反而不正常了。 对李估这个不速之客,廷议精英们多多少少在心里都有点异样感。有些人很快将这种感觉压了下去,有些人却是抑制不住的。 礼部金尚书作为名义上的士林领袖,清流情结很重,忍不住开口道:“袁阁老力主从严,彭阁老力主从宽,李中书又有何不空谈的高见?” 他的意思很明显,解决问题的方向无非这两种,非此即彼,李估你还能说出什么天huā乱坠?而且李估与两阁老皆不睦,无论赞同哪一边,说不定就有好戏看。 袁大学士和彭大学士一齐看向李估,不知为何,他们都很好奇,想看看李估这次要助谁。 李估在角落里找到个不起眼的位置,刚刚坐好,便听见金尚书发问,连声谦逊道:“老大人抬举小子了,太抬举了。” 金尚书微微一笑,你有自知之明晓得藏拙就好,便不再搭理李估。他正要扭过头时,却又听见李估打蛇随棍上道:“既然老大人定要我献丑,那我便不藏拙了,对诸公有冒犯之处,敬请谅解。” 这…金尚书突然醒悟到,李中书在门口嘲笑两阁老空谈看似放肆,但绝对是有意为之,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借此挑逗起别人考究他的心思。不然他一个不请自到的小字辈,进了朝房能有什么发言权? 可叹自己混迹朝廷多年今日却一不留神着了李估这江南小吏的道儿…金尚书想道,还好自己不是第一个,大概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李估生怕别人堵他的嘴,看了看文华殿大学士飞快的说道:“袁阁老主张从严?请问是要剿灭谁?” 又看了看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主张从宽?请问又是要招抚谁?” 李大人本来想加一句对彭家四公子的吐槽,不过想想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毒舌了,继续说道:“孙子曰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敢问此事的“彼”在哪里?因敌制宜,这个敌又是谁?连这个知己知彼都未曾做到,就谈起宽严方略,未免都有些空洞无物了罢。” 两个大学士顿时有同仇敌忾之感脸色双双黑下来,一齐暗骂“真不能指望狗嘴吐出象牙”。 其他心思转得快的已经明白李估言中之意了。 属于河间长芦盐运司的大小纲商至少数百家,平时都是各干各的吃官盐这碗饭这次闹起歇业风潮也是因为实在忍无可忍而自发性蔓延起来。他们没有一个组织实体,也没有行业代表,无论去招抚还是强压都像是一拳头打到空气里总不能单独一家一家的去搞罢。真要这样办,就算耗时日久拖到最后可以成功,但估计边军早就饿得造反了。 “那你说要如何?”户科都给事中董文升问道,他品级与李估差不多,所以问起来没有身份高低的顾忌。 “我在江南所见百业必有行头,而京师盐业却因向来由官府掌控没有行会。如今这个局面难道那些无利不起早的盐商不想与朝廷谈利投效?只恨无门无路而已。可叫京师直隶盐商自建盐业公会,体制仿照会馆故例,择一总掌事,再择一二十轮值管事,盖能为盐业领袖矣。朝廷有法度,便与公会知晓,再由公会自行颁发,朝廷又何苦靡费人力一一管顾数百家?因而本官以为此乃当务之急,而并非定下从严从宽之策,应为督促盐业建成公会,以便有的放矢。” 听到这里,正在打瞌睡的兵部尚书卢老大人猛然抬头,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李估。如果他没记错,自己家里被李估偷偷塞进来藏着的程家冤案苦主便是个盐商。当时听到下人禀报,只道是小儿辈胡闹看上了程家女儿,便一笑了之装糊涂。现在可以断定,这小子是别有图谋啊。 六科工作向来是督查挑刺,所以户科都给事中董文升习惯性的继续追问质询道:“这岂不是鼓励盐业结党成社与官府朝廷相抗?” 哈哈哈哈,李估大笑:“我大明有雄兵百万,良臣满朝,难道畏惧数百盐商不成?休要忘了,盐场产出皆在朝廷所有,盐丁灶户皆为官府所辖。用盐商不过是让他运输行销买卖而已,即便结社又有甚可惧?常言道,擒贼先擒王,有此公会反而易于朝廷掌控,利多而弊小!” 廷议诸公均觉得李估这个主意甚好,交头接耳议论几句,再没有反对的。 这不能说别人不如李估,其他大佬们日理万机谁也没专门对盐事太上心,直到近日事态严重了才被临时抓来廷议。而李估为了抬高自己干事名声,特意选了这么一件当做自己踏脚石,结合自己两辈子见识仔细研究了很长时间,与其他人想比堪称是有备而来,以有心对无心。 不过现在只是解决了方法问题,最核心的头疼问题都还没有触及。譬如赏赐权贵盐引和盐商手里历年积欠盐引,这两个才是让皇太后也苦恼到避之不及的老大难问题。 户部晏尚书心情微微放宽,甭管李估有礼无礼,好歹指出了一条路子。便记便道:“诸君都再无疑问,李中书此议先可定了,廷议之后题奏圣母。” “啊!”李中书忽然怪叫一声“这半天险些忘记了,圣母命我到东朝房是为传旨,临武英殿召请诸公面议盐事!所以今日廷议算是罢掉,晏司徒不必劳神记录题奏了!” 廷议诸公从东朝房内威严、肃然、鱼贯、疾速而出,又如风如火掠过午门,急趋武英殿。记性好的有心人便想起,李估曾经说过“太后令我来这东朝房”而不是“太后令我参加廷议”。 在众人立于武英殿等待太后临殿的空当里,心里除了大骂李中书外并没有闲着暗想之前太后明显也是全无主意,所以全托付给大臣处断此事,为何现在又要召集他们商议?一定是有了什么新的打算。 更聪明的已经猜到李估身上。大约与李中书逃不了干系,又想起他方才侃侃而谈的样子可以猜测是李估必然是给圣母上了密疏献策,所以圣母不再为难了。 不错,李估如今也是有资格给太后上密疏的人,要说什么事情可以直达天听。比如他昨天就写了一封密揭封进慈圣宫。 其疏曰:“户部平庸无能,怕事推诿,区区盐事也敢惊动天听,以至圣心忧虑,其罪难辞!臣虽不才,愿为圣主分忧,消解盐事。所谋如下……” 他这是充分发挥内廷官员优势,给户部上眼药、进谗言,顺便推销自己的一揽子解决方案。而且说的深得圣意,成功赢得钱太后欣赏。 今天太后便召见李估当面密谈,谈过之后命李估去东朝房传口谕召集群臣议事。 但年轻人忍不住卖弄真是个坏习惯,李估人生第一次羌当传旨天使,就出现了不大不小的失误。所以久候的皇太后升了座,先罚了李估一年傣禄,大快人心。 上次罚傣还没有完结,这次又罚了一年。看来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李大人要继续为朱家打白工了。这还是太后心情不错的原因,不然处罚没这么便宜。 行礼完毕,圣音谕示道:“李估,将尔心中所谋与诸卿共议。” 现在这个场面,李估已经在心里演习无数次了。这是他实干兴仕、促使形象转型、实现可持续发展的新起点! “本官所谋并呈献圣母者有三条。其一,盐业公会之说,已在朝房与诸君共议过,便不赘言,但朝廷要想法子取信于他们。其二,关于盐商手中历年积欠盐引之事…” 即便再瞧不起李估的,这时候也都竖起了耳朵细听。要知道,由于权贵挤压导致支盐困难,据河间长芦盐运司统计,存在盐商手中的积欠盐引多达三十余万引,相当于长芦盐场一年产量四分之三了。 “若一两年内给予支取旧盐引,绝不可行。但可以定下可分十年支盐之策,逐渐消化,并给盐商利息四成算为朝廷恩典,平息其不满。 如某人有一千旧盐引,十年共可支取一千四百引,但每年只许支一百四十引。如此算下来,三十万引盐每年只需支付四万余引,不过长芦产一成而已,腾挪余地便就出来了,不至于因为支付旧盐引致使新盐引彻底断支。” “甚好!”殿中不知何人失礼喝彩道。 确实也是个办法,李估将上辈子债券概念搬出来了。把积欠的旧盐引变成了分期偿还的、以朝廷信用为担保的有息债券,一方面吸引住盐商,一方面可以通过时间来进行慢慢消化。 本来对李估没抱多大希望的大臣,此时也不得不小小的惊喜一下,难怪皇太后神清气爽的出来议事了,又轻易饶了李估的事故。 不过关于赏赐权贵盐引的问题,那更是个麻烦事,比消化积欠旧盐引更麻烦。 从太后到大臣,都知道如果到了无法可想时,绝对应该限制甚至中止赏赐盐引这种行为,但都不愿意从自己嘴里说出来,或者说都不想当这个恶人。被世世代代的、三位数的公侯伯和高级武勋们记恨,任是谁也得纠结一番。 且看李中书如何说罢,如果他勇敢当改革先锋开这个头,提议限制或者中止盐引赏赐,大家说不得就要无风险的跟进了“关于赏赐盐引之事,出于体谅圣心之意,倒也不必骤停”在众人目光聚焦之下,李估作深思熟虑状的边想边道:“但可以定下法度,赏赐盐引不得在长芦盐场支盐。” “不能支盐,有它作甚?”董拾遗又发话询问了。 “可与盐业公会关联。令盐业公会召集盐商,共出股本一二十万,设京师盐引铺子。凡赏赐盐引确要支盐,只许去黄河以南盐场支盐。嫌远的便只许在京师盐引铺变卖,再由盐引铺转与公会盐商。” 在这里,李估套用了总经销商概念,将权贵手里一部分利润转移给角色变成单纯经销商的盐商,以达到互相妥协、安抚盐商的目的。 众人细品这其中含义,大略有三点。一来维持住了赏赐盐引的体面和名头:二是录夺了权贵卖盐的利润并转给盐商:三是没有权贵直接支盐,便在无形中整顿了长芦盐场秩序。 虽然还有盐引比产量多的隐患,但起码保证了大部分盐商有点汤喝,不至于因为权贵巧取豪夺,连汤都喝不上时再来一次全行歇业。先这么拖下去也好,以后的事情让后人去操心。 又有人问道:“盐引铺中的盐引,只怕盐商不肯买,为之奈何?” 李估笑道:“此何虑哉,凡赏赐盐引经盐引铺转与盐商,均改为盐票,不限于行销地方,任由盐商自行贩运,如此还怕没人要么。再不济减掉盐课一两,以招徕盐商争购。” 这年头盐引不但规定了支取地点,还规定了行销地点,十分死板,一丝也不能差,十足十的计划经济。不限定行销地点的盐,可以向交通便利或者价位高的地区贩运,属于计划外销售,对盐商的**力还是相当大的。不过本质是将北直隶和京师的负担分摊到了全国其实按照李估的终极设想,应该是彻底打破计划和垄断,全面将盐引改为盐票,并取消纲商名籍不再限定盐商名额,实现市场化但他胆小,真要这样搞,权贵和盐商会一起吃了他。 陈述完毕,没有掌声,还能说什么?诸大佬还在争论是招抚还是强压时候,李中书早已经悄然拿出了非常齐全的一整套方案提供给太后… 举重若轻的从理论上解决了大麻烦的李中书静静的立在殿中,接受众人目光洗礼。只见他仪表出众英华外放,颇有几分栋粱之才的架势。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突然开了。,诚恳道:“不想李大人背后居然有如此高人指点,可否引老夫一见?”很不耻下问的样子。 “盐业风潮不会是你煽动起来的罢?”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嘀咕道。他知晓一些李估在苏州干过的事,难道这次又是李估贼喊捉贼搞出的幺蛾子? 李估无语,明白了在官场上为何做事难,做实事更难,也算是报应。 其实还是有不少人相信李估。毕竟上辈子受过多年教育、经济思想比这个时代平均水平超前几步、起码知道计划市场价值规律等名词的李大人在虚江修过河堤、救过丝织,在苏州修过城门,也不是没有表现出经济之才,一些人有所耳闻。 二百六十四章 有失必有得 国朝盐场中,当然以两淮为第一。淮玟行销地区最广、包括南直、湖广、江西等处,名声也最大,淮盐或者说扬州盐商的响亮名头堪称妇孺皆知。但是本次风波发源地长芦盐在国朝的分量并不轻于淮盐,甚至政治意义更浓。 河间长芦地近京师和边境,不但盐业产量仅次于两淮、两浙为天下第三,更直接涉及到京城、直隶、辽东这些可比拟心脏咽喉的地方,还牵扯到大批边军和勋贵。以长芦盐为生的盐商多聚集在京师,所以本次歇业风潮主要波及到的也就京城北直一带,范围不大响应极快,仍能使得朝廷大为震动。 庙堂衮衮诸公准备绞尽脑汁为国操劳,刚刚酝酿好了“锦鼻胸怀报国恩”的情绪。风起云涌,重责在肩,从宽从严路线之争在朝房里激烈展开,与勋贵的碰撞几乎不可避免…… 这时候视野里突然闯入一个只是以搞宫斗闻名的小字辈,轻描淡写、信手拈来的将诸大佬严阵以待的难题灰灰了,仿佛“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效果……, 既不在意料之中也不在情理之内,使人难以置信,两个正在为争夺第一辅臣位置而积极表现的大学士对此感到很不科学。风头被抢了,他二位忍不住吐槽几句似乎也是情有可原。 这个世界上做事方法从来不会只有一种,诸公肯定可以憋出另外的主意,但是想要达到李大人这三条的水准,很难。 户部晏尚书为了盐事愎虑数日睡不安枕,此刻心情放松下来。虽然李估的提议在目前只是纸上谈兵,但以他的经验判断,可操作性很强应当能够推行下去。关键还在于李估这个办法相对比较柔和,不至于引起大冲突叫他这个户部当家人难做。便点头赞道:“虽不见惊天动地,却有如润物细无声。”户部大司徒如此友善,李估也投之以桃报之以李:“老大人过誉了只是一点浅见,尚须诸公更正。” 一时各自如沐春风春意融融,最近难得朝堂上有如此和气时候,让人错以为寒冬将尽。 太后便下旨了“如此照依李估之法,着户部办理。” 晏尚书接旨后奏道:“此法或有不详尽明白之处,请差中书舍人李估协理此事。”李估暗喜,这尚书还是挺知趣的居然主动为他请缨,省的他自己另费心思了。到时候他在这边,程老爹在那边……要知道经济活动中既当甲方又当乙方,那是再爽不过了。 “可。”钱太后允了晏尚书所奏,又对左右吩咐道:“言语或有所漏不尽将李估所写详细条例传示诸卿以明晰事理。” 太后身边中官麦公公捧出李估的密疏,走下来递给群臣传阅,第一个便是晏尚书。 李估瞬间脸绿了。 心情大好的晏尚书微笑着打开密揭,扫了几行,然后脸也绿了。如果他没有huā眼的话这份密疏开头几句是:“臣李估谨以奏闻,户部平庸无能怕事推诿,区区盐事也敢惊动天听,以至圣心忧虑,其罪难辞…” 要命啊!李大人欲哭无泪。官场人都知道,密疏之所以叫密疏, 从来都是直送君前开拆,只有太后或者天子单独阅览的,因而大臣可以在密疏里写点不适宜公开的真心话,也是上眼药、进谗言的不二利器。 他之所以在秘密小报告里诋毁户部,一是因为愤恨户部召集廷议时胆敢忽略自己,二是为了突出自己拉一个陪衬。没有配角的衬托,怎么显得主角的英明神武?同时顺便报复一下户部,两全其美的很。 可现在太后却将他的密疏公开了,开头那段也暴露在人前。这好似在背后说别人坏话却被当事人听到,太尴尬了,尤其是刚才还与晏尚书彼此示好如沐春风的情况下。 经验不足啊李估心中叹道,〖真〗实在不该将盐事条例和诋毁户部写在一本里,一旦像眼下这样将条例拿出来讨论就泄露了。 密疏在殿里众人手里转了一圈,又回到麦公公手里。众人都有啼笑皆非之感,不过这种事在官场也不算什么,大家脸面上和肚子里不一致的时候太多了。只是李大人运气真不错,今天被戳出来了变成个笑话段子而已。 熟知前朝史的,便想起一个李大人的同乡,万历朝的首辅申时行。 申吴县因为立储之事进密疏与天子说了几句知心话,随后天子故意将密疏发到六科公开了。结果引起一系列连锁反应,最后申首辅顶不住压力辞职回苏州,就此告别官场。 其实一切都是巧 合。前几天鼻个对朝政不**的记部小官负责召集缝议时,拿着过去旧模板依葫芦画飘,能有李估这个新鲜人就见鬼了,然而这却导致了李估的不满和误解。套用一句名言与看官共勉,工作无小事。 闲话不提,却说这晏尚书涵养不错,脸上没有现出不平之色。他又上前对太后奏道:“臣方才所虑不周,罪莫大焉。李中书位居中枢要地,每日不得轻离。而我户部人数诸部第一,足可应付,想来也不须劳驾李中书擅离职守,以免误了中枢文牍运转。” 话至于此,殿里众人都听得出其中三味。谁不答应晏尚书所请,谁就是不信任整个户部。所以除非想逼晏尚书辞官的,谁又敢不答应? 李估有点萧索,创造了理论,却不能联系实际,最悲哀的事情莫过于此啊。何况得罪了户部,想在这场盐事中找点腐败快感也难办了, 难道只能通过程老爹去赚老实银子? 不过他也不必太沮丧,表现自己才干、塑造新形象这个最大目的总是完成了。 只是仍有问题反复想不明白,太后将密疏传示大臣,这是无意的? 还是有意的?算是真真切切体会了一把圣心难测。 但如果以为李大人就此接受事实,那就大错特错了。殿中这些人,很有几个已经摸透了李估的秉性。李中书绝不是愿意平白吃亏的性格,只肯有失必有得,有得却再不肯有失。所以下面必然还有huā样。 果然,户部接了差事快要散时,又见李中书对太后奏道:“本次盐业风波骤起,有邸报推波助澜之力也!某日邸报不识天时地利人和,如实抄发程家冤案,致使盐商人心动荡,终酿变故,此不可不察!”大明的邸报是由负责外朝公文上传下达的通政司抄出来的。通政司有专门负责邸报的小吏,每日主要工作便是将重要奏章与诏令内容进行摘抄公布,谓之邸报。然后各衙门都会派专人每天来通政司抄下当天邸报带回去。当然,其他对邸报有兴趣的人,都可以来通政司抄写,大明朝有个好处,就是非常鼓励言路畅通。 通政司正堂官通政使亦为九卿之一,此时在武英殿里站班的。他听到李估这话,脸也绿了,但无可奈何。 通政司在国朝初年是个很厉害的衙门,不过却越来越弱势,如今也只相当于外朝的收发室而已。 在九卿里面,通政使肯定是影响力最垫底的一个,基本就是挂名旁听,虽为三品但权势甚至比李估都差了几筹。 “当然,通政司衙门因实循例并无过错,所以一切都是体制的错! 前车之辙后车之鉴,臣奏请今后每日邸报由内阁审阅增删后,签押过才可抄发,以免再出现不当之事。臣推举杨阁老担当此任!”东阁大学士杨阁老听见李估提到自己,不由得抬头愕然,邸报抄发都是小吏的事,叫堂堂大学士去干小吏头目的活计,这算什么? 不过他与李估接触较多,默契还是有的,立刻醒悟过来,也上前道:“李中书掌内阁文牍收发,兼理邸报较为便利,故而还是以李中书掌邸报为好。” 慈圣太后很痛快的答应了“可!由李估签押邸报。” 李估今天的功劳还是很被钱太后认可的,想他出谋划策却一无所奖,又不幸被户部放了鸽子,怎么看也有点亏待功臣。既然他有这个意愿,那就算酬功了。 殿中其他人都觉得此事很不对头,但冉未出言,便见太后干脆利落的准奏了,只好暂且将意见压住,日后再说。 赚了赚了,前面不先吃亏还真没这个博同情分后的福气,李估窃喜。 邸报是大明朝唯一官方媒体,抄发范围遍布天下,当年李估当小吏时还能天天在县衙看到邸报。从长远角度看,审查邸报这个权力比办理本次盐事还要划算得多。 举个厉害的例子,审查邸报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克制住马蜂一样的言官。想想就知道,言官非常依赖于名气,他的奏疏上不了邸报,不能广泛的传播出去,就不能结势,那影响力就削减了大半,等于变成失去爪牙的老虎。一般普通言官遇到这个局面,就可以宣布扑街了。 草创了万恶的大明新闻检查制度的李大人面对历史拷问,表示压力很大,等到自己离职后,一定要想办法早日废除这项制度。 二百六十五章 该守成了… 从武英殿出来,又捞了一票的李中书要回内阁,走到归极门时,却见兵部尚书卢老大人站在门廊里。 李估连忙上前殷勤问道:“老大人有何事在此等候?不要冻着了,待晚辈去找个火盆。” “不必了,老夫有些话要与你说。、, 李估便作洗耳恭听状。 卢尚书皱眉道:“若别人坐到你的位置,大概心满意足,暂不会再作他想。但在你这里,只看得到自持殊宠、争权揽事、急功近利,满身狂躁之气。” 对于老尚书的话,无论中听不中听,李估只能恭恭敬敬的默然以对。 “以我猜度,皆是自卑心性作祟,致使你举止偏狭,莫非只怕被别人瞧不起?当初你不过一虚江小吏,虽张扬肆意仍不失洒脱自如,如今昔年小吏骤然立于庙堂宫殿,我看你是胸中的拘谨压抑挥拂不去,以至物极必反的躁动不宁……”可叹这年头万般皆下品、惟有谈书高。李估这个家传胥吏出身、 半张学历也没有的、杂流中的杂流却混迹于庙堂之间,见了卢尚书只敢自称晚辈,却不能称晚生。 经筵、朝会、议事,周边学历高到起码二甲进士起,连个名次低点的三甲进士都难见,要不就是公侯勋贵,李大人这个草根位于其中的精神压力又岂是一般人所能想象得到的?毕竟他上台时日太短,气度却是需要时间沉淀。就算心态失衡,又何尝不是千方百计的想要通过种种手段证明自己,亦或是小人物本能的竖起尖刺保护自己? “类似于你的倒也常见,旁流之人一朝骤贵后心性不稳,多半都是这样子。不过你也太夸张出奇,老夫数十年宦海,从未见过如你这般善斗之人,居然硬生生的搏出一片天地。如今你也算有些资历了,已然是许多人终生莫及,还有什么希图的。所以休要再自卑自愤了,且先放稳心思作个平庸官度日最好。” 话都说到这里,李估便吐露真正心声道:“晚辈所担任的大都是职事差遣,并非典制中的本官正位,说是朝不保夕也不为过,这叫晚辈怎么安得下心?”“不安心也得安心!”卢尚书却又说起别人“景和五年大比,陈英桢二甲第二,堪称名列前茅,却不得馆选入翰林为庶常,此事你应当知道罢?” 陈英桢便是提挈李估入官场的老上司,仿佛主角模板的陈知县陈巡道了。他出身大富人家,他小时候拣来当启蒙老师的穷书生二十年后变成了吏部尚书并有望入阁,他二十三岁中了进士第五名,他在县里提拔个小弟就能包打天下并将知府拉下马,他二十五岁就有出任实职五品小方面官的好机缘即便李估这个真主角至今还是自愧不如。 对老上司的往事李估当然隐约听说过。进士最好的出路当然是入翰林,其次是六部科道,陈大人这个第五名进士不入翰林不留京师却跑到地方当知县,确实堪称不走寻常路。“似乎当年他为人过于低调,所以别人不晓得他与许尚书关系,馆选庶吉士时被人顶替掉了,所以他便负气出京当了知县。” 卢尚书反问道:“以吏部尚书的权位,难道不能将本该名正言顺的陈英桢补入翰林么?世人皆以京官为贵,但为何许大人还要将陈英桢放到远离京师的江南?” 李估还是不明白老尚书说起陈巡道作甚。 “这一两年,必然是朝廷多事之年,许大人使陈英桢远离京师保身避事而已。真正的宦海风波,称又见过几许?知道什么厉害?连许大人都不想将爱徒放于京师,你这误打误撞一头扎进来的人还敢不低调隐忍当出头橼子?如果老夫没记错,你到京师的本意是来坐监的罢。” 虽然卢尚书说的比较隐晦,但李估要连这其中的警告意思都听不出来,那就真白白在官场厮混将近两年了……, 已经位极人臣的许天官还能有什么图谋?难道想直接入阁当第一大学士?想想也不是没可能,如今内阁里两个排序靠前的人选是袁阁老与彭阁老,以李估眼光看都不咋地,很没有首辅的气质。 而在外朝文官中,许天官声望不低,呼声最高。如果借着明年京察大计,许尚书联合赵总宪不惜代价的对京师官场进行一轮排除异己的清洗后,再倚仗外朝推选直接入阁跃居首位,成为未来首辅备选的成功概率不小。 总而言之,今天老大人讲话精神不外乎是:许天官所谋甚大,伴随的风险也大,连带到你身上的亦不小。先前算你这杂流厉害,借天官的势蹦哒到一个前无古人的地位。 但也该到此为止了,以你的出身和年纪限制,今后即使蹦醚的再凶,还能超过现在的地位么? 在这个大势下,每一个理性的人都应该明白,只带来风险。却有收益的事情当然不要做。 如同拨云见日的李估不得不服气,自己的心中格局确实差了点,咱也要学着做一个有大格局的人。 整整一下午,李中书坐在内阁里思索自己的道路。从自己这个角度看,开拓进取阶段的确应当结束掉,借势几乎借到了顶,没有什么可进取的了,下面该以守成为主要低调,要低调啊。 等傍晚李估回到住所时,却见守门的韩宗拿出帖子禀报道:“归德驸马爷请老爷过府喝酒。”李估耳中便自动将“驸马爷”三个字替换为“长公主”在屋里暖了暖身子,又出门朝城东而行。 归德千岁传召他的原因,李估不用想都知道,肯定与盐事有关,今天他可是刚献上了盐法三条。 到了驸马府里,天已经黑下来。李估友善的对外间林驸马和王彦女点点头,便熟门熟路的步入里间暖阁候驾。 但今天比较奇怪,归德千岁居然已经先到了。她身着翠绿暗纹柑子便服,正在里面翻书,看的很入神。 “叫殿下久候,罪过罪过。”李估拱手见礼道。 “不妨,我正好也在这里静静看书。”李估随便坐下,信口问道:“看的什么?” “武宗实录简编。正看到一代权阉刘瑾在正德初年时,为博得能任事的名声,特意献上盐法四条。果然如同你所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千岁殿下一本正经的说。 对方太尊贵,李估不敢反唇相讥,只能用沉默表示不满。 归德长公主放下书本,又说起正事“那个姓程的,可否引荐与我?”“你手里不是有姓程的么?” “不要装糊涂,你知道我说的是谁。”李估腹诽道,即便你贵为长公主,摘桃子也不能摘得如此理直气壮罢? 归德千岁略有几分得意的微笑道:“你已经不可能去办理盐事了,与其拿捏着不上不下的,还不如将那姓程的引荐给我。 亲密接触过这么几次,李估对长公主某些神情已经相当熟悉了,此时瞥见她唇角笑意,心里突然亮了。指着叫道:“原来是你坏吾大事!”今天武英殿里太后将密疏传示大臣,肯定与眼前这个女人脱不了干系!说不定就是她哄太后这样做的! 归德长公主对李大人的手指头视若无睹,不承认也不否认,只管点评道:“我在宫中多年,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葩之奏疏,竟然将可能会传阅的条文与私下诋毁别人的黑状本写在一起,真真开眼界了。 但是你的三条很不错,确实有几分经世才干,连我之前都小瞧了你。”感到自己被下黑手的李估心气难平,难道时至今日他的脸面还比不过一点小便宜?有点激动道:“你又是如此,又是如此”不过为了守成大计,眼前这个宫中女强人还是必须要交结好的。 万一许天官不争气的败了,她也算根救命稻草,所以李中书只能强行压抑不满。 再说已经定下了低调的方针,那些涉及到方方面面利益的破事不掺乎也好,反正自己献出盐法三条已经成功树立了新形象,也不算亏。 想至此李估便道:“明天我就叫程老头去公主府拜访,你爱怎样便怎样了。” 长公主不敢相信的大吃一惊,向来滑头难缠的李估就这样简简单单、痛痛快快的答应了?她准备了六种预案应付李估,但没有一种预案考虑到了某人一口允诺这个情况。 这个男人又有什么诡谋?归德千岁呆坐在软椅中苦思冥想,百思不得其解。 李估无奈的喝几口茶水,很没劲的起身道:“殿下继续想着,我告辞了。” 长公主抛开杂念,忍不住追问道:“你为何不问一问我?为何我阻止你去办理盐事?” “这还用问?天知地知你知我知。、,李估立在屋门装作不在意道,口里阴阳怪气的。 归德千岁的粉脸**几下,忍住火气咬牙切齿道:“你可知道,太祖有律例,苏人不得在户部为官吏!故而我朝也不用苏人去办理户部之事,你真要和户部一起办盐事,只怕弹劾你的奏章顷刻之间就能把你淹死!你知不知道好歹!” 啊这么说来又误会她了?李估尴尬的回到屋中。“谁叫你总是干些让人误会的事情。此时外面太冷,还是先不走了。” 二百六十六章 树不静而风不止 十二月九日,有朝会。所以李估在这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凌晨,顶着寒风摸黑入宫了——这是做京官最痛苦的时刻。 会合了其他礼仪官,李大人与另一名捧着宝玺的尚宝司官员为前导,从内宫中将天子鉴舆引到皇极门,贴身内监把昏昏沉沉还在打瞌睡的少年天子扶到宝座上。 皇上清醒不清醒无所谓,一切环节都井然有序的自动运转起来。 唱赞的唱赞,鸣鞭的鸣鞭,过河的过河大明景和七年倒数第五次朝会开场了! 乏善可陈结束后李大人揉着几乎冻僵的英俊脸面,与其他中书舍人混在一起行走,亦步亦趋的跟随阁老,朝着会极门方向而去。 内阁僚属不禁人人侧目,这还是卓尔不群的李中书么?内阁都知道,李大人自诩身份特殊,在礼节方面向来是就上不就下,时常与大学士里最末位的杨阁老谈笑风生一起走的,对此他们已经无力嫉妒了, 只有深深的羡慕。但不知道今天李估为何转了性子,屈身与他们这群从七品杂流舍人厮混。 随后二三十个中书舍人立在会极门下,束手谨立,恭恭敬敬的目送大学士们首先穿门去内阁。 却说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一马当先走到会极门里,虽然昂首挺胸,但总有一种芒刺在背的感觉。他忍不住回首西望,瞥向立在人群里执礼甚恭的李中书……,这必有妖孽罢? 李中书奇奇怪怪的举动还没有完,他又不知道找谁写了一幅字挂到自家公房的墙壁上。内容只有“一团和气”四个字,据说大有来历,是当年宪宗皇帝流传下来的。已经有好几个受宠若惊的人被李中书和和气气盛情邀请到屋中喝茶了… 不管别人如何想,这些天李估渐渐懒散沉静下来,无论何时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自己的差事,绝不肯多走一步,多说一句。 当然,一个天性不安分并且精力旺盛的人,总是需要找点事情宣泄的。譬如现在李估手里就有邸报这个貌似没什么风险的玩具。 自从到了内阁办事,李大人就不看邸报了,因为毫无必要。几乎所有奏章表册都要从手里过一遍,而且太后天子的谕令也都要从内阁草诏备案,李大人还用得着看通政司摘抄邸报来了解政事? 不过对于审阅邸报这项随随便便讨来的新权力,李估还是处于新鲜有趣阶段,积极性颇高。 他手里捏着颜色泛黄的邸报仔细翻看,暗暗感慨道这便是大明唯一的官方媒体了,也是唯一的全国级别媒体,真真正正的垄断。虽然他两世为人从来不曾有过新闻行业的工作经验,但没吃过猪肉,也是见过猪跑的……… 话说李中书掌握了邸报审阅签发之权,通政司负责邸报的知事便倒了霉,每天递进去的邸报都不合李大人心意,每次都要被大加删改的返工一遍,结果原本鼻日发布的邸报往往要拖到第二天。幸亏这时代生活节奏慢,又没有竞争对手,邸报早晚一天的区别可以说是无。 一连三日,李估自己也终于不耐烦了,这年头官方媒体工作者的觉悟和素养怎么如此之低?竟然需要他这个外行手把手去教? 他忍不住跑到会极门,甩给前来送邸报的通政司知事一张纸条, 指示道:“内有四句话,回去认真学习领会本官的意思!” 那知事回去后,展开一看,果然是精妙无比,使人茅塞顿开。只见得纸上四句为:皇上伟大,太后英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从李大人两辈子人生经验得出的认知中,大明朝廷官方媒体就该是这个样子……, 这日,李中书手持改版后的邸报,阅之而感叹道,天下清平无事,真乃盛世也,穿越此间,予何幸哉!宁为太平官,不做乱离皇呐。 放下邸报,却见慈圣宫中官手捧若干文书送进来。李估知道,这是个别特殊的直奏慈圣宫的章疏,经太后先看过后下发回内阁处理的。 李估信手打开最上面一本,入目看去立刻不淡定了。 这是一本御史弹劾:“臣闻有舍人李估窃据中枢,堵塞言路,惑人耳目,蒙蔽天下!谗言虽巧,佞语虽甘,信之必灭,若谀词满布,则社稷危矣!朝廷不察事之是非而悦人赞己,暗莫甚焉,圣主不度理之所在而阿谀求容,谄莫甚焉…” 翻绎出来意思就是:李估弄的邸报满篇阿谀,迷惑人心,再这么胡搞下去,我大明江山就要毁在他手里了! 这算什么?自觉做了一件好事,维护了安定和谐大局,李估对于被弹劾始料未及,仿佛遭遇当头一棒。 其实不止一棒,是七八棒,还有好几本都是差不多说辞的弹劾。 李中书吃饭时,仍为此闷闷不乐。 一旁的秦舍人劝慰道:“你将别人饭碗砸了,别人自然要从你身上找回来。” “什么饭碗?”李估不太明白。 原来国朝负责监察的科道言官也都是要考核任务量的。六科还好点,都有专门对口的政务,对事不对人的从鸡蛋里挑点骨头就能交差。 但一百多个御史,不是人人都有出去巡视的专务外差,所以为了完成工作量,没事就要主动去找事来进谏。邸报就是这些无差事御史的重要新闻来源,每天扒拉几下邸报,看看有没有什么不合理不顺眼的地方,随即就可以题本上奏刷工作量了。 问题就出在这里了,李估凭着经验把邸报办的huā团锦簇天下太平,那按习惯守着邸报找阴暗面的御史们就真不太平了,这不叫砸人饭碗叫什么?既然李中书绝了大家的口食,那么大家就要从李中书身上找回来。 搞明白了前因后果,李估目瞪口呆。这就是大明特色的言官啊,面对这些唯恐天下不乱的人,那邸报审不审的有什么意义? 算了,以后让通政司随便写罢,自己何必费力不讨好,背负上堵塞言路这个罪名,自己弄不好真要列入新明史佞臣传了,李大人有些灰心的想道。 但是当李估吃过饭,回到东阁时,又有慈圣宫中官传诏到阁一李估办理邸报忠恳勤勉,赏银五十两。 对此李估寒风中凌乱了,钱是小事,但这代表着太后的态度,太后她老人家对自己的邸报很赞赏! 二选一,权力带来的不但是快感,还是麻烦李估感到自己给自己挖子大坑,当初真是何苦贪权?不然就不会沾上这个麻烦。 二百六十七章 庞大的计划 ! 话说李大人一时兴起照搬“先进经验”却忽视了意识形态差异,生生的触碰了大明官场潜规则真是自寻烦恼、自肇事端啊,李估自怨自艾道,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失误,这学费要交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对于慈圣皇太后的想法,李大人很能理解。作为国朝的当前实际统治者,无论做得如何,她总愿意被别人褒扬繁荣昌盛、国泰民安,顺带一句女中尧舜,好话不嫌多。 以前的邸报对太后而言,毫无用处,也没想着有什么用处,或者说在意识中没有邸报的位置。但经过李估办了几天,她老人家便敏锐的觉察到,原来邸报可以是这样的。 其实大学士们对李估这个做法,同样挺认同的。李中书进了内阁后终于干了点不上台面的好事,使得他们办事掌权少了许多制约和杂音,谁不舒畅?而且外朝手握要害实权、性格又不耿介的大臣多半也是这个看法。 但是,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政治正确”国朝也不例外。 言路畅通就是所有天子和文官无论心里怎么想,实际怎么做,但在口头上绝对不能反对的“政治正确”不然您就是昏君、佞臣。 一句话归纳便是,你可以要他的命,但是你不可以让他闭嘴。 这个三百年的传统根深蒂固,从上到下谁也不敢承担堵塞言路这个骂名,所以暗爽归暗爽,没有人会公开站出来声援李估的做法。 也就李估这样家世浅薄、升迁迅速、沉浸不足、偏偏又有歪才的的人才会做出错把冯京当马凉、借用“先进经验”去改编邸报的乌龙事情。 要知道意识形态这东西不是科学技术,换个时空就彻底不适用了。这年头在公开场合,忧国忧民的范儿才是普世价值,歌功颂德只适用于节庆典礼之类需要烘托氛围的特殊场合或者是很私人的场合。 打个比方,大家都知道吏部尚书手握诠选大权,但你为了巴结他,敢在朝会上公然吹捧拍马那天官老大人不把你赶出京城才见鬼。若再私下拜访时,说几句肉麻话也许就很有效果了。 所以纵然身为英明神武的穿越者,就算有太后默许,面对这个官场潜规则李大人也只能黯然妥协了。真要开战,他和言官之间估计连战况都形不成,肯定是一边倒的被**。他又不是太监还要在文官圈子里混的。 不过下面如何继续,难不倒见过猪跑的,大不了再制造出一个“内部参考”而已。 心中计议已定李估奋笔疾书当然要先为自己辩解开脱几句,这倒是李大人很擅长的。 “臣以为言事官当务求见识精纯,而非口舌驳杂。察人所不能察,于平常处觉大义,方是正道所以不可多指乱视,多言乱听。不料致使中外惊疑有闭塞言路之误传,实非本意……” 中心思想是,俺的本意是好的,但好心办错了事,实在是无心之举,堵塞言路之类的都是误会。 才写了个开头,便有内监到阁传话“归德千岁传见问话!” 李估便扔下鹅毛笔,起身随着内监去昭凤殿。 归德千岁看见李估进来,放下手中文书,屏退左右,开口道:“你不是声称要低调么,可真没见得消停住。” 李估无奈道:“殿下休要说风凉话。贵府皇庄豪奴强占河间府民田三百四十三亩,若不是我从邸报中将奏疏抽掉,你还会有心情在这里说闲话?” 长公主对此不太在意“哦?竟有此事?待我去问下,若属实一定严惩。” 有个问题李估已经纳闷了很久,如果他有十万亩或者更多土地,每年再弄个几千盐引,肯定安安心心躺着数钱过日子了,哪有劲头继续费力敛财。便忍不住问道:“殿下天潢贵胄,难道还缺钱用?” “皇家中人就不食人间烟火了?”归德千岁犀利的反问道:“不然你把那一千两吐出来?” 这个李估英雄气短了。如果没有长公主赏下的一千两,仅靠自己从苏州带来的五百银子,日子肯定不如现在松快。前段时间他还拍出几十两银子购入豪华版裘衣装饰门面,由奢入俭难呐。 千岁也不欲在这个双方都没脸子的问题上纠缠下去“邸报之事,母后图名,言官谋利,我可以棒点你一条明路……” “不必,我自有计较。今后可将邸报一分为二,其一便如现在样式,通传天下,以鼓舞人心,责令府县衙门和所有学校每日张贴示众; 其二如往日样式,仅抄至京师衙门以及地方知府以上官员。如此各取所需,并行不悖,既收教化之功又无堵塞言路之虞。” “你果然是有主意的聪明人。”归德长公主赞道“那可否为我出一个主意?你引荐的程盐商的确是可用之人,不过他的秉性有些不太好使唤,你看如何是好?” 李估想起程老爹书呆气个性,确实只适合拿来当招牌,凭着他眼下名声,忽悠回一个盐业公会掌事什么的还好说,但真要使他办点不上台面的事却未必好用。“此事易尔!寻他一个近亲,以利相联共谋富贵,再借他之名行事即可。至于程老爹本人,供起来算了。” 归德长公主继续赞道:“好得很!这个人选又该是谁为好?” “子承父业天经地义,他若有儿子能利用起来最好”李估继续出谋划策。 “可惜他儿子远在三边,一时半会回不得京,京中只有你想染指的一个小娘子。” 关于程小娘子,李径至少已经朝长公主索要了三次,均未得逞。 绝对不是李大人除了这位就找不到别人当小妾。他之前听到过一个经验之谈,道是京中女子眼界大生性多骄逸贪婪,而且不愿意离开京师。外地人若在京城娶了小,常常被惹得后宅不宁,如果要回乡那更是女方全家上阵来闹。因而李大人堪称是“一直在克制。始终很谨慎,。 目前只有这程家小姐相貌不错,脾性天真比较令人放心,是上好的暖被窝人选所以李估才始终孜孜以求。 不过听见长公主主动提起程小娘子,李估大为警惕“殿下什么意思?” “按照你的想法,程家若有合用的女婿应当是一个不错的办事人选。” 如果是别人,估计要下意识的问,程家哪来的女婿?但李估直指问题核心:“你说的程家女婿将是何人?” 归德千岁沉吟片刻才说出一个名字:“王启年。” 李估登时大怒“你要用这个人?此人可是觑觎我这位置的仇人!” 这反应在长公主预料之中“但化不是我的仇人。” 李估暂且忍气吞声问道:“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要用他?” 归德千岁很冷静道:“程盐商感于全家落难时受王启年暗中照拂,以及当年口头之约本就欲招他为婿我为何不作此顺手人情?他们若成翁婿一体,行事更便利。此为一。 人人皆知王启年当初投效于我,我若弃之不顾,岂不寒了别人之心?如今他无路可走,忠心不成问题。此为二。 王启年此人才干谋算都是有的足可使用,只不过时运不济。前些日子他表示愿意弃官为我效力而且也是明白人,那我为何不用?此为三。” 李估大喝道:“你住。!盐业新法是我所创,你一手将我排斥在外,一手从我这里把程老头索要过去,这都可以,我能退让。但你却又把我的仇人引进此事,再把我意中女子送与仇人,你认为这样还不算过火?” 认识几个月以来,归德长公主首次被李估喝斥,而且也是十几年来首次被人喝斥,不禁楞住片刻。 李估不等她反应过来,继续斥道:“以你的富有,京师盐业这点银子很值当你入目么?竟然不惜与我决裂?” 千岁殿下拍案道:“鼠目寸光!盐业之中,金银如海,何不可为我所有?” 归德长公主的谋划…当然不像李估想的买卖盐引、长期债券那样简单。李估那建立京师盐业公会的设想只是利用自己粗浅的学识创造了一个救急平台,但却为归德千岁的思维打开了一扇窗户,她对如何最大化利用这个平台考虑的更为深远。 她的势力加上京师盐业公会这个平台,应该能够转化为控制北直盐引的最上游总商。各大总商下面再依附有运商、散商等不同角色,这样就可以形成管理简单、体系严密、专业分工明确的盐业联合体。别忘了,还可以控制出自于这个体系的私盐。 景和年间,依托于河间长芦的盐业每年纯利润应当有一百多万两,虽然绝对不可能一人独吞,但能控制这一百多万两白银的流向也是个很了不起的势力了。 当然,如果以为长公主的目光只有京师周边那也太瞧不起人了,如果做得好自然可以向山西、山东两个盐运司渗透。等壮大到一定程度,需更进一步时便可以渗入天下第一的两淮盐业。 李估估计,这年头天下盐业总利润在千万这个量级,就算归德千岁最后只能控制到三分之一,其中资金流量起码也有千万白银,堪称超级庞大的规模了。 听到长公主的狂想野望,李大人早忘记了愤慨,只在那里呆滞半晌。什么叫大气魄?千岁殿下的所谋所虑,果然和他这小吏出身大大的不同,被斥为鼠目寸光也不冤啊…… 归德长公主的目的,是要在这个时代建立大明盐业托拉斯或者辛迪加或者卡特尔?想至此,李估被这个雄伟计划震得有点结巴“你你…图的什么?这么多银子也不可能都落到你手里啊。” 长公主霸气十足道:“只要能为我皇家所用即可,何必一定要死死攥在自家手中?把银子寄放在别人那里又有何不可?” 皇家?李估有些明白了,这还是为天子谋财谋势的意思。手里有钱、内库不愁huā销的天子,才真正有底气与外朝相抗。 他又在心里小小的修正了一下,归德千岁的目的,是要建立由皇家控制的大明盐业托拉斯或者率迪加或者卡特尔。 渐渐从震慑中恢妾过来,李估又问道:“那些盐商未必顺从?” 对此千岁看得很透彻“商人本性,交国税不乐意,但是让他拿银子买势力,多半乐意为之。说了许多,也不能白白让你知晓我心中所谋。应当多多出谋划策,我自然不会亏待你。” 李大人突然记起来,上辈子那个伪清时期,皇帝下江南,盐商热情掏出海量银子接驾,皇帝要打仗,盐商热情掏出百万银子捐饷……历史难道真有强大的惯性,在这个大明朝,要以另一种模式上演? 自己这个穿越者,终于带来蝴蝶效应了么,李估心里感慨。一个为了扭转自己形象的救急主意,却被人企图利用到如此地步,好像打开了一个潘多拉魔盒似的。 “我承认你的构思很大气,但这不是你一定要用王启年的理由,更不是把我的意中人送给他的理由。你为了皇上敛财多年,手底下人选应当不少。” “万事开头难,你也知道,要用好程盐商这张牌打出开门红,王启年去当他的女婿并主事是最上策办法。何况这样的事情,让一个有见识的做过官的来把握比较好,一般人没有这种格局。如果你愿意辞官,那我同样扫榻以待,自然可以去掉王启年。” 李估摇了摇头“还是不对,我需要你给我一个借口。就像上次你抢了我的办理盐事之后告诉我,这是为了我好,一个苏州人不能与户部掺乎,否则便会被弹劾,这个借口就很不错。虽然我知道,本朝只有苏州人不得在户部为官吏的条例,根本没有苏州人不能办理户部事的规矩,但我情愿相信真的有这个条例。” 归德长公主沉默了半天“因为你不够顺从听话。” 二百六十八章 对自己狠的人 归德千岁的想法很狂野,换成别人说这些,李估一定以为她梦呓。 虽然此时已经坐在了内阁里,但李中书再回想起刚才这番谈话内容还是觉得好像是不〖真〗实的幻觉。不过从纯欣赏的角度,听到如此大规模的财富计划…,再想象出巨无霸垄断联合体的形成源起于他的盐法奏疏,倒是使他感到有点〖兴〗奋。可是…… “精神股东这种东西最没有前途了。”尚宝司丞、以下省略三十一个字李大人立刻将这股莫名其妙的〖兴〗奋感打压下去。 归德长公主能不能成功,李估无法断定。只能说,根据她各种得天独厚的条件,具有成功的可能性。至于后果是好是坏,是历史进步还是历史倒车,能维持多长时间,李大人彻底看不出来。 傍晚出宫回寓所,到了草绳胡同时李大人下轿,打发轿夫走人。 今日的长随韩宗皱眉左顾右看“老爷,1小的感觉有股杀气。” “胡说些什么!”李老爷喝斥道。本朝京师官场中打架斗殴或许有之,最惨烈的结果也不过是告老还乡,但还真没听说过玩命的,更别说暗杀这种破坏主旋律的违和事物,这又不是拍无脑电影。 这时候忽然从胡同口大树后闪出道人影,拦在了李估身前。 “怎么是你?”李估看清楚了十分意外,此人却是前御史王启年,只是不晓得这个对头拦住自己作甚。他心里迅速比较了一番自己与王启年的武力值,判断人身危险基本为零,便挥挥手将韩宗打发到稍远处。 王启年缓缓地拱手为礼,声音略带几分嘶哑“听归德千岁说, 是你强烈反对用我,所曰她也很为难。在下特地前来拜会,还望李大人高抬贵手。” 李估心思不在王启年的问题上,暗想长公主怎么在王启年面前提到了自己?不会露出什么破绽叫王启年看出来罢?于是带着几分担心反问道:“归德千岁用谁与本官何干?你来寻我找错人了。” “千岁说盐法是你先提出来的,将来还要借用你赞画,不好惹得你不快。我便只好自己想办法先说服你。” 李估微微放了心,戏弄道:“你想如何说服本官?本官耳根子硬得很!”这下你应该会主动将程家小姐让出来了罢,你也就这个可以拿得出手的条件了,李大人想道。 王启年脸色很不好,紧紧绷住了消瘦的面皮。突然手腕一翻,从袖中亮出一把明晃晃、铮亮亮的牛耳尖刀,借着夕阳照射闪闪发光。 韩宗这张乌鸦嘴!李大人吃惊的倒退几步,王启年你竟敢破坏游戏规则,看来是彻底不想在文官圈子里混了。 虽然他李估当过跨刀衙役不惧这小场面,身板也占优势,单打独斗灭掉书生文人王启年简单的很,但想毫发无伤、全身而退就有点棘手了。 如果分票中书李大人血战长街的新闻哄传京师,那就大失体面,简直让人笑话。 王启年却没有动手,任由李估后退,等到韩宗飞快的过来时,王启年举起尖刀大喝一声“休要误会!听我一言!” 李估很奇怪的问道:“你还有何话?” 王启年伸出左手,温柔的抚摸手中尖刀的刀身,说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只是想告诉李大人。在下连官位都不要了,还无路可走时,便只好用此刃自阉入宫,全心全意为千岁效力了。” 韩宗翻了翻白眼,自残也算威胁么,他开始怀疑王启年已经疯了。 想对老爷说笑几句,却见老爷居然神色严肃紧张,仿佛真被王启年吓住。 “我是说真的,绝无虚言。”王启年停住了动作,静静地站在那里,他相信对方一定会听得懂。 “你赢了。”李估无奈苦笑道。他畏惧的是什么? 知识改变命运,这句话用在内宫太监身上再合适不过了。看官们不要以为太监都是愚蠢无能没文化的,大明三百年中掌权的大太监们除了个别如九千岁这样的奇葩,谁不是在内书堂受过翰林级别教育的?一个小太监一旦进了内书堂,便像文人中了进士,从内书堂学成进了司礼监文书房,便被比喻为进士入翰林,人称内翰。 但自从几十年前内书堂由于种种原因关闭后,再也没有开启过。 当年那批文化水平较高的太监如今大都垂垂老矣,只挂着各内官衙门掌印等死了。而新一代内监青黄不接,识字的不多,有见识的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处于人才断档局面,这也是景和朝前后宫中太监势力全面衰落却不能复兴的一个原因。 如果王启年这种有经验、有心计、有野心、不迂腐的高级复合型人才转行当公公,那在景和朝宫廷中简直就是鹤立鸡群般的存在。有长公主千岁的支持和使用,再博得天子信任,职业生涯前景会怎样? 反正是李大人不愿意看到并深深畏惧的。谁想有这样一个被自已遁到自阉的仇家在宫中皇权身边站着? 敢对自己狠才是真的狠,李估缩了,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对别人彻底服气并满怀敬意的退让了。“王兄何苦如此,本官绝非不通人情之辈,好歹也是曾同殿为臣,本官怎会心胸狭窄到不依不饶?走,本官请你喝酒!”请我喝酒?王启年想起什么叹口气道:“如果当初知道你与千岁殿下走的亲近,我便不会那样蠢到自寻绝路,却瞒的我好苦。至于程小 娘子,我不会娶她了,免得再生芥蒂。,… 我就喜欢既懂事又有诚意的人!李估大喜,脑子立刻飞怕的想到了一个要回程家小姐的办法。“本官愿与你和解,但你千万不要对千岁提起意图自阉的丑事。” “为何?” 李估语重心长道:“归德千岁求才若渴,又秉性强势。你若提起自己有过自阉的念头,以我对她的了解,她一定会将你真的强行阉了带入宫去。宣德朝可是有过这样的旧事,殷鉴在前哪。你只对千岁说,我一听她为难就答应与你和解,别的什么都不要提。” 王启年反应过来了,千岁是个要强的人,要强的另一种含义就是大方和不愿欠人情,李估这是很巧妙很含蓄的去找千岁索要好处。 他扔下午耳尖刀,转过身走了,口中喃喃道:“既生瑜何生亮! 既生瑜,…何生亮!” 韩宗捡起来,点评道:“这刀不错,今后小的藏着它护卫老爷。”次日是十二月十九日,早朝结束后,太后召集群臣武英殿议事。 这大概是今年的最后一次圣前议事了,算是年终收尾。 再过三日就是冬至节大朝会,到时候百官入贺皇极殿。随后京师各衙门就开始陆续封耳不再办公,官员们将享受一年中难得的假期,直到过了元旦。 今天毕竟是年终议事,作为象征的天子也驾到了,坐于慈圣皇太后之旁。 政务按照顺序一件件议论,邸报之事也是列在其中的,不过论及重要性只能排在最后。 当邸报的事情在殿中被提出来时,很多人都打起了精神,准备看戏。谁都知道李中书口舌功夫好,有理无理都能搅三分,谁要犯了他就和捅到马蜂窝一样,放眼朝廷似乎对手并不多。 不知道这回又要骂出什么huā样了,真是令人期待啊,也许李大人又能上演一出大逆转。 李估手持奏本平稳出列,响亮的声音回响于殿中:“…不料致使中外惊疑,有闭塞言路之误传,实非本意。幸得台垣厘正,不胜惶恐,愧对天恩。有错改之,有偏纠之……” “先贤曰文以载道,邸报道之何存?臣以为,一为教化人心,二为明晰事理。”“奏请将邸报化一为二。第一种抄发天下,责令府州县衙门每日张贴于门外以供百姓观览,以及抄发至国、府、州、县学,养士人之心。第二种供京师诸衙门抄取,以广开言路,免有堵塞言路之忧。两者并行,可求得两全其美也。” 很多大臣看着李大人侃侃而谈,心中好一阵不能适应,好一阵失落。 这个坦然认错、有礼有节、就事论事的李大人还是李大人吗?曾几何时,满口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的李大人也可以分章列条、共而论政了? 一个不循规蹈矩的捣乱才子泯然众人矣,枯燥的庙堂之上又少了很多乐趣啊,有人感慨道。 也许他们感慨的早了,只听李估继续发言:“再种邸报,可用二名。专功教化者,可名之为洁本,专为事理如送御史看者,可名之为足本……”洁本?足本?大概是李大人想不出别的名字了罢。 满殿多是饱读诗书、号称有书无所不读的读书人。猛然听到这两个很有内涵的名字,有的会心一笑,有的忍俊不禁,有的若有所思,有的神情〖**〗荡,有的无动于衷……… 少年天子一脸迷惑的看着诸卿,这是怎么了? 景和七年最后一次君前议事,便在轻喜剧中结束了。 二百六十九章 李大人的过年日记 十二月二十二日是冬工至节,在李估上辈子里没有太深印象。但在国朝官场,却是最重要并不可取代的日子之一。 冬至节与元旦节、万寿节一起,为每年仅有三次的大朝之日,这天皇帝御皇极殿,百官入贺,端的是隆重无比。按礼节,天子还要入贺慈圣宫,百官也要入贺东宫,不过现在没有太子而已。 其实对京官们最重要的意义在于,过了冬至节就到了一年一度的放假时间!按纸面规定,官方假日是冬至节三天、元旦五天、元宵十天,其实操作中都是从冬至节一口气歇到元宵后了,当然中间夹杂着元旦节入贺、南郊祭天等大礼。 从制度上看,饱受朱家苛待的大明官员们每年也就这一次官方长假,或者说就这一次休假时间。作为假期开端,冬至节自然在官员们心目中无比神圣了。 但在冬至当日,李大人作为被人羡慕的大朝会导驾官却累得半死,据记载步行路线图如下:刚过半夜便入宫走到乾清门,伙同他人迎出天子到建极殿,又伙同他人从建极殿裹挟(此词大不敬)天子到正殿皇极殿,仪式完毕后再从皇极殿囊挟天子回建极殿。 随后从建极殿继续裹挟天子出发去慈圣宫,又从慈圣宫出来将天子送回大内才算了事。 等李三官做完差事回到寓所已经是下午,朝服都懒得脱,倒头上床像死猪一样睡到次日早晨。 二十三日,李中书去内阁晃了一圈。下午内阁开始封印关门。晚上按照惯例用公帑设公宴,所有中书舍人大吃大喝一番后如鸟兽散,各自回家过年。 没了公务,心里忽然闲下来人就会多愁善感一点。 夜间独守空闺的李估忍不住长长叹息,又该过年了啊,每逢佳节就思亲。如果在禀师坐稳了位置,明年是不是购入宅子将全家搬到京师? 其实新鲜劲过了后京城也没什么意思做官不像官,完全没有作威作福的快感,也没有在地方的虚荣自在,更别提这挥之不去的孤独感。要不要求一求许尚书谋个外放回江南的位子? 二十四日,尚宝司也有公宴,盛情邀请李大人去参加。按说李佑的尚宝司丞是个虚衔,不用去参加尚宝司的活动但他莫名其妙兼了导驾官这个固定属于尚宝司的差事,所以也被尚宝司毫不见外的邀请了。 尚宝司里多是权贵子弟恩荫入职,换句话说就是气质很纨绔直接在本司胡同里包下了大场子,美人满地走,醇酒论缸有戏曲杂耍一应俱全。 对此李大人感到很对胃口便忘了这几日的疲倦,不辞辛苦的欣然应邀了。 欢声笑语,胱酬交错,酒池肉林,今宵酒醒何处李估再睁眼时怀里是一个不认识的美艳丰盈的**。 两人眼对眼,她小心翼翼问道:“老爷是不是那个在宫中做事的苏州李才子?”李估下意识点点头。 “啊!”**激动地尖叫几声顾不得穿衣裙也顾不得外面天寒,下床飞奔出去。又隐约听见她语无伦次地喊道:“刘妈妈!奴家昨夜睡了苏州那个李才子!行里都晓得他要采风制圆圆曲的!大仙保估应在奴家身上了!” 李才子惆怅的无语,昨晚那些混蛋给自己安排了一个什么货色? 皮囊不错,但完全没有内涵啊。趁着别人没来骚扰之前,他立刻匆匆套上衣服走人了。 插几句后话,自此本司胡同刘妈妈院中开始厚颜无耻的炒作“小圆圆”名号,一直传进了林驸马耳中,又从林驸马嘴里当笑话传入了归德长公主耳朵里。千岁殿下心里冷笑几声,李估不是说圆圆曲只为她一个人念过么? 然后,再也没有然后了。“小圆圆”此人一夜之间便从京城突然消失谁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据不可靠消息是回大同老家了。 听到此事,李估忽然觉得也许不要将妻妾接到京师来比较好? 后话不提,却说二十五日这天,从本司胡同回到住所的李老爷是属于婢女小竹的,因为据左邻右舍大娘传言都城徨庙年前庙会在今天开场了! 这次李老爷正处于假期,没有借口再推脱不带小竹去看热闹。去就去罢,虽然没有过年的意思,但买点年货吃食意思意思也好。 之后几天,习惯性的打扫卫生送灶君。一直到除夕这日,李估住所里实在没有过年的感觉,思念妻妾的思念妻妾,思念父母的思念父母。 “去!你们把门神贴了去。”李老爷招呼道。 这件事上李大人又在自家胡同里露了一小脸。因为他的门神钟尬是宫中赏的,据说与乾清宫的门神样式一样,制作精良夺目,带有金边小框。 同住草绳胡同的官员人人称羡,听说每年只有为数不多的高官显贵才有此殊荣得到皇家赏赐,李大人也有这么一张真是天恩浩荡。 景和八年元旦凌晨李估去参加大朝会,出门时发现自家门神已经不知去向,对此他只能无奈苦笑。 元旦大朝,对李大人简而言之,一样累人。但后面还不能歇着,该拜年了。 京师官场的拜年风气,那是与任何地方都不太一样的,因为没有任何地方的官员数量比得上京师。 李大人早早就分好了工。关系比较密切的官员大佬,卢尚书许尚书赵总宪朱部郎曹郎中秦舍人林驸马以及四大阁老这类的,他亲自上投贴,至于人家见不见另说。 张三的任务是背着一兜名刺,在官员住宅集平的地方望门投帖,今天在西城,明天去东城,借用李大人上辈子的术语叫做“扫街”。 韩宗的任务是在家里准备好笔墨麻袋,接收别人投来的拜年名刺,同时做好登记。 不止李估,官场上很多人都是这样的。京师官员何止数千,真要拜年谁能拜的过来?全都是早早准备好名刺或者也叫名帖,到了拜年时仆役四出扫街,看见有头有脸的大门就扔一张过去。 漫天飞舞的名帖就好像上辈子的拜年短信,有些道理和人性真是古今相通,李估感到好笑的感慨道。 卢尚书家门口的官员真多啊,许尚书家门口的官员更多啊,赵总宪家门口的官员也很多啊到自家门口的人也不少啊,不过都是仆役之流,名帖倒是收了一麻袋。 正月初七,景和天子首次亲自进行郊祭,合祀天地。李大人又很不幸的作为侍班官随扈。 这比大朝会更累人,文官武官内监侍卫仪仗卤簿等大队人马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强打精神从凌晨折腾到晚上,顶着风从宫中折腾到南郊,再从南郊天坛折腾回宫中。 在皇极殿里庆成宴上,李大人捧着象征皇恩但已经冷冰冰的饭食,简直苦不堪言,难以下咽。心里再次考量起京官与地方官的利和弊。 说起来今天李大人还是立下了大功的。在漫长冗杂的过程中,半路上少年天子也忍不了,一发小脾气就要回宫,惊得一干大臣拦在辇毂之下苦苦谏君,僵持在那里。 李大人这南方人长时间在户外,被冻得脑子不清醒,仗着近期经常天颜咫尺已经和皇上混了个脸熟,一时冲动趴在鉴舆边上小声对天子谏道:“陛下!生活就像小娘子被强暴,反抗不了就闭上眼睛享受罢。”景和天子目光奇异的把李大人看了又看,他第一次从大臣嘴里听到如此荒诞不经的话,可是细想也不是没有道理。心有戚戚的点点头,愁眉苦脸的继续前行。 负责典礼的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在冷风中擦擦热汗,悄悄对李估道谢:“多谢你了,但下次不要那样君前失仪比较好。”又询问道:“对了,你对陛下说了些什么?” 两次大朝和一次郊祭,总算都熬了过去,转眼又到元宵节。东华门外的灯市,那是必须要看的。 再过了元宵,朝廷上下都该收心上工了。但是在悠悠的太平岁月里,目前又没有灾害战乱这类大事,上班何必如此着急。 二十一日,李中书回到内阁办公,但他心思尚未完全从假期中恢复过来。瞥了瞥公案上零零星星的几本奏章,看来别的衙门也都没有完全恢复运转,不然不会只有这么几份奏疏。 李估打了个哈欠,又发了片刻呆,追思一下昨天那个舒适的懒觉。 才慢慢拿起案上奏疏,开始登录分发。 不过在看清了题目之后,李大人松弛的身躯打了个哆嗦,又紧紧绷直了。这本奏章题目是《请行京察疏》,作者是朝廷中著名白金大神吏部尚书许天官。 终于要开始了李估略带几分紧张的打开细览“景和以来,虽赖慈圣宫励精图治,然天下承平日久,懒惰懈怠之风遍布朝内,政务迟滞屡禁不绝。近岁国家固然无事不彰,一旦有变易生积重难返之患。臣不敢不居安思危,以为必经重振纲纪、刷新吏治。”李估嘴里反复念了几句“重振纲纪、刷新吏治”这就是许天官的口号? 京察六年一次,由吏部尚书和左都御史联合主持。这是对京师官场进行的全盘大考察,特点是不表功只找茬,并定下了名目条例详细对照。 其实国朝大部分时间里京察不会太认真,大臣体面总是要给的。但京察如果认真起来杀伤力极大,许多历史经验表明,一次激烈的京察往往是朝争的重要组成部分。 不明真相的人或许以为现在年头到了,许尚书出来走个过场。但被打上了许尚书烙印并被许尚书送进内阁的李估,又经过兵部卢尚书的提醒,当然对许天官的心思有所了解。 才安稳几天,又到多事的时候了吗? 先厚颜预定个月票。。。。 (本章免费) 今天卡文卡了半天,构思出来的情节总是不满意,写到现在才写了一半。 放到过去只怕今天就断了,但如今被书友们捧到了这个名次, 责任在肩无论如何咬牙也得熬出来一章差不多水准的以飨书友。 刚才又突然想起,今天是6日,明天7日,双倍时间到了最后关头, 所以厚颜先冒出头求个票,算是预订了,毕竟这时候人多.... 下面剧情一定继续精彩无限,不会辜负大家的厚爱! 对了,还要说一句,昨天那章出了大漏子, 我写书时脑子里农历公历搞乱了, 写的冬至节时间有误,请大家不要当真了。ro 二百七十章 京察的影响 前文说讨,国朝做事讲究名正言顺和大义在手,比如选择不架能叫造反,要称作清君侧,连国朝圣旨起头都必须是奉天承运。 而这个重振纲纪,便是许尚书的大义了。名目看起来很虚很空泛,但能被许天官搬出来不是没有道理,自然有它的号召力。 如今天下清平十几年,一直没有大的祸患,又因近年来天子幼弱,太后对待大臣较为优容,首辅长期病休,缺乏强力约束导致朝廷中弥漫着散逸懒惰习气,很多有识之士都对此很担忧。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忧劳可以兴国,逸豫可以亡身,这么多名言名句都是讲这个的! 而且只谈纲纪从表面上又不涉及到实际利益,实际操作起来可大可小,有针对性的拿捏轻重比较容易,又不会引起普遍广泛的对抗心理。 这个由头倒是很巧妙,不愧是算事透彻的天官老大人李中书将许天官奏疏看了两遍,又深深地叹口气。他知道,真正的大风波要激扬起来了,之前他那几次争斗和这次相较,都只能算小人物的小打小闹。 其实李估不会感到太黄怪,从景和天子御极到现在,八年时间已经够长了。从无数历史先例可以看出,庙堂中的权力体系无论稳定不稳定,但过一段时间总会重新洗牌。这似乎是谁也无法打破的宿命,因为人心是动态不定的,任何大能也无法彻底掌握。 李估脑中又想起卢尚书那句“庙堂风波你又见过几许”这回就要见识见识了。但估计也就仅仅是见识见识而已,京察的过程自有一套程序,与他关系不是很大。他所能做的,也就是被动等候结果。 却说傍晚李大人回到住所,刚用了饭天色黑下来时,有天官府的家奴上门,原来是受许尚书所命传他过去。这倒遂了李估所愿,他正想着这几天找个什么借口去天官府不料今晚许尚书居然主动来请。 在这元宵氛围渐渐散去的夜黑人静时刻,李大人熟门熟路又鬼鬼祟祟的溜进天官府。他到过几次天官府不是半夜就是三更,若白天来这里说不定会迷路,夜里摸黑反而更熟悉。 这次没有去书房而是被引到了与书房同院一处精致小厅。李估走进去的时候发现厅里已经坐着两个人了,都是认识的,一个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另一个是吏部考功司员外郎潘大人。 这二人沉默的在客座上相对而坐一言不发。见了李估,只是点点头,然后继续沉默。 李估受这气氛影响自己找了地方坐,心里不住的盘算着什么。 他原以为是天官传见他有什么嘱咐要单独说,现在看起来并非如此分明是召集亲信开小会的样子。 文选司和考功司堪称是六部中数一数二的要害司同样也是京察中很关键的部门。考功司负责具体操作考察程序,文选司负责京察中不合格官员的罢黜程序。 所以左部郎和潘副郎都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但他李估这个分票中鼻有何干系? 又过了片刻,却见许天官和左都御史赵良仁一齐进来,屋中三人立刻起立行礼迎接。 坐定后许天官咳嗽一声便开了。,果然说起京察之事最后道:“朝中惰情滋生,吾辈但扫陋除弊、起衰振颓,与诸君共勉力为之!” 李估心道,老大人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不过却只能当真的听。 许天官吩咐了各人几句,又对李估道:“你常在宫中,听说与归德千岁较为密切?” 李估谨慎答道:“确实有些免不了的往来。” “去传一句话,就说此次京察与她无碍。… 李估心下明了,许天官这是示好,对长公主表示不会动她的势力。 “还有,邸报上你要有分寸。” 正月二十一日那封请行京察奏疏被慈圣宫留中子日,没有动静。 到了二十五日,许天官再次上疏请行京察,这次太后很快给了批答,同意了。 奏疏下发公开后,这个消息一天内传遍了京师各衙门。所有的官员对此都很关心,这可是六年一次的关口,虽然以前没事,但谁知道今年会不会有点事。 得了圣批,许尚书与有关人员立即入住到吏部衙门里,杜绝见客,谢绝一切应酬,这是明面惯例。 李估见到事情已经公开,便按照许天官的要求,到徽音门外去求见归德长公主。 算起来差不多已经一个月没碰面了。 在昭凤殿里,归德千岁今日心情不错,对李估笑道:“难得你主动来见我。” “我也是奉命而来,吏部许尚书对你有鼻,道是本次京察碍不到你。” “知道了,明晚你去驸马府取一份名录,为我转交于许尚书。” 长公主也吩咐道。 京察这事很得罪人,李估自拊根底浅,不想参与太深,对此表示为难道:“天官已然住进吏部衙门,并不见人。” 归德千岁不屑道:“一派胡言,我不信你做不到。” 李估只得答应下来。 两人又闲谈几句,长公主又问道:“我看你云淡风轻,莫非你觉察不到自己的处境?” “觉察到又有什么办法?”李估叹口气道。 他自己的处境,当然他自己最清楚。关于这次京察对他的影响,前几天就彻底想明白了。 如果许天官京察中大获全胜,接下来几乎可以确定会挟势入阁,而且很大可能性是直接成为建极殿大学士这个次辅职位。 首辅病休的情况下,次辅就是内阁里的当然话事人,那么为了内阁群龙无首、影响政务设立的分票中书还有无必要存在?估计那个时候的许次辅也不想有这样的存在。 况且许天官是亲手将李估送入内阁的人,也算李估的上家,他若入阁,李估绝对无法继续在内阁保持超然地位,还不如走人。 总而言之,许天官入阁之日,就是李估离开之时。 从另一方面说,如果许天官败了,后果也很容易想象得到。没了这个后台支持,李中书在内阁根本呆不住的,同样要黯然离去,下场不定。 如果离开内阁,他能去哪里?六部科道是不可能的,按规定中书舍人不得直接迁入六部科道。如果是其他二三流衙门,李估这个从内阁出来的廷推中书打心底不屑于去,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去地方担任实职正堂官了……, 想明白这些,李估突然懂了一个道理,做人还是要找准定位,脚踏实地。 当初抱陈巡道的大腿,需要牺牲时只不过是被罚傣之类,很无所谓的。如今以小官僚身份抱了许天官的大腿,看似更妙,但一会儿从准监生直入中枢一步登天,一会儿又可能从中枢内阁直坠地方,这个做官节奏过于销魂了。 二百七十一章 无家可归 许天官派李估向归德长公主示好,一是不欲多方树敌,二是负责监督京察全过程的吏科都给事中当年由千岁殿下推荐得官,算是长公主安插在科道里的爪牙之一。 而归德长公主与彭阁老之间并不对付,如果许天官这次主要目标是打击彭阁老加徐阁老这个目前内阁最大党的势力,千岁殿下自然是乐见其成。 李估按照归德千岁的指示,这天晚上去了驸马府,取回一张名单。 然后在次日,偷偷进入吏部,将名单直接送到许尚书手中。虽然许大人闭门谢客,但李估这种有任务的显然不在此列。 见天官收下名单,李估暗暗松了口气,他鼻担心的是千岁与天官之间冲突起来,那样就让他这个中间人就难做了。 次日中午时,礼部员外郎朱放鹤突然来到内阁外面,传话要请李估喝酒,地点在长安右门外一家叫做胜春楼的地方。 李大人没有多想,应邀而至。 几杯暖酒下肚,朱副郎便直言来意:“这个我有位好友,也是极有才学的,只是近两年有点年老多病,他们堂官给的考语怕是不好看,过不得京察这一关。”京察有八法,每个被察的都要逐条对照是不是有这个问题,分别是:贪、酷、浮躁、才力不及、罢软无为、素行不谨、老、疾。 朱副郎口中这个人如果真是年老多病,一人占了老、疾两项,八成要被勒令致仕了。 李估纳闷道:“我又不管京察的事情,你为此来寻我有什么用?” “贤弟啊,明人不说暗话,你若没这点本事,为兄也断然不会出面让你为难。你出入吏部见许尚书易如反掌,这点事对你太简单了”李估大为惊异“我昨日的确悄悄去过吏部,你怎的知晓?”朱副郎哂笑道:“悄悄去?现如今各衙门里谁不知道?我还以为你正大光明打着灯笼去的。”有古怪!李估想道,必然昨日去吏部时,碰过面的几个小吏之一泄露出去的。这等胥吏之辈真是奸猾无耻可恨! 这时候突然听见隔壁有人拍案,高声道:“吾辈无生路了!听说天官要借京察大加整顿,据说已然定下了十去一的条例,每十个人就要裁汰罢黜一个!” 竟有这样的荒唐谣言?李估又问朱放鹤:“真是如此传的?”“京中各衙门的确流传这个风声。” 这分明是蓄意用谣言挑起群体情绪的伎俩,虽然简单,但放眼古往今来从陈涉世家到景和朝,却是屡试不爽,堪称经典计谋,李估自己也没少干过。 “拙劣!”李大人点评道“不过都是天官老大人头疼的事情了,你我只管喝酒。 朱副郎似笑非笑“好像你也会头疼。我还听说,李中书与左文选、潘考功号称天官手下三大最得力人物。如今那两个都住在衙门里,为了避嫌不见人,只有你在仍奔走在外,所以想过京察的必须要来巴结你。”什么?还有这种传言?李估一时哑然无语,顿生躺着也中箭的感觉,京察与他有什么关系啊。 其实他知道自己与左、潘两人是有区别的。那二位都是正途科班出身的左膀右臂,许天官一手提拔的亲信。 而他自己,说难听点当初也只是天官临时找来的成本低廉的探路石,出身什么的都是野路子。只不过自己敢打敢拼外加运气好、同时对长公主出卖色相、又沾了点与太后同乡便宜才搏出眼下这个江湖地位。 他李估发展到今天,虽然不可否认借了天官的势,但却称不上是许天官亲手栽培。这里头的差别太大了,李估自己对此还是挺在意的。 李大人又愣了半的,理清思路才道:“我怎的没有听过?”“别人当然不会当面对你说这些。” 心事重重的李估记下朱副郎所托付的人名,出了酒楼看看天色已晚,带着酒意径自回家去。不过到了胡同口,却吓了一跳。只见得从自家门前一直到胡同口,列满了十几顶轿子这肯定都是听谣信谣的蠢货上门来了! 李大人或许在做白日梦时,想象过自己出将入相、门庭若市的风光气派,但绝对不会是目前可以有的。如此招摇,并非是福! 难道朱放鹤所言不虚不是玩笑?京察的紧要关头,弄了这么一出,是偶然的还是有心人推波助澜?大概后一种可能性最大。 本是抱着打酱油心态的李大人对于被卷入风波很无奈,这就是党附大腿的代价啊。一旦首领有事,底下人再无辜也是欲求一酱油而不得。 估计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想从他身上打开突破口,一是往他身上泼脏水,二是逼他自乱阵脚露出破绽。如今许尚书等关键人物均深居吏部、内外隔绝,只有他这个别人眼里公认的天官亲信还在正常出入露面,不来折腾他折腾谁? 过来拜访的这些人,大都是犯有错误担心官位不保的。虽然被追捧很有虚荣感,但李估心里很清醒的判断出。无形中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所以对这些人见都不能见,见了就说不清了,就要麻烦上身。 还在发呆时,站在胡同口的李估却已经被发现了。不知谁家的家奴认出了李估,高呼道:“李大人回来了!”此地不可久留!李估慌慌张张的拔腿就走,狼奔豚突不辨东南西北,胡乱找了方向只管埋头前行,却又不知道究竟去哪里好。 胡乱找个地方藏起来当然可以瞒住一时,但李估终究还得入直内廷办么,不可能始终藏着不露面。只要一露面,不难被有心人顺藤摸瓜找到藏身地方。落脚之处被发现后,只怕别有用心之人就会闻讯而来! 换成其他官员遇到类似情境,自然可以卷铺盖去衙门里去住,大不了躲着不出来。但李估不可以,宫禁之中每夜落锁,岂是能让他无缘无故过夜住宿的? 以京师之大,李大人竟然一时间无家可归、无处容身!幸亏为了与朱副郎吃酒方便,此时李估身穿日常便服。不至于让京城百姓目睹六品朝臣流落街头的喜剧。 无论怎样,眼下脏水还没完全泼到身上,李估这个深谙此道的老手自然懂得此时最佳策略就是不接触不理睬。反正主持京察的人又不是他,有点关于他的离奇谣言也影响不了大局,只要没有实际动作,忍到京察结束都不是问题。 “说得对!老爷不能学苏州府的石大参!”长随张三大声对李估打气道。当初那个石参政正是因为忍耐不住流言蜚语,非要出头才崩了盘。 话音刚落,便听见两人身后传来悠悠的声音:“背后议论他人短长,非君子所为罢。”李估转头细瞧,登时心神差点失守,便见一张年近五旬形貌端正的老脸。许久不见了,前分守苏松道石大人石参政。 大明如今没有两三亿人也有一亿,人海茫茫,嘴里刚提了一句就能遇到,这得是多大的缘分? 震惊之下,李估下意识问道:“你怎的在此?”“老夫蒙朝廷重恩,起复为太学祭酒,年后刚刚到任。” 李估这才记起来,当初也听说过这件事,不过没放心上。面对一身正气却曾被他斗垮的石大参,有点不自在和尴尬。 他习惯成自然的拱手道:“恭喜!告辞!” “慢着!”石大人叫住了李估:“去年秋天的国子监血案,听说你经历了?” 李估一听这个,连忙撇清道:“算不上经历,偶然遇见几个监生产生些误会而已。” 开玩笑,国子监血案深不见底,到现在仍是迷雾一般,只罢掉两个官员了事。李估好不容易才将自己从泥潭中拔出来,怎么会再想去沾惹此事。这石大人也太负责了罢,难道还想揭开此段黑幕? 石纶抚须道:“老夫上任便见监中学子士气低迷,浮躁莫名无心向学,辜负国家育才之心,盖因去年同窗暴亡不得雪冤之故。堂堂京师,天子脚下,国之太学,焉能容纳……” 不等他说完,李估再次拱拱手,什么也不说就走了,远离此人为妙。 “老爷,我们去哪里?”张三问道。 李估想了又想,终于想起一个好地方“去归德驸马府住几天。”林驸马是宗室勋贵,不属于文官圈子,那帮官员总不好死缠烂打来这不熟的驸马府拉关系罢?其次,驸马身份尊贵,也不是别人可以肆无忌惮骚扰的,挡箭牌效果不错。 所以李大人思来想去,还是去驸马府委屈借住几天最合适,林驸马应该会给这个面子罢? 话说林驸马正在家中与一帮闲散清客帮闲说笑。见李估登门拜访,本来他是不奇怪的,李估来“拜访,…的次数多了。但他突然又想到,长公主眼下并不在驸马府里,于是就对李估的来意感到奇怪了。 “本官无家可归,欲向驸马爷求助,暂且收容几天。”李大人很熟络的说。 林驸马眼带嘲讽的看着李估,做人不能这样无耻罢?不与你计较归德千岁的事情也就罢了,难道你还想来一个鸠占鸠巢?说什么无家可归,编出这么幼稚的谎话是欺负他没脑子么? 还有,全京师的人都笑话他小气,误会他连一个婢女都舍不得送,让李大人写了一门板的拟古木兰辞闹绝交……, 刚想冷酷的拒绝,但林驸马突然想起看守在府里的程家父女,又改了主意。 二百七十二章 本公主也拜托李大人了 林驸马叫来家中管事的,令他遣人去东侧院打扫客房,安顿李估住下。目送客人背影消失,驸马爷忍不住奸笑几声。其实以林驸马的智谋水平,也就如此如此而已……, 夜间驸马府甬道上,有一男一女向东侧院走去,边走边说着话。 “程小娘,你在府里闲住这许久,不能白费米粮养你,总要做点事。如今有贵客来府中借宿几天,但府里抽不出婢女服侍,驸马命你委屈一下去照应他起居。”“可是千岁殿下吩咐迂,叫奴家只须安心候着,不必听从别人。”“千岁这几日不在,就要听驸马的!又不是叫你做什么大事。” “可是……,但奴家也不懂照籼人。” “有什么懂不懂的,只不过铺床叠被,穿衣戴帽,斟茶倒水,这都不会么?” “可是……” “不要可是了!在府里吃饭就要听府里使唤!这里是堂堂驸马府,进来了就休要端什么外间大小姐架子。,… 却说李估坐在屋中,慢慢品着热茶,茶是什么味道,完全没顾得。 只拿眼睛随着临时充作婢女的程小娘子转来转去,渐渐地感到呼吸紧促心热如火,**〖勃〗发。 安置好洗漱用具,程美人又走到床前,背对李估弯腰抬臀铺床叠被。随着双手动作在粉色衣裙的贴身掩护下,纤细腰肢带动两瓣浑圆摇来摇去,映在了身后这双目光迷离的瞳孔里。 李估忍不住站起来,娶走上前去……, 不对!李估突然有所警醒自己固然不是正人君子,但今天这状态委实有些奇怪。 huā开两朵各表一枝,林驸马坐在堂上,算着时间。却听到门官飞报千岁驾到了! 哈!林驸马差点笑出声,来的太巧了,老天都不站在李估那边了抓现行哪。 他出去迎接名义妻子并禀报道:“李估今日不知为何跑过来借宿,而且强行索要程家小姐服侍,现在他们两个都东院客房里。” 归德千岁这次过来正是准备召见李估到驸马府见面却听到名义丈夫仿佛添油加醋的汇报,心里疑惑。便将随从停在东院外,只有自己与林驸马两人进了院落走到屋前。 驻足细听里面动静,有女子“呜呜呜”的哭泣声音传入耳朵。长公主脸色渐渐冷下来,再推屋门居然连闩都不闩,直接被推开了。 归德千岁与林驸马穿过外堂直接进入里屋。入眼只见程小娘子衣衫凌乱的坐在**,低头哭泣泪雨滂沱,再看她身下锦被被面上沾得片红点点,十分醒目。而李估则是满面春情,色迷迷的立在旁边。 长公主再也按捺不住,用隐隐带有几分尖厉的嗓音斥骂道:“李估!我原以为你不过是生性风流,孰料乃是如此下作之人!强行坏人名节的事也亏得你能做出来,可恨我有眼无珠!” 林驸马幸灾乐祸叫道:“我好心使程小娘子这个相识的服侍你,不想你如此禽兽不如!” 李估茫然的问道:“殿下与驸马在说什么?我听不懂。” “事实俱在,还欲狡辩乎?”林驸马指着血迹道。 “程小娘子突然来了月事,流血很多沾到了外头,正觉得害臊失面子而哭泣,称们便进来了。” 这…归德长公主丰分尴尬,狠狠瞪了林驸马一眼。 林驸马暗骂几句,那人吹嘘这药吃下去可使人姬兴高张、迷失本性、丑态尽露的,是个母猪也要强上。怎么放到茶水里被李估吃了后,他只是有些脸红?虚假广告忒可恶了。 千岁整理情绪,对李估道:“随我到外间,有话要说。” 等到左右无人,便又开口道:“今日母后召见了太学石祭酒。”李估心里一惊,自己今天也见过石纶,这位老大人脑子正想什么也算是知道的。难道太后召见石大人也是为了那件事情? 归德长公主瞥见李估表情,心有灵犀的知道李估已经猜出几分“不错,正是关于去年的国子监血案。石大人以密疏得召,又在圣前以头抢地死谏道:此案涉及国本,一日不清便中外惊疑、私相揣测,其言不堪入耳,有污圣母之名。” 虽然千岁说的平淡,但李估听得捏一把汗。不愧是石大人,真敢说敢言,他那话等于当面挤兑太后:你老人家不去积极查案,大家都要猜测是你恼羞成恨、杀鸡骇猴的灭了六个监生,你自己掂量掂量这个后果罢。 虽然她老人家不像狠人,但人不可貌相。如果国子监血案真是太后发很干的,还敢这样说话,不怕被一起灭口吗? 从这个角度看,真的是不要命的死谏啊,居然还说动了太后。 对于此案,当初李估确实迷惑不解,想不出是什么人能做下此事。那个时候,他还不认识某公主。 但自从深入了解了这位大明三百年独一无二的长公主,再回想起血案,便好像摸到了几分线索。觉察出真相的冰山一角。 只不过他一直将这种想法埋在心里,从不外露,但今天却有点忍不住了。李估叹口气,痛心疾首的摇摇头,言辞恳切对归德千岁道:“你慌了?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啊。” 长公主对这句话感到莫名其妙,什么“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等她醒悟过来,秀脸泛红的大怒道:“混蛋!你这是什么意思? 说清楚了!” “你不会平白无故的与我说起太后召见石大人的事情,可这与我又没有关系,那么只能说是和你有关系了。所以……” 归德千岁忍不住拍案“谁说与你没有关系?石大人在太后面前力荐你协助查案,他的道理有四个,一是你去年亲历此事,许多人物场面都是亲眼目睹,自然比他人有优势:二是你做过理刑断案官,听说做的还不错,在有这方面经验:三是你秉性聪敏多思,较为适合查案的差事:四是石大人在京中熟人不多,你算是他比较熟悉的。” 这个老不死为贼的当初许天官想找个严厉大臣整顿国子监,早知道自己也该死谏不要让石大人当祭酒的!李估连忙问道:“圣母应了他没有?” “暂且应下了,母后还是比较信重你。如果不出意外,两曰内必有诏谕到阁,遣你去国子监查案。”真他娘的是宿命和轮回,自己一进京就遇到这个血霉事情,难道又会因为这个事情出京?李估忽然产生了几分直觉和预感,顿时急道:“这与法理不合!朝廷专设有三法司,为何要叫本官去?” 归德长公主没有给李估好脸色,挥手打断了李估:“当年还有诏狱呢,此时派个人去查案算得什么。不提那些了!你倒是先给本公主解释解释,什么叫做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啊,居然以本公主自称,看来她真的动肝火了。李估放低姿势低声下气道:“国子监血案莫非不是你做下的?” 归德千岁也渐渐冷静下来,暗想李估肯定不至于要无缘无故的污蔑她,以李估的才思敏捷,肯定是有什么推断导致产生这个想法。“告诉你与我无关。但你为何怀疑我?说出来听一听。”“一夜之间,六个监生暴亡,虽然前祭酒和前司业被罢官,但你觉得这可能是他们做的吗?或者说,这种阴诡残虐的事情,根本不像是文臣手笔,我倒是觉得,此事当中宫廷气息甚是浓厚。更别说他们死之前诣阙上书,正是涉及到了天家事务。,… 归德千岁若有所思,她也是深谙宫中事的,知道李估说的倒也没错。宫廷中的争斗,人命比起外朝根本不值钱。 除了开国之初几代和崇祯时期,大臣之间朝争再激烈,最坏的结果只是罢官回老家,估计也就世宗朝的夏言真正倒霉。 但宫中斗争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六个人暴亡这样的事情,如果放到皇宫大内里,也许根本不会掀起波澜,悄悄埋掉了事。仅被她归德长公主下令直接打死的犯禁太监宫女,也不下十人了,堪称手上人命累累……… 李估斟酌词句道:“如果说血案像是宫廷中人所为,那又能是谁?人人皆知,如今宫中只有两个真正主人,也只有此二人有能力灭口六个监生,便是殿下与太后,还要臣继续说吗?”长公主何等聪慧,当然明白了李估言外之意。 首先,太后自己看起来根本毫无必要自寻烦恼的演出这一场,对她老人家完全没有什么好处。 其次,她归德千岁是众所周知公认最忠诚的皇帝党。如今天芋年龄十六,正到了大婚和亲政的关头,但圣母对此迟迟不表态,叫责任心重的归德千岁产责点想法是很有可能的, 所以为试探太后心意,敢做敢为的归德千岁指使别人鼓动监生诣阙上书,是很有可能的嘛…… 后来又怕事情败露惹祸上身,刚强果断的归德千岁指使别人杀人灭口也是很有可能的嘛…… 除了以上几点,李估心里又补了一句,就连小爷不也差点被一杯毒酒送回二十一世纪嘛……, 长公主愣住半晌,一动不动。她身在局中,在这件事上问心无愧,所以像是出现个思维死角,从来没有想到过这些。 但难保再没有别人(特别是母后)这样想啊归德千岁对李估郑重其事道:“多谢李大人提醒。” “不必客气!”李估有点小小的得意,彻底让千岁殿下服气消停的时刻可真是不多。 “所以,关于这件案子,本公主也拜托李大人子!”(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三章 入驻国子监 这个世界很精彩,这个世界很无奈。次日李估在内阁得到了太后旨意,暂停其他一切职事差遣,分票中书事务暂时转交给杨阁老代理,而他李估要去国子监破案,并调派锦衣卫小校十名以供驱使。 好罢,太后还算照顾李大人情绪,没把分票中书交给什么袁阁老彭阁老之流代理,否则真是肉包子打狗了。 李估接旨完毕,先把石祭酒骂了无数遍。这个活计当真不好做,弄不好要被石大人坑苦了。难道是自己在苏州府坑掉石大人的报应?莫非这个世界真有天理循环之道? 如果是昨天之前,李估虽然不愿意,但也不会太叫苦。那时候他还以为国子监血案是归德长公主干的好事,如果派他去查案,自然不用多想什么,一门心思歪曲事实、袒护情妇呗。 但是昨天晚上,归德千岁信誓旦旦否认此事,倒让李大人再次深深迷惑了。 老话不错,任何时候未知的才是最可怕,谁知道迷雾后面到底何方神圣?况且你在明,他在暗。 别的不说,宫中两个主人里如果排除归德千岁,那么貌似没动机的太后真没有嫌疑吗? 别人都以为是有人想试探太后心意才挑动监生诣阙上书,那么是不是也可以反过来说,是太后想试探一下宫中朝中的心意,故意反其道而行之自导自演?要不然这半年多,太后的态度很模糊,好像一直想掩平事态的样子。 再从怀疑一切的角度出发,归德长公主昨日的信誓旦旦就一定是真的吗?积威之下,李估没有胆量再敢当面质疑,只敢在自己心里嘀咕几句。 怀疑的范围再扩大一些,血案说是好像宫中之人的手笔,但李估也不敢百分之一百的保证不会出现出来搅局的变异文官想到这里,李大人体验了一把头大如斗心乱如麻的感觉。 不过有两点可以聊以**。 一是如果专心去国子监奉旨办案,吃住都在国子监中,正好避开了令他头疼的京察风波,免得再被别人找机会算计。这种时候天官手下三大干将之类的名头可不是好事。 二是太后下旨没有说限期破案、不成就追究之类的字眼。以此可以推测圣心,也许实在办不出结果就算了,也许要的只是个可以抚平事情皆大欢喜的结果”不见得非要办出真相。 因为无论如何,毕竟天子才是名正言顺的大明皇帝,有人诣阙上书请天子亲政这种事,没法辩论对错,让它彻底沉没无声才是对太后最有利的选择。 想来想去没有大用,懿旨不是让你想的,必须要有行动。 所以李估暂且按下烦乱心思”去点了十个锦衣卫小校,又嫌不够,再次奏请又要了十个。当日便雄纠纠气昂昂的闯进国子监。惊得太学里鸡飞狗跳人人侧目,以为是又是捉拿人犯来了。 每次李大人来到国子监,都有点不同寻常,第一次被当成御史误会了,第二次差点被监生围攻。而这一次,如果放在前朝,咱这也算是办钦案、开诏狱的罢? 李估苦中作乐”把自己意**成了威名赫赫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千户。 先要找办公地点。国子监中别的不多,号舍房间绝对是足够的,大约有两三千间,很多都是空的。 但李大人对狭窄的号舍显然不满意。他率领手下绕过前面,径自到国子监中掌管纪律的部门绳愆厅。一声令下,突然将绳愆厅里从监丞到吏卒共计七人一起逮捕起来,丢进那为了关监生禁闭而特设的监牢里。 随后便大摇大摆鸠占鸠巢,将绳愆厅设为他们的办公地点。反正懿旨在手,谁也奈何不得他。 安顿好之后,李估便去前面彝伦堂拜访国子监的正堂官石祭酒石大人。 如今李大人也是有身份的人,虽然对石大人心有不满,但当面辱骂这类不体面事情倒不会做。只是按捺不住讽刺道:“明知本官不愿沾惹此事,但石大人太过于强人所难了罢?这是君子所为?竟然还对太后死谏……” 石祭酒对着天空拱一拱手道:“此言谬矣!人臣理当为君上分忧,岂有……” 李估急忙叫道:“停!我也不是与你来说这些的,只是提醒国子监诸君做好准备。本官也不是善与之辈,只怕这几日监中要不得安宁了。” 石祭酒点头道:“非常之时当有非枣手段,李大人你便是个有非常手段的人,这点老夫还是看得清楚。” 李估感觉怪怪的,他这是真心褒扬一个曾经害的他丢脸辞官的小人么?忍不住问道:“朝中人才济济,你为何一定要推荐本官趟这摊浑水?” “老夫看中的当然不是你的人品,其实才干也不是最重要。最看重的,是你那上达天听的能力,无论是慈圣宫还是文华殿。办这种案子,其他都好说,但没有这项能力是万万不可的。” 说的还是挺有道理,没想到他看的还挺透彻,李估叹道。天下卖直求名的官员多了,但这老大人虽然品级一般般,快五十岁了还是四品,但能脱颖而出创出名号的,果然是有几把刷子。堪称是迂而不傻,腐而不呆哪。 照这样看,去年若不是石大人不熟悉江南民风,外加心里轻视自己,而自己又占有苏州府主场之利,不然还真不一定斗得过石大人。 想至此,李估便开诚布公道:“去年六监生案子,疑点甚多。但我觉得无论是前祭酒费大人还是前司业李大人,都是文人风骨,或许有私心杂念,但未必有这个手段去杀人灭口。或者说无论是谁做的事情,一定会通过监中这些小官吏卒之流,板子就着落在这些人身上,敢请石祭酒下令封闭国子监,任何人不许出。所有与监生有过接触的官吏,除去五经博士之类学官,七品以下杂官吏卒全部先行看住!” “这可以,但你打算怎样查?” 李估杀气腾腾道:“有嫌疑得人犯,有官身的先行禁足不得出屋。 没有官身的押至牢中,每日清晨抽签,抽到的就上堂打板子,不招就打到招为止!每人都招一遍,无论是不是屈打成招,本官就不信找不出一点线索。”(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四章 大人千万不要误会! 李估对再次卷入国子监血案很不高兴,既然他不高兴了也就不会让别人太痛快,当然这并不代表莽撞。 他对石祭酒说的那般夸张,一大半心思为了试探石祭酒的底线,想看看石大人究竟可以配合到什么地步。正常情况下,任何衙门的堂官,恐怕也不会容忍外来户在自家地盘上吆三喝四,摸清石大人的想法很有必要。 石祭酒考虑再三,点头道:“术业有专攻,本官不干涉你,但若一事无成徒惹纷疑,本官也不会视而不见。” 石大人身为正人君子,言尽于此了。如果立场交换过来,以李大人的人品,肯定直接出口一句:“反正领了旨的人是你不是我,出了漏子也是你担着……” 其实对于案子,李估心里很明白,无论是趋吉避凶还是打算遮掩糊弄,首先一个前提是,必须先要发现真相。以此为基础才知道应该如何去做,不然就是摸黑走夜路,更容易撞鬼,所以还是要认真查的。 也许有看官们担心,李估去大张旗鼓的查案不怕被灭口吗? 如果李大人仍是小吏一枚,这种可能性的概率高达百分之九十,如果李大人是普通杂官,这种概率可以降低到百分之三十。 但以如今李估多达三十五个字的官位和廷推资历,外加有奉太后懿旨的半钦差身份,没有谁承担得起把他灭口的后果。真要这么干等于把“牺牲我一个”的事情搞成“全家死光光”局面,智商正常的人都不会如此挑战朝廷体制的权威和秩序。 若非在礼崩乐坏的末世时代和极端特殊事件里,灭官员的口真像二十一世纪脑残古装影视里那样随随意意,那么朝廷派出的一批批钦差为什么被视为肥缺而不是鬼门关? 话说得了石祭酒默认,李夹人便开始了动作。 一面使人去北城兵马司和捕厅,借着懿旨名头要他们出动兵丁把守住国子监的大门二门侧门后门小门,以及监前成贤街的街口。原则只有一条,只许入不许出。另一面使人去刑部将案卷移过来查阅。 安排下去两桩事,李估却感到自己身边缺乏一个对国子监熟悉了解的可靠人物。 国子监里有两千监生大小官吏走卒三百余人,用大海捞针式的法子进行排查,不是办不到,但既费力气又费时日不符合李大人求轻省求快捷的工作作风。若有熟悉内情的从中指点,圈出较小的嫌疑范围,那就轻松得多了。 李估在脑中将京师中自己认识的人物筛选一遍,发现大都是二甲进士以上的高端人士没有刷过国子监这种中端副本的。 勋贵子弟固然有很多在国子监混学历的,但李估这个实职命官与他们真没有什么交往,根本不是一种生活圈子。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有个鸟用这种需要人手办事时就使唤不上了!李估坐在绳愆厅里暗暗懊恼。 一同进驻国子监的长随张三给老爷斟茶倒水,在旁边听见老爷喃喃自语道:“没有内线啊。” “有一个人选,老爷没有想起来么?”张三忍不住出口道。 李估面带疑色的问道:“何人?你难道比老爷更清楚明白?” “老爷这是贵人多忘事。”张三先吹捧一句才道:“那个崔监生不知老爷还记得否?听闻他在国子监读过六年书如今也在京中寻门路老爷何不叫他来?” 张三一提,李估便想起来了,同乡的崔经崔监生乃是正经的国子监出身,可惜时运不济始终没有好着落。初至京师时,他曾亲眼看到过崔监生追随林驸马当欢场帮闲然后因池鱼之殃,与驸马一起惨遭王彦女率众殴打的一幕。 这位崔监生确实运气差了些一开始回乡和土豪李大人(还是主角)争妻夺产,结果被赶出家乡三后来跟了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御史,结果害的马巡按惨遭羞辱后被罢退:再后来又随了握有学政大权的提学官大宗师,结果大宗师他老人家退休了:如今则堕落到在京师为林驸马捧场……, 想起崔某人的来龙去脉,李估皱眉问道:“张三!你收了他多少钱?” 张三当即跪地哭天喊地叫道:“天大冤屈哇!那崔监生穷成那样能给小的什么好处?只是前两天跟着老爷住宿在驸马府时,偶然见过一回,方才灵光一现记起了!、。 李估想道,此人毫无背景财势,挂名历事却能连续被马巡按和大宗师看入眼选用为属吏,应当可用罢?便吩咐张三道:“此事交予你了,你速速去将他找来!” 张三得了令,去驸马府打听半天,又去崔监生所居胡同里挨家挨户找了半个时辰才找到崔监生本人。 此时崔经正对着干瘪的米袋发呆,张三冲上去劈手夺下米袋,叫嚷道:“崔先生,我家老爷用得上你,你要办事得力说不定就发达了!” 崔经被张三这不速之客搞得糊涛,但一听“用得上”和“办事”立刻清醒了。他如今不怕有事,就怕没事啊,随即起身与张三向国子监而去。等到了地方,已经是天黑时间了。 话说今晚李估一反常态,屈尊与锦衣卫小校们同甘共苦,最后才吃过晚饭,令这些侍卫亲军十分感动。 谁说李大人秉性倨傲难以亲近?果然是人言可畏啊。 好吧,真相是李大人看过案卷,知道六个监生是被毒死的,所以多疑的李大人害怕自己也被下毒吃有人验证过的大锅饭比较保险。 李估正在屋中消食,便见张三领着崔监生匆匆赶来。 “虽然你得罪过本官数次,但本官有惜才之心,并不以为意。此时欲重用你,你可愿意?” 什么叫我得罪过你数次…这是说反了罢?对此句崔监生大有腹诽,怎奈形势比人强,委屈自己道:“都是在下的错!在下有眼无珠! 在下悔不当初!” 他被别人介绍投奔的林驸马中看不中用简直如同绣huā枕头,半年多了也不见有什么前途。 而眼前这位,不能再当府县土豪看待了,年纪不到二十就有如今的位高权重还号称管着官位的吏部尚书手下三走狗之一有机会投靠过去至少比现在半死不活强的多,傻子都知道如何选择。只要对方肯容纳,委屈自己几句,算的了什么? 李估对崔监生的表态很满意继续道:“本官奉旨办案,急需对国子监熟悉之人,想起你坐监读书多年,应该甚为合适。故而给你这次历事的机会……” 说着说着李估故意放慢了语调,这是等着对方及时的发言表忠心,上位者惯用的招数。 然而崔监生却不解风情的呆立不动哑口无声。 “嗯?”李大人冷哼一声,顿时有几分不满,此人怎的如此没有眼色? 崔经回过神来脸色怪异道:“在下不敢隐瞒大人其实在下并不如大人所想……” 莫非是胆小到害怕被卷案子中而借此推脱?李估大怒拍案斥责道:“本官看得起你,而你胆敢推三阻四?” “在下真的不是……” “你莫非以为本官奈何不了你?大错特错!当心本官叫吏部将你选到云贵广西当驿官!” 崔监生都被李大人逼得快哭了“千万不要误会!请听在下说完,在下坐监读书是在南京南监,并非京师北监啊所以不敢隐瞒大人。” 啊?李估反应过来了,这年头有两个国子监京师和南京各有一起,称为北监和南监的依照惯例,江南贡生坐监读书九成是去南监。 崔监生在南京读书,对京师国子监能有了解? 都是自己的疏忽,原来错怪了他李估虽然嘴上不肯认错,口气却缓和了几分,挥挥手道:“辛苦了你一趟,那你自行离去罢!” 崔经这个一门心思钻营至今却屡败屡战的,那肯放过机会就这样不明不白的走人?当即不顾读书人体面叫道:“中书大人!在下虽然未曾在京师坐监,但南北规制皆同,对太学内情多有知晓,必能对大人有所稗益!” “哦?说!” 崔监生虽然喊了出来自己有用处,其实还没真想到什么,先低头沉思片刻。有了些想法才开口道:“监中有学官,有杂官杂吏,学官有博士学正等,负责学问,杂官杂吏负责图书籍册膳食屋舍什用器具等。 据我所知,学官多为饱学之士,向来不大瞧得起杂官杂吏。而这次监生暴亡案,多半也是杂官小吏内外勾结为之,大人何不于学官中走访?一面以示尊敬安抚人心,一面询问杂务官吏的劣迹线索?想必学官们乐意配合。” 李估不屑道:“怎么问?此事无论是谁做下,必为机密事,那些学官只在教堂里传经授课,怎的会知晓外面的诡谋?能问出个什么!” 见李大人瞧不上自己的主意,崔经神色有点着急“若杂务官吏犯事有因,必为内外勾连,大人可曾想得到他们如何勾连的?以我所猜想,监生中有一种是官生,皆为权贵子弟,堪称出入轻率交游广阔,不像民生那般老实读书,在下认为此辈可能为中介!” 李估示意崔监生继续说。 “国子监这个冷门衙门,平常权贵们谁肯多看一眼?所以不会提前布下暗线,只能是临时托请!所以大人只要寻访口碑,不须问谁可疑,只须问谁日常热衷于攀附权贵,与官生交往密切即可!凡是这样的官吏,都是此案的可疑人!” “甚好!”李估鼓掌喝彩。 崔监生松了口气,看来留用有戏。 李大人又想了想,道:“你这个人,跟谁谁倒霉,不会连累本官的气运罢?姑且暂留听用,如能顺利,再行后计!”(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五章 敢与本官比狠… 李估仔细斟酌,货得崔经的主意确实不错,又很有道理。便双管齐下,一边准备按照崔经的法子去做,另一边使人查找案发前后到过绳愆厅的官吏监生。 那些锦衣卫小校积极性也很高,因为李大人有言在先,此事了结后将具名上奏表功。他们锦衣卫都是吃皇家这碗饭的,别的可以不理,但能在太后和天子眼中露个脸的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石祭酒瞪大了眼睛准备看李大人暴风骤雨,却不料先见了一番和风细雨。 一连两日,李估不停地拜访各经各堂的博士、学正、学录,除此之外别无动作,不禁使人产生李大人代表太后前来慰问过国子监一线教职工的错觉。 每到一处,李估先抛出几句开场白曰:“诸君学问博洽,师道尊严,必不至为非作歹,本官心中是十分敬佩和信赖的。特此求助相询,监中官吏谁与官生交好?望不吝教我!” 崔经给李大人设计的这几句台词,很对学官们的胃口,成效不错,那些做学官的就吃这一套。 两天后,通过几种法子,共计圈出可疑份子二十六人,连同绳愆厅七人,共计三十三人,再除去官员四人,可进行严刑拷打的为二十九人。对此李估感到轻松许多,这个范围可就小的多了。 在奉旨入驻国子监的第四日清晨,李大人发动了突然袭击。所有可疑份子均被逮至绳愆厅,暂时看押在堂前院内,锦衣卫小校立定四周持刀守卫。 有句俗话道是人多胆气壮。如果只有一个两个的被抓来,无论是不是真凶,心里大概都会战战兢兢。但猛然间集中了如此多人,倚仗人多势众便躁动起来了。 有十几个小校手持腰刀盯着这些可疑份子不敢乱动,但喧哗吵闹的胆量还是有的。何况这些人都是京师土著,有个小吏差事的多多少少都有几分手眼门道,自然胆气较常人为大。当场有叫屈的有辱骂的,大喊大叫不绝于耳,整个院落沸沸扬扬。 李估从堂中走出,立在月台上看着院中喧闹皱眉不语。 旁边的崔经正是抓紧一切机会积极表现希图上进的时候,他立刻对着人群高声叫道:“请诸位安静!” 可惜一点用也没有,该吵闹的还是吵同,反而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这崔监生没有什么魄力啊李估一边想道一边指着人群最前方某人,吩咐左右小校道:“拿下此人!” 如狼似虎的小校冲到人群里,提出那人按在阶下。 李估对四周杂音充耳不闻,又指示道:“重重杖责五十!死活勿论。” 那人惊恐的叫道:“大人在上!小的冤屈啊!” “你是不是冤屈,打过才知道。” 当即开始杖刑行刑小校得了命令打得很重,受刑那人惨叫之声连绵不绝。不过到三十多下时,他嘴里便没了声响。 “中书大人,他昏迷了。”行刑完毕后,1小校禀道。 “冷水破醒再杖刑五十,死活勿论。”能熬过一百重重杖刑而不死的身体那都是很强健的,阶下这位大概对自己的身体素质没有把握,醒了后听到要继续行刑,便拼尽残余力气喊道:“1小的招了!招了!” “你怎能现在招?打完再招也不迟。” 阶下又是几声惨叫,随后便再次沉寂下去。 行刑小校怕出人命,手上松了几分力道,对此李大人装作没注意。 第二遍行刑完毕后,小校探了探受刑人气息,禀报道:“还活着。” “活着也好,不然行刑打死了人,本官一年的傣禄又要被罚掉了。 ”李估轻描淡写道。 虽然李估从头到尾不曾对人群说过一句话,但此时人群却渐渐地安静下来,数十道目光齐刷刷的注视着他。 李大人挥一挥手,派人像扔垃圾一样将受刑人丢到角落里,又扫视了几眼人群,信手随意指定一个道:“拿下此人!” 不幸被指着的人发出一声尖叫,转身便朝外跑去,但仍是被守在周边的锦衣卫小校拿出押在了阶下。 “胆敢抗拒官法,妄图逃脱,先挑断脚筋示众!之后再听候发落!” 又一具挑断脚筋的垃圾被丢到了墙角剩余的二十多个可疑份子齐齐打个哆嗦。他们终于明白,这位来查案的大人看似嘴上无毛,似乎闹一闹就能叫他手足无措,其实绝非软弱温和的文官,真真正正的生杀予夺,仗着懿旨打心底并不拿他们这些杂吏的小命当回事的。 参观了李估手段,崔监生偷偷擦擦汗。自己当初在县里和李大人打完官司后立刻跑路果然无比英明,不然自己的下场也不会比眼前这两人更好了。 本官干过衙役、当过巡检、做过推官,无不是与犯人匪蓝打交道的差事,想与本官比狠就是你们这些卑贱人物最大的错误 。李估对崔监生吩咐道:“下面托付于你了,每人先杖责五十再给纸笔。 能招出线索或认罪的,后面可免责五十,不能招出线索只自辩清白的,再杖责五十以观后效。什么都不招的,打死为止!” 虽然不太明白李大人如此安排的深意,但崔经仍不加思索的应声道:“谨遵命!” 一时间院内棍杖翻飞,好似人间地狱。 国子监中有不少好事者逡巡在院外想瞧热闹,却只听见哀号、惨叫、啤吟连绵不绝,此起彼伏,持续了一个多时辰不带停歇。想象着里面的惨状,顿时个个毛骨悚然。看来今天肯定要死掉几个的消息传到彝伦堂,石大人的幕僚高师爷恰好也在国子监看望东家,闻此建议道:“大人扬名之机到了!眼下正值京察,许天官蓄意刷新气象,京师官场人人自危,无人敢弹劾李估。东翁何不奋起弹他一个暴虐残酷,必定中外瞩目!以吾度之,李估心中已经不甚在意被弹劾了………” 石祭酒叹道:“此举等案子了结之后再议,现在不当其时,吾已经答应过不干涉他查案举动。况且他有懿旨在手。” 天近午时,李估正在绳愆厅中细细翻阅呈上来的一批供状。这些供状,大都是自陈冤屈的,没有几个能提供线索。忽然有把守太学门的小校过来禀报道:“有位监生欲强行出门,已被扣押,如何是好请大人示下。” 李估闻言暗暗庆幸。幸亏自己担心从兵马司借来的士卒靠不住,在大门安排了锦衣卫小校一名监视。 这个敢逆风而动的监生八成是权贵之后,兵马司未必敢招惹,但锦衣卫属于皇家亲军,世代袭替自成体系,不用畏惧区区一个富贵监生。 将那监生押到绳愆厅,李估打量他不过二十几岁年纪,心里便可以确定,这的确是所谓的荫监官生,不知道是哪家权贵的后人。一般以贡生入监的民生,多数都不会小,二十几岁正是奋发考科举时候,怎么会来坐监,也只有权贵后代恩荫入监的才会如此年轻。 “你这荒唐狗官!槽我太学生视为囚犯乎!”那监生咆哮道。 你说“我太学生”而不是“我”?李估敏锐的察觉到这其中有文章。 那监生骂个不停,李估面色阴沉下来,又一个想与他比狠的?但监生身份与小吏不同,算是读书人,他这个外来官不能随便上大刑的,不然容易引起士林非议。想了想也懒得问他身份,下令道:“先给掌嘴三十!” “狗官敢尔!”这监生破口大骂。 三十下足足打得这监生嘴唇肿大破裂,声音中气也小了许多。 李估继续下令道:“扒掉外衣直掇,打掉头上平巾!押去在国子监中游监示众!以儆效尤!”崔监生拿着一叠新的供状进来,目送那监生出去,忍不住劝道:“大人,须得为读书人存几分体面。” 李估边接供状边道:“以我观之,此人性格鲁莽且自以为是,必是受人鼓动。本官捉他游监,意欲将这个鼓动之人钓出来,看看是何人在背后弄鬼!这个弄鬼之人,必然就是心中有鬼,心中有鬼必然与此案脱不了干系!” 崔监生没有再说什么,拱手道:“堂前之人都审过一遍,包括先前二人,供状已经齐全,请大人示下。” “待我看过再论。” 崔监生才退到房门正要出去,却听见李大人拍案叫道:“果然如比!崔经回来!” 他又转身回到公案前方,李大人抽出两份供状递给他道:“你看一看这两份。 崔监生翻了翻,都是自辩清白的那种说辞。 原来写下这两份供状的小吏一姓张,一姓方,住所彼此相邻。两份供状中一起提到,监生被下毒的那晚,他们都在家中未曾外出。但不同的是,方姓1小吏以张姓小吏为证,张姓小吏以方姓小吏为证。 李估得意笑道:“若说是巧合,有这个可能,但本官宁可先不信这是巧合。本官假定他们事先有过约定,如果某一个人被怀疑了,另一个人就要出面作证,但他们没想到一起进了这个院子被拷打,一时没有别的由头便形成这个巧合。” 崔监生突然明白了李大人为何要这些嫌疑人自辩清白,眼看案情有了进展也有点〖兴〗奋“不错!若是坦然无私,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做好不在场人证的准备?这其中有门道!在下这就将他二人提进来!” 二百七十六章 醍醐灌顶的崔监生 话说崔经得了李大人命令出房提人犯,入目院中只见二三十条人体胡乱罗列,堪称一片狼藉、哀鸿遍野。对此他心中却泛起了挥之不去的艳羡,对权势的艳羡。 崔经费了好一阵子功夫,才从地上这些人中找到两个目标,吩咐小 校抬到李大人面前。 这张、方二小吏,一个是国子监典簿厅的小吏头目,一个是国子监绳愆厅普通小吏,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的住处却是比邻而居,交往密切。 别的陈词多是语焉不详,有的甚至难以自圆其说,不过半年前的事情说不清楚其实情有可鼻。但这两个人却记得清清楚楚,还弄出一个令李估感到可疑的互相为证。估计这俩人当初约定好的时候,只想着一人被捕一人搭救的状况,没有料到双双被抓起来。 这是个有罪推定的时代,李大人当然不介意把他认定可疑的人物提上来继续拷打逼供。 那二人自从被抬进来,便晓得自家已成为重点嫌疑犯,便顾不得装死,连连高呼冤屈。 “1小的二人那晚一起在张家吃酒,完后下棋耍子,并无他事,委实冤枉!” 崔经计上心来,对李大人悄声献策道:“可将他二人分开各自审之,逼问那晚细处端详,诸如吃的什么酒、桌上几道菜、下棋胜负状况、有无观战者、门外有没有犬吠、晚间月色如何此类。他们即便事先有所准备,总不能将所有事情都料到,终有破绽。” 自以为是!李估暗道,你以为本官蠢到还需要你来提醒这点么?这实在让李大人感到自己被小瞧了,不过念在崔某人是立功心切的份上就不与他计较。 其实李估对这个法子并不看好。据他所知,国子监官吏住所都在国子监左右,半个时辰都不用便可以来回一趟,这两人完全有机会先做了案,再回住所吃酒下棋装作晚上不在场。 但事实证明,李大人又以己度人了,不是每个人都是精明谨慎的。 将张、方两人分开询问,再拿两份结果对照后发现漏洞百出,不一致的比比皆是。这两人居然连做样子都不做,凭空捏造一个吃酒下棋的幌子。 真是一个小小的省却无数心的惊喜。李大人拍案大喝:“大胆贼徒还有何话可说!速速招来!” 那两人趴在地上,咬紧牙关,除了高呼冤屈之外什么也不肯说,似乎铁了心要死抗。 到目前为止,李估只是断定他们欺瞒说谎,没有任何人证和物证可以证明他们作案,想旁敲侧击有点无从下手的感觉。若继续严刑拷打也不妥当,他们先前已经挨了五十重责,再打只怕挺不住,如果这时候死掉那就太得不偿失了。 看这两人的嘴脸,估计是指望熬过这关后有人营救。但让李估稍有疑惑的是,这两个人明明知道他奉的是大明秉政皇太后的懿旨,放眼天下又敢冒着风险抗旨营救两个微末小吏? 李估扫视一圈堂内,忍不住叹息。这里刑具实在不齐全,若有个夹棍、拶子之类的就好了,既可以放心使用又不必担心出人命。是不是应该派人去附近的顺天府借一套…… 崔经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本小册子,翻了几下,小声道:“在下昨日借着南监同窗身份走访,人云此张姓小吏十分热衷于交结一位钱姓监生………” 姓钱?听到这个姓氏李估眼皮猛然跳了几跳。钱太后的钱并非大姓,没听说京城里有别的权贵人家姓钱。所以在当下京中能恩荫子弟入监读书的钱姓权贵只有两个国舅爷,因而这个钱监生很有可能是钱太后的侄子一类。 若真如此,此事的牵扯范围便朝着李估最不想见到的方向发展了。难道这两个嫌犯的期待在这里面? 崔经迎合着李大人献策道:“大人若对眼前二人为难,不如另辟蹊径从钱监生入手!” 李估摇头阻止了崔经继续说下去。这是另辟蹊径?分明另寻死路罢!知道积极打探消息作笔记是好事,但出主意能不能不要如此没有水准?看来要重新考虑留用不留用你了……, 崔经感受到李大人的冷淡,心下惶惶不安。 这时候,先前被押去游监的监生回来了,只见他青肿脸上满是屈辱,衣不蔽体的转这么一圈确实很丢斯文体面。 李估先放下两个嫌犯,对押闯门监生游监的小校询问一番,得知没有什么意外发生,很是失望。又那监生冷笑道:“违抗朝廷禁令的罪名,不是游监可以抵消的,本官会告与祭酒,以监规罚你。这之前先将你绑在甬道上,等待处分。” 这岂不相当于犯人枷号示众么,比游监还羞辱人,那监生神色大愤,正要开口,又听李大人道:“本官念你是个直爽之人,想必也是受人蛊惑,叫你出头搅事却便宜了他。将事情写明白了,便放你离去,下不为例即可。” 下不为例什么的那监生不在乎,但先脱身为妙。眼前这个大人十分不好相与,似乎也不在乎自己的背景,再被他肆无忌惮的羞辱下去,那今后还有何面目立足于京城? 正是好汉不吃眼前亏,想至此那监生于是接过纸笔写道:“今〖日〗本欲回家探视生病母亲,已得师长许可。怎奈监门紧闭心急如焚,误听同窗钱某鼓动之言,一时激愤……” 又是钱监生?李估看到这个名字后登时敛容深思。钱监生鼓动别人闯门出监为的是什么?只有一种解释,他也着急出去,又担心引起注意,便挑动别人探路或者掩护他。钱监生又为何着急出去而不想声张?是不是与自己查案时把所有嫌疑犯都抓捕起来有关系? 再联想起张姓小吏这个嫌疑犯据说十分巴结攀附钱监生,李估脑中便勾勒出一幅线条钱监生指使亲近小吏张某去灭口,张某又找到了更方面直接动手的绳愆厅小吏方某……, 最浅层的真相不外如是罢?大概虽不中亦不远矣,更深的背景和动机什么的,李估暂时不敢去想。 崔经见李大人发呆,1小心翼翼问道:“大人何故沉吟?” 李估手指点着钱监生名字“此人八成为圣母太后的亲侄儿。” 崔经倒吸冷气,一时间噤若寒蝉。有点欲哭无泪,难道真如李大人所说,他跟随谁谁就要倒霉? 此事也只能查到此为止,有两个证据不足的嫌疑犯足矣!李估下了决心,提笔写道:“…已查知,去年九月六监生暴亡之案,有小吏二人甚为可疑。 推测应为共犯,其中何某唆使、方某作案,又共订约守禀蔽视听。现已查明此二人互为伪证,足以证实其心虚,试想若不作贼何来心虚……” 他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通篇大都是貌似有理的猜想,放到二十一世纪这样的结案报告要被笑掉大牙。 但在目前却是最合适的行文。毕竟如今这年头是人治为主,尤其到了庙堂高层,很多事大家心知肚明即可,证据有时候不那么重要。 因为是猜想,所以回旋余地才大,奏到太后这里,她老人家愿意认可就认可,不愿意认可就不认,怎么处置了结都方便。也许,圣母太后派他查案的目的就是这样罢。 不过写完后,李估自己也觉得实在有点说不过去,就算捕风捉影也不能太玄幻了,怎么也得找点“真凭实据”不然不好应付四方悠悠众口。 这难不倒有家传有经验的李大人,他吩咐还在自悲自叹命苦的崔经道:“你去外面传话,谁能检举出这两个嫌犯的证据,谁就可以无罪放行。” 崔经愣了一愣,喊几嗓子就能将证据搜罗过来?那些人要真有什么证据,被打成半死前早就出示了。 “速速去罢!”李估不耐烦的挥手催促。 崔经出去立在阶上,面对二十几条半死不活的伏地人体,公事公办的将李大人的原话转述一遍。 没什么用处,崔经想道,正要转身回屋。便见脚底下最近的那个小吏,本来只有出气没有进气的,突然一个鲤鱼打滚,挺起上半身高呼:“1小的要检举!小的同为绳愆厅吏员,凶案那晚有事走的迟了,却见到方某人来到绳愆厅监牢,问他却道是记错了当值日,误来一趟!” 是耶?非耶?似是而非耶?崔经好似醚嗍灌顶,大彻大悟了。 难怪自己当初敌不过李大人,自己读书读迂了,总是妄想在条框内算计行事,即便再精明又哪里比得过李大人神出鬼没不按常理?只说脚底下这个暴起检举的人,悟性就比自己高太多了……, 再回绳愆厅的崔经已经不是先前的崔经了,将最新的几份画押供状递给李大人,却鼓起勇气第三次献策道:“大人可曾记起一句话,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李估又一次陷入长考,醒过来时,头一回赞扬崔经道:“不错!有长进!” 今年已经四十一岁的崔监生被年龄只有自己一半的李大人表扬后,居然有一种想要热泪盈眶般的激动。 “去罢,我看好你!”李估还是挥挥手道。 崔经恭恭敬敬拱手出了门。 李大人只在国子监呆了三天便收工走人了,这速度超乎了大多数人想象。次日便是朝会日,还有武英殿议事,李大人便带着自己的案情奏本上了朝。(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七章 被打断的畅想曲 进武英殿时,李估见到了史部许尚书。虽然没有交谈,但经他观察这位天官老大人神情平静,没有什么别的异样,李估便放了心。这说明到目前为止京察进行的比较顺利,较为符合预期。 虽然李大人担心自己被有心人利用成为突破口,除了操纵邸报舆情和替归德长公主传了一次名单之外,基本上是置身事外紧闭门户,但他不能不关心京察的情况。 毕竟事态发展到如今,他已经被绑在许尚书的战车上,天官要搞大动作,他就只能陪着一起发达或者倒霉。应该说,李大人当初热衷于功名权势,丛踏入内阁的第一步起就是这个宿命了,除非他肯彻底投靠皇家。 群臣朝圣母太后行礼已毕,许尚书便出列读起奏疏:“臣以为欲正朝纲,先正言路,故本次京察以科道为先……” 李估仔细听着许尚书的奏对,看来许尚书已经把科道刷了一遍,心里赞道“这招很妙”。科道言官代表着汹汹舆情,又是彭阁老的影响比较大的地方,京察先拿科道开刀,一来可以抢先占据言路减少干扰,二来可以剪除对手的羽翼,三来震慑六部和各院。 “至今除去外差者,在京科道一百二十五人。其中给事中浮躁者四人,才力不及者六人,不谨者一人:御史浮躁者五人人,才力不及者三人,不谨二人。共计二十一人。” 科道官都是进士出身的七品,又无大罪,所以降无可降,不能因为一点小错就打发进士去干八九品。但无论浮躁也好、才力不及也好、 不谨也好,下场只有一个,罢免科道官职黜落出京,这种处分相当于变相的降级了。 又听许尚书读完名单,回到班列,殿内一时鸦雀无声。其实对许尚书的奏疏,不需要有人附和赞同。只要此时没人能反对就是胜利。 李估虽然看不到彭、徐两个大学士的面孔,但猜他们的脸色肯定不好看。据他所知,天官的奏疏并没有依照正常程序通过内阁,大概是直接密封进入慈圣宫,由太后看过。所以今天读出来不是为了讨论,而更像是宣布结果。 这时候,文渊阁大学士徐岳徐阁老站出来质疑道:“听闻许大人之判,科道竟然庸才遍布。岂能皆是不堪之人?此乃非议朝廷用人之道,必有徇私之弊情!还是你挟京察威势以竖权?” 居然是由这向来附于彭阁老之下的徐阁老出面驳斥,让冷眼旁观的李估小小诧异一下,要争夺辅臣头把交椅的彭阁老为何缩了? 面对质询,许尚书并未回话,但京察的另一个主事人、左都御史赵良仁答道:“本官位居中丞,尚无疑问,徐阁老何以置喙?” 李估听得心里暗笑,没想到好以严肃示人的赵总宪也冷幽默了一把,看来他心情也不错。江湖传闻京察结束后,许天官要强势入阁,而坐堂吏部尚书这个炙手可热的官位将由赵良仁接任。 大中丞是别人的对都御史的尊称,但哪有自己说自己位居中丞的道理,所以赵总宪自然是暗含讽刺的意思。挑明了便是:我这个名义上的科道大头目都没有意见。你徐岳这个在阁老中不出挑的人物还是省省心罢! 徐大学士冷哼一声,拂袖回到班列,自此殿中再无言语。依照惯例,许天官的这本关于京察第一阶段的奏疏便要成为定论了。 李大人心内还是窃喜不已,虽然许尚书入阁就代表着他的分票中书干到了头,但从长远来看还是非常有利的。 本来以他的眼界,一直对许尚书的谋算抱有点怀疑态度,所以整天担心被许大人连累到,别人称他为天官手下三大将之一时,心里十分惴惴不安的。其实以李估的心胸,只要不是他主导的事情,他都抱有或多或少的不信任感,或者说,他只相信自己。 但现在看起来势头很不错,许尚书大有成功希望,李大人便放下了忧虑,咸与欢欣了。 如此继续,许大人估计可以按照计划直接进为建极殿大学士,那时名为次辅,实际上算是内阁当家人了。再等现在这个风烛残年的首辅病故,许阁老就可以顺理成章进位中极殿大学士,成为名正言顺的首辅!换个词就是真宰相! 而他李估这个被别人视为天官手下三大将(走狗)之一的,对未来首辅大人可谓功劳苦劳一箩筐,自然前程似锦、如同烟huā一般灿烂! 李大人开始默默地掰起手指头,计算自己的功劳和应该得到的奖赏。 其一,他以六七品之位在内阁中狠狠打压了诸阁老的气势,甚至一度逼到三个阁老同时请辞的境地,这间接抬高了外朝文官之首许大人的地位和声望。 其二,他别出心裁的把持住了*报,为创造良好的舆论环境做出巨大贡献。 其三,他帮助许大人勾连长公主,避免了许大人在京察大扫荡中多方树敌。 对于自己的未来,这几日李估越想越清楚,只要许天官入阁当了老大,没有任何人会希望内阁中再有一个叫李估的分票中书。分票中书这个特殊位置还会不会再有,都是两说了。 囿于制度,没有进士学历的中书舍人不得直接外出为部属科道官,不在六部和科道,做京官也没什么意思,所以他的未来应该在地方。 京官外放,自然有一套成法。因为京官比地方官为贵,所以只要不是贬谪,京官外放例行该升品级的。具体升多少,则要根据出身和资历。 国朝可是有正七品给事中满任后外放时直接升为从三品参政的神话,虽然参政权力比给事中差了无数,同时附带产生了官升七级、势减万分的谚语,但好歹也是直升七级了。 想至此,李大人有点沾沾自喜,以自己的廷推资历(真是大风专1 来的)、六品官衔、分票中书地势,外放后该升到多少? 直升七级绝对不敢奢望,他要敢升七级那就是一省之布政使了。 十九岁没学历的布政使?只怕要天下大哗……, 但怎么也得升到四五品罢,还不能当佐杂官,哪怕是抚台藩台这样大衙门的佐杂官也不行,必须得是正堂官。 各地方府州县也是分上中下的,任官资历要求各有不同。其中知县这种小官李大人已经不放在眼里了,不由得合计起来,自己是先做下府的四品知府好呢,还是上州的五品知州? 去物质条件较差的下府有点吃苦,再说升为四品知府还是太招摇晃眼,不如选个上州?许尚书、陈巡道的老家临清州是天下排名靠前的繁华所在,交通也方便,似乎不错…… 或者闷声发大财,当从四品盐运司运同,分掌某处盐运分司,一年白得几千两不成问题。亦或当从四品布政使司参议或者五品按察使司按察佥事,出任较小的分守道和分巡道…… 站在武英殿里,放飞了思绪,李大人越想越纠结,这些官位怎么选择?真是令人苦恼万分。 这不是他矫情,如果许大人和赵大人前后把持住吏部,要外放的李中书确实可以在空缺官位中随意选官,只要不是太出格到颠覆原有规矩。 就在李大人畅想美好未来,顺便等待机会将自己的糊涂案奏一奏时候,却从殿门口传来嘶哑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沉思。 “正朝纲,先正己,不曾听过先正人的!” 这明显是与许天官唱反调啊,李估抬头侧目望去,不知在何时,有位垂垂老者立在了殿门里,绯色官袍套在他身上格外宽大。 他形态佝偻,仿佛一阵风就可以吹倒。 他颤颤巍巍的迈步在殿中行走,看似又老又弱,却有一种魔力将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聚集在自己身上。 他路过李估身前时,叫李大人看了个清楚。面容瘦削,却遍布深刻的皱纹,宛如老核桃一般。 殿里骤然传起细细碎碎的杂音,朝仪有点失控,李估趁机问自己旁边的官员:“此何人也?”这问话却被已经走到前方的老者听到,他停住脚步,不顾体弱猛然回首,用浑浊的双眼直视李估,低沉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我两年不鼻,殿中已经有人不识了?”先前李估其实已经有所猜测,此时再听到老者言语,便确认了他的身份。 他定然就是少师、太子太师、中极殿大学士、吏部尚书张阁老,也就是养病两年、深居不出、不问政事的当朝首辅大人。 先皇遗诏是他亲笔记录的,今上登极诏是他拟定起草的,所以人称国老。一直到景和五年,他都是内阁中说一不二的人物,之后年老多病,身体太差便退养了。但首辅的名头一直由他保留着,从来无人提议叫他让贤。 武英殿里群臣班列自动像波浪一样依次向下向外滚动,将最前方的位置空了出来,等候首辅入列。 来者不善哪,李估心里蒙上了一层阴影。别人或许还在惊讶于两年不露面的首辅大人突然现身,但李估已经想到了许多。 从张首辅在殿门口那句发言,可以推断他已经知道了许天官奏疏的内容。但在之前,许天官只将奏疏给了钱太后看并得到默许,张首辅又是从哪里知晓的?几乎唯一的〖答〗案就是,钱太后将密疏送给张阁老看过!(未完待续 二百七十八章 老首辅有点晕 景和朝首辅张若愚缓缓走到班位之首,便感到胸闷气短。岁月不饶人,他的病弱身躯大概也支撑不了多久。 在人群中目送凭空杀出的首辅大人归位,李估那张大殿里最年轻的英俊脸庞渐渐严肃起来,又带出几丝阴沉。 近几个月以来,他倚仗外朝的支持、太后的纵容、千岁的私情,只管肆无忌惮做好自己的职事,连诸位阁老大学士也奈何不得他,少有真正称得上为难的时候。期间他的靠山之间没有出现太大冲突和矛盾,所以几乎不用选择立场。 今天看这样子,可能需要他做出一些抉择了。首辅老大人如果是被太后从病**搬过来的,那么其心思昭然若揭……, 事情还不仅仅是如此简单,李估将目光从斜前方张首辅挪移到徐大学士身上。徐阁老在内阁里是很弱势的一个大学士,往常他基本以彭阁老马首是瞻,但今天却明显的比彭阁老更露脸,一反常态啊。 在首辅到场后,李大人忽然记起听过的传闻。徐岳是张首辅的门生,当年资历虽然差点,但受到首辅援引,由太后特简入阁。又因为不是很服众,所以话语权不大,常常依附于彭阁老。 这其中就值得玩味了这边李大人正在想着,那边却见张首辅开口表态道:“威福岂可操于下?吏部此疏应予驳斥!” 这种代拟王言的口气,也只有首辅才可以如是说,别人是不能学的。 钱太后在宝座上沉吟不语,目光来回巡视群臣。如果她立刻点头,那也太显得事先有预谋而迫不及待了,正常情况下总要做做样子给大家发言时间。等诸卿说过几句再决断的话面子上更好看,不至于有不善纳谏的非议。 这种**时候,大佬一般都很慎重,以免被抓住把柄。所以按惯例常常由品级较低的言官先上阵发表意见但今天科道官们集体哑了火。 这两边谁都惹不起,一方是威名赫赫的首辅,当国十余年的大国老,天子太后都要尊称一声老先生。另一方虽然较弱但他是秉持栓政的现任吏部天官,背后还有科道首领左都御史,又正值京察期间,俗语云县官不如现管真要发起狠罢黜几个人还是做得到的。 这事越掺乎死的越快,还是装聋作哑罢……, 武英殿里落针可闻,像是寂静无声的深夜如果就这样沉默下去,当然对首辅有利。还是那句话,没人能反对就是胜利。 强撑身躯站立的张若愚微微自得即使自己两年不再依旧一言九鼎,人臣至此,复有何求! 此时若有若无的十几道目光落在了班列下首中某位年轻六品官员身上。这颗庙堂新星在廷辨中的强大战斗力已经得到了满朝一致认可,是许尚书不方便说话时候最犀利的代言人。 眼下大家似乎理所当然的觉得他应该舍身出台,包括许大人也是这样认为的。有点众望所归的意思李大人不出去搅和搅和都对不起充满期待的观众了……, 他当然可以选择默不作声,事后用无可奈何解释但他仍暗暗咬牙,下定了决心后移步出列。 不过李大人出乎意料的没有与老首辅直接对话,或者说并不理睬首辅,连示意为礼都不曾有,直接上前旁若无人对太后道:“臣中书舍人李估谨奏,许尚书之京察奏疏尚未议定便搅扰,不知圣母欲如何批答? 是否照准并明发天下!” 作为分票中书,自然有资格问问奏疏如何处理。但此言一出,众人皆知李大人这是向太后逼宫的意思了,首辅说应该驳回,李中书却问是否照准,各有各的含义,彼此针锋相对。 到目前为止,太后的态度在表面上还是很含糊,并没有明确的说要怎样,这也算是为君之道。李大人这种奏请,便是逼着太后公开表态。 张首辅稍稍楞神,想不到有人竟然彻底无视他,仿佛他说过的话不存在一样。其实他两年不出,别人尚还畏惧他的余威。但李估这个朝廷新丁之前从来没有见过他,所以也没有切身感受,谈不上什么畏惧不畏惧的。 “你是何人?胆敢妄言朝政!”张首辅斥道。 到了这份上,还是要面对啊李估转向老首辅,口中变得咄咄逼人“是谁妄言耶?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老大人虽然在位,但两载不问政事,殊不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所以此时多听多看为好,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不当冒然开口言事,搅乱朝堂公议,为天下人笑柄,下官为老大人所不取也!” 堂堂首辅被李估这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没见过的小字辈指责,不怒反笑:“以你之意,老夫不能在这里说话了?” 比斗嘴李估怕的谁来“如果老大人淡泊世事、养病不出、闭门谢客时,还不忘暗暗心忧社稷、悄悄关心时局,突然上殿时能有的放矢、切中要害,才堪称为国之心可嘉,我辈之楷模也!” 这话真是皮里阳秋,字字是正面含义,但合起来讽刺色彩十足。 不但是说给首辅听,还是说给殿里所有人听。 张若愚不愧是见过无数风浪的国老,李大人以为要激怒对方时,却见老首辅风轻云淡的撇过李估,对钱太后道:“请圣裁。” 慈圣太后也不想在这件事上继续拖泥带水,干脆利落的明示道:“许吏书京察之疏牵连甚多,疑有情弊,驳回重核,辨明再奏。” 她终于清清楚楚的挑明了自己的态度,给了群臣一个风向标一现在是打压许天官时间。 李估逼钱太后表态的目的似乎也算达到了,但用讥讽拖老首辅一起滚泥潭的算计肯定落空了……… 这个结果,是失败了罢,连李大人出马也挽不回局面了吗? 没有在意李估这个冒出来的跳粱小丑,任由他站在那里发呆想着什么,虽然很多人奇怪李估为何不退下去但也没人赶他走。太后继续垂询首辅道:“老先生今日抱病而来惊动朝廷,可有何要紧事?” 老首辅便又奏道:“内阁建制久不齐全,皆若愚之错也,今日入殿正为此事。” 殿内登时响起低低的惊呼声原来这才是今天的重头戏! 是不是双簧先顾不得了,闻言殿中所有大臣都迅速盘算起来,李估也在脑中将现今内阁首辅之外的四个大学士想了一遍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由先皇特简入阁,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翼科道、户部资历声望廷推入阁文渊阁大学士徐岳经首辅荐举由当朝太后特简入阁,东阁大学士杨进由许天官等外朝重臣支持廷推入阁。 论官位殿阁排序,当然是袁、鼻、徐、杨。但论起实际影响力和权势,则是彭、袁、杨、徐,资历最差的徐阁老稳稳当当敬陪末座,连比他位低的杨阁老都不如。从这个角度看,徐阁老与最有势力的彭阁老结盟,一强一弱的组合还是比较互补和稳固的。 除此之外还有许天官此人,他所想的便是依靠廷推越过在阁诸大学士,直接进位为空缺的建极殿大学士,也就是次辅,以后也方便递补为首辅。京察不过是为达到这个目标的造势手段而已。 许天官尚需要费尽心机的策划谋算,但张首辅这个一代国老、人臣之极却并不需要如此迂回,只需堂堂正正,以力破巧。 所以老首辅并不虚以委蛇,直接提出要补上空缺,估计下面就要推出人选以排除掉许天官进位次辅的可能性,也算是直抵要害。 这个形势令李中书很忧虑,许天官倒了霉,他也一定会跟着倒霉,这就是抱大腿的后遗症。如果许天官保住了吏部尚书这个真正要害位置还好,不入阁也没多大损失。但事已至此,太后会继续任由许天官把持选官考核大权吗? 当然想直接罢官难度太大,也算彻底撕破了脸,预计太后不会这样干的,但对这种情况,千百年来官场中有的是解决办法,万变不离其宗成为明升暗降。 但李大人在内廷呆了半年,耳濡目染的也明白了朝廷中一些运作机制。连他都可以猜得出来,如果太后与首辅联手,将彭春时或者徐岳推到次辅位置,其他大学士依次进位,最后将空出一个末位东阁大学士。然后简拔或者造势廷推许大人入阁,那就相当于明升暗降了。 到了那个时候,许大人这个不受内廷、首辅、次辅信任的末尾大学士能有多大实权?只怕比现在的徐阁老都不如。 许尚书心里五味杂陈,他枉称算无遗策,一步一步算计到今天,不想仍被太后翻脸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向来与慈圣皇太后合作的很不错,彼此也算愉快,怎么会变成这样?即便自己入主内阁,总揽朝纲梳理国事,那还不是一样受制于君上批红?内阁总得需要一个做主的人,他这个合作者就比别人差了? 这其中总有什么缘故罢,许天官忽然想起一件事钱太后有两个兄长,大兄承袭新宁侯爵位,但二兄一直不曾封爵。去年钱太后欲授二兄爵位,而他这个吏部天官从自家声望考虑,以一门国戚不该有两爵位的道理抵制了这个旨意,莫非怨起于此?女中尧舜只是说说? 于今之计,只有如此了,许天官暗暗有了对策。如果推选次辅没自己的份,那就想办法全力将背靠长公主的袁阁老推上去!理由不解释。 正当许尚书抬起头来时,却见仍然站在陛前的李估对他使眼色,这厮又想弄什么鬼?出于对李估辉煌战绩的信任,许尚书稳住了心思静观其变。 张首辅感觉气氛雨酿的差不多了,咳嗽一声,就要开口时,李中书抢先上前一步,对太后高声奏道:“臣另有一事!天子年长,后宫无主,奏请今年大婚!” 方才张首辅奏事只惹起几下低声惊呼,而这次李大人奏事就堪称满殿哗然了。 老首辅脸色登时僵住,他久历风波,年老心不老,闪电般明白了李估所想,心里连声骂道无耻之徒! 殿内大臣都晓得,以天子的年纪确实也该成亲了。但天子成亲不单单是生活问题,还有很深的政治含义。不但象征天子成家成人,再引申出的含义就是可以亲政了………这才是最要害之处。 但众人皆拿不准太后的心思,对此还在观望,去年那六个监生挂掉的教训还历历在目,大臣不会挂掉但丢个官也很心疼啊。 不料却被李大人在这个时刻将话题抛了出来,很快多数人又意识到,李估这是拿此事压制首辅提议补大学士缺位的议题啊,天下还有什么议题能比天子大婚更重要? 谁敢说补大学士缺位更重要,李大人就可以冠冕堂皇斥责他只顾争权夺利,蔑视天子,轻忽国本,枉为朝臣,罪不容赦! 当然不仅仅如此,早得到暗示的许尚书突然站出来,附和道:“臣同奏请圣主大婚!” 这下几乎所有人都明白了,李估这一招,叫良禽择木而息!既然太后抛弃了许尚书这一党,那他们就彻底倒向天子,将自己与天子捆绑,通过促使天子亲政,博一个从龙之功! “臣同奏请圣主大婚!“左都御史赵良仁也站了出来。 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首辅或者次辅的位置在向他招手啊。立刻喜上眉梢,看李估前所未有的顺眼,立刻屁颠屁颠的同样出列道:“臣同奏请圣主大婚!” 竟然连袁阁老都与死对头李中书这边同污合流了?其他人既感到惊讶又觉得在情理之中李中书神来一笔,别出心裁的将许大人一方与奏请天子大婚捆绑了起来,不但压制住老首辅的议题,还现场串联起了袁阁老… 东阁大学士杨进望着李估苦笑几声,也出列道:“臣同奏请圣主大婚………” 许多人心里叹道,内廷两个大学士加上外朝两大巨头吏部天官和左都御史同口一词,这个阵容堪称豪华,真有可能成事。可惜,首功又是那个李中书的。 再回想李中书刚才明知必败,也要逼着太后表态是不是故意的? 现在看来不是逼太后表态,而是逼太后亲自与许大人一方划清界限并公布于众罢? 再换话句话说,谁敢再支持太后与首辅,谁就是反对许大人一方,谁就有可能被认为是反对已经到了岁数的天子大婚。 后果大概不会太严重,只是会被长公主和天子记住念叨而已。 此人心机当真深不可测最早想通李估心思的张首辅感到有点眩晕,再次骂道,无耻之徒! 众人看不清晰的珠帘之后,钱太后脸上已现出怒色,她自觉对李估施恩无数、笼络有加,换来的就是今天这般? 李大人又何尝不知道,这下定然要触怒对他向来不错的太后了,但是没法子啊。 天子十六七了,张首辅七十多了,彭阁老六十四了:而许天官才五十一,赵总宪才五十三……, 这些年龄摆在一起,对比太鲜明了。若今天立场不坚定被认为倒向了太后,万一明日首辅卒了,后日天子亲政了,该找谁哭去? 别人两不相干或许可以当墙头草,但李估绝对不行。 二百七十九章 新陈代谢的契机? 钱太后因为李估的……背叛……而怒气渐生,或许可以秋后算账。,但此时在武英殿里没有什么办法。 李估则再一次庆幸自己穿越到了文官势力鼎盛的大明景和朝。其实穿越到任何一个朝代,也没有因为在庙堂议事中与君上不合便被当场推出去砍脑袋的道理,除非运气太好遇到了桀纣之君。 在目前的微妙时间,天子大婚这个议题不提出来还可以装糊涂。 一旦被明确的抛出来,没有人敢于反对。再说以唇枪舌剑而闻名的李大人站在陛前虎视眈眈,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恶毒词汇蠢蠢欲动,叫人先畏惧了三分。 该赞同的都出来赞同了,而且阵容强大,分量很重,并不是人微言轻的局面,不可能故意忽视。与此同时,不该赞同的也找不到理由出头,殿中视线聚焦在了老首辅张若愚身上,且看他如何说。谁让他是首辅, 张首辅还在微微眩晕,只觉得自己心思不够用了。几十年宦海生涯,如此被动的时候真是不多。 作为受先帝托孤之重的首辅,他非但不能反对,也不能缓议,甚至还得积极支持天子大婚。被青史视为周公还是莽操也许就看这一件事了,托孤辅政大臣妨碍天子大婚的名声必然招人非议,他万万承担不起。 对此他不是没有打算,意欲时机合适时,出面促成天子大婚后便全身而退,成全一段君臣佳话,求得一个善始善终。这是他计划中的宰相生涯收官之作。 可并不是今天啊尤其还被对头抢了先机,要跟在眼前这个刚刚指责他的孙子辈后面附和!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大明景和初年的第一权臣、已径七十四岁的老首辅也不得不低头。 他知道只要从他嘴里吐出一个反对或者缓议,顷刻之间就会被等身高的奏章弹劾。别人反对可能只是被看做哗众取宠,但他反对却会被人看做居心叵测,这就是身为宰相的负担。 此人不会是看准了老夫这一点才故意拿出此事将军罢?张若愚边想边朝向太后,准备附奏。 钱太后透过珠帘仿佛看的出老首辅的尴尬,为保存老臣颜面,她断然下谕道:“准尔等所奏老先生会同诸卿议之!” 圣母皇太后已经作了决断,张首辅不用再去附和李估奏请天子大婚,心里略松快几分。太后这意思很明显,要将此事交于他便上前道:“臣领旨。” 如果能作为天子大婚的主导之人,顺势夺回一些主动权不成问题,张首辅想道。 太后明目张胆如此偏向几位有倡议之功的虽然不满,也只能无可奈何。如果明面上较真,太后的理由更充分让首辅主导绝对无可厚非这是宰相地位的体现。 张首辅环视群僚,胸中雨酿几句,正要开口讲上几句“东宫空余,国本虚悬”之类的大道理……, 这时候那个响亮的不合时宜的声音再次冒出来:“臣以为不妥!天子大婚,既乃国事也是家事如今宫中事有归德千岁掌理,岂可避其而议?列为勋戚与国同休岂可不与闻?不如今日暂缓,改日由内阁部院会同归德千岁、国戚勋贵一同商讨,而后奏报圣母才是妥当!以免仓皇,也可广传喜讯,普天同庆!” 众人顺声音望去,这不是李估又是谁?真是令人销魂的建议啊,急急忙忙奏请天子大婚的是他,此时提出要缓议的也是他正说反说都是他有理。 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今武英殿里,只有李中书有资格说一句“该缓议”。 别人如此说怕是要被扣上别有用心、轻忽国本之类的大帽子,但李大人可是冒着被秋后算账的巨大风险,忠心为国首议大婚之人,自然不存在这种问题,再提出缓议反而是思虑周密、慎重行事,不急于邀功。 “准奏。”珠帘之后传出圣谕道,这次太后更加干脆利落,估计也是知道今天在这个问题上没什么可说的,李估处处占了理,早些了结早些完事。 没有明确指向的旨意,一般都是由内阁领旨,在重大事务上,宫中的旨意通过内阁草诏才能算被外朝广泛认可的合法诏书。有此规矩,所以身为内阁首辅的张若愚只得再次移动老迈之躯,上前恭声道:“臣领旨。”但不知为何,他感到耳中出现了幻听“臣领旨”三个字的声音似乎有重复。心里不由得叹道,自己已经老到如此地步了吗? 旁边似乎有人在注视,张首辅侧过头,却发现那个令人可恨的孙子辈黄口小儿十分窘迫的望着自己。 时光倒退片刻,武英殿里发生了一件令人瞠曰结舌的事情。殿中诸卿目睹着李中书与张首辅各在一边几乎同时上前,几乎同时对太后说臣领旨……… 谁错了? 首辅自然没有错,他是实际上的宰相,有代表群臣去领旨的权利。 但话说回来,李中书也未必就是错了。 因为内阁群龙无首而设的分票中书顾名思义,不仅仅是分奏章的中书舍人。这个官位不但有分发章疏的职责,太后天子的谕旨到了内阁时,也该由他接了旨后分发办理。这种权责划分,正是秉承了太祖皇帝提出的“以小制大”、“上下相抑”的光荣传统,通过互相牵扯确保朱家江山不会落于权臣之手(事实上也做到了)。 故而自从李中书全面掌管相关事务、声势急剧膨胀以来,太后有谕旨交给内阁办理时,一直由他先行领旨,再交与大学士。不过钱太后执政风格比较清静,主要以批答呈进奏折为主,主动下诏办事时候不多。 之前名义上可以掌管内阁事务的首辅不在阁,自然没人和李中书抢,到了今日李估还是习惯性的去领旨。再说他方才一直在陛前奏事,尚未回到班列中,顺便领旨也方便。结果出现了六品中书与从一品首辅相隔数尺,各自领旨的圃状。 归根结底还是李中书在朝时间短,实在没亲眼见过张首辅独揽朝纲的威风年代,心里也就没有太过于在意,下意识只当了一个加强版彭阁老,这时居然疏忽了。 搞明白了情况,老首辅好似被侵入地盘的暴怒雄狮,忍住气血翻涌,险些失态,提起全身气力厉声呵斥道:“何方小辈,胆敢君前失仪!滚下去停职自省!” 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内阁办事中书舍人,内阁首辅当然有权力处置,事实上按惯例中书舍人的升迁罢黜基本都操之于大学士手里。 但李中书显然是最不普通的那一个,首辅愤怒之下的处置能不能执行真要打个问号。 好汉不吃眼前亏面对盛怒的首辅,万一太后毫不讲理的参与进来处置他就麻烦了。李估迅速拱拱手表达歉意“下官失礼,如今奏事已毕,请老大人继续。补大学士缺位关系朝政大计,亦为至关要紧之事,尚须老大人主持。” 丢下这句话,李估抱头鼠窜般的以最快速度隐身回到人群中。 众人再次没想到,补大学士缺位之事转了一圈,却再次被李中书主动提出来了……, 这明明是老首辅与太后联手要做的事情,李中书之前冒死提出天子大婚就是为了在今天压制住这个议题,可谓缓兵之计。怎的他现在又出来谏言缓议大婚,先议大学士缺位之事?也太反复无常了罢。 李大人每每发言都出乎意料,每每使人感到飘忽不定。只有为数不多的人虽然事先预料不到,倒是可以紧跟得上李大人的神奇思路老首辅感到自己又一次丧失了主动权,同时也感到人心悄然起了变化。 在不久之前,对方那边不过是被慈圣皇太后抛弃的可怜人,权力斗争中,可怜是没有用的。但现在不知不觉摇身一变,笼罩上了天子光环,成了公开拥立天子的一方……, 严格来说,虽然朝中有从龙心思的不少,但一直没有公开形成帝党。长公主千岁的一批人也没有打出天子旗号,与其说是帝党,不如说是公主党。 毕竟当前局面是太后秉政多年,若明目张胆拥立还不知道什么成色的少年天子,刺激到太后的短期风险太大。分量不足的人去投机更是找死,譬如去年那六监生。 但天子亲政绝对是大势所趋,女主临朝岂是大明长久之计?只是众人不知道这个趋势的发展节点和变化契机在哪里而已,选择错了可能就要倒霉,没有万全把握之前,所以众人干脆就一直装糊涂不选择了。 今日朝局好像有点变化了两个大学士和吏部天官、左都御史这样的顶级权臣一起站出来奏请天子大婚,还有礼部尚书这个士林领袖最后的附和(总导演李大人在这里被无视了)。 几乎就是朝廷权柄的半壁江山,不是六监生那样无自知之明的蠢货,分量重到了太后也无法断然处置的地步。而且他们在名头上占据了大义,大明天子毕竟是皇帝而不是太后。 一代新人换旧人,莫非新陈代谢的契机就要到来了?很多人心情复杂的反复考量事态,最疏懒的人也要开动脑子不停思虑,这个关头一出错就可以回家卖红薯了。 都是那个首次谋面的小子所赐啊,张首辅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扪心自问,难道自己真的老了,居然始终被乳臭未干的小儿牵着鼻子走? 不!(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章 三步曲 武英殿里重新安静了下来,又到了首辅表态时间。宰相首辅既然站在了殿中,关键时刻就必须发言,想装聋作哑或者如同李中书那样缩回人群都不可能。何况补上大学士缺位的议题还是他先提出来的。 连同太后在内众人都以为老首辅会搁置自己的议题,押后再论。 情况很明显,经过李中书这批不是黑马的黑马三番两次出头搅局,如今事态开始朝着不利方向发展,并不如开始那般有把握。 虽然鹿死谁手尚不得知,但是如果许天官这方败了,尚可等待天子成年后东山再起,有点政治头脑的皇帝都知道该如何表示。若慈圣皇太后和七十四岁的首辅败了,那就真无翻身之日了。 所以说输不起的张首辅最佳选择应该是避敌锋芒,等待和寻找新的时机。要知道,许天官与袁阁老、礼部金尚书之间过往并不是那么融洽的,尤其是李中书与袁阁老堪称老对头,有过数次公开骂架和互相诬告的仇怨。没了眼前这个突发的特殊氛围,说不定一出武英殿所谓“帝党”就分道扬镰散伙了。 可自己把自己的话收回去,无异于自扇耳光放下自尊和与敌妥协这类字眼,应该是年轻人的教条,退一步海阔天空什么的,已经到这个岁数的张首辅不大去想了,他没有未来。 张首辅挺起病躯,眼神忽然清明许多,扫了几眼群臣,转身对太后道:“若愚久病,次辅空缺,致中枢滞塞。若愚不才,斗胆荐人以供圣察。”太后点头道:“老先生请讲。” 大明文官入阁和进位有两种路线一是大臣廷推,二是君上特简。 对此君主的裁量权力很大,这是大明历代天子控制朝政的最大手段之一。在眼前,大概也是老首辅和临朝太后的最大依仗了。 众人无论哪一方皆屏声静气注视张首辅。只要他嘴里的人名一出口,殿中必然狼烟四起、战火弥漫,很可能朝廷人事未来十年走向都要决于今日。 李估站在班列里,低头垂目宛如塑像。他已经尽自己所能,扭转了极其不利的局面,下面就看许天官的本事了。 在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张首辅操着嘶哑嗓门不急不忙道:“臣荐举吏书许道宏进位建极殿大学士!”吏书许道宏一般人敬称许天官也…… 说的是什么?整个武英殿里齐齐大吃一惊,如果耳朵里没听错,张首辅是在推荐许天官为次辅? 即便老糊涂也不能如此胡言乱语罢如果老首辅是这个态度要送许天官上位,那刚才他与许天官一方刀光剑影几个回合,图的什么? 更有人感受怪怪的想道老大人怎的向专走奇僻诡异路线的李中书学起来了一付语不惊死人不休的样子……, 钱太后呆了一呆,虽然暂时不清楚张首辅的想法,但看他坚定地脸色,仍选择了信任。她并没有征询诸卿意见,乾纲独断道:“准!其后内阁草诏!” 所有大臣还在震惊中谁也没有顾得上出面反对,也不知道怎么反对才好许天官这方难道能去阻止天官大人入阁当次辅?老首辅这边更没人有胆量出面反驳首辅大人。其他打酱油的更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 许大人心有点乱,任是谁遇到这种情况也不容易淡定,莫非幸福来得如此突然?不用自己费心费力运作,便可特简进位建极殿大学士? 太简单了,不能如此单纯罢。但这正是他长久以来孜孜以求的, 当朝次辅的**实在非同一般,那可是大学士中都拔尖的存在,天然的首辅接班人。、 关心则乱,向来精明的许尚书也不知该怎么应对才好?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无论如何当了次辅总不会吃亏罢……, 如果说此时有谁最失落,那就是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和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这俩对手了。 刚才袁阁老也感觉到了,如果两军对垒,许天官很可能放弃自身机会,转而合纵连横的推他去当次辅。一来他这个文华殿大学士排名靠前,进位次辅难度小,道义上也站得住脚。二来他上位总比彭阁老或者徐阁老上位要好,最近许天官与他背后的长公主还是有一定默契的。 成功的可能性相当大,可惜,被张首辅莫名其妙的搅乱了。老首辅到底怎么想的?袁阁老郁闷的想道。 彭阁老更郁闷。他知道张首辅因为徐阁老资历不足,为了避免非议,所以今天会力保他这个盟友上位的,结果事到如今怎的变成让许天官当次辅了? 说来话多,其实也就短短片刻工夫。张首辅没有给别人太多的反应时间,甚至也不等许天官拿定娄意,又开始了动作。 他在班列中寻找了几眼,不过老眼昏huā看不清某分票中书立在人群中什么位置。只好继续对圣母太后奏道:“分票中书之设,本为内阁无首,辅臣相争。今若有次辅在阁,此职事便冗余无用,又易生政出多门之纷扰,便如与老夫同时接旨之失误。故而大可罢去此位,奏请圣裁!”这点众人都听得很明白,张首辅的第二刀,便是打算削去李估所任的分票中书这个职位了。纷纷表示对此很理解,就凭李大人那凶狠的表现,生生以一己之力逆转了老首辅精心设计的大好局面,被打击报复实在正常,是个人遇到他这样的都不能忍。 太后依然没有犹豫:“准!罢设分票中书。李估数次目无纲纪,诽谤大臣,免去职位差遣,黜落出京!”可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殿中都是明眼人,许道宏大人也没有站出来力保。这并不表明他已经放弃了李估,再说李估也确实不合适继续在内廷为官了。 他要当了内阁辅臣,难道还留着分票中书来钳制自己?况且这个处置比较轻,是可以接受的。所以没有必要据理抗争导致再次触怒太后引发不可预料的更严重后果。 太后大概因为一时找不出杀人放火这类更大罪名,只判了李估一个“免去职位差遣”和“黜落”。 这里面每一个词都有特指含义。首先,只是免去一切职务和职事差遣,并不是罢官李估仍保鲁了官员身份,不过要重新待选上岗。其次,黜落表示要将李大人外放出京,但不得升级。 还要解释一下,大明官场中因为京官尊贵,所以京官外放只要不是升级,都可视为处罚。 但这样的处罚也有轻重之分。轻一些的就是黜落,表示你品德或者才干不足以留京,降到地方使用,例如七品御史降到地方担任七品知县,就是黜落处罚。重一些的就是以罪贬谪,一撸到底直接贬成八九品小杂官,著名的杨慎和王阳明都有过此类遭遇。 李估被太后处罚,显然就是上述两种情况里的前一种。别人一想这厮才十九二十岁,就算被降到地方当六品也很惹人眼红,来日真的太方长了,压一压也好,所以也就懒得帮李估说话了。而且以李估的出身,在京城暂时也没有好衙门可以安置,去那些三流清水衙门当属官还真不如去地方衙门熬正印堂官的资历。 就连李大人对此也有充分的心理准备,并不感到意外和悲愤。 如果首辅和太后铁了心不惜代价,他肯定保不住内廷位置。 内廷毕竟是内廷,不是外朝部院,要是一个秉政太后和首辅联手连内廷官员都处置不了,那趁早可以退休了,还出来搞什么朝争。以前太后可以看许天官的面子,眼下今非皆比,被赶出宫廷也正常。 所以李估早有牺牲觉悟了,指望重新选官选个好位置而已。反正在根基牢厚的情况下迟早会升上来的,他在京城镀金熬资历交结人脉也不是白混的。 为什么还有点受宠若惊的感觉呢?难道老首辅为了干掉他这个分票中书,不惜以推许天官上位为代价?这风烛残年的宰相大人该有多恨自己………真是分外荣幸啊。 李估边想自己处境,边要上前谢罪陛辞,却见张首辅没有停下,仍然继续奏事,他只好止步静听。 “臣乞休致仕。”老首辅缓缓叩首道,语气不再激烈,很平静。 虽然今天的惊人炸雷有点多,但这一次绝对是最响亮的无论敌友,众人都动容不已。已经在朝近四十年,入阁十七年,担任首辅十二年,托孤辅续五六年,养病两年多的一代擎天之柱终于也要归去了吗? 莫非他今天被打击的不轻,终于服老,所以先大公无私的推荐许尚书次辅,后报复李估,最后自己辞去? 慈圣皇太后惊得从宝座上耸然站立,大大失态了。她原本不过深宫妇人,丈夫驾崩后不得已临朝视政,正是有张老首辅的支持,才稳定住朝局并安然至今。 殿里只有李估没什么感慨。指望他这样的人对第一次见面的老头子心生什么感触,那也太玄幻了。 事有反常即为妖,多疑的李大人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此时, 老首辅推举彭阁老或者徐阁老继任首辅,那么许大人得到的次辅还有多大价值? 原本首辅因老病不在阁,当了次辅就和首辅也差不多了。现在假设张若愚临走前,推举彭、徐中一人继任首辅,那就不存在首辅不在阁情况了。有首辅这个一言九鼎的人物在上,许大人的次辅还不照样看人眼色?而且与首辅不对付,日子估计不好过得很。 不仅仅是假设,李估越想越觉得有可能。从方才第一步推举许大人为次辅,老首辅就在布局了! 钱太后直接特简许大人入阁为次辅,没有征询任何意见,看似简简单单占了大便宜,但也是开了今日之先河啊。 接下来,如果老首辅荐举彭徐继任首辅,太后又是一个乾纲独断的特简准许,谁又能说上什么话?许天官这边即便有意见能轻易反对吗? 难道只允许你特简入阁超迁为次辅,而不准别人特简进位? 难怪老家伙莫名其妙的推举许天官当次辅,原来不单单是为了迷惑麻痹对手,更是为了在这时候堵住悠悠众。!通过这一步叫许大人无话可说! 李估又想起老首辅的第二步动作,罢掉分票中书。没了分票中书,内阁中谁还能制约首辅和大学士?如果他仍是分票中书,与许大人联手未必不能与首辅一拼,但他却被罢斥了! 原本都以为老首辅仅仅是为了打击报复他!看来不是这样简单的,通过这一步使得内阁中彻底没有可以钳制首辅的力量了!许大人没有力保他算是着了道儿! 第三步,肯定是先辞职,再顺理成章推自己人继任首辅! 这个老头子果然有手段,老而不死为贼也!李估简直要破口大骂。 一个连天下第一官位都敢爆出去不要的人,算计起来太强大了!再年轻五十岁,活脱脱就是另一个自己! 为了许大人上位当第一辅臣,他冲锋陷阵力挽狂澜,为破局做出巨大牺牲。不但内廷分票中书没了,还被黜落出京,换来的就是这个寄人篱下的次辅位置? 看着很多人仍在唏嘘两朝宰相的离去,感叹一个时代的背影李大人出离愤怒了!真是感到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他非常讨厌算计不过别人还吃大亏的感觉!尤其是在自己付出重大牺牲的情况下! 不要以为本官没有留着金手指,今天谁也别想好过!热血上头的李大人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陛前,高声叫:“臣有本奏!” 张若愚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被打断了,现在他可不小看这个年轻人了,转头喝道:“你已被朝廷罢免,有何资格立于殿上!还不退出!” 听到首辅之言,钱太后也找到了泄愤机会,下谕道:“狂妄无礼,屡屡冲撞朝仪,左右拿下廷杖三十!” 廷杖?李估尚未反应过来,便被值殿锦衣卫扑上来拿住了,硬生生向殿门外拖去。 众臣目送李大人被押出了殿门,很为他可惜。懂行人都晓得,在如今的大明朝,被廷杖机会太宝贵了,李大人如果是犯颜直谏被打了简直是莫大荣光、留名青史!但他却是因为冲撞无礼太可惜了。 正摇头叹息间,忽然听到李大人在殿外高呼(一定在振臂罢)道:“监生血案,圣母与首辅心虚不敢听乎!本官仗节死义定要一查到底!” 二百八十一章 半虚半实的底牌 不知从何时起,对国朝文官而言被廷杖成了华丽的演出。一朝成名的最佳渠道。哪个大臣若被廷杖几十下,便立刻能以节义敢言的美誉名扬天下,只要熬过不死,便可回了家摆酒庆祝自己要青史留名了! 对自己身体素质有信心,故意批龙鳞、犯天颜去骗廷杖搏名声的也大有人在。从这点不得不说,的确是一个很扭曲的世道不过李大人表示,他这次被廷杖绝对不是骗来的,确实激怒了太后而已,只是既然要被打廷杖了,借势装的壮烈一些也是人之常情。 虽然李估已经被押到了殿外阶下,但喊出的口号仿佛回响于殿中,嘴舌功夫了得的人嗓音一般都很清亮。 能上殿议事的这些大臣,秉性再正直也会被今天这环境感染出几分“阴谋论”的思维。 六监生案?太后和首辅心虚?李大人高呼的这两句被连起来想后,使人觉得很意味深长。某前中书即便胆大包天,也不敢在这事上胡言乱语罢,莫非今天太后与许大人突如其来的不对付,有这个因素在内? 诸卿虽然嘴上从来不提那件案子,但心里一直默默关注,在大政归属问题上,这是个具有风向标意义的案件。不管是就此沉寂也好,旧事重提也好,估计都有其深刻政治含义。 老首辅张若愚晓得夜长梦多,咳嗽一声便要再次奏事。但宝座上的钱太后也忍不住陷入了沉思,没有呼应首辅大人。 在慈圣皇太后心中,国子监六监生这件事,必然是某些有从龙心思的人制造出来的。当初她也知道不可能压抑住这种想法,淡化处理最好,所以只打算给那几个冒失到大不敬的监生小小惩戒,让国子监领回去自行处分。孰料一夜之间六人便齐齐暴毙了,事情反而更加离奇。 即便如此,她仍然选择了继续冷处理,并不想在被热议时候对这个话题纠缠不休。要知道,无论查出什么结果都是一场动荡,很可能只会造成越来越激烈的后果,这个涉及到亲政的话题越热,她越不安稳。 而作为皇太后,自然不怕将事情拖着,就算被怀疑也没人敢来审她,拖到渐渐淡出别人记忆最好。 但这不代表钱太后不想搞清楚其中内情,或者说想真正了结此事,以免莫名其妙的背上污点。想当“女中尧舜”就不能被看做暗地里害死上书监生的阴毒小人啊。 前阵子石祭酒极力推荐李估去查案,她觉得时机已到便同意了。 对李估的办事能力,钱太后还是比较信任的。关键还在于她相信李估是个心灵剔透的明白人,该处理的首尾李估一定懂得如何处理的,该把握的真相李估也一定懂得如何把握的。 今天李估突然跑过来上朝并议事,钱太后本来没有多想,现在才意识到,莫非只短短数日便已经有了结果?居然在眼下这个廷杖时刻才拿出来骗声望! 老首辅又等了等,正想着是不是开口,却见许大人忽然对太后道:“李估所言实属骇人听闻,内外惊疑,该传唤上殿问清以正视听,方可再论其他。 不然朝廷仓促行事,万一出了差错徒惹笑柄!” 殿中众人皆点头称是,许大人这话深的人心,能把风向看清楚了才好表态的。 却说李大人被拖到殿外,喊口号归喊口号,即便喊得再卖力气,执刑锦衣卫也是充耳不闻,并不关心他叫嚷什么,依旧有条不紊的开始准备工作。 先将李大人固定在地板上,再掀起肥大的官袍,扒下外面两层裤子,最后抡圆了杖子就打。太后的随身中官麦公公在一边计数,还有不少殿外侍卫聚拢过来强力围观。 这些侍卫亲军有不少当值多年的,细细回想宫廷掌故,仿佛自从景和朝以来,没有别人挨过廷杖的印象,李大人很有可能是荣幸的第一个。 李估趴在地面,突然想起一些上辈子看过的“用心打”和“着宴打”的典故,便扭头去偷觑麦公公的脚尖,想知道是张开还是闭合。 左看右看,好像是平行的,这又是什么意思? 正当李大人走神研究麦公公脚尖时,廷杖重重落下了!当即感受到整个身体后部突然热辣辣的,好似被火烧了一般,随后又卷起一波一波的剧痛直入心扉。 对此不太有心理准备,李大人疼得忍不住惨叫出来:“啊!!!!!” 他本来还想一边挨打一边继续高喊口号,现在哪里还喊得出来廷杖滋味与在县衙被打板子的差距怎么这样大?李大人当年做衙役被追比时挨过板子,本来他还以为廷杖与打板子感觉差不多,倚仗自己健壮身体没有很在意。现在才知道,几十下廷杖真有可能要人命的! 想至此,李估头皮都发麻,这下可玩大了。 立刻又是一下,李大人仍忍不住鬼哭狼嚎的惨叫。 正当这时,救星出现了。从武英殿中奔出小内监,叫道:太后有旨!停住停住!” 又跑到麦公公身前,躬身道:“太后传李估上殿。” 掌刑锦衣卫闻言只好收了手,轻轻抚摸着廷杖上包有铁皮的一头,微微叹口气,盯着李大人的尊臀很是意犹未尽。上次掌廷杖是什么时候?差不多有十年了罢,可惜一手打廷杖的好绝技荒废久矣李估感到万幸中之不幸,廷杖居然疼痛到如此地步:再盛到不幸中之万幸,只挨了两下便戛然而止了。不过只有两下廷杖,能不能收到扬名效果?有点拿不准。 却听见麦公公对掌刑锦衣卫嘱咐道:“先不要收杖,说不定李大人过一会儿还要被打。” 在李大人强烈要求之下,传旨小内监被迫扶住衣冠不整的他,并踉踉跄跄的上殿,一付重伤在身的样子。 在群臣众目睽睽之下,李大人谢过止刑之恩后,便听太后道:“你查案可有所得?如实道来,若有半句谎言罪上加罚!” 李估从袖中掏出折子,奏道:“现查得,国子监典簿厅小吏张某,与绳愆厅小吏方某串连为奸,并由方某水中投毒,致六监生夜间暴毙。” 听到这里,众人皆有点失望,这算什么?能让太后和首辅心虚的猛料呢? 李估不急不忙继续奏道:“还查得,案犯张某与监中官生钱某最为要好,甚有交情,国子监师生皆可作证。另查得,钱某在臣耸案之机,有妄图脱逃出监之举。至于其他,至今没有实证,尚须臣继续勘查,谨先奏闻。” 姓钱的官生?钱太后的钱? 有些对勋贵熟悉的大臣已经想起来了,钱太后两个兄长中,长兄钱泰袭了老国丈爵位为新宁侯,但二兄钱安被群臣阻止没有封爵,他儿子便以恩荫入监读书。莫非李估嘴里的钱监生就是此人? 虽然李大人十分狡猾,口口声声说没有实证表示钱监生与命案有关,但说者有意,听者有心。殿中大多数人已经自动脑补出了剧情,并画出了钱监生到张某,再从张某到方某这条线。 在他们这个层次的认知中,很多事只需要“真相”不需要证据的。说白了,证据都是给低层次的人看热闹的。 他们所想正如李估断案时说的,没有撑腰之人,两个毫无干系的小 吏怎敢去作下如此大案?钱监生是这个撑腰之人吗?似乎分量不够,再后面呢? 慈圣皇太后猛然听到钱监生,大为震动。她没想到这个案子与自己能扯上关系,更没有想到竟然被李估拿她侄子当主谋嫌疑。难道她从一开始就猜错了方向?她的兄长到底为的是什么? 李估到底查出多少内情?手里究竟有没有真凭实据?是真没有查出结果还是故意引而不发等待时机?钱太后左思右想也看不透李估的底牌。 其实李估手里头也就只有已经说出来的这些货色,其他再没有任何猛料可以拿出手。半年前的案子了,几天内哪能查到太多线索?他现在相当于空城计而已。 今天事态发展成这般混乱境地,钱太后有点后悔。或许不该耳根子一软,听了“为君之道在善于平衡”、“不可放任一家独大”、“要为将来天子拔除荆辣”之类的所谓帝王术,打算提拔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压制住吏部尚书许道宏和左都御史赵良礼的势头。 否则李估是绝对站在她这一方的现在她认识到了,这把刀宴在是锋利。 但慈圣皇太后倒不是害怕,区区监生案又能把她怎样?换句话说,就算她明着下诏将六监生赐死,谁又能把她怎样? 王子犯法庶民同罪,虽然大多数时候是空话,但在特定条件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大明朝还是有两个人能够绝对超脱于法律之上,永远不会犯法,永远不会接受任何审判,最多只会被规劝和进谏,一是天子二就是皇太后。 钱太后所顾忌者,一是名声,二是自己百年之后的家人境遇而已。 看太后已经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李大人不顾有伤在身,朗声道:“臣李估左迁而无所憾,唯有监生一案尚未终结,斗胆奏请五日期限,准许臣继续查案。义之所往,定要水落石出,擒主谋真凶以谢天下!” 钱太后哪还敢让李大人继续去查?但殿中一时无人出来对李估进行反驳。就连今天一直和李估打擂台的老首辅也在细细琢磨,害死监生的案子到底是不是皇太后指使的?那么之前的诣阙上书请求天子亲政又是谁指使的?难道真是太后自导自演?(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二章 景和八年的那一天… 面对李大人逼宫式的查案奏请,堂堂的秉政太后总不能亲自与李佑辩驳,殿中大臣也没有出面说话的。 在文官互相攻讦揭短习以为常的大明朝,大家从来都是以最高道德标准要求政敌,谁有点短处都遮掩不住的。殿中这些大臣只要是稍有顾忌的,谁肯沾惹暗杀士人这种丑恶到极致的名声?有了这个,不被政敌骂到遗臭万年也差不多了,一辈子做官也别想安生。 老首辅也打定了主意,只开口议继任首辅之事,别的一概不理,以不变应万变,坚决不上李佑的当。谁知道李佑在这里面暗藏着什么玄机。 故而乏人力挺,一时没主意的钱太后暂且只能沉默以对。再将李佑拉下去廷杖的确也是个办法,但解决不了问题。才打了两下,就让李佑的声势涨了数个量级,再打下去就要将人心都推到李佑那边去了。 代行君权的慈圣皇太后再次感到列祖列宗的无奈。 气焰升腾、得势不饶人的李佑再次叩首,脑门砰砰的敲金砖,极其失礼的大声奏道:“国家养士,岂有不教而诛者!奸邪隐匿,人心难平,正气何存,天理何在!臣不惜此躯,愿扫强梁,为圣母除忧!” 声如金石,铿然有力,再搭配被廷杖后的衣冠凌乱惨状,好一付节义大臣的尊容!简直令人有喝彩冲动。 太后还在沉默,不是她不想洗白自己,而是她深知不能再给李佑话语权。此前好不容易才设下圈套将李佑罢职放逐,就要赶他出京师,若再给他这个机会踟蹰不去,拿住案子翻云覆雨,以他的狡诈天知道又会生出多少事端。 其实李大人严格说起来,此时已经被黜落,身份并不是朝臣,没有资格在殿中说话议事了。所以他选择在这个时间爆出六监生案与钱家有关的丑闻,从某种程度上说,也是为了可以在殿中说话。 但要以为李大人的心术如此浅白就大错特错了,他的真实意图并不是逼太后再次授予他查案大权。 这案子查不查下去没有什么意义,李大人对此已经没有兴趣了。他之所以那般表态,真正目的是孤立钱太后。 这个目的,似乎已经达到了。不过做生意永远没有嫌利润多的,眼下的大好时机很难再有第二次了,李大人也不想再有第二次被打廷杖的痛苦经历了,且先继续疯狂卖直捞够本。 幸亏当初崔监生提醒了一句“害人之心可以有,防人之心不可无”,如果自己当时真忠心耿耿的将所有指向钱家证据都斩断,今日便彻底被动无奈了。 话说钱太后已经渐渐察觉到情势不对了,看着一个个藏头缩尾的忠心臣下,她感到离心离德的氛围正在弥漫,仿佛有苦心经营多年的基业瞬间崩塌的感触。 此时除非是无耻到根本不顾舆论清议的奸邪小人,没人会出来帮着钱太后反驳和斥责李佑。现在的李大人,已经通过造势演变为了天理正义的化身。 或者说如果没有外压还好,为了圣上当一次小人邀宠固恩也许是划算的。但当前许大人一方虎视眈眈,势力强大,去做小人绝对是肉包子打狗的赔本买卖…没见张首辅都不言不语了么。 至此钱太后终于认清现实,再这样继续装糊涂,只怕要人心尽失了。不由得恨起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兄长,她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既然犯下了事情,为何不早些对她坦白!导致如今先被外臣捉住了痛脚连累到自己! 恨归恨,但钱太后又考量起得失。她在世时,还能使别人有所收敛,这个情况下定案相对有利,此事便算彻底了解。如果眼下一味庇护,等到自己千秋万岁之后,这桩公案若被重新翻出来,入罪只怕比现在严重十倍。想必那时天子出于政治目的,也不会维护他的舅舅了。 有了打算,慈圣皇太后便下谕道:“张、方二太学小吏下刑部狱,此案交由三法司会审。钱安父子到庭受询,如有牵连,绝不姑息!若是管教不严之过,哀家下诏罪己!” 又带着真恨补充道:“李佑黜落出京三日内成行,不得延误!” 这些谕旨一出口,群臣心中齐齐直呼李佑真的扬名了!这次可不是诗词小道方面的才名,是足以充当官场硬通货的大名声! 顿时无论敌友,殿中所有大臣的目光都聚焦在了李佑身上,用各种复杂的神色目睹着景和朝政坛超新星的冉冉升起。 仗义执言,指斥贵戚、面犯圣颜、谏君改过、惨遭廷杖、被贬出京。 由这几个充满伟光正色彩的形容词组合成的模板,不知从多少青史先贤事迹中提炼、凝聚而成,如今居然可以一个不差的套用在李大人身上。 虽然不是那么严丝合缝,水分甚大。譬如先有廷杖后有直言疑点甚多,又譬如仅仅两下廷杖的含金量很值得商榷…但也很难得了! 要知道自从景和朝以来,没有别人能同时刷出这几项成就,没有人比此刻的李大人更接近于那个荣光模板。 欣逢盛世,岂能没有风正节高的贤臣点缀?岂能没有方严敢谏的楷模增光?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啊! 有人便感慨道,为什么他今天又是最大赢家?李大人这两下廷杖太值了,既有了廷杖面子又有了不重伤的实惠,最后还迫得太后不得不服软,这下他的声望不知道要涨到什么地步。 仅凭景和朝大臣中第一个犯圣颜挨廷杖的名头,便足以傲视百僚…更别说前头还顺手捞一个拥立天子亲政之功,大概未来也是属于这个十九岁年轻人的。 那些已经做到二三品的大臣或许带着几分羡慕,但还算冷静,毕竟他们几乎已经到了官场顶点。 但是在场的二十几个七品科道官们则全体沉迷于眼前现象不能自已了,如醉如痴…要知道,科道言官就是靠清望声名来吃饭和升级的,李佑今天所遭遇的对言官而言,堪称是神乎其神的梦幻场景,只恨不能学会夺舍大法取而代之哪。 慈圣皇太后扫视群臣,喟然长叹。当年不该被文官大臣们忽悠,彻底罢斥中官、厂卫势力啊。至今才知道,作为大明君上,对你最忠心的人还是太监啊… 这个李佑,受过多少恩惠?加官进爵不在话下,甚至宫中传起他是自己亲族这种流言,但今天仍然毫不犹豫的站在了许道宏一方! 老首辅张若愚,前一刻还是共进退互为盟援。不过是被李佑随口说一句“监生命案,首辅心虚”,也不敢为这个案子出头驳斥,放任李佑逼宫! 越想越是心苦。 即将被赶出京师的李大人在万众瞩目之下,上前谢罪陛辞。 殿中众臣还在围观李佑,但朝仪有点乱,这时候,有一股幽细的抽泣声渗入了耳朵里。 奇怪,殿中哪来的哭声?群臣举目四望,却发现上面珠帘内的人影正低头抬手,仿佛以袖抹泪。 众人皆目瞪口呆,慈圣皇太后居然在金殿上当场失态哭泣了…正要行礼的李佑也惊呆了。 “尔等世受国恩,如今却处处逼迫我朱家孤儿寡母,无一事不相争,无一事能顺意,想先皇殡天时…”钱太后哽咽几不能语,断断续续的说道。 皇太后已然哭将出来,醒过神的群臣无不顿首参拜,此起彼伏请罪道:“臣有罪!” 再想起来,这位太后虽然视朝听政,坐在宝座上代行皇权,平常也被大家用圣主代指,但她并不是男性皇帝,本质上只是位三十七八岁的寡妇。 将成年天子逼到无奈落泪,还称得上刚直耿介。但把孤儿寡母逼到掉眼泪的…可以翻翻史书,干出过这种事的都是何等人物。 自从帘现哭影,李大人便知道,又玩过头了。当他再次进入众人视线里时,不会从小伊尹、小周公变成小王莽、小曹操罢? 前后反差令人纠结啊,难道今后“仗节死谏”的李大人会变成“欺凌孤儿寡母”的李大人? 又是一项第一? 确实,落在身上的目光不再像方才那般热忱了。但李大人不愧是李大人,仍然死不悔改的保持了语不惊死人不休的做派。 “臣在阁中半年,与诸大学士多有往来。看得如下,袁阁老逢迎媚上,彭阁老虚文矫饰,杨阁老年资尚浅。唯有徐阁老进退有节,法度严谨,谦虚自抑,善纳人言,实为元辅之相也!” …… …… …… 好罢,如果大家没听错的话,李大人滚蛋前以六品地方官身份点评了一番宰辅大学士们的品行,然后推荐政敌徐阁老继任为首辅? 袁阁老与彭阁老这两个大学士,是最有希望出任首辅的两个大学士。听到李佑居然推出徐阁老,登时在心里不约而同的不知第几次破口大骂李佑。 新鲜出炉的许次辅则会心一笑,李佑的想法居然与他相同,还帮他抢先挑起了这个头。 这徐阁老虽然只是因为老首辅强行援引而得以入阁,本身资历声望都很差,只能依附于彭阁老。但正因为如此,徐阁老去继任首辅再好不过了。 老首辅大概知道自己门生还不成势,所以想推与自己门生的彭阁老上位罢?自己现在大力支持他门生,看他如何是好,许次辅暗道。 接下来武英殿里的故事,与充满争议的李大人无关了。他步出殿外,拾阶而下,其时正午,日当中天,光芒万丈。 回想今日的波折起伏,大概到老了的时候,可以对儿孙辈吹嘘:“景和八年的那一天,十九岁的我曾经迫使老首辅辞职,曾经直接推动新首辅和新次辅上任,曾经逼得太后哭鼻子,曾经挨过景和朝第一次廷杖,曾经成为大明全体言官一刹那的偶像…” 李大人不知为何,忍不住起声高歌“是非成败转头空,青山依旧在”。在宫禁宿卫的诧异目光中,扯下象征朝参官身份的腰间牙牌,顺手扔至御道上。便出了重重宫阙,扬长远去。 后记:景和八年二月,前尚宝司丞、中书舍人李佑因丢失牙牌,罚俸禄一年。ro 二百八十三章 李大人选官记 险些朝登天子堂、暮为田舍郎的待选外官李大人拖着惨遭(或者是喜遭)廷杖的身躯,回到寓所时却见张三迎上来,听他禀报道:“1小的不辱使命,可巧在长安东门外找到一家合适宅子。听说是他家不开眼得罪了大人物,被发配到外地,所以要卖宅子。今日小的去将价钱说妥了,只等老爷看过后发话!买下便可将主母接过来团圆了。” 李估没好气道:“不必了!老爷我同样不开眼,已经被发落出京去,三两日内便要上路,还看什么宅子!”什么?张三大惊,几乎不相信这个突如其来的喜讯“老爷所言可是真的?不要戏弄小的……”“呸!我哪有心思与你开玩笑。”李估朝着后院走去,虽然只挨了两下廷杖,但为防万一,还是上点药好。 张三跟随老爷边走边感慨道:“京城果真不易,以老爷之英明神武也难以容身,真是叫小的唏嘘而涕下……”“你是喜极而泣罢?”“那是那是不是不是…老爷千万不要误会!” 卑微如张三也是有理想的人在官府衙门中跟着李老爷作威作福顺便收点小礼,人前人后被尊称一声大爷,这便是他的追求。 但是在京城里,李老爷不能开衙建府,于是乎他这长随没有地方充大爷,人生真是寂寞如雪。 一夜无话,次日李估早早起来,在小竹服侍下洗漱完毕,饭也顾不得吃,匆匆出了门。 一刻钟后,李估出现在吏部前院大堂,这里除了过年期间,永远犹如闹市。如果说庙堂之上是高官显贵的名利场,那么这儿就相当于负责天下所有中低层官员就业工作的人才市场。 在一群苦逼待选官员的惊诧注目下,某位明显不是本部官员的年轻小子“啪”的将敕牒摔在办事小吏案上,一言不发的穿过前厅直奔后堂,端的是傲慢无礼旁若无人。 更使待选官员诧异的是,向来气焰见官大三分的铃部小吏居然不约而同的束手无睹,任由他自便。从交还敕悄来看,此人明显也是来选官的,不过气场忒强大了,是公卿之后、还是宰相门生? 李估穿过院门,直接进了文选司郎中左大人的公房内。 左大人站起来拱拱手,不知道该恭喜还是安慰,太后那招“哭金殿”当真是神挡杀神最后只好先说公事:“昨日接到了急诏,我便晓得你今日定会前来。 “都有什么位置?”李估问道。 左郎中早有准备,摸出一叠纸张递给李估道:“此乃现有缺位,你且先看。” 李大人接过来,才入目第一个,眼神便精光暴闪,指着道:“就是他了!”左郎中探头一看,赫然是从三品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运使失误了! 左大人矫捷的劈手将李估手里的籍册夺将回来,揭去上面几张,才又交给李估“六品及以下才是你该看的!” 李估笑了笑“左兄何不推荐一二?”左郎中语重心长的建议道:“为汝声名及长远计,三边、广西、 云贵都是不错的去处,琼州也不错的,实在不行去翰南。其他地方不够惨,不适合养望。”还是自己看罢本质很贪图富贵繁华的李估冷汗直流,低头拿着籍册翻阅。无意却瞧见“临安”两个字,好像挺不错的地方,应该是浙江的。俗语云上有天堂下有苏杭,杭州就是古临安啊,虽然比苏州差点但也不错了,离家乡也很近。又指道:“这个可以!” 左郎中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很欣慰道:“你果然有见识,云南的临安府?” 云云南?!李大人很无语,谁能告诉他,为何本朝将临安这个有历史含义的标志性地名用在了云南某府? 李估还是不想离苏州太远,再次放下籍册问道:“当初改职,本官这一批有特恩,皆可不受本省及五百里之限……” 左郎中摇头道:“休得再提,江南是不成的。真将你选到江南,就是大事了,预计本官连同你要一起罢职降黜。” 李估长叹道:“游子思乡,奈何奈何。”左郎中见李大人如此没品位的作态,暗想莫非他要行韬光隐晦之道?也对,此时受人瞩目的李大人如果被发到偏远州府,那就不是黜落而几乎形同贬谪,堪称太张扬了,只怕要被人抨击沽名钓誉、诋毁圣母。这年头,嘴炮永远是不缺的。 又仔细思量几下,左大人再一次提出建议道:“如今南直隶分江而治,江南江北之间可以不避。你去不得江南,仍可以去江北,沿运河而下与苏州很便利。” 这才是专业人士哪,李估急忙问道:“江北可曾有缺?” 左郎中有点为难道:“只有一个江都县知县。不过可以加府通判,仍旧是六品。” 李大人鼻里便盘算起来一虽然只是午知县似科有些委屈他,但好歹也是正印堂官,再说品级也没降,能以六品府通判署理知县。 江都县这个名字可能不很醒目,但它的另一个名字就是扬州城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的扬州城啊!江都县是扬州府的府城所在,天下有数的超级繁华都会。 扬州城距离苏州不过区区三百里左右的运河水路,风土民情多有近似,扬州这个在本朝因盐而兴的后起之秀模仿苏州潮流也是出了名的,去那里绝对很容易适应! 想完了后李估有点期待了,实在没料到留了如此绝佳一个地方给他,各方面都很称心如意。 李大人在这边〖兴〗奋,左郎中却现出几分淡淡的忧虑。 江都县乃是雄都大邑,又是国朝盐漕两业的核心地方,事务繁剧难治。从官面上看,盐运司、府、县同在一城,而且距离南京只有二百里水路,此外还听说统管江北四府三州的凤阳巡抚也想从淮安移驻扬州各种因素综合起来的关系堪称牵绊缠绕十分复杂。 所以江都县知县向来都是个烫手山芋,一般都是选老练精熟官员去任职,甚至很多官员不愿意去江都县。李估这个还带几分跳脱的年轻人能行么? 闲话不提,却说在吏部大堂里,一群继续苦逼的待选官员忽然又看到那个直闯吏部后堂的年轻人出来了,前后大概不过一炷香功夫。 再细瞧,发现化手中居然还捏着新的敕牒……, 某个相识的老吏招呼一声“李大人选了哪里?”李估心情甚好,颌首笑道:“江都县!”顿时汹涌的不平之气充塞吏部大堂,难道不是大家登录后每月一选么?为什么他在一炷香功夫里就手续齐全的拿到官位了?还是扬州城这种烟柳繁华之地,简直就是光天化日之下鼻裸裸的黑幕啊! 其实李大人自己纵然再有本事,也无法左手换右手似的当场取了新敕牒,按照制度吏部还得上报过内阁才能生效。但是太后有旨到吏部,叫李估三日内滚出京师,所以便可以特事特办拿出预备的空白敕牒使用,不然走正常程序,根本不可能三日内完成手续。 转眼到了夜晚,很多人闻风来拜访名士李大人,可惜都扑了空。 不知所踪的李估单枪匹马潜入了驸马府,自然是被归德长公主传召的。 两人面面相对,今夜的斗室里居然散布着一点点离愁别绪。叫这对心如沟壑纵横、关系简单粗暴,屡屡勾心斗角的男女很不适应,各自暗暗情何以堪。 连今夜的烛光都不如往日明亮,有几分昏黄不清,几许忽明忽灭。 “这次要谢你。”长公主率先将不健康的冗余情绪轻轻拂去,恢复常态道。 能听你一声道谢,真是够稀罕,李估想道。“殿下言重了,本官也是为了自保。”归德千岁却道:“不,我指的并不是那件事。” 李估略感意外,难道不是指的他首议天子大婚这件事吗? “你也知道我欲办理盐业的,将来迟早要办到扬州去。你大概是为了我才自降身份,放着州官不做选了江都县这个繁难之地罢,此意我心领了。” 这…真误会了,李估想开口,又闭上了嘴。事已至此,就让她继续误会罢,白来的人情不要白不要。 “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欢离合,你何不作诗一首?” 李估摇头道:“却是无法成诗。” 归德千岁低头片刻,很小声的说了一句话,也不知道是自言自语还是对李估说的。“汝牟我养之,勿虑也!”李大人的耳朵相当灵敏的,不亚于他的亚舌。虽然他明明听见了长公主这句,但还是身体猛然前倾的问道:“你说什么?”“未曾听入耳就算了。”我子?你养?李估心里连续重复几遍,如果这意思都不明白,他就不是风流灵巧的李探huā,而是十足十的夯货了。难怪千岁殿下今天与往常不同的带有几分多愁善感样子。 真是苦笑不得,为什么又是这样? 在苏州府时,关绣绣有孕在身,然而他却背井离乡到了京师。算日子大概元月前后已经生出来了,但远隔数千里,只能白白的牵肠挂肚等故乡消息。 现在他即将离开京师去南方,结果眼前又冒出一个不过这个大概终生不能相认罢,难道以后要白白便宜林驸马姓了林?李估有点纠结的想。 “我会用尽一切法子让他姓朱的。,…归德千岁语气坚定地说。 李估觉得现在有必要与千岁殿下谈几句心里鼻了,关于未来的。 (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四章 离别京城之前 李佑审视眼前这位可以用“强大”来形容的女人,拘于立场他与她未必能谈得来,但总是谈得起来。 说实话,在这个岁数里,能与身负千钧重责的归德千岁谈得起来的人真不多。一个手握先皇遗诏而潜踞宫闱、管教天子、窥测朝廷的二十几岁长公主,与同龄人能有多少共同语言?许多人在这年纪还在当纨绔,或者发奋读书谋出身罢。 又扫了几眼她的小腹,李大人斟酌再三,才低声道:“我至少算是安然出京,那么你呢?你若被猜忌,天下之大你还有何处可去?这里面的事,难道你看不透彻?” 李佑只说她如果被猜忌,口风很隐晦,并没有点出会被谁猜忌,可能是太后,也可能是天子,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千岁殿下对宫廷和朝堂权力的插手程度很深,相对于她的公主身份来说已经很出格了,这就是最大隐患。 纵览青史,皇宫中是人心最难测的地方,翻云覆雨一切皆有可能,看在未来儿女的份上,李佑不得不提醒几句。但他又哪里说得准,所以没点出名字。 长公主却嗤之以鼻的斜瞟他一眼,不太领情道:“区区一个署理知县管得了这闲事么?你还是先担忧自己罢,据我所闻江都县不是那么好治理的,别三年考计时闹出才力不及降调使用的笑话。” “你小瞧我?”李佑微微不爽利道:“那些读书人寒窗苦读,一朝中榜成了朝廷命官时也不过是书呆子,有何经验?本官至少在府县衙门里有过历练,总比那些书呆子强得多!” 归德千岁显出几丝笑意,顺势劝道:“若如此请你仔细做官,早日高升为朝廷股肱,或可解我之忧。以你如今资历,已经不次于进士出身,也有重臣为援,正当发奋上进!” 宦海无定,谁又敢保证自己必然走的通顺?就算本官再次爬起来了也不见得与你立场一致啊…凭空被扣了一脑门责任的李大人无奈搪塞道:“晓得了,晓得了。” “你别沉沦下僚就此不起,叫我失望!”看他表态含糊很没志气的样子,长公主忍不住心头冒气道。 难道有孕女子就这么想听几句虚头虚脑的空话吗?李佑便异常坚决的点头道:“我定会尽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天意渺渺,若事有不谐…” 归德千岁突然打断李佑,“若事有不谐,你就阉了入宫罢,内监二十四衙门的掌印尽着你挑,重立司礼监也不是不可以!既可公然长相厮守,又可在我左右出谋划策。以你之人才,甚是适合在宫中一展所长、大有作为!” 千岁殿下越说越热忱,一付“让你入宫当掌印太监是看得起你并对你个人发展很有利”的表情,而且似乎很理所当然的样子,让李大人背后生出嗖嗖的冷意。 这他娘的定然是王启年那个莫名其妙的混账东西启发了你罢?感到坐立不安的李佑起身道:“今宵惜别,此时难再言。望殿下多多珍重,以待他年重逢之日。” 归德长公主低下头去,叫人看不清面容,“你不想起个名字?” 她居然肯让出起名大权?李大人很意外。 “前日过西苑,杨柳春风,才发新芽,不想今日临别,便以柳为名罢。正所谓:惜别匆匆无柳条,春风几度客魂销。君来我去嗟离日,瘦马单车出玉桥…” 李佑缓缓的边吟边走,才到房门处,正欲掀帘幕,听见背后长公主忽然又唤道:“你要蓄须!” 莫名其妙…虽然这年头上层男子多蓄须,但李佑还是不太能适应,留了胡子不显老么? 一夜无话,及到次日李佑闭门谢客,只收了七八封诸位大人委托他捎带的书信,沿着运河到江南许多地方都有。其余时间便在寓所中开始打点行囊。 “老爷,扬州和苏州是差不多的地方吗?一定比京城好罢?在京城无聊死了,冬天还把奴家的手冻坏了…”婢女小竹边收拾细软,边絮絮叨叨与李佑说话。 李佑忽然悲凉的感到,大概除了千岁殿下,身边人几乎都盼着他早日离开京师,真是一群胸无大志的人! 这时听见张三在院首叫道:“禀报老爷,崔先生来了!一定要见你。” 崔经先前还说愿意追随…李佑想了想,还是见见罢,便来到前堂会客。 宾主分坐后,李佑试探性的问道:“本官就要离京了,你今后有何打算?念在同乡情分,我可以将你推荐到吏部选官的。” 说是试探确实也是试探,只要这姓崔的露出一丝急于求去之意,李佑便会将他打入冷宫,帮忙推荐想都别想。 崔监生深腰揖拜道:“在下无财无势,做官也没什么意思,愿投靠大人为幕席,还望大人收留。” 很上道啊…李佑暗暗点头。他当然晓得,去陌生地方担任亲民官,身边没几个帮手真不行。崔监生虽然只是官场圈子中最边缘的不得志小人物,但经历足够丰富,人也不算蠢,代写文书更没有问题,倒也是个不错的助手人选。 想至此,李佑变了脸色,轻微叱道:“你这厮,真真是个丧门星,谁用谁触霉头!本官先前不信邪,用了你几日,转眼之间便被慈圣宫黜落出京!你还好意思上门!” 崔监生哭丧着脸,现在正为烧冷灶好时机,他是真心想投靠李大人的。这李大人年纪轻轻,后台众多,名声又大,做事也精干,将来前途十分看好。又是自己同乡,跟着他可以借一辈子光。 不过李佑又摆派头道:“子不语怪力乱神,我命由我不由天!本官还是不信什么妨主命数之说!你便跟着本官去江都县罢,倒要看看究竟妨不妨的了本官!” 面对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崔监生感恩戴德,纳头便拜。 看他卑躬屈膝之态,李佑心里却有点犹疑,嘀咕道:“小爷我打算收的是幕席,而不是家奴啊…” 一不留神,崔经袖中掉出好几本书,都是什么《州县全书》、《公余杂论》、《牧守箴要》、《仕途贯录》这类时下最流行的地方官参考书。原来早有准备,不愧是做事认真、积极主动的人。 谈完话,李大人也打发崔监生回去收拾行囊,明日便会合出发。 崔经刚走,又有个熟人进了门,是归德长公主身边的内监吴公公。“李大人!奉千岁之命,前来送上程仪!” 这些程仪包括李佑意料之中的白银,以及意料之外的美人…名唤程赛玉小姐。 李佑甚是惊奇,他索要了三个月都不能得手,怎的这个时候被长公主送过来?他将程小娘子领进屋内问道:“你怎的到此?” 程小娘子泫然欲泣,委委屈屈的说:“王家哥哥变心不要奴家了,娶了别人家小姐,千岁说只有你不嫌弃奴家,叫奴家来你身边过好日子。还说奴家不听话,父亲就保不住。” 居然主动送美上门,难道千岁殿下改了性子?李大人对此保持怀疑态度,继续问道:“她还有什么交待?” 程小娘子伸出细白的小手,手心现出一颗小小的钤记,“千岁还给了奴家这物事,要奴家时常写信给她。说是信上盖了这个印戳,便可通过驿站传送回京。” 李佑长叹无语…这是送美么?这是明目张胆送细作罢,真是值得抨击的公器私用、浪费国家财力之行为!ro 二百八十五章 扬州城印象 京城早春…乍暖还寒时节。 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在这个清晨,京师外城东便门的桥下,被赶出京的前尚宝司丞、中书舍人李大人与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兵部卢尚书三公子两人依依惜别。 李估不想引起太大动静,所以走的很低调,只有这两位来相送。 “兄弟我宦海失意,沦落他乡,今晨痛别两位兄长。正是昨日同堂宴,明日千里人,此去经年而远涉江湖,孑然无知己,满腔幽寂……” 眼瞅着李估搜肠刮肚堆彻辞藻,对他知之甚详的朱部郎十分无语。 您李大人可是背负大名声,去仅距家乡二百里的天下第一风月之都扬州城做主官……, 让别人听到了你这哀怨之词,还以为你要被发配边疆似的。虽然大家离别都是这个套路,但你也太过火了。 再说,十九岁的六品江都县正印官怎么也不能算宦海失意罢? 朱部郎不知如何答话,卢三公子却正色道:“贤弟此去牧守一方,百里侯也,亲民之官,责重不可小视。当谨记励风抚比,明狱慎刑,作治平有为之官,得万民称颂,方才不负生平。为兄有几句箴告,须知……” 强中手更有强中手,李估被便宜妻兄说教的头大如斗,惨然败退。迅速拱拱手道一声“告辞了”便跳上马车向东而去。 一路无话,到了通州,李估一行六人转乘船只,沿着运河南下。 水路还是这个水路,他又要沿着自己入京时的路线反向走一遍,顺便派发捎带的书信若干。 当然两次路途的境遇截然不同,进京时的李大人默默无闻,一路无声无息,可出京时的李大人则绝对不会寂寞。 虽然因为时日尚短,没传到名满天下的地步,但好歹也是小名臣了。运河两岸是天下消息最灵通的地区,李估沿途在各驿站登录了名字后,不少地方官都闻风而动,设宴相请。 不寂寞之处还在于,有了细皮嫩肉的程小娘子,长路漫漫的夜间不会太空虚。 南下的第二天,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李估兴致勃勃,便顺理成章、水到渠成的将哭哭啼啼的程小娘子破了身,收为第四房小妾。 船停在临清州水驿时,程小娘子趴在船舱小案上偷偷给京城十王府写信汇报道:“近日应酬甚多,其力不如从前,半个时辰都不到” 此时李老爷突然出现在身后,夺下笔管,颇不服气的将半字涂掉改成了叁字。 船只在运河里晃晃悠悠,一直过子淮安府,李估便再次低调起来,也不去驿站登鼻混吃混喝了。 因为过了淮安府,便进入了扬州府辖地。虽然很快就要到达任职地方,但李估不想直接去江都县上任,他打算先回虚江县,然后从家乡出发再去扬州城。 可是沿着运河走,必然要经过扬州,所以李大人才想隐姓埋名悄悄过境,免得惹出麻烦。过任所而不入却先回家,万一被某些不开眼的言官知道了,肯定会拿此弹劾一本,李估虽然不怕,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国朝扬州府下面有三个直辖县、三个属州,南起大江,北至淮河,东到大海,西达洪泽、高娜诸湖,四方皆水,是天下有数的大府。 扬州府三个直辖县是江都县、仪真县、泰兴县,其中江都县为首县,也就是府城所在。三个属州是高娜州、泰州、通州,这三个属州又有下辖七县。 淮安府往南便是高娜州,沿着运河继续南下,就到了江都县地界。 船行再度放慢,李大人和崔经细览两岸风十民情,毕竟这儿就是以后的治下了,顺路熟悉熟悉也好。 因为上游洪泽湖水量输灌,江淮之间运河的水量向来很大,水面和堤坝都比较高,在一处水流较缓的港湾,李估与崔经下船上了堤坝远眺。 崔经指着远处村子道:“扬州府是天下大府,江都县亦是一方都会大县,但看它乡里,比江南差之远矣。昨日寻到一本记录,整个扬州府钱粮正赋不过区区三十万石,江都县尚不知道,东主到了任就晓得了。 三十万?李估对这个数字很震惊。这个数字虽然只是基于田土丁口的赋税,一般称作钱粮正赋,不包括工商盐等税项,但也未免太少了罢。 要知道,苏州府钱粮正赋将近三百万,虚江县则是三十二万声名远扬的扬州府一年正赋居然只与虚江县相当?这还是扬州全府的,那江都县更少了。 崔经继续说道:“昨夜上岸询问本地人,原来这江淮之间西边河湖密布,水情复杂,灾患频频,而东边沿靠大海都是盐场。因而乡间农事比起江南凋零的多,钱粮自然要少。”新扎师爷崔经对李估说起这些,显然不是无的放矢,他相信东主肯定听得明白其中意思。 李估在府县衙门里都干过,当即便意识到一个不妙的问题。 扬州城绝对是个金银如海的地方,每年几百万两的盐课、几十万两的关税,但问题是那两样都不属于江都县…他这江都县所能收的,也就是不知道几万石的钱粮和街面上一点门摊银。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反正这年头能按时收上钱粮就是合格,是多是少大都得上交朝廷,想那么多也没用李估放下心事,又与崔师爷看了一会儿景,便上船继续前行。 在春暖huā开四月初,新任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知县悄悄抵达了扬州城(也就是江都县)东关渡口。 运河从扬州城东面和南面绕城而过,形成了两个可以由运河入城的城门,分别是东城的利津门(东关)和南城的钞关门(挹江门)。 这个时代的扬州,因盐业而兴旺,三百多新安、山陕盐业纲商每年获得利润和上缴盐课都以百万计。海量的金钱流入扬州城,在江北堆起了一座繁荣可与苏州城相较的大都会。 一在江南一在江北,苏州城与扬州城堪称一对最耀眼的双子星。 其实扬州的城墙长度、城中面积、人口都比苏州城小一号,但扬州城的发达程度绝不次于苏州城。 若扬州非要与两京之外的天下第一都会苏州比较,大概苏州像是个农、工、商全面发展的全能冠军,而扬州更像是商业类的单项冠军。 扬州的物产并不丰富,勉强能列出的也就咸鱼和“瘦马”周边腹地也不像苏州那样物卓民丰、普遍繁荣。但扬州城却是个依赖于巨额盐业利润兴起的纯消费城市,巨富和有闲阶层众多,支撑起了扬州城里大批青楼、茶楼、浴堂、画舫、园林的存在。 在这个时代,扬州城三个字就代表诗意之都、梦幻之都、烟huā之都。关于扬州,有无数耳熟能详的诗词。春风十里扬州路、人生只合扬州死、烟huā三月下扬州、二十四桥明月夜、十年一觉扬州梦、淮左名都竹西佳处李大人将要任职的,就是这么一个地方。(未完待续。 二百八十六章 扬州城印象之二 扬州这个占据了运河与大江交会要冲的地方,绝对称得上八方辐辕之处,扬州城(江都县城)的东、南方向几十里内密布很多河港码头。 李估所停泊的东关渡头便是其中一处,码头上没多远便是扬州城的东门利津门。 天色渐幕,晚风习习,李大人立在船头观赏渡头景色。水上当真是樯橹如麻、星罗棋布,岸上一直到城脚,亦是屋舍稠密,寸土寸金。 张三从后舱里钻出来道:“扬州城是个好地方,以后都归了老爷管,何不先去看上一看。左右离家也近了,不必着急赶路程。话说评书里的青天大老爷谁不都得微服私访一番,才能扶危济弱、除暴安良。” 李估笑骂道:“好刁才!我脖着你比我还有劲头?是谁要当这父母官?” 张三拍马道:“老爷有面子,小的自然为老爷高兴。”以他的粗鄙见识,地方父母官堂上一呼百诺,出入前呼后拥,所到之处小民望风而拜,确实比京官威风的多,更有面子。在京里,看到五六品的穷官亲自出来买菜都不要奇怪。 崔经也出来道:“张管家说的有些道理。东主在苏州接着地气、 在京中通着天气、到了扬州倒是不上不下。微服出巡去观民风、知民情也不错,若上了任后举动受限,只怕不如眼下这般便利了。” 他二人这样讲,李估也有点心动,一股统治阶级主人翁意识油然而生一本官替天子牧民,理该巡视一下自家地盘! 其实“自家地盘”四个字要打个很大折扣,总管三州七县的顶头上司扬州知府也驻在江都县的。 更别提那统领天下盐业中数的两淮都转盐运使司这个超级巨头也在城中一虽然经过高宗皇帝中兴时大力开源,但至今淮盐税课依旧占到了朝廷现银收入的十分之一以上,而且更是朝廷有紧急用度时的临时提款机。 不过李大人在京师的时候位居中枢,打交道的高官显贵多到麻木,与宰辅们斗来斗去也不落下风,又是历过廷推、挨过廷杖的,自负盛名之下心态习惯性的膨胀,眼界被拔的很高很高,与进京时相比成了另一个极端。至今尚未调整过来,有意无意的将地方三品以下的官员都过滤了。 “你们二人都是找借口想见识这huāhuā世界罢?好,明日便游玩一番。” 有了老爷发话,张三身手矫捷的跳到岸上,去朝当地人打听各种行情了。 及到次日清晨,张三已然规划好了详细路线图禀报。“可巧了,这几日正值清明前后,扬州习俗游风极盛,正是好时光。老爷可从东门入城,便是最热闹的东关大街,直行二三里,可到名闻遐迩的旧城河。 那里有码头,租一艘画舫,沿河向北,从拱辰门水门出城。听说城外西北的保障河两岸园林风景天下罕有,从水路折向西,便可细细观光。” 旧城河?保障河?这都是什么地方?李估听得有些糊涂。他上辈子的耳象中,扬州出名的水系应该是叫作小秦淮河和瘦西湖的地方,难道现在还不是这些名字? 三男二女上岸,留了韩宗看船。穿过长达三四丈的利津门门洞,眼前便是一亮,果然见一条长街直通东西,两侧店肆齐整,街面人群11 流不息。 不过李大人一行不是出自苏州就是来自京师,对这种商业街没多大新鲜感,所以不曾停步看稀罕,只管朝前而行。 但收获也不是没有凡事就怕认真二字,只要认真起来便心细如发的李估问崔经道:“过了这条街,你可曾看出些什么?” 崔经表示很茫然,不知东主为何发问。 “妇女很多。”李估感慨道:“与各地相较,扬州街上妇女最多,且言行坦然,不避人前。以此略可窥得本地民风一二。” 闻言崔经与张三回头仔细观望一番,恍然道“果真如此”登时对红遍大江南北的妇女偶像李大人佩服到五体投地。 小竹嘀咕道:“老爷真好色!到哪里都看女人。” “小小婢女懂什么见微而知著的道理。”李大人进入县尊的状态很快,忧心忡忡的叹道:“噫!江南江北,女织盛行,鸡鸣而起何处无妇工?故吴地布稠甲于天下。惟我扬州城郭妇风燕惰,逸于安乐,全无事事,一旦有变坐困愁穷,教化之功任重道远啊。” 崔经忍住一句话没有说出来“若无东主你这样贪huā好色的男子,怎会有不修妇工的女子?” 闲话不提,走了约莫不到三里路,一条狭窄纤细的南北走向河流横亘在眼前,将扬州城一分为二,河对岸却又是一道城墙。 崔经指着城墙道:“据书上记载,扬州城有东西两部,西为旧城,东为新城,旧城与新城之间便以旧东城和旧护城河为界。这道城墙大约就是旧城东墙,而此河便是旧护城河了。” 计么旧护嘟城河,分明就去小秦淮河革估望了望远处,此河两岸楼馆林立,心里便可以确定,这儿八成就是上辈子常听说的小秦淮河,扬州城里大概不会有第二条这种风格的小河。 张三去寻了艘干净画舫,说定价钱,便请李估上了舫。 船家却先问客人,要不要请妓助兴,被李估拒绝了。放在从前,他说不定会喊上七八个来huā天酒地纵意行欢,现在却有了几分稳重之气。再者程小娘子这个小妾正陪伴在身边,与妓家混杂十分不妥当。 未出城时,没什么风景好看,李估便对老船家问东问西,说些扬州本地的事情。 那船家只道他是外地人好奇而已,倒也有问必答。 “我们扬州城中一二十万人,四方流寓之人占了十之七八,本地土著怕是十之二三都不到了。”“我们扬州,盐商大都是徽州人,也有一成是山西陕西那边的西商。大的二三十家中小不好计数,三百家总是有的,全城怕是都要指着这三百家吃饭。” “他们赚多少钱小人哪里能知道,但听说最大的几个每年仅盐业就净赚至少在十万以上白银这还不算其他生意。” “江都县?不怎么听说,城里的最大衙门是盐运司,有事都是盐运盐商使钱,府衙派差。对了1小人这画舫在县里登了籍。”“当然要登籍造册,我们扬州画舫二三百条,城内外十二码头都不够停。上任知县便弄了个造册登记,限住数目他别的干过什么都不曾传闻过。”自从水门出了北城,两岸景色渐变。这画舫是结构简单的四柱式样便宜货,但视线极不错。临水四望只见得柳叶青青翠如烟笼:桃huā正红,泛彩缤纷。 高岗平卓间,长塘茂革里又有各家园林掩映其中因地而宜,濒水而设,隐约间风貌各异。如同人在画中游,好一派连绵锦绣风光,正是两堤huā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 正值春暖huā开季节,游人不绝于途船不闭户,车不垂帘,抛头露面的仕女比比皆是。或鬓角、或头髻簪着鲜huā,个个人都是面桃huā相映红模样。 小竹趴在船舷上瞅着旁边那艘金漆玉刻的大画舫,稀奇道:“这里的娘子们人人都戴huā,真有趣。” 衣衫华丽、英俊潇洒的李估疏懒的挨船边而坐,人的模样儿水里影儿,端的是美男照水、玉树临风。他嘴上没闲着,正充当导游与北方人程小娘子闲谈“这扬州说是位在江北,但水土人情却似江南,处处与江南相仿佛,倒也常被视为江南都会看待……”正说得一半,李估忽然感到头上被轻轻砸了一下,随后一团huā朵滴溜溜的从头顶落到了手中,还带着淡淡的香气。 这是谁乱扔杂物?李估大怒,扭头看去,却见旁边隔了一丈远的画舫里,几个huā枝招展女子围坐在一起,低头吃吃浅笑,亦是人人簪huā。 其中只有中间穿鹅黄衫子、梳双飞燕发式的小娘子头上无huā,估计便是她下的“毒手”。 这是被调戏了李估当然不会大煞风景的发脾气,摇摇头继续与程小娘子说话。谁叫那个小娘子长相平平,已经修炼到非绝色不动心的李名士自然懒得回应她,却惹得那边厢“多情渐被无情恼”。 “原本听说你在江南号为酒醉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果然如是。 不知笑舞狂歌四十年、huā间行乐月中眠又是何等风仪?”程小娘子满眼闪烁着崇拜的光芒对夫君道。 对此李估自得之际也只能追忆一番道:“数风流人物,俱往矣,俱往矣!” 这不是违心话,以后做了正印父母官,要讲究个体统威严,偶尔应酬时逢场作戏无可厚非,但不可像从前那般浪荡无行,除非他绝心仕进。 杜前辈的“十年一觉扬州梦、赢得青楼薄幸名”人人称羡,但言外之意就是十年不能升官的心酸啊,不要忘记了前头还有一句“落魄江湖载酒行”的。 再一转眼,却瞥见前方岸上披红挂彩,锦缎飘飘,李估信口问船家道:“那是什么地方?” “徽州大商金老爷的产业,近日在水边修了座新园子,今天大概要办文会来庆贺,文人名士云集于此的。说起来这金老爷便是小人方才所说盐商中最大的几个之一。” “哦?”李估打定主意要见识见识大盐商和本地文人的风采,便吩咐道:“你靠岸停住,我去看看。” 船家便靠了岸,李估叫其他人都留在船上,独自上岸沿着芳草茵茵中一条小路朝里行去。 (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q比m比m)投推荐票、月票, 二百八十七章 没有一个脾性相合的… 话说李估上岸转过去,陡然间入眼树木密植,巨石横亘。泉水潺潺,进之如深林大壑,一时间使人忘俗。 江南园林普遍秀雅巧致,情境如此深幽的却甚是少见,以人力造天然,不知那姓金的巨商huā了几多重金。 方才船家介绍说人称金百万,看来名不虚传。同时也可以看得出,这时代扬州盐商大造园林的风气已经兴起来了。 李估尚未穿过树林,却先听到园中人声,他便循声而去,并没有人冒出来阻拦他。或许是看李估华衣美服、气度不凡,或许是主人家不在乎多一个来蹭吃蹭喝的。 园中有一股小溪,溪边案台十数张,随意置放,笔墨纸砚一套,茶食水果若干。有意者毛笔飞舞,随写随校。居然还备有印工侍候,文会一完便可刊印成书。 更有美酒佳肴果食不知百余小于另一边,望之海陆毕陈,流水般的置换,任人取用。 稍远处亭中则是管弦丝竹,银筝琵琶,美人文士杂坐杂居,或歌或咏。 扫了几眼,李估便知道,那船家没文化才说是大户盖了新园子后请客庆祝,其实是文人会聚修禊啊。但这个修禊肯定是金百万赞助的,说成庆祝新园建成也不为错。 所谓修禊,就是文人雅士找个风景好的地方扎堆宴饮赋诗狂欢,一般还要出诗集,史上最有名的修禊当然就是王羲之写下兰亭集序的兰亭修禊。 李估这个生面孔进来,没人太在意他,都道是别人请来的,所以仍然各行各事。这倒更遂了李大人的意,他本就不是为了出风头来的,只为观察这扬州士风和传说中的大盐商做派而已。 他怡然自得的东游西走间或听众人谈古论今,间或插几句嘴,间或笑眯眯问几句本地事情,正自得其乐时忽而感到香气扑鼻。 侧头看去却见个有点眼熟的美人瞠目结舌望着他,眼珠瞪得溜圆,一张小嘴失态微张,结结巴巴道:“李李” 这是被认出了罢,此人难道是从苏州过来走穴的名妓?做才子名人真难!李估连忙低声道:“且勿声张!” 那美人又下意识捂住了嘴,但从此却亦步亦趋跟随着李估。多了这么一个尾巴,引来不少注意李估也无可奈何,所幸没有别人再认得出他。 这时却从不远处亭中飘来一句话:“若纯论诗,虚江李估本朝称首可为国朝三百年来第一,维持风雅数十年不在话下!” 见有人议论自己,还褒扬到如此高度李估登时来了兴趣凑过去继续静听。 这竹亭中围坐着四五个中年人,正在论诗。 前面那人刚将李估吹捧到三百年第一,旁边就有人道:“蒋兄夸大其词了!李虚江固然出色,当世无双,但也不至于三百年来第一。” “怎么当不得?气象、遣词、意境、寓意、韵律类别,甚至速度总而论之,还有谁可比得?” 这两人议论几句,也就罢了,没有脸红脖子粗的争辩,叫立在亭外的李估很不过瘾。 又有人开口道:“以我看来,幽园落成,实属盛事。但金贤弟此次修禊办的早了些,不如再等几天为好。” 居于中间被称作金贤弟的人正背对李估,只约莫看得个头不高,一举一动都很有力,听他问道:“为何?” “前些日子看得邸报,听说那李虚江被贬到江都县以通判署知县,等他到了扬州,再举行修禊岂不美哉。以李估声名,说不得就成了一大盛会,这幽园也随之名传天下!” 那姓金的轻笑几声,口气甚大“用不着特意等!那李估来了扬州也不过是个知县,到时叫他过来写组诗也一样的。” 竹亭外李估没料到听见这么一出话,好像他是个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匠人似的。虽然面无表情,心中已然生了极大恨意,这姓金的莫非就是金百万?也太狂到没边了!便忍不住开口道:“阁下言语好生轻佻无礼!” 李估猜得不错,这个金姓中年人确实是此园的主人,人称金百万的大盐商,扬州城里能与他相提并论的不过区区三四人而已。 金百万跺跺脚,扬州城都要抖三抖,确实也不太将县衙放眼里。 他根本没有想到居然会有人驳斥他,转过身来骂道:“哪里来的犬吠!” 李估冷哼道:“污言秽语便是阁下的待客之道?如此看来,搞什么园子,办什么修禊,不过是附庸风雅而已。正可谓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金百万被李估讽刺的勃然大怒,就要发作,却被先前说过话的蒋姓文士拦住。 原来这蒋先生打量李估,觉得此人虽然年少,但穿戴出众,神姿俊逸,光华照人,还胆敢出言顶撞,定然不是凡品。 再说这吵得实在莫名其妙,今天文雅之会也不适合骂架,便出面打了圆场,又摸底道:“这位公子鼻姓大名?从何处来?” 伸手不打笑脸人,李估径傲道:“区区贱名不足挂齿,从京中来,到苏州去!” 老于世故的几个便恍然大悟,定然是金百万方才言语中对李估不恭敬,惹得这位李估同乡的不忿。而且这出身显宦的少年贵公子大概还认识李估,所以才义愤填膺。 此时有个家仆过来请示主人道:“先生们都写毕了,可否开始印集子?” 金百万尚未答话,李估却不知为何抢先开口骂道:“你这狗奴瞎了眼?没见我尚未写得?” 骂完后李估大步到案前,伸手持笔略一沾墨,便笔走龙蛇写起来。 几人都对这个桀骜公子有几分兴趣,一般这样的都属于恃才傲物之人,没点真凭仗的谁能如此,且看他有何本事。 在数双眼睛注视下,他才一落笔写了几个字便大大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 不是出乎意料的好,是出乎意料的坏。就这几个字,已经极其不堪入目了,宛如儿童初学。别说请来的一方名流文人士子就是金百万自己写字也比这强得多。 期待之下,原来是个空有外表、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哈哈哈哈。”金百万得意大笑。真是个中看不中用、还无自鼻之明的绣huā枕头,近些年最可乐的事情莫过了此了! 实在惨不忍睹,众人摇头散去真不用再看了。案前只留下这个不怕丢脸的年轻人继续在那里一笔一划将诗词写完。神态坦然自若,好像自己写的是什么绝世书法似的。 这让金百万高看了一分,虽然人蠢不可救,但定力倒是难得。不过他金百万岂是轻易饶人的? 李估写完后自有小童将纸张贴在壁上,与其他所有诗词一起供人观赏品评。 不过今日赴会的文人士子们还算厚道,没有谁尖酸刻薄的讽刺李估书法只能视若无睹看都不看了。惟有那负责刻字的工匠才不管字好字坏,飞快的抄下李估之词制版。 李估来得最晚,已经是最后一个了。他写完没多久蒋先生便宣布道:“园主人道诸君才华不分轩轾,何用分等,共入雅集传于后世。” 又指着壁上李估那篇“惟有此篇,列为末等其人为” 蒋先生仔细瞧了半天,也没在上面看到署名难道是他羞于留名? 园中众人目光齐齐看向李估,却见他莫名其妙的仰天大笑三声:“哈!哈!哈!” 又见他转身朝园外走去,边走边高歌道:“北郭青溪一带流,红桥风物眼中秋,绿杨城郭是扬州。西望雷塘何处是?香魂零落使人愁,淡烟芳草旧迷楼。” 渐行渐远,那背影消失于葱葱绿树中,又是一首高歌传过来“白鸟朱荷引画桡,垂杨影里见红桥,欲寻往事已魂消。遥指平山山外路,断鸿无数水迢迢,新愁分付广陵潮。” 绿杨城郭是扬州,垂杨影里见红桥,越品越妙的词众人不禁赞叹道,当为今日之最也。 这浣溪沙二首莫非是他所写?再看壁上此人那篇文字,虽然字丑到难以入目,但细细看来确实是方才所歌两首。这不是他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而是败絮其外金玉在里啊。 此人会有如此才华?江左一带何时出了这等狂放不羁的才子?金百万隐隐感到有些不对,顾左右而问道:“谁知道他是何人?” 半晌,有一妓答曰:“奴家识得,是娄苏州的李探huā先生。” 此名在当今诗坛如雷贯耳,大家只能争论他是不是三百年来第一闻者无不大惊失色,他就是传说中的天授诗才李探huā? 不会错了!一个苏州男人或许会认错李探huā,但一个苏州名妓绝对不会认错,甚至连李探huā的背影都不会认错。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觉得今日的遭遇很怪异。不敢说诗词天下第一、但至少公认是江左魁首的李估隐姓埋名跑到这里写了两首词,然后被他们嘲笑后定为唯一的末等,这要传了出去……, 这不是叫人笑掉大牙么!这不是李探huā丢脸,这是他们扬州士子丢脸!更别说李探huā不但是才子,还将到扬州城作父母官。 金百万定要较劲是不开眼,他们有目如盲是不长眼,李大人故意胡乱涂鸦是看他们不入眼啊…… 尚不知发生了何事的印工拿着几本书册找到此间主人金百万,禀告道:“金老爷,本次的《幽园雅集》已经印好了,末等也照着吩咐标明。 金百万愤怒的接过书册,三下五除二撕得粉碎。 什么雅集!今天这事传开后,只怕要臭不可闻了。好好一场修禊盛会,被这李估这么一搅,连带他的幽园,成了扬州城的大笑话!是不是一把火烧掉算了? 顷刻之间,请来的文人士子散的干干净净,仿佛谁也不愿再留于此地充当笑话背景。 却说李大人捣完乱,神清气爽的上了画舫。他想着自己与这金家结了仇,便抱着知己知彼的念头向船家打探起金家情报。虽然并不怕,但多知道些总不是坏处。 “金百万在我们扬州也是个传奇人物,十几年前还穷困潦倒,甚至为糊口将女儿卖给了养瘦马的妈妈。可到今天,转眼间却发下如此之大的家业。” “但他也有烦心事,没有儿子继承家业,除了卖掉的大女儿还是只有两个女儿。一个嫁给了盐运司运同,一个还待字闺中。” “哪能不娶小的?这几年他娶了十几个小妾,据算命先生所讲,金百万当年卖女损了阴德,命中无子。他娘子想念大女儿也哭得眼睛都快瞎了。” “可惜那个买他女儿的妈妈早就亡故,女儿也已不知去向。金百万去年秋天发下了五万两白银的悬赏寻女,怎奈一无所获。” 五万两,相当于两千名高级织工的一年薪资李估小小震慑一把,再次感受到大盐商的雄厚财力,不禁笑道:“谁要能找到这午人,岂不一夜暴富了。” “是呐,谁不想找到?但线索委实不多,当年被卖时也不过三四岁,到现在有丰八九岁了,相貌如何身量多高全都不知,只知道小名宝儿。不晓得去了何方,连她自己大概也不记得幼年事,所以难上加难。”老船家感叹道。 宝儿?金?金宝儿?靠在船边的李估浑身巨震,差点惊得一头栽进水中,不能如此巧合罢? 小竹和张三显然也意识到了,齐齐失色的看向老爷,只有崔监生没什么感觉。 冷静冷静天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去了,李估一边对自己说一边追忆起金姨娘的过往言行。 记得前年夏天时,就是他在县里负责祈雨的那个夏天,有次金姨娘对小竹说:“你还有母亲,我连父母什么样子都不知道,只知道是扬州人,这些年来也只好认了命。” 来自扬州、十八九岁、姓金、名宝儿、幼年被卖来卖去金姨娘的这些条件无一不符合,无一不对照的上。 李估也算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现在也有点发懵。 如果是真的话,自己几房妻妾中,出身最低、最没背景的一个难道反而是最强的一个? 李估又记起,就在刚才自己可是把金百万的脸抽到肿的不能再肿了。自己的老丈人们,刘、关、程或者还有金,怎么没有一个脾性相合的呢? 二百八十八章 被教训了 在画舫上不便说什么,李估叫画舫沿着护城河绕城回到东关镀口。 重新登上座船时已是傍晚时分,但他仍催促船家速速开船,换了一个地方停泊。 因为李估担心被别人顺藤摸瓜寻过来,那样就无法安生,不好先回苏州了。 “此事谁也不许擅自外泄,一切由老爷我分说!”李估警告手下道,此事指的是什么事,众人自然心知肚明,连新人崔先生都被张三悄悄的提醒过。 是夜仍未宿于驿站,大家都挤在船舱中安歇。 却说崔经与张三同在后舱,不耸的听见隔壁李老爷长吁短叹,似乎很是忧心忡忡的样子。 崔经心有所感便对张三低声道:“东主日间独自去了幽园,定然与金百万生了不愉快。” 张三点头道:“先生所言不错,但岂止不愉快。以我猜之,老爷必定将金百万的面子扫了,而且是秋风扫落叶一样的扫。”见张三言之凿凿,如同亲眼所见,崔经大奇“你从哪里知晓的?”“以老爷的性子,若被金百万欺辱,此时天降把柄,定会喜上眉梢,想法子借此报复回来,怎么会辗转忧虑?既然老爷如此不安,那显然是毫不留情的将金百万大大折辱了,担忧今后携金姨娘以晚辈相见时的尴尬!” 张三说到得意处,声音微微抬高,大概也许可能传到舱外了。 突然又从隔壁传来喝斥声音:“张三乱嚼什么舌头?罚银一年!” 张三下意识在黑暗中缩了缩脖子,再不言语了。其实他并不心疼,老爷出掌一县,他当长随大爷每年不知要收多少礼,那点家奴月银算什么。 崔经忽然觉得某句话很有道理有其主必有其仆。 一夜无话,次日清晨座船便上路继续。 运河绕过了扬州城后向南分了岔,俗称三岔河。 两个方向可以入江,一是仪真县的渡口,二是江都县的瓜洲渡这也是很多诗歌中出现过的地名。 李估便是从瓜州渡江,自此再无天险。一路顺风顺水的从运河转入虚河,于景和八年四月初九这日,抵达了“阔别”七个月的虚江县城。 自从李大人离开苏州府宦游全家妻妾便也搬离了府城,回到虚江县福新巷宅子与公婆同住。 李估回到家中时,满宅奴婢在大管家李四的率领下皆聚在前庭行礼。 “老爷,关姨娘元月时产下一子。、,李四抢先报喜道。李估大悦对李四点点头便进了前堂。 李父和母亲朱氏正端坐堂上,气色都还不错,三房妻妾和各房婢女、奶娘环列两旁。李估连忙口称“不孝儿”上前拜见父母程小娘子和小竹也跟随拜见。 朱氏盼儿心切,抢在李父前头道:“我儿起身,听说在金鉴殿上顶撞皇帝被打了板子?难怪如此憔悴可怜的小二……” 李父扭头吹胡子瞪眼道:“对你说了几遍?小二如今也是大有身份的人以后不可再如此相称了!再说那也不是皇上!”得了母亲发话,李估便起身。顺势扫视了一遍久别的妻妾们,却正迎上几对情热似火的眼波,仿佛隔着数尺就要生生熔化掉他一般。 饶是身为百战之师,李老爷也感到头皮一紧的。不由心中暗暗庆幸亏得过了淮安府就开始修身养性,这几天应该能吃得消以后收房真得悠着点了。 从女人身上收回眼光李估与父亲说着话,不留神又瞥到堂中多了一块匾额,上书“节义堂”三个大字。便问道:“这是何人所写?”“府城的陈巡道。”李父捻须道,口气略略透出几分骄傲“他得知你受了廷杖之后,便写了牌匾差人送过来。” 李估在京城为许老大人冲锋陷阵,陈巡道作为许阁老的弟子,听到消息后自然应该有所表示。抬举同党,倾轧异党,也算是官场常态。 李父又记起什么道:“那陈巡道还发话问过,族中长辈可曾为你取过字?” 李估没料到陈巡道居然问起这个来,虽然这两年他发达了但也确实没有取字的迫切感。 一来所以他家不是书香门第,没这个习惯。二来他年纪不大,如今才十九。三来国朝文人习俗用号比用字流行,字已经用的少多了。 四来他这官场中人,官名的别称和雅称某种意义上可以取代字的用途,譬如中书之类的。 李估想了想问道:“父亲是如何回答陈巡道的?” “为父说李家小族,无人可以为你起字。至于你在京中是否得了字,则就不知了。” 李估没再说对此什么,陈巡道的意思不言而喻,他当然明白。 这年头,号可以乱赠,但一个人的字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给你取的,只有你的师长才有这个资格。陈巡道问他有没有字,算是含蓄的问法,听不出来就太蠢了,就好比楚庄王问九鼎之轻重的道理。 已经名动四方的李大人在官场中是个不走寻常路的奇特存在,没功名没座师没同年的三无产品,简直无法用正常的关系学理论去研究他的跟脚来历。 如果非要借用现有概念,将李大人由役转吏、帮他由九品杂流升为推官、又保举他坐监读书混学历(未遂)、还将他引荐到吏部尚书面前有了直入中枢际遇的陈英祯陈巡道陈恩主,从某种意义上可以类比于李大人的座师了。 不错,陈巡道比之于李估,就好像是乡试会试的主考官比之于被录取的考生,自然有资格给李估取字。但陈大人开不开这个口,主要是看心里认同不认同了,或者说值不值得用这种特殊方式加深关系。 所以陈大人问的不是字,是关系啊。关系这个虚不可见的东西,才是官场中真正的立身之本。 与二十一世纪的酒肉即友不同,这个时代文人士大夫的交际堪称是一门学问,著述成书都足够了。 自成一套规则,不仅仅是掏钱请客这般简单。 交际中从身份认同到舆论认可、从称谓到礼节是虽然复杂但又脉络分明的体系,各有各的说头,各有各的“礼”。譬如同乡、同年、同窗、同道、同门、师生、辈份、故旧就算包括最难听的同党,那也是各有所指、截然不同的。 礼法社会里,这就是一种秩序。想融入统治阶级,那就必须要将心态融入这个体鼻,当然你的身份必须先达到一定分量才有相应的资格。 以李大人在京中交往为例,化对上卢尚书,就是无可置辩的同乡、晚辈、门人(不是门生):对上赵总宪,因为李估对赵家二房有存亡续绝之恩,又与赵二、 三老爷平辈相交,所以就算和赵大中丞差了三十多岁也是本府故旧、同辈末进:但李估与许天官的关系最为复杂,从恩主陈巡道这里能隐隐的扯出点脉络,可是又不明确,也隔了一层。但他确确实实又是许天官重用的,所以大概只能用“党羽”两个字来描述了,同为党羽的左部郎等人算是同道。 李估心里敢断定,陈巡道最近来问字这事,不是许次辅示意的,就是黄师爷撺掇的……, 这是件非常非常重要的事,重要到刚刚进入家门的李估暂且放下了逗弄儿女和与妻妾亲热的心思,在堂中沉思起来。 为你取字的只能是师长,今年也才二十八的陈巡道单纯说是“长”勉强了点,叫心理年龄二十三四的穿越男李估情何以堪,适应起来大概会很费功夫。但陈巡道作为“师、,绝对够格了,连起来可称为“师长”。 其实按照礼法,这不在于年纪大小,就算主考官比考生小,考生被录取了也得叫主考官一声老师。若李估去当江都县上了任,县中三四十岁的秀才见了他也得称一声老父母……, 官场中的师生,自然和学校中师生不同,那是直接关联到你的前途命运、任官资格等很实际的利益。 李估再次将陈巡道的履历表想了一遍:硬邦邦的高位进士,不到三十的正五品实职,情同父子的强势次辅背景,随时可入京补成词林官的潜力。更别提陈大人那从出身到长相到官职无以伦比的主角气质搭主角的顺风车最爽了。 当然以李大人的白板学历和与陈巡道接近的品级,估计怎么也无法像正常师生那样相处,更多像是亦师亦娄的记名弟子而已。 李父见李估还在发呆,突然变了脸,拍案破口大骂“蠢东西!原以为你有了几分长进,不料还是不成器!一眼便能看清楚的事还左思右想、犹豫不定?真不晓得你在京城怎么混出来的,怎么去当县太爷!” “人家不仅仅是对你卖好和抬举,虽然不知道是谁的主意,但肯定在试探你成名成势,并独掌一方后的心意!说难听点就是看你是不是翅膀硬了,你也别不服气,人家能有心思试探也是看得起你!天下人心都是如此,你若敢不答应,必定会引发或多或少的猜忌!你就是个浮萍样儿的无根之官,能承担的起?窗户纸一样的明白事,现在还想不透么!”骂遍京城无敌手的李大人被父亲一通狂喷,好似接受暴风骤雨洗礼小树苗摇摇欲倒。只能在心里默默呐喊:“咱不是别无根基,咱还有归德长公主这个大备胎啊!这不是怕父亲您吓晕了不敢说……” “想都不需要想,根本不容你拒绝的!在家呆几日就去府城将字领回来!真是不叫人省心的东西。”李父最后扔下这句话,起身出门,到县衙做公事去了。 朱氏也知趣的起身出屋,留下了儿子和他的几房妻妾。 二百八十九章 天伦之乐 父亲母亲都离开了,李估从儿子角色摇身一变,成了老子。 他坐在黄梨木太师椅上,被妻妾婢女奶娘如同众星拱月环绕着,一一点头示意后,便大手一挥道:“先将孩儿抱过来看看!” 金姨娘身后的奶娘闪出来,抱着二尺来长的小女娃,但关姨娘却伸手从奶娘手里接过自家儿子,满怀骄傲的亲自抱到了夫君眼前。 李估把两个儿女全都揽过来,一手一个的左拥右抱。 左边这个女婴坐在他的大腿上,睁着圆溜溜的眼珠,粉嫩藕节般的小手臂不停挥舞,口中奶声奶气含糊不清的啊啊叫着,很欢快的样子。右边这个男婴则比女婴小了一号,全身裹在襁褓里,露出的脸面还显紧涩,正闭目酣睡,几丝口水在嘴角若隐若现。 左顾右看,左看右顾,李估胸中很有充实感。作为一个穿越者,世间万物都是他降临之前已经存在的,只有这两个小东西,以前是无,现在是有,真正从无到有属于他创造的,也是他两世为人血脉的延续。 李老爷边逗弄小孩子,边与妻妾们说着家常话。顺便把程小娘子介绍一番,吩咐关姨娘拾掇房间安排程小娘子住下。自此程小娘子算是正式入了李家的门。 足足过了一刻钟还多,才将一双儿女重新交付于奶娘,便抬头对大小夫人们笑道:“各回各房,各备各床!” 众妻妾被老爷的荤话闹得齐齐红了脸,转身散去。大房正妻刘娘子和婢女梅枝正要走,却听见夫君又叫道:“宝姐儿!先去你那里,有桩要紧事与你说。” 忠心护主的好婢女梅枝无名火起,愤然冷哼一声,气呼呼的拿眼去剜没良心的老爷。刘娘子神色一黯,心道夫君最喜欢的果然还是金姨娘么? 关绣绣也诧异的回首注视夫君。她倒不是有什么想法,自从生出了李家长子后,她争风吃醋的念头就淡了许多。这个时候也没抱什么希望,心下知道肯定是大房优先的,却没想到丈夫居然先去找金宝儿。 啊,着急了!李估拍额暗道。 金宝儿拉着小竹的手,委婉的说:“多时不见,奴家想与小竹好好谈心,夫君先去刘姐姐那里罢。” 李估和妻子回到后院正〖房〗中,安抚道:“你不要多心,为夫没有冷落你的意思。因为得知了金姨娘的一些身世线索,所以方才一时莽撞” 听说有这个缘故,又见夫君好言好语安慰,刘娘子才觉得好受一点。 她本不善于言辞,面对半年未见的夫君,又多了几分生疏感,羞涩之下一时也不知说什么好。 越没话说越心急,憋闷半天只好说出自己的最大愿望给丈夫听“妾鼻想要儿女。” 李估刚坐稳就听见这句,微微一楞,要生儿育女就得那啥啊,好像寡言少语、向来对**不热忱的妻子主动勾引似的。他看了看窗外日头,调戏道:“娘子想来个白昼宣姬?为夫是不怕笑话,无所谓的………” 刘娘子羞赧的捂脸冲入内室,像是受惊的小鹿。瞧着她颀长高挑的背影,李估不禁哈哈大笑,起了兴叫道:“娘子莫急,儿女事包在为夫身上!我在这方面还是很有本事的!” 一个时辰后,从正房出来,李估又去了金姨娘〖房〗中。掀起帘子进门,却见小竹哭哭啼啼抹眼泪,金宝儿在一旁哄着。 这又是哪一出戏?李老爷很莫名其妙。 金宝儿浅笑道:“1小竹面子薄,奴家只问了她一句,你独自跟了老爷这么久,怎的还是处子之身?她便开始急的掉眼泪,这都要怨老爷你。”“这不年纪还小么,不必着急。”李估道。 金姨娘拍拍小竹肩膀“她都十五了……”原来已经十五了啊,李估恍惚一下。这时间过得真快,似乎一眨眼两年就过去了,当年六两银子买来的十三岁瘦弱小姑娘也渐渐长大了。 “小竹烧水倒茶去!老爷我肯定不会撵你走,哭个什么。”李估又对金宝儿说:“这次回来路过扬州,遇到一个盐商,极有可能是你父亲。”当啷一声响,金宝儿手里的杯子摔在了桌面上,声音发颤道:“夫君所言可是真的?” 李估便将金百万的事迹讲了讲,问道:“如果你确是他家女儿,你想不想去认亲?”“如果老爷允许,奴家还是想见一见的……” 李估点点头道:“此乃人之常橡,到了扬州再说罢。 离开金姨娘这里,李老爷又钻进了关姨娘〖房〗中。 此时关绣绣正抱着儿子和程小娘子说话,李估凑过去,见儿子已经醒了,正咧着嘴笑。越看越喜爱,忍不住伸出手指头弹了弹幼儿那圆滚滚的脸蛋,却惹得小男婴哇哇大哭。 关姨娘单手推了李老爷一把,嗔道:“夫君不要吓到他!有闲工夫想个好名字。” 李估懒洋洋的靠在椅背上道:“风尘仆仆的太累,等过两天头脑轻松了再想名字。还有,我李氏一族没个辈分用字,故而为夫要给我这一房想个顺序,也是个操心事哪。” 又指了指儿子道:“就从他开始用上了。” 关绣绣当即有了主意道:“何不用老爷的诗句为辈分用字?”李估大喜,赞道:“好想法!不愧是贤内助。待我仔细筛选,找个字眼好的句子。” 关姨娘将儿子转交给奶娘,正色对丈夫道:“夫君去扬州,仍想单人上任还是带着家人?” “都去!扬州气候差别不大,又离虚江不算太远,还是都去好,以免两地分居之苦!” 关绣绣便请求道:“听说扬州地方生意好做,妾身到了扬州想在暗中做点经营。” 李估微微皱眉“我打听过,担一任知县,有几十项常例钱和陋规可进账。就算较为清廉的,每年也可收入千把两。这足够养活一家老小,你还做什么生意?” 关绣绣指着重新在奶娘怀中沉沉入睡的儿子道:“夫君的是夫君的,不见得是他的,妾身总要想法子给他留一份家业。只要夫君不反对,其他就不必让夫君操心了,将来全挂在儿子名下。也请夫君放心,妾身只打算用我关家之人,不会亲自出面为夫君招灾。” 见关姨娘一门心思为儿子打算,李估有点吃味“这次回来,感觉有了儿子后,你对为夫就大不如从前了,进了门连问寒问暖都不问。”“妾身又不指着夫君写什么圆圆曲扬名” 二百九十章 各种苦恼的人们啊 李大人回到虚江县的消息传开后,两日来,福新巷里车如流水马如龙,访客络绎不绝,甚至于有从邻县慕名而来的。 原本想过几天悠闲日子的李佑频频被扰,只好在家中不停的接见宾客,但所有要外出应酬的都拒掉了。另行安排家中人收拾行李,准备上任去。 十一日这天,李佑又送走了几位卢家士子,很有文人范的仰天长叹道,宦海泛舟,俗务缠身,烦不胜烦,何日才可得一静字! 结果又招来父亲一顿训斥,“装腔作势,这话是什么道理?在俗世中打滚就不要想免俗!客满高堂,乃家门兴旺之相也!等到门前冷落鞍马稀时,你只怕欲求今日而不得了!” 李大人苦恼的无言败退,父亲的见识太低端了,他不懂士大夫阶层这种拿轻捏调的品味。 当夜李佑带着两个长随上船,连夜赶去府城。陈巡道那里必须要去的,赵家也得拜访走动,当铺产业以及李媚姐那里更该去巡视,有时间还可以去看望下王知府。 其实对于去见陈巡道,别的还好,就是这个礼节问题让李大人感到很纠结。这年头礼数可是很重要的,有点偏差就是大问题。此次去见陈巡道,礼轻礼重都不恰当。 前头也说过,用大明人际关系学理论解释陈巡道与李大人之间现象,应当是视为座师和门生。但那毕竟是一种停留在理论层面的比拟,如何操作尚待细化。 原来有着上官和下属这层关系为门面,在陈巡道面前李佑一直以属下自居,用官场礼节应对,态度谦卑点也算合适。 只有那次李佑接任了府推官,而陈大人没有升为分巡道还是知县的短暂时间里,礼节上差点出现过错位。当时陈大人肯定还没想着李佑能发展到今天这个地位。 目前,李大人是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陈大人是按察佥事分巡苏松道,两者完全互不统属,品级也相差不远。还用官场礼节见面,几乎就是平等相待,分庭抗礼了。 如果放在以前,这样也无所谓,以后是不是一路人都不知道,没必要计较过去和眼前的这点礼仪差距。但此时陈巡道摆明了将要给李佑取字,以后就居于师长身份,李大人好意思用平礼相见?所以说礼轻了不恰当。 但礼重了也有点不合适。若此时陈巡道已经给李佑取了字,那也算明确了关系,可以看成认了座师,不论官位如何,李佑态度上谦卑些都没有问题。但现在只是双方暗中意向阶段,还没有完成实质性操作,也没有被士林所认可。 可以想象,以如今李大人的声望,还是很引人注目的,这个时候突然对陈巡道卑躬屈膝就显得谄媚无骨气。好像为了巴结陈巡道求字而故意摇尾乞怜似的,传出去很有损官声。 “如此苦恼的事情,还是请陈大人身边的黄师爷去苦恼罢,这取字的主意说不定就是他出的。”李佑抱着这个不负责任的心思在船上睡着了。 次日,抵达苏州府府城。李佑便服来到按察分司衙门,投帖子进去要找黄先生。 不多时便见黄师爷从内里急步迎出来,远远的边走边拱手,语调上飘道:“这不是当世名臣李大人么!许久不见,蓬荜生辉,有失远迎,失敬失敬,快请快请!” 如果是别人如此褒扬,李大人也就矜持的生受了,但从知根知底的黄师爷嘴里吐出来,一定是调侃罢。 入了屋内,黄师爷听到李大人来意,“这有何忧,先不见便是了,操办取字时再相见也不迟。” 李佑迫不及待道:“为我取字定是你出的主意?如今该如何操办,你要负其责。” 黄师爷摇手道:“此乃许阁老之意,我不过是区区幕席怎敢出这种主意!取字与冠礼古时都在一起办的,但如今冠礼久废,鲜有行者,连这字也不常用了,取字仪式更无一定之规…” “老先生!你就说怎么办罢,我这小门小户出身就是不懂这些!再说时间紧促,还得赶路上任,朝廷敕牒可是有期限的。” 李佑熟不拘礼,在黄师爷面前很放得下脸皮。老先生被毫不讲理的压上许多责任,连连苦笑道:“你怕麻烦就推给我么。罢了罢了,也不须惊动令尊令堂了,今天你也没必要见陈巡道,由我去代为分说。明xxx摆上席面,请几位有头有脸的人物为宾,算是见礼,不嫌弃的话我来赞礼。到时你敬酒,陈巡道赐字,重在心意而已。” 李佑得了黄师爷指点,心里有数,出按察分司后便去了赵府拜会赵家兄弟二人。 运气不错,闲居在家待起复的赵良义老大人和苏州城头号大纨绔赵良礼大官人均在,一齐会见了李佑。 此时见面,三人心中居然都有一种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的感慨。 之前李佑进赵家巷子时,过了那著名的大学士牌坊,看到上面的“上台元老”、“钦赐故少保兼太子太保礼部尚书文华殿大学士”等字样时,居然就像看甲乙丙丁一样没什么感觉了… 当初他可是深受震撼的,那时候觉得阁老大学士简直就是天上人物一般,现在看到大学士三个字,脑子下意识就冒出一个词——手下败将。 而赵良义老大人原本以为,李佑这一去,至少要蛰伏两三年修完学业。再大胆的预料也想不到李佑在京城折腾动静如此之大,硬生生的搏出一片天地。才过七个月,李大人居然就带着声望光环出任江北重镇的父母官了,如今绝对不可再以佐杂视之。 他原本想着以后在官场中助无根无基的李佑一臂之力,以报存亡继绝的大恩,现在看来,他还有这个能力么?对此赵良义老大人很苦恼 赵三老爷心情更是五味杂陈,这倒不是嫉妒。一年多前,李佑还只是个需要他提挈的小杂官,闲来陪他吃喝玩乐的人物,充其量是个苏州名士。这才多久没见,他忽然就变成了海内瞩目的小小名臣,要才有才,要望有望,要色有色。 这种小人物的奇迹发生在眼前,即便是醉生梦死混吃等死、对官场混不在乎的赵大官人,也受到了些刺激。相较之下自己年已四旬,一事无成,比起风生水起、名动四方的李佑这辈子是不是白活了?这把年纪,后悔也迟了。 以后见面再叫李佑或者李先生都不合适了,难道要尊称前小弟为李大人,或者根据官职雅称叫他李别驾?赵大官人忽然也感到很苦恼。 “按察分司陈公欲为我取字,时间仓促,明日便要成席。所以劳扰贵府,借用仆役若干奔走和传信。另斗胆请两位观礼。”李佑求助道。 凭赵家和李佑的关系,自然是别无二话,一口答应。赵良礼大官人也悄悄的松口气,李佑如果有了字,今后就好平辈称呼了,不至于万分纠结的去喊什么李别驾。 一边打发人去请宾客,一边打发人去宋家酒楼备席面。李佑暂且无事,被赵良礼拉着喝酒。 赵三老爷喝酒喝得很凶猛,扯着李佑絮絮叨叨说:“你不在苏州城,感觉少了很多乐子,今后你登青云之梯而上,不敢说分道扬镳什么的,只怕难再有去年花魁科考那般的趣事了,此时追忆已惘然,已惘然啊。” 你惘然什么?正春风得意的李大人一时不能理解。 “去年用你的馊主意,好好的花魁大选弄得乌烟瘴气,今年又到了评苏州花魁时节,但各家美人都不来参与了,你看如何是好?都是你惹出来的,你要负其责!实在没法子,你就献身好了,想必如今你身价更高。”赵良礼又醉醺醺的按住李佑肩膀道。 李佑嗤之以鼻,“这点小事就难住了你?美人不来参与,你就找那土娼劣妓,还专要歪瓜裂枣的大张旗鼓评起来,评美不成可以评丑啊!花魁乃是风月行里的表率,那些名妓看到一群丑女争夺本城花魁,成为她们的代表,甚至以后要与她们相提并论,我就不信还能坐得住?” 这都可以?连当纨绔都比不过李别驾…赵良礼心悦诚服的高呼一声“妙哉”,便倒头醉死过去。 这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李佑婉拒了赵家留宿的邀请。出门向太尉桥而去,他的当铺产业和负责打理当铺的李媚姐都在那边。 桥头下当铺因为天色晚了,已经闭门。李佑便绕行到当铺后面,直接敲李媚姐住所的大门。李媚姐的老仆是识得李佑的,直接开门放了进来。 进了堂上,李佑方才坐定,听得门帘响动,扭头笑道:“媚姐儿…” 随即他住了口,意外的看到李媚姐的妹妹李环出来,不禁惊奇道:“怎的是你出来待客?媚姐儿在哪里?” 李环神色复杂不明,“佑老爷,我姐姐她…你自去看罢。” 李佑狐疑的到了后院,却见院中新建了一座小堂。再走近些,听到里头传来清脆的木鱼声。 推开门,李佑赫然发现这里原来是佛堂。佛像前静坐着素纱缁衣、三千青丝以丝帕绾起的女居士一位,再细看不是李媚姐又是谁? 李佑瞠目结舌,几乎要以为自己眼睛看错。向来装扮冶艳、举止**的媚姐儿居然身穿肥大到看不出身材的素衣,左青灯,右佛经,盘于蒲团上阖目念念有词。 这反差几乎比天地都大,她这是要玩角色扮演吗? “姐姐最近不知为何很苦恼…”李环也很苦恼的低声道。ro 二百九十一章 姓李名佑字辅世 见李媚姐这般模样,李估坐到她身边,伸手将木白奔过来。皱眉问道:“莫非有人欺辱你?”李媚姐睁开眼,语气淡淡的“没有。”装甚么冰美人,一点都不专业。李估不满道:“那你这般闹的什么幺蛾子?” “思及前尘,罪孽深重,将此身入空门清洗。” 李估摇摇头,这李家姐妹二人秉性表面上看起来完全相反一李媚姐大字不识一箩筐,为人处事长袖善舞,**撩人:李环清高愤世,有几分小才华,沉迷于她的书中世界不愿自拔。 李估有时候都怀疑她们到底是不是亲姐妹。 但现在终于可以肯定,这对姐妹骨子里有些说不清楚的东西真是一脉相承,只不过表现方式不一样而已。 李环还能写本书当寄托,躲在书里逃避现实,但李媚姐似乎更喜欢在现实中高调的寻找自己的存在感当名妓时天天和竞争对手较劲,各方面比来比去一定要争高下:当了外室情妇后又和名分较劲,生怕进了估老爷家门就显不出自己,偏偏又要住在隔壁不走,以勾引某老爷翻墙为乐。 眼下不知怎的,又开始较劲了李估暗道,莫非她又自觉卑贱找不到身份认同感了?一个缺乏安全感的女人,做出什么事都不奇怪。 其实这是很哲学的问题,李大人理不清的。他只是对自己这个外室有点生气了,一个有大树靠着、又不愁吃喝的非才女型美人不去享受腐败堕落的生活,却动辄思考人生价值存在意义什么的搞笑罢这是。 有如此当情妇的么,真叫人不省心。想至此李估挥挥手将李环赶出去,又试探媚姐儿道:“你若修行为何不去庙里?” “太辛苦。”“又为何不剃去三千烦恼丝?” “什么叫三千烦恼丝?、,就水平这还学什么佛!李估突然想起李媚姐的文化程度,又拿起佛经,牟啦哗啦的甩着“对了,你才认得几个字?看得懂么!” 李媚姐被讽刺的脸面挂不住“这位施主……” 话未说完,她便被李估强行揽住,并撕扯她的缁衣纱裤。 “老爷要作甚?佛堂中休要乱来!”“你不是意欲修佛么?本施主请女菩萨布施肉身!” 李媚姐女流之辈,即便拳打脚踢的挣扎,力气哪里比得上李估。 越挣扎越败势,三下五除二便被撕得门户大开,裂开的左右衣襟领口之间,一道白huāhuā肉体曝了光。 但她现在确实没这个心情,嗔怒道:“老爷你不怕玷污神明?”李估充耳不闻,很粗暴的将她按在案台上,硬生生提枪上马。这时节春衫正薄,不冷不热,行事便利。 李媚姐木头似的一动不动,汩汩清泪从眼眶中流出,无数往事亦渐渐从脑中闪现。 挺了几下,没得到响应,李估大感无趣。借着烛光发现身下女人泪痕斑斓,不由得停住动作问道:“你我也是老交情了,值当如此哭?”“奴家后悔。如果当初奴家带着全部身家委身于你,你肯不肯明媒正娶?” 李估想了想,当初他就是个手无余财的苦逼胥吏,一年挣不到二三十两。如果有携带至少数百两巨款的美人倒贴,他多半会受不了这笔丰厚嫁妆的**罢。便如实答道:“想必肯的。” 李媚姐叹口气,错过就是错过了。如果最早时候有点眼光,不那么太把自己当回事,同时太不把李才子当回事,至少金宝儿的位置该是属于她的。收起泪水,她拍了拍李估腰部“老爷继续。” 完事后,李大人身体疲倦,但头脑却清明起来。这次回苏州,大多数人对自己的态度都有变化,似乎只有黄师爷比较正常,大概是守着陈巡道的原因罢。 想起自己来意,他扭头问道:“你肯不肯去扬州?” 李媚姐正拾取衣衫裙裤“不去,奴家以后就给老爷守着当铺, 吃斋念佛,哪里也不去。老爷愿意来便来,不愿来死了也不用管。只是环儿跟着奴家委屈了,她今年已经十八,年纪太大了,求老爷想法子给她找一门好婆家。”却说转眼到了次日,李估在洞庭楼摆下席面,邀了赵家两位老爷、 以及宋家、贺家等与自己相熟的友人为自己取字大典的观礼宾客。 依着古礼,取字往往是冠礼最后一道程序,但这年头风气变化剧烈,早已经不流行冠礼了。再说李大人乌纱帽都戴了一年半多,这时候到高什么冠礼岂不笑话。 因而黄师爷化繁为简,截了最后几个步骤,因地制宜变通一番,基本上只保存了敬酒、取字、共贺等几个步骤。 陈英祯陈巡道端坐在上,接受了李估敬酒后便开口道:“估者,辅也。亚圣曰:辅世长民莫如德。取其句首为汝字,切勿忘其中之意!”李估深腰长揖“谢过东山公取字。”陈巡道号东山,李估今后执弟子礼,就以东山公敬称了。无论品味如何“辅世”自此便成了李估的字,虽然大概并不常用。 宾客散去后,陈巡道与李估回到按察分司衙门闲谈“本该请老师为你取字,但老师却先来了信,将此托付与我。”陈巡道的老师自然指的是内阁次辅许阁老。次辅大人的含意先不去想它,新鲜出炉的李辅世连忙谦逊道:“有东山公赐字足以慰平生,何须惊动许阁老。”其实这也不完全是他谦逊,陈英祯乃是景和五年春闱大比的第五名,只比状元榜眼探huā稍差一筹的高名进士。在以科举为主业的士林,此等人物给李估取字,将李估列入门墙,确实是李估这个功名白板之人的荣幸,哪怕是个形式色彩浓厚的过场。 以二十一世纪官场比喻,李大人今天光荣入党了李大人辞别出门时,黄师爷送出来,笑道:“本来东主先为你拟了个字叫辅国,蕴意很不错。今天早晨临行时突然想到你姓李,便作罢了,改为辅世。” 李估刷的冒出一头冷汗,幸亏陈巡道及时的意识到了。唐比有个当权大宦官便叫做李辅国的 二百九十二章 山寨版帝王术重现 府城事结,李估坐船回到虚江具家里,只等收拾完毕便上任去也。自此李估不见外客,静下心来仔细思量自己上任的事情。 普通人甚至没当过地方官的人对县里政务可能没有多大概念,觉得区区一个县能有多大点事? 李大人这几天在纸上将自己所能想到的政务都列了出来,总结如下:田土、户口、贡赋、力役、驿传、巡检、里舍、学校、保甲、赈灾、祀神、风俗、话狱、缉捕、仓场、漕运、盐法、关市、催征、解支、科场、礼典、马政、河工、修建以及本县所属官吏考核、上司交办事项等等。 看着这张密密麻麻的表,聪明如李大人也有点没头绪。 他虽然熟悉县衙事务,但坐在正堂位置如何总览全局却有点头绪不清。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县衙大事小事何止百十项,千头万条不知怎么抓起。更别说江都县还是事务繁剧的大县。 只能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了,区区没任何经验的书生一朝中举都能当知县,他李估凭什么当不好? 便叫来张三吩咐,让他去街上找算卦先生占卜一个黄道吉日。 张三应下还没走,就见门子进来禀报:“圆容法师来访” “什么道士和尚的,不见!以后长着些心眼!”李老爷发脾气道。 门子小心道:“这圆容法师正是刘老太爷。” 李估怔了一下,自己家里所指的刘老太爷必定是他那岳父刘老巡检,原来他法号叫圆容啊。不过他突然过来作甚? 将那圆容法师请进来,李估细看之下,一年多不见,老泰山比当初略显几枯瘦头光铮亮。比时不知为何神采奕奕,长须飘飘,全不见出家时的颓废模样。 “听说贤婿出掌一方,可喜可贺!” 对于自己的岳父李大人戒心十足,当初的种种难缠尚还历历在目的。谨慎问道:“老泰山到北丘寺出家,1小婿公务繁冗,无空去见………”圆容法师纠正道:“贫僧并不在北丘寺出家。” 李估尴尬立刻指着张三骂道:“蠢材!连名字都传错了!”张三高声道:“老爷饶过小的一遭罢!”“不过出家人所居何处并不重要。贫僧前来,特为将生平绝学倾囊相授!”圆容法师并不理会李估打岔,直道来意说。 您老人家能有什么生平绝学?李估抱着怀疑态度请岳父入座、茶,总不能一直站着说话。 圆容法师品了品茶“贤婿这里的茶比当年强多了。贫僧虽然一直做巡检,并不在县衙,但多年冷眼旁观精研谋术,也颇有所得。 听说你要当一县之主,该用的上。” 李估眼观鼻鼻观心任由老泰山说去。 “法门三千道基唯一!还有个话怎么说的,烹小鲜如治大国” 李估懒得纠正老泰山,继续装聋作哑。 “经贫僧研究十数年发现,1小小县衙,居然就和朝廷一样内含之理上下皆通!天子坐金鉴殿,知县坐大堂。六房小吏便如朝廷六部三班衙役便似各卫军士,县丞主簿等佐贰好比公侯勋贵!”这倒道理,李大人提起了兴趣仔细听。 “天子一己之力如何治国?用内阁、用中官而已!而县尊幕僚师爷就是县里的内阁,县尊长随就是县里的中官!” 前面还好,后面这段比喻令李估不由得拍案叫绝,幕僚和长随的这个比喻太恰当了! 将幕僚比为内阁,再合适不过。二者都是名不正言不顺,都是典章上并不明确规定的机构。而且大都由主上私人指定,主要职责都是协助主上处理公文政务,辅助色彩浓厚。 长随确实也像内监,权力同样来自于与主人的亲密关系,凭借主人的信任在外行事。 这样一想,上行下效的县衙几乎就是朝廷微缩版! 李估感慨片刻,这就是大一统〖中〗央集权王朝的威力啊,朝廷的模板一直套用到了最基层衙门。老泰山没有说错,果然是烹小鲜如治大国……… 听过老泰山此言,李大人立刻感到县衙条理分明了。毕竟他刚从朝中出来,对朝廷架构还是很熟悉的。 再看向岳父,李大人的眼神多了几分佩服。他想起来了,自己这位岳父曾经靠着演义评书,自行研发出山寨版帝王术并加以实践的人物,虽然败在了不明大势之下,但仍是可圈可点的。某个靠着一部三国演义打天下的辽东贼子,也不过如此罢……, 眼见震住了女婿,圆容法师自得道:“原以为这点微末心得,要埋入土中不见天日,不想有了出头之机,叫贤婿用得。” 李估亲自斟茶笑道:“老泰山如何不继续说了?” 前刘老巡检忽然精神抖擞“一言难尽!待我随你上任,再仔细教导于你!” 靠!原来如此李估总算看出岳父的目的了。老人家八成是自认空有一身屠龙技却无处可施,所以人生无趣的很,现在喜闻女婿当了县尊,自然心中技痒不肯放过这个舞台。 李估脑海中突然冒出一个国朝初年的大牛人物,号称黑衣宰相的姚和尚。此刻眼前不但有山寨版的帝王术,还有山寨版的姚广孝能让他去么?不能!这等于是找个太上县尊,吃饱了撑着! “朝廷有令,地方官不许携父亲上任!”“不妨,扬州有数个古寺名刹,你发个批文,我去游方挂单寄居,谁也不会晓得的。贤婿不能这点面子也不给?” 面对岳父的死缠,李估咬牙道:“老泰山!你昔日曾教导,天无二日民无二主,又道是卧榻之侧岂容他人轩睡!所以根据你的论断,小婿不能带你去扬州,不然小婿就是你眼中不够格的县尊!” 眼见被女婿严词拒绝,兴致勃勃而来的老巡检登时黯然失色,像老了十岁。 李估劝道:“您老人家清心静气,颐养天年,何必定要落足红尘。”“呸!清净个屁!寺里那帮和尚,谁不在周边林子里养女人?”圆容法师骂道。 李估装作没听见,难怪岳父想出来跑江湖,他本不能人事,在这种寺里呆着不是平白受刺激么。 好言好语送走了失意的岳父,李大人再看那张政务表单,似乎不那么眼晕了。 虽然打断了老泰山借自己之手,行使山寨版帝王术的人生梦想,但李估也不得不承认,老泰山的思路为他打开了一条通道,有豁然开朗的感觉。 李大人细细思索国朝体制,这绝对不是效率最高的,也不能是最清廉的,更不是完美的。但有一点好处,就是可以保证“第一人”完全不管政事的情况下,依然可以勉力运转,最多是因为缺了零件运转的不那么流畅。 同时在现有体制下“第一人”即便荒废已久,但只要想收回该有的权力,随时可以拿回来,一般不会出现大权彻底旁落、成为傀儡的局面,体制内人物造反的可能性无限接近于零。 这种机制,就是靠着从地方到朝廷的庞大官僚体系叠屋架床、层层牵制换来的。 别的优点缺点李大人都不关心“第一人可以偷懒”这点才是即将上任的李大人最欣赏的,能轻松又不丢权的法子才是好法子。 一个大县的政务是多么琐碎繁杂,李大人心知肚明,但他又不想当工作狂。 东山公当虚江知县时,有黄师爷襄助,但仍然几乎整日坐在县衙理事,未来的署理江都县李辅世大人绝对不愿意学他那样烦劳。 虽然朝廷体制开创于太祖,以工作狂为指导思想,但是祖宗法度敌不过人心欲望,工作狂体制渐渐演化成了懒人体制。在这其中,李大人认为很是可以借鉴一番的,而他又在中枢要地任职过,对朝廷运转比较清楚。 国朝前代天子想偷懒,就设立了殿阁大学士,又成立了司礼监进行牵制。 如果他想保证对县衙县政的足够控制,那么也必须有足够的幕僚和长随,对县衙中的本土胥吏进行监控,这就是新字上任后权力的博弈。 李估的目光又一次落到了那张政务表单上,心里按着轻重默算一下,发现如果想做到举重若轻,至少需要四个即可靠又具备相应经验能力的师爷。 但现在手中只有一个崔监生堪用李大人叹道:“不仅二十一世纪,十八世纪最缺的也是人才啊。”脑中搜索本县里的可靠“人才”李大人悲哀的发现,自己作茧自缚了……, 去年年初,苏州府大变故后,府衙为之一空。某掌权推官贪图银子和人情,一股脑将自己信得过的人才统统塞进了府衙填补吏员的空位…几乎包括了妻家、关家、本家所有的有点能耐的人物。 现在这帮人美滋滋的在天下最富裕、钱粮最多的府衙当经制吏员,估计没人愿意背景离乡、抛弃自己的吏员编制,陪着某前推官去外地打天下。强人所难不是不可以,但很重要的忠心度就不好保证了。 早知道就不该全弄进府衙去,漏出几个备用就好了,当初目光短浅,犯下了竭泽而渔的大错。李估此刻只能暗暗苦笑,人生经验就是这么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二百九十三章 区区知县的排场 意识到若不想当累死在岗位上的民之父母,必须要找几个幕僚分担的李大人不禁长吁短叹,人或许有很多,但他比较苛刻,感觉合适的没有。 正想法子之际,那托了他的福,去年中了秀才的同族侄孙李正从县学过来串门子。听说小叔爷有这个难题,李秀才眼神一亮,拍着胸脯道:“你看我如何?” “你?不专心学业备考举人了?”李估不由得心下评定一番,这侄孙为人机灵,不迂腐,也有几分悟性,稍加**倒是可以用。但李正摇头叹气道:“去年八月去考了一回,便觉那真不是人考的! 几十个也未必有一个撞上大运的,如何指望的住?有个秀才功名也算对得起列祖列宗了,不如追随小叔爷赚些实实在在的好处。”李估不动声色,一边吩咐安排饭食留住李正,一边使人火速去西水镇传信。半个时辰后,李正父亲和西水李氏族长双双杀到福新巷李大人宅邸。正在大吃大喝的某意图堕落的秀才惨遭左右开弓,被押回李氏宗祠跪祖宗不提。 这厮作为本族唯一的读书种子压力真的很大李估目送三人远去感慨道。 又回到书房,写了几封求助信,差人送到府城黄师爷等处,有困难不向组织求助岂不白加入了。 又过了三两日,却有一名老者带着黄师爷的荐书来了。 李大人见了便觉眼熟,仔细询问,原来是当年苏州府府衙那个庄姓老吏,议论新推官李大人上任后三把火却被李大人亲耳听见的那个此人那时被黄师爷欣赏,带到按察分司去了,没想到如今又被黄师爷推荐给他充任幕僚。 姓名:庄成贤:年龄:四十八岁:属性:衙门老油条:学历:能书会写但无功名:工作经验:苏州府府衙承发房典吏、苏松分巡道按察分司典光特长:熟知衙门显规则、潜规则、不明不白规则:最大心愿:将丑陋女儿嫁出去。 以这老吏的见识和经验,又是黄师爷敢推荐的,想来当师爷绝好,李估暗暗点头,留下了庄先生。 又过一日,却见赵大官人施施然来了“要不我勉为其难一下? 扬州风月无边,听说四方荟萃名家云集,我是可以随你去见识见识的,薪银束储什么的就免了。” 李估无语,将他轰了回去。 一直等到四月中下旬之交,李大人实在等不下去了。按照官场惯例,五月是大凶之月,一般不在这个月到任,所以他四月底前就要赶到扬州。 真可惜,时间太短,不能在家乡仔细寻觅合适人选了,深感遗憾的李估便打发人去南门崔监生家里传口信,定于后日出发。 不过下人倒是带回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崔监生按着族谱改了名字,他是真字辈的,新名字便是崔真非。有意思,向本官表示痛改前非么?李大人想道。 临走前,李父突然又向儿子推荐了一人。这居然也是李估认识的,当年曾经手持李父书信求见并为他与钱皇商之间说亲。 姓名:周杰希:年纪:三十五岁:属性:失意文人:学历:秀才:工作经验:钱府西席,县衙户房编外书办:特长:口舌如簧、打算盘:最大心愿:从政。 李估考校了一番,觉得可用亦留下了,何况此人的长辈似乎对父亲有过恩德。 闲话不提,却说四月下旬,李大人摆开子排场,带着师爷、家眷、仆从,用了五艘大船,亮出旗号浩浩苏荡北上杀奔扬州。 其中长随张三早提前出发了,他携带李大人的“红谕”要先期赶到江都县衙,督促县衙做好各项迎接工作,这也是国朝官场惯例。 红谕内容如下:“新任扬州府通判江都县正堂李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月底到县,由江南水路上任。日期另行知会。迎接俱在东门外伺候,不许远迎。衙门应细心修整,务必清洁。六房科职掌编成须知册,到县即投,勿得违错。” 收到这张红谕,江都县衙就要干四件事。一是打扫县衙:二是编纂本县政务材料称为须知册:三是组织迎接仪式的人手:四是将卸任知县请出县衙,暂住到县公馆。 一路无话。四月二十四日,李估渡江抵达江都县瓜洲渡,并宿于驿馆,准备后日正式走马上任。同时又派另一个长随韩宗再次提前出发,赶到江都县衙门,传送了一张牌票。 牌票内容如下:“新任扬州府通判江都县正堂李为公务事。照得本县择于四月二十六日申时上任。应用夫马,合先遣牌知会,着落兵房一一遵行,毋得违误。计开:大轿两乘,中轿三乘,小轿三乘,马车五。其余铺兵、吹手、伞夫、皂隶、执事等项,仍依旧例俱于东门外伺候。”四月二十六日清晨,李大人从瓜州鼻出发,慢慢沿河北上。不早不迟,恰好于申时抵达东关渡头,就是他南下路过扬州时的停泊之处。 李估换上全套袍服冠带,出了舱展目望去,码头上黑压压一片站着何止百十号人,从服饰看大都是胥吏之流。等他在船头立稳,便听到一声唱礼,登时全场肃静无声,见这百多人身形一矮,齐齐跪地叩首,不论身在哪个方向,但头一定朝着他的。 一股虚荣在李大人的心里油然而生,这就是正印父母官的排场哪,眼前仅仅是个知县的规格而已,而在京中或者当佐杂官绝对不可能有这种待遇的。想的虽多,口中不慢,沉声道:“起身!” 等码头众人高声谢恩起来后,张三和韩宗连忙迎上,将李估引到四抬障红大官轿中,又有兵房司吏呈上早先备好的本县“须知册”。 其他事自然不必李大人操心,衙役拉起布幔,遮住了官船到小轿之间的道路,让李家内眷稳稳妥妥、不必抛头露面的下船上轿。 诸事已毕张三高呼起行,登时锣响开道,七声为一拍,喇叭唢呐也不住的吹吹打打热闹非凡。 仪仗前导皆成对,有持棍棒、钢叉、锡槊的,有打“肃静”、“回避”、“扬州通判”、“江都正堂”等高脚牌的。伞夫跟随大官轿亦步亦趋,手持青伞罩在轿顶之上。后面则是浩浩荡荡的大部队。 李估没有放下帘子坐在轿中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外面仪仗队伍,以及街道两侧百姓的恭敬。心中不禁又一次感慨,难怪官场上常言道,想要气派就得作父母官前呼后拥的威风荣耀实在醉人哪。 如果他不这么做,反而会被非议为鼻不体面、有失朝廷尊严……, 到了扬州城东关,也就是利津门那里时见县学所有生员全部出动,在教官率领下作揖躬身迎候新任父母官。但李大人的仪从队伍没有停下,继续前行越过城门后又多了一支生员方阵。 前文提到过扬州城(江都县)分为新城和旧城两部分,西半部为旧城区,东半部为新城区。李大人仪从队伍从东关入城,自然是进了新城区,但江都县县衙位于旧城区所以还要横穿新城区,过旧城墙大东门才能进入旧城区。 如此沿街而行招摇过市,却到了旧城区的城徨庙,此时已经是傍晚时分。 按官场规矩,李大人到达辖地的第一个晚上应该独自在城徨庙斋戒住宿,以示对本地神明的礼敬,但他的妻妾们则可以先去内衙安置。 一夜无话,第二天又经过几道祭神、进衙、谢圣恩、拜印等礼仪,李估才算正式上了任。 当一切虚头八脑的仪式烟消云散后,李大人正式成了李别驾兼李县尊。 坐在大堂里,李估细细抚摸公案上的惊堂木,暗道一声,终于到了本官亲自抖威风的时候了! 砰!李县尊猛的抓起惊堂木狠狠拍下,大喝道:“升!” 听到大老爷令下,值堂皂隶赶紧擂响“升堂鼓”两侧衙役挥舞水火棍齐齐高呼“威武”。 衙中佐素官和胥役,以及外处的各种杂官、巡检当然晓得,新任大老爷首次升堂肯定是要一一点名见面的,这叫画卯。众人早有准备,都已经在院中等候了。 李县尊右手持可生杀予夺二十万人命运的朱笔,左手翻官吏名册,旁边有夹房司吏协助点名。凡是点到过的,就在名册上判一个“日”话说李估也不懂,为什么判词是让他这带着二十一世纪灵魂之人感到很不文雅的“日”? 第一次见面,有官身的如县丞、主簿、大使等上了堂,也得叩首拜贺,但李县尊要站起来拱手答礼。至于各房小吏,李县尊就不用还礼了,衙役地位更低,只能堂外叩头。此外还有大量编外人员,根本不用出面,上来拜贺大老爷的机会都没有。 点完名,却有一个典史没到,对此李县尊很生气。他这正印大老爷到任之日,作为下属有天大的事情也得来迎接恭贺,岂能无故缺席? 这就是故意在众人面前扫堂堂县尊的脸面,刚刚到任李估对此很**。 新官上任三把火,立威之事还没着落,正好杀他骇猴!向来不会手软的李县尊伸手在名册上写下“上报革职” 吏房司吏瞥见革职这二字,惊得低声道:“此人不可轻黜,大老爷慎重。” 二百九十四章 盐课难题(求保底月票!) 话说地方衙门里最标准的内置机构就是分为吏、户、礼、兵、刑、工和承发房,其它就没有一定之规了。有的地方根据重点事务还设有粮、马等房,江都县既不是产粮大县也不是马政重地,所以没有那两处。 每房的吏员头目是司吏,普通吏员是典吏,一般不超过三个。另外还有大量书手、帮办,也就是所谓的编外杂吏,不在吏部名籍上的。 李县尊身边这位协助点名的吏房司吏晁林,称得上是县衙吏员阶层里最拔尖的了,按说不该是个莽撞人物,没有阻止新上任大老爷烧火立威的道理。 只要在衙门里行走的,谁不晓得凡是迎到新官上任后,都要顺着他烧三把火,期间没有特殊原因万万不可忤逆。晁司吏年过四旬,在衙门至少干了一二十年,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晁林看似冒冒失失的,却叫李县尊悟出很多事情。他可以断定,能使得一位积年老吏不惜犯忌,想必这位点名不至的孟姓典史是位“能人”了。 李大人知道,很多衙门里都有一些所谓“能人”,而“能人”的“能耐”可能是各方各面的。 譬如有的能人在某种事项上别有特长,官员为了政绩需要依靠他去做,有的能人背景特殊,官员也得有所顾忌。从某种意义上说,李佑当年在县里也算是半个能人,可以将周县丞和马巡按整治到苦不堪言。 既然意识到孟典史是“能人”,熟知衙门内幕的李县尊也要谨慎几分。朝中后台再硬,但在这里也许顶不了用的,因为朝廷和底层的玩法不同。 在朝中大家都是命官,里面没有平民百姓,全都是浮在上层的,争斗起来更直接,就是比拼后台和势力。李佑敢以六七品的官身与阁老相抗,一小半原因是他自己善战,另一大半原因靠的就是后台硬扎,没有后台撑腰,十个李佑也玩完了。 但在底层,那是接了地气,都站在地上的,稍有不慎就踩入软泥中。后台肯定有用,但好似拥有核武器,更多是威慑,不见得是万能的。前文有个例子,当年马御史这个阁老女婿巡按江南威风煊赫,陈知县都有些闻风丧胆了,但土棍李佑轻描淡写的便能将马巡按修理到狼狈不堪,不得不逃出虚江县。 李大人闪过几个念头,似笑非笑对晁司吏道:“你敢相谏,与孟典史真乃同僚高义也,本官佩服的很!” 晁林听在耳中,心里嘀咕道,这新县尊年纪轻轻,说起话来却阴阳怪气、使人极端不舒服。但他不得不辩解,“留住孟典史,是为大老爷着想,并非其它原因。” 又怕李县尊不相信,他继续道:“孟典史乃是徽州人,与大多盐商同乡,交游广泛,本县盐课都要靠他。” 这年头,盐业是从头到尾的计划经济,产量是事先确定的,销量也是事先确定的。每个县根据人口数量都会分配到一定销售任务,叫做额定行引,而盐课就是每个县官盐销售后收的税。销量有事先定额,盐课自然也是有规定数额的。 作为国库现银收入的重要来源,盐课在知县考核中占据了很大比重,保障官盐销售自然也是知县的重要职责。道理很简单,官盐卖不出去,自然就没有盐课收,而盐课收不够数额,地方官就要受到处分。 对其他地方来说,盐课问题不大,毕竟食盐是生活必需品,就算有私盐冲击,但只要使上力气,保证官盐完成一定销量还是可以做的到。就算销量完不成但能加征点盐课也行,只要不与规定数目差的太离谱,一般考核起来还有通融余地。 但是扬州府这几个县,不是产盐地就是临近产盐地,在盐课问题上那是天下最苦的地方。 就拿江都县来说,朝廷规定每年要行官盐一万引,也就是必须要卖出一万引官盐,收一万一千两盐课上缴。 可是江都县邻近的泰州、通州都有产盐大县,而且江都县也是淮南盐外销的枢纽。问题就出来了,既临近产盐地,每年又有几亿斤盐过境,买卖私盐更加便利,那么分配给江都县的一万引官盐能卖得动么? 比如随便谁跑到邻境,偷偷背上一箩筐私盐回来,就足够全家吃一年,之外还有富余可以卖的。这样谁还肯买价格较高的官盐? 而且更别说过境大量运盐船和漕船,有很多夹带私盐沿途发卖,水运枢纽江都县就是重灾区之一。 在各种私盐冲击之下,不止江都县,扬州府各县一年官盐销售能完成十分之一就不错了,出现了天下第一产盐大府里官盐完全滞销并收不上盐课的怪现状。 那些纲册上的盐商,每年都要向盐运司递交一次申请,叫做认窝。江都县这种地方,没有哪个盐商愿意申请运官盐来卖,连成本带税课,一万引盐能赔出两万两银子去。 谈完盐课现状,晁司吏叹口气道:“孟典史与数百徽州盐商都算同乡,往来关系密切。盐商们卖他面子,每年肯赔本打发县衙一些盐课银子,只当捐献给官府了,这才使得我江都盐课不至太难看。不仅盐课,县中许多修建事项都要靠盐商捐助,所以小的斗胆谏言县衙离不得孟典史。何况马上又到了盐商认窝请引的季节,劝大老爷还是小心为上。” 听到这里,李佑略略惊异,他之前没想到江都县居然有盐课这个难题。 而那孟典史果然是个能人,一来无论哪个知县也要靠他拉赞助似的搞回银子,离不了他的;二来他又成了大盐商在县衙里的代理人。居中牵线,两面吃香,此人对自己的定位很精明嘛… 这该如何是好?以李大人的秉性,做过的事情不轻易退让。听晁司吏的意思,孟典史在县衙里是个超然存在,他绝对不愿在自己地盘上有这样一个掌控不住的角色。 他端详着笔下“上报革职”四个字,心里冒出釜底抽薪这个词,又问道:“我县每年盐课银,有谁家出力捐献最多?” 晁司吏不假思索道:“金员外最多,每年约莫二三千两。” 李佑连忙追问:“可是人称金百万的?” “正是。” 原来是他…李佑想起月初到扬州城观览,偶然进入幽园修禊,听到那金百万出言不恭的事情。现在看来,倒不是金大员外故意大言不惭,而是他打心里确实就是那么想的。 县衙在金大盐商眼中,大概就是每年洒上几个银子进行施舍的地方。他往庙里扔的香火,只怕都比这多得多。 想到这里,李佑忽然发现了关键之处。金百万每年能捐献给县里如此多银子(其实在金百万眼里可能就是一笔小数),那他与姓孟的肯定有些关系,不单单是卖不卖面子的问题。 “听说孟典史是金百万的表妹夫。”晁司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道。 李佑大喜,若孟典史与别家关系密切说不得要费周折,但偏偏是金百万,这就好办了! 判断金百万这种人的心理也不难,他每年只帮衬表妹夫二三千,但肯出五万两寻找女儿,孰轻孰重一目了然哪!金百万的女儿可是在他手里的! 晁司吏立在下面,看着李县尊满面喜色,感到莫名其妙。 欣喜完毕,李佑很玩味的突然对晁司吏道:“你很想升为典史?” 晁先生自认隐藏很深的心事一下被戳中了,一时瞠目不知说什么。这县尊年纪虽然轻但不是那么好糊弄的… “想要就直说啊,本官并非不近人情之人。”李县尊很不正经的调侃几句,却又神容一整,喝道:“吏房晁林!命你写告示如下:查得县中典史孟某,秉性骄狂,目无上官,又有勾结豪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事状。先行革职,奏报除名!” 晁林患得患失,被李县尊时而严厉、时而调侃整的头脑昏昏,勉强持笔写下这些文字,又听见吩咐道:“盖印张示出去。” 这张布告一张贴出去,引起了县衙内外热议。 李县尊观察别人,别人又何尝不是观察他。一个衙门里,中下层胥役总是很稳定的,唯有这上官才会换来换去,尤其每换一次正印官,都要经受一次博弈过程,这样才能确定官吏之间的权力边界和任期内的行事准则。 看了布告,大家第一感觉就是这个大老爷很楞,第二感觉则是这个大老爷楞的令人可怕。 每年盐课定额一万多两,江都县是没法正常收取的。而通过孟典史与盐商进行变通,可以弄回一半多额度凑合着交差。 到了新县尊这里,反而成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堂堂一个典史,说没有就没有了,真是一张嘴两种话,看来新知县是个不太讲理的人啊。别的还有待继续观察。 那孟典史其实并不是故意要挑衅李佑,不过恰好有事就没去迎候点卯,而且这么多年他也散漫惯了,不觉得知县能把他怎样。 当他听见别人告诉他,新知县当场发了脾气,将他革职时,还以为开玩笑…ro 二百九十五章 送声望的来了(百年难遇加更求保底月票!) 暂且处理完不长眼的典史,李具尊见天色迟了,便退了堂回内衙。 他的家眷昨晚就先住进去了,此时已经安顿的差不多,倒不必李大人再费什么心。 吃过饭,李估在宅中转了一圈,感觉很满意。专门为知县起居建的公宅居然还带有池塘和huā园,绿波粼粼,绿柳成荫,别有小洞天。 次日清早,李县尊又升了堂,召集三班六房,将自己带来的几个幕僚介绍给佐官和胥吏。 “崔先生,襄赞本官文书、刑名事项。庄先生,襄赞本官文移、 挂号、点卯、考计、督责事项。周先生,襄赞本官钱粮、仓库事项。 告与尔等须知,不得怠慢!” 衙门里政务繁多,关键却是两项,鼻要为钱粮,最重为刑名,李估对师爷的使用显然是有的放矢。 那些胥吏听到这番安排,心下便知道,县尊虽然年纪不大,但对衙门事务却很熟通,或者是有明白人在背后指点,总而言之不是外行人。 这既对他们胥吏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散了后,李估退出大堂来到后衙办公。前面有大堂,后衙自然有二堂。大堂是用来审案、集会的公开性场合,二堂才是知县日常办公的私密地方。 在前衙,以大堂为核心,建有六房、县丞厅、主簿厅以及急递、 班房、阴阳、医科等其他各房。 而在后衙,则围绕二堂形成了单独的封闭小院落。院落里除了知县所在二堂,还有供师爷办公的幕厅,保管印信的印房以及门房。 可以看出,若将县衙比作朝廷,那么前衙相当于外朝,后衙相当于内廷。大堂相当于皇极殿或者承天门,二堂相当于天子便殿文华殿,幕厅相当于内阁所在的文渊阁、印房相当于尚宝司。 如今李大人的两个跟班长随苦尽甘来、双双鸡犬升天了。识得几个字,秉性稍稍稳重的韩宗成了掌印大爷,县里所有公文用印都要从他手底下走一遭。张三因为不怎么识字,只能充当门官大爷,跟着老爷所在把守门房。这两个位置,是官员可以在衙门里安置家奴的最好地方,也是最有油水的地方。 韩宗还好,张三却趴在门房里泪流满面。当他还是个微不足道的帮役时,就羡慕官员家的门官,每日坐吃等死都有钱财源源不断送到手里。如今终生所望,一朝如愿。 但李老爷左右不可无人,故而又将已经成年的家生车义哥儿调拨到身边,担任跟班长随。 李估坐在〖房〗中,没有去管公文,第一件事却吩咐当值皂役去承发房取近半月的朝廷邸报。 听说这件事的人感慨道:“县尊真是身在江湖,心忧庙堂。” 李大人心里却唏嘘道:“打江山易,守江山难啊。” 临别之前,父亲曾与他密谈”丁嘱说别人做官靠出身和资历,而他目前靠的是名气和声望,这一点什么时候也不能丢掉。但声望不是刷出来就万事大吉的,还需要长久维持住,所以必须得时时刷,日日刷,常常刷,厚着脸皮也要刷! 父亲所言很有道理,不过李大人想自己如今远离京师,若要博眼球,又不愿靠着顶撞上司或者两袖清风吃不起肉之类的手法,办法还真不容易找。思来想去只好三天两头就写点选择性批判的奏章了。反正他敢言被廷杖名声在外,估计不会让别人觉得他冒失。 应当时不时对大小朝政发表下尖锐意见,针砭个当今时弊,以此提醒京中诸位老大人不要忘了他李估这号风流人物。免得渐渐淡出朝廷视野,成了数千地方官中很不醒目的一员。 其实李估的想法很好理解,和二十一世纪娱乐明星使尽浑身解数在媒体上刷存在感一个道理。明星和名臣,都是需要曝光度的职业。 雄心勃勃意欲成为知名父母官的李县尊将邸报送到崔师爷那里,叫崔师爷研磨一番,找些合用的素材。崔师爷行事酷爱寻章摘句,做这种工作很合适。 然而没过多久,崔师爷苦着脸进了李县尊〖房〗中“禀过东主,在下实在无能为力了!” 李大人将邸报拿来翻来覆去扫了几眼,登时满眼只看到十六大字:“太后伟大,皇上英明,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最终李大人只能无可奈何,这发到县衙的垃圾邸报真的缺乏直言邀名的好素材,别说崔师爷,任是谁也无能为力罢。 当初他搞邸报改制亲自规定的“足本”只下发到府,那时候绝对没想到自己会来署理知县……, 觉得东主有点好高鹜远,人在县里却老想着名动天下崔师爷忍不住劝道:“大人欲扬名,在下有一点浅见。当今才上任知县,不必如此急进,先在本地稳才稳打为好。在下觉得有两件要做的,一件要交结士心,这是求得士林美誉,大人可尽快巡视县学,宜早不宜迟。二要找几桩醒目案子,办得漂亮了,百姓口碑必会迅速上扬,1小民别的不懂,就认这个青天。都是极简便易行的。” 崔真非说的其实不错,看看这年头讲青天断案的小说大行其道,三把侧刀包大人成为象征,就知道百姓心目中的好官是什么样子了。 包青天断了什么案子,任是谁也能说的头头是道。但包青天征收过多少钱粮?建过多少桥粱道路?在任内户口增长如何?田土开垦了多少?那就谁也不知道了。 李估若有所思,判案子打板子他拿手,但去县学这事让白板功名李大人有点紧张啊。 忽然张三来报,有个投贴求见的。李估接过名刺,却见是金百万的,心里奇怪,难道金百万如此沉不住气亲自上阵了? 张三知道老爷所想,先答道:“拿着金家老爷的帖子,却并不是金员外本人前至,自称是金员外所用的管事,姓齐。” 原来如此,李估大笑道“送声望的来了!” 当即李老爷传令击鼓升堂。张三纳闷道:“老爷没弄错罢?他是私人拜访,老爷在这里见他就行可,升坐大堂作甚?那里人多嘴杂” 张三的潜台词是,人家多半要给你送礼啊,大堂里众目睽睽的怎么收? 李县尊叱道:“愚不可及!朗朗乾坤,行止鬼鬼祟祟吾不为也!公堂之上明镜高悬,何事不可言!“ 二百九十六章 人情岂能大于国法(求月票!) 话要从头说起,那孟典史本名公明,三十四五年纪,一妻两妾,儿女双全,1小日子过得很舒坦。然而昨天却惊闻晴天霹雳,新上任县尊要革他的职,猝不及防的大出意料。 等他弄清楚这不是别人开玩笑,而是一个残酷的现实后,心里也有点发慌。 按江都县的规矩,典史是负责捕盗治安的,类似于前朝的县尉, 地位仅在知县、县丞、主簿之下,很有一些实权。孟公明当然知道,若没了典史这层皮,谁还肯看他一眼?更别说在县衙与盐商之间充当中间人的好处了。 当即他立刻赶到妻表兄金百万家求救,却先被金大员外责骂了一顿:“活鼻!当了几年典史就不晓得天高地厚,正印官上任之日你居然不迎不候、点卯不到,如此怠慢,谁不想修整你?只是这次遇到硬茬了!”“兄老爷!小弟知错了,所幸尚未奏报,求帮过这一遭!去府衙或者盐运司央人说情可好?、,金百万“呸”的一声“你糊涂!这个县尊我是见过的,年纪轻脸皮薄心胸小,估计是个极要面子的人,我猜他秉性吃硬不吃软。所以不能拿上宪去压他,只怕越压越坏事。说不定他反而要拿来成全自家的清名!” 其实李大人的〖真〗实一面是软硬全不吃,金百万按着常规套路去猜,当然十分不对头。 孟公明又出主意道:“可否送银子收买?” 金百万鄙视道:“你敢送,只怕他不敢收!他这样的又不缺女色,因而要么送名声,要么送政绩。我送他一项政绩,今年包盐课银子五千两,比去年多上两千不信他不动心。”计议已定,金大盐商便遣了一名手下拿着他的帖子去县衙疏通。 张三禀报时把金员外这个手下称为管事不大妥当,金百万再不懂事,也不会只派个区区管事来见知县那便不是拜访而是羞辱了。 这被派来的人在金家地位很高,乃是金百万手下几个大掌柜之一,专门负责在沿海盐场购盐并发运的,每年过手白银四五万。 只是现在这个季节刚开始产盐还没到收成时候,齐大掌柜暂且在扬州城休整。正因为他有空,分量也足够,所以才会被金百万派去。 却说齐大掌柜到了县衙递进帖子后立在仪门外等候传见。才片刻功夫,忽的听见里面响起了升堂鼓。心里不禁暗想,莫非李县尊今天要升堂审案没空见他? 然而皂役却过来恭恭敬敬的请他过去,齐大掌柜虽然惊诧莫名,但想起自己的来意仍跟着皂役进了县衙大堂。 李大人早已在山河红日图前正襟危坐左手惊堂木,右手签架,端的是严肃无比。 齐大掌柜进了大堂,对着李县尊深深行了一个长揖,口称:“见过老父母!” “砰!”李估突然将惊堂木拍的震天响高声斥责道:“尔这四民之末,直入公堂居然见官不拜、意气喧嚣左右拿下打二十板,枷号示众三日!” 齐大掌柜正想开口措辞,猛然间听到县尊故意挑礼训斥,一时尽然有些发懵。 人常道,扬州是盐商的扬州,处处也离不开盐商。他齐某人作为排名前三的巨商金百万手下大掌柜,自然是有其地位的。除了盐运使等寥寥数人,对别人已经不行跪拜礼好多年了。 齐大掌柜呆住,左右皂役可不发呆,上前架住了他就要向地上按。大掌柜叫道:“老父母这是何意?在下见前任江知县向来如此,并非失礼。”李估大喝道:“前任知县为公事需受你银钱,不得不抬举你。但称算什么东西,区区商贾只怕连个功名都没有,也竟敢在公堂上和本官平礼?你也配?左右给本官打!叫他长长记性!”据东家说李县尊是挺精明的一个人,怎么见了面和腐儒似的纠缠礼节?齐大掌柜不由得幽怨的想道。 眼看他被按在地上时,记起起金百万交与自己的条件,便又忍住气强行抬头叫道:“县尊老父母听在下一言,绝无坏处!我家东主愿包五千盐课银!” 李估听见这句,立刻叫停已经举起板子的皂役,问道:“这是何意?详情道来。”皂役的板子虽停了,但齐大掌柜仍然被架在地板上,心里极其屈辱。但生怕似乎喜怒无常的县尊再出什么岔子,仍勉力答道:“江都县分到的一万额引,我家东主感于县衙诸君高义,向来赔钱认销半数盐引。”李估插话道:“半数盐引为五千引,盐课定额为五千五百两,但往年听说尔等只能缴纳三千两不到,这又是何意?”县尊这问的都是什么幼稚问题?完全不通人情世故但怕有尖肉之苦,齐大掌柜纵有腹诽也不敢形之于表,阜竟好汉不吃眼前亏。只得一五一十答道:“我家东主从盐场购盐,运到扬州城却无法销出去,老父母应当有所耳闻,依着官价五千引中能卖出去的二百引都不到。”“故我家东主没奈何,只能将售价降到私盐程度,一斤只能卖六七厘,五千引总共也就三千余两,连本钱都收不回来,生生折了一半的银子。这售价三千余两中扣除掉杂项,我家东主一分不留全部解至县衙充作盐课。今年我家东主愿再增加两千,只求大人一个高抬贵手。”李估暗暗咋舌,原以为这个金百万每年打赏到县衙的银子不过三千而已。现在看来,金百万每年要先领了盐引赔上六七千两,才能换来三千销售额,并按照盐法程序缴纳给县衙。六七千两毫不在意的说扔就扔,真是有钱人啊。 当然,不要以为金百万是大善人,他只不过是拿出点银子交结官府而己。或者说还有什么别的利益,李估就能猜出好几种。比如江都县巡役搜查过境私盐时,可以对金家的船只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念头转了几转李县尊装楞充傻道:“什么高抬贵手?” 蠢成这样,知县到底怎么当上的?齐大掌柜再一次质疑。但也只能趴在地上提醒道:“所言自然是孟典史的事情。”“盐课此事与他有关系?” “有的,孟典史出力不小,不然连这三千两盐课都没有。”问到这里李县尊便住了嘴,对旁边书案上的崔真非点点头。崔师爷便拿着纸笺起身,伸到齐大掌柜眼前“你且看看这都是你所口述的罢?” 齐大掌柜随便一阅,果然都是他方才所讲内容,只是不晓得李县尊记录这些作甚? 崔师爷督促道:“若无疑问,就请画押。” 听见“画押”两字齐大掌柜终于感到不对劲。他也许画过很多,但从来没有在衙门公堂上趴着画押过,怎么看这也是犯人所为啊。 “画不画都可反正堂内如此多人,都是耳听目明之辈,均能为证。”公案上传来县尊懒洋洋的声音。 齐大掌柜彻底糊涂了不晓得县尊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砰!”李估再次拍响了惊堂木对阶下大掌柜喝道:“已经查得孟典史勾结豪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事状,而且贴出了告示!看来你也是主动供认不讳的,前后对应,证据确凿!” 什么?齐大掌柜大惊失色,听这口气他真成人犯了?说的好像他跑过来就专门为孟典史的罪名提供人证并自首似的?何苦来哉! 正常情况下,官盐在江都县卖不了二三百引只怕连三百两盐课都收不上来。 从盐商角度来说,将江都县滞销官盐认领了再低价卖出去,然后将销售数额充当盐课缴纳,是为官府做好事。比如金百万去年赔进去六七千两本钱,官府便可以得到三千两盐课。 本是个两厢情愿皆大欢喜的事情,怎么到了李县尊嘴里,就成了变乱盐法,扰动官价,亏空盐课?齐大掌柜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深刻领悟到了官字两张嘴的含义。 李大人冷笑道:“你们金家既然认领了五千盐引,便该足额缴纳盐课五千五百两!去年只缴纳了三千两,也敢自以为施恩于官府?”说至此,李估抬高了声调:“人情岂能大于国法!若无本事,便可以不认引!既然认了引,一年却亏空国家盐课两千五百两,累计几年,应当不下万数!尔等其罪难辞,还想巧言狡辩?”齐大掌柜只觉得有一个大大的“冤”字在眼前闪来闪去,从一开始就落入了陷阱中,自己居然还屡屡小鼻这个年轻的知县。 这简直就是四月飞霜啊!还有没有天理?好像计划白给别人十两银子,但实际只给了一两,那人就跳出来大骂,你为什么不给足我十两? 不过从大明法理上,以金家为代表的盐商们此事确实不妥当。一是低于引岸官价每引二分的价格出售,这样一来除了成本高还与卖私盐有何异? 二是认足了盐引但不能完课,虽然因为人情缘故可以达到共赢,一般双方都好说话。但遇到别有用心而不讲理的县尊如李大人这样的,冠冕堂皇的喊出人情岂能大于国法,便可以捉住痛脚了。 崔监生一边记录,一边暗暗佩服。现在看来,李大人自一开始决定要罢黜孟典史,公告里写下了“勾结豪商、擅乱盐法、亏空盐课”就相当于挖坑等着金家自己跳。 果然金家只以为那几句是县尊为了掩盖心胸狭窄而凑的场面话,并没有在意,一头将这个罪名主动扣在自己脑门上。 但平白无故折腾金家,李大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二百九十七章 巡视县学(求给力月票!) 齐大掌柜竭力抬头仰望,目光越过高高在上的公案,落在县尊那冷峻无情的面孔上。仿佛有看不见摸不着的官威压制着他,叫他憋闷的不知说什么好。 自从进了大堂,只不过因为没磕头,这个知县便二话不说就将他打翻在地。别说站着说话了,连跪见都不可得,只能趴在地板上回话,形象更加卑微。齐大掌柜自认是个体面人,不想学小百姓那样鬼哭狼嚎的喊冤叫屈,但挥之不去的屈辱感在他心里不停地涌动。 他原本抱着以礼相见的心思欣然而来,无非就是替东家多huā点钱了结事态而已,这样的事不是第一次做,也算轻车熟路了。可眼前这个县尊似乎毫无人性,冷不丁的三言两语就将他判成了阶下囚。 齐大掌柜万分后悔,早知不该轻忽大意,随随便便进了公堂。县衙大堂是什么地方?那是审案打板子的地方,岂是适合拿来见客的,当真昏了头啊。 这些年顺风顺水,只把官员视为死要钱的,未免带了几分轻视,浑然忘了“破家知县、灭门令尹“这句老话。今天就仅仅因为不愿意跪拜,便被年轻气盛的县尊抓住发作了,到底是谁轻视谁? 其实齐大掌柜心思如何,是不是感到屈辱愤怒,李估才不屑于去了解。一个上了公堂还敢大摇大摆的商人,只要拿住道理拼着记过罚傣不要名声,用刑“失手”打死也活该。 他转头对崔监生问道:“农户积赖钱粮的,按常例是如何处置?” 崔监生答道:“发下牌票,锁拿相关人等,先打板子后枷号示众,以为惩戒。” 李县尊冷笑几声“士农工商,商户尚低于农户二等,更不可轻纵………” **裸的威胁就在眼前,齐大掌柜终于忍不住叫起来。打板子也就认了,但衙门前人来人住,真要像个被栓住的畜生般枷号示众,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 “我等为国分愎捐纳盐课,却被老父母如此苛责,传出去令人心寒齿冷!此例一开,今后扬州城里谁还肯为官府捐输效力!” 李大人摇摇头,满脸怜悯之色,叹道:“尔等这些法盲,犯国法而不知,触律例而不觉,犹沾沾自得而茫然不晓,可悲可叹!皆本官不教之错也!” 又转头吩咐崔师爷:“本县须加强律法教化,以后衙门口八字墙上每日张贴几条律例为百姓宣讲!“还像狗一样趴在地上的齐某人心里已经开始破口大骂,这他娘的明摆就是寻事!我讲人情你要讲法律,我讲法律你肯定又要说人情,左右都是你的道理!那就将事情闹大了罢,我就不信你敢打死我! 脾气太差的人显然做不到商家大掌柜,齐掌柜从来都是以体面斯文要求自己,所以能一直忍耐至今,但现在也被县尊大老爷欺出火性了。 他愤激欲呼,却听见上面又传来一句轻飘飘的话“这齐姓刁民也不是真正做主的。崔先生速速写张牌票,遣人持票并带上这个姓齐的,去那金家催讨盐课。” 正准备大闹的齐掌柜登时像瘪掉的皮球一样泄了气,无论如何能先脱身出了衙门再, 却说在新城东北的金家大宅邸里,金百万正与誊养的几个清客闲谈,讨论一下阴阳**生男之道,顺便等待齐掌柜的好消息。 不料傍晚时却见狼狈不堪、衣冠不整的齐大掌柜被几个衙役押了回来,问清楚状况,见多识广、扬州前三的大盐商金百万也迷茫了。 这多年见过不知多少地方官员,无非都是要钱要政绩。可这个新县尊到底怎么想的?难道真是个不通世事的腐儒?小心为上,再给他一次机会好了! 四月二十八日,是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李大人到任第三天,在崔师爷的催促之下,李估不得不硬着头皮去县学巡视。 这年头士人是统治阶级的根基,为了收取士心并表达重视,任何知县上任后都会尽快到本地县学巡视,不这么干的绝对是官场特例。 县学生员(也就是俗称的秀才)单个并不可怕,但成群结势了足以操纵舆论,影响官声。而且说不定将来哪个秀才就会中了进士,成为关系网中重要一份子。 以国朝体制,知县是本县教育的最高责任人,从关系学、心理学、 社会学来解释,知县可以被视为所有县学生员的老师,恰恰是这点叫李大人头大无比。 按人口和社会地位,这年头的秀才有点类似于李大人上辈子八九十年代的大学生。李大人这个小学文凭都没有的,去大学里充当老师加校长角色,即便是心理素质强大到如李估者,也有点怯场。 一来这是学历崇拜的年代,奔学校巡视是很清高很读书人的事情,与去国子监上学查案,或者在朝堂上发言骂架不一样,没有可比性。 二来学校里“愤青”多,李大人四方知名,负作用就是一大堆短处毛病也有很多人知道。官场上讲究潜规则,没人去戳,戳了也没用,但士子们就说不准了。没准就会跳出狂生几个拿他李大人刷名声的,若真如此,无论计较不计较,都很两难。 唉,一声叹息中,略带忐忑的李县尊大清早轻车简从出发了。他没有拉出长长的仪仗队伍,姿态放得很低,借口是唯恐惊扰清静向学之地。 县学是庙学合一的,巡视程序也就这几样,先在文庙烧香,礼敬过至圣先师:然后召集生员训话:最后举行“观风试”。 到大成殿烧香按部就班,一切照例,乏善可陈,随后与生员见面才是重头戏。 愁眉苦脸的李县尊在教谕和训导的陪同下,立在学宫明伦堂的月台上,而台下足足有一百多个秀才。又扫视几眼人群,他忽然发现在学的生员都是年轻人,大概年老的不是回家闲居就是举为贡监了。 看见这个人数,年纪还普遍偏轻,李估便能知晓,江都县科举水准必然不错,不比苏州诸县差多少。若这群人将来能出几个进士就可以是自己的关系了……, 既然在场以年轻人为主,李县尊忽的灵机一动,抛开了崔师爷提前拟好的文四骈六稿子,直接开了。。 “吾尝闻士子当以天下为己任,敢为天下之先!无论国家兴亡还是地方起废,士人皆有重责也!此责既是我等朝廷命官的,也是尔等莘莘学子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的!诸贤生朝气蓬勃,鼻当兴旺之时,好似此刻辰时之日欲上中天,天下之望皆在尔等身上也!望诸贤生勿负大好年华,皆成国之栋粱,以使吾辈后继有人!” 又道:“本官无才,本次观风之试,以县治为题!诸贤生尽可献言佐助本官,佳者有奖!” 李大人口才了得,嘴中有理,面上有情,情理结合。又正值太阳上升之时被他拿来比喻,以致情景交融,将一干县学生员褒扬的热血澎湃、吹捧得意气风发,恨不能明天就能中了皇榜以展胸中抱负。 反正学宫之内、文庙对面稍稍放低身段不丢人,反而可以视为虚怀若谷、尊奉士人……, 诸生皆知李县尊虽大有才名,但并非正途读书人,品行有点**不羁的名士派头。没想到今日一见,竟然如此谦谨有德,如此敬重他们,不禁激动的高呼“学生定不负老父台厚望!” 互动的很成功,李估便悄悄松了口气,这一关算是过去了。除了诗词外,抄袭点别的也很有好处哪。 他对县学的庞教谕表扬道:“江都学风不错,士风醇厚!不似我苏州,读书人尽多狂怪浮躁之徒,使人恼火而唏嘘!县学教化有方!” 庞教谕陪笑道:“哪里哪里,方才县尊所言发人深省,尤其辰时之日四字真乃学子良言也!吾欲将此四字刻石立于明伦堂前,激发学子向上之心,望县尊勿怪!” 这相当于功德碑了,尤其还是立在学宫里的,放在上辈子就算江都县学校的校训,谁不喜欢这种虚名?李县尊心里大悦,嘴上却道:“本官才浅学疏,故而日常教化之事学官自可做主,无复再请。” “那下官就擅自做主了。”庞教谕拱手道。 此人有前途,当清水教官真可惜了,将来考核时保举他一个卓异好了,李大人心想。 却又见跟班义哥儿悄悄来到身边,对他说道:“从衙中传报,有金员外遣人送信来,他们几家盐商联合为大人上任接风,望大人不吝赏光。” 李估先是一愣,又微微一笑对崔师爷道:“本官见过一次,那金百万看似粗,但实则粗中有细。明明他自己完全可以解决的问题,却偏偏要聚众,有意思。” 崔监生疑惑的问道:“我看东主隐隐间似乎就不想与盐商亲近?关系太僵,将来在扬州做官被动得很,很多事情离不了盐商支持。” 李估想了想道:“扬州盐商貌似强大不可一世,靠着金山银海操纵江北。其实不过是一群肥大的猪,京师千岁殿下已经对这块肥肉虎视眈眈,他们还在浑然不觉。本官且走一步看一步罢,将来如何难说得很,可利用就利用,但不能沉靡一气。“ 二百九十八章 扑朔迷离的前任(求月票啊) 李县尊将金百万邀约放胃一边,继续巡视具学。注时代生活节奏慢,比较郑重的邀请当然不能一上来便不问青红皂白的定下年月日,是要先征求贵宾意见,而后才有再邀甚至三请四请,所以受邀的李大人不用着急答复。 天近午时,县学庞教谕请李县尊留下用酒饭。李大人对此人观感还算不错,欣然应邀。 一行人出了明伦堂,沿着甬道向后行去。到了教谕办公所在的破烂学署时,李估瞥见两侧楹联,哑然失笑。左边写着“百无一事可言教”右边写着“十有九分不像官”半是自嘲半是牢骚,却又令人捧腹。 入屋坐定,李估指着外面道:“你这门前两联,怨气太甚哪。” 庞教谕苦笑道:“近年来左近州县的学署衙前,十分流行这副对子。下官门前这个也是上一任教谕留下的。” 其实这两句倒也贴切,县学府学之类确实是个清水闲散衙门。首先生员打心里更愿意认县尊当老师,其次童生考秀才、生员考举人又要靠地方官和提学官提挈,而教谕只能挂着学官名头管些杂务,地位可想而知。 李估点评道:“言语太直白,与学宫之地不匹配。本官赠你一对:冷署当春暖,闲官对酒忙。” “好!”屋内众人一起喝彩,崔师爷赞道:“清冷同情中见风雅逸致,妙不可言!” 庞教谕喜不自胜道:“县尊才名冠于江左,有此一联相赠,下官足慰生平矣。” 闲扯完毕,摆酒用饭不提。 午后李县尊回到县衙,翻了翻没甚要紧公务,便在后衙huā厅召集了师爷汇总一下上任两日的情况。 负责钱粮仓库的周杰希禀告道:“在下这两日忙于与前任江知县幕属交接钱粮赋税,草略的清查账册和点检实物,其他尚可过得去,唯有银库一项有七百两亏空。” “如此之多?江大人如何说的?”李县尊问道。按照制度凡是公帑出现这种亏空,官员须得自掏腰包补上。 “江知县的幕席说他们手头拮据,离任进京huā销又大,请东主高抬贵手。” 另一师爷庄成贤皱眉道:“官场上前任比似前辈后任比似后辈,交接清点钱粮有个规矩,后任礼当对前任相让一二分,不可过于苛刻。但七百两这个数目不小让了他倒显得东主年轻好欺负。其中轻重,还请东主斟酌拿捏。” 多和少都是个相对的概念李估继续问道:“江大人那边可曾说明了是什么原因?” 周杰希答道:“甚是奇怪,他们支支吾吾解释不清说来说去只是求东主高抬贵手、必有后报,别的什么也说不上来。” 官员在任上,使用公帑有出有入出现亏空也不算奇怪但都到交接时候还不解释清楚就是怪事了。 说实在的,做官谁没个三长两短,你要将事情摆清楚,后任也许就替你担下了。可江大人既不说清楚,又不肯填补亏空那还怎么交接? 就算李估看在官场前辈面子放他一马,但又怎敢担着不明来历的亏空?谁知道这是不是能坑死人的大坑。 具体原因李估懒得琢磨不管前任贪污也好,挪用也好,反正只要他不接手亏空就没有责任。便挥挥手道:“先拖着,本官不急。着急离任进京选官的是他,一日不走便多一日huā销,更虚度一日光阴。” 李大人确实不急,只要他这个后任不签相鼻于离任审计的“保结书”不能证明一切都已交接清楚,那么前任江知具就不能走人。 议完交接之事,崔真非又禀报道:“昨日东主签发了追讨金家盐课之牌票,但衙役持票去了后没有讨到,欲回来销票,东主准不准?” 牌票这个东西,专为某事而发,比如追讨税银、锁拿人犯、调解纠纷等等,乃是地责衙门胥役合法办差的凭证,没这个凭证,百姓就可以不认。因为出去办差油水大,所以衙役们抢夺牌票那是争先恐后,甚至要掏钱贿略小吏。 但也得看办差对象。李县尊昨日签发的牌票内容是到巨商金百万家追讨盐课,被点差的奸猾衙役掂量自己分量和金百万差的太远,实在惹不起金老爷,所以均不积极,虚应一番便想回来销票。 有的衙役还嘀咕道:“李县尊乃是咱们衙役一行的传奇先辈,怎的十分不体谅小役苦楚,派这等没头没脑的差事。” 听了崔师爷询问,李估断然道:“继续追讨,不得销票,敢有懒惰不力者大板子侍候!” 庄师爷对此很疑惑“盐商势大,东主明知不可为而行之,如此相迫欲何为也?只怕招惹强敌得不偿失。” 李大人解释道:“本官只为投石问路,摸一摸扬州盐商的根基,试一试这里面水深水浅,量一量他们的硬度。至于招惹强敌之虑,不必担心,本官自有消解之法。” 庄师爷不晓得金宝儿之事,所以不明白东主所言消解之法指的是什么。 崔师爷又提醒道:“明日是放告之日,东主首次坐堂收状,内外瞩目,须得选些案子办好看些。” 再无他事,李大人起身回到内衙。却见几房妻妾婢女团团坐于池塘柳下,围着一男一女两个小娃娃说笑,真乃令人陶醉的和睦景象。 李估也不进屋,凑过去坐下,听刘娘子对他说道:“听说了扬州北郊春日胜景,妾身等人都极向往的,如今已是幕春,方才商议欲作惜春之游,夫君意下如何?” 李老爷点点小竹道:“定然是你多嘴鼓动大家了。 小竹没有如同往常撤娇闹事,气咻咻的哼了一声,侧过头去不理。 自打从京师回来,1小脾气见长啊,李估惊异的想道。 金宝儿笑着拍了小竹一下“老爷不要误会,是奴家提起出游的。” “其实是奴家先说了鼻日和老爷春游之事”四房程姨娘怯怯的说。 李估便答应了,并大包大揽道:“有何不可,本老爷这就遣人去河上征发画舫,明日便可成行!只是我初来乍到公务缠身,陪不得你们了。” 当夜,扬州城里下了场小雨,不过天亮时就放晴了。 李县尊精神抖擞,在huā厅坐了一坐,准备升堂理事。却有张三风风火火冲进来,一直到老爷身边,才低声道:“有大事!公馆小吏来禀报,前任江知县昨夜上吊自尽了!” 什么?李大人惊得起身,那江大人怎么会上吊呢,这心理素质也太差了罢。万一要乱传起来,说是他李估处事苛刻逼死了前任,这名声可不好。 二百九十九章 衙门里的人心真崩坏 在国朝,人命和强咨都是重案,凡接到报案,知具一般须得亲临勘验。 眼下听到前任知县自尽,这比一般命案更重,李估又怎敢轻忽推托,肯定要去现场。他一面使人上报府衙,一面立刻召集官轿仪仗以及衙役仵作,急匆匆的上了轿子。 在轿子里李大人忽然想到,关于银库正印官不可能事必躬亲,一般是由库吏直接管理,一进一出都逃不过库吏的眼睛。前任江知县似乎有难言之隐又不肯说的样子,库吏可能知道一些端倪。 于是李估又从轿中出来,低声吩咐张三道:“称领几个家人和后衙皂隶,去将银库小吏捉拿住看管,并封禁银库,以备审问。” 张三应命而去,李大人重新上轿,向离县衙不远的县公馆而去。 江知县作为前任知县,暂住在县公馆时待遇自然不差,有个单独院落。他的尸体是在右厢书房被发现的。 李估到了后,麻利的安排出兵分三路。一路仵作去验尸,一路去勘察死亡现场,另一路去寻访周边各色人等。他自己嫌屋内晦气,立在院中边等待结果边与崔师爷闲谈。 天色偏向正午时,几路人马纷纷来汇报查验结果。尸体没什么可疑的,死亡现场没什么可疑的,周围闲杂人等也没什么可疑的。总而言之,是一起地道的不能再地道的自缢身亡案件。 李大人反复盘问了几遍,也没有发现任何不妥之处,看来的确是自杀,他杀的可能性可以排除。 他这心理素质也太不经事了,李估叹道。 突然从月门中闪出几个人影,当先是三员披头散发的中年女将。 “此乃江夫人。”有衙役对李县尊介绍道。 原来是遗孀,李估正要出言安抚。却见江夫人从三丈外几个箭步冲到身前,对着他连抓带挠、连踢带打,口中嚎叫道:“都是你这小贼逼的!还我夫君!” 李大人固然身手敏捷,猝不及防之下也能将将躲开,避免了被泼妇厮打而大失官体。但也被闹得狼狈不堪,感到此地不可久留,在衙役护送下赶紧上轿走了。 回到县衙后堂,李估连灌了几口茶解渴,便见张三急急进来道:“银库小吏汪某已经被拿住,自库〖房〗中搜出的账册票条依照老爷吩咐,都已送到了周先生那里。” 又传周师爷,听得禀报道:“再次勘过,银库账册仍无异常,只是有七百两亏空而已。” 现在出了人命,只听大概汇总是不行了李估便细问道:“江大人如何亏空的七百两?” “去年秋季,江知县从银库支银五千两,没有说明用处,因而无法勾销。其实堂官支取用度也是常事,只要及时补上即可。但截止到交接之时,江知县或冲抵、或还款只填上四千三百两,所以实际是欠有七百两亏空。” 听起来事情很简单,李估暗想。还原一下事情原委,就是江知县不知什么原因挪用了五千两公帑,最后差七百两亏空实在没钱补上, 自己这个后任又不肯吃亏承担。他愁闷之下心里想不开,便一时气急自杀。 只是事情有点大,一个离任知县还没有离境便自杀身亡,传出去也是个轰动消息了。 这时候老师爷庄成贤进来提醒道:“东主!此事万万不可轻视,要仔细应对!据在下所知,大人你的名声本就有点那啥,一面是仗义敢言,另一面却是偏狭好斗。此事若就这样传扬出去,于官声十分不美!” 庄师爷所言没错,有点麻烦了,李县尊微微叹道。 前知县自杀看似不要紧,从法理上李大人没有任何责任,也可以说任何人都不必承担责任。但是官场规矩和法理不完全是划等号的。 七百两银子不算小数目,江大人当初支取银子又是不太合法的操作,所以交接时李估不肯相让本来是理所应当的。大部分官员都该如此,别人不会有什么看法。 可江知县窝囊的一死,李县尊即使有十分理也变得没理了。外人看来只会觉得是李大人太苛酷,居然将前任逼死了。官场上还是很忌讳这种恶劣名声的,对前程是大大不利。 真够倒霉的,怎么才上任便遇到这种飞来横祸般的恶心事情,难道自己气运已尽?李大人不由得疑神疑鬼想道。 三个师爷扎堆商量,提出了大手笔抚恤江氏遗孀孤儿、购置上好棺木安置江大人尸体、自掏腰包替江家补上亏空等主意。 亡羊补牢,真有点晚,能管多大用处难说得很,被视为假惺惺也不是没可能,但似乎没有别的好法子了。 想想江夫人的彪悍,李估就头疼。他沉默半晌,突然问道:“那管银库的汪小吏在县衙中口碑如何? 庄师爷答道:“很贪心,无论是铸银入库还是支取银子,索要陋规十分厉害,名声不是很好。” 真是何苦来哉,李大人起身道:“升堂!” 管刑名的师爷崔真非连忙问道:“不知东主升堂作甚?” “问案!审一审汪小吏是如同欺上瞒下、弄虚作假、虚报亏空的。”李县尊答道。 汪某或许不干净,但虚构亏空应该是没有的,东主这是说什么胡话?周师爷一时没听明白。 但庄成贤略一思索便恍然大悟了,东主这是要施展移huā接木大神通啊。 与其坐等李大人逼死前任的传言泛滥,还不如造出另一个事实。 比如说,库房小吏伪造亏空,忠厚君子江大人一时不查难以自辩愤而自尽,或许还得加上李大人神目如电,辨明真相还了江大人清白的说辞。 既符合大家对胥吏人品的印象认知,又将东主从江知县自杀案中摘了出来。反正汪某这种胥吏之徒没什么好名声,要名声也无用,还不如拿来替李大人背这个不算黑锅的黑锅。 东主大老爷英明!师爷们都彻底服气了。终于明白为何李佑能从胥吏做到了深受朝廷大臣看重的正六品实职,而他们只能跟着李大人当幕席。 李估边走边吩咐道:“只屈打成招有些困难,眼下先打汪某一顿威吓一番。夜间你们再去好言劝他,只要他肯认下欺瞒知县、伪造亏空的罪名,本官日后必定不会亏待他!若有儿子立刻全部补入县衙为吏员!” “叫他如何招供?请东主示下。”崔真非请示道。 “可以诱使汪某如此招供:就说江大人挪用的五千两银子中,实际只有四千两是江大人支取的,其余一千两是他借着江大人支用银子之际,私自盗用并伪造两本账册,将这笔银子也冒认在了江大人名下。 而我们可以认为,江大人无故挪用公帑本身就是违法犯例,所以即便察觉了也不愿声张,导致江大人受制于人认下了亏空,结果不知为何又还不起。” 庄成贤和崔真非还好,周杰希听得目瞪口呆,李大人这段供词编的太栩栩如生,堪称能够以假乱真了。 而且操作性很强任何一个管库房的听到李大人这段话,都可以有样学样,专盯那有缝的蛋,要挟对银库不谨的长官。想必没有长官会拼着前程不要,和一个小吏同归于尽罢? 李估所编供词中,唯一难以解释之处是,为何江知县即使想到自杀了也不将汪小吏捅出来?不过不是什么大问题,江知县也犯糊涂的时候嘛。 闲话不提,却说李县尊升了堂,发令将县衙银库库吏汪某提上来。 砰!李县尊先狠拍了醒木,才开口道:“汪焕!你可知罪!” 汪小吏闻言便大呼冤屈“不知小的犯了什么过错以致加罪,还请大老爷明察!” 李估斥道:“你伪造亏空、冒领库银,江知县因你自戕,还敢狡辩乎?左右给本官打!” 他就是为的打杀威棒来了,所以懒得走“招不招”的过场,直接就要动手。只有将他打的害怕了,夜间去劝他顶罪才更容易。 汪小吏听到县尊列出他的“罪名”便呆住了。等左右衙役将他按在地上时突然叫道:“慢看慢着!小的招了!” 李估也愣住了“你招什么?” 汪小吏没听出大老爷话里异样,跪在地上头如捣蒜道:“1小的全招了!去年小的确实借江知县挪用银子之际,私自取了一千两库银自用!当时伪造了两本账册,将这一千两挂在江知县名下并瞒住了江知县。前两日交接时,江大人曾找过小的说起此事并叫小的补上七百两亏空,不过小的拒绝了。小的也没想到江大人会自尽啊,这不能怪小 的!小的愿将亏空都补上以求脱罪!” 这…李县尊和崔师爷面面相觑,一时无语。 方才李大人编了一个故事,可是没想到现实居然与故事如此雷同。 汪小,吏的真供词与李大人编的假供词几乎一模一样李估越想越哭笑不得,衙门里的人心真崩坏啊。他还打算费力栽别人一个罪名,没想到人家本来就是那么干的,不用你去诬陷,很自觉的就将坏事做了。 但那个疑点重新在李县尊心里泛起,为何江知县即使想到自杀了也不将汪小吏捅出来?他打白条挪用几千两做什么去了?若在故事里不是大问题,但成了现实就是个大问题了。 三百章 还是做官好 汪小楚一五一十的将自已冒用江知县名义挪用库银之事招供了,他还以为江知县自杀前留下了遗书之类的蛛丝马迹,叫李县尊察觉了情况。 他对官老爷的本性太了解了,就算他硬赖着不招,李县尊肯定大刑侍候往死里拷打。所以还是早早招了,并主动补上亏空把事情了结,免得多受皮肉之苦。 不过招供归招供,汪某人仍然感到自己太冤枉了,比窦娥还冤。 本来拿着江知县的小把柄一起挪用公帑,大家互相顾忌之下可以和光同尘,共同富裕。知县大老爷体面尊贵,就算知道了也得捏着鼻子认,事情闹大了都不好看的,小吏前途和知县前途孰轻孰重谁都晓得。 但万万没想到江知县居然因为亏空不惜自杀了,使得他汪某人没法安安稳稳的做银库小吏。这真是流年不利,时运不济,霉星高照,太岁当头,一百年也出不了一次的新鲜事也叫他遇上了,简直冤的无处说理。 又是一起小吏要挟上官的悲剧李估再次拍下惊堂木喝骂道:“你这刁才!还有不尽不实之言!那一千两贼银如今何在!莫非拿去放贷了?”这大老爷绝对是内行人…汪焕再不敢有所隐瞒:“小的确实用去放债生息,原想赚够本钱就还回银库,如今方得二百两利,愿连本带利全数还回公中!唯求大老爷宽限!” 果然拿去放高利贷了,真是好算盘,李估同样很好奇江知县挪用巨额公帑的用处。四千两绝对不是小数目,足够江知县去京师选官时活动出一个中下档次的知州了,很多小县恐怕挖空县库也挖不出四千两。 但他也明白,目前亏空原因已经查明逼死江知县的罪名有小吏承担,所挪用银两也能补上,所以此案应该到此为止。 国朝官场亏空案的一条潜规则就是:除非惹出大乱子或者得罪大人物,只要能填补上皆可从宽处理为亏空几起几落的事情十分常见。 又常言道人死为大,在眼前这个情况下如果仍继续追查前任江大人违规支银,就显得李县尊为人处事很不地道了。为官可以不厚道,但必须要做得地道。 不过听着阶下人磕头认罪李大人还是有点失落感的,用心想了一条妙计,结果毫无用武之地,使人顿生壮志难酬之感。 这厮怎么如此之坏呢愿天下人责成好人哪,李估感慨道。 感慨完人性善恶,再低头看看汪小吏的丑陋嘴脸李县尊忽然又感到几许厌恶夹杂着悲哀、技痒的复杂情绪在心里涌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从哪个角落冒出来的。 看到奸猾贪婪的县衙小吏,李县尊就好像看到了自己卑躬屈膝、蝇营狗芶的过去。下意识的有点技痒……, 可是对于如今讲究体面的坐堂大老爷来说他又很明白这种回忆显然是不应该愉快的。技痒归技痒,同时心生羞耻和反感也很正常。 李估在心里很严肃的给自己上了一课,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是堂堂的雄邑大县六品父母官,想出的桥段居然与眼前这个下三滥小人雷同了,怎能不令人情何以堪。 咱应该洗心革面当一个“好人”!带着情绪的李县尊伸手抓起一把签子也没有数清,狠狠的扔下去阶喝道:“重责二十,先打入大牢候判!另叫他家人赔还银库一千两并罚银三百,拿不出来就全家发卖为奴!”汪小吏跪在地上,听到这个处置,反而稍稍松了一口气。明眼人都看得清楚,虽然李大人疾言厉色仿佛毫不容情,但肯定打算搞创收了。 什么叫候判?候就是等待,等待就是待价而沽。如果汪家赔完亏空和罚银还有余钱的话,就可以开始一层一层的活动了。 旁边的刑名师爷崔先生也忍不住露出几分喜色。 东主身为县尊终究是体面人,某些事情不应当亲力亲为,免得惹出闲话非议。但是不必发愁,他们这些长随师爷可以各负其责,从文书到盖印层层把关,足够包办一切不见光之业务,东主只需坐享其成,不劳费心! 退堂时,崔真非陪着李县尊回后衙,边走边道:“东主大可放心,在下定将事情办得妥当麻利,不负东主厚望!” 李估瞥了崔师爷一眼,心有所感的微叹道:“快活事都让你做了。”进了后衙时,却见庄师爷和周师爷坐在huā厅里休憩闲谈,谈的正是江知县自杀这桩案子。 只听庄成贤抚须对周杰希道:“老夫在公门里几十年,也没见过这等奇事。钱财之事怎么也不至于死也不说。仔细想了想,令男人死也说不出口的事情背后,一定有一个女子,而且是一个美貌女子!”李估进去道:“此事已结,休要胡乱议论!”庄成贤连忙起身迎接,并呈给李县尊两封新送到的帖子。 展开看去,第一封是金百万的,仍旧是老调重弹,要为李大人接风洗尘。李估继续不予回应,置之不理。 这两日他渐渐明白,江都县地处淮南盐外销必经之路,缉查私盐的水路卡哨都是由巡役把守,而江都县典史正是管着县里盐事巡役的。 所以金百万这样的盐商想把住典史位置实属正常,那李大人就更不着急了。 继续看第二封,却是位陌生人送来的。一位来自福建的官员,任满上京,路过江都县,久仰李辅世大名所以求见一面。 这就是官场常见的应酬了,李县尊不能不理睬。因为这位福建官员还送上了陈巡道的书信,丛书信中得知他是陈大人的同年。有这层关系,所以李估必须要热忱的将这位陌生来客招待一番,还得送上程仪。 李县尊对抖威风、洒签子、打板子很有兴趣,但对一时看不出对自己有没有用处的三陪业务真提不起精神。比如今天这位,谁晓得他将来是高升还是败落? 但坐在这个位置披着这身官袍,入了这张大网,便身不由已,每个人都是这样过来的谁也不能免俗。 “江都县地处要冲,今后迎来送往的事情少不了的。对东主倒也是好事橡,尽可多结识人物了。东主虽有京中诸公扶持,但诸公都已过半百,犬率一二十年便要退隐,而东主如日初升,还有三四十年官可做,要为长久计,趁着地利多多交际。”庄师爷看李大人年轻浮躁,对纯应酬不耐烦,便出言劝道。 李估总结道:“无非是广撤网多捞鱼而已,结识几百人中能有几个飞黄腾达的就算收回本钱了。百中取一,天下生意,还有比这更辛苦的吗?” 说罢传下话去,叫仪仗集合,等他回宅换了衣服,便屈节下交去驿馆拜客。双方品级相同,按理该是客人登门拜主人,李主人出仪门相迎即可。 但谁让人家是陈巡道的同年,从这里论起李大人辈分上比较吃亏,年纪又轻了十几岁,真真正正的后辈。所以反过来去驿馆拜访比较合乎人情,赢得一个口碑。 庄师爷忽然又记起李大人在苏州青楼楚馆招摇过市的斑斑劣迹,提醒道:“如今东主身份与过往不同,乃一方父母,就要有个父母官样子,万万不可再拿风流派头行事。召妓佐酒娱宾不算什么,世道通行的,但不可在外留宿落人口实,朝廷也有规矩,亲民官无事不得随意出衙过夜的。若实在忍不住美色得悄悄抬回宅中,不必声张行事。” 听了庄师爷提醒,李大人脑中突然出现一幅画面一个前导、四个开路、六个举牌、四个轿夫、一个伞夫、八个随班衙役等浩浩荡荡的仪从队伍,一齐守于某妓家门外,在街坊路人的诧异好奇目光中,恭恭敬敬等待某大老爷完事上道, 随即脑中又闪过一幅画面…某相中的绝色美人从小门被抬回内衙,某大老爷与她深入沟通时,遭到刘娘子、金宝儿、关绣绣、程赛玉、梅枝、小竹等人的强力围观和现场点评……, 原来如此!李县尊突然悟到了,难怪公案小说中那帮同行们都上瘾似的酷爱微服私访!不由得边走边唏嘘道:“始知守令苦,举动不〖自〗由………” 他才出了huā厅走到后衙门房那里,便看到门官张三和一女子拉拉扯扯说话,周围几个把门禁卒笑嘻嘻的围着。 “小娘子,寻什么别人,张大爷我办事一样包你满意的,与我在门房里说道说道你的事情。” “这位门上哥哥,不是奴家不信你,只是丈夫传信说要找崔先生。 老话说一事不烦二主,奴家唯恐行错走差,心里紧紧的呢,还是门官哥哥饶过一遭。” 李大人走的更近些,只见那女子年近三十,生的长眉凤眼甚有几分姿色。脸面略施薄粉,头上梳着懒懒的歪髻儿,插着蝴蝶舞似的huā枝。浑身上下俏生生的白短衫白罗裙,长带委地娉娉袅娜,十步闻香,颇为动人。 李估重重的一声咳嗽,张三发现老爷出现,立刻小跑奔过来禀报道:“这是汪家娘子,要进去找崔师爷的。” 汪小吏的家人?来得好迅速!但李县尊想了想也不奇怪了,吏员所居官舍也算县衙一部分,与此处相离很近,这么快便能听到消息并过来打关节委实不奇怪。 汪娘子噗通的跪在李估身前,伏地之际从她那宽松领口里透出几抹晃眼肉色,若隐若现的风光最诱人,连久经考验的李大人眼睛也被勾住了。 “听说奴家丈夫用了库银,但我家一定补上,求大老爷行行好饶了他罢。”汪娘子带着几分哭声哀求道。 面对主动送上门的美少妇,李估心肝痒动,放在过去肯定先开开心心的调戏几把再说了。 但如今众目睽睽之下,身为县尊大老爷的他只能威严挥手道:“案卷在崔师爷那里,你去找他询问罢!” 目送汪家娘子扭动腰肢钻进了崔师爷的幕厅,张三带着几分艳羡道:“这女子不是好路数,绝对敢脱衣解带的,可惜便宜给崔先生了。 也不知道合乎崔先生的调调么。” 李大人又有点不快活,就连亲近如张三此时也只顾得羡慕崔真非艳遇,没用心去考虑他是否有欲望么? 国朝的地方亲民官在自己小小势力范围内,获得了独断专行、从理论上几乎无限的权力,人称“土皇帝”但又被舆论以最高的〖道〗德标准来看待。 不管谁坐在了大堂上,首先都被用“青天”模板来要求他。于是乎,产生了许多理想和现实的矛盾。 汪娘子钻了崔师爷的屋子,大家见怪不怪,就算崔师爷干了点什么也不会叫人稀罕。但若她钻了某县尊的屋子,即便什么事都没有,估计也会一夜之间无数种版本闲言碎语传满县衙,并向县城各处扩张李估回内宅换衣服时,又去看望儿女。想起今天榫种心路,对着尺半长的小男婴自言自语道:“吾儿啊,将来想逍遥,就别做官,当个纨绔最快活。” 关姨娘对夫君的幼教很不满意,一把将儿子抱过来,也不管婴儿听不听得懂,软声道:“乖乖儿不要听你父亲的满嘴胡言,将来要读书考状元把他比下去……” 又将儿子交与奶娘抱走,抬头对李估道:“夫君口口声声居官不易,敢问你这大老爷与衙门里别人换换位子,可否愿意?你说做官不得快活,敢问世间又是谁可以随心所欲的?只怕坐了金鉴殿当皇帝也不能事实称心如愿罢。你们大老爷的这种感慨,无非是满口仁义〖道〗德,一肚男盗女娼而已……” 李估被小妾教育的无言以对,出了宅子,发现崔真非守在门口。 “东主见过了那汪家娘子?她说晚上将银子送至在下房间里,不知东主什么意思是不是将银子直接送到东主那里。” 听到崔师爷汇报,李估忽然重新开心了。他在乎的是一个女人吗,他在乎的是分配她的权力,现在别人是没有这个权力的!张三毕竟不读书,显然不如崔师爷有前途。 还是做官好,李县尊点点头,语含双关的指示道:“你就留着用罢!” 更新晚了!!但好歹是四千字的章节,求保住月票榜首页位置的月票!!!! 能在首真呆着,即使没推荐,收藏也能稳定的缓慢上涨,还是很重要的! 三百零一章 大家都猜错了… 景和八年春夏之交,江都县新的正堂李大人才上任短短数日,便拿下了典史、库吏两个重要角色,一个罢黜在外,一个下了大牢,被县中人称为前两把火。 在这过程中李大人充分表现出了与年纪不相称的老辣和对衙门事务的谙熟,使得县内胥吏知道,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不是好欺哄的书呆子。一时间人人小心,唯恐成为新官第三把火。 对自尽的前任知县,李佑也不薄。不但退还了江家三百两银子,还另拨了两百两抚恤银。具体都是由钱粮师爷周杰希经办的。 这日,李县尊坐在后衙里,正考虑如何上报江知县自尽这件案子。 在事发当日,他已经以紧急呈文形式上报给了扬州府,估计府衙向淮东分巡道也转发过了。到如今按照体例,江都县衙应该写一份详文,再次上报给府衙。 这详文中,必须得将案件前因后果交代清楚,措辞就尤为重要了。 特别是此类责任很难判断明确的案件,主要原因也许是江知县心理素质差,也许是库房小吏要挟,也许是某后任知县逼迫…遣词造句稍微偏差一点,到了上司眼里可能就是天渊之别。 若因几个字眼用不恰当,叫府尊认为是你李大人年轻气盛将前任逼死的,那才是悲剧人生。 正在此时,周杰希从县公馆回来,向李佑禀报了江知县丧葬之事,又道:“那江大人的幕席胡先生,如今成了无主之人。今日他向在下探口风,询问东主是否还有聘幕僚的心思。看这意思。他倒是想为东主效力。” 李县尊想也不想的摇头道:“极为不妥。幕席备从左右。出纳机密,他这不知根底的外人如何叫本官信得过?再则,江大人受制于小吏酿成惨祸,他这师爷其咎难辞,看来也没什么本事。” “在下也是如此作想,但胡先生说愿献扬州的《士绅录》为见面礼,请东主定夺。” 《士绅录》这个东西李大人是有所耳闻的,很多地方都编有这么一本名册。并在地方官手里流传。顾名思义,《士绅录》记载的是本地官宦门庭、世家巨族、豪右大户的名单和情况,作用类似于红楼梦里出现过的“护官符”。 李县尊刚到江都没几天,对地方人情不是两眼一抹黑也差不多了,正需要《士绅录》一类的东西。毕竟江都县科举成绩向来不错,有人在外做官的家族不少,很需要摸清底数的。 “那便传胡先生来见见。”李佑吩咐道。 胡师爷早在县衙外等候了,听到传唤,连忙趋步到后衙花厅,对李佑行礼道:“末进胡振汝。见过大老爷。” 被当做敲门砖的《士绅录》自然也献了上去,“这还是江大人几年前刚上任江都县时,从更前一任手中买下的。如今人事已非,此籍到了县尊手中。也算物尽其用了。” 李佑随意翻看几页,心想若非江知县出了意外,胡师爷想在自己这里讨碗饭吃,只怕他也要花银子才能买下这个,并且在离任时继续卖给下一任。 边看边信口考校道:“明人不说暗话,江大人铸下大错。你这为幕席的怕是十分不尽责。” 胡师爷苦笑道:“其实在下对江老爷挪用库银并不知情,直到前几日交接时,在下见了县库莫名亏空,江老爷才把原委说与我听,原来他私底下支用了几千两库银和别人合伙贩盐。我们做幕的,毕竟见用于主家,主家不想用的地方。也只能徒呼奈何,谈何尽责?” 李大人本来对自己的前任挪用公帑去干什么没多大兴趣知道,也不想追究此事。但从胡师爷嘴里听到个“盐”字,登时来了兴趣,他正准备在这方面寻找时机发力呢,莫非前任自杀和此事有关? 连忙问道:“江大人与别人合伙贩盐怎么回事?以父母官身亲操贱业,难道不怕悠悠众口和风宪弹劾?” 胡振汝虽然不明白李县尊怎的忽然起了精神,但仍将自己所知如实相告。“本城有个败落盐商邱家,当家人邱立邱大官人与江老爷要好。因为没本钱起运,所以哄江老爷挪用库银一同合伙运盐…” 原来在盐业销售环节中,从沿海盐场到各大口岸贩运官盐的盐商,称作运商。 这行当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国朝两淮盐法实行专卖制度,只有在官府纲册上有名字的人才有资格运盐,所以也叫纲商。扬州城里的徽州盐商,大都是拥有官盐专卖权的纲商。 而纲商名额,则是代代世袭的。持有的许可证叫做窝本,每年认购盐引叫做认窝,可认购的数目被称作窝数。无论窝本还是窝数,如果没有意外也是世袭不变的。扬州城里,大盐商拥有窝数可高达数万引,最小的也有千引规模。 可以看出,运盐暴利便起源于排他性的专卖权了。百年前朝廷为了稳定频临崩溃的盐课,圈出了一批相对固定的商人,给予优惠便利使他们安心贩盐。但当时的大人们肯定没有想到,盐商靠着垄断和专卖,会发展壮大到今天这个地步。 话扯远了,却说胡先生提到的盐商邱大官人,年纪不大也才二十七八岁,拥有祖上传下的窝本和一万三千引的窝数,在扬州盐商里也算不大不小了。 但邱家近年来家道败落,到了邱大官人手中时,连运盐本钱都拿不出来了。要知道,他那窝数一万三千引只是证明他有资格,此外依然需要真金白银作本钱。想贩运一万三千引官盐,没有八千两前期本钱是不行的。还有,若一个纲商本年度运不足窝数,只怕第二年就要被削掉了。 胡先生继续说道:“去年秋季,到了纲盐发运季节,邱大官人找别人借几千两先运了一批盐,但想运足一万三千引,仍缺四千两本钱。他便将主意打到县衙银库,对江老爷说若支用四千两运盐,来年春季可翻本为八千两。听到能净得四千两巨款,江老爷便动了心。” 此时李佑恍然大悟道:“挪用库银作买卖谋利,若传出去名声十分不堪,只怕要被弹劾罢官。难怪当时江老爷做的隐秘,连你都不曾告知。就是库吏也不知道江老爷支走了银子作甚用处。” 不过李大人默算一下后,又奇怪道:“运盐利润秋春之间翻倍或许夸大,但也不会差多少,江大人稳稳赚上三千两不成问题。莫非又生了什么变故,致使他连七百两亏空都填不上了?” “四千两银子在盐场换成了六千引盐,邱家用一艘漕船改成的巨船载盐,从仪真下江运往汉口口岸。没过几日,那邱立突然说,盐船载重太多,船行不稳,在江上忽遇恶风,遭了倾覆之难,全部沉到了江底…” “必定是假的!”李佑猛然拍案,凭着直觉说道。不管是真是假,这江知县也真够倒霉的。 胡振汝叹息道:“江老爷挪用了四千两,血本无归,找邱大官人讨要不回来,又被库吏借机冒名支走一千两,总共惹下了五千两亏空。他将历年积蓄都掏了出来,仍欠七百两。囊中已是一贫如洗,那日被夫人挤兑一番,脸面上受不住便自尽了。邱大官人十分可恶!” 说至此,胡师爷又起身对李佑拱手揖拜道:“还要替故去的江老爷多谢县尊高义,若非县尊明察秋毫、仁厚待人,江家孤儿寡母只怕要乞讨回乡了。” 李佑也叹道,“夫妻拌嘴,人之常情,钱财乃身外之物,何至于此。江大人也真糊涂啊,不当听信小人谗言,挪库银去做买卖,即使成事了也很容易走漏消息。” 胡振汝面色忽然变得古怪,过了好一会儿,才到:“不瞒县尊,江老爷并不是糊涂人,但有龙阳之癖,喜好男风,与容貌清秀的邱大官人情意很密,故而才会被骗。他愤激自尽,或许与此也有几分关系,那日我听见江夫人拿此说事讽刺江老爷瞎了眼。” 搞基?!原来如此,难怪堂堂一个知县能为了七百两自杀,想来想去使人猜破头也想不到…李县尊瞠目结舌好半天。 虽然他上辈子在书里常看到说国朝许多士大夫好男风,但穿越以来还真没亲身见到,只听说过崔师爷穷困潦倒时在家拿小厮泄过火,不曾想今天遇到这么一桩真正的男风之事。 又想起庄师爷曾目光如炬的断言:令江大人说不出口事情背后,必定有一个美貌女子!当时李佑对此论断还是有几分相信的,现在看来都判断错了… 少见多怪的李大人从稀罕中回过神来,询问道:“以你看来,邱大官人这是不是利用…男色欺诈钱财?” 胡振汝反问道:“县尊的意思是…” 李大人神色莫测,暗示道:“不是诈骗也要变成诈骗,他声称在哪里沉的船?” 胡先生立即反应了过来,“沿江两岸诸县皆有河泊所,辖内沉船都有记录!若是谎言沉船,必有蛛丝马迹可循,在下愿效劳前去查访!” 也是一个聪明人,这事也算投名状罢…李佑点头道:“敬候佳音。” 又对周杰希道:“支取三百两,给胡先生此行用度,再差拨长随两名,侍候胡先生出行。” 自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李大人到任以来,还没有一个盐商主动到县衙拜访,如果以为李大人对此不介意,那就大错特错了!(未完待续) 三百零二章 不地道的府衙 李大人对盐商的**不是没来由的。但在扬州城里,确实是盐商求到县衙的少,县衙求到盐商的多。 江都是个很特殊的超级大县,由于管辖扬州城,各项开支十分浩繁,但本地的经济却很畸形。 首先农业比江南差很多,田土丁口方面的钱粮正赋比较一般般,能存留本地的更是稀少;其次,制造业几近于无,镜子脂粉咸鱼也算制造业么?税收可以忽略;第三,城中店铺虽多,每年有上万门摊银可收,但也只够县衙里千把人发工食银的。至于税关和盐业每年的四百万税银,那和江都县无关。 所以县里很多事情的花销都要去求盐商捐输,这个“求”字让李大人自打上任起就很不爽。别人或许习惯了,但他是不习惯的。 对三百家盐商而言,通过两淮盐运司这个与他们利益攸关的大衙门,足以摆平官面上的事情,不需要再去特意巴结县衙。这点只看看县衙前典史孟某的态度,就可窥得全豹,孟典史所依仗无非就是与盐商关系密切而已。 在江都县盐课问题上,李佑费了点心思,自认从法理上揪住点把柄了。但相关的盐商没有一个人感到有丝毫害怕。他们真的想象不出,一个县衙能把他们这群最少身家也是几万两的人怎么样,只觉得这个县尊真无聊。 金百万到目前也就是给李县尊发了三次帖子而已,亲自登门的念头都不曾有,放在别的县,谁能想象一个商人敢如此对待父母官? 五月初三,是放告牌之日。由于清晨县衙收到了急递铺送来的最新邸报,李佑扫了几眼,便推迟了上堂时间。 这期邸报内容很劲爆,值得细品。头条新闻是,养病两年挺了两年,只在二月公开露面过一次的前首辅张若愚卒了,享年七十四岁。想起那个棋逢对手的老头子,李大人唏嘘几下,别人不会传言是他把老首辅气死的罢。 后面刊载了一系列人事变动。东阁大学士杨阁老进位文渊阁大学士,礼部金尚书进位东阁大学士,左都御史赵良仁迁吏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海书山迁礼部尚书。 这一系列人名和职务,仅仅出现在纸面上就充满了浓厚的交换味道…至此李佑便明白,从去年开始重新酝酿的朝局到如今终于暂时稳定下来了,如果不出意外,这个结构大概会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最让他庆幸的是,吏部尚书这个铨政要职仍旧把持在己方手中。 研究完朝廷人事,李县尊升堂理事,放告牌,收状子。 按照程序,收状不是审案。要先看一遍状子,批下准还是不准,再将结果公布出去。需要查访的派衙役下去查访,需要上堂审理的,事先备好相关人证物证,另择日审问。 一直收了三四十件状子,李大人在心里计算了一下,以每月九个放告日为准,再去掉年节假日,每年有近百个放告日。照今天这个情况看,排除不受理的状子,一年也怕不得有三千件案子? 即使今天数目多是因为四月二十九日没有放告累积下来的,但去掉半数一年也有一千多大小案子了,江都县果然是号称事繁的县。二十一世纪没有哪位法官有这个工作量罢,难怪说国朝亲民官不是以行政官员身份兼职法官,而是以法官身份兼职行政官员。 终日埋首案牍若刀笔小吏,显然与李大人施政理念不合。他便指着状子对刑名师爷崔真非道:“今后刑名重任托付给你了,小事代批代理,只交本官签押,强盗、人命、奸情、不赦等重案除外。” 焕发第二春的崔师爷这两日正舒爽,拱手道:“不负东主重托!” 李大人想从文牍劳神中解脱出来,显然师爷是必不可少的角色。现在还不像另一个时空的伪清那样请上十几个师爷平平常常,李大人的幕僚数目在这年头算多的。 但为了轻松省心,付出的代价也很重。李县尊聘了三个师爷,还有一个潜在的,按照时下行价再算上年节之礼,以四名师爷计每年共要付出五百两银子的束脩… 这就占去某江都县正堂全部俸禄加常例银的一半了。剩余五百两,养着日渐奢侈的四房妻妾、两个儿女和二十来个家奴、婢女、奶娘,显然有点困难。 不过李大人没对自己的财务危机忧心忡忡,做了父母官,银子总是会有的。 收完状子,退到后衙,却有一封从淮东分巡道按察分司转来的公文放在了案头上。这淮东分巡道与前文介绍过的陈大人所在苏松分巡道职能是一样的,负责刑名狱案纠劾之事,驻地也在扬州。 李佑拆阅公文,入目却是一篇驳斥,责令江都县衙重新对按察分司上报关于江知县自杀案的详文,不过没有细说原因。 这没头没脑的是何意?李大人皱眉暗思。 后面还带有几张附件,这正是那件江都县呈给府衙的详文原件。关于前任自杀这个案子,李县尊当然是极力将自己描述为无辜中箭酱油党,再把江大人描述为为筹谋盐课、好心办错事的官员,当然库房汪小吏也有很大责任,县衙会从严处置的。 分巡道能得到这个详文原件并不奇怪,按程序府衙肯定要将此报给按察分司。李佑翻了翻,却见府衙在详文上加了几句批词才转载的,前任为亏空自戕骇人听闻,虽多半属自取,但后任全无过错乎?当有岢酷威逼之处。 啪!李县尊拍案大怒!府衙这是什么意思?不,府尊这是什么意思?没有知府的签押,这条批词焉敢出现在公文中? 分巡道兼有监察官员之责,如果这条批词被按察分司存了档案,他李佑考语岂不多了一个很不好看的看点? 他自上任以来,几乎没有出过县衙,所办之事没有与府衙有冲突的,知府突然偷偷来这一手,太不地道了罢! 幸亏按察分司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将这篇详文转了回来责令自己重报一份,并直接报到按察分司,不必再经过府衙。这明为驳斥暗为掩护,肯定是示好。ro 三百零三章 就凭他也配么? 国朝对州县官的考绩有很多种标准体系,有地方年度考计、有巡按或者分巡道的任期考察、有三年一次进京朝觐时的述职考核。 升迁流转查阅考语依据时,其中知府直接负责的考计只是其中一部分而已,虽然这部分可能是最全的一部分。但李大人现在好歹也称得上手眼通天之人,完全有能力将知府考计对他前途的影响力压到最低。 再说廷推和廷杖资本在这里摆着,官场中人皆知李佑只不过因为触怒了太后才会暂时被贬成六品署理知县,并不是一蹶不振的坐死冷板凳官员。若因为知府一条莫须有式的批词就能毁掉他前途,听起来像个笑话。 因此,能够决定李县尊前途的可以是朝廷大佬,可以是治下造反的百姓,但绝对不是他的直接上级随口一句话。 “我不相信知府是糊涂人,他这是想表达出什么意思罢。”庒师爷看了批词道。 “你说府尊想表达什么意思?” “必然是警示!”庒师爷一口断定道:“设身处地的想,若在下居于府尊之位,城中来了东主这样的人,也会不太安心的,总得做出点什么表示。” 少年得志到过分的李大人李别驾李县尊从本质上还是骄矜性子,从来不善于为别人着想。未见过面的府尊大人心情如何,更是不在考虑范围内。 经过庄成贤提醒一句,李佑才察觉到这个问题,不过李大人也就仅仅是道一句“有点道理”而已。 可以想象,如果扬州城中出现了这么一个人——他在朝中拥有巨大背景。他要才名有才名要声望有声望。他挂着府通判官衔所以名份上属于知府同僚而不是下属,他的实际职责为直接掌管全府精华命脉地方,传言他在苏州府时作风十分霸道跋扈… 不得不承认,这时候谁来当扬州知府只怕也睡不好觉。 庒师爷酝酿一下腹稿,又开口道:“为亲民官要诀在于事上安下,事上可以巧、事上可以智、事上可以柔。如今东主才刚到任,上下交流不畅有点小事端实属正常,并不是不能化解的。在下所料除了警示之外。府尊还有想试探东主态度的心思,东主只要做出些曲意逢迎的动作,叫府尊心里舒服了自然一切都会好转。” 李佑面带几分讥诮,伸手点着庄成贤道:“庸俗!真庸俗!本官有点糊涂了,你是罗知府的师爷还是我李佑的师爷,怎么满嘴都是要照顾罗知府的心思?你说罗知府想试探、警示本官?就凭他也配么?等他当了大学士再来与本官耍心思罢,现在他没有这个资格!” 正抓紧机会卖弄胸中韬略、显示才干见识的庒师爷登时哑口无言,他被自家东主的骄狂震到头脑空白。第一次自惭形秽的感到只在府衙和道司打滚几十年的低端从政经历,有点配不上东主的境界啊。 周杰希也听得目瞪口呆,只有从京城一路追随过来的崔真非神情如常并感到很理所当然。 李佑很清醒的知道。现阶段江都县工作最主要的矛盾就是一点,先进的生产关系与落后的生产力之间的矛盾。县尊是强到在朝廷大佬心里挂了号并简在帝心的县尊,县衙是却渺小到在扬州城没存在感的县衙。 风花雪月的名士才子名头对地方豪强的威慑力还不够。刚想撕开一道缺口,在扬州真正竖起自己的旗号。就有人想跳出来堵上缺口,孰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若退让,以后只怕要让那些不长眼的人习惯成自然!人和人的关系,都是从第一次变成惯例的。 最后李大人一针见血道:“本官也不信堂堂的大府府尊如此浅薄,只能说明是有人唆使的!所以这既是警示也是试探,更是毫无自知之明的敲打。几种缘故和在一起了!” 他指的是谁,不言而喻。从上任以来所干的事情里,真正惹到人的无非是不按规矩的追讨“积欠”盐课而已。讹银子倒是其次目的,主要是欲拿此当立威之举。 居然轻蔑的指责主官没有自知之明…几个本欲出谋划策的师爷面对东家李大人的王霸之气,只能黯然败退。 出得堂来,崔真非对另二位道:“在下总觉得东主心内有点还是有些不甘哪。本来以他在京师提着乌纱帽搏杀出来的江湖地位,外放都该是四五品。现在搞成六品知县,委屈之情多少必然有点。这情绪却叫罗知府正好撞上。” 庄师爷无语,他是真不能理解二十来岁的正六品县尊怎么就委屈了。他开始默默反思自己的定位,难道东主需要的是勤勤恳恳老黄牛般的种田型人才,而不是庙算画策的谋士型人才? 周杰希心生崇拜的感叹道:“不能见得东主在庙堂之上的风云激荡中外瞩目,甚为憾事也。” “数年之内,东主迟早会重回京师。”崔真非信誓旦旦道,恐怕他比李佑自己都有信心。 李县尊考虑府衙之事时,最大问题是不太清楚罗知府是个什么底细。于是想起前任江知县遗留的幕僚胡振汝。此人在扬州城多年,十分熟悉各处情况,与各衙门都打过交道的,现在看来相当有用。等他回来,如果事情办得好,就聘来作第四个师爷罢。 想来想去已经是午时,李佑起身要回内衙用饭,这时却有小吏送帖子进来。 李大人起初还以为是金百万又来下帖子烦扰。然而看时,却发现这是扬州城第一衙署、赫赫有名的两淮盐运司送来的,没别的事,请他赴宴。 原南京礼部尚书、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大人从南京出发去京师上任,今日抵达了仪真港,明日到扬州城。 大中大夫、两淮都转运盐使司运使丁大人做主,明日为海尚书置宴洗尘。按规矩,尚书级别大佬过境的洗尘宴,本地所有衙门堂官都该出席,李佑这个江都正堂自然也在被邀之列。 这是要在扬州上流场合亮相了,与罗知府碰碰面也好,不知道那天下第一肥差两淮盐运使丁大人又是何等模样,李佑暗道。(未完待续) 三百零四章 盛名之下无虚士 本次接风洗尘宴,便在名闻遐迩的平远堂举办。这平远堂厅是前朝宋代的大名士欧阳修在扬州做官时修建,号称淮东第一胜景。 江北地面,地势多低平,唯有扬州城的西北方向有高地,山名蜀岗,平远堂便建在蜀岗的中峰上面。蜀岗与扬州城之间的水路,则是以园林风景著称的保障河。 五月初四,李估早早来到城南钞关码头,自然是为了迎候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 根据春官大人的意思,他在这里下了船后,便安排转乘画舫,一路沿水北上至蜀岗平远堂,顺便游览扬州胜景。 此时扬州城里四个主要衙门的首脑人物皆聚集在码头最前方,等一会儿要上画舫陪同,共计有八人。分别是从三品运盐使司丁运使、从四品运盐使司高同知、从五品运盐使司段副使、正四品淮东道按察分司耿巡道、正四品扬州府罗知府、正五品扬州府曾同知、正六品扬州府冷通判,以及正六品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估。 对于另几位,李估都是第一次见到,但他肯定不会认错,分别坦然自若的叫着尊称并拱手为礼。这要感谢发明官服补子和官场礼仪的先人,从胸前图案和尊卑站位,就能认出众人身份,不须别人介绍。 至于其他官员,不是品级低就是品流杂,只能在后面充当人群背景,一会儿就散了,李估也没太过于关注。 李大人所站位置,自然是府县官这边。打完招呼后,他一直就在观察府尊大人。只觉得此人看起来慈眉善目,不似寻衅滋事之人。 忽然听罗府曾含笑道:“李大人新至江都,我扬州府多了员年轻俊彦,同在一府,今后要同舟共济才是。“正是,正是。”曾同知和冷通判一齐点头道。 知府这话很正常,也颇符合当前氛围,但结合他暗中的行径,李估便感到作呕欲吐。他见过的官员有刚直的,有狭隘的,有小气的,有懦弱的,有温和的,有公正的,有钻营的,有自私的,还真没见过笑面虎类型的,或许因为做官时间还是太短了点罢。 李大人不由得寻思,难道此人是个口蜜腹剑之辈?还是有什么误会?便开口试探道:“下官秉性不甚好,致有岢酷威逼前任的传言。 今后若年轻识浅不小心有犯上之处,还请府尊谅解。” 别人或许不清楚李估没头没尾的说这几句话是什么意思,但罗知府却清楚得很“岢酷威逼前任”正是他转给按察分司的批词。后面这句“不小心有了犯上之处”别人只道李大人直率,但罗知府明白这无异于是警告他“我不但会犯前任还会犯上”。 “盐课之事,不必如此耸急”罗知府又道。 李估当场抗辩道:“府尊想替盐商说话,还是替朝廷说话?” 又有三个“平民”从远处过来,在一群官员里很突兀。其中有个李估认识的,是大盐商金百万。另外两人能与金百万同行,想必也是身份差不多的人。 这种场合,出现凑场面的士绅、才子、名妓都不奇怪,但几个商家来凑什么热闹?李估顾左右而言道:“狗肉也能上得了席面?” 惹起了一阵低笑,无论什么年代,从精神上嘲讽有钱人总是件让多数人快活的事情。 罗知府的脸上还是那样和煦,如沐春风的样子。他接上李估话头道:“他们比李大人出身没差多少罢?” 此言一出登时冷了场,鸦雀无声。连运盐使司那边几个都停住口,诧异的将目光转移过来。府县官们内讧了? 如果没听错,罗知府这句含义是:你李大人的出身和他们相比只怕还不如。府尊与李大人有多深的仇怨才会说出这种话……, 李大人出身确实很低,但官场中人一般不提此事,因为他的廷推加廷杖资历以及诗词才名实在光芒耀眼,掩盖住了先天不足,所以没有这个必要。 在李大人现有才名声望的笼罩之下,在日常闲谈中用出身寻衅已经不具备实际意义了,连打脸功能都减弱到很低的程度。有意拿这个当说头,只显得心性浅薄嫉妒而已。 因而对李大人的出身众人都没什么兴趣谈,但让众人惊奇的是罗知府故意招惹李大人这事。莫非是他有什么亲朋故旧与李大人积怨了,还是受了什么指使。 却说这边,李估脸面陡然拉下来,狠狠的瞪着罗知府,这就是传说中的给脸不要脸?不过对方仍是桃huā依旧笑春风的模样,浑然没将李大人的怒气放在心上。 有人担心李大人年轻气盛闹将起来不好收拾,等海尚书到了显得太难堪,便打圆场道:“哈哈哈哈,李大人有所不知。这三位乃是扬州近年最有名的三大书院甘泉书院、维扬书院、资政书院的院主!” 暂时克制自己,强行转移了注意力的李估恍然大悟。那些大盐商各自huā钱办书院,弄上一个院主名头,到了类似今天这种场合,便能以教育界人士面目出现了。尤其本次招待的是礼部尚书,有几个学院院主凑趣也很应景。 那人继续道:“今天办宴所在的平山堂乃是何员外的产业,所用画舫乃是金员外的,一应供给鼻是马员外出资。” 听到这几个盐商同时还是本次宴游活动的赞助人李大人顿时对扬州城里的生态环境有了进一步了解。 不多时,有大座船从南方缓缓驶来。等靠了岸,自舱中出现一个相貌清矍年纪半百的二品大员,便是新任礼部尚书人称大宗伯的海书山了。 岸上一干人等恭候大宗伯下船后团团见礼不必赘述,又陪伴海尚书登上了早已准备妥当的华丽画舫,朝着扬州城南水门而去。 过了南水门进入城中,就见到一条狭窄的小河笔直向北。盐运司的丁运使对海尚书道:“这便是旧城河了,如今成了新城和旧城的界河,把扬州城分东西两部,故而百姓也将它叫拦城河。到了此河北端看向东岸,就是我盐运衙门的白墙飞檐了。” 海尚书观览风物,见此河两岸屋舍多枕河而居,望去亭台比次、楼馆林立,景象十分繁华,大发感慨道:“此情此景,仿如南都秦淮河也!” 敬陪末座的李估突然开口道:“旧城河亦或拦城河,名皆不佳。今有大宗伯美誉在此,不如更名小秦淮!” 除了罗知府外,众人齐道:“妙极!李大人巧思。” “如此我江都县便发告宣示百姓。“李估又道。 众人不约而同看了看罗知府扬州府江都县两衙门是府具同城,现在两个主官又同在一船。如此事情李县尊断然做主,丝毫不问及府衙显得很微妙啊。 罗知府脸上波澜不惊,淡淡的笑意始终未变,叫李大人很不爽。 画舫沿水路向北行了四里出北水门,等过了钓桥风景又是一变,已进入保障河水面。 见两岸园林秀丽连绵不绝海尚书叹道:“不愧是两堤huā柳全依水,一路楼台直到山,风景又叫我想起故乡西湖。” 罗知府对海书山早存着巴结之心,闻言也顾不得被讥讽为东施效颦的可能性,拍马道:“保障河也不甚好听既然大宗伯如此看待,不妨改为小西湖。” 话音才落舫中众人尚未来得及品评,便听见一个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河道有大小之别,湖色也能看大小么!此名无聊之极,既媚俗又媚上,难道叫别人以为老大人只有这点品味?” 官员讲体面,尚可绷著脸,但船尾几个待选的乐妓忍俊不禁,噗哧几声。 海尚书也看出些不对付,心中疑惑,丁运使便与他耳语几句。 罗府尊的笑容虽然还在维持,但已经有点发僵“不知李大人有什么名字可堪入耳?” 李估想也不想的说:“瘦西湖!” 听至此,除了府衙的知府、同知、通判,众人再次齐声叫道:“妙极!”一个瘦既指水面细长蜿蜒曲折之形,也指清秀婉约之神,堪为神形兼得,道尽了此处意趣。相比之下,1小西湖这个名字确实俗不可耐,李大人在文才上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如此我江都县再出一个易名告示!”李县尊继续大包大揽道,依旧无视府衙和知府的存在。 别人说不羡慕那是假的。扬州两处水面,一个城中一个城外,一个市肆繁华一个园林风光,都是天下极其知名的地方,如今名字全被这李大人借势取巧的包圆了……, 两个名字今后流传上千百年都是有可能的,那时讲古说起名字来历,李估这两个字只怕都会被提起。 这厮竟然如此难缠被李估把脸往死里打的罗知府虽然不后悔,但也有点纠结了。 画舫继续向西北,直抵蜀岗山下,众人便弃舟上岸。 为何平远堂常被赞为江北淮东第一胜景?李估以前只有所耳闻,直到此刻立在平远堂前的庭院里,才真真切切体验到。 院中huā木葱笼、古藤幽然,有一处坐北朝南、并排五间的通敝厅堂,这都没什么可说的。 但是李估向南看就惊住了。 恰好此时天气晴朗,立在此处居高临下一目千里,入眼景色壮丽天下罕有。只见得远方长江波光一线如同细练,江岸城池历历可寻,视野最极远处隐约可见江南山峰迤逦。 这样的景致,在高楼林立、空气污染的二十一世纪已经绝迹了。 别人还好,第一次登上此处的李估和海尚书都看的如痴如醉。 最后李估收回目光,由衷的对何大盐商称赞道:“好产业!” 何员外自得之情溢于言表,殊不知李县尊此时已经有了夺产之心赏玩一番,堂中摆放完毕,各路来陪吃陪喝的名士名妓渐渐到位,众人便入席饮茶。 此间主人何员外忽然对李估道:“李别驾当世名家,今日不置一诗,岂不憾也?” 在座的大都算是文人,对于李估作诗还是很期待的。 李估也不推辞,张口缓缓吟道:“平山栏槛倚晴空,珠帘十里卷香风。羽衣摇曳上云车,长江一洗放天青。” 当他念出第一句时,大部分人就听出来了,分明是前朝宋代欧阳文忠公怀念平远堂时写下的词句。借用在这里也算应景罢当他念出第二句时,有些人也听出来了,这句是还是前朝宋代的,苏东坡写的关于扬州的词句。众人皆莫名其妙,借用一句还算正常,但连抄两句是什么意思? 当他念出第三句时,大家仍听得出来,依然出自前朝宋代,乃是名相韩魏公的琼huā词《望江南》中一句。 众人狐疑不明,难道李大人今天要连抄四个人的词句,凑成一副杂诗?这样再巧妙也落于下乘,以李大人的才思何必如此。 等第四句出来,终于不是抄袭了,化用李估自己的名句“谁挽长江一洗放天青”为“长江一洗放天青”。确实出名,都知道兵部卢尚书书房里挂着这一句的。 话说这么四句凑起来倒能也成诗,但终究斧凿痕迹,比即席原创差了不止一筹,实在配不上李估的名声。 方才在瘦西湖上,罗知府被李估扫了面子,趁机笑道:“写扬州的诗词,前唐杜牧之为首。以本府浅见,李大人还不如抄他一句凑个四句好,强似有古有今,不伦不类。” 李估语气轻蔑的还嘴说:“因为杜牧之没有当过扬州太守。” 平远堂中有博闻强记的才子陪坐,反复思索忽然醒悟到了什么,惊呼一声:“原来如此!” 怕被认为失态,他便在众人目光下仿佛背诵经书一样说道:“庆历五年,韩魏公为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庆历八年,欧阳文忠公为资政殿学士、知扬州:元估七年,东坡学士为龙图阁学士、左朝奉郎、知扬州…” 韩魏公指的是韩琦,欧阳文忠公指的是欧阳修,东坡学士自然是大名鼎鼎的苏轼。这都不重要,关键是三个人都曾经“知扬州”用通俗的话说都曾担任过扬州太守,放在国朝就相当于扬州知府,也就是罗府尊坐的这个位置。 至此众人全都醒悟过来了,心思不够的人也坐不到这里。李大人让大家猜了半天谜语,原来在这里打着埋伏。 李估抄了古代担任过扬州太守的名人诗词为前三句,而当今的扬州太守是罗府尊,从人情世故角度,最后一句理当用罗知府的诗句,或者现写一句点出罗知府,这样也不愧是一首巧诗佳话。 但是李大人直接用自己的词句来替代罗知府,其中意味岂止是深长?这羞辱既浓厚又含蓄,既明目张胆又叫人说不出口……, 刁钻之极,盛名之下果无虚士,不愧是能在朝廷中搅风搅雨的人物。 罗知府脸上常年挂着的笑容终于消失了,泛出几许青白之色。为了上爬付出的代价也太不能忍了 三百零五章 他比烟花还寂寞 话说李大人巧用三位前朝才学出名的扬州太守写下的扬州词句,再转折搭配自己一句诗,将自己这个挂名通判放在了本该属于当今知府的位置上。可以解读为你罗太守没什么才学不配与先贤并列,也可以解读为我李佑眼中是没有你罗太守,还可以解读为我李佑比你罗太守更有才华… 无论哪种解读对罗太守的羞辱是不用提了,关键是这方式对堂中诸人而言都很新鲜。扫人脸面扫得如此风雅隽永,肯定要被当本朝官场趣闻轶事广为流传了,罗知府的大名只怕也要跟着持续现眼。 堂里人人想道,李佑仅仅两年功夫便能名满江左,不是没道理的。 这边府尊罗大人青白脸面抽搐几下,又转为红润舒展开来,一手抚须大笑道:“哈哈哈哈!李大人以先贤自励,其志可嘉!” 这也行?李佑对府尊很有个人风格的反应很无语。 大家皆以为罗知府有两种选择,一是拂袖而去,换成任何人只怕也无颜在此继续逗留了;二是拿出本事从才气上压倒对手,挣回脸面,但可能性微乎其微。结果都出乎意料,唾面自干也不过如此了… 真不晓得罗知府与李别驾起了什么纷争以至于互相明嘲暗讽,尤其是罗知府在码头上说了句“他们比李大人出身没差多少罢”,一下子便把火烧旺了。 要知道,李大人有府通判官衔,从这里论起乃是知府的佐理同僚,并不是任由拿捏羞辱的下属,两人可以有尊卑之分但无上下之别。 所以罗知府说了句过火的话,遭到李大人毫不客气的猛烈反击,众人细想倒也在情理之中。何况李大人是可以上达天听的人物,肯忍气吞声才是奇怪。 其实李佑也很惊讶,作为对手他很**,觉察到似乎有股强大的精神力量在支撑着罗知府,但一时猜不透是什么。 府衙曾同知转头对身旁冷通判悄声道:“府尊此举大不智也,与李大人相争如同鸡肋,食之无味啊。” 冷通判点点头,深以为然。府尊这是真糊涂了,就算有人指使也不该如此行事啊。 他俩都在府衙为官,均不觉得目前府尊与李大人有什么根本性的利益冲突,无非是府衙与附郭县之间的权力协调问题。但这需要靠时间来慢慢磨合,互相打脸解决不了实质性问题。 再说李大人一有深厚背景二有署县实权,不像他们这些衙门里的摇头老爷好拿捏,硬碰硬实在不是办法。 在此情况下四品知府与新来某六品斗,输了就用不说了,赢了肯定也是惨胜,代价必然不菲,而且不会有太大收益。简而言之,毫无必要。 海尚书突然开口缓和气氛道:“美景当前,岂能无酒,酒来!” 闲话不提,却说堂上摆馔开宴,东南西北四方的水陆奇珍不可胜数,不要钱似的上了一百多道,饶是见多识广的李佑也暗暗吃惊。 酒过三巡,众人包括最年轻的李佑都是逢场作戏的老戏骨,堂中气氛便热闹起来。不多时,又已经消灭了七八坛美酒。 酒酣的金百万举杯对海尚书道:“今日之乐,此地借何兄的光,饮馔是马贤弟所供,唯在下无可为表,只有一个扬州特产献给尚书老爷!” 盐运司的高运同与金百万乃是儿女亲家,戏他道:“扬州有甚特产?莫非赠广陵之姬消解老大人旅途寂寞乎!” 此时扬州瘦马天下闻名,路人皆知买妾要到扬州,某些地方志中还真郑重其事的将广陵姬写成土特产… 金百万神秘一笑不语,挥手令仆役抬上一大盆花草。在座官员看到后,齐齐倒吸一口冷气,酒也醒了三分。 只见得这盆是芍药花,却一枝生出四朵,每朵花瓣若紫红色,拱着中间黄蕊一丛,好似身穿红袍,腰着金带。 大家都是文化人,都是在扬州混的,谁不晓得四相簪花的典故?谁认不出这就是最吉祥如意的金腰围? 前朝韩琦在扬州做官时,见到了此花,召集王安石、王珪、陈升之簪花饮酒。若仅如此也不稀奇,但四个人都做官做到了宰相,这就是四相簪花的典故。 这样的花委实难得,被称为金腰围,传说开一次就要出宰相。扬州城里几十年不曾见到过,今天居然被金百万搞到一株献给海尚书,心思堪称机巧。 之前三任礼部尚书,全部拜相入阁,所以这花还真讨了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的喜。 海尚书满面春风,伸手摘下一朵,拿在掌中细细玩赏,又抬头道:“此物岂可独享,与诸君共分之。” 遂召来一妓家,蒙上双眼,令她击鼓。剩余三朵“金腰围”便在剩余人中传递,等鼓声停了,花落在何处就是谁的,此谓击鼓传花也。 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第一朵是盐运司丁运使得了,第二朵是按察分司耿巡道得了。第三朵众目睽睽皆以为要按着品级落到罗知府这里,结果却落到了李佑李别驾手中。 三人皆作诗一首,饮酒三杯,被哄闹一场。其实都知道这仅仅是个宴席间的乐子,诚然有美好寓意,但谁也不会太当真。 李佑带着醉意,想起扬州女子喜欢簪花,便顺手将花插到了旁边陪酒妓家发髻上。 那陪酒女也是个有趣的人,却又把这朵“金腰围”取下来,回手插在了李大人的鬓角,正应了簪宰相花的典故。 持“金腰围”的四人中,海尚书、丁运使年已半百,耿巡道四十六七。不敢说老态龙钟,但也面目松弛、皱纹细密,哪还好意思在公开场合做出戴花这种为老不修的事情。 再说若真簪花也太不含蓄了,岂不公然表明自己图谋宰相位置。 也就李佑青春年少,有酒后轻狂的资本,在这儿不必像在县衙里胥吏面前那样装稳重,心情放的很开。 玉面镶花红,醉酒拦妓笑,众人无论心里有无成见,都不由得喝彩一声,真真江左第一风流人物。 却从边上飘来几句使人扫兴的责骂:“不读书的轻狂小儿,果真跳梁败类,戴花卖丑如此不以为耻,如何守牧一方!” 闻言李佑望去,又是罗知府,不禁大怒而拍案道:“你这匹夫安敢反复欺我!我与你不善罢甘休也!” 他起身迈着已经不稳的步伐,挪到府尊案前戟指而视,罗知府被李佑气势汹汹的逼视,也忍不住偷偷挽袖子。 众人无奈,再如此下去,常见口角就要变成势不两立了,甚至不排除今夜上演全武行的可能性。 无论文斗武斗,估计都是既年轻力壮又才气纵横的李大人占便宜罢,罗知府究竟对李大人怨念有多么深才会不分场合、不分地点、不顾自身安危的出言相辱? 已经有仆役上前准备拦架,李佑回首斥道:“滚下去!” 他又灌了两口酒,张口长啸一声,似歌似吟,叫主人家松了口气,看来李大人要玩文斗。 见李名士又要发酒癫作诗了,众人连忙耳中细听,以后说出去都是风流谈资啊,小圈子聚在一起闲聊时,有八卦新闻的人自然容易成为核心。 李佑踉跄转了几圈,高声道:“议礼何人谏上台,天门哭罢朝南来。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生得中谿堪作主,死求太白可同埋。先生自爱名山老,不是君王不放回!” 众人略一思索,便觉得李佑这是自己吹捧自己的作品,而且快把自己吹到天上了。 议礼何人谏上台,大概指的就是他在朝堂上率先谏请天子亲政。结果被太后贬斥到南方,所以叫天门哭罢朝南来。 如果头两句还算写实,后两句“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就太夸张了。描述的就是方才他的放浪不羁形象,偏偏还加上神仙骨、宰相才字眼,这自吹自擂的简直令人无语了。 后面更不用细述,用太白典故也就罢了,好歹李大人诗词也算够格。但又来一句“先生自爱名山老,不是君王不放回”,洒脱自傲的只能继续令人无语。 从过往来看,李大人作诗词虽然风格极其多变,但每当写自喻之诗时,风格还是比较统一的,走的是团扇才人居上游、不逢大匠材难用之类抑郁小生路线,今天直接转变成纵酒狂歌宰相才… 这风格跨度实在有点大,莫非是李诗新动向? “狂妄自大!”罗知府也很愤然的拍案道:“本府要上表弹劾你虚骄浮躁!你等着罢!” 李大人指着罗知府傲然道:“尔这等恂恂风尘俗吏,焉知天上鸿鹄耶!而且胸中真是不学无术,枉为四品黄堂!谁说我这是自吹?” 堂中角落里忽然有人惊奇出声道:“莫不是杨升庵?” 李佑撑着醉眼看去,又是几个时辰前背出了韩琦、欧阳修、苏东坡三太守简历的那才子,忍不住对他伸出大拇指,心里赞道,你真是今晚最佳配角。 其他人当即拍头明悟了。 李大人这诗,原来写的是在世宗朝大礼议时以“仗节死义”名震二百年的大明第一才子杨慎杨大才子啊,这人也有个毛病就是擦粉簪花喝酒,李佑便拿这位高人行迹反驳罗知府那句跳梁小丑的辱骂。 幸亏只有罗知府心有芥蒂抢先开口指责李大人狂妄了,搞出乌龙也是他自己丢人,被骂成风尘俗吏、不学无术也是他活该。 为何大家都一致误会是李大人自题呢,乱了,彻底乱了。 不过两人遭遇真是有点象,一样的有才名,一样的因为天家事进谏,一样的被圣主打了廷杖,一样的被贬黜出京。 难怪叫李大人趁着众人酒醉时鱼目混珠了,不过他的处境要好得多,只能算缩水版的杨慎。 纵酒狂歌宰相才啊。 再一次被戏弄打脸的罗知府轻轻叹口气后,木然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堂中喧闹再与他无关。好惨重的代价,应该够了罢。 他的师长多年前就已去世,当今如果再没有新的援引,他的官运大概也就止步于四品地方官了。 但他有个好友,答应寻找时机在彭阁老前面引荐他。这位彭阁老在内阁中是比较强势的大学士,现任首辅徐相当初也以他马首是瞻,所以值得去投靠。 不过一个普普通通的外方四品知府,在官场金字塔中是个不上不下的位置,在彭阁老心里引不起多xxx澜,要想留下深刻印象也就是俗称的挂上号很难。彭大学士这么多年来,早有一批门生故旧,他这样的就算能顺利投靠过去也很不起眼。 正当罗知府苦恼之际,天上掉下个李别驾… 官场中人谁不知道,李大人不但将彭阁老的首辅搅没了,还有将彭阁老小儿子送进刑部大牢的丰功伟绩,另有朝争时三番五次打彭阁老脸面的光荣历史。 想必对彭阁老而言,李大人不但是数一数二的眼中钉心头刺,而且是敌党最有潜力的政治新星之一,绝对的重点关注对象。 又从传入府衙的邸报(感谢足本)得知,新任礼部尚书海书山乃是彭阁老援引入部。海大人到京后,必然会面见彭阁老,按惯例也会谈谈一路所见,譬如民风、气候、庄稼、水情,还有官场动态、名人轶闻。 只要扬州知府与李大人交恶为仇的消息传到彭阁老耳中,想必该知府名字就能给彭阁老留下深刻印象罢… 不求保存体面尊荣,只求闻达于诸侯,不求长脸,但求打脸,不求侮人,但求被辱,越惨越好,越狠越好。想必这样能引起彭阁老深有感触的可怜与同情罢… 他不顾脸上伤痕累累,一次又一次的对李大人施展嘲讽神术,成功引发李大人万丈怒火,挥出了暴风骤雨般的左一巴掌右一巴掌。可是他依然泪中带笑,笑中带泪,默默擦干眼泪,坚忍不拔的迎接下一轮。想必这样会让彭阁老认识到他的诚意并在心中挂上号罢… 再加上友人配合举荐,前程可期也。 作为一名极有上进心的官员,他容易么!容易么!容易么! 夜深了,宴会的赞助商们搬来堆积如山之烟火,奢侈的不加节制在院中燃放,只为博得堂上诸位大人开怀一笑。 密集美丽的烟花在清冷孤寂的高空中绽放,绚烂极致使人陶醉几个刹那,眨眼间又彻底凋零幻灭。 你所有的骄傲只能在梦里,烟花烟花满天飞,谁为你憔悴? 他比烟花还寂寞。 堂中另一边,李佑醉醺醺的坐在今晚连续两次自发配合他打府尊脸的才子身边,慈祥的问道:“足下高姓大名?” 那才子整衣袖作揖道:“学生郑燮。” 噗!李佑猛然吐出一口老酒,这个时空也有郑板桥?ro 三百零六章 你们算是合伙? 景和八年五月,扬州城里的宴饮忽然又流行起击鼓传花游戏,中者饮酒作诗簪花夸示,身边必然还要有美人相伴,所谓簪花拥妓神仙骨也。但纵酒狂歌宰相才是不大敢说的,诚然如李大人所言,扬州士风还是比江南地区稍微醇厚一点点。 而时尚发起者李大人这几日很忙,忙于在县衙栽竹子。那天见到个叫做郑燮的人,使得他产生了很大危机感。在另一个时空里,这位怪才有几首很不错的竹子诗词,但在这个时空李佑尚未来得及抄袭,所以顿生时不我待之感。 这几天要先把竹子种上,制造出创作氛围,然后抓紧时间将诗词剽窃过来。 吏房晁司吏图谋典史职位,往县尊这里跑得很勤快。见县尊好竹,他大包大揽的不知道从哪里移植了百十株,在县衙后堂周边栽了几片。 李大人悠闲了几日,也被扬州官场议论了几日,大家对他的观感有点一言难尽,只能说很复杂。 这天,李县尊正在后堂判事,忽然得报说胡先生回来了,他便吩咐道:“速传!” 胡先生自然指的是前任江知县的师爷胡振汝,前阵子他向李佑揭发了盐商邱家唆使江知县挪用库银贩运纲盐,结果在安庆府地段沉船血本无归的事情,然后被李佑发下牌票派外差去勘查沉船事故。 又过了片刻,只见衣衫敝旧、满面风尘的胡振汝被引到房中,李佑暗暗好笑,这胡先生也是个活泛人,故意肯定是故意整了这么一付尊容。 “在下不辱使命!”胡振汝当头先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才细禀道:“在下这次到了安庆府。在邱家上报沉船之处附近两个县河泊所查过,簿上确实登载有沉船记录。但在下使了银子,又于河泊所小吏嘴中得知,这个记录是某扬州盐商花钱买通河泊所大使伪造的,在下猜测这盐商必是邱家了。” 沉船是假的更好,省去另作手脚了…李佑边吩咐上茶,边问道:“仅仅如此?” “在下又至附近村落,拿出本县牌票。又打点过,请了几位耆宿老人出文书为证,江上并无盐船触礁沉没之事。” “办得好!”李佑称赞道。国朝最基层实行里老制度,里中老人耆宿具有半官方身份,在乡村具有很大话语权,也被官府视为县衙下一级执行机构,在国朝初年时,甚至可以联名保举地方官。有这样的人为证,那在审案时是可以采信的。 当即李县尊点差发牌,着人去拿盐商邱立过堂。 不过直到日头西斜。衙役才来销票回禀。那衙役唯恐县尊怪罪,急着解释道:“不是小的不尽心,那邱立不在家中,小的费尽力气才在城南浴堂中寻到他。” 李县尊懒得理他。传令升堂。 人称邱大官人的被带上堂来,李佑扫了他几眼,果然是白皮嫩肉模样,举止也是忸怩作态。能从喜男风的江知县那里骗去四千两,确实有专业本钱。 不过李大人不好这口,没兴趣再细看。并忍住抽他的**,拍下醒木喝道:“堂下何人!自报家门!” 估计金员外家齐大掌柜在县衙被整治的消息传开了,这邱大官人跪的十分痛快,叫道:“县尊爷爷!在下邱立,世代行盐为生。正洗浴间,便有公差相扰,心肝惊吓不停。委实不知因何事过堂!” “刁民!你行骗官府盗用库银,图赖至今…” “县尊爷爷!并无其事啊!”邱立叫道。 李佑大怒,甩了签子喝道:“谁许你胡乱插嘴!左右掌嘴二十!” 李大人还是没忍住抽他…直打得邱大官人口鼻鲜血长流,但仍抵赖不认:“小的并不知所说库银是何事。” “你家窝数一万三千引盐至少需要八千两本钱,据本官所知,你去年的本钱都是借来的,敢将所用银两来头明细一一写出,待本官拿去与各方对质么?” 那邱立眼见实在搪塞不过,只得承认道:“在下确实找江县尊拿过四千两银子,声明合伙运盐,得利对半分,怎奈天意不作美,盐船在安庆府沉了…” “还敢欺瞒本官!”李佑厉声道:“本官已查得,有里中老人及江上渔夫多名为证,安庆府去年至今,并无盐船沉没,证据俱在!你这刁民该当何罪!” 邱大官人没料到到县尊居然不惜跨州过府的查访此事,还弄出了证据,呆了一呆。李佑却不给他寻思时间,又摔了签子喝道:“还不肯招?重责二十!” 邱立害怕皮肉之苦,想着扛不过,便叫道:“在下招了招了!确有骗取江县尊银子之事!” 李佑冷笑道:“刁民休要避重就轻!罪名不是骗取江大人银子,而是盗用县库官银在先,又伪造沉船诈骗官府、逼迫知县自尽在后!你以为官府的银子是那么好窃的?今日叫你见识见识什么是官法如炉!” 若诈骗无非就是赔钱挨板子,但县尊口中吐出来的这些罪名实在有点重,盗用库银、诈骗官府、逼知县自尽,一个比一个令人心惊肉跳,使得邱大官人不禁花容失色,“县尊爷爷,并非…” 李佑不与他讲理,只管喝道:“不招就打!左右狗才还不动手!” 邱立一连挨了三十多重板子,又被泼醒,终于挺不住,暗示道:“在下愿先吐还赃银…” 这意思是要送好处求饶了。在邱大官人想来,江知县已经自尽了,亏空也补上了,任何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官员都不会再翻出来给自己添麻烦。新县尊还揪着这事不放,无非就是要敲他点银子。 但邱大官人又一个没料到的是,李县尊竟然清如水明似镜!李大人面对贿赂无动于衷,大义凛然道:“不认罪名,谈何赃银!不招上夹棍!” 哎哟。这县尊实在蛮不讲理…邱立和两旁值堂皂隶齐齐想道。邱大官人又一想。县尊是新来的所以没有关节门路可通,不如在他这里先认下了,等本案上报到府衙、分司时使钱买一个屈打成招了事。 计议已定,邱大官人便有气无力道:“在下全招了!” 闻言李佑缓和口气,雨过天晴和颜悦色的问道:“除了盗用官银,你运盐其他本钱从哪里来的?” 邱立虽然糊涂县尊问这作甚,但嘴脸和背后的伤势仍在隐隐作痛,心下畏惧如实答道:“找了六位同乡借的。” “都是盐商?”李县尊继续盘问。 “是。共借了五千两。” 果然如此,扬州盐商百分之八十都是徽州人,彼此之间互相帮衬也是常有的事情。李佑又问道:“这笔款子不小,拿来运盐时你们如何约定的?” 邱立愈加糊涂,但这也没什么不可说的,这年头合伙运营、对半分利是很常见的生意经,比如东家出钱、伙计出力,年底盘点后利润各取一半的做法。所以邱大官人还是如实答道:“在下出窝本,他们出银子,合伙运盐。其利各半。” “哦?本官也常听说合伙的法子,你们这就算是合伙?” “确实是合伙。”邱立老老实实道,李大人看了看值堂书吏和崔师爷,点点头道:“是合伙。那便叫他画押罢” 如果邱大官人此时抬起头,就会发现县尊的嘴角闪过一抹诡异的笑意,刑名师爷也忍俊不禁。 次日清晨,李县尊敲鼓升堂大点兵!按着花名册,将三班衙役连带帮役点了一百来人,汇聚在大堂前。 一时满衙震动。胥吏皆惊疑不定,不晓得县尊忽然聚集精壮人马作甚?按着往年经验,莫非是什么地方发现了盐枭,县尊要大家去查禁捉拿…需如此大规模出动应对的盐贩子,武力定然不凡,这一去是要玩命哪。 被点到的不明白,其他人也好奇。都聚集在大堂周边围观。 底下猜测时,李佑缓步踱出大堂,立在月台上。全场便安静下来,听从号令。 “前任江知县之事,本县终于有所查明,有七名嫌犯合伙行事盗窃官银!现仍有六人未曾到案受审,今日便差遣尔等分头捉拿!” 若有典史,那么就该典史上前道“请大老爷示下”。怎奈目前江都县典史空缺,李佑只得很没排场的继续说道:“六人皆为城中纲商!第一队,捉拿王淳!第二队,捉拿刘重选!第三队,捉拿周恒!第四队,捉拿邬钰!第五队,捉拿姚士铨!第六队,捉拿孙开鼎!户籍册页上有住处,尔等各自去户房领取,务必奋力!” 听到命令,当即满场静不下来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纲商就是在册盐商,虽然县尊念出的六人中没有八大巨头如金百万那个档次的人物,但一口气抓六个盐商,仍是近年少有的大事件,估计顷刻之间就要轰动全城了。可事前没有任何征兆,这其中的吊诡真是晦暗不明。 刑名师爷崔真非立在一旁十分忧虑,抓捕之法怎能是这样的?那些有钱盐商彼此根缠枝绕,耳目灵通,说不定县衙里就有很多内线。所以想去抓人,必须要暗中布置,突然袭击才能得手。 或者只派一个差役持票上门传唤就可以了,被传的人只要不想造反,都得想办法应付应付。 哪有如此大张旗鼓、唯恐天下不知的道理? 其实泄露出去被嫌犯逃匿还是小事,大不了徒劳无功,但真要惹得人心惶惶出点乱子就是麻烦了。要知道,那帮盐商多有同乡同宗,常常同气连枝,这次如此搞法动静真的太大,东主实在莽撞了。 就这一会儿,崔师爷已经目睹到有几个小吏悄悄出了仪门狂奔而去,他便晓得,今天必然无功而返了。(未完待续) 三百零七章 连连冷笑的李大人 崔真非终究不是太蠢的人,细细琢磨一会儿,渐渐也明白了东主的心思,估计东主意欲打草惊蛇。 目送这群衙役出动,李大人连连冷笑几声,“如此光景之下,定然徒劳无功。一人五两,一队也不过数十两,再管酒食,拢共百十两银子,便可买一个嫌犯外出,行迹不明,寻访不到。那些盐商不会掏不起这个钱。” 崔真非也赞同道:“东主连期限和处罚都没有定出,使得众人皆能看出根本不用尽心,算是变相鼓励他们偷奸耍滑。其实与其遣人上门捉拿,真不如发一张传票令嫌犯自行投案。莫非东主这是想试探彼辈的根基实力?” “要的就是雷声大雨点小,若真抓来了,反而不好办。事情吵闹的愈大愈好,本官擦亮眼睛看一看!”李佑胸有成竹道。 对于他这种高层背景强大、本地根基不足的人来说,当然事情闹得越大越好,通了天最好… 而且除了文官方面,与长公主这条暗线也不能断。男女奸情是否可以长久,十分不好说,但如果有切实利益紧密结合,那关系一定会长久。 长公主想占领盐业,李佑便有意朝着这方面去做。成功失败都无所谓,关键是通过这件事可以继续与千岁殿下联系起来。只要有这层关系,大不了失败后继续换个地方做官。 再说这也是当父亲的给远在京城那不知男女的胎儿挣生活费。按国朝制度,公主去世后,所有陪嫁的皇庄俸禄之类都会被皇家收回,公主的儿女想过好日子,真要看天子心情了。 不出李佑所料,各队衙役在县尊的目光范围内,无不是雄赳赳、气昂昂,争先恐后冲出大门直奔目的地而去。但出了县衙。再转过巷口,脚步便不约而同的的放慢了。队伍齐齐懒散下来。 不过百来个衙役集体出动的壮观场面,还是引起了县衙门口百姓的热议,这新闻只怕不到一天就能传遍全城街头巷尾。 消息传得确实飞快,两个时辰功夫,全扬州半数盐商都听说了这件事,便纷纷警醒起来。事情不大,但是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县衙虽小,但也是亲民官衙门。若真有个贪婪横暴、胆大妄为的知县处心积虑寻人短处。终究是件麻烦事情。 什么追查知县自尽案子,都是狗屁!说白了就是想宰肥羊!显然新县尊年轻性急,才一上任就迫不及待的敲银子,手段还如此的简单粗暴。 想从我们盐商身上分一杯羹的官员如从过江之鲫,但吃相不能如此难看吧?即便你李大人有背景,但也是在扬州地面做官,有些规矩同样该遵守的。 当日傍晚。衙役们收队回来了。个个红光满面,果不其然的每队都报了一个“嫌犯行迹不明、寻访不到”。 连回话字眼都和东主事先所言一模一样…收集回报后崔师爷只能摇头无奈。对于胥吏习气,强大如东主这样的人也不能根除罢。 次日,便从府衙来了一位老吏,带着知府的文书与李县尊商议公事。这老吏并未有上司衙门的张扬之气,反而十分谦卑。 没办法,狗是要仗人势,人如果没有势,狗也就狂不起来。 罗知府在李大人面前有势么?显然没有。所以这府衙老吏虽然是来传达上宪意图的。但在李县尊面前也得卑躬屈膝。 罗知府的帖子很浅显,提醒江都县尽快将此案上报府衙。这也是符合规矩的,县衙不是终审法院,对一百杖以上的大案做出初审判决后,必须上报待批。 但文外之意就不言而喻了。分明是警示李佑,你江都县就算判了案子,到了府衙一样可以改判…所以还是别忙乎了。 面对府衙压力。李大人连连冷笑几声,“此事要平息也简单的很。” 那老吏闻言连忙问道:“县尊有何计议,愿闻其详。” “只要府尊写一封文书,明示那六个在逃嫌犯与诈骗官银、逼迫知县自尽一案无关。本县自然一概不问了。” 府衙老吏无语,这个担保府尊怎么可能去写?首先。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到底有没有关系?一旦写下了担保而又事发。府尊这乌纱帽是别想要了。其次,堂堂四品知府,为正在被查的盐商嫌犯写担保,就算嫌犯最终无事又怎样?传出去就是士林非议的把柄。 所以李县尊这就是故意刁难啊,老吏摇摇头无奈回禀。 送走府衙来人,李大人当即又叫书吏写了告示贴遍全城。大意如下:自告示之日起,限六嫌犯一月内到县衙自首,若仍不归案,将以抄家株连之法搜寻。若有窝藏人犯者,概与同犯论! 此告示一出,又引起了全城轰动。 六个藏匿的盐商也发自内心的慌了起来,抄家这两个字,威力太大。那些衙役们对抓人或许兴趣不大,花点钱就可以打发了。但是对于抄盐商家这种事,若有机会必定人人奋勇,给多少钱都打法不掉的! 他们还可以看出,李县尊的态度越来越狠毒。虽然到目前仍然是空对空,但吓得他们即便想自首也裹足不前了。 从前几位倒霉者身上认识到,一进公门深似海,不死也要少半条命。事情真正解决之前,谁还敢以身涉险走进江都县衙门?就算能脱身也要半残了。 李县尊的残忍无道再次激怒了盐商群体,连几大盐业巨头也惊动起来碰头议论此事,结论是这个小小通判兼知县也太狂妄了! 徽州盐商同住扬州,彼此之间多多少少可以联系起来,有沾亲带故的,有同族同乡的,六位被通缉盐商也大都藏在别家,连李大人没相认的便宜老丈人金百万都收留了一个。 所以“株连”两个字便意味着事情可能无限制扩大,只要李县尊丧心病狂起来,说不定受害者就是自己了。而从目前来看,这个李佑确实好像有点疯狂的趋势,使人既痛恨又害怕。 盐商们不得不人人自危、同仇敌忾。但他们知道,只要团结起来,县衙的布告其实就可以成为一纸空文,因而必须给年轻李大人一点恰到好处的教训,让他懂规矩、明事理,学会在扬州地面怎么当县尊。 盐商毕竟是商人,不可能直接组织人马冲进县衙干掉李佑的,那是造反不是解决问题,官面的事情还得从官面上解决。还好,告示给了一个月期限,有充足的时间进行运作。 五月十五日,两淮地区第一有钱衙门、扬州城第一大衙门两淮盐运司有行文到江都县衙。原来每年的上半年是纲商到盐运司检验窝本、申领盐引的时间,盐运司特意提醒江都县,今年贵县额定派盐一万引,目前尚无盐商肯认领运盐,请李正堂斟酌。 这意思就是,你们江都县摊派到官盐一万引,但到目前没有盐商肯认领份额。如果没有官盐销售,贵县就完不成规定的盐课收入,甚至可能为零,考核起来会很难看。 前文也提到过,江都县靠近盐产地,又是运盐外销必经之路,私盐泛滥到官盐完全销不动。往年盐商愿意给面子赔钱卖官盐,白送县衙部分盐课,但今年这个面子不给了! 看到这封文书,负责钱粮税务的周师爷头大了,就江都县这七八万钱粮规模,从哪里能挪来万儿八千两银子补上这个窟窿? 李大人还是连连冷笑几声… 五月十九日,江北两淮地区第一大衙门,驻地在淮安府的“总督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衙门,也就是俗称的凤阳巡抚也下文到江都县。 一方巡抚是封疆大吏,地方上的超级土皇帝,与朝廷直接联系十分密切,因而对李佑底细很清楚。所以行文也算客气,更不会自降身价的直接为盐商求情。只是在公文中点明今年春季以来雨水多,两淮汛情不稳,影响到漕运大事,扬州纲商年初许诺捐输河工银十万,尚有半数未到,责贵县督促一二。 漕运是国务中一等一的大事,而两淮地区位处南北运输咽喉所在,所以河务堪称两淮地区与盐务并称的两大政。以凤阳巡抚之尊,也要特意挂上兼管河道差事。在两淮地区做官,只要搞好河道河工,哪怕别的都是稀烂,往往一样被视为政绩卓越。 巡抚大人很委婉客气的叫李佑去督促盐商捐银子,意思无非还是那些,与盐运司和府衙没有本质区别。 李大人依旧是连连冷笑几声,笑的庒师爷感到脸抽筋。不过李佑感觉火候也差不多了,连凤阳巡抚都跳出来说情,估计后面不会有更大的官员了。 从府衙到巡抚,这些人也太小看他李某人了,都认为他想宰肥羊而已,所以总想通过现有规矩里来解决此事。 但他今次确实志不在钱啊!小白如他者,也知道一年清、二年杂、三年浑的做官秘诀,哪有刚上任就急着搂钱的道理?立自己的规矩才是根本目的! 于是李大人连夜奋笔疾书,给朝廷写奏本,给大腿们写密信… 感谢国朝制度,感谢太祖皇帝的平民作风。本朝就连寻常百姓也可以直接给朝廷写奏本,李佑这样的地方官更是可以直接上奏,不用经过府衙、布政使、巡抚之类的一层一层上报。 当然,有些事真要不和上司打招呼就奏报朝廷了,被上司穿小鞋也在情理之中。不过已经豁出去的李大人会的担心这个吗? 不多时,又经过崔师爷润色,一篇有情有理、感人肺腑的奏章出笼了!(未完待续) 三百零八章 又是一个奇葩的官职 李估这封被记为《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具事为盐法及纲筒二事疏》,并在宫城皇史鹿里一个暗无天日角落伫藏了几百年成为所谓档案文物的奏疏主题就是发牢骚和诉苦。 第一大部分描述形势险恶:前任知县江某悬粱自尽,实属骇然听闻!如此惊天之事稍一追查涉及盐商,便见两淮各衙门文状纷至沓来,所言皆为盐事,各持其职事相要挟,本县官卑职小不胜惶恐! 仿若无有盐商,两淮百事不能,不知今日之扬州,是我大明之扬州还是纲商之扬州? 臣到任不及一月,行事奉本心、尊朝廷,先后有追缴盐课并严查纲商诈骗库银、逼迫知县等事。却致上下疏远、左右悬隔之境地,如今臣在城中俨然大海孤舟也,或以为要步前任之后尘! 在这部分,李大人还很阴险的估算两淮盐商一年总利润五百万以上,两淮盐税才三百万。 第二大部分吏塞私货娶权要钱:臣还看得,江都地方临近盐场,非官余盐过境极多,近年缉查不利,盐法大坏。 盐课几无所入,反使官府受制于盐商施舍,状如乞丐,体面荡然无存,太给朝廷丢人了。 奏请减免江都县盐课。抑或更易江都县盐法,废除纲盐,仿他处行票盐制,悉听民众自行贩运,官府设市收税,除去纲盐不至之弊也!亦可使官府免受盐商之制擎。 同时奏请设立新司衙门,监察盐事,整顿盐法。事关重大,又不能同于一般御史,级别可定为六品(李大人就是这个品级,你懂得)。 第三大部分表决心: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纵有险阻臣亦肝胆涂地,誓要荡污除垢,还县境清平,以上报国恩下抚黎庶,虽千万人吾往矣。 写完后,李大人看了一遍,又加上一句:“扬州微斯人吾谁与归!” 奏疏结稿,李估又开始给靠山们写信,有这个机会,定要讨一个可以合法插手盐事的官衔。 譬如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朝廷里谁敢反对谁就是替逼死知县的盐商说话而且还想让盐商逼死第二个县尊! 一切都写完,已经是半夜时分,李大人回到内衙。今夜本该轮到去金姨娘那里睡了但李估想了想,转身走向四房程姨娘那里。 程赛玉还没有睡下,正在好为人师的教〖房〗中婢女写字那婢女愁眉苦脸的对自己成为女主人试验品感到很痛苦。 “玉姐儿”李估站在门口温柔的轻呼道。 程姨娘转头见到丈夫进来,粉脸满是讶色“夫君怎的来了?不是明晚才轮到奴家服侍么?” 李老爷挥挥手,婢女趁机溜掉烧热水去了。 “老爷想起对你关心的尚不够啊,自打到了南方可曾住得习惯?吃的习惯?气候可曾习惯?热不热?”李老爷十分殷勤的嘘寒问暖道。 程小娘子面对突如其来的关怀备至,有点不知所措身子朝后面缩了缩“老爷费心了,有姐姐们为伴,一切都很不错” “那就好,那就好。”李老爷和蔼的笑道:“很长时间没有往京师写信了罢?” 程小娘子心头一颤,难道昨天偷偷写密报揭发老爷喝huā酒,还写下了簪huā拥妓神仙骨这事被知道了? 老爷对她反复强调过,风流事情万万不可如实密报的,可临行前千岁殿下交代过,风流事情务必详细陈情。夹在中间好为难哦李估浑然不觉眼前小妾的紧张小心思“依老爷看来,你与京师的联系还需加强,还需更密切,怎么说你父兄也在千岁那里做事的。 所以……” 程姨娘脸色瞬间苍白,闭目摇摇晃晃,几乎要晕厥,李估上前一把将她揽在怀里,奇怪的问道:“好好的正说话,你却怎么了?” “所以老爷要赶奴家回京城?”程赛玉勉强睁开眼问道。 这是什么胡话?李估没好气斥道:“胡思乱想什么!是来请你给千岁写密报,就说老爷我快被逼到上吊了!她不帮忙就等着收尸罢!” 国朝自京师至四方,都有急递铺负责公文传送,凡天下府州县遍设急递铺,规定的速度是一昼夜三百里,公文随到随传。 李估的奏疏和盖有皇家铃印的程氏密报,自然可以用这个速度稳妥的向京师传递,大概七八天就可以到达。但私人信件,就很不靠谱了。 李大人担心奏疏早早抵达京师了,而自己写给靠山们的信还在路上吭哧吭哧,导致出现理解错位和意外。 所以他才会借用程小娘子手里的皇家铃印,将自己的私货一起铃封了,并在里头注明委托长公主转交。不得不说,公器私用的感觉真好。 其实李估的奏疏内容很不正规,刚送到朝廷就被御史弹劾了,若地方官没事都上奏诉苦,朝廷诸公得huā费多少精力去看这些垃圾文字? 不过无所谓,不被弹劾的那还是名人吗? 一般情况下,非报急报变的地方奏疏很容易消磨在庞大的〖中〗央官僚体系中缓慢运转,但李估名声响亮,因而他的奏疏运转的很顺畅,这就是话语权的体现。 闲话不提,却说光阴似箭日月如棱,一晃到了景和八年六月中旬。 扬州城里,江都县衙那张勒令在逃六盐商一个月内自行投案的公告眼看就要到期了,但仍然没有一个盐商自首,而且李大人也没有任何进一步的动作。 盐商都在等着看笑话,他们从一开始就知道这公告必然是一具空文,就凭李估几句虚言恐吓根本没用的。 当初李大人多么气焰嚣张,最近这段时间不也渐渐无可奈何的消停了?大概他正在找台阶下罢。 李估也有点心急,如果发出的命令成了空头文件被人当笑话,那对威望的损害也是很大的。早知道当初应该把期限写成三个月,那样就足够等到朝廷处置下来。 六月十四日,那公告期限的最后一天江北巡按雷御史突然驾到扬州,正是奉了朝廷之命,专为调查李估奏疏所言而来。 这时候全城人才知道,李大人原来向朝娄告状了。但这有什么用?朝廷也不能无视府衙、盐运司、巡抚只偏袒一个六品通判兼知县。 对于李大人的一面之词朝廷自然不能偏听偏信,按着老办法,便下令给江北巡按御史,命他速速去扬州调查情况并上报。当时雷巡按正在庐州府巡察接到命令后便上船沿江而下。 对于雷御史到来,李估松了一口气,可算有台阶下了。迅速以钦差到达查访、前文作废的名义,将险些令他丢人现眼的公告撤下来。 前文介绍过巡按御史乃是天下最尊荣的七品官,代天巡狩的钦差身份,所到之处小事立裁、大事上奏见了巡抚也可以分庭抗礼,委实是厉害角色。 雷巡按名如其人,确实雷厉风行。所到首日便亲自查阅了案卷从牢里提子邱立问话确认有诈骗官银之事,又经过寻访确认有六盐商被传唤却不到案的事情,并向李估索要了各衙门给他的所谓“施压行文”。 随后便没李估什么事情了,时光在等待中继续流动。 一直到了六月底,忽然有一封敕书的正副本先后送达凤阳巡抚衙门、扬州府衙、江都县衙立刻在整个江北官场引起了**。 之所以说**而不是震动,是因为这个任命确实很怪异怪的大家从来没有见过先例。 而李大人看着手里新鲜出炉的任职敕书,目瞪口呆的不知道作何感想。敕书上赫然写着,任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李估兼管府守备司。 他反复看了n遍才确认自己没看错,是府守备司,而不是自己追求的整饬盐法使、署理盐法道之类的官职。 对李大人竟无语凝噎,纯粹是驴唇不对马嘴啊,他想要的是盐事官职,以便可以大肆插手盐业,但给他一堆大头兵干什么?不会是写敕书的人喝多了罢? 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在小小的江都县地面上既抚军又治民,这官位也太空前绝后的奇葩了,绝对国朝三百年的独一份! 不过好像李大人自从做官以来,从十六个字的副巡检到分票中书加三官,再到现在最新任命,大部分字职都奇特到在史书上提起时必须加旁注……,不然后人肯定要云山雾罩。 庄师爷对着敕书啧啧有声,东主真乃神人也,连这种既扭曲而又象征意义浓厚的官职都可以搞到手,他真是没有投靠错东主! 说起府守备司,要从国朝有以文抑武、以文统武的传统说起。不过甲申之变后,军制有变化,多了职业化的禁直军,分军驻扎京师和天下要冲,受天子直接掌握指挥,与地方没有什么关联往来。 在内地,原有的卫所功能渐渐衰退,与一般农户无二,但仍要轮番服兵役,充当地方守备武装。 大略体系是巡抚或总督、兵备道、府守备司三级垂直管辖,具体各地皆有不同,但原有的指挥使司体系已经退出了历史舞台。 这三级中,巡抚总督和兵备道都是文官,只有府守备司是武官,为了保证每一级都有文官统军,所以府守备司按照惯例要接受知府节制和调遣,但并没有明确在官职名称上。 但现在朝廷却搞了这么一个开创先例的任命,竟然明确李大人管府守备司,成为扬州府守备司名正言顺的上级和指挥官。 对国朝官场不了解的,可能看不明白特异在何处。那么就请将李大人这套新官职放大百十倍再看,与封疆大吏巡抚还有什么区别? 国朝巡抚有好几类别,照例都加右副(佥)都御使衔头,表示钦差体制。 其中最常见是按省设立的巡抚,惯用官职名称套路有三种,一是如浙江巡抚,全称是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地方:二是如陕西巡抚,因为上面有总督,所以全称是巡抚陕西地方赞理军务:三是如广西巡抚,全称仅仅是巡抚广西地方,不加军务差遣,不能称为军门或者抚军。 至于南直隶的凤阳巡抚与边疆巡抚、翰南巡抚一样,算是比较特殊的,既因地也因事而设。 如果说一般巡抚职权特点是抚治地方、考察官吏、提督军务,也就是治吏、治民、治军三者齐备,是布政使司和按察使司的上官。那么在江都县这方圆百八十里内,李大人得了新任命后也勉强算是三者齐备了。 若照巡抚葫芦画飘,用滑稽的说法,也可以将李大人戏称为提督本府军务巡抚江都县地方。 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就好像是设在江都县的微型迷你小巡抚一般…… 总而言之,从表面上似乎也就是给李大人增加点职权,让他顺带管管地方军队,但实际意义很特殊,很意味深长,很令人深思。在国朝,既治民又抚军的官员,真就那么二十几位总督巡抚的。 凡是官场上听到这桩敕命的,除了耸动**惊奇之外,无不泛出几许疑问。这年头言官猖獗,正常情况下大学士和吏部敢弄出这么个官职,只怕要被骂的狗血淋头,李别驾为何能得天独厚? 再细细思量,这事只能是宫里干的,莫非李大人的圣眷如此之深? 他不是刚被太后贬黜的么? 高宗以后,根据遗诏天子尤重军权。凡涉及到军务变动,没有皇帝点头是不可能的,哪怕景和天子没有亲政,涉及到军务大事和武官任命,也要从他手里走一遍过场。 想到这里,李估感到真相呼之欲出,如果不是归德千岁干的好事,他就敢将这张敕书吃了!忍不住唏嘘感慨道,女人的心思真难猜,孕妇的心思更奇怪。 不过既来之,则安之,虽然没捞到盐事官职很遗憾,但手底下有武力,也并非一无是处嘛,合理的使用起来,威力也是巨大的。估计千岁殿下的意思就是叫他打破常规。 三百零九章 守备司谒见 扬州人对于李县尊的新任命…大都糊涂的很。李大人和盐商各有各的理,打擂台正打到昏天黑地,府衙、盐运司、巡抚先后出面也拦不住,朝廷知道后不去分出是非曲直,却下了这么一道风马牛不相干的敕命,实在叫人费解。 在江北官场中,论起受李估新职位影响最大的人,肯定是扬州知府罗星野。因为朝廷给李大人的任命是赋予全权的“管府守备司” 而不是协助式的“赞理府守备司”。 以前扬州府守备司衙门与扬州府府衙从名份上是两个独立衙门,一治民一管军,都是凤阳巡抚的下属。但按照以文取武原则,在本地范围内扬州府守备司由罗知府进行节制和调遣,不仅扬州,全天下知府和本府守备司的关系全都是如此。 但现在扬州府守备司有了钦命的正式主管李别驾,所以不再需要府尊代表文官出面节制了。对罗知府而言,自然是丧失了一部分权力,今后他想要动用本府军士,也得报请李估批准。 更让罗知府郁闷的是,李别驾以府通判身份直管附郭大县,本来就已经跋扈难制,如今又得了管辖府守备司职事,正式成了本府武事的主官,文武合于一身岂不要与他平起平坐了? 有没有后台,后台是大是小,越是关键时刻越看的出来在府衙后院,受到严重刺激的罗太守对月长叹。 从李估此事再次可以看出,想在官场上一路前行,什么都可以没有,唯独不能没有后台。为此他一定要不惜代价和名气很大的李别驾硬碰到底,哪怕头破血流,哪怕粉骨碎身哪怕赴汤蹈火,惟求引得朝中卿相回眸一笑。 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虽九死而不悔…… 却说又获新官职的李大人他并没有得意洋洋的出去炫耀,经过最初的诧异之后,反而躲在后衙闭门不出半日,仔细思考朝廷莫名其妙给他一个“兼管府守备司”是什么意思。 别的可以糊涂但方向务必娶看清楚哪,一旦方向找不准,那就真是做的越多错的越多。而方向对了,哪怕有点小错也可以改过的。 这么多年来各家盐商肯定培养出不少读书人,朝中肯定有其子弟之类的说话,所以有些事情很难做透他想来想去琢磨出三层意思。 第一层是无论改盐法还是新设监察盐事官职,难度都很大,至少短时间内不可能有结果所以先给他加个官职以示安抚。 第二层是朝廷也不可能不顾从巡抚到府衙的面子一味偏袒他这个不合常规的六品通判兼知县。 第三层是军民双治的文臣不多见,这是另辟蹊径给他较为超然的身份,扩大他在江北地区的权限,毕竟管的是扬州府守备司而不是江都县守备司。所以其中又隐含靠山们对他的鼓励之意。 正当李估刚想出个头绪时,却见门官张三手持一张名帖溜进来李估不悦的呵斥道:“说过老爷我今日不见外客!还来禀报作甚?”“是守备老爷偈见,压师爷说老爷最好见见。”张三小心道。 闻言李估感到意外的猛然拍案道:“真是有眼力的人物!” 张三所言的守备老爷自然指的是扬州府守备,正五品的武官,李估的新下级。 没有看错,这个正五品守备确实是正六品李大人的下级,所以他的到来称为偈见,而不是拜访。 按照开国时定下的制度,国朝武官品级普遍偏高,但文官势力崛起,渐渐演化娄以文取武后,武官比文官品级高但实际地位低一等的现象并不奇怪。因而正五品的守备主动来偈见正六品的兼管府守备司李别驾是理所应该的。 不过话虽如此,但一个正五品武官能如此痛快的放下身段,李大人还是很领情。脑中闪过无数演义小说剧情,李大人当即吩咐道:“大开中门,本官要出迎!” 这也算是以大礼相待,互相给面子又不要钱。但李估不可能太过于放低身段去大门迎接,只以平礼迎到仪门而已,不过仅如此也堪称屈尊了。 李估知道自己的斤两,民事政事他可以依赖见识勉力为之,但对兵事真是一窍不通。靠自己绝对靠不住,今后还得依赖这位守备撑场子,所以打算以礼结之。 扬州府守备辛明以袍带公服进见,约莫四十岁年纪,身高体壮孔武有力。 他见上司居然在仪门迎接,似乎当场被李大人折节下娄所感动。粗豪面色虽无变化,却毫不拖泥革水、干脆利落的纳头便拜,就要跪见,完全不在意李别驾年纪只有他的一半,品级还比他低一品。 这行动真是太周到本有笼络对方之心的李估迅速上前,伸手拦住他身形,言辞恳切道:“辛守备不须如此大礼!” 面对上司的示好,辛守备挣扎几番道:“卑职初次偈见,礼不可废!” “你我今后份属同僚,都是为朝廷做事,何分尊卑啊!”李估继续用力阻止辛守备,并十分诚心诚意道。 辛守备抬头激动不已“再如此相阻,却是叫我人前失礼,万万不可哪!” “礼在于心不在于行,本官已然心领,怎能再屈了猛士!” “天高厚遇,委实承受不起,却折杀下官了!” “你再如此,便是瞧不起本官了!“辛守备感怀在心,满腔热血上头,改跪拜为拱手,大声行礼道:“卑职见过李军门!” 什么?军军军门?!伶牙利嘴的李大人突然失语冷场了这年头一般情况下提督军务的巡抚才被称作军门,虽然他李估现在也是同时抚民治军,但与巡抚显然不是一个档次的,被别人听到了就是夜郎自大式的笑柄。 在这场你来我往的客套中,李估终于尴尬窘迫的败退,辛守备随手拍上的高帽太大,真戴不起。他回过神来连忙告诫道:“辛守备千万不可如此相称,不然贻笑大方了!” 又伸手延请道:“快橡入内一叙!” 辛守备亦让行道:“李使君先请!” 李估脸庞又轻轻抽搐几下,使君是指代太守刺史知府的好吧,不懂就不要乱用尊称。 新扎师爷胡振汝因为和辛守备认识,所以陪伴出迎,看到东主和守备彼此想得,不禁感慨道,眼前一幕好似那话本里的明主贤臣相遇、龙虎风云际会的场景哪。 “连官场小白都看得出来,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李估边走边想道。 “年纪轻轻却不吃捧杀,必定是有主见难游说的人。”辛守备边走边想道。 进了huā厅,落座上茶不提。 辛守备开口道:“昨日得知朝廷以李别驾主我守备司,卑职这心中真是狂喜得很,今日迫不及待便来偈见,失礼勿怪。” 我上任你狂喜什么?李估没有多谈自己,却开口问起兵事:“不知守备司下,是何建制?” 辛守备先介绍道:“好叫上官得知,我守备司军制如下,五人为伍,五伍为队,五队一百二十五人为哨,五哨六百二十五人为营,分设伍长、队长、哨官、把总统之。” 李估饶有兴趣的继续问道:“扬州府里共有多少营兵?” “我扬州府位处江北要道,守备司下属营兵算是多的。府城驻有三营,一火器营,二步营,连辘重车马约莫二千人:在高娜州驻有两营,为的是保河道和剿湖匪,约莫一千余人。本府境内,东面通、泰二州朝廷另建有海防道,南面江面上另建有江防营,皆不用我守备司兵镇守。” 李估若有所悟,原来扬州府守备司的重点防区只有两点一线,两点是府城和高娜州,一线就是运河沿线。至于海防、江防都另有专镇,不在本镇区职责范围内。又问道:“粮饷多少?” 涛兵定有月粮三斗、月银王钱…” 李估算了算,觉得这个待遇对于前来服兵役的军户来说,挺不错了。按说服役就该是打白工,没想到管吃管住外还发月钱,虽然不多。 最后辛守备请示道:“请明日至守备司校场点阅府城官兵,以壮军威,并容卑职将兵符印信移交。” 李估点点头道:“此为应有之议,可!明日卯时点检。” 辛明便起身行礼告辞,李估原以为他有些请求要提的,但最后也没有出口,大概是担心交浅言深的缘故罢。 送走了辛守备,李大人下守备司这边的思虑,又想起别的事情。虽然朝廷最后不予置评,似乎两不想帮,但有些事仍没有完的他将之前令六盐商限期投案的告示稍加变动,又重新张贴出去。 依旧是用抄家、株连相威胁。但这次给予的期限更苛刻,只有三日,这彰显了李大人更加自信,因为有两千人马在手,很多事情都可以做的。 新告示一出来,又引起了盐商们的一片叫骂。原以为事情就要稀里糊涂的到此为止,没想到李别驾仍然铁了心不按规则玩,还是要抓着此事不放! 三百一十章 小看了别人 景和八年六月二十八日清晨,新任的兼管府守备司李大人起身,从江都县衙出发前往城中校场。 扬州府守备司校场当年曾经位于新城区盐运司南边,地理位置绝佳,离小秦淮河和几条商业街道都很近。但这带来了若干不良后果,一方面附近各家都嫌兵营吵闹,另一方面周边huāhuā世界对营兵的**太大。 多方运作之下,守备司校场就搬迁到了府城的西南角,远离了拱辰门、钞关、小秦淮、东关大街等繁华地带。 守备司衙署与校场都在一处,李估到达时,辛守备率领部下把总、 哨官共计十七名出辕门迎接,人人皆是尖顶圆盔,内衬官袍,外罩棉甲。 “诸位甲胄在身,不必多礼。”李大人淡淡的挥手道,既不热忱也不冷漠的先开口免了众武官的跪见。 众武官便齐齐抱拳为礼道:“见过镇抚!” 对这个新称呼李估微微愕然,又用目光对辛守备表示慰问,为了给本官找个合适的称呼真难为你了。 话说李大人这个前无古人的官职称呼起来确实很令人苦恼,部堂、部院、制台、军门、抚台、镇台、镇军、督师等等已经有固定含义的全都套用不上去。 辛守备昨天请来了几个老夫子闭门造车两个时辰,才发明出一个镇抚的称呼,镇守地方兼抚军民的意思。 众武官簇拥着李大人穿过北辕门,登上筑在校场边缘的将台。居高而视,此时营兵都已在跑马场上列队。 李估稳稳的在交椅上坐定,环顾全场后下令道:“开始罢!” 十四个哨官抱拳行礼后,小跑归队,只有辛守备和三个把总侍立在台上,陪着李大人观看。 随即鼓声响起,还有有挥旗的、吹号的,场内营兵便各持兵器,有分有合的列阵进退,对于演武,李大人是外行里的外行,根本看不懂,主要精力都在研究营兵衣甲式样和数人头了,但这不影响他一言不发的装模作样。还是不说话显得高深莫测比较好,免得一开口就露了怯。 直到操演完毕,又从火器营出来几十个代表,去了远处靶场演示火枪,这又引起了李矢人的兴趣,可惜他依旧不懂,只听到乒乒乓乓的响声挺热闹。 现在差不多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了,眼瞅日头渐渐高升,李大人很体贴的下令道:“马队便不看了,至此为止,都散去罢。” 一千多士卒高声道:“谢过镇抚!” 随后台上众人出了校场,步入守备司衙署,却见大堂上也附庸风雅的挂着匾额,上书“白虎堂“三个大字。 这名字有够耳熟李大人毫不客气坐于正座,拿起huā名册点名,而武官们也卸下了盔甲后到堂偈见。 从刚才初见时,李估就感觉少了一人。在守备之下,营中应当有三名把总,辖十五名哨官,总共十八名武官,然而他只见到了十七个。 待到点过名,果然有一个叫侯炳的哨官未到。 莫非又有不知死活的人想叫板?李估不动声色的问旁边辛守备道:“此人何在?” “今早发现他不见人影,已经派人去寻找了。”辛守备恭恭敬敬答道。 李估放下huā名册,却说起另外的事情“方才本官检阅营兵,人数似乎不太对,本该有一千八百余兵,怎的少了数百人,莫非本司有空饷?” 辛明惶然道:“镇抚休要误会,卑职怎敢自寻此重罪!本司绝无吃空饷之事!” 原来这武官想要吃空饷,须得先纵容军士逃亡,才能空出人头白领饷银米粮。近几十年来,原有的卫所军户人口滋生,土地紧张,内地又承平日久没有战事,所以出外服役当营兵成了一个不错的出路。每年管饱还有几两银子拿,说不定有机会混成小头目呢。 军士不逃亡,想吃空饷也没地下嘴,不过不要紧,武官们有另一种法子赚钱,比吃空饷收入更多,风险更小。尤其是在扬州府这种大地方,更是好用。 这就是所谓的“买闲钱”也。譬如扬州府守备司的营兵,只要每月向营官缴纳两钱银子买闲钱,并不再领取口粮月银,就可以在保留兵籍、随时接受召唤的情况下,去城中打工或者做小买卖去。在扬州府这种高工资地区,就算打工每月也能有二两薪银。 所以说,吃空饷这种高风险的方式太老土了,共赢无风险的吃买闲钱才是主流正道。 辛守备拍着胸脯道:“请镇抚放心!卑职严加管教过,那些买闲营兵绝对不会出城,一旦有事只要出动轻骑四处沿街吹起号角,他们便可以迅速回到兵营,一样可以用的上!“留心起来真是处处有学问李大人又问道:“现有多少人买闲在外?” 辛守备少待了片刻,才勉强答道:“府城三营四百余名,高娜两鼻一百余名。” 李估取整数默算了一下,每个月大概有二百五丰两银子,一百五十石米粮的收入,以官价总共折合四百两银子,全年加起来差不多五千两啊。 多少钱不是关键,但李估感到刚才辛守备回答这个问题时有些迟疑,完全不似通常的干脆。 李大人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精细人,辛守备的迟疑反而他起了较真念头,难道你害怕本官分一杯羹么?故意追问道:“这些钱财,又是如何分去的?” “每月有一百两送巡抚衙门,一百两卑职留用,一百两把总分取,一百两哨官分取。” 李估心里叹道,真看不出来,一个只管三千人的守备每年居然也有一千多两巨额外快,和他这个署理知县的常例银收入差不多了。 他想借机查看一下辛守备的人品,从而判断以后可用不可用,或者如何使用,便试探道:“从今以后,那本官的一份是多少?” 辛守备面无表情的对李大人道:“卑职任凭大人吩咐!” 闻言李大人十分不满,话怎么能这样说?这就相当于说不愿意了! 从来都是下属主动孝敬上来,多了少了再另说,哪有让上司厚着脸皮开口讲数目的道理? 辛守备如此多礼的人,岂能不懂这些,原来他还真担心自己分走他的银子,难道做人就这点村夫见识么。 其实这就是李镇抚不体谅人了,他自觉钱途无量,不大将一千多两放在心上,但对于辛守备而言,这就是他的全部收入了,怎能不看重? 原来的体制是巡抚管守备司,知府在本地节制。现在变成了巡抚、 李镇抚、守备司三级模式,话句话说就是多了一个分钱的上司。如果按孝敬一百两算,那么守备司所有武官的外快数目要下降三分之一。 不想此人外表洒脱,试探之下如此贪财小气李估正想用什么法子敲打一下辛守备时,忽然有个醉醺醺的军官摇摇晃晃上了堂。 李大人皱眉不语,却见那醉汉走到李估前方,也斜着眼指点道:“哪里来的小官人,真是好皮肉……” 李估多少年没遭过这等羞辱,登时勃然大怒,仍留在堂中的三个把总也脸色大变,辛守备上前喝斥道:“侯炳!你失心疯了?” 侯炳?原来是那缺席的哨官动了真火的李大人狠狠盯着他,心里考虑怎么搞死这厮,嘴上对辛守备道:“军法如何处置?” 辛守备答道:“可重责军棍八十,是否行之请镇抚示下。” “先打了!” 当即有值堂小校按住了侯炳,拖到院中开始行刑。 听着外面被执刑时的惨叫,李估怒气未息。忽然又听到有喧哗之声,当值小校飞快的跑进来禀报道:“不妙了!有士卒在衙前哄闹!” 怎么今天什么怪事都遇到了李估问道:“是何原因?” “俱为侯炳鸣不平!” “混账!这怎么可能!”李大人拍案骂道。 辛守备连忙解释道:“侯炳乃营中老人,素来有望,打了他有人不服气倒也不奇怪。” 李估起身出了大堂,他要亲眼看一看。 院门外聚了几十个军士,各种声音夹杂在一起嘈乱的沸反盈天。见到李估从大堂中出来,人群仿佛更加愤激,涌进院中就要朝着他围上来。 群情汹汹,李大人哪敢将自己置于险地,匆忙避进了大堂。幸有亲兵小校,持刀死死把住门口。 在屋内李估气的咬牙切齿,这起事情绝对是有预谋、有组织的!绝对是有人针对他策划…的!便转头呵斥道:“辛明你怎么当的守备!速速出去平息事态!” “卑职遵命!请镇抚安心等待。”辛守备应了一声,大步出去。 李镇抚左等右等,不知等了多久,暗骂这辛明确实绣huā枕头,关键时刻办事当真不力!连几十个军卒都摆不平。 正想间,却见房门口人影一闪,辛守备走了进来。 满腔怒火的李估正要责骂,忽然辛守备身后又跟进一人,绯衣乌纱,腰缠玉带,四旬有余。仔细看去,居然是罗知府。 李大人心中惊诧之下,忘了见礼“府尊怎的到此?” 罗知府嘿嘿一笑,语含讽刺道:“听说李别驾惹出了兵变,本府自然要来弹压。” 李估顿时醒悟到了,今天的乱子与他脱不了干系!又问辛守备道:“是你将府尊请来的?” 辛明不敢与李大人对视,低头道:“事变非常,必禀于府尊也。 府尊乃一府正堂,府内何事不可过问?” 这一定是辛守备和罗知府合伙了!李估面色阴沉如水,本以为你是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原来是为了麻痹小爷的提防之心,没想到你浓眉大眼居然也是个奸邪,你是小爷第一个看走眼的人物,你很荣幸这都要怪李大人当高高在上的文臣久了,却轻视了武官,只将他们当成理所应当顺从的工具,但他们同样是有自己的喜怒哀乐。 结果大意之下李估忘了一点,他自己得了管府守备司差事,损失最大的不是罗知府,而是凭空多出一个上司还要交出印信符牌的辛守备! 辛守备昨日口口声声说今日要交接印信,但李大人今天到了守备司后,辛守备始终不曾提起这事,如果李大人小心一点应鼻能觉察出这个苗头的! 姜还是老的辣,:知府罗星野带着几分得意对李估大加斥责“李大人初至兵营便肆逞姬威、暴行逆为、施虐官军,险些酿成兵变,还有公然索要贿略!实在不配掌兵事,本府和守备司要弹劾你!” 酿出兵变的罪名可不小,李估脸色阴沉的辩解道:“是那侯炳醉酒点卯不到,无礼在先。” 罗知府早有准备的答道:“侯炳并非误事,他是去府衙商议交割粮饷之事,本官留了他喝几杯酒而已。对了,现在外面已经平静,李别驾可以回县衙了。” 顺风顺水太久了,真是麻痹大意啊!李估心里不停自责道,目光缓缓扫过屋内众人,定格在三位七品把总身上。便想起一个问题,辛守备愿用一个哨官,也不肯用把总,是否说明他没有把握呢? 想至此,李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对三位把总道:“巡役缉私不利,本官原打算掌兵后,差遣营兵去东面各大关口哨卡缉查私盐,以你们三位轮值出巡。如今看来,此念头要天折了。 三位把总本来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甚至可以说倾向于赶李镇抚走人,毕竟谁也不愿意让自己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少掉三分之一。但听到李大人嘴里说出“私盐”两字,眼神齐齐发亮了。 唯恐几位大老粗算不清帐,李估嘴里念叨着:“淮盐年产五万万斤,其中淮南盐场产四万万斤,外销都要经过我江都县地界。官盐如此,私盐又有多少过境?怕不得有两三万万斤罢。按私盐每斤五厘利,就是一两百万的银子!能查没一成就值一二十万银子!整个守备司每年外快也不过五千两罢,就这点银子还斤斤计较,尔等太可笑了!” 跟五千两比起来,一二十万两银子确实巨大……,李估清清楚楚的听到,屋内人的呼吸渐渐地粗了起来。(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一章 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十万白银听在中下级武官耳朵甲真是天文数字,在场的人中,恐怕只有罗知府听到这个数字后可以保持冷静了。 这年头想要真正打动人心不是那么容易,可李估这些话之所以能让众人激动,并不是靠空口白牙一张嘴,而是有实实在在根据的。 国朝两淮盐场外销,淮北盐走淮安府,淮南盐走扬州府。但淮南盐产量占到两淮总产量的四分之三左右,因而一般人说起两淮盐事常常默认是淮南和扬州,淮安府便只能委屈的被称作小扬州。 两淮盐之所以销量可以占到天下半数,很大的原因就是水运便利,商家喜欢运淮盐。在淮南沿海地区三十个盐场之间,有弯弯曲曲的串连各盐场的河流,叫做串场河。从串场河拐出来,又有一条东西向的河流,叫做运盐河。 每年有几亿斤淮盐通过纵横数百里的运盐河运出盐场,可以想象这条河路的繁忙。从地图上就可以看得清清楚楚,运盐河一头连着泰州、通州盐场,另一头就是江都县。经过江都县,数亿斤的纲盐才能抵达大江上的仪真港,转运到湖广、江西等处。 换句话说,只要淮盐想外运,出了产地就必到江都县,无论官盐私盐皆是如此。因而江都县被时人称为围堵打击私盐的“藩篱”之地,当然也成了私盐泛滥、官盐滞销的重灾区。 贩卖私盐是一门产业,缉查私盐也是一门产业,你懂得。 在另一个时空的伪清,把总可能只是管百来个人的低级武官。但在本朝守备司里,把总是掌几百兵的正七品营官,说小也不小了和正五品的守备一样是朝廷命官,不是那么没见识的。 若是别人跑到三位把总面前,拍着胸脯许诺道:“哥带你们去查私盐!”三位把总肯定嗤之以鼻,心情不好了还要暴打他一顿出气这是一般人想干就能干的么?但换成眼前这位年轻的六品官员如此说,那效果又不一样了……, 三位把总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将李大人的官职念了一遍,兼管府守备司的李大人除了通判这个扯淡的门面官衔之外,还是江都县正堂。江都县地面的事他说了算的私盐怎么查法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听他说一年有十万两以上的总收益啊若能插手其中,每年落到手里的起码数以千计,相较之下,现在的每年二百四十两外快收入真是少到可怜! 李估察言观色心里有了把握,对三把总又是一个仰天长叹。 “本县用有数百巡役缉私,但多为本地人根缠枝绕下查禁私盐极其不力。本官这外来的竟然感到满城无可靠之人,不过近日听说营兵皆是从外乡征发,本以为军心可用共创缉私大业!今日一见却叫本官大为失望!大为失望!” 李大人口气很痛心疾首很怒其不争,很恨铁不成钢,却又很冠冕堂皇。就算某姓罗的敌人在这里,听到了也不怕他检举揭发,他只是很名正言顺的说严厉打击私盐而已其它意思大家自己脑补就行了。 别说三个把总,就连刚刚坑过李估的辛守备也被忽悠的产生些许同仇敌忾之感了吃盐业这碗饭的人里盐商寄籍扬州,巡役是本地人,连贩私盐的也多是本地人,凭什么我们这些外来户只能守在扬州府看着他们吃? 从五品到七品四个武官的神态落在了罗知府的眼中,他便觉得堂中气氛已经不对头了,与他密谋合伙的辛守备此时也显出心驰神往的庸俗模样。 心下暗想道,这李估临时抛出的诱饵太诱人了,能抵制的人还不真多,不能任由他在口舌如簧的煽动人心了。 于是府尊大人当机立断的重重咳嗽一声,打断了辛守备的畅想,吩咐道:“李大人终究是我扬州府的官员,本府自然要过问。既然李大人涉嫌,那就劳烦辛守备将今日兵变之事成详文报与府衙,本府看过后再酌情上报并申领处置。”罗知府这番安排,从道理上是绝对站得住脚的,程序也绝对是正确的,想必结果也一定会朝着希望的方向发展……, 只要办成铁案,就是朝中有人也不能为所欲为罢?何况李估出了名的靠山多但敌人更多,得罪的阁老就有一大堆,有机会整他谁也不会放过。 同时也是警告三个把总,李大人能否在守备司站住脚并继续掌兵还是个未知,不要轻易被虚无缥缈的海市蜃楼所迷惑。 辛守备醒过神来,很快意识了到自己的处境,即使李大人组织营兵缉查私盐,只怕也没有自己的份了。 唉,为何李大人不早些说出此事?有大规模缉查私盐这种差事,谁还在意每年是不是少几百两买闲钱?谁还在意印信令符是不是掌在自己手中?可惜,悔之晚矣。 辛守备带着懊恼,有气无力地对罗知府答应道:“遵命,明日便详文上报府衙。”李估皱眉看了罗知府一眼,他当然明白不能按照对方的别本走,府尊那个做法,就像是暗箱操作,还不是他自己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应该从哪里入手如何打破局面呢? 罗知府不信李估还能有什么计策,正打算告辞离去。却见李大人掏出一卷黄绫,重重的拍在身旁桌上,高声道:“本官奉敕命管府守备司,印信令符何在?本官现在便要接收!”印信这个东西,按制度由该衙门主官保管。从前辛守备是守备司的主官,顺理成章负责掌管印信。朝廷敕命下达后,李估以“管府守备司”身份成了守备司的主官,辛守备虽然官职品级不变,实际上退化为守备司衙门的佐赢副手,武官与文官争权,那是绝对没戏的,所以印信理当交给李大人掌管。 知府罗星野听到李估索要印信,仔细想了想,便断定绝不能让李估拿到印信令符!谁都晓得军令如山,认令不认人,若有印信令符在手,全营还不是任由李估拿捏,那样肯定要出问题。 他拿出府尊的架子,对李大人喝道:“接受守备司印信之前,你仍只是扬州府通判、江都县正堂,本府身为扬州府正印官对你有节制之权!鉴于今日兵变之事,本官命你暂缓上任管府守备司!” 等的就是你这句……, 李大人迅速回话道:“以府尊之意,本官未得印信,算是没有正式上任?府尊职指责本官虐打哨官、致生骚乱,那么当时本官并未上任,这就是乱命。为何乱命仍可奉行不误,是谁之过也?想必掌守备司印者难辞其咎!若非掌印者助纣为虐,何有乱生!” 李估这是强行将辛守备…起拖下泥潭,要担责任一起担责任,要没事一起没事。 罗知府和辛守备齐齐语塞,一时间搜肠刮肚找不到什么词驳斥回去。这二位算是切身体会了能够拳打学士脚踢御史之风云人物的战斗力……… 这都可以?三把总佩服万分,心里叹道文人就是心眼玲珑,七扯八绕的就能寻觅出如此大一个漏洞,这下府尊和守备进退两难了。 罗知府狠狠瞪着辛守备,心里大骂这厮真是个贪小便宜吃大亏的人!之前那种时候还耍小聪明舍不得拿出印信令符套狼,现在可让他抓住理了罢!要不要叫他牺牲自己? 气势渐渐又扳回来,李大人借着有利时机突然又对三个把总道:“不知哨官侯炳是哪一营的?是尔等谁的下属?”个头最高的那个,李估记得叫作石觉星的把总抱拳道:“此人乃是卑职下属,但今日之事卑职委实不知情,望镇抚明察!” “那么衙前哗乱的士卒也都是他那一哨的了?其中涉及到的伍长和队长,烦请你寻找出来,都是你营中的,应该不难。”李估猜得出来,数十营兵敢无缘无故的蓄意出来闹,必有伍长、队长这些底层士兵头领在内串联组织。只要能抓几个上来严刑拷打,不信问不出蛛丝马迹。 这甚难抉择,石把总沉吟片刻才道:“卑职也看得,方才人群中有几个伍长队长在内,请给卑职一刻钟时间将他们提到堂上!” 他之所以如此倒向李估,一是觉得辛守备和府尊耍阴谋耍的实在不成样子,二是对李大人提出的使用营兵缉私很期待,三是心里佩服李大人。 李估以目嘉许,赞道:“甚好!” 石把总也不看辛守备那边,扭头便走,辛守备脸色难看的大喝道:“石觉星!你站住!”石把总步子缓了缓,但没有停住,仍旧朝着门外行去。 另一个把总吴先函忽然也对李估抱拳道:“卑职想起也有营中属下参与,愿为镇抚捉拿到堂!、,对于来投靠的,李估自然很欢迎“多谢二位的助!若查出几分真相,本官少不得写信给兵部卢尚书说一说此事!是非公道自在人心!” 听到兵部二字,辛守备神情大变。兵部对武官而言,就相当于吏部在文官心目中的地位,吏部有文选司,兵部便有武选司,武官的升迁荣辱都操之于此。忍不住问道:“卢尚书与你是何关系?” 李估淡淡的仿佛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乃是同乡老前辈,细论起来,本官的官身还是出自老尚书门下,此恩难报万一也。” 最后一个把总刘绍文也站不住了,用力抱拳大声道:“今日营情不稳,镇抚恐有安危之虞,卑职这便去召集亲兵拱卫镇抚并以供驱使!”“谢过。”李估来者不拒道。 辛守备神情已然转为木然,无论后果如何,他必定彻底输了,而且将是最大的输家。事已至此,他连埋怨罗知府瞒着他的心思都懒得起了。 见辛守备精神已然垮了,李估便转向罗知府道:“府尊稍安勿躁,还要议一议府尊擅闯军营、无事生非。” 三百一十二章 收取军心 李估先是以巨额收益诱之以利,再占住跟脚的晓之于理,最后含而不露的示之以威。 三板斧下来效果不错,拉拢住了三个把总,硬生生从知府和守备联手设下的圈套中砍出一条出路。 堂中沉默下来,每个人都在想着自己的心事。李大人将注意力放在了罗知府身上,至于两面三刀的辛守备,在文高武低的大环境下,掀不起多大风浪的。 但是表面冒失浅薄的府尊大人却反而让李估看不透,始终想不明白罗知府究竟意欲何为。 李大人自诩志存高远,眼界很大。从到江都县上任以来,从来没想与府衙争斗,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也不值得,在他想来双方只要照足官场规矩打交道就行了。而且到目前为止,确实没有与府衙发生过什么利益冲突。 可是罗知府却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各种场合和事情上主动向他挑衅滋事,既让李大人意料不到又很莫名其妙,他的背景府尊又不是不知道,如此行为图的是什么? 一个高品级知府对一个低品级通判死缠烂打不会有什么好处可得,完全不可理喻。若是有后台同党指使也能使人理解,可从本地人情熟稔的胡师爷那里得知,罗知府现在没有什么大靠山,也没听说与自己的哪位宿敌走得近。 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但府尊貌似就是无缘无故的样子,行事冒失的仿佛很不成熟的官场新丁。 李大人对人性小有研究,但面对这个“我是小白我怕谁”的样本也迷惑不解了。 这姓罗的就像牛皮糖一般纠缠不休,既挥之不去又令人堵心,而且今后随时有可能搞出新huā样,防不胜防哪,李估暗暗想道。但无奈的是自己又免不掉他,国朝官场上没有下级向朝廷奏请换上级的道理,估计今天这事也抓不住真凭实据。 来而不往非礼也,李估决定今后要变被动为主动的先发制人,不能叫罗知府再如此肆无忌惮了,不然显得自己好欺负似的。 同时李大人心里还闪过了另一个念头,大概当初内阁大学士们也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罢,现在真是理解那种纠结心情了罗知府被李估打量的不自在,他明白自己眼下就此离开最好,不然有越陷越深的可能。但又担心自己拔腿走人后,辛守备单独面对李估扛不住压力,乱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所以只好继续在这里耗着。 不多时,三个把总率领亲兵押着伤痕累累的数人涌进大堂,并倚仗人多势众将辛守备的值堂亲信全部赶了出去。 第一个投效的把总石觉星对李估行礼道:“卑职问过这几个队长,他们招认出来,聚众哗乱是受了哨官侯炳的明示,相约于今日在镇抚面前蓄意起事。他们昨日听过侯炳细说,其实都是守备辛大人安排下来的。”李估相当意外,倒不是意外牵扯出辛守备,这早在预料之中。 他原本打算亲自审问的,没想到这石觉星立功心切主动将结果审出来了。更意想不到的是石把总居然能毫不犹豫的亲口把辛守备点出来,算是彻底与辛守备决绝了。 这便是武官和文官习气的不同之处哪,一旦跳槽换阵营并翻脸真是有够干脆利落雷厉风行不念旧情……, 若是文官少不得扭捏虚伪一番,就连他李估这种人当初面对长公主千岁的强力**,一样顾虑重重的不肯轻易跳槽。 不过这样的人真的可靠么?李大人又多疑起来。 与直接拿上司邀功的石把总相比,他忽然觉得另两个把总行事稳重,更值得信赖一点。但是作为一个日渐成熟的政客,此时此刻这种想法绝对不能表露出来,不然谁还敢卖力气投靠你? 按下心思不表,李估语气不善的对发呆半晌的辛守备责问道:“有这人证指认,你还有何话可说?” 罗知府也紧张的注视丰守备,他甘冒风险不离开,就是为得这时候。 辛守备惨笑几声,十分痛快道:“卑职认罪伏法!今日之事皆是卑职指使!罗府尊乃卑职邀来,即便擅入军营也是卑职之错。”面对李镇抚,辛大人的信心早被摧毁了,顽抗毫无意义,痛痛快快认了都省事。 李估有点失望,因为辛守备一力承担了罪行,没有牵连出罗知府,不过也在他预料之中。无论供不供出罗知府,作为守备辛大人的罪责都跑不了,也不会减轻,所以没必要狗急跳墙的乱攀乱咬。 如果是平民百姓,李估早就下令拷打了,屈打成招也得打出个满意结果。 可惜,辛守备毕竟是正五品官身。况且现在既不是临战之时,李镇抚也没有尚方宝剑,不能随便以军法治他,只能很官僚主义的上奏朝廷请求处置。 叫来军法官写了相关文书,辛守备画押后,便交由石把总负责软禁看管。 又取出守备司印信,李镇抚口授书吏写了奏本,盖上大印后交与自己的随从送到急递铺去。主要弹劾辛守备争权夺利,罔顾大局,阴抗敕命,谋陷同僚,阻抗上差,煽动军心驱逐朝廷钦命主官。 临行前辛守备抱拳对罗知府道:“我家中妻儿皆托付给府尊了。 罗知府郑重的点头道:“有本官看顾,你无须挂念。” 这真是明目张胆的交易,李估恨得牙痒痒,但没有去阻止。大家都是有官身的人,他也不想落下个不近人情的名声,等到朝廷处置下来,若家人连坐再抓也不迟。 从清晨折腾到现在,差不多是午后时间了。 左手印信,右手令牌,李大人正式接任成为府守备司的主管。罗府尊看不惯小人得志样子,冷哼一声便走人了。 李镇抚没有回县衙,当即下令,所有营兵校场聚齐,等候再次点阅! 盛夏的午后,烈日炎炎,校场上一丝遮阴也无,如沸如炙。三个营的士卒听到鼓角声,无不叫苦连天,磨磨蹭蹭的才去校场中站了片刻,便好像要被烤糊了。 李估在大堂上,优哉游哉的与三个把总喝茶闲谈,一直过了半个时辰也没有出去点阅的意思。 最后还是吴先函把总比较体恤士卒,忍不住提醒道:“营兵尚在外苦侯,不知镇抚有何示下?” 李镇抚闻言放下茶碗,起身道:“那便去看看。” 一干人到了校场上,李估顶着日头凝目一扫,便发现人数明显不对了”“在营的本该有一千四百人罢?这场中只怕四百都不到!”三个把总齐齐无语。李大人你初来乍到的本来威信就不够,这样天气下聚齐了人马,自己还迟迟不露面,谁肯继续傻等?大部分人只怕不是回营房,就是去四边树荫底下乘凉去了。 难道这是李大人打算找点事情立威,故意为之的?但立威也要讲究方式,就算要行军法,也是法不责众。如此多人不守令,哪能罚的过来?反而要将军心全都失去了。 说实在的,三个把总都认为,这怪不得士卒,要怪还得怪李大人自己…上午时候,还觉得李大人精明可靠,怎么到了下午,就如此不靠谱了? 李估不管把总是如何想的,径自来到稀稀落落的军阵之前,与剩余的三四百士卒面对面,提着嗓门开口道:“满营士卒,只剩了尔等这些忠勤可嘉,令本官十分欣慰。本县巡役缉私盐不力,本官欲用官军代之,却又不知如何选士,今日一见便知非尔等莫属!凡是不听号令离开的,暂时没这个福分了!、,这个消息传遍了校场,还在坚守的营兵无不万分狂喜,被天上掉下的大馅饼砸的晕乎乎。 那可是肥死腰包的查私盐啊!他们这些大头兵,每月三斗米三钱银,一年剩不下一二两。如果能去城外缉查私盐,每年往少里算也能赚回一二十两罢!虽然听说个别盐枭有器械,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的,他们营兵人数多武器好,还能打不过盐枭? 等到反应过来这不是梦时,在场营兵不约而同的跪拜倒地,有人当即喊道:“愿为镇抚效死!”登时这句话此起彼伏在校场中响起,越喊越整齐,最后合起来的声音直贯云霄“愿为镇抚效死”的声卒回荡在校场上空。 几个把总才明白,李大人这次收取军心,打的主意不是刑罚立威,而是施恩啊,起码现在这三四百人的忠心度绝对接近满值了。 至于提前溜号的一千人,只怕肠子都要悔青了。李大人虽然看来不会对他们行什么军法,但是失去了缉私机会,这比什么军法都让人心痛肉痛。 李估笑眯眯的转身对把总们道:“府城三营要重新分营,现在场中的这些可以编为缉私营,等本官下令便开赴城外各哨卡分兵把守,共创缉私大业!下半年运盐季节快要到了,烦请石把总先辛苦两个月,吴把总和刘把总以两月为期轮流上阵。” “遵命!”三人一起道。 李估想了想,又道:“场上人数不足一营,你们可以调遣兵卒补足了人数。至于其他的营兵,也不是没有机会,不必着急,安排到明年轮值!”所谓的要补足人数,就是李大人的笼络之术了,故意留给三个把总开后门、安插自己人的机会。(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三章 人治不如体制 李大人接管了守备司,点阅了营兵,以及府守备被下狱这些事都没有在外面引起多大动静。但李大人意图动用守备司营兵缉查私盐的消息却飞一般传开了,成为茶前饭后的热门话题,对扬州人而言,这才是最值得关注的动态。 然后另一个谣言也跟随泛起,李大人既然要用营兵缉私,那会不会在办案时用营兵去拿人、搜检以至于抄家?毕竟抓几个盐商耗时快两个月也不能归案,李大人很可能对衙役办事不力心怀不满。 这个臆测很无聊和好笑,但是对于被李大人挂在榜文上追拿的六个盐商而言,却并不好笑。李大人真要赶尽杀绝的用营兵进行抄家搜检,那太不堪设想。 营兵全都是从外地征入,知道自己迟早要离开扬州回本乡,根本不在乎有什么后果。平时也没有什么牵连,动起手来想必是毫无忌惮,比衙役更黑。 六月三十日,是李大人公示规定的六盐商自行投案期限的倒数第二天。 江都县钱粮师爷周杰希忧心忡忡的走进后衙二堂,却见东主与新聘的师爷胡振汝谈笑风生,正说些本地的名人掌故。 这胡先生是前任知县的幕席,被李佑正式请了过来当第四个师爷。他久居扬州,人情熟悉,于是专门负责交际。譬如县中哪位士绅乡宦过生日,分量重的提醒县尊去贺寿,分量轻的代替县尊前往,或者文人士子办会时代县尊去露个面应酬一番,与其他衙门打交道的事情也均由他出面。 不要小看这项工作,官声口碑就是这般传播出去的,地方官的许多政绩也需要当地士绅支持。为此专门安排一个师爷,还是值得的。 “见过东主”周师爷行礼道:“岁已过半,本县今年盐课至今尚无着落。东主不可不大意!” “还有半年。不须着急,且看情况。”李佑随口道,他想依靠的当然是缉查私盐。 不过涉及到营兵的大事。尤其是移驻、编组,李大人这管府守备司的未见得可以完全自主。但他已经将动用营兵查私盐的申文上报到了提督军务巡抚衙门,理由也很充分。 想必巡抚衙门不会阻拦,因为只要府守备司有一份收入。巡抚衙门必然也得到一份上供,很皆大欢喜的事情。 守备司和县衙对李大人而言,是左手右手关系。查了私盐后,再从其中抠出点银子给县衙当盐课上缴是完全可行的。 刑名师爷崔真非也拿着一叠文状走进来,递给李县尊道:“昨日收的状子还是没有什么出色案子,批词皆已拟好,请东主过目签押。须开堂审理的可定于明后日。” 又提醒李佑道:“限盐商投案。明日是最后一日,再无动静的话东主应当早作计较。” 对此李佑胸有成竹,“如今本官声势渐长,又已经放出用营兵搜检的风声。不由得他们不怕。以我所料,那几个盐商大概只有两种办法,或者在今明两日遣一人到县衙来试探风头,或者央请本县德高望重的老士绅出面转圜。这两日且安心等待,定有所获,我说不得要装一装病的。” 崔真非大肆拍马道:“东主智虑深远,我等难及万一也!” “不要说这些没用的!”李佑笑骂道。 话音刚落,便见门官张三领着刑房司吏匆匆步入。“禀大老爷!府衙遣人来索要邱立诈骗库银及涉嫌逼迫江知县致死案子的文卷。” 崔真非斥道:“你没有心眼么?这还用来禀报?自然是不给!以我大明律例,县衙未结的案子就不能上报。哪有府衙半途接手的规矩!” 那司吏被训斥后急道:“方才得知,此案涉案在逃的六盐商已经到了府衙投案。所以府衙才来索要相关文状。” 混账!李佑没想到那几个瓮中之鳖居然还有这招,这是扫他的脸面啊! 他们不敢来县衙投案,却跑到府衙投案,不管怎么说县衙府衙都是地方衙门。更没想到府衙竟会公然践踏行业规则,越级受理县衙已经在办的案件。 崔真非也欲哭无泪,刚吹捧完东主算无遗策,就闹出这么个大意外,好像显得他故意讽刺似的,老天爷这是玩他呢?小心翼翼的对李佑问道:“关于案卷东主你看…” “不给。”李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道。 不给归不给,但如果府衙受理了六盐商投案,并宣判六人与案件无关,李大人一点办法都没有,也没有任何渠道可以推翻这个宣判。上司就是上司,哪有县衙否决府衙的道理? 是的,从祖宗法制上,一级管一级,不得越级申诉、受理,府衙不该这么办事。 可要知道,国朝虽然有法治,但也是人治。有些制度是衙门不想作为时的借口,比如府衙可以拿不能越级受理当幌子拒绝六盐商投案。 但若衙门想有所作为时,这些纸面制度就失去了约束力。就像这次,府衙不给县衙面子,直接接受了六盐商投案并大模大样开始审理。 请注意,府衙这不是违法乱制,这叫勤政爱民,认真负责。 说到人治,若李县尊和罗知府两人单挑,李大人虽然是下级但必然强势的完胜。无论背景、头脑、才华、体能,李大人全面占优,除非规则是比八股文和书法。李佑和府尊几次交锋的结果也证明了这点。 但县衙和府衙相比,县衙则处于绝对劣势,哪怕李佑这个县衙正堂比府衙正堂强大十倍。常言道官大一级压死人就指的是这种情况。 这就是法治不如人治,人治不如体制,放大到朝廷看,就表现为权臣可以专权乱法,但没法谋朝篡位,天子再虚也是天子。 李县尊想了半晌,才开口道:“常言道,三生不幸,知县附郭,亦或前生作恶,知县附郭,直至今日才真切的体会到啊。罗知府终于学聪明了。” 这话语气捉摸不定,周杰希和胡振汝两人跟随时日尚短,没揣摩明白东主心情之前,不敢随意接茬。只有崔真非斗胆问道:“难道就此忍气吞声?” 李大人不知所谓的轻笑几声,“本官是轻易善罢甘休的人吗?” 除了在李佑眼里昏头昏脑的知府外,那几个盐商也忒不知好歹了。他李佑只是拿他们立威给别人看,竖起自己这个扬州城新人的威望,不见得真会怎样,最多叫他们破点财,聪明人应该主动配合下就完事了。 结果事情一拖再拖的到现在,虽然从朝廷赚回了守备司,但现在又演变成这样子,涉及到脸面和声望问题,倒叫他骑虎难下又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不过站在盐商们的角度,被李大人吓住不敢进县衙,宁可去人情更熟的府衙,也是正常现象。可李佑从小在公门中打转,又有个当捕头的父亲,所以他并不觉得县衙有多可怕,理解不了那种平民怕进衙门心态的,尤其是县尊明摆着要修理你的情况下。(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四章 李大人的潘多拉魔盒 几位师爷们大概已经了解李大人很有主见,遇事喜欢独断,所以按下摇羽毛扇出主意的欲望,只问道:“东主要如何处置?” 若李大人没主意,再表现自己也不迟。 李佑将自己上任以来所作所为回想一遍,县衙职事千头万绪,这两个月他主要心思还是放在熟悉状况、整合权力以及刷存在感上面了。近两日得了守备司,又要集中精力把守备司控制住。 这是每一个地方官新上任后的必经过程,耐不住性子,根基不稳做不成事的。 至于对外,这段时间则有点雷声大雨点小,包括对待盐商的态度。无论是追讨“拖欠”盐课还是捉拿涉嫌六盐商,叫得很凶,嘴炮震天响,实际动作很少。 本县还是平静太久了,久到某些人习以为常了… 心里计定,李县尊便派胡师爷去府衙交涉,要求府衙将六盐商送回县衙审问。 庄师爷略带几分忧虑劝道:“本地盐商树大根深,主客易位,东主切不可像在苏州府那般行事。” “为国为民,虽死不悔,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李大人很突兀的答道。 面对如此伟光正的表态,庄师爷无言以对。他怀疑东主有点看扬州盐商们每年靠着窝本挣几百万银子不顺眼的仇富心态。 庄师爷确实见识杂而不高,也不想想,若能想办法在不盘剥平民的情况下,帮国库永远吃紧的朝廷每年多收一百万银子或者两百万,哪怕几十万,是多大功劳? 没过多久,胡师爷就怒气冲冲的回来了,不用问便知道,必定被断然拒绝了。 “那就这样罢。”李大人口气平常却隐含杀机的将刚刚写好的文书递给胡师爷。 胡振汝展开看了几眼后,头顶冒汗,手却忍不住哆嗦起来,口中喃喃道:“自此扬州城再无宁日矣!” 七月四日,是府衙审问自行投案六盐商的日子。 王淳、刘重选、周恒、邬钰、姚士铨、孙开鼎这六名被李大人通缉了一个半月的盐业纲商神态轻松的从各自出发,准备在府衙大门外汇聚,然后一起上堂走个过场。 他们知道,今天府衙必定会判他们无罪,彻底终结县衙一个半月追捕给他们带来的不大不小压力。 这六人在府衙大门外牌坊下见了面,彼此寒暄几句,他们的随从也聚在一起与认识的人闲聊,气氛欢乐祥和。 正要进府衙时,忽然从远处开来一列仪仗,一顶大官轿停靠在边上,又见有位乌纱官袍的年轻官员从轿中下来。 虽然六盐商与李县尊素未谋面,但从对方的排场和年纪品级,全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了眼前官员绝对是李县尊,扬州城不会有第二个这样的。 李佑冷漠的说道:“本官亲自前来,劝尔等迷途知返,去县衙结案。休要一错再错,小事也酿成大患。” 那六人面面相觑,这狗官还死缠不放,不惜拉下脸跑到府衙门口拦截? 若不是他们手里有府衙的传票,只怕早就县衙当场绑走了,想至此六人胆气壮了起来。这狗官不过是两次发告示都抓不回来他们,感到大失面子了罢。 从六盐商的随从里传出个尖利的声音,“李县尊真是不明事理,先回去仔细学学在扬州城怎么做官罢!没听过吗,扬州城是我们盐商的扬州城,做官乖乖顺着就成,以后不要闹如这次一般没头脑的笑话了!” 那六人乍然听到很是气爽,好似被说出了想说又不敢说的话,不过马上又感觉到这话说得十分不合适。 衙门口永远不缺闲人,看到这一幕好戏顿觉今早不虚此行。啧啧,这几个盐商口气真大,将扬州城看作他家后院一般。啧啧,李县尊似乎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这是府衙门口,不是他的县衙。 却见李大人气到脸色通红,“好,好,好,有其奴必有其主,这些话也是你们所想,本官领教了!” 说罢拂袖而去。 六个盐商也没兴趣挽留李县尊,目送他离开后,回首寻找刚才说话的随从,却发现再也找不到了。真是奇怪,他们六家随从杂处一起,方才都以为是那个羞辱李县尊的人是别家的,现在却消失了,难道是路见不平的义士? 不过六人均没有在意这小插曲,只要将府衙搞定了,县衙也奈何不得他们。 隔了一天,一张新告示悄然出现在县衙大门外的八字墙上。在这里县衙告示层出不穷,实在不是个新鲜事情,但这张还是引起了注意。 “徽州人氏寓居广陵并寄籍江都县者,何止千百家,读书者又不知凡几,皆在本县科举应试。 试想科举一途,分省定籍,各有额法,原籍进学,天经地义。寄籍应试,本为朝廷恩典,或可照看流于异乡之人。 不料时至今日,新安大贾遍于江都,只把扬州作徽州,依持财富无有不读书之家,反生鸠占鹊巢、挤占科举之事,此乃朝廷恩典滥赏也!土著士子倍生艰难,公道为之不存。 又,县中徽人可于本籍试,可于扬州试,天下断无一府人占两府科举之理!新安广陵,相去不远,绝非千万里之遥,大可回乡应试,不必参加我江都童子试。 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景和九年府试,禁徽州寄籍江都县童生参加,告尔须知。” 落款是“江都县正堂李”,并盖上了鲜红的大印。 这告示洋洋洒洒几百字,核心意思只有一点,在江都县寄籍的徽州人太多,李县尊认为他们严重挤占了土著的科举名额,禁止他们参加县试和报名府试。 这是一个“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时代,这是一个读书才能做官的时代,这是一个只有科举成就才能真正光耀门楣的时代。凡是牵涉到读书科举的事情,那都是万众瞩目的。 所谓寄籍,是与本籍相对而言。长期居于外地,没户籍也不便利,就以依附形式在寄居地办个寄籍。 徽州人在外行商很多,许多地方都有徽商寄籍,但没有像扬州这般多的。高宗中兴之后,大约有数千户两三万徽州人寄籍在扬州府,其中百分之九十又聚集在府城江都县,很多人都已经寄籍几十年了。 衣食足而知荣辱,仓禀实而知礼节,徽商有了钱,自然要供子弟读书做官去,扬州盐商也不例外。 李县尊管不了乡试,管不了院试,管不了府试,但管得了江都县的县试,管得了本县参加府试的报名工作。县试是科举大业的第一步,虽然只是小小的一步,但县试考不成,后面的府试院试秀才举人进士想都别想了。 就这一纸简简单单普普通通的告示,立刻将扬州城里两三万徽州籍贯人士都阻挡在科举大门之外了,九成的盐商都包括在这个圈子里。 这不是追捕六盐商之类的空文,是实实在在的官府禁令,而且是官府只要想做就一定能做成的禁令。 一县正堂从理论上在本县内拥有无限权力,如果能把理论转化为实际并维持的住,威力是无穷的。 这次立刻有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引发出轩然xxx,堪称是全城震动,并在盐商中被议论的沸沸扬扬。 李县尊这招太狠了,要从根子上断绝他们所有盐商子弟的读书仕进之路!至少他在扬州的时候如此了。 虽然国朝有人亡政息的传统,但也有后任给前任面子的传统。万一李大人高升了,后续者不敢得罪人所以不取消禁令也是有很大可能的,维持现状总比改变容易。 再说李大人至少还要在江都县呆几年功夫,难道这几年时间里,他们花大价钱培养出来专门为科举仕进的族中子弟都只能窝在家里虚度年华?或者以后永远这样? 回老家去考?徽州本来就是地狭人稠的地方,所以十分流行出门经商寄居外地,读书做官也是一条被寄以厚望的道路。一个两个还好,这么多精英人才一起回老家抢宝贵的科举名额,那不得被祖宗和乡亲戳死脊梁骨? 如果升到上层的通道被堵塞,终究还只是四民之末,那赚更多的钱有多大意思? 没有杀父之仇也没有夺妻之恨,李县尊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 不过也有相当大的怨气转移到那六盐商头上,人家金何田马等等七八个巨头都没有听说当面羞辱县尊并公然喊出“扬州城是盐商的扬州城”,只在心里想想而已。 这六个傻鸟身价最多不过几万两,居然如此肆无忌惮而不知收敛,光天化日之下公然羞辱县衙正堂。不然怎么会招致如此猛烈而不客气到无差别的报复? 但蠢货毕竟是自己这边的,以后教训他就是,现在当务之急是如何摆平似有滔天怒火的李县尊。 同一时间,在扬州城百分之八十的民众里,李大人的禁令引起了强烈反响和出自内心的欢呼。 为李大人欢呼雀跃恨不得三呼万岁的就是本籍江都县的土著,特别是士绅和读书人了。寄居在扬州城的徽州人有钱,教育投入高,培养出的读书子弟的水准自然水涨船高,在科举考试中竞争力很强,常常能从本籍土著中抢到半数的名额。 以前大家只能望而兴叹,眼红羡慕也无可奈何,今天才发现,原来还可以这样,忍不住热泪盈眶的称赞一声“真乃体察民情李青天也”! 为官一任、造福一方这八个大字,简直就是为他老人家量身定做的啊。 按这位青天大老爷一任三年算,至少这三年里,县试里不会出现徽州人身影了。县试后面府试、院试自然也没有徽州人的份了,等于凭空多出了一倍的名额。 外面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不提,话说在县衙里,只有熟知本地情况的胡师爷看出了内情。其他几位师爷还得靠胡师爷点拨过,才纷纷明白东主究竟打着什么心思,这绝不是单纯的报复。 在李佑上辈子那个时空,发生过扬州十日这样的屠杀惨案,当时扬州城里土著几乎被屠戮一空。虽然后来扬州因为盐业恢复了元气,但彻底成了移民城市和徽商的殖民地。 在本时空,大屠杀惨案没有发生,虽然因为历史惯性徽州盐商继续兴起,经过几十年积累,凭借庞大财富成为扬州城的主人,但本地土著依然在人数上保持着绝对优势。 不过本地人总体以中下阶层为多,用二十一世纪术语就是草根多,比起财富与徽州人特别是盐商相差甚远。本地人看着外地人个个发大财,尤其是盐商凭借世袭纲盐窝本也就是专卖许可证的特权,能够二代三代的暴富下去,这心里要说没有芥蒂,李大人才不相信。 这时候,盐商们这时候还只想到了切身利益受损,限于见识局限,没有来得及觉察到更深刻的后果,对李大人打开的潘多拉魔盒里有什么东西更是无从所知。 其实像李佑这样在二十一世纪上过网的人都知道,阶层矛盾、地域矛盾贴是很容易火爆的,而且是很容易引发大规模争端的。映射到本时空贫富不均、地域划分鲜明、主穷客富的扬州城江都县,李佑觉得同理。 庄师爷不是说树大根深、主客易位吗?比起盐商,他李佑是客,在本地根基浅,但比起数量绝对多数的本籍土著,盐商才是客! 没有矛盾也要制造矛盾,算是李大人的一项特长… 正当李佑派人去打听效果时,有个县学小吏气喘吁吁、跌跌撞撞的被张三领进房中,叫道:“大老爷不好了!县学里本籍生员和寄籍生员打起来了!” 李佑吃了一惊,怎么也没想到,他挑拨了这么一下,读书人先打起来了。不过也不奇怪,他本来就是拿最**的科举做引子,先波及到学校再正常不过了。 县里在校的廪膳生员、增广生员、附学生员总共一百二十人,不在校的大概有几百个。在校生员中大约四五十人是寄籍贯,七八十人是本籍,完全具备打群架的物质条件。再说他们每三年也要争夺一次参加乡试机会的,江都县每届只有四十个参加乡试名额。 想至此李大人不问是非,开口道:“江都县县学是江都县籍养士之地,传本官命令,所有寄籍学子,移出县学。” 李佑没有权力免除生员的秀才功名,那得麻烦提学御史大宗师去,但他有权力管理县学。不过被移出县学的生员,虽然还是秀才,但不可能参加乡试并中举了,失去了更上一层楼的机会。 如果说禁止徽州寄籍人氏参加县试像是开了锅,那么开除县学已经有了功名的徽州寄籍生员就像是炸了锅。 “这是绝了我们盐商的读书种子!”有个儿子被县学开除的盐商怒吼道。ro 三百一十五章 盐商的对策 新安会馆位于扬州城东南区,是扬州盐商最大的聚会场所,新安便是徽州的古称,就像用广陵指代扬州,太守指代知府,别驾指代通判一样,是这年头惯用的装逼方式,显得有内涵有文化。 新安会馆可能是全天下最不缺经费的会馆,有无数巨富愿意掏银子,只为在同乡面前显耀一番。会馆里头占地广大,庙宇园林楼堂厅榭一应俱全。 在近两日,会馆里人流骤增,不过会馆的执事见怪不怪。每当盐商遇到所认为的大事,都会到这里扎堆,一是为碰头商议二是为打探消息,最近的大事显然就是县衙新出的那断人上进之途的禁令了。 此时的新安会馆静远堂中,围坐着十几人,商谈的正是禁止徽籍人参加县试和报名府试,以及县学徽籍生员被开除这几件事。 十几人看似人数不多,但并不是找不来更多的人。 此时静远堂并没有硬性规定什么人不许进来,但实际上在盐商心中还是有一条无形的线。自拊身份不够的,就不必进来了。 至于身份够不够,判断标准很简单很直观,你那窝本上规定的纲盐引数。堂上这十几人,人均窝数是四万引,比这个数目差太远的,好意思进门么? 凡是一堆人聚在一起讨论如何应对某个挑战时,总是会出现两种风格的意见,温和派与强硬派。比如闹了民变,朝廷里总是会有招抚和剿灭两种声音。 这次面对李县尊的强大攻势,在座盐商议论纷纷的也生出了两种对策。 鸽派认为,李佑无非要的是面子和钱财。只要满足他这两项。自然就将事情解决了。 鹰派坚决反对鸽派的绥靖政策,认为事情不可成例,若别人看到李佑这般可以轻易得手,那么今后效仿者肯定不少,必须要给后来者一个警示。 鸽派想着只要将那六个蠢货和嘴贱家奴负荆请罪送到县衙,认下今年的江都县盐课,同时给李大人若干好处,便会就此抹去禁令。 鹰派力主广邀徽籍官员和盐运司出面施压。同时将官司打到凤阳巡抚与南京礼部,同时全体盐商应该罢运纲盐抗议一个月,说什么也要让李佑吃苦头。 扬州盐业七大巨商之一、拥有六万引窝本的金百万坐在中间位置上,始终一言不发,皱眉想着自己的心事。他还要考虑到自己被李佑追讨上万“积欠”盐课,以及自己表妹夫孟公明被李佑革除典史的事情,件件都与李佑纠缠不清,混在一起很难办。 当初他下了三个帖子邀请李佑意欲解决问题,不过李大人一个回音也没有。之后情势大变,李佑几乎要成了盐商公敌。他也就停止了邀约,打算等到个安静时期再重新联络。不料这李大人出手实在惊人,竟然抛出了这么一个东西。 别的盐商没有与李佑直接打过交道,而金百万则是与李大人见过两次面的。虽然次数也不多。但他仍能感受得出李大人隐藏在嚣张跋扈外表之下的机敏和狡诈,这才是他最忧虑之处。 另一大巨头何盐商见金百万今天出奇的沉默,便开口问道:“要平息此事,金兄觉得软好还是硬好?” 闻言金百万摇头道:“皆有不可取处。若以抚为主,成了惯例如何应付效仿者?如果每任知县都如此效仿行事,我等就要疲于应付了。再说谁去负荆请罪?分量轻了没有效果。分量重的谁肯去对他低声下气?反正我是不去的。” “若要使硬手段,那可迁延日久、耗时颇长。县试在八月举行,至今只有一个月时间了,无论邀同乡还是到巡抚衙门或南京礼部,一个月都是难以结事的。何况李佑此人我是见过两次,行事十分不留情面,如果再激怒了他。还不晓得会做出什么惊天事情。停运纲盐更是提都不要提。”金百万继续摇头道。 对面有人问道:“停运纲盐为什么不可?” 金百万对李县尊颇为了解,“只要我们敢停运纲盐,那李佑就敢全部解散巡役,并停查私盐!” 如果将私盐比喻成洪水,那么守着产盐区出口的江都县就是拦蓄洪水的大闸。没了大闸,洪水就要冲击良田、城市。 金百万确实猜得不错,若盐商真敢拿罢运纲盐来当做抗议施压手段,以李大人的激烈报复性格,绝对要在江都县彻底放开缉查私盐,那样整个两淮盐区的官盐市场都要受到严重冲击,最后倒霉的还是持有官盐专卖证的盐商。 如果说天下谁最希望私盐绝迹,那一定是盐商们了,虽然盐商也常在运盐船上偷偷携带私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真毫无办法了?众人都陷入沉思,经金百万的分析,确实无论软硬都有极大不妥,可是不能无解啊。 正当众盐商另寻他法时,却见仆役在门口禀报道:“外面来了一位法师,道是有主意解决老爷们的困境。” 法师…众人无不是看过话本听过评书的,无数小说剧情里都有这样情节,主角一筹莫展时,营外忽然冒出个仙风逸骨的道士或者宝相庄严的和尚,并且法力智谋无边,轻轻松松将主角的难题灰灰了。只是现在遭遇这种俗套剧情的换成了他们,果然文学来源于现实… 这是一位依稀还带着几分雄壮的老和尚,进了堂里只对着中间合十为礼。 “法师有何良策可解我等之危?”金百万很直接的问道,他们都只是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思。 老和尚轻松答道:“此事易尔!以贫僧观之,罗太守对李佑似有不平之意,不知为何处处相敌,再辅以尔等盐商之力,其间情势可用也。” “当前李佑势大难制,府尊何以与李佑相抗?”旁边有人质疑道。 老和尚咳嗽一声,娓娓道来,“李佑固然声势日张,但府尊也有府尊的强处。先说县学生员之事。那李佑将寄籍子弟逐出县学,似乎流落在外无处可去。不过休要忘记,城中不但有县学,还有府学。只要罗太守一声令下,这些人可以入府学读书,难道不比县学强上几倍么?” 府学和县学都是供秀才读书的学校,区别只在于归属不同衙门管辖。每次院试结束后,被录取秀才中最优秀的被分进府学以为奖励,其次的才分到县学。 “能进府学当然更好,可府学已经满了,并非花银子和依靠府尊面子就可以进去的。法师不知么?”有人问道。 “那又有何难?江都县学如今空缺了四五十位,可以请罗太守将府学中的本地生员挪至县学,这便可以腾出府学位置。” 好!堂中有人喝彩道。 若如同和尚所言,运作成功了无异于移花接木,等于是将原有县学盐商子弟生员与府学江都县籍生员换了换位置。用二十一世术语比喻,类似于从普通学校换到了重点学校。 堂中气氛陡然热烈起来,众盐商越想越觉的这个主意很妙,又很有可操作性。罗知府与他们盐商的关系还是不错的,也不像李大人那般油盐不进。 府尊虽然不能直接管到县学,但却是府学的主官和整个扬州府的主官,有权对辖内学校生员进行调配,李佑也阻拦不得。 老和尚闭目养神,等众人渐渐安静下来,才继续说道:“至于县试一事,更简单了。那李佑出身非科举正途,连个童子试都没有考过,有何资格可以主考县试?只要罗太守肯主持公道,有此借口何须阴谋,足以堂堂正正下令将李佑主考县试资格剥夺并由府衙代替,任是谁在这上头也不好反驳的!只要李佑不得主考县试,那他所发布有关禁令自然要作废。” 好主意!众人再次为老和尚的主意喝彩。 “此乃釜底抽薪也!”金百万忍不住也高声赞道。这时候,他才想起自从老和尚进了屋,尚未问过法号来历,连忙又问起:“敢问大师尊号为何?哪里人士?扬州寺庙我也常去,不曾见过法师这般高僧。” 老和尚稽首道:“贫僧圆容,苏州府人氏,云游四方到得扬州,近日才在天宁寺挂单。街头巷尾闻说诸位有难,特来化解。” 金百万拱手见礼,邀请道:“多谢法师排忧解难,我宅中有佛堂禅室,敢请法师赏光盘桓数日。” 圆容法师答道:“出家人何处不为家?尽可去得,施主不须多礼。” 诸位看官还有印象的话,大概已经记起了圆容法师正是李大人的正牌岳父刘老巡检的法号。老巡检在虚江县盘踞多年,自然有自己的关系搞到云游凭单,并偷偷跑到江都县挂单。 不为别的,他对于女婿的慢待和轻视十分不忿(李佑大呼冤枉),瞒着李佑跑到扬州城就是要想方设法给女婿一个深刻教训!一个人生已经没多少乐趣的老人家,也就这点执拗的追求了。 此时金百万不知道圆容法师是李佑大房的亲生父亲,圆容法师也不知道金百万是李佑二房的亲生父亲… 若李佑看见这一幕,定会愕然惊呼这简直就是“宁汉合流”了! 三百一十六章 去他娘的上下尊卑! 李大人一手县试大棒,另一手县学大棒,双棒猛挥将全城盐商打懵了。事情最终将变成什么样,李佑心里也没有定案,这得看盐商们的反应和诚意再做决定了。 趁这功夫,他躲在县衙中,又研究起府衙。不过从他本心来讲,确实不想针对府衙如何,但这罗知府也忒可恶了,是不是还得忍? 为了打破出身禁锢而向上爬,必然会付出很多代价。一路走来,李大人在某些方面的黑历史已经足够使人侧目了,从脑袋搬家的毛知府到黯然去职的石参政,再到咬牙切齿的内阁大学士… 这个前上司黑名单上,最好还是不要增加新人了,总是这样,形象很不好,官员该有的上下尊卑节操全都没了。 再说挥着棒子打盐商,好处甚多,但和府衙相争,李大人看不出自己能有什么收益。就算完成了最大成就打倒知府,他也不可能接任的。 经过两年官场锤炼,李大人在小事上或许出错连连,但在大方向上从来是深思熟虑谋定后动的。打盐商,忍府衙,就是一种思考后的结果。除非罗知府进行当面侮辱,他为了自己的名望不得不反击,但也仅限于事情本身,没有进行穷追猛打。 话说自从到扬州城履新后,李大人处处与盐商过不去,或许令人很莫名其妙。但他也有他的考虑。别人不是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自然无法体会到他的心思。 当初他舍身与大学士搏斗,搞得内阁里鸡飞狗跳,朝廷上下大都断言他必定迅速完蛋,可是结局使多数人出乎意料,反而被他借机腾空成势。因为他事先便敏锐的觉察到,打压强势内阁是太后、外朝、长公主(天子)的共同意志,这是大势。 这次到了江都县。盐商固然有政治势力,但比起他那明有次辅加两尚书、暗有长公主殿下的背景。差距还是很大的。倚仗这些打击盐商,除了保住自身问题不大之外,还有三大好处,立名、结势、政绩。 所谓立名,就是立名声。不过这与庙堂上被廷杖那种类型的名声不同,一个是仗义执言的刚直,一个是为官一方的清正,自然是多多益善。 名声这个东西说重要也重要。关键时候可以是你的绝大助力;说不重要也不重要,有时候空有名望也没有什么大用。但对于没有出身的李大人而言却是不可缺少的,这几乎是他唯一的进阶之本。 比如前苏松道参政、现任国子监祭酒石大人,在朝中没有过硬背景,一直在地方为官不得升迁,但有两风太守、海内名臣的天下第一知府声望。就算做参政做到丢官弃职,一样可以被朝廷叫回来担任国子监祭酒这个清流官。朝廷也是需要装裱门面的。 李大人如今也算是个有名的人物。在时人心中又是一个什么名声?可以说。一千个人眼里就有一千种李佑。 在同道者眼中,李大人是独当一面、战力惊人的攻击手;在敌人眼中,李大人是凶狠狡诈、无耻难缠的肉中刺。 在清醒众眼里,李大人是奸猾猥琐、运气超好的小人;在厚道众眼中,李大人是仗义执言、敢作敢为的官员; 在小吏眼里,李大人是多疑似鬼、不好糊弄的上司;在大佬眼里,李大人是办事虽得力、从来不安分的下属。 在文人眼里,李大人是纵意花丛醉、诗词南北传的人生赢家;在妓家眼里,李大人是落花全都有意、流水就是无情的可恨郎君… 如果江都县籍士绅百姓对新县尊的初步印象却是清正有为、节操满满。你信不信? 说起李佑这次任职,官场中人都晓得,去扬州城做官就像老鼠掉进了米缸里,稍微与盐商亲近些就可以爆的肚满肠肥。这是一致的共识,大多数人也选择了这么做的。 在这样的舆论氛围里,李县尊进了扬州城没有被花花世界迷乱眼睛,没有像别人一样向盐商示好。反而处处要整治盐商,动作一步一步升级,甚至悍然挥出了禁科举的大棒,反差之大谁也感到惊异。 这便彰显出了新气象,清正名声渐渐传扬起来了。 不过要插话解释一下。这年头“清”的标准不是海瑞那样的,若需举一个模板为例。就是给李佑赐字的陈巡道。只要一个地方官在渐成习俗的常例钱之外,没有对百姓另有加派苛求便可以被称为“清”,若太俭朴反而会被视为沽名钓誉的作秀。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设想一个地方官上任后先把富豪们修理一遍,老百姓怎么想?大概会觉得这个官员看起来不错,起码不会故意偏向富人,像个为民做主的好官…在江都县百姓眼里的李县尊,可能就是这种样子。 前提是不要深入李大人的内心世界感受他的最真实思想。其实如果能够深入绝大多数人的内心,恐怕多多少少都会感到些龌蹉,不只是李佑。 话扯远了,却说李大人打击盐商的第二个好处,就是结势。结的自然就是长公主的势,也就是长公主背后天子的势,他很自觉的将自己看做是给皇家打前站的。从长远计,归德千岁整合了北方盐业后挥师南下之日,就是他的立功之时。 第三个好处就是捞政绩。作为地方官,完成钱粮是基本功,此外的政绩无非就是刑名和修建两条路子。对了,也有靠天灾捞政绩的,但那要看老天爷给不给脸,没人能把握的了。 出政绩就要花钱,无论搭桥铺路挖河修堤建城,没钱搞什么政绩工程。当然,搞政绩时手里落一点也是人之常情。 钱从哪里来?历代扬州地方官常用办法是靠盐商自愿捐输。可以李大人以小人之心认为,勒索比劝捐搞来的银子肯定更多… 与其和盐商拉关系,不如直接抓痛脚敲竹杠更干脆利索,预期收益还更高。反正他又不打算在扬州干一辈子,竭泽而渔了就让后人发愁罢! 不管用什么办法,不对平民加征苛捐杂税前提下,能增加官府财政收入说到哪里也是硬邦邦的政绩。万一配合长公主玩大了,每年能从盐商腰包里多抠出几十万或上百万的盐税。他李佑就可以从户部那里领一幅晏尚书亲笔所题的“急国家之所急,想国家之所想”的题字了。 有这三点大好处。又有足够强硬的靠山,李县尊不拿盐商来布局,简直就对不起身上这张官皮。 还是那句话,别人不是从地方到中枢、又从中枢到地方、资历雄厚的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自然无法体会到李佑的境界,即使手下们盲目相信但也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华丽的棋局,却只有一个弈者。从这点而言,李别驾李县尊李镇抚在江都县是高手孤独的、寂寞如秋雨的。 有时候。他不禁有点怀念起朝堂上棋逢对手的热闹。 “人没有老,怎么却喜欢回忆了…”李佑嘀咕着,打开最新的邸报,快速浏览消息。 然而第三页的一则消息让他惊到了,他的老上级,苏州府王知府的散阶被朝廷连跳两阶,从中顺大夫直接越过中宪大夫加授为中议大夫。并记功。 这意味着什么?这就是传说中的“遇缺即补”。意味着王知府进入了升迁序列,只要有合适的从三品空缺,他就可以优先补入。运气好说不定可以超升为正三品。 王知府是什么背景,李佑再清楚不过了,一个运气不错的老贡监出身,根本没有任何后台可言,连这个知府都是靠着他帮忙牵线运作的。 这老头都有六十了罢,才当了一年知府,年老不堪又是能力平平。还只是个监生,为什么可以这样异乎寻常的升迁? 四品到从三品,看似平常,但却是国朝官场一个节点,在流品上那可是跨了一大步,可以勉强称为大员了,而且很容易平调进京。多少知府熬到致仕也迈不出这一步。不过风宪官自成体系,不套用这种说法。 李佑对自己将来升到四品很有信心,但是他能不能打破四品到三品的天花板,却是一点把握也没有的。 少年得志、从来只有被别人羡慕的李大人难得对别人升官抱着羡慕嫉妒心情,赶紧擦亮了眼睛细看内文。 看完后。李佑扔下邸报,唏嘘道:“天意也!” 原来上个月。江南地区突降六十七年一遇的大暴雨。在这场让朝廷揪心的天灾中,钱粮赋税占到天下十分之一的苏州府居然没有遭到很大损失,没过几天漕粮税银就恢复了正常输送,保证了对京师的供应。 这其中原因,李佑很无语。去年时候王知府在他的煽动下,为了和当时的石参政赌气,推出了全府齐动的庞大水利计划,怎奈经费短缺厉害,所以没修什么堤坝闸门,只以免费民役挖泥开沟、疏浚河道为主。 没想到错打错着,今年就降了暴雨…这河道都是冬闲时候刚疏通过的,洪水很快就排入了海,没怎么淹在府境内。隔壁几个府全都惨不忍睹,相较之下苏州尤为可贵。 于是乎,王老头靠着天灾误打误撞立了大功一件,这不是天意又是什么? 李佑对此哭笑不得,刚刚还想着靠天灾捞政绩需要看老天爷给不给面子,结果转眼间王老头就捡到这么一桩美事。如果自己还在苏州府,搭着顺风车也能坐地升级了罢… 李大人正在回忆和王老头并肩战斗的岁月时,崔师爷气冲冲的走进堂中,禀报道:“从府衙那边得了消息,那六个盐商今日全被知府判为无罪,连我们县衙的人犯都没提审就敢这样判,是不合程序的,再说还有东主的告示在先!这是羞辱!” 李佑攥紧拳头,旋即又松开,波澜不惊道:“本官早就预料到会如此宣判,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 崔真非愤然道:“东主,这…” “戒急用忍!”李佑抬高了声调道。现在的主攻方向是盐商,府衙那边还是先忍着罢。再说他刚刚决定做一个有上下尊卑节操的官员,还是不要随便和上司开战,再给罗知府一次机会好了。 崔真非正要表现一下主辱臣死的义气时,胡师爷也进来禀报道:“昨日那些大盐商聚会,除了一个和尚,别的外人进不去,怎么商议的无从得知。” 李大人想了想,问道:“那此辈今日可有聚会?” “不曾有。” “那说明他们已经有了对策,并且我们很快就要见到了!”李佑迅速做出了判断。 胡师爷递给李佑一封公文道:“东主所言极是。这是府衙刚刚送来的,在下觉得这就是盐商的对策。” 李佑狐疑的拆阅文书,其内容很简单,就是告知县衙,奉知府命令,府学要转移四十六个生员到县学,请县学做好安排。 虽然没有一个字提到盐商、徽州、寄籍这些字眼,但李佑看完后就很清楚,这绝对是冲着他禁止徽州生员入县学来的。 他从县学中移除的寄籍生员数目是四十六个,而府衙打算转移过来的数目也是四十六个,这说明府衙即将空出四十六个生员名额。是留给谁的?不言而喻。 李佑沉声问道:“那些被府学转移过来的生员,没有不满的么?” 胡师爷继续禀报道:“无论府学县学,都是生员进学,只是换个地方读书而已,再说还是在扬州城里。所以差别不是很大,无非府学好听一点而已。而且,听说盐商送给每个转移过来的府学生员五十两银子为安置费,就算不满也平息了。” 这简直就是故意和自己针锋相对,又一次公然打自己的脸!自己刚开除了四十六个寄籍生员,府衙受了盐商好处就用这种方式向自己示威!没有罗知府的意思,谁敢这样安排? 李佑再次攥紧了拳头,久久才松开,再给罗知府一次机会好了。咬牙切齿道了一句:“戒急用忍。” 他按下胸中之气,又想起什么,沉思起来。如果说盐商已经有了定计,那么利用府学转移名额,算是应对他禁止寄籍入县学的办法。那么对另一个更严重的禁令,又会用什么办法应对? 此时吏房司吏晁林匆匆进了堂中,他最近巴结李佑很勤快,所以也获得了不用通报便可进入后堂的权限。“大老爷不妙了,小的有个好友在府衙当差。他紧急传来消息说,府衙礼房拟了一份草稿,却是说大老爷你没有出身,要剥夺主考县试的权力。” 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李县尊当即暴跳如雷,事不过三,去他娘的上下尊卑!(未完待续) 三百一十七章 三生作恶府县同城! 扬州府知府罗星野低头面对眼前这篇公文草稿,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篇草稿不是别的,正是江都县县衙晁司吏通过内线得知后转告给李佑的那篇。 罗知府很踌躇。前面这两个月,他主动挑起的与李佑的一系列冲突还都在可控范围内。但拿李佑没有功名为借口抢夺县试主考权的性质比前面所有冲突都严重,这等于是直接侵夺县衙的最重要权力。若眼前文稿经过签押和盖印变成了正式公文后,后果大概是不可控制的。 他当然明白,这种类似揭人伤疤的做法有可能会让李大人丧失理智,能干出什么事来殊难预料。而且可以肯定,他将与李佑彻底撕破脸,甚至有可能到不死不休的地步。 值得做到如此地步么?罗知府沉吟不语,反复思索。忽有府衙礼房司吏急急求见,进了房中禀报道:“大老爷,县衙那边出了告示!江都县试定于下月初十开考,从今日起县衙礼房开始接受报名!” 罗知府微微惊讶,他还没有将招数用出去,李佑那边却先有动作了,问道:“可曾有验文到府衙?” “未曾见得。” 国朝地方上下级衙门之间的公文有验、申、详、禀等几种格式,验文属于上报备案文种。 江都县考生很多,虽然比不上江南江西浙江一些地方,但也动辄有数千人参加,所特意建有科场,内有考棚若干,座位数千。 但这个科场是同在扬州城的府、县衙门共使用的,府试、县试都在这里,谁要开考谁就用。所以按规矩,县衙在举行县试之前,须得向府衙打个招呼。而这次江都县却不理府衙直接发了告示并开始县试的前期工作。很不合常理。 罗知府冷哼一声。不能再犹豫了,提笔重重在案上文稿里签押。 很快,有一封责令李大人交出县试主考权力的行文发到县衙。同时另一份关于江都县县试的告示出现在府衙外八字墙上。大意为:江都县违背府衙关于县试的谕示。所以县衙告示无效。又因某人没有主考资格,县试由知府代为主考,请考童至府衙礼房报名。 这与县衙告示针锋相对,对比鲜明。观者心里都想道,现在上司有命,难道县衙的告示真作废了? 不过仿佛是示威似的,县衙的告示不但没有从外墙撤下,反而进一步张贴于扬州城大街小巷和城外四里八乡田头地尾。 这下人们都品出味道了,这是府衙和县衙公开碰撞了! 一次县试,却有两个衙门分别宣布自己是主考。分别接受报名,最见多识广的人也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奇事。自从李县尊到了江都县,各种新鲜事真是层出不穷。 无关闲人看的是热闹,这官老爷也是人哪。置起气来和咱小民争家产没什么区别。但准备应考的读书人却头疼了,去哪里报名才好? 当然,寄籍的徽州人肯定不纠结,县衙禁止他们报名的,所以他们直接去府衙报名就是,没什么好选择的。 而江都县本籍人则有点无所适从,两边各有各的优势,比较起来难分高下。 府衙的优势在于它毕竟是上司衙门。拥有种种压制县衙的权力,比县衙权威更重。想必县衙最后很难扛得住。再说过了县试还得去参加知府主考的府试,如果去县衙报名。侥幸中选后到了府试时被穿小鞋就傻眼了。 县衙这边也有其优势。一是没有竞争力很强的寄籍人士,过关比例高; 二是现官不如现管,江都县衙就是那直接管着方圆百八十里的现管,自己身家都在县衙管辖范围内; 三是李县尊是个很为本籍土著着想的官员,甘冒得罪盐商风险驱逐寄籍之人。若背弃了县衙去府衙报名,那就有点对不住良心,还有被舆论谴责的危险。 一山不容二虎,一场县试更不可能分两头去考,但僵持几天,府衙和县衙各不相让。满城士绅民众无不议论纷纷,谁也猜不出未来将会如何。 除了有一大批徽州人去府衙报名外,无论县里还是府里,本籍人报名情况皆是寥寥无几,大家都在观望,反正离开考还有一个月,不用着急。 这些都在李佑的预料之中,他也不急,只有真正临近了考试,局面才会火爆起来,现在还没到时候。 除了县试告示之外,扬州府衙与江都县衙的战争在民众看不见的地方悄然蔓延。 这日,李大人的三个师爷忽然一起到堂上诉苦。 崔师爷先道:“近日本县上报复核的刑名重案,全被府衙驳回重审,苦不堪言。” 周杰希也不甘人后的抱怨,“向府库上解夏税时,本县屡受刁难,至今进展缓慢,简直欺人太甚。” 最后庄师爷不紧不慢的禀道:“我县上报的各种申详公文,如同石沉大海,往下不知所措。” 虽然还是不明白罗知府为何屡屡主动启衅,但是对于府尊的心态,李佑已经洞悉的十分清楚了。 这个姓罗的,无非就是倚仗府衙之势而已,大概他觉得县衙面对府衙先天不足,受此制约李县尊奈何不了罗府尊,所以才会肆无忌惮的、蹬鼻子上脸的在公务上不断生事罢。 一旦牵涉到公务,那就是府衙对县衙,而不是罗星野对李佑了。两个月前迎接海尚书时,罗知府还有和李佑单挑的心思,可最终被反击到体无完肤惨不忍睹,这才吸取了教训再也不单对单了。 李佑叹道,看来这位府尊大老爷,也有读书人眼高手低、不通俗务的通病,真以为凭借着府衙两个字就可以百试百灵的镇住县衙?府衙和附郭县县衙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的,罗知府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罢。 李大人最喜欢这样的对手了,既然你对府衙压制县衙的下棋规则有信心,那么本官就彻底打掉你的信心!让你知道衙门里的规则是怎么玩的。 七月十四日,罗知府正在考虑如何诱使考童到府衙报名县试时,却见师爷孔先生愁眉苦脸的来寻他。 “东主。却有一桩不妙事。”孔师爷禀报道:“江都县的上半年规银还没有到。县衙说停了,不给了。” 这年头官府里有名目繁多的陋规,也叫常例银。用二十一世纪说就是灰色收入,比如钱粮损耗、办事的好处费、辛苦费之类的。不要小看这部分收入,绝对是衙门里从正堂官到胥吏收入的大头。 但是还有个规矩,下级赚的规银。要缴给上级一半,所谓见面分一半。例如按往年惯例,江都县每半年要向府衙送四千两规银,而扬州府也要向巡抚衙门送规银。 江都县是扬州府下辖三州七县中人口最多、最富裕的县,经济比重很大,它上交的规银占府衙规银的三分之一还多。当然,这些都是公门里心照不宣的潜规则。不会拿出到台面上说的。 罗知府听到江都县停了规银,心里忍不住算了算。府衙每半年从各州县收来规银约莫一万两,再给巡抚衙门进贡五千两,自己留用五千两。若没有江都县这四千两。给巡抚上供完后府衙所留用就只剩一千两了... 这点银子够干什么使的,招待几次贵宾就没了,而且自己的常例银也要从这里面支取啊…罗知府真的感到很肉痛。 或许有人觉得,没钱就别给巡抚衙门进贡了,只能说这个提议太有创意了。每半年送五千两银子的府衙忽然不来送钱了,想必凤阳巡抚大人对此一定会很欣慰并印象深刻的。 面对孔师爷的无奈,罗知府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先送着!” 刚说完规银的事情,礼房小吏却又慌慌张张来告急。“大老爷!有几百个守备司营兵冲进了科场,强行占据不走了。说是要驻扎在此。” 科场当然就是预定的县试考场了。听到这个消息,傻子也猜得出是谁指使的。县衙里那位不是还兼管守备司么? 罗知府闻言大怒道:“荒唐!哪有兵卒驻扎科场的道理!姓李的这是要造反吗!” 如果放任李佑这样倚仗武力霸占住科场,府衙还能从哪里去找有到几千个座位的地方当考场?都知道了没考场谁还来报名? 想至此,罗知府连忙传唤官轿仪仗,他要亲自去科场。不料等了半晌,罗知府也不见长随来请他出行。 他抑住怒气,走出大堂,却见堂前稀稀落落的,除了跟班衙役外,只有两个轿夫和一个举牌杂役——他本该配备了四个轿夫和八个举牌杂役的。而长随正在头顶冒汗的说着什么。 “怎么回事?狗才们竟然如此懈怠!”罗知府大喝道。 那长随跑过来,哭丧着脸对罗老爷道:“其他人全都回家了。” 轿夫、膳夫、火夫、马夫、巡夜等杂役是衙门里最低层次的人员,也不像衙役、小吏那样是世袭雇佣制的。负责这些差事的,都是征发来的平民,以服役的形式在衙门里干这些最苦最累的活计,服役期满了就换人。 扬州府衙本身并不直接管理坊厢乡里,所用的一百多杂役都是靠江都县从本地户口中征发来服劳役的。 今天早晨,江都县衙遣人拿着盖大印的文状对府衙杂役传话,尔等服役期限满了,都走人罢。谁敢多干一天,县尊就让他干一辈子! 府衙的杂役们都很奇怪,官府从来只有拖延服役期限的,今天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居然提前让他们期满回家。 不过奇怪归奇怪,这些苦累没油水的脏活累活,除了被逼无奈来服役的谁愿意干?既然县衙发了话,府衙杂役们瞬间很听话的散的一干二净,各回各家,毫不拖泥带水,反正有县衙顶着。 旧的走了,新的不来,现在江都县也不可能送新的杂役过来。所以罗知府才会看到,自己的轿夫和仪仗队伍只剩了三个人。 堂堂的四品黄堂,坐两人轿子出去像什么话! 整个府衙只剩了官员、小吏和衙役。除了轿夫仪仗外,只怕衙门厨院的饭食,今晚的巡夜,搬运东西的苦力,守门的门禁,洒扫的扫夫,包括内衙用的十来个仆役,全都没人干了罢…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当务之急是先去科场那边,其它的事情回来再说。罗知府咬牙聚集了衙役,点了若干倒霉人选,令他们抬轿举牌。在一片怨声载道中,府尊的队伍出发了。 临时拉来的衙役果然比专业轿夫差的太远,才走了几步,罗知府便觉得颠动的难受。又走了几步,透过凉轿的缝隙看是出了府衙大门,不过今天府衙门外的人流为何如此之少? 罗府尊正纳闷时,轿子忽然停住了,又是怎么回事?他掀开帘子就要骂。 前导灵活的闪到一边,免得遮挡了大老爷的视线。 罗知府望向前方,却见不远处堆积了若干土石,街巷路面都开挖起来,正好将前进道路拦住了。 不但前方,罗知府环顾四周,发现府衙大门通向周边的东、西、南三条道路全都被截断了。 有个小吏打扮的人看到这边仪仗,迅速小跑过来,磕头跪见道:“小的是县衙工房典吏,见过府尊大老爷!” “谁准你们挖断道路的!”罗知府呵斥道。 那县衙工房小吏道:“县尊大老爷说,旧城道路年久失修,天旱起尘土,下雨有泥泞,拨发库银进行整治。还特意吩咐了,府衙周围这几条巷子,都要仔细平整一遍后铺上石板。在修好之前,一个两个还能挤过去,但大队人马怕是难以通行了。” 作为江都县正堂,李大人当然有权力对城市建设进行安排,只是府衙这段时间,要与世隔绝般的清静了。 罗星野立在轿前进退两难,直气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恨声道:“三生作恶,府县同城!” 周围衙役很无语,这话虽然常听,但都是知县发牢骚。今天从一位知府嘴里说出来,感觉怪怪的。 作为府衙正堂官,罗知府对同在府城的县衙还是习惯性的存了几分小看之心。罗知府总以为李佑拿他没办法而肆无忌惮,现在可算认识到了,李佑真要发起狠找麻烦,他也一样要吐血。 过去那些被罗知府小看的知县们所畏惧的不是府衙,也不是知府本人,而是知府对下属的考计大权。几句考语很大程度上就可以决定知县们的前途命运。 李佑毕竟和过去那些畏畏缩缩的知县不同,就算罗知府给李佑写上一千个差评也没用。李大人朝中有人,谁鸟你怎么写? 三百一十八章 按下葫芦浮起瓢 生活仍然要继续,既然宝宝不想在这个时间降临人间,那就静静等待他或者她愿意来到人世间的那一天罢。重新码起字来,或可暂时忘记郁闷。*) 感谢每一位安慰我的书友和各个论坛、群里的朋友,每一条留言我都仔细看了,同样也祝福你们全家安康,快快乐乐。 其实对李估的刁钻功夫,罗知府到目前为止只见识到了五成。剩余的五成,他马上也要见识到了……, 当日李大人安排了整治府衙的这些事,便见胡师爷拿着一张名录,禀报道:“此乃近期江都县境内的绅宦生辰之日,请东主过目。” 李估信手接过来,发现也真是巧,头一个就是罗知府。上司做寿,下级哪有不贺寿的道理,便对胡师爷吩咐一番。 却说罗知府回到府衙后堂时怒气冲天。他在此之前很清楚,鼻去招惹李估大概将引发种种不良后果。果然才一日间,来自县衙的报复便一件接一件层出不穷的出现了。 虽然有心理准备,但罗知府仍然很生气,他高估了自己的耐性和心胸。此时的罗大人恨不能将公然冒犯知府尊严的李估抓过来拷打一顿送进大牢,就像对那些平民百姓一样。 很可惜,大家同为朝廷命官,同为正印官,没有诏书在手的话知府不能直接对知县施以肉体刑罚。 罗知府又思量片刻,当即推出反报复措施。命府同知和府推官带着府衙户房、刑房吏员去县衙巡视。同知点钱粮,推官刷案卷,绝不能让县衙太好过了。 派员巡视是上司压制下级的手段之一,但罗大人也明白,当前与县衙争斗的焦点在于县试主考权这才是指向性的事件,其他都是从属。 主考权纠纷本来是各说各有理的局面,府衙依靠上司权威可以渐渐取得上风。但李估突然不讲规矩的开外挂,滥用守备司职权出动兵卒抢占了考场如此府衙便落于下风了。 等事情传开后谁都知道,若没有考场,拿什么来考试?府衙肯定败了。 目前扬州城里没有其他官员可以对科举纠纷作出最终裁决,级别最高的盐运司也不能。如果就这样任由李估靠着武力折腾下去府衙将彻底颜面扫地,更别说府衙还是先挑事的一方,更是让人笑话。 怎么办?罗知府越想越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一时也没有什么主意。 却见孔师爷拿着单子神情古怪的走入堂中,禀报说:“李径得知东主生辰已近,遣人来送上贺礼……” 黄鼠狼给鸡拜年?罗知府愣了愣心里不知为何冒出这一句。接过礼单看去,是李估代表县衙送来的,贺礼只有简简单单的一行字… 纹银一千两。 李估的钱打死罗知府也不敢收吩咐道:“此礼拒掉不收,本府生辰,县中不必有所献!” 孔师爷便原话传给了县衙派来送礼的胡师爷,胡师爷又传给了李大人。 李大人大笔一挥,一份新的告示出笼了。“某年某月某日乃府尊生辰,府尊谕示县中人不得有所献!告尔等须知。” 又是热议纷纷,看告示的民众迅速达成了共识这知府真虚伪,又想收礼又假惺惺告诉别人这么一句,明摆着就是即当婊子又要牌坊! 数日内罗知府在城中的口碑连续下降,此乃后话不提。 话说李大人又捉弄了罗知府,正得意洋洋间,却后院着火了原来有几个缉查私盐的巡役,从城外哨卡跑到县衙,递上有百人签押的文状,代表全体巡役要求李县尊对缉盐巡役的未来给个说法,不然就集体罢工。 这算突然发难逼宫!李估对此又惊又怒。任何时候,只要人群能够联合起来,力量就倍增,面对这个,就是逐渐在县衙树立了强势地位的李大人也有点难办。 对于巡役的未来他能有什么说法?本来的打算就是尽数裁撤巡役,用兵卒代替。只不过向上申请用营兵缉查私盐尚未批准下来,估计还得耽搁一两个月,所以目前仍需用巡役。 但现在不好如此明说,万一惹得巡役集体罢工,这一两个月江都防线将彻底失守,泛滥而出的私盐可以直接波及到两湖、江西这些淮盐销售重区。 如果在这些省份里,官盐都像江都县这样滞销,哪怕只有一两个月,损失盐课至少也有数十万两,朝廷追究起责任,卖了他李估也赔不起啊。 李县尊对役人向来轻视,觉得要解散就是一句话的事,官府用不用你还需要解释吗?却没想到他们居然提前联合对他这个县尊逼宫!活腻了?! 前来汇报此事的庄师爷提醒道:“凡聚众事件,必有人串联,在下猜测背后有人捣鬼!巡役以前受那孟典史管辖,说不定这次就是孟某人做的好事,除了他之外别人想如此迅速整齐的串联起数百巡役很难。” 李估疑惑道:“若巡役现在就解散导致私盐泛滥后,卖官盐的盐商首先就要亏本倒霉。那姓孟的与盐商关系不错,还是金百万的表妹夫,立场一定在盐商鼻边的,怎么会以此来要挟?” “很有可能盐商也知道大人现在不敢让巡役解散,而他们又没有别的可以制约大人的手段,所以以此来赌上一把,迫使大人让步。” 李估猛然拍案,心道你们这些盐商只是本官刷名望的道具,竟然敢如此激烈的反抗? 忽然感到自己似乎悟出了些什么,但又抓不住。李大人苦思冥想一刻钟,仍不得要领,直到目光随意的落在案上一份府衙公文,上面盖有知府大印,登时有如醒瑚灌顶、大彻大悟。 他故意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与盐商过不去,这与知府对他的态度何其像也!罗知府不也是在一件又一件的事情上故意与他过不去? 他打击盐商的短期目的是为了刷名声,难道罗知府对自己对着干的目的也是如此?自己好歹也是朝廷中有名的人物,莫非姓罗的故意与自己相斗是要借着自己成名? 曾几何时,他也成了可以被人刷声望的人物想到此李大人受宠若惊。 放下已经被他压制住的罗知府这边,李估再次想起盐商来。不由得感慨道,扬州城里的生态圈真是难解难分。 本是罗知府追着他找麻烦,他一边忍气吞声一边追着盐商找麻烦。 现在他刚因为不爽反击罗知府,对府衙占了上风,却又被盐商回马一枪,陷于两难境地。 真是按下葫芦又浮起了飘,李估脑中想起一句话,你在桥上看风景,却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里的风景。 三百一十九章 翁婿的怨念 七月十五日清晨,扬州城新城区东北,金百万悠然自得的在自家园中饮茶观huā。 这个园子的名称听起来很稀松平常的样子,叫作百huā园,虽然普通,但很名副其实,确确实实有一百多种huā,维持起来耗费不知几多。 不过让金员外感到缺憾的是,因为huā期不一从来没有百多种huā齐齐怒放的时候,再多的钱也买不到这点。 金员外身旁陪同的是方外之人,从苏州来的圆容老和尚,只听法师问道:“昨日情形如何了?、“县衙里无甚动静,不知道李县尊终究如何应付。”圆容法师抿了一口茶笑道:“李估此人行事出奇,似乎胆大冲动又浑不可测使人畏惧,其实有两条脉络可寻。一是他不主动做无把握之事,二是他不主动做无好处之事,冲动乱为很多时候都只是他恐吓别人的外表。” “正所谓世事如棋局,你们看他胆大妄为便被吓住畏缩,这种想法不对,未战先怯岂有胜因?常言道狭路相逢勇者胜,就说巡役齐歇之事,私盐泛滥后你们可能损失的只是部分官盐收益,但李估损失的则是官位。这就相当于你们压上银子、李估压上官位的赌博,对你们各自而言孰轻孰重?李估不会拼着自己官位不要也要与你们鱼死网破的,他要是那样不分轻重的人,也坐不到今天这个位置。”“所以你且安心,有贫僧在,无论如何李估必定要与你和解。你们都没有见过,李估也曾是个很会隐忍的人,不是一味好斗逞狠的。”圆容不知想起了什么,一边运筹帷幄一边感慨道。 某个人渣,当年忍气吞声低三下四的从他这里骗走了官位,然后两年来对自己就不闻不问了,三月前他主动上门,还热脸贴了冷屁股……这次就要找回场子给该人渣看看。 金员外若有所思,这和尚果然对李县尊了解的很透彻,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而且很有把握。 那天在新安会馆静远堂议事,大部分在场盐商觉得突然现身的老和尚只是出了两个不错的主意,此外没什么值得他们注意的,甚至习以为常。 大盐商手里的财富具有超乎寻常的吸引力,周围从来不缺主动冒出来表现自己的人物,不外乎皆为利来皆为利往,所以对这个主动献计献策的和尚并不稀奇。 但金百万与一般盐商不同,是真真正正的白手起家人物,从当年穷困卖女的背运小贩奇迹般的变化为如今扬州城七大巨商之一。有这些经历锤炼,明粗实细的金百万眼力自然比那些靠着世袭窝本发家的富二代盐商强的多。 让金百万注意到的是,圆容老和尚自称苏州人,这就是最大奇怪之处。出家人既然号称出家,在别人没有询问的情况下,一般不会主动报上自己俗家籍贯在哪里罢。 一个苏州人,跑过来给自己的同乡李大人使绊子,莫非是被李大人迫害过特意来复仇的?金百万细细想来觉得很有意思。此人肯定与李大人相识,至少是有过关系的,大概知道李大人的一些底细。而且他是胆敢到江都县来,说明有所依仗。 恰好金百万和县衙因为盐课和典史两件事情僵持不下,始终未曾得到解决,见了圆容法师便起了求教之心。所以满堂十几个人,只有金百万表现出了足够诚意,问过法号来历后盛情邀请圆容法师到自己宅中小住修行。 不过金员外当然不会盲目轻信,在家中用了一些小手段进行试探,例如派了若干美貌婢女去勾引。怎奈圆如大师如同柳下惠不为色迷,金百万便服气了,看来此人不是江湖骗子,有点内涵的。 谈了几次,金员外又发现这位和尚虽然对佛法几乎一窍不通,但对李县尊的人性有着极其深入的见解,正是他所急缺的专业技术人才,知己知彼才可百战百胜啊。 而且圆容和尚一口一个李估,每每直呼其名从不加尊称,不恭之意溢于言表,足以说明他不是什么细作卧底。 此时的金百万还不知道,自己将来也有可能口口声声李估而不是什么李大人李县尊李别驾……, 却说百huā园中,圆容法师瞥了金百万一眼,继续讲解道:“李估此人,虽不至于见小利而忘义,但绝对是干大事而惜身”突然话锋一转“金施主每年白给县衙三千两盐课,又如此关注典史和缉盐巡役之事,只怕别有内情罢?别的纲商却没见如金施主这般上心的。”金员外听对方解析李估听得正入神,却猛然听到这句,不禁失声道:“法师也熟知俗家之事?”又连忙改口道:“法师说笑了,我本经商之人,结好本地是常理。”与此同时,在县衙中李估仍在看着缉盐巡役的请愿文书苦思。 他想的更深,如今他正要在本籍人中一点一点的竖起名声,以此为压制徽州商人的依靠。而这数百巡役却都是本地人,处理不当会不会影响自己的大局?以前一直忽略了这点,倒是个小小失误。 从之前的动向看,那些盐商应该是被自已的作敢为震慑住了,又兼自已手握守备司营兵,所以盐商没有胆气和自己正面作对。他们huā钱培养出的官员又远水不解近渴,故而只能通过江北其他衙门进行迂回斗争,怎么这回一反常态了? 该如何化解?有一招是采用诈术,先假意哄骗安抚住,等上司准许后再以秋风落叶之势,将营兵迅速替换掉巡役。不过想来想去,总是有点后患,而且人口众多毁自己的信誉。 正在想法子之时,有个急递总铺的头目被张三领进〖房〗中“禀大老爷,一刻钟之前府衙中有公文发往淮安府!” 原来每个县都有按制度设立、管理驿站、急递铺的责任。住宿是驿站,公文靠急递铺,通称驿传。 这是按属地分的,江都县地面上的急递铺当然是由江都县衙管理,而府衙设在江都县,传递公文自然也是通过江都县的急递铺。 李大人早就打过招呼,凡是最近府衙有比较不同寻常的公文,一律来报。虽然不敢冒着杀头危险私拆拦截公文,但是起码能知道去向也好,府衙公文的封皮总要注明是送到哪里去的罢。 听到急递铺来报信,李估连忙问道:“给哪个衙门的?巡抚?”“学道衙门!” 怎么是学道衙门?李估疑惑片刻,又恍然大悟,府衙里那个姓罗的打了借师助剿的主意! 在一方地面上,对科举事务拥有最终裁决权力的,只有学道衙门里的学政大宗师,各省叫提学副使,两京直隶叫提学御史。这项权力不受别的地方官干涉,即使李估也不能违抗。 此时江北提学御史正驻在淮安府轮试各县,主考院试录取秀才,府衙的公文显然就是发给提学御史的。 李估可以断定,罗知府必然是打算请提学御夹屈尊过来主考江都县的县试。 这是什么意思?县试本该就是县衙的权力,不管是谁来主考,那丢掉了权力的县衙都是没面子,罗知府打得就是这个算盘。 县衙敢和府衙在县试问题上叫板,也勉强算是占有几分理,李某人更是能派兵卒强行占领了科场。但是如果一方科举的最高负责人提学官亲自按临江都县主持县试,县衙有什么资格再与提学官相争? 别忘了,县里的童生都是要经提学官考过才能录为秀才,秀才经过提学官主持的乡试才能中举人。所以县衙没有任何本钱与提学官在科举事务上抗衡。 提学官会不会来?李估跟他不熟,十分拿不准。 从科举角度,被称为大宗师的提学官跑来主持县试,相当不协调。人家笔下都是出秀才、举人的,来县里点童生未免丢份,传出去失了宗师体面。 从经济角度,到富贵繁华的扬州城主考科举,又是想取谁就取谁、随意性很大、基本没有风险的县试,谁不想来?为了将来的院试、乡试,就算大宗师现在只主持县试,那有钱人一样要照着院试、乡试的标准去巴结,借此通上门路。 何况大宗师点出的童生,那是一般的童生么?到了下一步府试院试还不得受些照顾? 而且这次是有府衙之邀,若提学官打着解决府县科举纠纷的名号过来,又是名正言顺,谁也挑不出理。 李估越想越觉得可能性很大,多数人遇到这么个机会肯定要来扬州城走一遭的。难道自己还是要丧失县试主考权? 再想起先前盐商的事情,李大人顿感头疼。果然都不是省油的灯,本以为两边被自己齐齐压制住时,竟然先后奋起反抗,无意中生出遥相呼应之势。 又有吏房司吏晁林禀报道:“奉大老爷之命查探过,巡役上书确实有前典史孟公明暗中串联,又有用营兵取代巡役的传言,因而群情不稳。”“那就是金百万的主意?”李估问道,人人皆知孟典史是金百万的表妹夫。 “月初盐商聚众商讨大人之事时,有个外地老和尚出谋献策,与大人为难。后来这个和尚又被金百万请到家中,怕是脱不了干系的。”晁林毕竟是本地地头蛇,将消息尽可能打探的详细。 “哪来的六根不净和尚?”晁林仔细回忆了一下“听说是法号叫圆容。” 李估大吃一惊!圆容好像岳父出家后就是这个名字?天下没这么巧合到重名还又岁数差不多的和尚罢?不过看看这些阴损主意,就是他的一贯风格,多半错不了的。 这老头真是吃饱了撑着,哪有这样当岳父的,越老越幼稚,李大人心里埋怨道。 不过他转念一想,忽然感到真是天助我也,机遇就在于此了!当即发令传唤仪仗,张三跑过来问道:“老爷要去哪里?”“去金员外宅第认爹去!”李估语含双关道。 旁边还没有离开的晁司吏掏了掏耳朵,以为自己幻听了。 三百二十章 那嘲弄的眼神… 金宅百huā园中,日头渐渐高了,金百万与圆容法师就要起身各自回房,却见守门的仆役飞奔过来报道:“县衙里的李大老爷来了!” 金百万大吃一惊道:“我曾三请他不至,今日怎的主动到访?” 这大概早在圆容老和尚预料之中“他定是听到老衲的小号了,故而前来拜访,所以他是寻老衲而不是寻你来的。不妨,老衲这就去见上一见。” 金员外心里颇为奇怪。若圆容法师与李县尊有仇隙,正常情况应该是躲开避而不见,毕竟李县尊的地位高得多,又是在江都县地面上,很容易被坑害掉的。但他却为何敢主动去李县尊面前亮相? 金百万本人也想再见见李县尊,于是便和圆容法师一起去了前院大堂。 话说扬州府别驾江都县正堂的仪仗队伍穿过大东门,从旧城区进入了新城区,又过了李县尊亲口命名的小秦淮河来到城东北。 金家门子见县尊突然驾到,慌里慌张的大开中门,将队伍放入大门里。金百万的这处豪宅,大门与仪门之间有宽阔院落,李大人的仪从暂时就停留在了这里。 李佑本人下了轿子后,便被恭恭敬敬的引入仪门,又是一进宽阔院落。李大人目不斜视,拾阶而上步入高敞的前院大堂。 金家养了许多清客文人,虽不敢说孟尝门下三千客,但十几个还是有的。此时主人未到时,出来两位中年先生待客,先陪着说话。 李佑在上座坐定后品了一口茶,口气令人捉摸不定的问道:“今日首次到这里,却见贵府大门胆敢涂朱!” 两个陪客的先生彼此对视一眼,不知如何答话。虽然说按制只有官宦人家可以将大门涂成红色,但这年头风气如此,从穿着到出行。从礼节到住宅,逾制之事屡见不鲜。富商将门口涂成红色也是一种炫耀性的时尚。李大人对此较真是何意思? 堂中场面有点冷,李佑也不以为意,扫视房里。看到墙壁上挂满了名家字画,字画轴皆由玉石制成,嘴里吐出四个字:“俗不可耐!” 客人似乎心情很恶劣…两个陪客文人噤若寒蝉,在李大人的气势下彻底冷场,还好此间主人及时出现了。 李佑本来倨坐于上,但见了主人家后面的和尚。神色微动,果然正是自己的岳父。当面遇到,只得不情不愿的起身迎上去,抬臂拱手,微微弯了弯腰。 当中而行的金百万连忙闪开避让,回首看着圆容惊愕万分,这和尚到底什么身份。能使得李县尊屈尊为礼?莫非是什么致仕大员隐姓埋名? 圆容也不还礼。大步坐到李佑刚才所居的上座。李大人没奈何,只能在下首陪坐,这又让屋中所有人好一阵猜测。 金百万喜比惊多,这老和尚还真能克制住李县尊?他拿着几分架子并不卑躬屈膝的与李县尊见了礼,李佑注意力都在圆容老和尚身上,没心思和金百万计较什么。 此后金员外便低调的悄悄坐下,静观另二人对答。却见李大人虽然执礼恭敬,但嘴中并不客气“出家人不寻清静。踏足红尘纷扰所为何来?” “唯恐你年轻识少,不经世事,铸下大错后悔之不及,故而借此小事来教导一番,总比栽到别人手中好。”圆容法师循循善诱。 李佑冷哼一声,一个只干过二十年巡检的老人家有什么资本敢说他见识少?又闷声问道:“这些日子的主意都是你出的?” 圆容满脸自信或者很说自以为是道:“不错,只为让你知晓世情的厉害。免得眼角朝天摔了跟头。看在老夫的面子上,你与金员外和解了罢。在扬州做官如此鲁莽,上不能结府衙,下不能抚士绅,你怎能叫老夫放心?对于县事老夫有几分心得。一县之正印官不是这么做的。” 果然都是你的馊主意,不然盐商怎么胆肥了…李佑在心里将自己这多管闲事的岳父骂了不知多少遍。一个小小的前巡检晓得什么道理。自己胸中的格局岂是他这井底之蛙所能理解的?如何做官用得着他胡乱指手划脚? 再一想到自己辛辛苦苦打开的局面,却被一个什么都不懂却偏以为自己什么都懂的老头子搅和的乱七八糟…李佑仰天长叹,自己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在一旁察言观色,细看老和尚与李县尊的神态,金百万终于恍然大悟。圆容法师一定是李县尊的长辈人物,不然为何嚣张的李大人在老和尚面前发不出脾气? 真是天助我也,金百万想道。他一直对李县尊油盐不进有些没主意,不曾想突然冒出这么一个人来,成为从李大人这里打开缺口的契机。这段时间的投资没有白费。 老和尚说完,便等着女婿回话。这女婿今天虽然脸色很不快,但却不表现出气急败坏的神情,让他感到一丝失望,爽点不够啊。 于是圆容法师又加了一把火“知府那边的主意,也是老夫委托金员外转告的。” 李佑死气沉沉的脸庞忽然展开哈哈一笑,却不理睬老和尚,转头对半天没有动静的主人金百万道:“听说金员外昔年有个女儿流落在外?” 金百万神色不变,他这样有名的人物,家里一些事情广为流传不足为怪,何况他去年还抛出了惊天动地的五万巨款悬赏,李佑肯定有所耳闻。 李佑仍然不看老和尚,继续对金百万道:“听说是不大记事时卖给了养瘦马的妈妈,后来生了变故消失了。金员外在扬州城中遍寻不见,大概是流落到异乡烟huā中了罢。” 圆容法师很莫名其妙,他女婿说起这个,莫非是找到了此人并打算要挟金百万?金百万也想到了这个可能,神情渐渐端正严肃。 “你那丢失的长女,听说闺中小名宝儿?” 金百万点点头。 李佑懒洋洋的靠回椅背上“我说完了。” 这回轮到金员外莫名其妙了,李县尊就是为了将流言复述一遍? 但圆容和尚却想起什么,当年他将女儿嫁给李佑,自然仔细调查过李佑的一切。他知道李佑娶妻先前收过一个叫元宝儿的小妾,后来恢复了本姓金,一般称为金姨娘,还知道这一房被公认最得宠。 元宝儿?金姨娘?金宝儿?圆容法师想通这点,不禁瞧向李佑,却见女婿对他点点头,眼神隐隐泛出几分嘲笑“老泰山想的不错。” 李佑到扬州城任职后,仔细核实过这件事,又多了一些间接证据。比如金宝儿年龄刚好对的上,又比如金百万的正房夫人个头也不高等等,心里便有了更大把握。 老泰山?金员外听到这三个字,顾不得猜测他们打什么哑谜,先吃惊的看看圆容法师,难道他是李县尊的岳父? 圆容法师也吃惊的看看金员外,难道他是李佑的另一个偏房老丈人? 圆容老和尚知道金员外为何如此吃惊,谁听到老泰山三个字也得惊讶一番,但金员外却不知老法师为什么吃惊。 圆容法师从吃惊中回味过来,拍头“啊呀”一声!潮水一样的悔意涌上心头,他突然明白女婿为何这个时候向他暗暗点明此事了,终于明白女婿那嘲弄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他干了一件多么愚蠢的事情!世间还有比他更蠢的岳父么?他身为李佑正妻大房的父亲,却帮助李佑的偏房小妾这边去斗女婿,想起来蠢得简直无地自容。 这个偏房小妾是追随李佑最久,在李佑心中最得宠的一个,但作为岳父,前刘老巡检、现圆容法师一直不甚在意。 因为金姨娘出身最低,在家中没有什么话语权,只像是被主人喜欢的美丽huā瓶而已,所以对女儿刘娘子毫无威胁,视为点缀就行了,可以说人畜无害。 但现在刘岳父突然知晓,女婿最宠爱的小妾有金百万这样的惊人父亲…此时能还淡定住就见鬼了!什么出家都是假的! 扬州盐商是天下最富裕的一批人,金百万又是盐商中七大巨头之一,比他这装神弄鬼的小巡检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金百万的女儿那是可以轻视的吗?更别说金家女儿要相貌有相貌,要恩宠有恩宠,自家女儿两样都比不上! 圆容法师感到金姨娘对自家女儿的威胁指数瞬间涨到最高值。还有,女人之间比拼常常不是看自己,而要看她背后的男人—— 刘老岳父,过气前巡检,所有好处都已经被女婿榨取干净,官职也早被女婿骗走,似乎没有任何现实意义了。 金老丈人,号称百万,财富不可估量,官商两界势力自有一批,对女婿的助力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 这么比较下来,圆容法师很悲观,毫无办法的悲观,眼下他女儿这边能镇住女婿的只有〖道〗德约束了罢。在大明朝规矩里,这个〖道〗德约束很强力,将糟糠之妻抛弃对官员来说是个不可饶恕的污点。但再强力的〖道〗德约束,面对金百万的财富,也有点脆弱不堪、弱不禁风罢。 一时间只能将希望寄托在〖道〗德这个最不靠谱的东西上,圆容老和尚真想捶胸顿足,自己还偏偏自以为是的帮着金家去压制女婿,间接抬高了金姨娘这个偏房的地位,谁知道了都会把自己当傻子。难怪女婿今天虽然心情不快却并不气急败坏,反而始终带着几丝淡淡的怜悯。 圆容法师脸色忽青忽白,看在金百万眼中更加古怪,心里不禁嘀咕道,这对翁婿几个眼神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他自诩是明白人,怎么对发生在眼前的事情稀里糊涂?( 三百二十一章 假的也要认成真的 圆容老和尚总归是经过战阵、杀过盗贼的人物,最初慌乱过去后稳了稳心神。拿出绝不可束手待擒的魄力,脑中闪过几点金百万的可疑之处… 其实李佑这老泰山真是多虑了,他的担心毫无必要。只要李大人还想在官场干一天,就做不出休掉妻子抬举小妾的事情。 大明官场上对有些事情宽容,但对涉及到纲常的事情却是极端固执,富贵易妻、以偏代正十分令人不齿,也就比背叛师门差一点了。 只要做出这样的事情,就是授人于柄的劣迹。以后无论再做什么事情,都会被别人将劣迹拿出来一遍又一遍的议论并进行道德批判,这种舆论压力不是一般人受得了的。 刘老和尚一来关心则乱;二来限于底层巡检见识,对高层次的文官心态不熟悉;三来对自家这女婿的行事没有把握,所以才生出了许多乱七八糟念头。 不管怎样,圆容法师自觉没有颜面继续在金家住下去,便对李佑道:“贫僧暂居天宁寺,这就先回去了。” 金百万不明所以的挽留道:“法师这是为何?莫非我有招待不周之处?” 然而金员外得到的回应是凶狠的眼神… 李佑想了想,起身将老泰山送到大堂门口,再多他就懒得动了。 圆容却扯着李佑来到外面廊下一处僻静地方说话,问道:“贤婿意欲认下金家?” 对于岳父的心态,李佑心知肚明。“有何不可?此时也算正当其时也。” “那你可知道,金百万有些不地道地方?须得贤婿当心啊。” 不地道?李佑停住脚步,等待岳父继续说。 “金百万热衷于典史和巡役之事,并愿意每年白白损失几千两给县衙当盐课,不觉可疑么?贤婿也是做过巡检的,文官当久了,如今本行已经生疏了吗?” 李佑抬头看看大堂方向,“老泰山有话但讲。” “老夫想来想去,只有一种解释,金百万也贩私盐,而且并非零星夹带式的,而是成批大量的。不然不至于对缉盐巡役如此用心!”圆容法师语出惊人的兜售私货道。 岳父这是说扬州盐商七大巨头之一的金百万是私盐盐枭?李佑忽然笑出声,好像听到了件很好笑的事情,“这纯属胆大猜测,毫无实据,如何可信?” 前巡检刘老岳父硬是扯出一条理由:“老夫在虚江县做了二十年巡检,也身兼缉私重任。近十几年私盐猛增,淮南私盐突然大量行销江南,一直至今仍是如此。金百万与别家世袭盐商不同,恰恰发家于近十几年,在扬州城大盐商中几乎独一无二。前后互相对应,难道不蹊跷?再说他发家如此快速,十几年累积了别人数十年的家业,老夫觉得有疑点!” 江南基本都是两浙盐运司的盐区,并不属于两淮盐区,按官方制度淮盐禁止在江南销售。但因为运输便利和距离近等原因,又加上淮盐产量极大,所以淮南私盐在江南相当畅销。刘老巡检说的也没错,近十几年淮盐销量确实暴增,李佑当巡检时也有所耳闻。 见女婿沉默不语,圆容法师又不怀好意的问道:“他运不运私盐本来与贤婿无关,若确如所猜,你认下这门亲后不怕被连累吗?还是要三思为妙,不然于你官运有碍!” 李佑不动声色的将岳父送走,立在树荫下考虑了一会儿,才又返回大堂。如果金员外真是有现成的体系组织,倒是省了很多事情…合法不合法这个说辞,对平常人很重要,但对于皇家来说,他们就是法,谈不上合法不合法。 还是很冷场,金员外和李县尊作对时候居多,碰了面真没多少共同话题。 李佑又品了几口茶,心里想说说金宝儿的事情,但他有不想被误会成贪图富贵钱财,于是拿出高慢刻薄腔调对金百万挑起话头。“像你这般人,不想能生出如此温婉美丽的女儿,叫本官十分意外。在本官家中…” 金员外听至此,拍案而起,怒道:“李县尊不要欺人太甚!” 他现在有两个女儿。大的已经嫁出去,对方是盐运司运同家的公子,但这个女儿脾性绝对称不上温婉;小的还待字闺中,倒称得上“温婉美丽”。 金百万猜测,眼前这个县尊所说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他还能有什么心思,必定是打着纳妾主意! 这太羞辱人了,金百万虽不是官宦门庭,但好歹也是扬州最有名的盐商之一,有头有脸的大人物,女儿怎可送给别人做没名没分的偏房?不由得不动怒。 李佑略略一愣,明白金百万误会了,便将错就错的试探道:“你金百万的女儿,做不得小妾么?” 金百万也算见识过李佑的算计,见此时李大人风轻云淡,晓得肯定有后手。抑制住怒气,沉声问道:“你贵为官身,也不该如此失礼,还请有话明说,究竟是什么意思?” 李佑叹道:“你家女儿中有个叫金宝儿的,现在是本官二房。” 金百万像是被雷劈了一般,呆立在大堂中一动不动。那失散十几年的女儿音讯全无,本来已经不抱多大希望,却没想到今天听到这么一句。 听到消息就听到消息,不是没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个消息内容却如此特殊,传来消息的人也很特殊,传递消息的时间也很特殊,简简单单的消息仿佛带有无数含意,让金百万脑子有点不够使。 金员外也不是没见过世面的,拍了拍脑袋,还是先确认之后再论其他。有了计较后问道:“此事李县尊不要玩笑,是真是假?” 李佑语气不屑,“本官功成名就,很稀罕你家么?值得编出谎话骗你?本官确实有一房小妾,十九岁年纪,从扬州卖到虚江,姓金名宝儿。” 惊喜的金百万又沉默下来,心里不停盘算着情况。李大人堂堂一县之主,不至于要编这种很容易被拆穿的谎话罢?若是真的,自然要大张旗鼓的去认亲。 他想把大女儿找回,主要是为了弥补当年人穷气短时的缺憾,这也是他心头的伤疤。同时将自己亏掉的阴德重新拾起来,然后想法生个儿子。 若是假的…金百万想了想,发现就算是假的也要认!李佑此人,除了没出身外、做人不好相处外堪称是最理想的女婿模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要官位有官位,要名声有名声,谁不想要这样的女婿? 自己十几年来洒钱供出了一些读书人科举做官,又为的是什么?现在有十九岁的鼎鼎有名正六品高官认亲,不认才是傻子。 再说县里有这么一位大神坐镇,谁还管什么典史巡役啊,有他就行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金百万登时春风化雨、笑容满面,“贤…李县尊,真乃喜人喜讯也!叫我心中喜不自胜喜出望外哪!没想到我那可怜女儿,竟然承蒙李县尊照顾,苍天有眼,苍天有眼啊。” “金员外还是不要先高兴的好,等见了面仔细认一认,真正确定了再高兴也不迟。” “李县尊亲口所言,那还能有假?” 李佑看着未来老丈人那“假的也要认成真”的神情无语。忽然觉得自己发现了一门赚钱产业,只要娶上一个没父母的小妾,然后去找富户认亲…凭他的声望和身份,说不定真有无数富豪愿意认下自己这个假女婿。 这世道…李佑对金百万道:“那可能是贵府千金的娘子,在我家是小妾,员外你还是想清楚了好。” 听到这个,金百万又纠结了,方才他光顾得高兴,忘记了这点。 女儿给别人做小,确实很没面子,说出去挺丢脸。可是木已成舟,没有什么办法。 李佑看透了金百万的心思,语含警告道:“你家娘子沦落异乡,随了在本官后不吃苦不受罪,安享尊荣。也是她的福气。” 金百万微微叹息,回想起自己的辛酸日子。当时女儿只怕不知沦落到什么悲惨境地,若能遇到李佑确实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我那苦命的女儿在哪里?”堂外传来一声尖利的声音,随即跌跌撞撞冲进来一名中年妇人,身边还有数名婢女忙手忙脚的扶持着。这妇人发髻凌乱,气喘吁吁,显然是一路跑过来的。 这必然是金宝儿的生身母亲了,李佑自然能够看出来。想来是他与金百万谈话时,有旁边听到的仆役去通风报信了,估计这也是金百万默许的。 “看看你的样子,像什么话!”金百万喝斥道,“有贵客在此,不要失了礼数!” 李佑仔细打量金夫人,心里更加肯定了。她的容貌轮廓和金宝儿依稀有几分相似,身量更是一模一样,现在可以说这门亲xxx不离十。 金夫人被丈夫呵斥后定了定心神,目光迫切的看向李佑。 这也算可怜天下父母心罢,李佑点头道:“想来不会错了,本官这就遣人去县衙传话,将宝姐儿送过来见见。”ro 三百二十二章 认亲之后(求保底月票) 李佑打发长随回了县衙,那边金姨娘对此有心理准备,听到夫君传话后没有犹豫,上了轿子在几名衙役的护卫下往金百万宅第而去。 金家前院大堂上,李佑悠然自得,金百万夫妇则有点不安静,频频翘首向外望,时过正午,谁也没有心思吃饭。 不知等了多久,却见一顶小凉轿抬进仪门,停在堂前。金姨娘从轿中现身,在婢女小竹的扶持下轻移步伐上了台阶。 她走到门口处时,金百万夫妇双双看清了她那亮丽的容貌,抱有的一丝疑虑登时烟消云散。年龄、出生、名字全都对的上,长相又与金家夫人依稀肖似,若说不是失散女儿肯定说不过去。 金百万正斟酌第一句话怎么说时,身旁夫人却先失态了,她突然扑过去抱住了金宝儿,只管嚎啕大哭。 金家夫人嘴里字不成词语不成句,还带了徽州口音,含含糊糊的李佑听不出她说什么。看到夫人如此,金员外也只好走上前去,在母女身边唏嘘不已。 金宝儿白皙的脸庞泛出两片粉红,也不知是心情激动还是被抱太紧的原因。她不知所措的茫然抬头四望,直到看见夫君对自己点点头鼓励,才仿佛吃了定心丸回过神来。 认亲大戏感人肺腑、催人泪下,站在不远处的婢女小竹也忍不住陪伴着掉了几滴眼泪,提起袖子擦了擦眼。作为无话不说的贴身婢女她最知道,金姐姐性子温和柔顺,从不怨天尤人悲春伤秋,也从不惹是生非。是一个知足幸福最招夫君宠爱的娘子。但金姐姐心里深处还是存着些无父无母、无根无基的伤感。 如今苦尽甘来一切圆满,太令人感动了,小竹又要提起袖子抹眼泪。却有人在边上碰了碰她,随即有张香喷喷的帕儿递到面前。 小竹顺手接过擦干眼泪,转头才发现不知何时老爷挪到了她身边。 “老爷我见你走的满脸汗,所以给你汗巾擦擦,你抹掉眼泪作甚?快继续哭,这时候需要背景人物煽情。尤其是你那双闪亮亮的大眼睛效果奇佳。”心情不错的李老爷小声嘀咕道。 小竹“扑哧”笑出声来,却又想起一个**问题,“这么香的汗巾,定是女儿家贴身私密之物,不随便给人的,老爷是从哪里取来?” 李佑指了指后面,“方才找她借用的,手到擒来。” 小竹目光越过老爷肩膀,瞧见个金家使女站在远处面红耳热、手足无措,还羞羞怯怯的瞥着老爷。不由得嘟哝:“老爷处处不忘害人,她今晚定要思春失眠了。” “你也常常如此?”李佑逗弄道。 小竹向老爷靠近,抛了一个偷偷练习很久的媚眼儿,悄声道:“奴家已经比金姐姐还高了…” 李佑很诚恳的说:“这种风格不适合你。老爷建议你向程姨娘学习一二。” 认亲戏码一时半会演不完,有些话估计一时半会也说不完。 想至此,李佑恢复了正堂官威严,走上前去,口气略带矜持的对金百万道:“衙门里有几件要紧案子须得审理,本官告辞了。晚饭后打发人来接宝姐儿。贵府不要慢待她。” 欣喜归欣喜,但面对突如其来又极具冲击力的女婿,金百万也需要时间来适应… 当日下午,金百万便从窖中取出了十箱白银,欲用几日功夫筹备团圆宴。 消息不胫而走,李大人令人审美疲劳的又一次成为扬州城新闻主角。不得不说,这件事颇有传奇性。已经有若干闲散文人蠢蠢欲动,要将此事改编为戏曲。 次日,同为盐商的富豪们蜂拥而至金家,一时间金百万宅中宾客如云、高朋满座,仿佛成了盐商会馆。 一方是盐业七个最大巨商之一,另一方是扬州城几十年来最强势的县尊,不由得盐商们不关注。 其实县衙强势倒没有什么,但总是与盐商作对,就使得盐商们很头痛。 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对于盐商而言,盐运司是一定要巴结讨好的现管,江都县只是小小的县官而已。但从李大人这里,他们也体会到了县官的厉害。虽然有府衙出面揽事与县衙相抗,但不知为何,大家对罗知府没有多大信心。 就在这时,李大人主动认亲,突然成了盐商的女婿,这意味着什么? 盐商不缺钱,缺的都是钱财之外的一些东西,所以对金百万的运气无不羡慕。无论对李大人厌烦也好痛恨也好,但都不得不承认李佑确实是个很光鲜耀眼的人物,天下有名的才子官员。一夜之间金百万得了如此便宜女婿,怎能不令人艳羡。 “金兄好福气!女儿失散多年,一朝认亲居然能带回如此佳婿!” “不想金兄成了太上县尊,此后县中事要多仰仗金兄了!” 诸如此类话语充斥于堂中,使得金员外唯有“喜洋洋则已”。 忽而门子来报,有县衙衙役求见,众人又纷纷笑道:“这定然是女婿来问候老丈人了。” 那衙役入了金家大堂,发现满眼都是本地大人物,从中找到主人金百万,勉强打起精神上前道:“奉县尊之命,向金家员外老爷追讨近三年所欠盐课,共计七千四百一十两。至于以前的,大老爷说了都抹掉不计。” 原本热闹非凡的大厅内忽然鸦雀无声,好像事情不太符合大家的美好想象。 “还奉县尊之命,前典史孟公明涉及殴伤人命案子,须缚至县衙候审。不知此人在金员外这里么?” 众人继续惊异无声,李大人明摆着故意来刁难金百万,这有点不科学。 众目睽睽下听到这些,金百万恼羞成怒的重重拍案而起,对衙役斥道:“滚!” 怎么又来这套?他不差几千两银子,如果为了女婿政绩砸出上万两银子真不算什么。但他要的是脸,讲究的是面子!李佑这就是在扫他的面子! 众人纷纷劝道:“金兄不必在意,这必然是李县尊酸气作祟,故意要摆出一付清高架子…” 如云的宾客散去后,金百万还在堂上独坐并愤愤的生闷气,口中骂道:“这些做官的,都做的没人味了!还讲不讲亲情了?” 这时候有个内宅使女过来传话,道是夫人有请,金员外便离开了前堂。 金百万正房夫人,也就是金宝儿的生身母亲姓谢,与金百万算得上患难夫妻。谢夫人见了丈夫道:“这些年亏待了宝儿,天可怜见,终有相聚之日。但我金家女儿岂可为人做妾?总要想个法子才好。” 金百万皱眉,这确实也是个心病,不过这两日只顾得高兴了没有来得及细想。(未完待续) 三百二十三章 骚动不安的大房(求月票!) 金姨娘认亲的事情不但在外头传扬,在内衙宅中也泛起了阵阵漪澜。当晚李老爷退了衙宿在大房刘娘子这里。吃过饭后他懒洋洋的躺在特制的躺椅上,两只脚很自然地垂在身前木盆中。 大房陪床婢女梅枝半蹲半跪,使劲给老爷洗脚,而刘娘子静静的坐在绣墩上看着丈夫。 李佑享受着统治阶级的腐朽生活,阖目养神并口中赞道:“遍观各房,只有梅枝你敢用力气,洗起来最舒爽啊。” 梅枝难得被李佑夸赞一次,不过没有接话,心不在焉的问道:“金姨娘真是那个金百万家的女儿?不会是老爷你假冒的罢?” “这还能假的了?你休要胡猜乱疑。” 作为忠心护主的婢女,李家大房的护城河,梅枝本来对关姨娘的警惕指数最高。不料素来低调无害的金姨娘才是真老虎,居然有金百万这样的父亲,使得忠心小婢的危机感骤增,毕竟这个家世太强大了,那可是天下最有钱的人之一。 弯弯绕绕、旁敲侧击的话梅枝不大会说,很直白的抬头对老爷道:“小婢若是金百万那样的人物,定然不愿自己女儿做没名分、见不得人的偏房小妾。” 梅枝担心的也有道理。这年头妻妾地位相差悬殊,从纲常上说,妻子是女主人,妾室只能排在主人和奴婢两个阶层之间。特别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女儿给别人做妾是很丢人的事情,金百万有点想法绝对是正常的。 就算妻妾名分不变,但小妾嚣张起来翻身骑在了女主人身上,对忠义梅枝而言那是也不可忍的! 李佑想想道:“你多虑了,宝姐儿不是喜欢相争的人。” 正说话间,李老爷的脚抬起时不经意从梅枝胸前轻轻掠过,顿时一股酥麻快感从脚底传来。好似发现了有趣物事,他又故意将脚贴到梅枝饱满丰盈的胸前,隔着薄薄的纱衣上上下下的蹭来搔去,又酥又痒的忍不住发出几声呻吟,小弟弟也蠢蠢欲动。 梅枝又羞又愤道:“老爷不要乱作怪,要把袄子裹肚弄坏了!” “解开它就不用怕坏了。”李佑很猥亵的建议道。 梅枝的杏核型眼眶渐渐被怒气撑大,正要说什么,却有有婢女奉了大管家李四的命令到内院禀报事情。“金姨娘接回来了,但金家派了马车同行,满载绸缎金银,说是代替金姨娘打赏给家里下人们的。” 梅枝便顾不得反抗老爷的性骚扰了,立即指控道:“老爷你看!这是收买人心!” 李佑抬手阻止梅枝继续说下去,皱眉问道:“家里人都晓得了么?” “那金家仆役进了内衙便主动张扬此事,只怕宅中上下都晓得了。” 李老爷眉头皱得更深,金宝儿认亲,他别的不担心,最担心的就是大户人家里那种莫名其妙的优越感。 金百万这样的顶级大盐商,已经不是普通的四民之末了,自己岳父猜测的那些即使当真,只怕也仅仅是冰山一角,背后还不知有多深的水。只不过碰上了背景更大、同时握有守备司武力的自己才显得无可奈何,换成普通知县,早被吃的渣都不剩了,但这不代表自己可以小看大盐商背后的势力。 总而言之,金家今晚弄出这么一出,肯定是巨大财富光环下优越感作怪故意来试探的罢…李佑拿定主意,下令道:“传老爷我的话,东西收下,分发给宅中下人。但所有上门的金家仆役要全部拿下,以喧哗县衙的罪名每人重责三十,绝不得轻放。送回金府时,告他家知下不为例!” 李佑踏上便鞋,又起身对刘娘子道:“我到金姨娘那里看看,少待就回来。” 梅枝扯着李佑袖子道:“一定要回来。” “小姐不急丫鬟急。”李佑哑然失笑道。 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娘子这时候突然红着脸开口,“妾身也急的。” 自家懦弱内向的夫人很少这样鲜明的表态,李佑大感出乎意料,忍不住回首盯着刘娘子。 鼓足勇气说出心里想法,刘娘子有点不好意思,羞涩的低头瞄着自己脚尖,耳朵里却听见夫君说“娘子有进步啊”。 她晓得,说话时候夫君一定是嬉皮笑脸的罢。 又听到梅枝抱怨:“能不急么,谁叫老爷你中看不中用。” 接着听见夫君大声道:“胡说八道!老爷我什么时候不中用了?哪次没喂饱你这小浪蹄子?你叫唤的比你家小姐声音都大。” 刘娘子本想抬头劝一下,听见夫君荤言荤语的提到她,又害起羞接着垂头不语。 梅枝伸出手指头算道:“家里四房,算上奴婢和小竹,去掉喝过药的金姨娘,总共有五人。到现在只有关姨娘生出来了,其他一个也无,老爷你说自己中用不中用?我家小姐能不着急么?心里能安稳么?” 这…李佑语塞,他总不能将自己打野食的丰功伟绩报出来。最后怒道:“小竹不算!” “那谁知道呢,那话儿只长在老爷身上。”梅枝撇撇嘴,抬起木盆,跨出门槛倒水去了。 到了院子里,又见关姨娘房中的绿水探头探脑的进来,在门外唤道:“老爷在这里么?我家小姐要找老爷说几句话。” 梅枝意有所指道:“你们关姨娘也担忧了么。”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便签发了牌票,去金家催讨盐课和明目张胆捉拿前典史孟公明,以示敲打之意。 你金百万在官场内有势力不假,但本官却是真正官场中人,一样有强大的或明或暗后台,这点差别要搞清楚才好。 具体区分就是,应该是金员外成了李县尊的偏房老丈人,而不是李县尊成了金家的女婿。 在金家,被新女婿敲了两棒子,还在莫名其妙的金百万得知昨晚的事情,却与夫人吼了起来,“原来如此!谁叫你那样干的?李佑他不是普通官员,绝非池中之物,你这点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管个屁用!他不会吃你这套,今天反手就将我金家的面子扫了!” 谢夫人道:“可怜的宝儿被我夫妻亏待许多年,一天福也没有享过,想起来我这做娘的就心痛,如今寄人篱下当小妾成什么样子?什么办法也得用!你当初背着我卖女儿,遭了报应生不出儿子,现在不想法子补上,还好意思再说没用的?” 三百二十四章 变幻的赌局 一提起当年卖女儿的事情,金百万就哑了火。他夫妻二人一合计, 如果打算将大女儿扶持为正室,有两种路子。 第一种办法是使李估休掉正妻,空出正房位置,金宝儿就有机会被抬举为正妻。 第二种办法是金宝儿脱离李家,成为〖自〗由之身,到时候自然可以招婿另嫁。凭他金百万的家世,什么样的女婿找不到?说不定还可以找个称心如意的倒插门女婿。 对金大员外而言,第一种办法若可行那是最好。毕竟李大人这样的女婿,天下少有,很难有更好的了,有机会绝对不能错过。 如果有他做女婿,就可保住下半辈子平安了,金百万想道。 知夫莫若妻,丈夫的心思,谢夫人看得一清二楚。忍不住讽刺道:“我瞧你这两日,好似为李估着了迷,非他莫属了么?他是不错,贫贱出身却能少年显贵,这十分罕有,老身也颇为欣赏。但这样的人,心思必然深沉诡诈,岂是轻易把握得住?来做女婿未见得是好事,不要只看他光鲜夺目迷了眼,被别人吹捧几句就真以为自己是太上县尊了!” 闻言金百万悚然而道:“你故意张扬行事,送金银绸缎上门,莫非是为了试探他?” “区区小事可以看得出,他肯定是个硬得起心肠的人物,做女婿是祸是福还真不好说。” 被妻子一通数落,金百万从飘飘然中冷静了下来。回想起来,他这二日有些〖兴〗奋的过度了。突然冒出个李估这样数一数二的少年显贵做女婿,他便像在自家院中挖到了一座金矿,被美好未来冲昏了脑袋,陶醉于有个名士女婿的虚荣中,却忽略了李大人本身绝对不是个省油灯。 李估很可能是一把双刃剑,全看好用不好用了。 认真思量起来,前前后后其中有很多值得沉思的地方。 李估为什么选择这个时机出来认亲?他应该不是刚刚知道金宝儿身世的,来了扬州几个月都没有动静,偏偏现在跑出来认亲。 之前他们盐商这边与李估是尖锐对立的,他还指使表妹夫孟公明串联巡役叫歇,使李估短期内陷入了两难境地。在这种局面下,李估认亲又是什么意思?认亲这件事与前面那些争斗有关系吗? 还有,李估主动来认亲,这态度是不是对他示好?如果是示好,为何昨夜打了他金家的人,今日又扫了他的面子? 金百万翻来覆去的琢磨不透,感觉这便宜女婿的心思如同迷雾一般,使人无从猜起。此时他不禁怀念起某位对李女婿心术了如指掌的老和尚,若有此人参赞,还用发愁对付不了李估? 可惜,这位与他很谈得来的圆如法师居然是李估的正牌岳父,那样两人就是宿命般的矢敌了,只怕圆如法师打死也不会再来帮助自己对付李估了。 但想了半个晚上后,金员外还是忍不住叹道,不管怎么说,李估这样的女婿确实太人才难得了。有这么一个人,胜似千百手下,他若是能诚心诚意的,那就是绝大助力。真是舍不得就此放弃,能收服则收服罢。 关键在于,金百万深知自己不是什么清白人物,他有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将来不是没有可能东窗事发。李估的强大后台对他具有莫大的吸引力,原来没有机会,而现在则有了机会去攀结,那么多一条退路总不是坏事。 同一个夜晚,李老爷轮到去二房歇宿。他掀开门帘进去,却见金姨娘坐在摇篮边上,看着张臂扭腿睡姿很不雅观的周岁女婴出神。 听见响动,金宝儿仰头对夫君道:“父母想叫奴家去那边小住几日,夫君意下如何?” “昨日在金家宅第里,他们对你如何?” 金姨娘细长的眉毛微微皱起,斟酌着措辞描述自己的心情:“他们对奴家很好,但是奴家总觉得有些太突然,有些不真切,好像迟早会一觉醒来似的。直到回家看到夫君和女儿,才似大梦初醒。” 李估哈哈笑道:“那也正常,你幼年时候不记事,与父母十好几年不见,总会有些生疏感。” 金宝儿略带忧愁道:“听说夫君与盐商不对付,奴家这事会不会让夫君为难?” 李老爷大手一挥“不须担心,到时候为难的不是我,而是你父母。” “可是…” 李估忽然攥住了眼前女人的白嫩小手“你相信为夫么?” 金姨娘点点头“自然是信得过的。” “那么你要记住,无论为夫怎么做,终究不会害你父母的。”李估信誓旦旦说。 到了次日,金百万由于昨夜思虑过度,起床很晚。他在婢女服侍下刚刚穿好衣衫,便有家奴来报信“孟爷在堂上等候!” 这孟爷就是前县衙典史孟公明了,金员外的表妹夫。 不是叫他躲出城去,怎的又来了?金百万心中带着疑惑,去见孟公明。 “金老爷!前几日咱们不是指使巡役头目们给县衙上书,以歇工相要挟么?今日那李估给了答复,声称解散巡役代以营兵只在早晚,拒绝许诺今后继续用巡役。我等如何是好?“金员外感到震惊了,李估真敢这么赌?就不怕山殳歇息的一个月内私盐泛滥,盐课损失几十上百万后,他这江都县正堂罪责难逃么! 又想道,按理李估爱惜自身,肯定不会冒着得不偿失的风险赌上这一把,稍微有点头脑的人,也不会拿自己的官位来搏吧。 孟公明见金百万静思不语,不由得催促道:“金老爷早作决断,咱们要不要招呼巡役就此歇工?不然时间长了,兄弟们这股气就泄了,那李估可是狠角色。” 真按原计划…组织缉盐巡役歇工?金员外忽然发现,自己现在下不了这个决心了……, 若是两天以前,金百万必然毫不犹豫的指使巡役全体歇工,李县尊就去承担倒台后果罢! 而现在,李县尊变成了他的女婿,而且是个很可能有大用处的女婿,说不定将来还要靠这位女婿庇护。他能有决心将这样的女婿推到深渊里? 混账!果然是奸诈小儿!整整一夜都没有想明白的事情,此刻金百万明白了! 先前他设下不公平的赌局,迫使李县尊不敢押上官位为赌注,所以只能弃权,别无他路。现在李估却抛出赌注,重新设下了赌局,并无耻的用女婿身份拿捏他,只看他敢不敢赌! 而他金百万则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女婿按到了赌桌上。 三百二十五章 李大人是个好官!(求月票保驾!) 如果说之前是李估投鼠忌器…那么现在就换成金百万投鼠忌器了, 悄然间主客易位,只因为李估找他认了个亲。 当然李估认亲的影响还不仅仅止于此,其他盐商对李估的态度也微妙起来,心怀不满想做出点动作的纷纷停手。李大人摇身一变成了盐业领袖金家的女婿,这个身份可就使人挠头了。 在盐商们看来,李大人和金百万之间再怎么斗也是翁婿关系,若外人胡乱插手对付李大人,谁知道金百万心里将怎么想? 盐商圈子里的上层人物心里都清楚,金百万未必是七大巨头中鼻富有的,但由于某些不能公开的原因却是最不好惹的。万一催生了“翁婿倪于墙内而共御外辱”的效果岂不是自讨苦吃…… 面对这个打乱计划…的意外,只怕金员外自己一时半刻都想不明白该如何是好。所以众盐商大都觉得,无论怎么做最好还是等金百万自己先明确了主意再说其它,不然后果太难预料。 一时间扬州盐商“万马齐喑究可哀”或者说都在观望金百万如何去做。 “东主高明!如此盐商这边暂且会消停几日,可以专心应付府衙了。”庄师爷听说了后,连连拍马道。 经过大风大浪的李大人不会因为这点小手段就沾沾自喜的,喟然叹道:“此乃旁枝末节,县试才是干系严重的大事。大宗师的批文也该到了,他若真受府衙所邀按临江都县,本县便威风扫地了。” 若连科举这项核心权力都丧失了,县衙脸面靠别的什么都挣不回来。而且李估下达过寄籍人口禁止考试的法令,大宗师若肯来多半是为了钱财,不会按照他的法令行事更不会将富甲天下的盐商排除在外,那么他的县尊权威将受到很大损害。 庄师爷安慰道:“淮安府学道衙门那边还是没有消息,但车到山前必有路,东主暂且宽心。” 李估递给庄师爷几张文书“趁着机会,将这些告示张贴出去,若能张扬起来,万一县试事有不谐时可以遮掩一二颜面。” 话说自从李大人上任江都县以后各种博眼球的事情层出不穷,便催生了一门新职业,美其名曰“信使”。许多闲散人物游荡于县衙大门外,一旦有了新的惊人告示或者惊人消息哪怕获知李大人写了什么新诗词,便立刻飞奔到城中各大酒楼茶铺进行传播散布,以此来赚几个赏钱。 所以如今江都县县衙外面的闲汉远多于往李估交给庄师爷的几张告示刚一贴出来,半日内便是满城皆知了。 第一张告示“江都县正堂谕:盐商王淳、刘重选、周恒、郁钰、 姚士栓、孙开鼎六人虽寄籍江都县向不服本县管教屡纠不改,藐视县衙。既如此便不必居留江都,自今日起,六人并全家从江都县寄籍除名,限十日内离境回原籍过期以流民论。敬告府内各县同僚,不可收留此六人。” 告示意思很简单既然你们六个不服我江都县的王法,那么就别在江都县住了。对此扬州民众皆惊呼,县尊这是要动真格了! 从两个多月前,李县尊就以涉案名义大张旗鼓要捉拿这六人归案审判,中间曲折反复多次,最后通过府衙插手,这六人才得以彻底脱罪,到此似乎已经平息。 没想到刚正不阿的李县尊依然紧咬不放,另辟蹊径玩了这么一手狠的。作为需要时常与盐运司打交道的盐商,若被赶回几百里外的徽州府,那还算盐商么。 其实还可以去周边各县寄籍,但李县尊告示里同样对周边各县有所警告,万一别的县怕了才是麻烦。仔细想想,一般的知县还真没胆量为几个不上台面的中小盐商去得罪背景通天的同僚。 李县尊真是刚正不阿,法度森严啊,茶铺闲人点评道从这个评价就可以看出名声的重要性了,若李大人名声不佳,舆论评价估计就成了“死要面子,心胸狭窄、善于记仇”。 被李估开除江都县籍的六家盐商在新安会馆里哭天抢地,但这次大多数同行保持了沉默。 第二张告示“寄籍人口占江都县籍,用江都县之地,饮江都县之水,却不务工农,钱粮于县内无益。自本年起,县衙加征寄籍人口生养银,凡寄籍人口每年一两,纲商家庭二两。今年限于八月之前缴完,过期除籍处置。” 一两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相当于扬州城里普通人半个多月的薪银。三万多寄籍人口若依李县尊所想,一年下来就可收三万多两银子,接近于江都县每年皇粮国税的半数。 不过江都县寄籍人口多是商家,富裕程度相当高,每人缴纳一两银子问题不大,所以李估才敢如此加征。如果去找农户每人每年加征一两,只怕李大人要制造出景和朝第一场农民起义了。 其实这也可以看做从二十一世界穿越而来的李大人倒行逆施,把在另一个时空已经废除的暂住人口管理费挪到了这个时空。寄籍人口中的盐商自然不会掏不起这点银子,但其中的歧视味道实在是不过盐商们还是忍了,对他们而言这钱毕竟不算多,为二两银子和金百万的女婿叫板太不划…算。况且除籍的威胁看起来不是开玩笑的,六个前车之鉴还在旁边告示上摆着哪。 第三个告示:“扬州城窄人多,寄籍人口广有田宅园林挤占地方,为均平计,县衙加征寄籍人口地产银。以田园亩数和房屋间架数为准,数额待定……” 除籍六个三流人物,其他盐商事不关己的忍了,每年多征收二两银子,盐商们忍了。但要对宅邸园林收税,盐商们就没法忍了。 如果说收人口银这项是因为寄籍众多有所顾忌,李县尊不敢过于横征暴敛,所以只收一二两。但在园林宅邸项目上只怕就没这么多顾忌了。 谁不晓得扬州城绝大多数豪宅园林都是他们大盐商的,李县尊再苛酷也只针对几十家大盐商这个范围,不会造成全城大面积动荡。李佑会畏惧他们盐商吗?无数事实可以说明,李县尊根本不将盐商放在眼里。 榜文中还写数额待定对此大盐商们仿佛看到了一把明晃晃的小刀在身上比划…,就是不告诉你要切下多少肉。 更令人不淡定的是,李县尊趁着他们犹疑不决时接二连三的出台法令,谁知道接下来又会有什么折磨人的东西? 坐立不安的大盐商们再次不的而同的齐聚新安会馆可是没有见到关键人物金百万,于是众人又齐齐杀到金家。 “金老弟,你能管住你那好女婿罢?”另一大盐商巨头何员外代表众人问道。 这个新冒出的女婿在金百万眼中,就像是甜蜜的毒药,他苦笑道:“过得几日,我办一场团圆宴,与他好生谈谈,之后再与各位商议。”感谢无法可依的时代,在辖境内一个父母官的权力若能有效扩展起来几乎是无限的,只要你不耽误皇粮国税。不然李县尊怎能如此随便加征银两?不过出于稳妥,李县尊没有冠以课税名称,只叫生养银、 地产银。 对这些刻意针对寄籍人士的告示,本地人都是抱着仇富心态看热闹,李大人折腾盐商已经成了近几个月来喜闻乐见的保留节目。 本地人议论纷纷道李县尊不愧是心系百姓的清官大老爷,传言他成了金百万女婿,依旧如此不留情面的打击富豪,真乃正直无私李县尊也! 好罢,这种口碑也是李估认亲的一个小小目的。就连戏文里包青天砍了侄子包勉才当上了无私典型,李大人也只能找金老丈人晦气了。 热闹还没有看完时,李县尊又紧接着发出了新告示,将本来还有点置身事外态度的本籍人震惊了。“凡本次加征寄籍之银,半分不留于县衙,半分不用于上缴。一用于学校生员禀银加倍,二用于敬济院抚孤养老,三用于路桥河泊修建,四用于抵消灾荒欠税,五用于表彰义士孝子,六用于补贴里长乡老耆宿。” 这几条极其有针对性的条文一出来,立刻全县轰动。这些不是空口无钱的好听话,而是李县尊实实在在的施惠于民。 别的知县没有李大人的胆量和魄力,一是征不来银子,二是无法扛住上司压力不上交,所以换了别人承诺这些谁也不会相信。 但现在以李大人的强势,江都县衙每年可以多征收几万两银子自用,做到告示里那六条没有问题。 若让经济学家来解释,李县尊这些施政措施只是朴素的国民收入再分配,不过在一个县范围内确实很容易操作。 至此李大人在扬州城内的声望立刻达到了一个新的巅峰,而且是近几十年来扬州城官员的最高峰,他注定要列入扬州名臣录了。 江都县境内识趣的士绅纷纷集资往县衙送牌匾。县衙要发大财了,鼻得李县尊高兴,就能给本里本乡多拨点银子短短两日内李大人一连笑纳了七八块牌匾。其中有一块上书“青天父母”四个大字,叫李估好生唏嘘感慨一番。想当年,他曾帮陈知县挣来一块同样字眼的,今天终于轮到他自己给自己挣牌匾了。 更夸张的是,还有提前制作出万民伞送来的,李大人苦笑不得的嘀咕道,这是诅咒他提前离任么? 县衙里也是欢声笑语,李县尊不愧是超级强力大老爷,居然敢大手笔加派征收至少三万银子到县衙,而且完全不用上缴,全靠县衙使用。 这样过手损耗起码几千两,再加上先前截留的本该献给府衙的规银,展望未来,县衙胥吏收入增长两倍问题不大。 县衙内外到处可以听到众人交口称赞,李县尊真是个好官! 与县衙相比,府衙这边堪称愁云惨淡了。 江都县将上供给府衙的半年规银断掉了,这份额可是占到了全府规银的三分之一,与此同时罗知府却没有胆量将上供给巡抚的规银削减或者断掉,所以只能咬紧牙关将原本该截留在府衙的那部分拿去补上。 又加上县衙捣鬼,断了府衙周边的道路,办事人流也少了,其他规费也锐减。导致这个月以来,府衙胥吏的灰色收入还不到正常情况下的两成,怨声载道那是必定的了。 而且府衙县衙胥吏都是本地人,之间多有联系,府衙人对县衙那边是什么情形一清二楚的。相比之下,简直要气死人,一个预期收入增长两倍,一个收入减少到不足原来五分之一,这怎么比? 虽然没有人敢公开指责罗知府,但背地里的不好听议论是少不了的。 “县衙和盐商相斗,府尊定要横插一脚捞过界,惹得李别驾猛烈报复,怪的谁来?”“若府尊不去招惹李别驾,那么李别驾肯定不会截留府衙规银,增收后大概也会按规矩上交给府衙一部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全部自己留下受用,我等只能干看着眼谗。” “他姓罗的根本奈何不了有后台的李别驾,却毫无自知之明的与李别驾作对。这下整个府衙弟兄们一起陪着他遭殃了。” “不知将来还能与县衙和解否?” “我倒是觉得,若李别驾能来作府尊,那就好了。” 又有流言在府衙中散布,道是罗府尊收了盐商大笔银子,解以才不惜代价的整治县衙,哪怕不要县衙规银也所谓。只是苦了他们这些半点好处也分不到的小吏衙役了。 种种闲言碎语,知府罗星野不可能一无所知,这些话像〖针〗刺一般钻进耳朵,但他的闷气只能憋在肚子里。 直到这天,罗知府在签押房批公文,却收到了淮安府学道衙门批来的回复,结果也是他盼望已久的一江北提学御史答应了他的邀请,将按临江都县亲自主考县试,并会尽快出发。 最近除了郁闷还是郁闷的罗知府喜出望外,这世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回看李估还能拿什么去弥补丢失县试主考权的损失?就算动不了他的根基,让李估丢一次大脸也是乐见其成的。 罗知府唤来礼房小吏,将批文递给他道:“去令县衙张榜公布大宗师按临江都县的消息!府衙也要出告示!”半日后,小吏回报道:“李县尊不在县衙,据说去外地巡视了,无人可以签押做主出告示。”罗知府冷笑几声,难道是想躲过县试期间么?知县无论是胡乱下乡还是未经许可随意出境,都是违规并可以弹劾的,没想到李估忙中出错又送一个把柄。 “他是以府守备司名义出去巡视营兵的,所以不算违规”小娄仿佛知道府尊的心思,连忙又禀报道。 三百二十六章 高邮州见闻 罗知府以为李大人找借口躲起来了,金百万遗人到县衙时候也没见着李大人,只得了“几日后回城“的留言。 七月底已经不是很热了,李估懒洋洋的坐在船头,一边漫不经心的浏览周边景物,一边感受着从水面飘来的凉气。此时的他头戴遮阳圆帽,身着翻领直掇,手把象牙柄扇,腰垂丝绦,足登云履,十足十的文人士子出门打扮。 后面还有艘船,扬州府守备司把总吴先函领着一小队兵卒,作为临时亲兵跟随护卫。只是李镇抚要低调,所以才不显出联系,只是暗暗跟随。 他此行名义上是去巡视高邮州兵营,其实打算在高娜州将江北提学官拦截住,并晓之于情动之于理“劝”他不要去江都县抢自己的风头了。 若让提学官进了江都县,那任有千般本事也迟了,所蜒李估不能在扬州城等着,必须要御敌于国门之外,江都县北面的高娜州就是他选择的地点。 提学官要来扬州城,出发地点是淮安府,必经地面是高娜州,路程二三百里。 淮安府是外府地盘,李估不方便去堵截。而高邮州则属于扬州府所辖,对于府通判和府守备司主管李大人而言,算是半个自家地盘。 小白都知道,在自己的地盘上谈判时,心理优势更大。 之所以李估要亲自与提学官见面,而不是写信传达,那是因为他要与大宗师说一些“口语”如果用“书面语”不方便表达的。例如“吏部天官是小爷我的友好同乡”、“内阁次辅是小爷我的师长小“你仔细掂量掂量”之类的话。 家生子义哥儿现在是新跟班长随,尚还处于年少虚荣阶段,陪着李估说话道:“老爷为何不摆出仪仗?那可威风的很。” “你这小孩懂个什么!多学着点!”李估笑骂道。 陪伴东家北上的胡师爷在旁边对义哥儿解释道:“若东家大张旗鼓去拜访,那就真让宗师老爷骑虎难下了,若有退缩岂不要被别人嘲笑畏惧权势,虽然事实很可能就是如此。如果东家悄悄微服去见了,那宗师若是个晓事的自然就主动知难而退,再找个重病之类的由头,别人也说不出什么。” 李估心里补了一句,在县衙里一直要装县尊体面,时间久了也累心,难得可以借着出来机会放松,又何必全副仪仗的给自己找累。 说话间,船只到达了高娜州城南运河码头。 这高娜州有两处驿站,一处是州界最北端的界首驿,一处是州城南门外的盂城驿,都是运河沿线几十个大驿站之一。若提学官从淮安府南下,必定在这两处歇脚。 胡师爷便上了岸,去盂城驿打探消息,后面船上的吴把总则遣了一个小卒去高邮州兵营那里报信,告知一声李镇抚已经到了。 不多时,胡师爷回转禀报道:“驿站里说,未曾有大宗师的消息,看来还没有到这里。” “那就在这里候着等他,不必再向北走了,免得在路上错过。” 胡师爷又去驿站安排住宿事宜。这次出来领了县衙勘合,以江都县迎接大宗师前站人员的名义入住。 盂城驿周边是高邮州南市,街面上热闹非凡,是个繁华去处,但在李估眼里倒也不算什么了。不过这里邻近高娜湖,湖鲜十分出名,李估便找了家上好酒楼去大饱口舌之欲。 拣了二楼临窗位置,李估与胡师爷、吴把总一桌,义哥儿和两个护卫军士一桌。 等候上菜品时,邻座有两人说话提到了“江都县”字眼,叫李估不由得分了神细听。 “兄长从南而来,近日扬州城里可曾有什么趣闻么?”年纪较轻的士子问道。 另一位中年士子答道:“别无可说,唯有那江都出了一位极厉害的县尊大老爷,近日对寄籍加征银两,一时搅得满县议论,但多是称好的。若真能如他所言用之于民,那必将是能臣循吏了。” 年轻士子不屑道:“这有什么厉害的,无非是那县尊倚仗血气之勇,行的劫富济贫路子而已,不觉有何稀罕的。” 真是年轻人的想法啊中年士子摇摇头,不过没继续说什么。 但李估听到有人贬低自己的政绩,心里不满,突然开口问那年轻士子道:“只是劫富济贫而已?说得轻巧,敢问这位相公,你若在位有没有这个胆魄?” 年轻士子转头看过,发现是比自己还年轻的文人,便应声道:“有何不敢?” 李估便咄咄逼人的反问道:“姑且算你敢。若三百盐商一齐拒缴你如何应付?盐运司找你说情你敢不敢不听?府衙叫你将银两上交你敢不敢拒绝?” 年轻士子被李估质问的语塞片刻,犹自嘴硬道:“立身正,利于民,当然不惧鬼蜮……” 李估刷的一声合上扇子,很无礼的指着年轻士子道:“可笑,可笑!说来说去也是百无主意,只会空谈。真要如此,你的官都做不成了,还想有什么作为,所谓满嘴高谈阔论,胸中实无一策!你大概也是读过圣贤书的,回去仔细看看知易行难四个字怎么写!” 那年轻士子被李估教训的满脸通红,辩无可辩,真觉自己是遭了无妄之灾。他没有颜面继续留在这里,便拉着中年士子离了此地换一家去吃。 又说了会话,就这短短工夫内,楼下街面上却是过了三四家披红挂彩的喜庆队伍。胡先生奇怪的问起店家“今天是什么好日子,你们高娜如此多婚嫁之事。” “客官有所不知,皇上大婚要选秀女,听说诏书和钦差已经到淮安府,一两日间就来高娜州了。就这两日,有好女儿的人家谁愿意将女儿千里迢迢送进京去,皇后贵妃可不敢想,是死是活都难保。所以可不得紧着时间婚嫁,只怕迟了就来不及了!” 选秀终于开始了啊,李估微微愣神。若说搅得百姓**不宁,他这首议之人大概称得上罪魁祸首。可也没办法,皇帝大婚总是要如此的。 咱知道这章短了,明天早晨一定补足字数。还是解释下,现在似乎进入了一个支线小副本,( 作为无存稿无大纲选手,许多情节布局需要仔细构思,还没有彻底拿定主意, ” 所以先写到这里发了,冉晚上还得继续慢慢想,有了定案,明天早晨便补上今晚所欠字数,请看官们谅解!*) 月票也可以延迟到明天给啦。。。。当然早投早超生更好,咱不会嫌弃的。 三百二十七章 你应该是失心疯了 在酒楼吃完这顿大餐,李佑一行便回盂城驿休息了。因为是隐姓埋名微服出巡,给他安排的房间不是很好,与一群南来北往的风尘胥吏杂处,这叫已经享受惯了的李佑大皱起眉。 但为了守株待兔,又不好去别家,胡师爷便拿着银子找到驿站,花大价钱租下一处单独院落,虽然还是简陋,但胜在清静。 李佑来得快,提学官来的也不慢,去扬州发盐商的财谁也不会走得慢,更别说淮安府与扬州府相邻如此近。 第二日下午,江北提学官萧大宗师便驾到高邮州,住进了盂城驿,李大人若晚来一日只怕就遇不到了。 高邮包知州到城外出迎是必须的,晚上设宴洗尘也是必须的。包知州还盛情邀请萧学道去城中公馆居住,但被婉拒了,毕竟大宗师只是过境而已。 白龙鱼服的李大人躲在人群里,目送萧学道队伍住进了驿站里的**庭园中。他心里盘算着晚宴之前是高邮州留给路途辛苦的大宗师的休息时间,要暗暗拜访大宗师只能抓紧这段时间了。不然晚上是宴请,明日早晨就发船,哪还有机会拜访? 对于劝说萧学道,李大人很有把握,只要他是官员,受官场条框制约,李佑就没什么惧怕的。 等人群散去,包知州也告辞后,李佑迅速喊上胡师爷,到萧学道下榻庭园外面给门官送上两个小银元宝,“烦请通传大宗师,江都县来访。” 如果萧学道拿架子不肯见,估计李大人就要将自己的身份亮一亮了。 那门官熟练的将银子没入袖中,笑嘻嘻道:“我家老爷有言在先,江都县多半要有人来访,来者只管领入。不须再报。” 李佑与胡师爷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道,看来大宗师也是有备而来的,不然不会传都不必传。直接领见。 心思更快的李佑转眼之间又想到,大宗师故意有扬州之行,莫非就是为了在县试上面拿住自己,以便别的图谋? 尚未想出头绪。李佑便被引到一间名唤通远堂的地方。 大宗师没有有意慢待,随即就出来见客。当他看到李佑时立即就认出来了,颌首道:“果然是你。” 李佑与对方只差两品,自家身份又是朝廷特许要讲究体面的正印父母官,名望也大,所以跪迎是不必了,只拱手揖拜道:“见过老宗师。” 萧学道随意还礼。并抬手道:“请坐!” 又吩咐左右:“我与友人单独一谈,尔等暂且回避。” 到现在为止,双方口中皆有默契的不点出李佑姓名身份。 李佑落座后,才有机会仔细观察对方。只见得萧学道四十来岁年纪。身着便装宽袍大袖,面皮细白,长须飘飘,双目不大却很有神采,纵观倒也生出几许风雅派头。 等仆役上了茶,全都退出堂中,萧学道开口道:“近日欣闻李别驾抒怀自述的新作,其中疏狂张扬虽使人痛快淋漓。读之上口欲罢不能,但境界未免落了下乘。本官还是较喜爱以前的…” 这时间紧迫的很。说不定一会儿知州就来请赴宴了,李佑哪有功夫与他谈诗论词。单刀直入道:“本县此来,一为久仰老宗师,借此识面,二为杂事之故。老宗师既为学道,自当专心举业为国选材。本次江都县试名为科举,实为府县之争,老宗师涉足其间,却叫本县难为!” 萧学道淡然一笑,“李别驾此言差矣,本官轮试各县学校,正该轮到扬州府,恰好有此时机,本官居间做一中人有何不可?” 他一个四品学道官,对地方士子自然是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存在,但管不到李大人头上,李佑又没有亲朋好友在江北考试需要照顾。 所以自持有背景的李大人心里没有太大敬重之意,不耐烦虚以委蛇,径自道:“老宗师高抬贵手,江都县必有重谢。” 萧学道也是个有趣的人,大笑道:“贵县的银子能比得上各大盐商?” 倒让李佑小小意外了一下,这算是婉拒? 如果换成别的官员,特别是陈巡道这样的,要拒绝的话必然会义正词严的驳斥道:“此皆为民脂民膏,我于心何忍,休得污耳!” 意外归意外,李佑心里有备案的,见对方说话不似古板老学究,于是自己也不藏着掖着了,很直白的说:“明人不说暗话,新任赵天官面前,本县愿为君美言一二,亦或换成次辅许阁老那里。” 话要两面听,说的可以是美言,当然也可以是恶言。 萧学道又大笑道:“我与彭阁老大公子有同年之谊,往来深厚,通门路的事情不劳烦李别驾了。” 李佑几乎要干瞪眼,所有说辞用尽,只差用美人计了,这大宗师居然刀枪不入、水泼不进。 不过他心思灵动,当即也有了计较,起身道:“既然今日话不投机,本县告辞。等宗师到了江都县再尽地主之谊。” 才走了几步,便听见萧学道:“李别驾慢着!本官还有话要说。” 李佑心里暗骂几句,这人果然如自己所猜测那样,肯定有事要求到自己。不然他真想拒绝自己的话,直接拒见就可以了,大家都可以留几分颜面,又何必三番五次的当面拒绝?全都是为了制造自己严重有求于他的情势啊。 李大人却不回座位,站在门口道:“本县急着赶路,老宗师有话速讲。” 这次轮到萧大人有点沉不住气了,担心李佑年轻气盛没耐性,真掉头就走便麻烦了。连忙说起正事:“我家有小女,美而不妖,体貌无瑕,秉性端庄,进退有度,行事严谨,宽和少妒,聪慧得法,善诵经书…” 这说的都是什么?怎么听不懂?李佑迷惑不已。眼前的江北文坛领袖、堂堂学道大宗师仿佛化身为专业级媒婆,张着两片嘴唇上下飞舞的对女儿自卖自夸,还是在一个首次见面的陌生官员面前吹嘘。 难道也是看好自己想结亲?李大人忍不住打断了萧学道,“本县已经有妻子了,大人多说无益!” 江北提学御史萧大人同样为李佑的话愣了愣,“我家小女与你有何关系?借用你前面所言,你我明人不说暗话,皇上大婚选秀,正要求到阁下了,小女若能选成皇后,本官必将终生感念!” 你应该是失心疯了,李佑叹口气,还是走人罢。天子正宫,皇后,国母,是他一个六品地方官有本事能定下的?(未完待续) 三百二十八章 还真帮得上忙(求月票) 话说李大人猛然听到萧学道想把女儿选成皇后,初始还以为他想当皇亲国戚想疯了。但又一琢磨,能作提学官主考江北科举的大宗师, 怎么也不该是神经病……, 按照国朝惯例,天家结亲绝对不找高官显贵,公主下嫁必是平民,后妃出身不是低级官员就是平头百姓,家世清白非贱籍即可。 李估迅速用这条标准将萧大人衡量了几下。四品提学官清贵则清贵,应该算不上高官罢。在官场观念里,从三品以上才是大员,四品和五六品都可算是中层,更别说提学官还是外放四品,并非京堂。 所以从理论上说,萧小姐的出身勉强够格。但天下女子够格的何止千百万,应选当皇后就和买彩票一样,以为自己要中的都是痴心妄想。 更何况选皇后和别的事不同,既是国事又是天子家事,外臣可以参与外围工作,但最终结果只出自子宫中,或者说就是皇太后一个人的意见。即便萧学道可以通过他摆平许道宏、赵良仁等重臣,但又能有什么用?往往大臣越支持的人选,越不受宫中欢迎,所以这事他完全没头绪。 除此之外他能拿出手的唯有诗词而已,萧大人总不会蠢到让他李估写诗词替自家女儿“扬名”罢? 想清楚后,李估婉言相拒道:“老宗师太高看在下了,本县真帮不上忙。” 萧学道抚须笑道:“李别驾莫非以为本官不识天数而痴人妄语?你可知道,老夫当年在宫中文书房当过教书先生的。” 在宫中教过书?见多识广的李大人也要为此动容,在国朝这绝对是硬关系。 大臣入宫教小太监读书,是有传统的。当年内书堂这个宦官培训基地还在时,常用词林官入内书堂当教习,与在内书堂读书的小太监们是师生关系。 对个人仕途而言这是一项很有意义的工作自宣德朝后,百分之九十九的掌权大太监均出自内书堂(另外那百分之一就是天启朝的九千岁),这点就足以说明一切了。 谁要当了内书堂教习,那么将来的司礼监掌印太监秉笔太监说不定就出自于他门下再不济也能出几个掌权太监弟子,这是一笔相当宝贵的政治资源。 太监受过内书堂教育是一种资历,有文化的太监们不见得像人渣,品格至少不会比文臣差太多受风毛影响还是知道尊师重道,甚至还有以儒家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言行的。 在内书堂当过教习的文官,受太监弟子尊重是正常现象,出了事被太监救命也不少见而且常常可以受权势太监援引入阁当大学士,然后内外互相呼应。自宣德朝至今,有据可考的六十九个内书堂教习中有十九人入阁,比例已经相当高了。 当今景和朝太监势力全面衰退到低谷,没有了内书堂和司礼监不过保留了维持公文运转的文书房宫中仍然需要一定数量有文化的太监。萧大人竟然在文书房当过教习……, 虽然也仅仅只是个文书房而已,但宫中残余的有水平的太监都是出于这里,别的帮不上忙,但宫中事务倒是可以相助的。 李估暗想道,若放在当年内监全盛时期这位萧大人大概能去考虑怎么运作入阁作大学士了。有这个特殊基础,难怪敢去想皇后的事情再说高官显贵对选皇后不会有什么兴趣,为了避嫌也不敢有什么兴趣,萧大人的竞争对手说白了就是一群小官员和平民而已萧学道对李估的神情很满意,又抛出一项重磅条件“圣母身边的麦承恩,想必你熟知的,本官便是他在文书房时的授业老师。如此李大人总不该笑话本官异想天开了罢?” 李估再次惊讶,若麦公公都答应相助,那萧大人真是有底牌的人! 本朝太监作为一个政治集团已经接近于完蛋了,但出现好似另一个时空里李莲英安德海之类特例的可能性永远存在。 李大人对麦公公还是很熟悉的,钱太后身边的随身办事太监,亲信里的亲信,李估被拖出武英殿受廷杖时,就是麦承恩在一旁监刑。 有人说,如果本朝要重建司礼监和东厂,麦公公即使当不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能混个秉笔太监兼提督东厂。 皇后人选很大程度上就是太后一句话的事情,若有慈圣宫亲信麦公公在暗中相助的话,运作成功的几率至少要增加几倍。 至此李估再也不敢在心中嘲笑萧学道失心疯了,没有三分三怎敢上粱山? 他摇头苦笑道:“老宗师有麦公公相助,大事可成,还寻本县作甚?” 萧学道同样苦笑道:“本朝宫中甚是奇异,西有慈圣宫,东面还有午千岁殿下…” 李估的笑容瞬间收敛起来。这萧大人在自己面前提起归德长公主是什么意思?想求自己打通归德千岁的关节?难道这说明自己和归德千岁的奸情有泄露所以被他知道? 他试探道:“本县与归德驸马、礼部朱副郎相厚,至于千岁殿下那里……” 萧大宗师阻止李估继续说下去“你我之间,明人真不须说暗话。 手握先皇遗诏打理宫中事务的归德千岁在宫里是什么分量,你我都明白得很,天子选秀绕不过圣母,也绕不过千岁。麦承恩说你极受归德千岁看重和笼络,说话很有分量,算是半个亲信,这总不是假的罢?” 又道:“你可知本次选秀钦差是谁?长公主身边的吴广恩,已经到了淮安府。他与你更相熟罢?你又可知在京城礼部是谁操持此事?就是你的好友朱放鹤先生。所以李大人莫要再谦虚了。” 原来是老相识吴公公来了李估终于可以确认,自己还真帮得上忙,就算正忙帮不上,但倒忙一定可以帮得上。顿时一股优越感发自内心的膨胀起来。 他娘的,在县衙看的邸报居然没这回事,害的自己耳目闭塞,在萧大人面前装了半天糊涂。想必是朝廷担心天下**,故意不在广为散发的洁本邸报上刊载这消息罢。 三百二十九章 话不投机半句多 李佑立在堂门口附近说了这半天,终于回转,重新落座,仿佛要与萧大人仔细交交心。 “老宗师定是出自于翰林,此次外放四品,待到回京时定有重用,侍郎京卿不在话下,何必有攀龙附凤之求也?” 李佑这句话也只有官场中人听得明白。翰林、左右春坊、司经局这些清流里的清流,号为词林官的,清贵是清贵,但品级却是不高,翰林院大头目也不过是正五品。 所以对于词臣而言,到五品是个最基本底线,熬资历也能熬出来,怎么从五品过渡成三品大员进部院寺才是个关键问题,跳不过去就卡着当老学士罢。 这就要八仙过海各显神通了,比如担任四品国子监祭酒就是一种过渡。但最受欢迎的过渡莫过于外放各省担任提学官…一任三年下来,两次院试加一次乡试那真是名利双收。 萧学道大概就是这种状况,他又有门路和关系,回去还是大有发展前途的。 但若他女儿真成了皇后,那根据国朝外戚不从政的惯例,萧大人的仕途就到此断绝了,大概会封个闲散爵位,就此过上混吃等死的幸福生活,故而李大人才有“何必攀龙附凤”一问。 萧学道叹道:“值此清平之世,即便做到宰辅也不过墨守前规而已,功名不过如此,有甚意思?亦不相瞒,本官想到君子之泽不过五世而斩,因外戚封爵,至少可以得一份与国同休的家业,有何不可?” 虽然萧大人一个字也没提到他的儿子,但李佑可以恶意揣测出,他的公子一定很不成器。不然萧大人何至于断了自己仕进,还绝了自家儿子读书上进道路。 当然李佑不会傻得刨根问底,更不会问他“你为何如此狠心将女儿送进宫去”。 **和废话都结束了,也该见真章了,还是谈谈好处罢。李佑合扇正色道:“本官与选秀之事毫无关系,若热衷于此,传出去只怕不好听,徒落一个希图幸进的名声。” 明为担忧实为索求…萧学道对李佑的说辞颇为无语。 这屋里没有第三者,也不是公开场合,有话直说便好,何必找如此拙劣的借口?你李大人还怕被人议论“希图幸进”?你明明已经从头到脚都写着幸进两个字了,本朝上上下下这许多官员,你不算幸进谁还能算幸进? “其实能参与其事,于你已经是有百利而无一害,又何必谈其它?” 萧学道的意思很隐晦,但李佑还是听懂了——若大事可成,那么你将收获的是皇后家的感激和将来太子的天然亲近,这还不值得你效力?用得着去斤斤计较蝇头小利吗? 这次要说服李佑帮忙,萧学道真没有准备太多。在他想来,只要为李佑化解掉县试危机,再加上立皇后带来长远收益,足以使李佑动心。 长远利益有两点。首先皇后长子是大明不可动摇的太子,在大臣死守纲常的威力下,就连皇帝也废不掉太子的;二是大明皇后普遍比天子活的长,皇后基本上都能变成皇太后,熬到那时话语权就大了,出于孝道新皇帝也不可轻易忤逆。 如果是五六十岁的老人,可能对这些将来不知道哪天才能兑现的事情没兴趣。但李大人年方弱冠,以七十致仕计算,官场生涯还有五十年,绝对应该注重长期布局。 可动辄以十年计的长远利益对于才十九岁的李佑而言,实在有点虚无缥缈,白辛苦不是他的风格,还是抓住点眼前的东西更实在。也许是他太贪心,长远利益和短期利益都想占有。 这就和萧学道的想法有矛盾了。在萧学道想来,让李佑参与立后,给他成为预备太子党的机会就是莫大荣幸了,别人求还求不来,他还想贪得无厌? 若非深谙宫中局面的麦公公郑重推荐李佑,萧学道真不见得会耐心与李佑说这么多。李大人对归德千岁的影响力究竟如何,他还是存有质疑之心的。再说想搭上归德长公主,又不是只有李佑这条路。 又互相来来去去打机锋几个回合,双方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意,但始终谈不拢,堂中便沉默下来。 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刚才说了半天都不觉得累,现在却实在懒得说什么,李大人靠在椅背上伸出三根手指头,口中言简意赅道:“三个举人。” 这绝对不行!萧学道当即就在心里否决了。 江北乡试一共才九十个举人名额,还是沾了凤阳府龙兴之地的光。按行规用来安置关系户的灵活名额最多三十个,李佑一下就想白要去十分之一,这怎么可以接受? 有句话道“金举人银进士”,就是说中举人比中进士还难。李佑想要举人名额,也是势在必得的。 西水李家到如今,好不容易供出侄孙子李正这个秀才,总不能就此堙没在全国一两百万个读书人中,能向上一步是一步。他去年运作的五个虚江县秀才中,除了李正外有两个被录取后就与李家结亲了,可以继续提挈。 这才是用宗族纽带联系起来的实实在在的自家势力,而且事关李家的百年大计。 李佑发达后一直在寻找机会,今日恰好遇到了萧学道这件事,际遇十分难得。如果萧学道答应了,他就会想办法在一两年内将李正寄籍挪到江北,正好赶上后年的乡试。 可惜到目前为止,萧学道死不肯让步,让李佑恨恨不已。他再次起身道:“你家上几代是商人罢?” 萧学道愕然,“你怎么晓得?” 李佑出言讥讽,“若非商家,怎会如此锱铢必较?怎会如此精打细算?面临大事,还在小事上疑心重重、吝啬抠门,如此习气,不是短见商家还能是什么?” 萧学道不与李佑斗气,留了缓冲余地。“本官在高邮州驻留几日,切望李大人再仔细思量清楚。” 李佑冷笑道:“本官也会让老宗师瞧清楚,本官值不值这个价钱!” 三百三十章 小场面的诗词比试 李佑与萧学道讨价还价终究没有谈成。他刚出了萧大人下榻的驿站庭园时,天色已是黄昏,却见驿站大门鼓楼下又喧嚣攘攘的出现了一队人马。 外人不清楚,但李佑却从服色认得出,这些是宫中人物。难道吴公公也到了高邮州? 疲于应付的包知州再次出现,李佑连忙闪人了。这包知州是认得他的,而他不想暴露身份。 晚间用了饭,李大人无所事事的在小小院中十分憋气,便欲出去走走,胡师爷、吴把总和义哥儿连忙跟随上。 这盂城驿周边的确是高邮州最繁华地段之一,晚上居然有夜市。 没走几步,李佑忽然望见远处有两道红光从半空中垂下,在夜色中十分醒目。再细看,却是两串长长的红色灯笼,挂在了高楼的飞檐之上。 “那是什么地方?”胡先生对道旁卖茶水的问道。 “那里是谢三娘家,她家女儿今夜出阁。” 纯洁的小处男义哥儿或许听不懂,但李佑立刻心知肚明,本地风月行业又添新人了。 不过这阵仗委实不小,想必**卖了个好价钱,看来是有名角色,他便问道:“办的如此热闹,不知费用几多?” 那卖茶水有点话唠倾向,抓住这机会源源不断的介绍起前因后果:“几位老爷都是外地人罢?那谢三娘是我们高邮第一美人,那栋楼就是她的。不过两年前停了业,专心**几个女儿,今晚是第一个出阁的,据说姿色犹胜谢三娘当年。谢三娘定了规矩,这次出阁选恩客不看银钱多少,只论诗词好坏,为的就是替自家女儿扬名。所以不在乎一夜百八十两的梳拢费。晚上开门收诗词,以半个时辰为限。最佳者分文不用便可登堂入室,成就一段佳话!” 李佑心里赞道,出阁梳拢每人终生可是只有一次,哪次不是往天价里炒?这个谢三娘居然如此高雅,真是具有免费开放的共享精神。 胡先生和吴把总听到美人和诗词两个词,不约而同的看向李佑。诗词加美人,谁不知道李大人是这两方面的行家里手… “东主盛名英姿从未亲眼所见,东主叫我等今夜见识一番?”胡振汝半是马屁半是投其所好道。 李佑将扇子在手掌中一拍。“好!去看看。”今晚左右也是无所事事,找点乐子打发时间也好。这简直就是手到擒来的小意思,虽然他真不缺这种小地方小场面的虚荣了,但开着金手指打游戏也是别有一番风味的。 那谢楼前院,此时被烛火照映的光亮无比,已经有近百人在院中,多是摇扇儒巾的年轻文士。 对谢三娘而言。这是关于自家女儿的炒作。但对那些文人来说,又何尝不是扬名机会?只看谁能拔得头筹一朝成名。 把门仆役年纪虽老但眼不花,李大人从外表瞧去绝对够格入院献诗词的,当然不会阻拦他带着手下进去。 “怎会如此多人?”吴把总惊讶道:“莫非全高邮的士子都来了?区区一个有名妓家出阁何至于此。” 想想自己的成就,李佑略带几分得意道:“你这粗人,不晓得读书人的苦,你以为都是好色?那中了举人进士的还好,中不了的总归是多数,没家业的赚银子出路无非是替人写牌匾碑文字画。所以要想尽办法扬名。成了名士动笔时就可以多要几两银子了。不知道在高邮州给人写牌匾是什么行情。” 胡先生苦笑凑趣道:“东主说的不错,但少说一样,读书人出路还可以去当师爷。” 正说话间,旁边走过一群人,李佑随意瞥了一眼。正所谓不是冤家不聚头,中间那人不是昨日在酒楼羞辱过的年轻士子又是谁? 李佑不甚在意,被他羞辱过的人多了。他哪有功夫一一去在意。但那士子却主动对李佑拱手道:“山不转水转,不想今夜又见。在下杜区字水木,敢问阁下尊姓大名?是哪里人?” 李佑冷淡的编了个假名应付,“朱辅,自苏州来。” 杜区杜公子喝彩一声。“姑苏乃文华之地,想必朱贤弟也是词中圣手。今夜在下斗胆与朱贤弟讨教一二!” 胡师爷忍俊不禁,出言道:“你这小官人忒狂妄了,有什么本事敢与我家东主比试!” 杜区没有理睬胡先生打岔,又问道:“莫非阁下不敢?” 胡师爷便不再说话了。这人竟然主动与名满江淮的李佑比诗词,真是无知者无畏,不晓得他若知道了眼前人是李探花,还敢不敢比? 只有微服出外才有这种乐趣啊,李佑答应道:“随你之意,以何为注?” 杜区指着高楼道,“有美在内,各呈诗词夺魁,又何必谈利。” 本人很稀罕这个?聊胜于无罢,也算你识相,没有押上更难堪的赌注,李佑想道。 这边刚刚约定好,那边楼上窗户打开,有道身影一闪而没,却丢出一团物事。 当即近处有人叫道:“题目出了!” 手快的拿起纸团展开看,很快题目就传遍了院内。很通俗常见,以惜春为题拟词一首,大概怕太偏了影响气氛罢。 李佑略一思索,便有两阙小词浮上心头,这已经是他的本能了。 词牌用了《相见欢》,全词为: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 这首词虽不出名但胜在新颖精妙,“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这一句,也堪称小极品句子了,在这个场合拿出来足够力压众人。 李佑对胡师爷耳语几句,胡师爷便代替上前,来到火烛下面的桌案处默写出这首词。 那谢三娘请了几个抄手,写好的词各抄两遍,一份送进楼去,一份张贴于影壁上。 李佑悄悄看了看杜区的词,是一首稍显平常的《虞美人》,便放心了。他又故意对着杜公子冷笑几声,嘲弄之色溢于言表。 院中众人议论纷纷,十分嘈杂。等了片刻,见个中年仆妇从楼里出来,在所有人瞩目下中宣布道:“我家谢娘子说了,今夜以杜水木公子的《虞美人》为最!” 顿时满院响起此起彼伏的叹息之声,性急的人已经拔腿就向外走了。 毫无心理准备,正在琢磨今晚夺魁后留宿不留宿的李佑听到这个结果,忍不住瞠目结舌。 他这诗坛小宗师竟然输了?竟然在诗词上面输了?虽然文无第一,但杜区的《虞美人》又哪里比得上自己的那首?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一章 白龙鱼服扮猪吃虎最爽? 杜公子慢慢走到李佑面前,十分得意,教训道:“小小年纪,须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李佑还在不能置信的发愣,有一种强烈的反派配角代入感。前一刻还在轻蔑的瞧不起对方,后一刻立即丢了脸面,这不是网文里的通用反派配角模板么? 虽然是个无足轻重的游戏,但从未在这上头输过的他真遇到败阵时,还是感到很丢面子,尤其是在自己的师爷和属下面前。 在杜公子的口水中,李佑忽然悟到,莫非此人之前知道自己必胜?若是如此,就很不正常了。 天下只有他李佑可以在诗词上面有必胜信心,因为他胸中聚集了三百年诗词的精华,任是谁穷其一生也比不过。除了他之外,正常情况下谁敢在不知底细的陌生人前面如此自大? 事有反常即为妖,想到这里,李佑直觉其中必有黑幕!他作出不屑样子道:“这是你和那个什么谢三娘事先串通好的罢?” 杜公子冷哼一声,振振有词道:“你输掉了就道别人是串通的,可笑之极!怕输就不要来这里比试!难道我们高邮人的诗词就一定不如你们苏州人!” 我靠!李佑当即想吐血三升,对结果有所质疑这就转移成地域争端了?此人言辞无耻程度颇有几分他的风采,但功力稍显稚嫩和生硬。 果然周围有几道不善的目光瞄过来。李大人心里不禁感慨道,谁说白龙鱼服扮猪吃老虎最爽?意**小白书不能信啊! 这时候自报身份无异于自取其辱,不然明天就会传出李大才子败在高邮人手里这类让当地喜闻乐见的流言了。继续和杜公子争辩也毫无价值,看在外人眼里只觉得自己输不起而已。 所以没必要继续在对方的主场纠缠。李佑当即对吴把总吩咐道:“既然彼辈有眼无珠。你去将诗稿要回来,免得辱没了我的诗词。” 等到索回诗稿,没了露底的后顾之忧,李大人就要从高邮营调遣五百大军来这儿捉拿“逃兵”,看那谢三娘招不招真相。顺便还可以检验下高邮营兵的士气斗志和执行力,一举多得。 话说那吴把总费了会儿功夫,从谢家仆役那里要了诗稿出来,到了院中却不见李大人身影。想必是已经到了外面街道上等。 他又出了大门左顾右看,还是不见李大人身影。走了几步,冷不丁的脚底踩到了什么软东西,低头看去,却是一具人身。 再细看后,吴把总大惊失色,地上这个竟然是胡先生!又发现旁边还躺有一人,乃是义哥儿!但李大人依旧不见人影… 糟了!在凉爽的夏末夜风里,吴把总登时汗流如浆。 瞧这架势,李大人必然是被强人劫走了。而且是在他陪同护卫时被劫走的!上司陷于敌手,用军法追究,这他娘的至少要把他撤职发配戍边哪! 朗朗乾坤,黑天星空之下。是谁如此缺德! 从初时的震惊中醒过神来,吴先函把总认识到自己面临职业生涯的最大危机,当即蹲下去伸出手探了探气。还好,地上这二人都只是昏迷过去,不是丧生。 又奋力摇了摇,胡先生悠悠醒来。只是看着吴把总发愣,尚还不知发生了什么。 “怎么回事?镇抚在哪里?”吴把总对胡先生吼道。 “马车…朝东。”胡先生拼命记起昏迷前看到的一幕。 “你去盂城驿看看知州还在不在!我去聚集营兵!”吴把总丢下胡先生,朝着城西门外的兵营飞奔而去。 正当吴把总如火上蚂蚁时,李佑头蒙布袋,不辨东南西北的颠簸着。 自从穿越以来,李大人在人身安全上一直是太太平平的,过着充实而又平安的生活。只有过两次说不上危险的危险。一是在京师国子监险些被围殴,二是险些被某公主一杯酒毒毙。但像今天这样在未知情况下被绑架绝对是第一次… 真是平安的太久了,有点大意啊。颠簸的同时,李佑心里也七上八下的大骂,谁他娘的再说白龙鱼服扮猪吃虎最爽,小爷喷他一脸口水! 昏头昏脑中,听到左边有人开口道:“公子勿慌,我等没有恶意,到了便知。” 有了这句话,李佑略略放心,起码不会当场要他的小命,看样子也不是仇家寻仇。同时也判断出,既然是坐马车,应该不会离城太远,不然在水路纵横的地方长距离运输肯定是行船方便。 不过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路?饶是心机百变的李佑也猜不出半点端倪。这次太事起突然了,没有任何征兆,不然以他的多疑和警醒,总该会发现蛛丝马迹。 没有颠簸太久,马车便停住了,感觉只怕连二十里都没有跑出去。 随即布袋子被拿下,李佑睁目环顾,夜晚看不清楚远处,只是眼前有栋宅院大门,挂着一排灯笼,上面有“杜府”字样。 不会和今晚见到的杜公子有关系吧…李佑心里胡乱猜测道。 大门是五开间的宽阔,肯定是大户人家。这里不是城中,但距离高邮城不远,李佑又猜测这家大概是乡间大地主的宅邸。 他正思量间,从小门中迎出位管家模样人物,拱手道:“多有得罪,望朱公子海涵!” 朱公子?看来这些人的确不知道他的身份,李佑想道,自己只有今晚在谢三娘家用了朱辅的假名,估计就是从那时候起被盯上的。 “我家老爷有请!” 可以不进去么…李佑看了看身边十来个绝非善类的彪形大汉,明智的选择了进去,不知道前方是龙潭还是虎穴。 院中灯火通明,让李佑很是奇怪。除非遇到大喜事,一般人家晚上没事绝对不会点这么多灯烛,太浪费了。 进了前院堂屋,那管家对座上之人禀报道:“老爷!带到一位朱公子。” 李佑更奇怪了,听这口气,那老爷并不知道带来的是什么人…好像外面这些手下只是随便抓一个来向他交差似的,而他“朱公子”不幸躺着也中箭了! 一切都显得如此诡异,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二章 一个时辰后是良辰喜时 李佑凝目看去,那杜府老爷面色黑黝,身高体壮,一身绸缎袍子。说是闲居老员外有点不像,样貌隐隐有风霜之色,至少也是年轻时吃过苦头的。 “朱公子,请坐!”杜府老爷开口道。等李佑坐下,他连寒暄也顾不得,迫不及待的问道:“我看朱公子年纪尚小,不知可曾成亲?” 问本官的亲事?李佑乃是玲珑剔透的人物,向来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结合近来天子大婚选秀的消息意识到了什么。 这是想要抢他“朱辅”朱公子做女婿?他李佑被抢亲?这说出去简直就是个笑话!不知怎的,李佑脑中仿佛闪过赵良礼大官人和朱放鹤先生拍案大笑的嘴脸。 今日傍晚时,那钦差吴公公一行已经到达了高邮州,按照惯例明天就要宣布禁止民间婚嫁了。所以说,今晚是未婚少女们特别是未婚美貌少女最后的时机…这杜老爷就是为此着急罢。 该怎么回答?一瞬间李佑心里绕了七八转,便知道该如何说了。 今晚杜府好像也真是发急了,看那满院的灯火,分明就是随时准备办喜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 如果说这些没什么可怕的,但李佑又想起绑他来的那些人,模样一个个都不似善类。良善人家谁会养那么多狠角色? 他若答一个“已有妻室”,婉拒了招婿好意,难保对方不会恼羞成怒的杀人并就地掩埋? 就是为安全,自报真姓名更是免了。本来抢“朱公子”没有多大事,如果对方知道自己犯下的是劫持官员并强迫嫁女的大罪,会不会一不做二不休的干脆灭口? 看这家很像是个横行乡里的霸道大户,而且千万不要高估这个时代对人命的态度,详情参阅水浒传。 但不吐实情,谎言欺瞒也有不好,自己明明是有妻室的人,若用此欺骗误了人家杜小姐终身会很不好意思…贞节观念总归是受官方表彰的客观存在。招惹处女后患无穷,没有不用负责的说法,这也是李佑穿越以来对闺阁大小姐敬而远之的原因。 自己安全,还是她人的贞节?这是一个艰难的抉择。 不过李佑最终还是压下他那经过官场历练后残存不多的愧疚之心,坚定的选择保障自己的生命安全,便对杜老爷答道:“在下游学四方,尚未婚配。” 不管怎样,先平安度过今晚再说其它罢。 “哈哈哈哈。”杜老爷貌似豪情万丈的大笑道:“如今有一门天赐良缘,朱公子欲听否?” 李佑对自己该扮演的形象渐渐有了定计,既不能表现的积极热情,又不能表现的毫无兴趣,既不能表现的精明厉害,又不能表现的笨拙愚蠢。 于是“朱公子”便拿捏着分寸,装疯卖傻的疑惑道:“此话何来?” “家有小女与公子年貌相当,足为良配,岂不是天作之合?” 装傻不是能装成真傻,朱公子作恍然大悟状,“近日选秀之事传的沸沸扬扬,杜老爷莫不是为此?婚姻不是儿戏,常言道女怕嫁错郎,此事对贵府小姐一误就是终身,还请杜老爷三思!” 杜老爷不容李佑推辞,“急切之间,去哪里得贤婿?今日南门外谢三娘家的事,就是老夫掏了银子扶持的,专为聚集本地英杰暗中观摩,朱公子品貌出众,百中无一,不必谦虚!更何况,据说你与小儿言笑款款,想必也是小儿看中的人选,故而非你莫属了!” 李佑无语。你儿子是杜公子?我与他言笑款款?你的主意很不错,但你派出人选的眼神未免太瞎了。 不过终于可以确定,今晚谢三娘家的诗词夺美果然是有猫腻的。杜府暗中赞助了银子,再公开打出竞赛诗词的风雅旗号,杜公子便和新花魁双双得名。 还可以确定,八成杜府派出的人员在现场是个暗地里的角色,与杜公子没有直接接触,只见到杜公子很主动的几次找他说话,便误会杜公子选择了自己并深入交谈,深入交谈后仍选择了自己,再次深入交谈。 确实是个令人哭笑不得的误会… 朱公子好心指点道:“选秀这事,小民担忧,杜老爷家大业大又何必忧烦?打通官府关节,又有甚好担心的?” “唉!公子你有所不知!”杜老爷愁容满面道:“我杜某人忝为族长,全族一万多亩都由老夫代为纳粮,在损耗上与知州不睦,那州官大老爷就等着整治我杜家,又怎会帮我?” 这底层事务李佑还算熟稔,虽然杜老爷说得简单,但他很明白怎么回事,原来这杜老爷也是包税大户。 一般平民百姓去纳粮纳税,被小吏衙役欺负时加收的损耗往往高达三四成,而且还使劲折腾人,而有势力的大户或者士绅去纳粮税时,小吏衙役心怀畏惧,损耗不敢收的太多。 所以在民间很多地方产生了包税的情况,无权无势的小民将自己的钱粮交给大户士绅,再由大户代为上交官府。比如应该缴纳十石并加征三石损耗的,只需给大户十二石,而大户转交给官府时仗着权势只用交十一石。 这样小民得到便利和些许优惠,大户也可以从中收取一二成好处,能够达到双赢。但官府胥吏就不满了,若都像这样,他们的收入从哪里来? 这又是一种衙门和地方大户的博弈,产生矛盾不足为奇,杜家若是包税大户,被知州记恨更不奇怪。 不过这些与“朱公子”关系不大,他再三婉拒道:“贵府大可在乡邻之间找一知根知底者,何必垂青在下。” “她喜好才貌双全的读书人!周边四处皆是蠢笨粗俗之人,她均看不入眼!时至今夜,还能去哪里找?说了这许多,阁下依旧不肯松口,莫非你看不起我杜家?”杜老爷语气有些不愉快了,隐隐有几分威胁之意。 似乎不好再继续装正常的小心了,朱公子正沉吟措辞,忽然从侧后方传来一声清脆的声音:“父亲!这个可以!” 他连忙回头,却见到梳着螺旋髻、圆润可爱的少女面容从帷幕缺口里闪过后便不见了,如同惊鸿一瞥。 很赏心悦目的小姐…朱公子再转回头,杜老爷得意笑道:“小女如何?老夫说过足为良配,不会委屈了阁下!” 先以财帛动人,再以美色**,吃了这套的朱辅朱公子便揖拜道:“君之美意,在下感恩难却,只是高堂不在眼前,为之奈何?” “你们读书人就是虚文!天亮之前,务必将婚书签了,婚事办了,叫官府挑不出毛病。老夫将诸礼都已备好,先做过这场,之后回乡想怎么补办都好说,我杜家女绝不至配不上朱家,想必令尊只会欢喜!” “一切从命。”朱公子很入戏的再次揖拜道。 杜老爷满脸笑容加倍绽放,“一个时辰后是良辰喜时,你可先至客房歇息片刻。我令人去制作婚书,一个时辰后,使人去唤你。” 双方议定了,李佑便被引到客房歇息。这是一栋独立于池塘边的三间屋,院子门口里有两个家奴名为侍候,实为把守。 李佑哪里睡得着,在屋中反复走动,思索自己的处境。其实也没什么好思索的,都到这地步了,只能硬着头皮当新郎官。但问题是,入了洞房后是禽兽不如还是禽兽一番? 正在纠结的李佑突然听到有几声轻轻地响动,却是从窗户那里传来的。他方才看过,那窗户外头是池塘,怎么会有类似敲击的响声?便上前掀开了窗户,欲探究竟。 窗户刚打开二尺宽,李佑便觉得眼前一花,伴随着清爽沁人的香风,一道暗影猛然从窗户外蹿进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顺着影子去势看过去,却见影子轻飘飘的触地翻了几滚,又悄无声息的起身。 一动一静之下,抬首对视,影子现出张美人脸来,仿佛二十四五年纪,凤目顾盼只多情,桃腮妩媚露风流,让李佑惊了一惊。 再细看,她发髻整整齐齐的以布帕包裹,光洁的脸面额头都显在外头,上身一件窄袖短袄,下身却是露在外头的两筒长裤。 又让李佑目瞪口呆,这女人外面不罩衣衫裙裾,只有袄子长裤,这相当于穿着内衣睡衣见人啊。还有一种如此打扮的,那就是江湖卖艺的女子。 她袄裤都是深蓝色,黑夜间倒也极容易匿形的,难怪李佑见她猛然蹿进来像是见了鬼。穿成这样大概也是为了活动方便罢。 不过…蹿进来?李佑又扭头看了看还在打开的窗户,只有二尺宽度,李佑自拊身手还算矫捷,但也绝对不可能像只猫一般悄无声息的从窗户缝隙中蹿进来。 这是从哪飘出来的人物?李佑下意识问道:“小娘子是人是鬼?” 那女子先以手势比划了几下外面,才低声道:“自然是人,莫要高声惊动院中家奴,奴家特意救你而来。” 一听救字,李佑警醒的问道:“小娘子这是何意?” 那女子却道:“若奴家没有认错,其实你是江都县李大人罢?” 被戳破了最大秘密的李佑心神大震!他正要说什么时那女子又道:“李大人放心,这宅中只有奴家认出了你。” 三百三十三章 美人心计 李佑侧身透过门缝向外面院子窥视几眼,把住院首的杜府家奴没有什么异样。他便与貌似不速之客的蓝衣女子挪到蜡烛另一侧,免得说起话时不小心在这边门窗上留下影子。 为了尽可能的压低说话声音,两人挨的很近。不但身躯靠紧,那略显几分消瘦的妩媚脸庞距离李大人只有尺余,就差耳鬓厮磨了。 美人身上清爽却不甜腻的香气不停地钻进鼻子中,叫李佑心里很是动了几荡。这与其她女人家的脂粉香不同,闻起来别有一番舒心。 虽然如此暧昧很考验双方的心理素质,但李大人是何等人物?久经脂粉阵不用多提,好歹是大明万里江山中能排到前一千位里的成功人士,所谓居移气养移体,自然不会因为这点小阵仗便闹出耳红心跳、腰酥腿软之类的笑话,依旧神态自若。 不过那美人居然也是平静无波的镇静自如,呼吸不急不促的平稳悠长。她与名闻大江南北的、无数春闺梦里第一人李大名士近距离接触,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异样! 看在李佑眼里啧啧称奇。别说普通女子,就是最不要脸的****,这种情况下也得拿出几分欲拒还迎的扭捏做派罢。她又不是不认识自己,有什么样的心理素质,才能对近距离接触不但是英俊年轻男子还是风流倜傥的名士才子如此无动于衷? 不是他自恋,自从上过了威武煊赫天下第二贵妇的凤床,并成功将一夜情发展为长期姘头,李大人再也不会对自己外形加名声的魅力产生任何怀疑了。谢三娘家上百人中。偏偏是他被抢过来足以说明一切。 在这种强大信心的支撑下。他狐疑的想道,莫非眼前这女子是女百合?但好像也不太可能罢…没听说过这年头流行这种东西。 那女子倒也不失礼,微微屈膝福了一福,“民妇俞琬儿,凤阳府人士,现应杜家正简老爷之邀,客居于杜府。杜府小姐其貌丑陋,脾气古怪。心气却高,本地皆知,数年来难寻夫家。那杜正简其心不轨,近日打着逃避选秀幌子,专欲欺骗不明真相外地之人,不想却将李大人绑了过来。” 李佑双眉紧皱,这俞琬儿的话真假难测,但也提醒了他,不是没可能呐。 如果放在平时,有大户人家无缘无故硬要把小姐下嫁。那换成谁也得嘀咕几声——这小姐肯定有什么毛病罢? 但在眼前这个即将选秀的背景下,民间抢婚抢嫁的事情层出不穷,大户人家情急嫁女并不招人怀疑。至少刚才他就先入为主的没有怀疑到什么。 杜家小姐究竟容貌如何,对李佑很重要。特别重要,非常重要,极其重要,无以复加的重要… 看官们不要以为李大人好色如命,这时候还有花花肠子,实在是他受自己盛名所累啊! 若招惹了美貌小姐。惹上桃色纠纷,扯弄扯弄也就罢了,传出去也是风流趣闻,反正他也是无奈被迫的。再说他又不是不肯负责,大不了继续吃亏给他做妾,男权社会里女人怎么都是吃亏,总不能杀了他李佑赔偿对方贞节名誉罢。 别说李大人是被迫的。就算李大人品德无下限的强暴了某位闺阁小姐,为了名声和女家利益,无数种办法中最好的解决办法没准只有一种,就是将那**小姐送给权位名望显赫的李大人做妾,除非李大人不要。 这就是严守纲常伦理时代的悲哀,令人唏嘘。 但话说回来,若是李佑被骗和一个丑女纠缠不休…后果就是另一回事了,传出去那都是天大笑话!他李大名士丢不起那人!风流才子要毁于一旦了!立刻变成好色愚蠢的形象!上流行笑话书都是有可能的! 同样一件事不论德行只论美丑,这也是道德崩坏堕落时代的悲哀,还是令人唏嘘。 在当前这个陌生诡异的环境里,迷信谁都有可能是个错误。李佑便对俞琬儿旁敲侧击道:“你是凤阳府的人,为何会居于此地?以女儿之身寓居别家,没名没分的难道不知道避嫌么?” 俞琬儿十分大方坦率道:“李大人对民妇信不过么?民妇虽是凤阳府人,但李大人也该知道,我们凤阳府十年有九年是闹灾荒的,出来游于四方卖艺为生比比皆是。民妇自幼与父兄行走于江湖之间,以踏绳卖解为生,至今已是十载…” 听至此,李佑恍然大悟,难怪这女子身手矫捷无匹,能从窗户外飞一般的蹿进屋子,敢情是个靠敏捷吃饭的杂技演员。所谓踏绳卖解,就是俗称的绳妓也,踩在空中绳子上行走杂耍赚几个捧场辛苦钱。这行近代倒是出过名人的,崇祯年间的匪首红娘子就是江湖绳妓出身,算是一代奇人了。 也难怪这女子和自己近在咫尺却仍从容淡定,她从小颠沛流离辗转四方,大庭广众之下抛头露面的卖艺,什么样的难堪没有遇到过?什么辛酸苦楚没有经历过?这份心性不是千锤也是百炼了,不为一点小小的暧昧气氛所动很正常。 “天有不测风云,去年民妇一家遭遇匪寇,当时父兄尽没,只有民妇得到杜老爷相救只身得免,又得杜老爷大恩将父兄厚葬。” 李佑继续静听,他知道下面才是关键。 “按理民妇薄有蒲柳之姿,自当以贱躯报答杜老爷的大恩大德,但民妇偶然间却发现,劫杀父兄的盗寇是那杜正简指使的!他就是看上了民妇的姿色!” 说到这里,俞娘子的声调忍不住就抬高了,情绪几乎要外泄,吓的李佑伸手去捂住她的嘴。 俞娘子侧头甩开李大人的爪子,不过压抑住了声调,也压抑住了稍稍外放的情感,又恢复了平静表面。“虽然被杜正简邀请住在杜府,供奉比照妾室。但民妇只是大仇未报和守孝三年为由推脱,不过为报仇雪恨潜伏而已。前几日,民妇为父兄烧香,去了扬州城天宁寺,正好见到大人威仪,所以识得。只要李大人给民妇一件信物,民妇愿潜出杜宅,上马驰往州城去搬救兵。” 哦?李佑记起,前几天他确实陪着妻子去了趟扬州城北天宁寺,一是看望挂单岳父,二是刘娘子要拜佛求子。他还将大殿清场了,摆足了父母官的威风,却没想到观众中有俞娘子这么一号人物,真是无巧不成书。 他又迅速想了想,既然俞娘子主动请缨前去报信,他基本没有什么风险,应该不是杜正简闲得无聊找人来试探的。现在困居杜府别无他法,倒是可以试试看,就让她去罢。 可惜,这俞娘子是江湖中人,不熟悉官场中人如何行事,拿着江湖人心态和他打交道必然要失望了。 杜正简是俞娘子的不共戴天仇人,却不是他的死仇,最多只能算误会而已。当然,如果杜老爷的女儿是美人,大家必然一笑了之。只不过他是得意的笑,杜老爷则是赔上女儿为妾的苦笑。 若杜老爷真打算用欺骗法子,强塞个丑女给他,那就肯定成仇家了,他李佑当然不是吃素的,自有千般手段整治杜正简。俞娘子一开始就说明这点,大概也是存了挑拨之意,倒也不蠢。 不过即便俞娘子请来了救兵对他有恩,而且就算有恩就要报,但他也不可能为这点事杀杜府全家以满足俞娘子报仇雪恨的愿望啊。 他行事断断不会以快意恩仇的江湖义气为准,考虑的情况或许有方方面面,所图无非是个人利益最大化。那些以“人在江湖”比喻官场并不恰当,官场规则和江湖规矩完全是两套价值体系,怎么可能像是一回事? 所以…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管府守备司李佑李大人明知俞娘子最终会失望,而且此事过后她将完全暴露,彻底丧失潜伏在杜府的机会。但他仍义无反顾的解下腰间玉佩,递给俞琬儿道:“多谢美意,那便拜托了!” 俞琬儿接过还带着体温的玉佩,低头摩挲一番,对李佑道:“出了这府,我便去庄口牵马,来去时间一个时辰断断不够,李大人还是拖延一下为好。” 李佑点点头道:“本官晓得,夜间天黑,俞娘子路上小心。” 俞琬儿转身就要走向窗户,却又回来站到李佑面前,李佑只道她还有什么话要讲。 忽然那俞娘子探过头来,将细腻骨感的俏脸送到李佑面前,今天俩人说话时距离一直很近,所以李佑也不曾在意。却不料美人红唇闪电般的在李大人的脸面上轻轻一啄,免费献了个香吻。 随即不待李佑有所反应,俞娘子迅速转身向窗户走去。 李大人以手抚脸,莫名吃惊。今晚她一直很沉静,怎的临走时改成火辣风格并送了一个福利? 心念电转,李佑突然意识到什么…要坏菜了! 他险些大喊出糟糕!但只能连忙低声呼道:“俞娘子慢着!” 俞琬儿对李大人的深情呼唤充耳不闻,反而加快了脚步。(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四章 最难消受美人恩 其实李佑叫糟并不是发现俞娘子说了什么谎话,至少他看不出来俞娘子哪句话像是假的,说骗倒也谈不上骗。但他刚才一瞬间突然想到,似乎有点没有说出的留白地方更可怕… 据他鉴定,俞娘子虽然是抛头露面卖艺为生的江湖儿女,但并非水性杨花的浪荡女子,但为在临走前何突如其来的主动献吻? 李佑敏锐的感觉到,这种不合她本性的艳福,更像是心里良知在愧疚之下的冲动性补偿行为。潜台词是“无以为歉,只好如此了”。 但她又为什么要愧疚?只能解释她有对不住自己的地方,而自己要倒霉了。 而他又有什么地方要倒霉?沿着这个思路想下去,李佑便叫糟了。 他这样的通天人物失了踪必然是地方大事,但俞娘子拿着玉佩找到官府和高邮营后胡说八道,别人未必相信,不会她说什么就信什么。 不过玉佩却能证明她确实见到过李大人,这就足以引起重视了。那高邮营有两营兵马,大概会分出一支随着俞娘子来到这里,出动的数目不会太小。反正距离高邮州城不远,不怕调虎离山。 如果杜府是良善人家,见到大军包围,肯定吓得哆嗦,一切老老实实照办。 但如果杜府不是良善人家呢?而且这里不仅仅是杜府,而是杜家一个大族,那杜老爷声称是拥有上万亩土地的大族。以田亩数目推算,杜家怎么也拥有近千的丁口,绝对不是小势力。 凭借李家三代公门的专业经验,李佑从今晚为数不多的亲眼见闻和蛛丝马迹里。比如绑架他。比如劫杀俞娘子父兄,比如那些凶悍狠角色,比如与州衙叫板,综合起来便可以形成印象,这杜家八成不是什么好路数,说是土豪劣绅都是轻的。 可以先大胆假设杜家明着拥有良田万亩,可能还做些买卖,但暗地里是巨寇匪盗或者私盐盐枭。再设身置地的想象下。这样的人家突然看见官军在夜晚杀到,只怕要心虚的以为是围剿,那将如何反应? 狗急跳墙之下,只要不是傻子都会想到“朱公子”身上,然后“朱公子”要么成为人质,要么被不堪设想的泄愤。 若事情真发展到如此地步,杜家必定要被官府大力围剿,俞娘子的仇恨也就报了,但无辜酱油党李大人的小命还在不在,不好说呐。 说时迟。想得快。俞琬儿还没走得几步,李佑便想通了这许多。又见那俞娘子在他的呼唤下还不肯留步直奔窗户,心里更是雪亮了。 李佑紧追两步,却见俞琬儿手扶窗棂。就要扭动腰肢纵身反蹿出去。情急之下,他不顾坠地受伤可能性,奋力使出了一招凌空飞扑… 恰好双臂够到俞娘子的腰身,将她从后面拦腰捆住。之所以是捆而不是抱,全因为李大人的身体此时很不雅观的半拖在地上。 俞娘子身手再敏捷,也只是个女儿身。被李佑八尺长躯这样重重一拖,登时发力不得,翻出窗户是别想了。尤其是未经人事的腰肢被陌生男子抱住,没来由产生些许酸软无力。 李佑一边无意识的揩油一边趁机将俞琬儿推离窗户,又担心腿脚灵活的她一不留神跑掉,便仗着自己身体优势,将她挤在墙角里动弹不得。若在二十一世纪街头被人看见这样。必然被以为是一对热恋男女的亲密动作。 这番动作,不曾触碰到桌椅家具,响动倒也不大,没有惊动外面院门的杜府家奴。 两人身体接触比方才更加亲密,李佑注视着她的妩媚容颜沉吟片刻。 一个久历江湖的女人,一个能在仇家府中隐忍等待的女人,怎会幼稚的相信自己会好心替她报仇?怎会连自己的承诺都没有得到,就不惜代价的打草惊蛇? 她只要借着这个机会,在中间充当合适的火药引子,杜家就跑不掉,根本不需要自己这个人肉道具去做什么。 而自己方才又自大了,高高在上的对江湖人物抱有轻视心态,只道她胸大无脑行事冲动,险些被钻了空子。今后万万不可小觑天下英雄啊。 紧紧缩在两面墙壁的夹角里,俞琬儿面上现出几分羞愧之色。她显然也知道李大人已经想明白了,只是还紧紧握着佩玉不肯松手,嘴中为自己开脱道:“奴家没有一句话骗你。” 她真没有骗人,只是利用紧迫的情势,瞒天过海故意忽略了许多要人老命的细节而已… 看身前美人认真为自己辩解的样子,李佑冷哼一声,习惯性成自然的在她耳边轻声调戏报复道:“本官只相信有过欢情的女子,蜻蜓点水做不得数。” 俞娘子脸红薄怒,“请大人自重。时候不早了,放与不放行大人自己看着办,却不知眼下还有别人为你效劳么?” 这句又说到李大人心坎中去了,识破对方图谋的心理优势当即荡然无存。是啊,无论靠谱不靠谱,这位俞娘子似乎是目前唯一可用之人。至少从她说出来的话里没有发现什么漏洞,一切都能自圆其说。 最难消受美人恩啊,人家如此积极主动地愿意施恩报信….真不好消受。 李佑理了理思路,刚才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也就罢了,现在应该先评估一下风险问题,从她嘴里抠出点杜家的具体情况,然后才好有的放矢。 想定后,李佑开口问道:“听你说来似乎那杜老爷对你很着迷,你可知道杜家究竟有些什么勾当?本官总觉的不像是平常耕读人家。” 俞琬儿老老实实回答道:“杜正简和奴家炫耀过,他们乃是高邮地面上的大盐枭,盐城、兴化这两地产出的私盐,有半数以上由他们杜家通过高邮水路,避开运盐河,从盐场运到瓜州和仪真下江。” 李佑虽然有心理准备,但仍忍不住吃了一惊,这规模可不算小。“你如欲报仇,为何不去举报?” “李大人这是嘲弄民妇没有见识么,杜家做了一二十年都没有问题,岂是弱女子能借此掀翻的?没有实证先不说,那杜家之上更是有大人物。想必大人你一定知道扬州城里的金百万,据杜正简亲口所言,他只是跟着金百万混饭吃而已,主要管顾高邮地面事宜。有那手眼不知有多深的金百万一手遮掩,普通官司岂能动得了杜家?只要那金百万不倒,告杜家有什么用处,一方土豪大族就是地方官也得让三分。” 俞娘子偷偷瞄了瞄李大人的脖子,有一句憋在心里没有说出来——除非杜家有个杀官造反之类现行大罪。不过好像有点舍不得了。 金百万…李佑更加惊奇的听到了便宜老丈人的名字。看起来如此彪悍的杜家居然只是老丈人手底下一支人马? 他原先就怀疑这短短十几年内迅速崛起的风云老丈人不地道,私底下肯定有不干不净地方。但他在江淮根基太薄弱,所以根本无从查起,只能在心里存疑。这个时候居然误打误撞的得知了一点点线索… 如果上辈子书中武侠世界真的存在,那金百万老大就素那传说中的盐帮帮主啊,杜老爷就好似盐帮高邮分舵的舵主,小说总是有原型的。 在这紧张时刻,李佑的思绪越飘越远。金老丈人手底下绝对有现成的产运销一条龙成熟组织哪,只要能掌控住,某公主的盐业托拉斯大业就有望了,又何必辛辛苦苦的另起炉灶? 至于私盐非法不是问题。别人没有办法,接手后肯定是烫手山芋,就连皇帝大概出于舆论也要有所顾忌,被大臣群起而骂堂堂天子与民争利、贪心敛财不是好玩的。 但某公主一边没有皇帝身份的顾忌,一边却可以借来皇权的背景堂而皇之,肯定能将私盐什么的漂白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一点私盐算什么。 这种时候他竟然走神?俞琬儿再次发问道:“时间紧迫!李大人究竟放不放奴家出去?须当机立断!民妇愿替大人报信去!” 李佑醒过神来,问题又回到了原点。杜小姐到底是美貌可爱还是丑陋?最影响判断的还是这点啊。 俗话道,娶妻娶德纳妾纳色。这年头娶妻找个丑点的没人笑话,娶谁为妻本来就和本人的想法关系不大,有迫不得已苦衷的比比皆是,也只能用“娶妻娶德”聊以**了。 纳妾则不一样,特别是李佑这样的名人。官场之外,“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的公众形象已经有口皆碑的固化了,定要和美人醇酒联系在一起的,若无缘无故的被骗搞了一个丑女就是街头巷尾、宴前席后的大笑柄了。 他要维持自己的名士形象,那就一定要坚决保持住高眼光、高品味,说白了就是珍惜生命,远离丑女,大众偶像伤不起啊。 “杜大小姐确实貌丑如母夜叉,如有谎言,教民妇万箭攒心而死!”俞琬儿立誓道。 此时,忽然听见外面院中家奴高声道:“见过大公子!” 有人来了?李佑问道:“大公子是谁?” 俞娘子答道:“杜区,你若今晚去过谢三娘家,应当见过的。” 李佑叹口气,拍了拍俞琬儿的肩膀,让开了身位,她非要去也拦不住啊。(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五章 烂好人李佑 那边杜大公子预计过一会儿就要来这屋中看望未来“妹夫”,貌似无奈的李佑一句话不说,干脆果断地让开去路,反而叫俞娘子愣住。 以她想来,李大人怎么也得讨价还价一番,或者动情动理的哀求或者讲条件威逼利诱,绝对没有毫不在意任她自便的道理。他明明知道自己这一去多半不怀好意啊,难道真是个为风流不要命的人物,看上了自己的姿色? 本官这可不是欲擒故纵…李佑轻轻笑道:“其实那杜老爷对你还算不错,让你在府中享受妾室之礼,你难道真狠得下心?既然你决心已定,那就去罢!念在肌肤之亲的份上,俞娘子老实报信说清情况就好,不要坑死本官啊。你不就惦记杀父之仇么,本官绝非忘恩负义之人,定有所报。” 油嘴滑舌我见得多了,才不吃这套…俞琬儿扭身就要离开。 随即李大人又收起笑容,很认真的说:“卿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这句话仿佛是男女表白,突如其来的出现在翩翩名士嘴里,险些击穿了俞琬儿那未曾防备的心房,身子晃了一晃。 但她随即暗呸一声,想起父兄的深仇大恨,低头匆匆掠过。心道李大人如有不测,奴家便给他终身守墓,也算互不亏欠! “俞娘子你要找高邮营兵,不要找没用的州衙!” “对了,俞娘子你报了信后,不要随同大队人马行动,还是迅速悄悄返回杜府为好。这样来去不到半个时辰,而府中都在忙于婚事,应当无人注意得到你。为了你好,这才是万全之策,即便事有不成,你仍可继续潜伏于杜府伺机报仇。切记。切记啊!” “还有,路上当心。定要平安回返,你本性仍是个有情有义的好娘子,不要让本官担心你!” 李大人莫名其妙的殷切关心和唠唠叨叨,叫已经按住窗棂就要翻身出去的俞琬儿十分难受。她简直想转过身去骂:“你怎么能这样无原则的当烂好人?你还是不是男人?你是怎么当上官儿的?你以为这样就可以感动奴家么?” 一眨眼间,俞娘子从窗户穿了出去,李佑收回目光。如果拿着天文望远镜看,可以发现李大人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便听见房门外有说话:“杜区来访,里面贤弟可否一叙?” “不妨。请进!”李佑迎到房门高声道。 房门大开,那杜区杜大公子看清了屋中人后大吃一惊,“怎的会是你?” 他在谢三娘家得知父亲打算今夜嫁女,这总比在青楼梳拢新人重要。反正名头已经赚回来了,后续倒也不急于一时,便订了后约,先匆匆赶回家办喜事。却不料。父亲找回来的未来“妹夫”居然是此人! “哈哈哈哈!”李佑大笑。“怎么不是我?” 还嫌对杜大公子刺激的不够深,李大人又施展了反派角色特有的大嘲讽术,“你在谢三娘家买了个鳌头又如何?你们杜家还不得巴巴的送上女儿给我,听说是你的妹妹?” 又痛快淋漓的喊了一嗓子二十一世纪网络术语:“爽你妹啊!” 还真是爽你妹…杜大公子被气的三尸暴跳七窃生烟睚眦欲裂,“无耻之徒!胆敢在我家隐隐狂吠,我饶不得你!” “不过本公子隐约听说过你们杜家小姐貌丑无比如同东海夜叉?若真如此本公子很吃亏,便不情愿了。” 家中事务由杜老爷做主,杜大公子便指着李佑道:“小贼坯等着!我去禀报父亲!” 望着杜公子背影,李大人的心里哇凉哇凉的。这番试探之下。杜大公子居然不否认妹妹丑?莫非真如俞琬儿所言?若是如此,那么… 他疯狂的刺激杜公子并骂杜家女儿丑陋,倒也不是毫无目的,为的引出杜老爷。 从在谢三娘家布局抢亲和谋夺俞琬儿来看,李佑敏锐的发现了这位杜老爷的一些特性。他大概是个讲究谋定后动和喜欢卖弄策略的人物,这样的人有了疑点后,必然要过来亲自问一问。比自己主动请他过来效果还好。 果然如同李佑所料,正在筹备婚礼事项的杜老爷听了儿子禀报后,又问了问儿子与李佑之间种种前因后果,陷入了沉思。 他想道,朱公子与自家儿子有隙倒也是可以理解的。年轻人谁没有点气盛时候?但是,朱公子如果听说了杜家小姐丑陋而心有不甘。为何方才议婚时不表示出来?又为何偏偏这个时候说出来? 这必然是有什么心机了。本来经杜老爷观察,朱公子是个很聪明但没什么心机的人,比较令人放心。不料他此时突然冒出了心机,就叫杜老爷有点不安稳了。 想至此,杜老爷连忙放下手中事务,赶到客房。 进了屋门,便见“朱公子”稳坐桌旁,仿佛变了一个人,隐然上位者似的对他颌首道:“杜员外!不曾想大水冲了龙王庙!” 杜正简心中惊疑,面上不动声色道:“朱公子这是何意?” “方才府中有人对我说,扬州的金员外是你的上家?” 杜老爷眉头悄然皱起,若熟悉他的人,定然晓得这是凶兆了。作为一方巨枭,该狠的时候,他从来不会心软的,手底下不知出过多少人命。 瞧出杜老爷的表情,李佑大笑道:“还要请杜老爷恕罪!本官真名李佑,你可曾耳闻过?之前不敢泄露身份,多有得罪!” 杜老爷听到“李佑”二字,简直瞠目结舌。扬州府里吃盐业这碗饭的,谁没有听说过李别驾的威名?前阵子他自然还听到过传来的消息,李别驾另一个身份是金老大的女婿,所以万万不可慢待的。 眼前这个年轻人真是李佑?杜老爷在心里把年纪、相貌、身量想了一遍,确实与传言一样… 又想起一桩,儿子说此人诗词做的其实极好,但为人自傲,言辞刻薄善辩,这特征又与李大人的一些传闻相符合。 而且此人和儿子仇怨的起头。还是因为儿子在酒楼贬低李大人引发的纷争。若他就是李佑,当时心有不忿斥责儿子便也好理解了。 巧合相似之处多了就不是巧合了。杜老爷渐渐有点相信。如果真是李别驾,难怪会说大水冲了龙王庙,从金员外这里论起来,套近乎说是一家也不为过。 杜正简坐在下首,主动慢慢与李佑攀谈起来,谈论了金百万家里客厅摆设,又谈了谈江都县衙掌故,李佑也并不隐瞒他和金百万的一些小矛盾。 越谈杜老爷越发的相信眼前人就是李佑。有些阅历是骗不了人的。他苦笑道:“幸亏遇到了李别驾不见外,若是抢了别的官员回来,在下就犯了劫持命官大罪了。” 李佑察言观色,忽然开口道:“其实贵府已经有人认出了本官,但她还去州城报信了。” 杜老爷下意识问道:“是谁?” 李佑笑而不答,杜正简起身道:“贵客少待,在下去去就来。” 李佑拦住杜老爷道:“她对本官而言也是好心。杜员外先不要追查了。不然本官岂不成了忘恩负义之徒?再说若不是她点出杜员外和我那老丈人的关系,本官至今还不敢坦诚相见,又何必耿耿于怀?” 杜老爷卖了个面子,没有当场出去安排追查,只想道没有不透风的墙,事后细查之下迟早会知道此人是谁,不必急于一时。 只是怎么对待眼前人才好?杜老爷纠结了。 这个纠结倒没有恶意,他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将金员外的女婿如何。若惹怒了金百万,杜家只怕蹦跶不了几天就要灰飞烟灭。而金百万只是换一批人马来运私盐而已。 杜老爷纠结的是,亲事还办不办?婚事已经筹备差不多了,要不要移花接木的把女儿送给李大人做妾? 话说,其实俞娘子没有骗李大人,杜家大小姐确实丑陋不堪,但她没说杜家二小姐是小美人…又是一个致命的留白。 虽然良辰喜时已经到了,但显然一切均暂缓待定。 李佑心里默算。据俞娘子所言,骑马只用一刻钟便可到州城。如果她听自己的话,报了信就乖乖回返,算时间也差不多应该回到府里了。但大军行动肯定比单人匹马慢几拍,至少还得过一个时辰。 “啊!”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杜正简道:“那向本官告密之人,似乎立功心切。急于在本官面前表现。再说杜员外也晓得本官身份,州城那边定然已经十分慌张了。本官担心在急忙情势下,引了大批营兵使得贵府受到惊吓,若是如此便为本官的大过错了。” 杜老爷听到这里,表情顿时不自然起来。李别驾说的不错,他们这种人家,最忌讳或者说最害怕的就是被官军围住。“如何是好?” 李佑出主意道:“派人去路上打探,有了消息时,你我一起到路口迎接。他们见到了本官安然无恙自然就消停了。本官只会说受老丈人所命来做客,没了我这苦主,案子自然无从谈起,如此贵府便免遭无妄之灾。” 杜老爷作势道:“多谢李别驾宽宏大量!” 他忽然又想起来,救上司之功人人想争,前来的必然有高邮营的把总带队,倒是个结交营兵武官的机会。这李别驾兼管营兵,是高邮营的顶头上司,有他居间介绍,便可以和高邮营兵建立关系,那些武官老爷们想必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杜老爷不禁感慨道,如此看来今日真是自己的幸运日哪! 能不打不相识的结交李大人,杜老爷的自然一切烦恼都除去了。有李大人一句话,知州肯定卖面子,不会选秀选上杜家女儿。实在不行就声称女儿被李大人预定了,如此扬州府内还有谁敢打杜家女儿的主意?而且李大人还答应帮忙引荐武官,杜老爷将更进一步结交高邮营,对今后行事大有好处的。 杜老爷感动的想道,这李大人哪有半点传言中的心胸狭窄?他一点也不计自己这前嫌,分明是个善解人意的好人啊。说了几件事,样样都替自己想的很周到,还如此热心的主动帮自己排忧解难,没有一丝一毫的倚仗权势故意刁难,多少年没有见过这样的烂好人了。 杜老爷连忙传唤厨房备酒菜,陪着李佑边吃酒菜边等候消息。 约莫四更天过半,果然得到了传报,有黑压压数百人队伍沿着大路朝杜家庄这边过来了。 李佑便和杜老爷到路口迎接。为了表示礼数,杜老爷还将几个不情不愿的成年儿子都叫上了,只有一个两岁的儿子留在家中。 远远的只能望见一片明晃晃的火把,等到距离近了,李佑就看见在火光下吴先涵把总一马当先,旁边还有几位陌生武官,大约都是高邮营的。 李佑站在路旁高声道:“吴把总!本官在此!” 那吴先函被某报信小娘子忽悠的心急如焚,只道李大人陷于危难之中,却不料在即将到达杜家庄时忽然听到李镇抚的声音。 他连忙勒起马头,仔细辨别,这才发现了道路前方的李佑大人。他连忙滚下马,飞快跑到李佑身前,以头触地的跪地拜道:“镇抚失陷,下官死罪!下官死罪!” 几个高邮营武官,把总、哨长之流见吴先函动作,便明白这就是传说中的新上司李镇抚,纷纷上前拜见。 傻子都知道此时该如何做,李佑用力扶起吴先函,自责道:“皆为本官轻忽之错也,吴把总何罪之有?万万不可自责,倒是惊动了诸位深夜不宁,本官心中有愧。” 又悄声耳语道:“速速将兵丁叫来,将本官身边这些盗匪全部拿下!一个也不许走了。” 那边杜家父子六人以及长随、管事若干,正观看这边上下相知的大戏,其中杜正简老爷不停考虑着一会儿李佑介绍他们时,如何才能给几位武官老爷留下好印象,每个人该送多少银子才能维持住关系? 却不料突然之间天翻地覆,有数十兵丁悄悄从四面包围住了他们,当即暴起发难,将他们十几口人全部按倒在地。 “这是误会啊!”杜老爷急的大喊。 李佑充耳不闻,吩咐道:“此时杜家宅院群龙无首,将杜府大宅出口封死,逐房拿人,不可走漏一个,全部集于前院中!如有反抗暴徒,格杀勿论!另派士卒警戒四边,不要惊扰到其他人家。” 从幻想中醒悟过来,杜老爷终于明白这不是误会了,凄厉的大叫:“李佑你意欲何为!你能得到什么!” 李佑不屑的冷哼一声,本官从来不做没道理的事情,但需要告诉你么?(未完待续) 三百三十六章 杜老爷托孤 参与抄大户是所有官军衙差最喜闻乐见的事情之一。 高邮营半夜驱驰而来的官军听到李大人的吩咐后个个满怀欢喜,心想这新镇抚确实够意思,见面就送了一份大礼。 李佑半是担心杜家父子趁乱跑掉一两个,半是打算故意制造出绝望氛围,又大声喝斥道:“经本官明查暗访,杜府父子罪行累累!既有贩运巨量私盐,又有若干人命大案,所行天理不容,乃重犯也!谁敢放走一人,立斩军前不赦!” 那些罪名要落实了,不是杀头就要充军苦役,杜家基业将彻底毁于一旦。杜老爷几乎要破口大骂,你只不过在府中客房呆了两个时辰而已,明查暗访个屁!虽然他确实做下许多案子,自认不是好人,但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查清楚的,李佑这招分明是不讲程序的先斩后奏! 不过杜老爷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金百万的女婿要整治他,还摆出如此严重的架势?对李大人而言,根本没什么好处。 首先他并未得罪过李佑,今夜也只是误会,他已经很诚恳的赔礼道歉过,犯不上继续大动干戈。 那么为的是钱财?可李佑的老丈人金员外并不是个吝啬之人,如果大有前途的女婿确实需要银子,他必定会解囊相助。那可是号称百万的人,随便漏点也比从杜府分走的银子多,李佑又何必辛辛苦苦冒着风险通过搜刮杜府来聚敛钱财? 而且他们杜家是金百万多年来的忠实可靠下线,深得金员外看重,李大人若要将杜家突然连根拔起,难道不怕触怒了老丈人后得不偿失么? 杜老爷倒是听说过和李大人与盐商不对付,一直尽力打压盐商势力,又想到莫非李佑欲通过杜家案子修理盐商? 但他杜家运的是私盐啊,与官盐盐商没有多大关系,平日毫无往来,怎么可能成为打击官盐盐商的工具。打掉私盐盐枭,盐商们只怕拍手称快罢。 再往极端里想,难道李大人想以杜家罪行为依据去对付老丈人金百万?那更是笑话,杜家只是利用高邮地利之便,从指定盐场接到私盐并运到指定地点而已,就算将杜家查个天翻地覆也查不到与金员外的直接关系。 即便想要顺藤摸瓜,那金员外也不是吃素的,出了如此大动静岂会坐视不理?反击不反击先不提,销毁证据掐断线索都是轻而易举的。 打蛇须七寸,若想对付金百万,有点斗争水平的人都晓得入手之处应该在上面,抓小喽啰没用,所以拿住杜家意义委实不大。何况以金百万的潜势力,又岂能如同小民一般随意栽赃陷害定案? 杜老爷越想越心乱,浑如十指挠心。捉摸不清楚李大人的真实意图,对策便无从谈起,他恨不能扒开李佑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都是什么东西。 有句话道无知者无畏,但对有些人而言,有迹可循才使人安心,未知的东西最令人难受。 若李佑晓得杜老爷的心理活动,定会大笑三声,他最喜欢这样有想法的对手。 反过来,李大人最害怕的就是头脑简单、热血冲动的对手,因为他判断不出对方下一步举动。幸好在官场中,这样的人物越来越少了。 闲话不提,在杜府大宅抄家抓人进行的很顺利,一是因为杜家首脑人物已经被捉,其余的人中没有主心骨,自然掀不起风浪,有几个零星反抗的凶徒全被击毙。二是因为杜老爷之前吩咐过,今夜家中办喜事,所以府里大都没有睡下,搜捕集中更加省时间。 一时间,杜府突然喜事变丧事的遭了灾,男女老幼二百多口人都被驱赶到前院,立于熊熊火光下,在惶惶不安中等待命运的审判。 李佑扫视女眷群,看见了俞琬儿,她果然从善如流提前跑了回来,没有引起别人注意。 别的女眷不是低头哭哭啼啼抹眼泪就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只有俞娘子抬头望着李大人发愣,在人群中很是醒目。 不是她看不明白,而是这个世界变化太快。李大人本该是笼中之鸟,怎么转眼之间杜老爷便鬼迷心窍的随着李大人出去自投罗网? 她报急忽悠来的大军居然成了李大人的现成爪牙,难怪李大人两个时辰前干脆利落的放她去报信,还故意说了那么多不三不四的话儿扰乱她的心神… 更诡异的是,正常情况下应该是敲诈勒索,寻求些好处以为补偿,此事便算了结,毕竟又没有结下生死大仇,按江湖规矩杜老爷认栽了即可。那李大人为何要兴师动众,一副气势汹汹要将杜家连根铲除的架势? 莫非李大人真看上自己这点姿色,要为自己报仇雪恨?俞琬儿一直认为自己是聪明女子,行走江湖十年没有上过当受过骗,但此刻忽然觉得脑子有点不够用了。 拜这时代大众传播的低效率所赐,幸亏俞琬儿不知道金百万和李佑七八天前认了翁婿关系,不然她将会陷入与杜老爷一样头脑混乱的境地。不过现在也够乱了,到底还潜伏不潜伏、隐忍不隐忍? 李镇抚被官军簇拥着立于大堂台阶上,威风凛凛的对着人群开了口。“你们杜家恶行累累屡犯律条,本该满门皆灭!但本官以为定有被胁从者,无论妾婢奴仆还是账房打手,有愿检举告发者可进屋与本官亲自一叙,本官亦将记功赦免,言出必行!” 待到李大人说完,却冷了场…杜府没有一个人肯站出来立功。又等了片刻,还是如此。 冷场也是有原因的。一来杜正简杜老爷积威尚在,此时他也被押在旁边看着众人,众人心中还有畏惧。 二来众人皆觉得杜老爷上面也是有人的,不然为何可以横行这么多年?万一过几天杜老爷又被放了,今天出头告发的就彻底凄惨了。 三来忠心度还没有消散完毕,晓得一损俱损一荣俱荣的道理。 治家有方啊,这杜正简还是有几把刷子的,府里二百人中居然没有出现特别卑鄙无耻的人物,不晓得能坚持到什么时候。李大人一向认为,忠诚只因为背叛的代价不够。 见状李佑貌似咬牙切齿,杀气腾腾的威胁道:“尔等以为法不责众欲共担其罪?本官有的是地方收押人犯,一个贼窝二百人算得什么!死罪免不了,活罪也难逃!本官生性嫉恶如仇,最见不得强梁恶霸,向来宁可错杀三千,也绝不放过一个!尔等休想心怀侥幸,别不见棺材不落泪,棺材才值几个银子!” 扬州营的吴把总和高邮营的张把总听到李镇抚杀气冲天的话,不禁齐齐愕然,李大人打算丧心病狂的制造一起满门血案?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连他们武官听了也觉得血腥扑鼻… 还是没有人出来,不知是被李镇抚吓住了还是不相信的原因。 李佑便下令道:“既然如此,本官亲自点人!” 他信手指了下面一个杜府年轻家奴:“拿出来!” 几个如狼似虎的士兵便闯入人群中,将李大人所指到的人抓了出来,他什么也不说,便被按在堂前空地上就是一顿好打,不多时便半死不活有进气无出气了。 李佑又连连随便指了好几个,凡是中大奖的皆被拉出来死活不论的重打。 恐怖到不可言的情绪逐渐在杜府人群中蔓延,男的人人面色僵硬,唯恐李大人的手指头下一个就点到自己,而妇孺从抽泣变成了成片成片的哭声。 高邮营的张把总暗暗摇头,完全可以抓回去慢慢拷打审问,留在这里磨蹭做什么?真是莫名其妙。 仿佛哭声引起了李大人的注意,他将目光转向妇孺这边,又抬起手指头指着一女子道:“你可是杜府小妾?出来!” 俞琬儿瞠目结舌,因为李大人的手指头点到的就是她。可她所知道的一鳞半爪都已经在客房讲过了啊,现在还让她出来说什么?大概是想叫她再当场复述一下父兄被杀的事情? 她从人群中走到台阶下,开口道:“民妇…” 李大人皱眉道,“人多嘴杂,进屋说话!” 在众目睽睽之下,俞娘子随着李佑进了堂中,又隐隐约约见到他们进了里间,而所有护卫都被赶了出来。 时间便在漫长的等待中流逝,也是一刻钟也许是半个时辰,东方已经现出了几分鱼肚白,天色蒙蒙亮起,新的一天又即将揭晓。 满院静默中,忽然屋门洞开,李大人率先走了出来,意气骄矜不可一世。 众人又将目光投向他的身后,只见俞娘子钗横鬓乱衣衫不整,两腮各有一抹惹人遐思的绯红,不过神色淡漠,仿佛心死如灰。 真是令人浮想联翩...院中众人一边心怀羡慕的脑补了无数情节,一边拿鄙夷的目光去看俞琬儿,这就是卖身求荣了罢。 杜老爷看的真切,大叫一声。他愤怒欲狂,他满腔怒火,他恨意滔天,他拼命挣扎着想冲上去,却被身边士兵用刀背狠狠砍翻在地,痛的满地打滚。 李佑对周围的奇异目光浑然不觉,对两个把总下令道:“只抓杜家父子妻妾为主犯,其余胁从不问。” 短短一句话,意思很明确,除了杜正简和他的儿子以及妻妾,府中其他人全部放掉,不追究罪责了! 婢女、家奴、管事、账房、护院、仆役等等等等,之前早已被李镇抚的残忍暴虐、毫无人性吓到心惊胆颤、肝胆欲裂。只道今天有命难逃了,少不得进那不见天日的大牢里受苦受刑,看样子还很难出来了。 却不料天亮时真的天亮了!李大人再次出现时居然将他们轻飘飘的放掉。这个转折的发生,好像从鬼门关走了一遭又活过来的感觉,惊喜到不敢相信。 原因出在哪里?杜府中人又下意识的将目光聚集到俞娘子身上,她依旧无喜无悲,低头立在李大人身后。但这次众人的眼神中没有鄙夷了,而是充满感激和同情。 李镇抚不会无缘无故就变了性子,瞧这光景一定是俞娘子苦苦向李大人求情,并不惜献了身,才换回来这个结果罢。 大家又想起,俞娘子在府中虽被看做妾室,可是真守身如玉的,连老爷都敬爱三分不忍强逼。可她为了大家从李镇抚手底下逃过一劫,竟然不惜屈身事贼。 他们都是小人物,没有读过多少书。但俞娘子这种行为,对他们这些从鬼门关爬回来的受益之人而言,才是舍身饲虎救苦救难感天动地的菩萨情操啊。扪心自问,他们这些卑贱人物的烂命值得俞娘子如此牺牲自我么? 李佑又下令道:“收兵回营!” 杜家主子老少十几人,从五十多的杜正简到他那两岁幼儿,从杜老爷正妻到大公子的小妾被一个个押出,整备待发。就是挂名妾室俞娘子被有意无意的忽略了。 杜老爷有种心死如灰感觉,从种种情况看来,这李佑绝对是要赶尽杀绝了。他闯荡纵横一世,早有过这种觉悟,出来混总是要还的。但没想到的是,最后居然做了个糊涂鬼,李佑到底怎么想的? 此时,俞娘子忽然从人群中穿过来,迈着碎步奔到李大人前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不顾地面肮脏,额头在砖上砰砰作响。 她决然道:“杜老爷厚葬父兄、收养民妇,与民妇有大恩大德!大人不肯放归老爷,今生便对他无以为报了!若他罪有应得,但幼儿何辜!恳请大人留下这点杜家骨血,民妇愿尽力抚养成人,以报答杜老爷恩德!不然民妇忍辱偷生,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唯有君前一死,来生再报恩了!” 无数道崇敬的目光重新交织在俞娘子身上,多么伟大的女人啊。又为她担心起来,本来李镇抚已经放了她一马,此时再触怒李镇抚的后果会很严重。 却见李大人讶异的立住半晌,仿佛也被俞娘子的德操震住了。片刻后他肃容整冠,恭恭敬敬拱手揖道:“不想今日得见女中豪杰高义,本官三生有幸!深感敬服,如你所愿,以全卿之节义!” 不知为何,院中响起了连绵不断的欢呼声。人人心中都有向往光明的角落,古人的高义只在书上有,能亲眼见到这种宛如古风的场景,又何尝不是自己的幸运? 杜正简老爷热泪盈眶的将幼儿亲手交与俞娘子,老泪纵横道:“杜家之后拜托俞娘子了。”他心里万分内疚,当初他暗中害死俞娘子父兄的行为实在恶劣,现在后悔莫及,不过就让这段事埋在他心中到死罢。 俞琬儿抱着杜家小公子,神思不属的目送长长队伍远去。 此刻杜府满目疮痍,虽然各种执事人口一个不少,但主人家却只剩了一个两岁小公子,以及对所有下人有救命之恩、临危受家主托孤之命的妾室俞娘子… 三百三十七章 “超凡入圣” 这年头凡事讲究名分的,如果杜正简满门皆没,没了主人家。那么全府上下肯定树倒猢狲散,没有谁可以收拢得住人心,高娜杜府算是彻底灭亡了。 但如今李大人留下了两岁小公子,而且也只留下了这么一个杜家之人,那么他就是杜家主人和新家主。哪怕他只有两岁,只要有他在,高娜杜家便依旧延续着。 这就是大义和名分。当然这种大义也仅仅只是大义,也许用处很大但并不能包办一切,实际效果还需要靠其它东西来支撑,从朝廷到家族皆是如此。 现在,两岁的杜家家主躺在俞琬儿的怀中睡着了。 劫后余生的杜府仆役奴婢管事账房等目送高邮营士卒远去后,都转头看向俞琬儿,等候她说些什么。那李大人还算不算后账,他们今后还能不能依靠杜家吃上饭,也只有俞娘子晓得。 而俞娘子默默的站在杜府大门里,怔怔出神,方才在屋里的情形在她脑中重现。 当时她随着李大人来到堂中,又进了僻静里间,那李大人便挥手将护卫赶出去,单独留下了她…… “你父兄大仇,本官替你报了,不知你作何想?”李估大模大样坐到椅子上对俞娘子问道。 还能如何想?俞琬儿心道,这是暗示我以身相许么,这不是不行虽然不排斥,她心里仍泛起淡淡的失落感,从十三岁起行走江湖卖艺十年,终于要有归宿了么? 出身低下正妻难做,但如果想当富贵人家小妾,凭她的美貌早有无数次机会,不过始终自尊自爱的坚持到如今。在杜府虽被当妾室看待,可是守住了身子并没有正式成亲,不过为了报仇虚以委蛇而已。 十年坚持,再回首宛如南柯一梦,难道还是宿命般的嫁人为妾?今后只能以“宁做英雄妾、不为庸人妻”来聊以**了罢。 俞琬儿刚下定决心,却又听见李大人意味深长的笑道:“本官看得出来,如你这般女子,怕是不甘受拘束,倒也没什么。” 他话头一转,又道:“其实本官觉得想要更解恨,有很多种法子,报复仇家本人为其一,还须夺占他的家业。只要你照着本官的指点去做,一切水到渠成,以后杜家就是你当家做主了!” 最后李估关怀道:“你如今父兄都已亡故,自家年岁也不小了,还想继续飘零江湖吗?有本官为依靠,杜府可以让你安安稳稳的存身,有什么理由不取?” 为了复仇,为了别的什么,俞娘子动心了,但还是觉得不安。李大人一举一动莫可揣测,玩弄人心的手段出神入化,充满畏惧感的她站在李大人面前,像是飘在半空中似的不踏实……, “大人前半夜对奴家说过,只信任有过欢情的女人,这是真是假?” 当然是假的,不过你想当真,看来你是同意了谋算得逞的李估大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你当它是真的它就是真的!卿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 俞琬儿一咬牙,扭动腰肢极其生硬的坐在了李大人怀中。 李估深深嗅了几口香气,双手熟练的在她身上游走,直惹得俞娘子终于淡定不住,满面绯红不堪,本来紧夹的双腿渐渐的松了。便打趣道:“外面人多,本官没这个爱好。今后为了办事情,你还得到扬州城来,那时补上不迟。不过眼下你还得多呆一会儿。等到出去时,如此如此………” 从回忆中醒过神,俞娘子脸色一正,对众人吩咐道:“李大人放了我等一条生路,今后该做什么继续做什么,不须担忧。” 在数百人队伍中,李估骑在马上,踏着夏末朝露,晃晃悠悠朝着高邮城而去。他并不擅长骑马,只是寻空练习过几次,现在可以骑马前进不掉下来而已。 俞娘子想着李大人,李大人也在想着俞娘子,此女头脑聪明有心思,可以栽培,就是不知道在杜家能否立的住脚。 自己已经为她创造了相当有利的条件。对内,替她创造出“圣母”形象,起码有了很不错的基础:对外,又在她身上打上了李镇抚女人这个标签,无论官府还是地方豪强,对她动歪脑筋之前都得三思惹不惹得起。 若真扶不上墙,那也罢了,就是另起炉灶很麻烦啊,李估叹道。 堂堂的李别驾李镇抚境界高远,不同于普通官员,当然并不是看上杜家那点财产,意图在于染指杜家贩运私盐的生意。而且染指私盐也并不为财,通过贩运私盐掌控各种渠道资源才是他的最大目的。 插手利益巨大的陌生领域,比如说盐业,并不是王霸之气乱放后几句话便能搞定一切,使原有相关者彻底归附的。 人心是最难征服也最不靠谱的东西。就算能用权势强行压服,那收获的也只是阳奉阴违,若底下人联手做起鬼来,上位者也只有被哄骗忽悠得份。 应对之法大概有两点。一是上位者要熟悉状况,掌握细致的一手材料,便不容易被欺骗。二是要在底层掺沙子、插钉子。 为了自己的目的,所以李大人对高娜盐枭杜家鸠占鸠巢绝非一时冲动,而是影响深远的布局。 一来既可以通过杜家运营慢慢熟悉盐业情况,摸清盐业中一些关键底数,例如盐场的实际生产状况,现在李估很怀疑各大盐场生产环节有猫腻。 二来将杜家打造为安插在私盐体系里的抓手,将来借用千岁权势合法化后不至于对底层完全没有掌控力。任何上位者如果在底层没有可以信赖的亲信,唯一的下场就是被架空。 不过还有个问题,杜家之前依赖于金百万才得以贩运私盐,如今生了这场变故,今后金百万还会用杜家么?李大人觉得自己回到扬州城后,很有必要与这位越来越觉得水深的老丈人谈谈心。 杜府女眷身娇体弱走不动路,李大人便下令从附近村庄借来几辆大车载上女眷,免得耽误时间。李估脑中不停的思考事情,一不留神信马由缰的靠近了女眷大车。 “你是坏人!”一声脆脆的嗓音,打断了李大人的沉思。他抬目望奔,却见大车上有个圆润小娘子直起身子瞪着他。 对这位豆蒸年华的少女,李估有印象,昨夜在杜府堂上帷幕中惊鸿一瞥见到过,疑似是杜府二小姐。也不知道杜正简到底是想把她嫁给“朱公子”还是那位李估只看过一眼便懒得再看第二眼的大小姐。 旁边中年妇人惶惶然捂住二小姐的嘴,又把她按回人堆里。 李大人不是没被骂过,那些御史骂起他来比“坏人”可狠多了,早就练成了脸面上不动如山的防弹功夫。 奸邪、国贼、佞臣什么的都当耳旁风了,还真没有人对他说“你是坏人”。 面对杜小娘子倔强而又纯真的指责,不知为何却将自从官场得意后,一直掩埋于心底最深处,从不轻易示人的弱冠少年本性激发了出来。 闲着也是闲着,李估策马几步更靠近大车,在一车妇女的惊恐中,指着杜二小姐高声道:“你父亲贩运私盐、横行乡里,草菅人命,是不是罪大恶极!本官捉拿归案,是不是替天行道!而你是不是助纣为虐! 说!” 杜小娘子被李大人居高临下咄咄逼人吓得泫然欲泣,小嘴紧紧闭上。 李估扭头大喝道:“吴先函!过来!” 吴把总便小跑到李估马头前听吩咐。 “告诉她,江都县百姓如何议论本官的!” 吴把总很诚实的答道:“县中百姓皆道镇抚为官清正,勇于任事,造福一方。” “告诉她本官有多少牌匾和万民伞!” “牌匾六个,万民伞一把。” 李估便转头对杜二小姐质问道:“你一个小小女娘的评语和江都县数十万黎庶的评语,谁更对?” 又对吴把总喝道:“继续告诉她,兵营中如何看待本官的!” 吴先函继续如实答道:“自然是士卒归心!” 李估再次对杜二小姐质问道:“你一个小小女娘的评语和上千士卒的军心,谁更对?” 杜小娘子闺阁弱质,哪里见过这阵仗,豆大的眼泪不停地掉出来,嘴里还念叨:“我父亲对你很好啊,你却那样对我们” 李估当即驳斥道:“笑话!谁对你好,你对他好,你就是好人了? 你父亲对我好,我就该对他好?那是你们自己一厢情愿!” 完成使命的吴把总又悄悄的退了回去。那高娜陆营的张把总乃是武官世家,年纪轻轻不到三十便任了把总,便对老前辈请教道:“李镇抚为人究竟是善是恶?从今夜行事来看,我观他心性冷漠,又兼心思奇诡,叫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吴把总瞅了瞅前方,苦笑道:“李镇抚此人,远观之很不错,离的近些,便觉荆辣刺手,可再近些,又感到此人还是很好的。左右是横看成岭侧成峰哪。” 张把总经验短浅,参不透吴前辈话中意思。此时高娜营中一个胡姓哨长凑到上司面前,笑道:“两位总爷,人人皆知佛道修行修心,李镇抚这般官场高人又何尝不修心?” 张把总对吴先函介绍道:“此乃我营中哨长,读过几本书,平日常见乱掉书袋议论是非,不愧是姓胡的,就爱胡说八道。” 吴把总笑道:“有点意思,你继续说。” 胡哨长乃是张把总亲信兼半个好友,便没什么顾忌的开口乱说一通。 “李镇抚这类人的心境,与我们这些粗鄙武官不同的,更别说与平民百姓相比了,宛如道行自有高低之别。要我们去议论他的好与坏,就仿佛凡人去议论仙家佛祖的胸怀,那是我们揣测不出来的!” “俯视众生者的情感,岂能与芸芸众生相同?彼辈的喜怒哀乐,又岂能与凡夫俗子无异?彼辈眼中的好坏善恶,与我辈眼中的好坏善恶,又岂可混为一谈?” “若将官道比天道,境界越高,人越稀少,所以才有高处不胜寒之说。佛眼看众生,天道视万物,他心中的一思一念,绝非我辈能够体验到的。从此而言,李镇抚的成就早已超脱了我辈境界,在官道算得上超凡入圣,相比起来,我们就是凡人啊。” “做官做到那个地步,他的是非对错,与凡人的是非对错根本不是一回事了!他们的坚固本心就是对错标尺,拿我们这些凡人为标尺去评判他的是非对错,在他心里大概简直可笑的无从说起。不然他为何能坐到那个位置,并能安安稳稳的坐住?” “不过事情皆是阴阳相辅相成,假设有朝一日若能轮到我们坐上他那个位置,一举一动既涉及千万人,又牵连到自家的前途命运,谁敢随便凭借凡人的感情来行事?到了那个地步,只怕我们这些凡人也要被迫学他。不想如此的,或学的不好的,就只能英俊沉下僚了,甚至连官都作不了!” “这种超脱于凡人的心境,缺了凡人的性情,到底值不值得?只能说谁如此谁知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胡哨长谈的入巷,神情眉飞色舞,最后慨然道:“到如今,怕是只有那些起于微末时的好友,和他身边最亲近的亲属才可以见到李镇抚的真性情了。别人能看到的,仿佛庙中神像而已。” 两位把总听得瞠目结舌,这胡哨长是李大人的狂热追捧者罢?虽然说得有点道理,得到了一些心得启发,可胡哨长描述的神之又神,也忒夸张了,难道李大人不是人吗? 他们两位把总在李镇抚面前恭敬的以下属自居,对李镇抚的年轻有为说佩服也是有的,但从来没想着用凡人看圣人的心态啊。这胡哨长简直将李大人当成神佛来供奉了,想必他是一定超级官痴,不然何以解释… 其实对于李大人扬州上任初期的表现,后世青史自有定论,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景和八年,李虚江官扬州,初至罢奸吏,兴教化,抑豪右,抚黎庶”。 短短几个字,相当的准确,每一条都符合实际情况。含意是褒还是贬,尽在不言中。 三百三十八章 千岁殿下的指示 回到高邮州,李佑直接住进了守备司高邮陆营,满面羞愧的胡先生和义哥儿也从驿站赶了过来。 李佑本身既有执法权,又身兼府通判和府守备司,地位十分超然特殊,不同于普通知县。所以他到扬州府下辖的高邮州打野食算不算越界,很难判定。真要较起真来,估计官司非要打到御前才能扯清楚。 但包知州没这么傻,得知李大人平安无事还将杜家倒打一耙,当即把有关案卷整理封存,十万火急的送到营中李大人手中去。 对包知州而言,那杜家庄每年赖掉官府几百两钱粮损耗,起了很恶劣的带头作用,而且杜家土豪大案小案一箩筐,十足十的为害地方,反正他这知州整治不了。若留下许多未结案卷,审察考核起来那就是他的仕途污点… 现在恶人自有恶人磨,杜家踢到了铁板被连根扫荡,包知州打心眼里巴不得。别说去指责李佑,他简直就想敲锣打鼓送“排忧解难”感谢信了。 杜家的事情,波及程度不算广,但是在相关人中反响却很大,引起了或大或小的震动。不管怎么说,这是李大人到扬州上任以来,第一家实质性倒了霉、几乎被满门一网打尽的大户。 这件事在历史的长河中,连个小浪花都算不上,正史中一笔也不会记。不过在本时空,李大人修理杜家的故事却脍炙人口的流传了数百年。 只因为若干年后,苏州的戏曲名家赵良礼在无聊时编了一出名为《杜家庄》的曲目,居然大受欢迎,一直流传下去成为梨园行当的保留节目。 《杜家庄》大致情节为:国朝一代贤臣李佑路过高邮州,听说当地杜家庄恶霸庄主为非作歹鱼肉乡里,便亲自扮成算命先生到杜家庄微服私访,却不料因为长相太英俊被庄主杜正简起了疑心后抓捕囚禁。 有个江湖侠女于娘子不是俞娘子,此时正在杜家庄作客,被李贤臣俊朗外表,不,是被李贤臣一身正气所感化,偷偷前往高邮州报信。大军攻打杜家庄时,于娘子为保护李贤臣,被一剑穿心,惨遭恶人毒手香消玉殒。 最后邪不胜正,李贤臣将杜家庄恶霸一网打尽,还了地方一个朗朗乾坤!但佳人已逝,他只能在于娘子墓碑前长叹一声萧索离去,继续除暴安良的行程… 那时候看到剧本,李大人摇头苦笑,俞娘子却气的银牙暗咬,就要动手撕碎。不过被李大人拦住了,“戏曲和小说家言不同,为赚人眼泪写悲剧实属正常,不必在意,不必在意。” 后话不提,却说扬州城里的金百万得知了杜家的消息,很是吃惊,这浑如刺猬十分不好相处的女婿刚从扬州城里消失两天,怎的就跑到杜家庄去了?他怎么晓得杜家的? 心痛这条重要线路断掉,金员外忍不住大骂道:“高邮包知州是当孙子的吗!就这样任由别人捞过界不管不顾?” 骂完知州又骂起杜老爷,“杜正简有眼无珠!别人躲李佑还来不及,他居然缺心眼到将李佑抓回家去!” 如果周边每条交通要道都这样任由镇抚大人乱来一次,那他金大员外还干个屁私盐生意! 女婿到底是不是故意的?金百万也同样感到,必须要与越来越水浑的女婿谈谈心了。 其实在之前金员外经过两天苦苦思索,已经得出了结论:这便宜女婿对盐商群体的打压绝对是动真格的,这关系到他政绩和声望的大局。但女婿对待自己,无论是表现的高傲骄狂,还是故意拿“盐课”打脸,却是以虚张声势为多,有点漫天要价的意味… 所以便宜女婿还是属于可争取对象的,无非就地还钱而已,不然他主动认自己这门亲为什么? 金百万又进一步想到,女婿之所以表现的对自己不屑一顾,那根本不是年轻有为六品官员的傲气,而是一种故作姿态。其目的应该是为了在自己面前取得心理优势,占据主动权。 白手起家的金百万和崛起于微末的李大人都不是柔和人物,都是非常有主见。想一团和气也是要磨合出来的,而且即便磨合了也未必能出来。 却说李大人进了兵营,经过如此紧张的一昼夜,饶是他体格强健也颇感困乏。正欲小憩时,却得报说选秀钦差太监吴广恩来拜访。十分没奈何,只得将吴公公请进来。 宾座落座后,吴广恩寒暄道:“昨夜正与包知州吃酒,忽然听报道是你被强人劫走,叫我很是担心哪!” 李佑与归德长公主身边的吴公公很熟悉,在京中时交往也不错,便没好气的开玩笑道:“也得怪你啊,若不是你这选秀钦差驾到高邮州,也不至有如此祸事!” 吴公公嘿嘿笑道:“奉了上命,不敢不来。归德主千岁殿下令我带话,向你问安。” “谢过千岁。”李佑又问道:“选秀便选秀,为何还来祸害江左?” 国朝宫中选秀,为了避免过于扰民,多是在京师以及邻近省份选,所以李佑才有此问。 “圣母嫌宫中北人太多,所以本次便指定到南方选,从淮安府沿运河一直到杭州府皆在其内,下面就要去扬州了。听人言你在扬州城为所欲为,十分快活…” 李佑便想起了萧学道,“那学官萧大人似乎有意应选,你见过他家女儿没有?” 吴广恩点点头道:“在淮安府去了学道衙门见过。” “其人如何?” 吴公公仔细措辞道:“知书达理,温文尔雅,样貌秀美,举止雍然,年岁也般配,瞧着似乎足以母仪天下。” 李佑惊讶道:“果真如此之好?” 吴公公微微皱眉,又话里有话的点评道:“太完美了,总觉得是刻意为之啊。” 李佑深知吴广恩在宫中能脱颖而出被归德千岁用在身边,定是有几把刷子的,尤其从宫xxx来的看人眼力尤为特长。他既然这样说,必有他的道理。 果然又听吴公公道:“千岁殿下有交待,要选那质朴纯良之人,而且叫我多与你商议。说白了就是听你的,毕竟你对扬州和苏州两个大府都熟悉,而且千岁殿下亲口说你看女人眼光准,比咱这个残废强多了。” 自己姘头是个什么心思,李大人顿时明悟了。首先,归德长公主大概不希望有宫中有太强势的、心机深的皇后,所以选来的人越傻越天真越好。其次,这个皇后能是自己人也不错,李佑挑出的人总该比别人选出的可靠罢。 而吴广恩对萧小姐的评价,潜台词就是似乎很有心眼,有点不合长公主要求。ro 趁人多时候开单章求月票 (本章免费) 稍微休息一天,xxx排名就直往下掉 心疼啊,先趁着现在人多求xxx,更新今晚后补上。 剧情马上就要进入新阶段,选秀也许不会是主线,请大家拭目以待!ro 三百三十九章 风向彻底变了 听到归德长公主的指示,李佑沉吟不语,坐在那里深思熟虑好半天,仿佛拿不定主意。 对此吴公公很奇怪,这有什么好思量的,李大人应当一口答应才是正理。又过了一会儿,便听见李大人暗有所指的问道:“千岁此举,莫非是担忧中宫势大?” 中宫,皇后也,李佑这句话的含意就是“长公主是不是担心皇后影响到自己在宫中的权势?” 吴公公先是愕然,随即苦笑,“临行之前,归德千岁特意吩咐过,说你惯会以己度人,拿着恶意揣测别人,所以必有此问。” 这个…李佑微有几分尴尬,不过脸皮修炼到家,面上看不出来。 吴公公解释道:“殿下有言,此举绝无自私之理,只因天子心性柔弱,怕中宫跋扈多事,终不成良配。” 李佑叹道:“女人真是头发长见识短…” 全天下也只有这人敢如此说话罢…吴公公早就觉察出长公主和李佑之间比较暧昧,似乎有点超出了普通的公主臣下关系。 所以他对李佑的无礼之言只能充耳不闻,继续解释道:“所以你不必多心,一旦天子大婚,正宫有主。千岁殿下便不再问宫中事,安居十王府,宫中如何又与殿下何干?虽凭借先皇遗诏权宜八年,但大明终究没有公主专擅宫中的体制。” 李佑没有接吴广恩的话头,自顾自慷慨激昂道:“家国天下,天子大婚不只是家事,更是国事和天下事!焉可仅以家事视之!殿下所言选秀之事,与乡间愚妇有何区别?” “你是何意,我不明白。” “不明白?宪庙品行如何?神庙品行如何?后宫又成了什么样子?”李佑拍案霍然而起,完全入了戏:“身为大明臣子,不能眼见重蹈旧辙!我要题本上奏!” 正低头喝茶的吴公公被吓了一跳,好端端的李大人激动什么?天子选秀有老规矩在前,照章办事即可,有什么好上奏的… 李大人当然很雀跃,作为一位志向不在于终老州县的官员,他这几个月在朝廷中寂寂无声,这很不好,没有曝光率的明星那还是明星么?限于局促地方信息闭塞,即使他想找点事情喷口水刷存在感,但一直寻不到合适的。 如今遇到天子大婚选秀这件事情,本来李大人觉得自己就是应付差事的,但方才听到千岁的指示后,忽然产生了绝妙的灵感。 终于可以写出一本洋洋洒洒的奏章去庙堂上刷存在感了! 国朝宫中自从初期之后就是奇葩辈出的地方,和别的朝代比起来就像是个笑话,所以仗义敢言的李大人不吐不快有话要讲! 借此不但可以展示自己的见识和才华以及思考问题的深度,而且必定能挑起话题和争论!至于观点的是非,对他来说并不重要。 而且李大人真是憋坏了,只有朝堂那些人才能和他有“共同语言”哪,江都县实在是个小庙。 李大人与吴公公在兵营里密谈不提,却说那暂居盂城驿里的江北提学官萧学道与包知州闲谈时,听说了吴公公去见李佑便真着急了。 他之前小瞧了了李佑与吴广恩的关系,认为李佑只算与吴公公熟悉,虽然可以请李佑帮忙但也不是一定要找李佑,通过别的办法一样能够搭上吴广恩的门路。 可是没想到,李大人刚刚回到高邮州,那吴公公就主动前去拜访,这种礼节让萧学道很震惊。 官场上下尊卑礼仪各有定数,那吴公公作为钦差太监,所到之处,都是别人拜访他,从来不必主动去见谁。然而此时吴公公却能心甘情愿的前往拜访李佑,这说明了什么?至少说明李佑对吴公公具有决定性的影响力。 难怪李大人昨日胆敢开口就索要三个举人名额,与自己谈不拢后便毫不在意的走人了,并扬言让自己看看他“值不值这个价钱”。 只要李大人对吴公公具有这种影响力,既能成事更能败事,从程序上否掉自家女儿轻而易举。要知道,吴公公负责的就是初选,送到了宫中再进行二选,归德千岁进行三选,最后才在太后那里终选。 若真被初选刷下,就算能去到京中另寻门路加塞进入二选三选,那也显得过于孜孜以求贪图富贵,品格就先落了下等,更别说还有归德长公主这道关口。因而李大人的确不愁自己不肯就范… 萧学道长吁短叹,自从十年前从入文书房当教习,在宫里有了关系后,他就有了将女儿皇后的念头,并一直将女儿仔细教养栽培到今日。不能这么简单就毁在李佑手中罢。 可惜昨日自己贪图小利不肯让步未能达成约定,还被李大人鄙视了一番。如今再去找李大人,只怕更不好说话了,越想越是追悔莫及啊。 更倒霉的是,他若不对李佑主动提起女儿的事,不明内情的李佑大概想不到拿这个来要挟他。现在李佑已经知道了他的意图,不趁机要挟就见鬼了! 而且当前最大的问题是,已经陷入被动的萧学道乃是堂堂四品,放不xxx段主动去找六品的李佑求情。 这萧学道有了心事,便坐立不宁,那在一旁陪同闲谈的包知州察言观色,简单问了问情况,知道提学官欲找李佑但又拉不下面子,便拍着胸脯道:“此事易尔,本官正要设宴款待李别驾,烦请老宗师一同赏光!” 在高邮州的压惊宴上,李大人喝的醉醺醺的,摇头晃脑对萧学道曰:“你可知道?我本打算赋诗一首,赞美贵府小姐的!” 萧学道“刷”的冷汗直流,那李佑风流名声远扬江左和京师,若被李佑写首诗称赞,别人必然要乱想一通,这萧家小姐与李佑是不是有什么瓜葛?放在平时也就罢了,但现在可是选秀时期,千挑万选出的皇后必须要纯洁无暇,一丁点绯闻都不可以有的。 李大人果然是不想晓得成事足不足,但败事绝对有余啊。 高邮州诸事完毕后,李佑先回到了扬州城。随即,景和八年七月二十九日,江北提学御史萧大宗师按临扬州府。 得知消息,罗知府欣喜不已。只怕那大宗师不肯来,只要来了,就必然是应府衙之邀来江都县主考县试的,不然他没有必要辛苦这一趟按临扬州府。 罗知府也知道,李佑去过高邮州,想必和大宗师见过面的,但萧学道仍然还要来扬州城,这便说明他们谈不成。毕竟来扬州城主考科举这种肥差的**,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抵挡得住的。 萧学道只是四品,又非巡按巡抚这类大员,所以按礼节只须府衙同知及以下、县衙正堂佐贰等到东门外码头处迎接。 但被县衙憋屈已久的罗知府欢欣鼓舞,竟然亲自率队到码头处迎接萧学道。怎能不亲自去?那李佑也在场的,当面叫他好看才是快意。 在迎接队伍中,李佑立在罗知府身后,对着前面背影冷笑不已。 萧学道下了船后,罗知府迎上去,热忱的笑道:“萧贤弟!自去岁相聚,又隔经年,别来无恙乎!” 想想自己的目的,和李佑的要求,萧大人就有些尴尬,含糊道:“罗使君一切可好?” 罗知府瞅了瞅李佑,得意的与萧学道寒暄道:“此次萧贤弟按临扬州,主考江都县试…” 萧学道终究还有点文人气,沉默片刻,声音晦涩的说:“本官前来,是为下半年的府试…” 若想考中秀才,第一关是县里主考的县试,第二关是府里主考的府试。罗知府听到提学官提起府试,惊疑不定的问道:“府试如何?” 既然已经说出口,萧学道便顺畅了许多,“有人举报去年府试有弊事,为平息舆情,今年十月府试由学道衙门主考,本官到扬州正为此事。” 府衙和县衙所有人除了李佑,齐齐大吃一惊。这是变戏法吗?大宗师来之前说是要主考县试,怎么下了船就变成了主考府试?这让府衙特别是罗知府的脸面往哪里放? 大家皆知,罗知府费尽心思剥夺县试主考权,甚至不惜搬动大宗师过来压制李佑,现在却当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县衙毫发无伤,府衙却莫名丢了府试主考权。听起来就像是偷鸡不成蚀把米的闹剧,讽刺味道十足。 科举是做官的正途,是读书人真正改变命运的唯一道路,也是地方衙门最核心的权力。一个地方衙门连科举权力都丧失掉,那真是脸面尽失。 又凄惨的败掉了…罗知府鼓着眼睛呆立在码头上,脖颈通红,脸色铁青。个中滋味,实在难以言述。本来要这样对对李佑的,可全都作用在了自家身上,那姓萧的为何突然变了卦? 府衙的曾同知和冷通判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叹口气,他们深知,府衙这一跟头栽下去,威望算是彻底扫地。 府县同城确实是个悲剧,从今往后在扬州城里,府衙只怕人心尽失了。一旦别人对府衙失去了信心,那么府衙法令连大门都走不出去。 只说前一阵子,盐商踊跃支持府衙,让他们几个堂官腰包不至于太干瘪,其目的就是希冀府衙压制住县衙和李大人。 来来往往不知多少个回合后,到了如今府衙算是连小裤都输掉,面对县衙和李大人完全无可奈何了,那么还有多大利用价值?盐商们也不是做慈善的白送银子的。 码头上的事情,没有大张旗鼓的传扬,只在有心人那里悄悄的传递,但仍成了类似于风向标的事件。 李大人之前宣布过对寄籍人口加征银两,进展一直不是很顺利,但三十日这天,征收数量忽然暴涨,县库一日内便入账五千多两。 全县童子这次算是真正看准了风向,一时间蜂拥至县衙报名参加县试,府衙张贴的关于县试的告示,则成了年度笑话。 不过李大人禁止寄籍人口参加县试和府试的法令,仍然像一把剑悬在雄心勃勃的大盐商们头上。现在这些巨富们真正对李佑产生了一丝畏惧心理,那李佑胆敢指使大军先斩后奏的灭杜家满门,焉知不会在扬州城里重演一遍? 于是金百万家再次热闹起来,使得金员外又喜又忧。喜的是自从有了李佑这个便宜女婿,他家隐隐取代新安会馆成了扬州盐业的核心,忧的是同行们都把摆平李佑的希望施加在他身上,他感到压力很大… 此刻,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管府守备司李大人哪有心情搭理盐商,他花了两天时间,写出一份奏章,交给急递铺送往京师。 京师官场,自从年初大变动后,已经平静了几个月。 大约十天后,李大人的奏本进了内阁。从首辅徐岳到末尾的东阁大学士金阁老,无人敢做主票拟,随即又送进了慈圣宫,让太后去头疼罢。 次日,武英殿议事时,慈圣皇太后将李佑这份奏折传阅。其大意为: “成化正德以来,中宫渐废弛,宫廷乱象频仍,徒为天下人之笑柄!有妖妃妄动国本者,有乳母欺凌正宫者,有为后十八年不敢发一语者!纵观历代,宫中事岂有如我朝之怪异不可言状者? 中宫不稳,则国本不固,国本不固则邦家不宁!中宫暗弱,则储君失教,储君失教则缪乱丛生!臣遍览史书,未见国本艰难有如本朝者,成化、正德、万历、天启年间旧事莫非不足为诫乎? 正邪不两立,道长则魔消!正宫不正,便有诸邪乱舞,其因何在? 大率自宣庙后,中宫多选于清寒之家。其内无佐助,外无援手,致生困居无为之弊,天家干弱枝强,尊卑颠倒,纲常紊乱!正宫受制于妃嫔奴婢事屡见不鲜,岂国之正道耶? 子曰,过犹不及,大婚选秀亦如是!故而中宫人选当雨露广布,何必只限贫寒之家,徒为为朝廷沽名钓誉而已! 世异则事异,皆得与时俱进,昔年祖宗成法为防外戚势大,于今专权外戚何在?防的又是何人? 臣请革弊,选秀仍禁勋戚、宰辅、部院之家,其余非贱籍不论!凡皇后之父母,只可有势不可有权位,仍为防外戚乱政之效。” 看过后,群臣劝都装了哑巴。李佑火力猛烈,又涉及禁中,这玩意实在不好表态哪。 钱太后看群臣皆不开口,却抛开奏章问起李佑来:“那李佑最近在地方做的如何?” 彭阁老出列答道:“听说如鱼得水十分快活,在扬州城做的不亦乐乎。” 钱太后面无表情道:“黄淮雨水多,河道奏报必有秋汛,此乃千钧重责。凤阳巡抚奏请朝廷调拨干员分督各处河道,看那李佑年轻体健,离淮河又近,叫他辛苦一番。本职不变,另加上河道差遣,直至汛期过后。”ro 三百四十章 真期待他灰头土脸 朝堂上这些人,大都有个不知是好是坏的毛病,遇事先猜动机。若别人上书言禁中之事,众人皆只道他哗众取宠,但李大人作为景和朝第一廷杖成就的拥有者,似乎没这个必要。 那他的目的是什么呢?殿中众臣有的皱眉冥想,有的微微点头,有的仰望殿宇,有的低头苦思……, 更有数不尽的有若实质目光直射站在前列的次辅许阁老与赵天官,令他二人顿生如芒在背之感,心里暗骂李佑真是闲不住的嘴,活该被太后打发去防洪。 倒是钱太后修炼的本性真如,看到李佑名字,不管三七二十一先修理了再说。她老人家年初的气性还没有消化完,这李佑又跳出来蹦醚,还上了一道添堵的奏章,不修理他修理谁?添堵的道理很简单,看官们自行脑补强势婆婆遇到强势儿媳妇时场景。 李大人也不曾想到钱太后竟然如此记仇,看到奏章后不就事论事反而先以整治他为要务,一点都没有女中尧舜的风采。只能说,李大人情感细胞不够丰富,低估了他作为受过无数恩惠的亲近同乡在关键时刻的背弃对钱太后心理的伤害程度。早知如此,他上奏本前必然要再三斟酌的。 后来接到命令时,李佑不禁唏嘘道,大多数女人确实不适合当政治家啊,即便做到了垂帘听政的皇太后,那还是女人。不要以为加差遣就可以庆祝加官了,这项临时差遣绝对不是美差肥差。 话说太后下旨让李佑在秋汛时期分身去两淮地区协理河务,当然不是叫他负责整个两淮流域,那是至少三品才能干的事情,他区区一个正六品担不起这个责任。只是派他在汛期里接受凤阳巡抚调遣,分工督导巡视某一段河务而已。 之所以说派给李大人的协理汛期河务是苦差,首先因为现在汛期将至,情况紧急,临时派去的协理河务当然是抗洪抢险,而不是兴修水利工程。既没有什么好处可以捞,还得吃苦受累奔波在堤坝塘堰上,并要承担相应风险,万一垮堤了等着被审查罢。 其次,黄淮地区河务和其他地方不同,那可是大明数一数二的无解难题。在黄河屡屡夺淮入海的天道之下,凭借现有技术条件,任谁去折腾,也无法把黄淮水患彻底根治,只能尽力将灾害缩小,控制在可控范围内。 第三,朝廷的生命线大运河从两淮经过,偏偏两淮水情极其复杂。 那些大河大湖都与运河比邻而居、近在咫尺,看地图都使人心惊胆战。 稍有不慎必定波及到运河,若行不了船影响漕运,致使京师百万军民断了供应,那么负责河道的官员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罪了。 所以说,两淮的河务官员绝对是第一等的苦差,汛期里去抗洪抢险更是苦差里的苦差。心里还在记仇的慈圣皇太后,轻轻一句话便打发扬州的李大人去干这事了。 没有大臣出来表示不同意见,因为毫无必要,协理汛期河务只是临时两三个月的差遣,不值当较劲。 再说凤阳巡抚已经有过奏请,要求在汛期调拨精干人员分头督导各处河务。那李佑是扬州府的官,也在江北凤阳巡抚辖下,他本人又是年轻体壮,精力旺盛到还有闲心关注禁中之事,就近调遣他去抗洪抢险天经地义,程序上没有任何问题。 最后,圣母太后近来气血不顺,还是少惹为妙。 话说回来,本朝立国三百年,黄河夺淮入海贯穿始终,也是黄河持续为害的三百年。可以说,黄河是中原腹地的第一心头大患。 若是黄河有个三五年不决口,不闹出或大或小的洪灾,那就要谢天谢地祖宗保估了。 一旦黄河垮堤决口(常常是在开封府一带),滔滔洪水便顺着泗水流域南下,最终直接冲击淮河,夺淮河河道入海。 大水漫灌之下,不但沿途徐州、宿迁等地遭殃,淮南淮北作为黄河大水的目的地,更是隔着几百里也中箭,被黄河生生灌出了洪泽、 高郁、宝应等大湖。为什么如今淮南湖泊星罗棋布比江南水乡还多? 那都是被黄河淹了几百年的“功劳”。 看三国演义,常说袁术占据淮南、兵精粮足,古时候大概是这样,但要放在当今简直就是个笑话,哪年能不逃荒就是好年景了。 龙兴之地凤阳府更是黄河水患的重灾区,为什么凤阳人委屈的唱起huā鼓词道“说凤阳道凤阳,凤阳本是个好地方,自从出了朱皇帝,十年倒有九年荒”? 就是被几百年来黄河南下逼出来的,若太祖皇帝天上有灵,估计也会为此很郁闷。谁不想造福乡里,谁不想衣锦还乡唱“大风歌”但黄河他也管不住。 话扯远了,却说武英殿上大臣默认了太后折腾李大人,但仍然继续沉默,对李佑的奏章不发一言。 因为那些气势逼人的凌厉言辞里摆出来的都是事实。难道成化朝的万贵妃、万历朝的郑贵妃动摇国本不是事实?难道天启朝的皇帝乳母客氏凌虐正宫不是事实?难道崇祯朝的周后十八年畏缩怯事不敢谏一言不是事实?自宣德起,其他时期也好不到哪去。 奏章很容易看懂,对国朝宫中的荒唐,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一代又一代的国本问题,更是让文官闹心的老大难。李大人将原因总结为中宫失位、皇后衰微导致宫中妖孽滋生,也不是没道理的。 李佑之意通俗的说,就是选秀太矫枉过正,选来的太子妃或者皇后个个都是寒门小家碧玉,没钱没势没见识的三无女人。这样的女人在普通人家当贤妻良母够格,但当皇后内无帮手外无援军,只有被欺负的份,有的甚至连命都保不住。 运气好的皇后熬成了太后就爽了,运气不好的,凄凄惨惨中等死罢。 皇后好歹也是母仪天下的人物,毫无尊严的被胡乱欺辱难道就符合纲常伦理?名义上的六宫之主镇不住场子,那就是阴阳失调,自然宫中乱象丛生、奴大欺主。甚至要连累到太子,导致国本动摇,危及社稷。 别人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但总结的不如从另一个时空穿越而来的李佑透彻,毕竟在看待历史的视野方面是穿越者的强项。 而且李佑的奏本从逻辑上实在不好反对。如果要反对李佑的分析,总得提出自已的见解。宫内的问题明摆在这里。如果与皇后势弱无关,那原因在哪里?只能说历代天子失德了但是谁都知道,人死为大入土为安,先帝都是祖宗。指责当今天子还可以博一个敢言名声但去指责先帝可就过分了,和骂祖宗差不多。 许次辅考虑再三,终于站出来赞同道:“李佑所言极是以前如何不论,今后如何不论,本次选秀可试行之。” 许次辅自然有他的考虑。虽然皇后过的好不好与他无关他的权位也不依赖于此同时他没有刻意帮李佑刷存在感的心思。 但是如果皇后靠谱一点,宫中消停一点,对于夹在外朝与宫廷中间的内阁,特别是首辅次辅来说也算是件好事。他可不想像以前那些宰辅大学士一样,为了皇帝家的破事焦头烂额硬气了就失去帝心,软弱了就被外朝指责为奴颜婢膝甚至两面不是人的无可奈何挂冠而去。 次辅出了头,其他大臣们便纷纷发言赞同。与李佑不对付的,在这件事上没什么利益纠葛,倒也无所谓,甚至倾向于同意。有些仕途无望的心里开始算计自家有没有合适女儿或孙女,反正李佑已经给出了大义凛然的道理,跟着附和就好。 情势如此,太后也不好驳斥李佑奏章了。殿中众卿皆感慨道,某人都滚到扬州了,还能不远千里的闻风而动。区区一封奏章便定下了国策,又让李佑投机刷声望成功。 但为何李佑的投机总是成功呢?他才弱冠年纪啊!不过似乎也不算完全成功,李大人再次挑起了太后的恨意,真期待他在汛期河务上栽个灰头土脸给大家看看……,老天也该治一治他了。 众人没预料到的是,在未来数月内老天确实几乎将李大人的官路灰灰了,但李大人的命格实在太逆天了,逆天的令人发指,硬是挺了过来。 昭凤殿中归德长公主得知后,手抚小腹,暗叹自己在投机取巧方面确实不如那个男人。不过他所言确实有理,自己之前有点短视了。 其实远在扬州府的李佑本人对结果很无所谓的,皇后爱怎样便怎样,只要他引起瞩目,完成刷存在感和展示才华见识的既定目标就行了。 扬州府和淮安府、凤阳府同属江北,但扬州城里向来是一片乐土,三百里外淮河的事情仿佛离这里很远很远。 江都县正堂李佑尚不晓得朝堂上的事情,正在忙于县试的准备工作,他叫身边人中学历最高的崔师爷从论语中出了一道考题,又下帖子邀请几个致仕老前辈发挥余热帮忙阅卷。此外考试所用役夫、纸张、 什用都要提前筹备。 一片忙碌中,李大人忽然得报,金老夹人携带数千两巨款来访。 这可是金百万首次到县衙拜访女婿,李大人想了想,便传令将金百万引进后衙huā厅叙话。 那金百万见了李佑便道:“老夫前来,欲将所欠盐课尽都补上,不令贤婿难为也!” 李佑暗道,这老丈人嫌丢面子和窝囊,一直不肯补交所谓拖欠“盐课”今天却主动到县衙送银子,一方面对自己比较服气了,另一方面是有所求啊。 金百万见李佑不言不语,又主动道:“今年江都县的额定盐引,以及应缴盐课,皆包在老夫身上!必不使贤婿考绩难看!” 又解决了一个难题,请你继续李佑依旧沉住气不言不语。 并非他对老丈人傲慢无礼,同样一件事情也是因人而异的。拿出这笔银子对别人而言,算是向他表示了巨大的诚意,值得热情对待。 但是万儿八千两对金百万而言,只能算拿出来投石问路罢。 若就此表现的热情起来,也太显得浅薄和没见过世面了。 面对女婿的默然无语,为了他开口已经连续主动抛出两个条件的金员外终于晓得了“沉默是金“四个字的真正含义。他便另起话头道:“那高邮杜正简是老夫的旧相识,看在往日情面上,贤婿可否放他一马?” 李佑神容严肃“他触犯了国法,如何惩治自有国法处置!” 金百万貌似叹息道:“杜家仅剩了一个幼儿?可怜可悯哪!” “杜家上下还得谋生,你若有门路,烦请帮衬一二。”李佑也不打算兜圈子了,直接提出要求道。 金员外又惊又喜。惊的是李佑居然真想在盐业里横插一手,这格局又要有变动了。喜的是李佑背景通天,他若愿意与自己合伙,那岂不相当于自己又多了一顶保护伞? 金百万知晓了李佑在这方面有求,顾左右而言他“老夫本家有个少年人,读书读的不错,可否网开一面参加县试?” 这是替全体寄籍人士特别是盐商说话了,金百万这几天在县试问题上饱受请托,必须要在女婿面前说一说此事,现在女婿开口相求,正是说话时机。 李佑听到老丈人提起他禁止寄籍人口参加县试的事情,便心知肚明他今天就是为此谈条件来了。前面的盐课银子、杜正简什么的,都是引子而已。便同样顾左右而言他道:“听说宝姐儿有两个妹妹,其中那小的待字闺中?” 金百万对李佑忽然提起小女儿十分意外“贤婿这是什么意思?” 李佑现出笑容道:“选秀在即,你想不想女儿入选?” 金百万登时勃然大怒,拂袖作色斥责道:“卑劣无耻!” 在金员外想来,这李佑一定是拿女儿威胁自己,只要自己不从,他就想办法将女儿入选了。 做人总是要有底线。当不一致时,即使是亲戚为了各自利益,各逞心机勾心斗角倒也没有什么,斗而不破是常见的,亲兄弟明算账才是长久之道。但是明知是她是你的小姨子,还**裸的拿来威胁,就过于卑鄙下流了。李佑当真想彻底撕破脸? 成功挑起了老丈人的怒火,李佑哈哈大笑道:“你误会了!本官如此发问,自有本官的道理!好歹也是宝姐儿的亲妹妹,本官怎么会让她吃亏!” 三百四十一章 豪迈的金百万 金百万面对开怀大笑的女婿,心中莫名的怒气渐消,不过仍是疑惑不已。 与李佑来来回回碰了几碰,他如今也渐渐懂了。这个天上掉下来的便宜女婿虽然时时有令人摸不到头脑的不同寻常之举,叫别人淬不及防、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但绝非无用之功。这些举动的背后,往往有这样那样的迷雾一般的深意。 其实李佑只不过是想付出些可有可无的最小代价,以此换取俞娘子把持的新杜家能够继续借用金百万掌控的体系贩运私盐,不至于他费尽心机白占了一个无用空壳。 他知道自己的势在必得,老丈人肯定也能看出来,必然会借此拿捏,这是一个白手起家成功人士的本性。不过李大人越来越讨厌受制于人的被动,所以须得拿出新东西把老丈人心思引歪了,以争回主动权。 话说回来,金百万为何听到李佑将自家女儿与选秀扯在一起就发怒?许多人为什么宁愿匆忙成婚也不愿将女儿送去选秀? 原因大概有三点,一是与买彩票似的希望渺茫,那么多人折腾许久才选出一个皇后,或许还有两三个妃子。 一般人无权无势惯了,谁敢奢望这种好事。 二是娇滴滴的美貌弱女子远赴京城,无依无靠的谁知道会有什么意外?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此没了,岂不要心疼si。 三是若没被选中放归回家还好,能参加选秀也算是一种认可和光彩,还能指望招个好女婿。但就怕朝廷将落选的秀女留在宫中充当宫女,那就是生别si离的暗不见天日了。不得不说,如今这种可能性太大了,尤其是宫中十来年没有大规模新增宫女了。 金百万的顾虑不外如是,没钱虽然万万不能的,但有钱也不是万能的。 见对方冷静下来,李佑止住笑意道:“老丈勿恼!三姐儿唤作什么来着?素娘?选秀四关,初选、二选、三选、终选,我保她平平安安的进入终选,到太后她老人家面前走一遭,然后平平安安的衣锦还乡如何?” 初选是选秀钦差从各地海选一批送入京师;二选是宫中内监根据外表、体态、谈吐简单筛选一次;三选是归德长公主率领老宫女仔细挑选出人数很少的一批最终候选人;四选是太后从最终候选人中挑出皇后人选,可能还会挑出两三个妃子一同充实天子后宫。 其中能进入终选阶段被领到太后面前的,最多不超过一二十个,无不是容貌气质千里挑一的女子。 能进入这个名单的,本身就是莫大荣耀,即便不能选为后、妃,能由皇家赏赐后放回故乡的,那也登时身价百倍、家门生辉,就好似读书人中了皇榜一般,欲下聘者纷至沓来的要踏破门槛。 那可是从天下无数同年龄段女子中杀出重围,与皇后同一档次的女子,时人就认这个。 李佑可没本事去决定后妃人选,作为文官他也不想去掺乎天子后宫的事情。但与长公主打打招呼,走她的后门,只为将某女送入终选阶段挂个名义陪太子读书,那还是可以操作的。反正终选名单没有定数,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对长公主来说小事一桩。 对于任何人家而言,女儿和天家皇后同一个档次,这就是最珍贵的荣誉。金百万不淡定了,县试、杜家惨案,盐课什么的全抛到九霄云外,不能置信的问道:“你能保素娘进入终选?” 银子多到金百万这个份上,已经不是最优先关注对象了。谈利只是与别人交往的的手段,再说他又没有儿子,因而金百万对于银子本身已经没有多大欲望,多几万少几万影响不了他什么。 之所以金百万嘴边经常拿银子说事,比如今天跑过来以盐课银子和李佑谈条件,那是因为别人还对俗气的银子非常有兴趣,而且银子是彰显他地位的道具,这个作用就像乌纱帽之于李佑!般。 总而言之,荣华富贵四个字中,金百万不缺富贵,但缺的是各种荣华,缺的是各种名誉。子曰,衣食足而知荣辱,金员外就处在这个阶段。 如果他家出了什么进士、孝子、节妇,金百万必定会不惜钱财建一座全天下最华丽宏伟的牌坊,可惜到目前一个也没有。金百万也在家族内宣布过,谁能中进士,谁就可以过继到他名下继承家产,但到目前为止,依然没有。他赞助的读书人倒是中过几个,但都不姓金。毕竟金百万也才暴发了十几年,有些底蕴急不得。 金百万的问话带着强烈怀疑,但李佑不以为意。他察言观色后晓得金老丈人真正动心了,自己抛出的诱饵果然对他有着强烈的**。先前他还担心金百万做人境界太低,对此浑不在意,致使自己对牛弹琴白费心思。 李佑便轻描淡写的答道:“等选秀钦差吴公公到了扬州府,我让他住到你家去,叫他来说,你总该信了。” 又继续勾引道:“你又没儿子,能有女儿光耀门楣也不错。再说素娘若能经历慈圣宫待选,荣归故里后必然炙手可热,将来可以挑个绝顶好人家嫁了,说不定有江左大族的衣冠子弟也会登门求亲,于你也是大有裨益的。” mm 金百万嗖的站起身来,在花厅中来回走了几遍,神色变幻不定,仿佛在做一个艰难无比的决定。 这下可让李佑奇怪了,这明明是很简单的事情。只不过运作女儿去刷一刷名声,有他打保票基本无风险,所以没什么值得深思熟虑的,老丈人这是装模作样的想什么呢? 不过李佑握有主动权,更不着急,低头慢慢喝茶。 金百万终于重新立定了身子,站在李佑面前,霸气惊人的道:“我不要素娘她荣归故里!” 自诩算无遗策的李佑大惊,老丈人竟然有志气拒绝掉这唾手可得的荣光?人无欲则刚,这下可棘手了! 金百万长吸一口气,将张开五指的巴掌伸到女婿面前,“既然你能保素娘进入终选,为何不得陇望蜀也?皇后也好,贵妃也好,我要素娘选为其中之一!” 李女婿再次大惊失色,原来金老丈不是没有志气,而是志气和野望远大于他的预料!这下比刚才更棘手了! 金百万挥舞巳掌道:“这个数也在所不惜!” 李佑看了看老丈人的五根手指头,一根大概就是一万两巨款罢?下意识问道:“五万两?” “呸!怎么是五万?是五十万两!不够可以再加!” 噗!正在喝茶缓解心情的李佑忍不住一口茶水喷的漫天飞舞,化为甘霖洒遍了身前地面上,金百万的绸缎袍子也溅了几滴。 五十万两是什么概念?李佑的老家号称江南膏肤之地,上好良田每亩按十几两计算,五十万两可以买四万亩良田。换成北方,一亩地几两银子,五十万两买上十几万亩地没问题,归德长公主的四个皇庄加起来也没到这个数。 除了钱粮多到变态的苏松常地区之外,江都县也是天下正常范围内有数的大县,每年钱粮折合银子可能也就十来万。五十万相当于江都县这个超级大县五六年的钱粮赋税。 陈巡道在虚江县当知县时,欲在虚河两岸修二十里最坚固最费钱的石料长堤,计算成本也不过是八万两。如果用五十万两银子修单边堤坝,即使用石料,也可以从扬州一直连绵不断的修到李佑老家去了。 扬州城里普通人的薪银一年不过二十两左右,五十万就相当于两万五千名雇工一年的薪银,许多县城一共也没有这么多劳力的。 天子号称富有四海之人,供养内督虽然数目巨大,但固定开销也同样巨大,每年的活钱有没有五十万两,只怕也很难说啊。 形容富翁的成语是万贯家财,五十万两就是几十个万贯家财,金百万单人匹马一口气就要拿出这么多银子,怎能不令见多识广的李佑骇然。而且金老丈还有一句话,不够可以再加! 本来是一切尽在掌握之中,自信无比的李大人久久失语,现在他被金老丈人的胆识和五十万两银子推到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五十万两白银,只为买一个天家贵妃”原本李佑还担心金百万过于目光短浅、胸无大志、贪财鄙俗,使得他以名为饵的算计对牛弹琴。现在才晓得,一个花了十几年时间便成为两淮官盐七大巨头之一兼私盐业龙头的人物,怎么会缺少见识和气魄? 李佑开始想象,如果把五十万两现银砸在太后手里,她老人家会不会动心答应?或者砸在太后那两个贪财兄长手里,他们有什么理由不去游说太后?钱能通神,这话某些时候真在理。 叹口气,李佑放下架子为难道:“后妃之事,小婿根本无能为力,老丈再考虑考虑。” 金百万不为所动道,豪迈的说:“既然你说能入终选,这点我相信你。既然到此地步,便要放手一搏,人活一世能有几个如此这般机会?输了便输了,你不必在意银子。” 李大人若是热血男儿,肯定就此答应了,但事情没这么简单,没这么简单。 如果让他来办,宫中事还得靠归德长公主…李佑又试探道:“若有人要分你盐事,或者令你与其他纲商为敌,你肯不肯?” 金百万并不轻易上套,“若五十万两不成,再做它想。” 答应起来似乎很简单,没什么心机的人说不定就当场翁婿相合其乐融融了,可事情不是普通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啊,对此李大人头疼得很。 别的先不提,只说一点,若是金老丈人靠着海水一般的银子成了正牌皇亲国戚,以后还能压制得住么?长公主的盐业大计岂不平添变数和潜在劲敌? 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此刻李大人左右为难,自己真是作茧自缚啊。他只不过给了一根杆子,结果这金老丈便顺着杆子猛爬。 “还是先说说县试的事情罢”李佑再次叹气道。 三百四十二章 我就敢休了你!(求给力月票) 金百万见李佑重新提起县试,他便也不再说女儿选秀之事。如此大的事情,不能当场决断也在情理之中,没有必要苦苦相逼。而且本次选秀至少持续几个月,并不用急在一时。 不过与皇后贵妃五十万两之类的话题比起来,眼前县试什么的就像芝麻绿豆一般,金员外忽然兴趣缺缺、索然无味。 李佑也有同感,懒得再兜圈子。“本县上次那个县试告示,你回去仔细看看最后一段第一句话,本官稍后会出新告示解释。” 金百万也干脆利落的答道:“杜家那个俞娘子若来了扬州,叫她直接去老夫府上,老夫让管事与她见面商议。”说罢便告辞了。 金百万回到家中,想起李佑的话,便叫书童将县衙关于县试告示的手抄本拿来。直接翻看最后一段,首句是“景和八年八月本县县试,禁徽州寄籍者报名”。 金员外盯着这句话稍想片刻,随即恍然大悟,明白了女婿的心思,原来他从一开始就打着这个伏笔… 李佑的告示原文洋洋洒洒先说了几大段徽籍在江都考试的不合理性,使得看到告示的都以为李佑要彻底禁止徽人参加江都县考试。 但最后关键地方,李佑的原句只说景和八年禁止徽州寄籍人士县试,别人都被前面气势汹汹的几段震住了,没有人细察出此句留下的余地。 县试虽然不见得年年都有,但三年也有两次,除了乡试之年外大多数年份都举行。景和八年不许徽人参加,但景和九年呢?景和十一年呢?景和十二年呢? 那一句可以解释为今年禁止,也可以解释为从今年起禁止。 金百万不禁感慨,自己这女婿并不想一锤子买卖,还想要细水长流啊。下面县衙要出的解释性告示,他不用看就知道是什么内容了,肯定是声称前告示只针对今年,以后每次县试根据情况待定。 这女婿小小年纪怎会深谙权术之道?金百万越想越觉得其中意味深长,既不全盘拒绝也不全盘放开,而是每年“根据情况”进行一次审查,那么以后是不是还可以根据每个盐商的表现好坏,分而化之的分别做出不同审查结果? 这像是西游故事里的紧箍咒,需要时就拿出来念一念,不需要时就放着不管。又像是钝刀子割肉,既卡住了咽喉又给人留了一线希望,顺从也不是,反抗也不是,只怕盐商内部先争论起来了。 金员外当然不知道,上辈子为了户口问题跑断腿的李大人,对于某些事情深有感触的。一个人学好事不容易,但学坏事太简单了。 自己的人明年去应试肯定没问题了,反正也不差这一年…金百万冒出点死道友不死贫道的龌蹉念头,放下县试之事,又开始专心研究李佑另一段话。 他发现,这女婿的一言一行,那必须要研究的极其深透彻底才行,不然只有被牵着鼻子走的份。 例如刚才在县衙时,李佑漫不经意问道:“为了后妃位子,若有人要分你的盐事,或者令你与其他纲商为敌,你肯不肯?” 当时听入耳,金百万接话都不敢接,只装没听见。但他明白其中绝对饱含深意,说明又有人盯上盐事了! 但盐事被人盯上并不奇怪,天下想从盐业中分肥的人多了去了,他们盐商过去几十年里没少应付过这种事。经历多了,说紧张倒也不会太紧张了。 但这次似乎有些不一样,李佑能将此人与选秀扯在一起,表明此人多半来自于宫中。 难道是垂帘听政的皇太后或太后身边的家人?太后故意将李佑贬到扬州,莫非是幌子和苦肉计? 又或是天子?李佑正是为了天子说话才被贬出京,受天子指使干点什么也很正常… 猜来猜去,身处南方的金员外对遥远京师宫中不熟,想不到归德长公主身上去。但并不阻碍他对李佑的背景又有了更深刻的认识,通天两字不是吹嘘,绝不为过。 但金百万略略安心的是,女婿还是向他表示出了一点令人不易觉察的善意。他那句话也许是警告、也许是提醒、也许是试探,但只要能故意露出口风就是善意。 只是他这善意表示的如此别扭而深藏不露,换个迟钝的人根本觉察不到…想至此,金百万不禁苦笑。能从大女婿这里获得点善意简直太珍稀了,珍稀到为此好像应该热泪盈眶受宠若惊。若是天天与这位女婿老爷说话,只怕耗费心神要耗到折寿十年,能在朝堂争斗中混出名堂的风云儿都是这般德性么? 金百万的正妻谢夫人听说老爷从县衙回来了,奔到书房问道:“你与女婿说了宝儿的事情没有?不能总是没名没分的跟着他。要么扶正,要么放归我金家,” 金百万无语。去县衙之前时,妻子确实交代过这件事。如果说他以前有一丝想法,那么现在连想都不会想了。 越来越多的迹象表明,与李佑破裂的后果,如今是他承担不起,而不是李佑承担不起。不说别的,若为长女名分较劲彻底激怒了女婿,使得他发了狠利用选秀将三女儿素娘直接丢到宫里当宫女,那他夫妻二人哭都没地方哭去。 谢夫人不明白其中道理,犹自絮絮叨叨,惹得金百万心烦,但很多内幕此时还不可对妻子明言,一丝风声也不能走漏。只能无奈道:“我晓得了!你不必多言。” “你拉不下脸面,磨磨蹭蹭到现在也没结果,那由我去说!给他几万两还不行吗?够他做官赚十年了!” 闻言金百万忍不住急吼道:“不许去!你们妇道人家懂什么!你要敢胡乱去找李佑,我就敢休了你!” 谢夫人先是愕然,随即大哭回房而去。望着她的背影,金百万无奈叹息,当年夫妻二人艰难创业胼手胝足之时,妻子能吃苦会盘算算是贤内助,到了如今家大业大,这妻子的小门小户的短处就现出来了。 三百四十三章 俞琬儿的扬州行 江都县本年度县试原定于八月十日举行,还有五天时,’县衙又出了关于县试的新告示。果如金百万所预料的那样,新告示强调了一下只是今年禁止寄籍人士参加科举,以后年度待定,每年由县衙裁定一次。 而且还如金百万所料,他的同行们果然有了分歧。一方对这种枷锁不能忍,要反抗:另一方担心再次触怒李佑后,累及明年也要被禁考。两边意见各有支持,僵持不下。 在李大人一直保持的高压态势下拖到现在,今年县谗无论如何也来不及了,那就为明年的县试争议罢。这个还早,盐商们内部有足够的时间去吵。 同时县衙告示内容还有,凡是寄籍人口不缴纳县衙加派的生养银和房产银,必定不许参加县试,三年不交的,注销寄籍,发回原籍。不过县尊大老爷也有法外开恩的地方,新至江都县的寄籍人口,往往生计未定,故第一年免征两项加派。 其实李大人一年加征几万两银子,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摆脱盐商捐输对县政的制约。县库银子不多,但江都县地方大人口多开销又大,稍微有点动作就要拉下脸皮去求盐商捐银。 这种活计李佑可做不来,他是当县尊大老爷来了,不是当要饭的来了。第一次见到金百万时,金百万是什么嘴脸“那李佑来了扬州也不过是个知县”。 反正他对寄籍人口加派银两很有恃无恐,不愁收不到钱,又何乐不为。 扬州城位居天下要冲、四方舟车聚集之地,又是天下最顶级的富裕都市。数不清的外地人特别是徽人想来这里发家致富,而且确实也有很多发了家致了富。 所以在户籍问题上县衙有主动权,寄籍人口爱住不住你不来自有别人来。尤其那些搞盐业的,为了与盐运司打交道方便,必须要在江都县住。既然长住就要交钱。 这法子不是每个地方都可以用的,若换成其它地方给寄籍人口加派银子那就是涸泽而渔,只怕外地人都要跑光了,然后出现百业萧条、商旅裹足的局面。 就算是富足的苏州府这么干,必然也要闹起风潮因为除了商人外,尚有几万外地人在苏州府只是当工匠,薪银也就勉强够一家老小 糊口。再给工匠加派银两,又得出现类似于去年年初米荒时那种乱子。 也就是扬州城经济只依赖于盐业和商业这些高利润行业,鱼既肥又源源不断。 看着县库的最新账册,李佑喜上心头有了银子还怕没政绩?从本月起先把县学禀银涨个一倍再说。 所谓禀银,就是按照朝廷规定,县里每个月要给在校生员秀才发生活费以鼓励在校士子专心读书不要为了基本生活huā销发愁。这笔钱粮不会太多也不会太少,差不多也就是让在校生员勉强养活一家三四口的样子。 现在李大人要给江都县秀才们增加生活费了,当然这笔钱huā出去不是平白无故的。 那帮生员秀才既是地方士子主力军,在这年头风气下又酷爱成群结社的议论是非。 他们的嘴巴往往就代表地方的乡愿公论,是一个地方主流社会最大的舆论工具也是制约知县的民间势力之一。上司考察时也有公论这一项,常常要去县学走访。 在县库宽松的情况下李佑觉得huā公帑换取秀才相公们给自己刷好评是值得的,而且往县学扔银子还可以博得一个重视教化的名声。 至于邀买乒心之讥,全当耳旁风即可。 后来确实也达到了目的,李大人的“辰时之日”碑文在江都县县学一直保存了几百年,地方笔记和史书都称赞的“兴教化”就是如此来的……… 此时他不禁又感慨道,前任知县们真是一无眼光二无魄力,不知道户口这种稀缺资源是可以赚大钱的么?平白送给他这些德泽万民的功业。 正当李大人数县库银子时,县衙仪门外出现了位漂亮娘子,对着守门禁卒道:“民妇自高娜来,与李县尊乃旧相识。前几日有过约定,今日便来求见李县尊。” 若是一般平民百姓冒冒失失的要见大老爷,守门禁卒肯定要呵斥他滚蛋,但这个女子既美貌又声称是大老爷的旧相识,那守门禁卒就不敢造次。说不定就是大老爷的外面情人找上门了,连忙传报给后衙的张三大爷。 张三早得过李佑吩咐,一听就晓得这是自家老爷在高邮新勾引的女人。一边吩咐将人领到后衙huā厅,一边去找老爷禀报。 李佑来到huā厅,对俞娘子道:“称不必担忧,我都与那金员外说妥了。今后的活计,你直接去金家府上与他家大管事商议即可,我使人拿着我的名刺领你去。” 俞琬儿虽然不畏惧,但略有疑虑“那金百万是一方豪雄,连他家四大外管事个个都是眼角朝天的人物,你我又动了他们的手下杜家,如何能服服帖帖?奴家身份卑微,单独去只怕落不了好,误大事就是罪过了。”俞琬儿的意思是想拉李佑一起去,但李大人并不想直接参与其事,便吐露实情道:“实不相瞒,金家长女乃是我二房也。” 靠!俞娘子心里很不文雅的爆了粗口,不然无法表达自己此刻的情绪。难怪那夜李大人只听到杜家是金百万手底下分支便大胆放手叫她去报信,难怪杜正简会莫名其妙跟着李大人去迎接大军并束手就擒,杜正简有十个胆子也不敢动金百万的女婿啊。 随即俞琬儿又感到心理平衡了,连金百万的女儿都只能给李大人当妾,自己这除了点姿色一无是处的草莽民女又有什么不甘的。“那奴家先去见见金姐姐可否?” “当然可以,不过你比她年长数岁,你真拉的下脸叫姐姐?”“这有何拉不下脸的,奴家今后还要靠她父亲吃饭,叫几声姐姐有什么稀罕的。”俞琬儿不以为意道。 到了夜间,李佑回到内衙,却见金宝儿不在家,问了才得知她与俞娘子一起去了金百万那里。 李佑摇头想道,原来俞琬儿先见金宝儿是打着这个小算盘啊。自己不肯和她一起去金百万家,她便想方设法拉着金家长女同行壮胆。 他又去了三房,关姨娘见到老爷便请求道:“妾身要开盐行,老爷给县衙那边招呼几句,发几张牙帖。” 李佑惊异道:“你前阵子不是说要从苏州贩运绸缎,请几个本家人开绸缎铺子么?江都县官盐不好卖的,纯属折本生意。”“官盐卖不动,但可以销私盐。再说妾身又不打算开盐店,要开盐行。”这时代商业领域里店铺和牙行是不同的,店铺是直接面对消费者,牙行类似于官方认可的批发中介。牙人每年要向官府领牙帖(从业执照)才可执业,交易过程中顺便代替官府收商税上缴。 以官盐为例,大批官盐由盐商运到某县后,县里的盐业牙人便将这些盐分解给全县的盐店销售,并监督销售情况按量收取盐课交给县衙。 关姨娘正是打开盐行的主意,官盐卖不动,可以打着旗号搞私盐,所以才求到老爷发几张牙帖。 “你怎么会有这个想法?你从哪里取得私盐?”李佑皱眉道。 前文介绍过,扬州府因为距离产盐地太近,偷运私盐过于便利,所以府中各地完全是私盐压倒官盐的局面,官府都无可奈何了,所以买卖私盐倒不是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情。但想开盐业牙行,渠道来源是个问题,没有稳定的大批量私盐,那是开不起来的。 大私盐贩子抱着兔子不吃窝边草的心理,也为了避免触怒势力强大的官盐纲商,同时也敌不过人民群众的力量,一般不在附近买卖私盐。因此在扬州府里的私盐,多半是大量本地居民自己带着筐或者驾小船去沿海地区运私盐回来卖。 也就是说,扬州府里私盐买卖的特点是又小又散,很难有稳定来源,关绣诱又从哪里搞出大批量的可以由她当牙人的私盐? “今日午前,有位俞娘尊到家中来,偶然与妾身说了私盐的事情………”原来如此,李佑恍然大悟。这俞琬儿来一次家里,不是白来的啊,简直是来合纵连横了,不但拐了金宝儿走,连关绣诱这个最痛恨不正之风的传统生意人都要被拉下水了,四房沦陷其二哪。 不过有点事也好,他便无所谓道:“随你!但别自己亲自动手,从老家找些可靠的代理人。”傍晚时俞娘子从金家回来了,看样子大获丰收,李佑没有细问,只是当夜便在县衙宾舍里将生米煮成熟饭,在俞娘子身上和心里盖上自己的印痕。 不过金姨娘并没有回家,听说是被她母亲谢夫人留宿了,李老爷到没在意。 可一连数日,直到李大人忙完县试并点了几十个童生,金姨娘依然没有回家,也没有口信传回来,这便让李佑感觉到不正常,其中必定有问题了。 三百四十四章 天与弗取反受其咎? 金姨娘几日不回家,对于她在路上的安全,李佑并不太担心。去时有衙役随从,回来时必然有金家豪奴护送,若在路上出了事,早就有风声传开了。但到目前为止并没有听到过这类消息,只能说明金宝儿还在金家。 那她为什么在金家不回来?李佑不相信她是能狠心抛下年方周岁宝贝女儿数日不管不问的人,所以必定出了什么意外。难道是金家不放人? 想至此,李佑首先怀疑起金百万。此人在自己诱之以利、示之以威、显之以能的种种手段层层缠绕之下,才有了几丝服气苗头,莫非现在又有了新想法?或者想将金宝儿作为筹码? 这未免太可笑了!本打算派张三去金家质问,话临出口李佑改了主意,决定亲自去一趟。 李大人和他的仪从队伍出了县衙,穿大东门,过小秦淮,绕盐运司,不到半个时辰,便来到金百万位于城区东北的宅第。 金百万听说大女婿全副仪仗的驾到,连忙使人开了大门,他则到仪门迎接,这是表示对本地亲民官的尊重,毕竟他不是正房岳父,若静坐屋内等候就托大了。就是见这女婿脸色不善,金老丈人心里不明所以。 进了堂中,李佑毫不客气道:“宝姐儿数日不归,音讯全无,这还将我李家放在眼里么?” 金百万大吃一惊,“宝儿没有回去?这是怎么回事?” “本官是来问你了。” 一个呼吸之间,金员外似乎明白了什么,转头对左右吩咐道:“将夫人请来!” 不多时,便见谢夫人在几个婢女侍候下进入堂中,她板着脸,仿佛没有看到李佑,只对金百万道:“老爷唤我前来何事?” “宝儿究竟在哪里?”金百万有点儿着急的问。 谢夫人昂首答道:“不晓得。” 李佑冷眼旁观,确定他夫妻二人不像是演双簧,金宝儿莫非是被她母亲藏住了?便对谢夫人道:“有话但讲,何必行此下策?藏得住一时,藏的住一世么?” 谢夫人转身面向李佑,“那老身便明白讲了,我家女儿不能给你做妾。” 见她不否认扣住了金宝儿,李佑便放心了,至少不会有什么安全问题。就问道:“理由?” “妾侍如浮萍,去留不由己,我金家如今也是大户人家,没有将女儿前途命运操之于人手的道理。其次,你并非良善醇hou人物,心性凉báo,老身怎能放心将女儿给你做妾,将来若有什么变故也是束手无策。为宝儿今后计,如果你给不了名分,就此放手才是,老身也不会亏待你。银子…” “住口!”金百万见妻子越说越离谱,又见李佑脸色越来越不好看,十分担心,急忙出言呵斥妻子。 其实谢夫人说的有些道理,这年头妾侍在主人家的地位实在没保障。更别说金宝儿这样买过来的小妾与关绣绣这类娶过来的小妾还有不同,她身契捏在李佑手里的,更是没有人身保障。说的无情一点,若李老爷转手卖掉金宝儿,金家都是束手无策的。 但李佑绝对不会接受谢夫人的观点,更不会接受谢夫人的方式。 谢夫人如果态度诚恳,李佑会将金宝儿的身契还给金家,定下婚契(不是正妻的婚书)。不过现在,他最宠爱的小妾是别人想掳走就掳走,想扣留就扣留的么?这份面子绝对不能丢。 退一万步讲,金家正是要用得上的时候,怎么能断掉关系? 金百万两头为难,偷眼瞥见女婿靠在太师椅里面无表情,沉静的仿佛暴风雨来临之前,又听到女婿对他说:“金员外身为家主,且看着办罢。” 谢夫人一个妇道人家见识有限,与李佑交往也不多,只理解李佑是个与知县差不多的官。但金百万当然清楚这个女婿从官位到做派都不等同于那些普通知县,行起事来不是善茬。便横下决心,对随从家奴喝道:“传话给内外管家!将宅中所有房间搜过了,只看大小姐在不在家中!” 金家宅第大,藏个把人很轻松,不全面翻查还真找不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有管家前来回复,“房间全都搜过,大小姐并不在宅子里。” 金百万满面怒色对妻子道:“你将她藏到了何处?城内外哪处园子里?” 谢夫人闭口不语。 金百万没奈何,一面打发人去各处园林寻找,一面将内外男女管家、夫人房中婢女婆子二十来人全都叫到堂下列队而立。他知道妻子若有所动作,指使起来少不得用这些人,站在月台上喝问道:“尔等有谁晓得大小姐的下落?” 这些人面面相觑,俱都低下头去不做声。老爷固然可怕,但宅中事由夫人当家,也不是那么好得罪的,还是两不相帮为妙。 李佑从堂中踱步出来,甩一甩宽大的正六品官袍袖子,冷冷的扫视阶下众人。良久才道:“本官见过许多不愿意开口的人,但最后都被迫开了口,既然在这里不肯说,那就去县衙说话罢。本官保证尔等所有人,无论男女老少,一个也别想完完整整的从县衙出来了,掳掠官眷的罪名你们承担不起。趁着衙役到来之前的这段功夫,仔细享受一下你们此生最后的美好时光罢。尔等很快便会晓得,做卑贱的家奴也比进了县衙公堂牢狱舒服万倍。” “你敢!”谢夫人奔出来对李佑叱道。李佑淡漠的回视她一眼,若非她是名义上的长辈,李佑将她早就拿下往死里拷打了,真以为亲民官只是亲民的? 有个老成管家,眼看着事情不对头,主人家再怎么闹也还都是亲戚,他们做下人的又何苦夹在其中受罪?便开口招供道:“大小姐被二小姐家里接走了!” 二小姐?李佑记得金家三个女儿中,大小姐自然就是金宝儿,三小姐是待字闺中的素娘,而二小姐唤作慧娘,嫁给了盐运司高运同的第四个儿子。 明眼人都看的出,盐运司二号人物高运同与七大盐商之一金百万在各方面肯定有极深的关系,怎么又把他家牵扯进来了? 李佑多疑的问金百万道:“宝姐儿居然到了那里,堂堂的运同大人也帮你遮掩么?你作何解释?” 金百万也愕然不已,他也没想到高运同家和这事有关,只能答道:“老夫委实不知。” 沉默片刻,李佑忽然嘿嘿冷笑几声,以他人听不清楚的声音自言自语道:“真有趣,原来掳掠官眷的是高运同家吗?” 金百万回头对妻子骂道:“无知蠢妇!真当老夫不敢休你?到底怎么回事?” 谢夫人见瞒不住,便如实交代了。 原来那日谢夫人在金百万面前唠叨李佑,被丈夫呵斥几句哭着回了房后,恰好遇到二女儿慧娘和夫婿一齐来探母。 得知事情前后,两个年轻人不知深浅,便与谢夫人道:“人在他那里,稍有不慎便伤到大姐,总是不好办。若人在自家手里,不用惧他,有了底就好说好做了。” 谢夫人一想也是此理,只是无处可藏。“哄大姐儿过来便利的很,但藏在哪里是好?看你们父亲的态度,只怕家里是藏不住了,还得乖乖送回去。那人是扬州城的县尊,真要翻起地皮找,在城里也藏不住。” 慧娘的夫君高均欲巴结岳母,自告奋勇道:“盐运司内衙我家多有空房,可以藏之。谅那李佑再胆大包天,也不敢到盐运司里来搜人,所以稳妥的很。放眼城里,再没有更合适的地方了。” 谢夫人喜道:“正是此理,多谢贤婿。” 要知道,虽然高运同当了这么多年盐业官员,家产很丰hou,但终究不如大盐商。况且高钧只是儿子之一,还非长子,将来能分到家产更少。 而另一边的金岳父没有儿子,即便从族中过继一个也未必全心将不知多少万贯的家产留给那个便宜儿子的。故而身为女婿的高钧便生了心思,怎么说他妻子也是金家的亲生女儿,将来若能分到些巨额家产就大赚了。 所以高钧对金百万夫妻向来都是很讨好很殷勤的,走动的也很勤快。这次岳母有难题,他自然义不容辞的帮忙。可惜年轻人见识少阅历浅,做起事来真是盲目不知后果。 三人商议完毕,不用等谢夫人去叫金宝儿,却见金宝儿被俞娘子拉着来到金家谈事… 听完事情经过,李佑故弄玄虚的对金老丈人道:“天与弗取,反受其咎啊。” 随即李大人召集了仪仗,离开金家。在回去的路上,他坐在轿中陷入沉思。不管是什么原因,自己的小妾已经陷在了盐运司里。这算不算老天给的良机,应该大胆试试看? 李佑看的很透彻,巨无霸衙门盐运司和纲商是现行盐业体系下两个最大既得利益者。长公主在盐业上欲打破旧格局,那盐运司是绕不过去的坎。所以他自上任以来,和盐运司的关系一直很冷淡,与所有前任热衷于讨好盐运司的表现截然不同。 三百四十五章 来得好! 这年头地方上的衙署规制有个特点,往往与四边隔开,’独自成片, 并不与民居相邻混杂。衙门周围建有高墙,办公官署、官吏住宅皆在衙门里,只是有外衙内衙的区别,所以才对官员的公子们有了“衙内”的叫法。 扬州城北柳巷便有一座这样的衙署,不过这个衙门占地极广,几乎整个扬州新城的西北角都是它的地方。 把新旧城合起来来看,这座衙署位于扬州城〖中〗央偏比位置,在北城拱辰门之内,也在小秦淮河之侧,向北出了拱辰门就是瘦西湖,十足十的繁华地带。 这座衙署内设各房远超普通府县规制。一般府州县衙门里只有承发、吏、户、礼、兵、刑、工七房,亦或多设马房、粮房等,但最多不超过十房,而北柳巷的这个衙门里则设有十八房。 这座衙署的大门亦不同于别家坐北朝南,乃是坐西朝东。大门悬山结构,顶盖筒瓦,高两丈余,阔三间,门外有石狮一对,以及外延的八字墙。 这座衙署就是两淮都转盐运使司,在扬州城里简称盐运司或者运司。这是统管天下半数食盐产销的衙门,触角遍及南京、南直隶江北、湖广、江右的衙门,每年向国库上缴盐课三百万两现银的衙门,被天下最富有一批人当做衣食父母的衙门,更是公认的扬州城第一衙署。 八月已经没那么热了,但午后阳光依然不那么舒服,盐运司大门门厅下几个门子正坐在阴影里的条凳上闲谈。此时没有什么人来办事,老爷们也不曾有过什么吩咐,故而他们此刻既闲适又自在。这些门子,便是俗称的门官大爷是也。 突然沉重而庞杂的脚步声传入了运司衙门悠闲门子的耳朵里他们十分诧异,顺着声音向巷口望去,结果更加诧异了。 身穿红战袄的士兵源源不断的成群结队涌入巷子几个门子张大了嘴,不知所措这是闹兵变了吗? 正当门子呆住时,数量约莫数百士卒在各色武官的呼喝指挥下,沿着巷子地势列队,将盐运司大门外道路堵得水泄不通只留出了二三十步空地。 更有数十手持火统的兵卒在盐运司大门对面排成两列,或站立或单膝跪地,冷冰冰的锐嘴正对着这边。立在门厅下的几位门官大爷当即感到头晕目眩,好像那些统嘴正对着自己的脑门似的。 又见两个杂兵搬出一张帅椅从人群中施施然出来一位年轻的青袍官员,在帅椅上坐稳了后便将手一挥,口中说了几句什么。 大门对面的武官得令后便呼喝着指挥火器手射击。盐运司的门官大爷们登时魂飞魄散,他们可都是血肉之躯啊!也顾不得哭天喊地,一个个矫健的连滚带爬从小门中蹿进衙署里一口气跑到了前院另一端才微微放心。 随即听到外面响起了密集的仿佛炮仗声音这下连盐运司里各房吏员都惊动了,纷纷走出来探头探脑。有几个来到前院的书吏看见门子全都不坚守岗位,脸色煞白的立在屋檐下打颤,奇怪的问道:“这是怎么了?”有个门子清醒过来,一边发力向后衙运使署狂奔一边狂呼乱叫道:“大事不好了!地方上的李大人来攻打盐运司了!”在府州县衙门中,权力十分集中几乎完全专断于正印官之手,佐贰官和属官一般只有唯唯诺诺的份,正堂大老爷决策完全不用与佐素官商议。但在盐运司,习俗则略有不同。 盐运司的正官自然是盐运使,之下设有同知、副使、判官等佐官,俗称运同、运副、运判。这些佐官可不像府州县衙门那样很虚,都是有实权的。其中运副、运判是要出掌盐运司下属各盐产地的分司,算是小诸侯一类的角色,例如两淮盐运司泰州分司,便是由一名运副出掌。 金百万的亲家盐运司同知高大人,便是两淮盐运司的第二号人物,盐运使丁大人的左膀右臂,各方面合作无间的,听说他是户部晏尚书的同窗。 此时高运同正在运使署里,与丁运使商议一些关于旧盐引注销的事务。忽然听见远远地炮仗声音,随即又有人大呼小叫的禀报道:“大老爷!外面江都县李大人领了士兵围攻衙署!”丁运使与高运同莫名其妙的互视一眼,这李佑是疯了吗? “你先出去看看。”丁运使对高运同吩咐道。 高运同点点头,又点了几十个盐丁同行壮胆,向衙门外而去。 可是一出大门,高运同发现自己带盐丁真是多此一举,与对方数百气势汹汹、火器犀利的士兵相比,完全是白给的,一丁点壮胆作用也起不到。 此时盐运司大门外的两座石狮子已经被火锐打的千疮百孔,碎石散落门前满地,这种羞辱让高运同怒气渐生。 那李佑也极其失礼,坐在椅上纹丝不动,似笑非笑。高运同走过去,按下怒气沉声问道:“李别驾今日意欲何为?” 李佑仍不起身见礼,大马金刀的坐着说:“若是别人出来,本官或许还要费一番口舌,却偏偏是你高大人出来,那么还用本官说吗?你自己心里清楚得很!” “你究竟何意?本官不明白!”高运同真的是不明白。 李佑嗤笑,伸出手指点着对方道:“还在装糊涂!敢将你家四衙内请出来对质么!”高运同被李佑这个岁数还不到自己一半的年轻人嚣张的指指点点,勃然作色,但听到提起自己儿子,当即再次强行压下火气。瞧李佑有恃无恐,莫非自己儿子被拿住了什么短处?他回首大喝:“将本官那孽子叫出来!” 但无论有什么短处,也绝对不是李佑率兵围攻盐运司的道理!有背景就可以胡来么?高运同愤怒的想道。不过这个问题的〖答〗案好像是可以胡来,… 不多时便得了回禀“四衙内称是有病在身,不肯出来。”高家四公子高钧虽然入世不深,但为人并不蠢,在内衙得知外面李佑率领士兵围攻盐运司,便晓得李佑这是来针对他了,哪敢出去面临数百兵士。 他父亲有官身当护身符,他可没有。 知子莫若父,高运同见儿子缩头不出,心底就十分明了。必然是儿子犯下了什么大错,才让李佑大张旗鼓、不惜一切的追杀上门。 他口气软了几分“本官如坠雾中,请李大人明示!” 李佑并不想将事情吵得人人皆知,先与高运同来到门厅下无人处,才淡淡的说:“数日前,你家四衙内将本官二房小妾抢回衙中, 不知道这个公道怎么讨才好,高大人何以教我?” 高运同闻言骇然失色,虽然只是个小妾,但也是官眷哪,并非普通民女。再说这还是名满天下的李佑小妾,那是能随便抢回家的么?若传扬出去,他儿子非要身败名裂不可。 随即又想到,李佑的二房不是亲家金百万的长女么?也是他儿媳妇的姐姐,他儿子要疯魔到什么地步才会抢窝边草? 难怪李佑今天胆敢如此!高运同拱手道:“请李大人少待,本官去去就来。” 李佑等了一刻钟功夫,看到高运同匆匆忙忙领着一顶小轿朝这边走,几日不见的婢女小竹也在一旁随着过来。 “老爷!”小竹饱含委屈的叫了一声,李佑对她点点头,又掀开轿帘,与里面的金姨娘说了几句话,偷偷递给金姨娘一件物事。 转过身来,李佑对高运同道:“你儿子呢?” 高运同也头疼得紧,他之前并不知道儿子儿媳小夫妻二人做下了这等无知的事,现在面对李佑理亏得很。硬着头皮道:“犬子确实有病在身,不便露面,此事全因误会……”李佑打断了高运同的话,再次发问道:“那另一案犯金慧娘呢?” “案犯?”高运同忍不住念叨了一遍这个词。 李大人义正言辞道:“王子犯法与鼻民同罪,官法条律不容轻废!莫非你家公子就可以法外逍遥吗?” 高运同堂堂的从四品大员,刚才只下意识想着如何平息李佑怒气,如何不要让自家儿子传出丑闻,却没想到李佑竟然不想私了,打算当成案子来断吗?“其中多有误会,大人又何必……” “你住。!本官不但是来解救被困之人的,还是来追捕人犯的!莫非你们盐运司是龙潭虎穴,挡得住本官吗?”李佑忽然变了脸,毫不客气的呵斥道。 高运同理屈词穷,他和李佑平时不熟,也没觉得自己需要去巴结一个六品地方官,讲人情无从讲起。想要讲理,偏偏李大人不和他讲理,在这儿大讲王法。 这时候,有人从巷子中挤了进来,却是李佑的老丈人、高运同的亲家金百万。 来得好!高运同心里大喜。那金宝儿是金百万的女儿,当父亲的若不追究,总算是个说头了。再说金百万是李佑的长辈,虽然只是偏房的,但无论如何李佑也不能太过于无礼,正好来讲人情。 来得好!李佑心里大喜道,金百万如果不来,今天这出戏就没多大意义了! 三百四十六章 还放心吗? 在李佑和高运同各怀心思的注目之下,金百万靠近了门厅,入眼就是碎烂不成样子的石狮,对女婿的魄力暗暗咋舌。又见女婿和亲家的架势,便知二人正在僵持不下。心里也喜道,来的正是时候。 午前李佑对他嘀咕两句“天与弗取,反受其咎”离开后,金百万便纠结了,他这女婿显然不是省油灯,这一去定有什么主意。 那时他有两个选择,要么向高亲家通风报信去,要么装聋作哑,但都不妥当。 若向高运同通风报信,万一坏了女婿的谋算,只怕会恶了这位前途无量、可以依靠数十年的女婿,最近好不容易关系才有点改善。 可是若装聋作哑,那高运同被李佑修理之后(金员外也不明白他为什么会有这个肯定性的念头),肯定要迁怒于他的知情不报。这也不是他所希望的。 无奈之下,饱经世事的金大员外自有一套办法,他遣了十几个家奴去打听事态,即时回报。 当得知李佑没有回县衙,而是直接去了守备司营中,调遣了数百官军浩浩荡荡杀向盐运司时,庆幸自己没有莽撞行事。当他得知高运同出来与李佑见面时,当机立断的上轿快速向距离二里的盐运司衙门而去。 金百万的想法就是,那李佑年轻气盛手握实权,根据他的一贯表现,占住理时必然咄咄逼人、得理不饶人,不如此那就不是李佑了。 而高运同在扬州也是食物链顶层的人物,面子也是很大的,随便想想都知道,他怎肯向年轻的后辈低头求饶?再说高钧这点错,是奉了岳母的授意,而且彼此都是沾亲带故的,硬说是掳掠官眷就过分了,高运同心里估计对此还感到委屈的。 一个理直气壮实权在握兵强马壮,一个地位尊贵不想委曲求全,这两人必然会僵持住,而僵持不下时两人必定都会感到进退为难。 这时候他金百万的价值就体现出来了。只要他在中间说和,使得两边都有了台阶下,便能将事情化解,同时两边还都得念他的好。 抱着这个如意算盘,金百万对李佑道:“贤婿走的好快,老夫刚刚想到你心气不平,可能会有事端,紧赶慢赶还是来迟了一步啊。” “多谢老丈告知内情,不然小婿尚还蒙在鼓里,不知要来高大人这里寻找宝姐儿。”李佑口气亲密、热情洋溢的感谢道。 高运同闻言心里起了狐疑,莫非金百万知道谢夫人与高钧夫妻合伙将金宝儿扣留在盐运司内衙之后,不悄悄告诉自己摆平事情,却先透露给了李佑? 这纯粹是给他找难堪!事情是能这样办的吗?金百万这是什么意思?不过高大人有点城府,面上没有显出什么,只说道:“年轻人不懂事,闹出了笑话,亲家你是宝姐儿的父亲,该说几句公道话。” 金百万也听出了李佑说话不对头,连忙道:“你二人也并非外人,何必如此…” “慢着!”李佑打断了金百万“高大人此言差矣,宝姐儿身契在我手里,是我李家之人。用不着金老丈在此作难。” 李佑又很亲近的对金百万道:“你不必在此左右为难,小婿答应过的事情不会因为这件事生了变化。” 你答应我什么了?金百万忽然隐隐觉得,他来这里就是个错误。 高运同不耐烦看他们翁婿在这表现和睦融融“李大人到底想要怎样才好?” 李佑翻了脸对高运同斥骂道:“姓高的你说的什么昏话!不是本官想要怎样,是你想要怎样!你家公子劫持本官家眷,事到如今也不曾露面,这是做人的应有之道吗?这就是你们高家的家教吗!” 高运同扫了几眼大门外密密麻麻的数百官军,这是比较正常的讨说法架势么?只怕他儿子从内衙出来,便被绑走不知下落了罢,杜家灭门的事情最近可是传入了他耳中。 正在此时,盐运使丁大人在佐吏的簇拥下悄然出现,一身绯衣甚是醒目。 面对佐贰官运同,身为地方正印官的李佑可以放肆,但见到从三品的正官运使,李佑也不能过于失礼,便上前揖拜。 这丁运使乃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人物,但为人却是很低调,李佑到了扬州城几个月,居然依旧对丁运使了解不多,也很少听到他的传闻。例如上次新任礼部尚书海大人过境扬州,李佑第一次正式在扬州官场现身,他本来抱着看看丁运使是何等样人的心思,结果事情结束后,回想起来似乎有对丁运使毫无印象的感觉。 高运同将事情原本叙说一遍,丁运使皱皱眉头,这李佑真小题大做,兴师动众摆出阵仗,太不将盐运司放在眼中。但高运同家公子也确实办的不对,特别还是沾惹李佑这样难缠的人物。 他瞥了一眼静静停在旁边不远地方的小轿,一针见血的对李佑说道:“家眷被掠,终究不是什么好名声,现在所知不多,你定要张扬行事?” 李佑答道:“丁大人所言有误,并非是女眷被掠。彼此都是亲戚,所以…” “是极是极,都是亲戚,有写误会解开便好。”金百万插话道,他觉察到方才好像与李佑显得过于亲热了,招致另一边亲家不满,此时要抓紧机会弥补。 高运同心里不屑,这李佑真是欺软怕硬,见了运使立刻口风就软了。 李佑继续说道:“所以经本官细思,这不是贼人掳掠官眷,而是妹妹与妹夫合伙劫持亲姐姐,个中原因,本官要仔细勘查。不然回家探母都能遇到此事,谁知是否还有下次?这亲戚还能不能走动了?彼辈可以千日做贼,我等却不想千日防贼,丁运使以为如何?” 又叹道:“金员外就这三个女儿,尚不能和睦相处,真是情何以堪。” 丁运使和金百万还好,事关己身的高运同脸上当场陡然变色,李佑这绝对是话里有话的讽刺! 一个外号百万的大富翁,又没有儿子,那么谈起来最引人注目的是什么?必然是庞大家产的继承问题,也是市井小民最津津乐道的话题。 如果闹出了金家二小姐和夫婿高四公子绑架劫持大姐的传闻,在经过有心人分析,别人会怎么想?牵扯到高家身上又该如何? 人心隔肚皮,丁运使也不能确定高运同在金家家产问题上的真正想法,但又不能不维护盐运司的体面。他看了几眼数百虎视眈眈的士兵,心里暗骂几句朝廷昏庸,竟然给了李佑这么大的权势。不然他才不至于如此为难,指使盐丁一顿乱棒将李佑这个小小官员打出去又能如何? 丁运使正在斟酌词句讲理时,那小轿旁侍候的婢女走到李佑身边,伸出小手掌摊出一卷布帕。 这是什么东西?李佑奇怪的想道,他偷偷塞给金宝儿的只是纸团子,教金宝儿如何说话作证的,并不是这么一卷布帕。 接过布帕,展开了看,里面包着的是一支银钗,只是这支银钗尖端已经泛黑了… 丁运使、高运同、金百万乃至最年轻的李佑都不是没见识的人,个个神情大变。银钗变黑,只能说明一件事,它沾过了含有〖砒〗霜的东西。 “从哪里来的?”李佑怒气冲天的转身问小竹道。 小竹背着众人,对李佑俏皮的眨了眨眼,捏着柔弱嗓音诉说道:“今天早晨,金姐姐拔下银钗在粥里沾了一下就这样了,害怕死了。” 李佑的满腔火气仿佛一瞬间被浇灭了,虽然面无表情,心里却愕然不已。看来平常好脾气的金姨娘已经被惹到出离愤怒了… 不错,金宝儿是一个温婉和顺的女人,是一个与人无争的女人,是一个柔弱并不软弱的女人,更是一个人不可貌相的女人。 遇到各种情况时,她总能有一些异想天开的神奇念头,比李大人更捉摸不透,例如曾经下**骗李佑和李媚姐上床。凡是以貌取人,以为金宝儿秉性良善温和便以为她软弱可欺的,只怕都是个错误,高家四公子和金家二小姐便犯了这样的错误。 现在为人和善的她突然拿出一支染了毒的银钗装受害者,这得有多么生气啊,李佑暗想道。看来她还是很喜欢李家的嘛,或者是因为断开了她和小心肝女儿几日不能见面的缘故。 担心脸上神色被人看出,李佑连忙低头。又瞧见手里染黑的银钗,不明白这个道具是金宝儿女士从哪里变出来的? 好不容易克制住发笑的心思,李佑重新抬起头。目光在高运同和金百万身上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高运同身上,但只是冷笑不说话。金姨娘这一手,对他的目的倒是个绝好助力,省去了很多口舌功夫。 对于高钧和二女儿的心思,金百万不是不清楚,但这很正常,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他们小两口为了家产有点自己的想法不为过,可以理解。 同时妻子不愿意让大女儿为妾的心情也可以理解,二女儿小两口想巴结他妻子仍然可以理解,他们不懂事跟着胡闹还是可以理解。但是对亲人下毒就超过了底线。 这到底是真是假?金百万判断不出来,也不想冒然做出这个判断。但他再看向高同知时,心情就复杂了很多,静静等待对方的说辞。 高运同知道自己儿子绝对没有胆量干出这种事,但如何辩解也是个技术活,需要深思熟虑才好开口。不过他也冒出了个念头,金百万家的谢夫人唆使自家儿子将金家大小姐藏起来,不会是个圈套罢? 其实,在此之前李佑与金百万单独交谈过,与高运同单独交谈过,然而高运同与金百万却没有直接交谈过。现在人多嘴杂谁也没有功夫细细解释和思考,在李佑巧舌如簧之下,金百万与高运同两人都渐渐有点被李佑先入为主的意思了。 关键时刻,默不作声的丁运使突然站了出来,喝令手下大开中门,两淮盐运司衙署当即门户洞开。 然后丁大人冷冷的对李佑说:“你想找借口捉拿高运同家公子?现在本官给你开了门,你尽管将官军放进去抓捕!本官绝不阻拦!运库里面现存有银两一百七十九万,稍有损失惟你是问!” 这话只有丁运使可以说,高运同不能说。 李佑敢吗?显然不敢。他依仗势力在外头放放冷枪,打一打石狮子吓唬人已经是他的极限了,率军冲进从三品盐运司衙门抓捕人犯,那不是他一个六品应该干的事情。 但在官场上大家都是在斗争中不断妥协的,互相虚张声势也是常有,再说盐运司庇护的高公子确实犯了错。但丁运使不按章法,直接打开门叫嚣你有种就进去,未免有些玩赖啊! 只许自己放火不许别人点灯的李大人迟疑了,站在门厅里进退不得。 “尔等兵强马壮,若敢就进去!”丁运使再次大喝一声道。 李佑瞪着丁运使无语,你这三品大员耍光棍,真没品啊! 丁运使看着李佑站立不动,又一次暴喝道:“李佑你进又不进,退又不退,意欲何为!” 李大人被丁运使喝斥的骑虎难下,后悔一开始将阵仗搞得太大了…若来时气势汹汹的却灰溜溜退走,太丢面子了,难道非要逼小爷干这一票?做死了证据去打御前官司! 李佑和丁运使两个没有揭开底牌的赌徒,彼此对视沉默。 忽然有人纵马飞奔,闯进运司衙署门前,打破了僵持片刻的宁静。有人滚下马匹,高声喊道:“有六百里加急诏书到县衙,连同巡抚衙门调令!当前汛情紧急,着李县尊即刻启程前往洪泽湖南线巡查河务,不得延误!直至秋汛结束为止!” …… 李佑冷哼一声“既然朝廷交下千钧重担,责令本官即刻启程,便没有功夫与你等磨耗!等到本官回城之日,后账一起算!” 站在门里,高运同对丁运使深深揖拜道:“多谢大人出马,斥退了李佑小儿,叫他奸计不能得逞。” 丁运使目送李佑和官军远去背影,淡淡道:“不能得逞?他已经成功了,今后你我对金百万还放心吗?而金百万对你我还放心吗?” 三百四十七章 赶赴洪泽湖 李佑的目的除了解救出金姨娘外,当然不是大张旗鼓的去抓高钧和金慧娘这对小夫妻。一来此事根子在谢夫人身上,那两人只不过是被利用的,二来有盐运司庇护,他也没法闯进去抓人。 他的醉翁之意绕了几圈,还得落在金百万身上。 金百万是扬州城大盐商中最特殊的一个,这是李佑总结了方方面面消息,并且从杜家挖出了一些线索后,归纳出来的结论。 特殊之处并不在于金百万每年行销官盐七万引,这个数目虽然巨大但本质上与其他盐商没有什么不同。但是他竟然有一套庞大的私盐行销体系,官盐也卖私盐也卖,并行不悖。 其他盐商虽然痛恨私盐扰乱市场,甚至有时候主动出钱雇佣人打击私盐,不过各家盐商在运盐时偷偷夹带零散私盐也时常见。但并不像金百万这样有组织成规模的贩运私盐。 按说这样的事情很吸引盐业同行的仇恨,可李佑没有发现别的盐商有什么不满,仿佛都是默认态度。而且金百万这样有名有号的人物,盐运司居然也不闻不问。 如何解释?李佑便觉得,金百万的私盐生意能做到这个份上,并不只是他自己的生意,里面肯定有盐运司的影子。至少他亲家高运同是跑不了的,说不定金百万就是盐运司的代理人。若真如此,上面那些奇怪之处便都不奇怪了。 盐运司与纲商合伙卖私盐?听起来很荒唐,但私盐私盐,就是带了个私才容易变成私人财产哪。 俞娘子临走前与李佑谈过一些打探出的盐场消息。杜府中有个人是盐场灶户逃丁,据他说,当年他们一家五口每年官府分派煮盐二十万斤,实际上产量常常到了二十八九万斤,盐场家家户户如此。 这户人家那二十万斤产出是官盐,剩余的七八万斤都到了哪里?显然都变成了私盐。淮盐一年上报的计划产量是五亿斤,若按照那个比例计算,不在计划内的私盐产量至少两亿斤。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这是多么触目惊心的数字… 到如今对于如何协助长公主(天子)控制盐业,李佑的脑子里也渐渐有了轮廓。若从根本上撼动目前如日中天的纲商体制,在两淮绝对不现实。 用经济手段没这有么多资本,天下比银子谁能比得过两淮盐商?连在这时代还不曾将票号发扬光大的晋商都不行。 用政治手段一是吃相难看,二是盐业是朝廷国库收入重头,无故引发冲击和混乱,万一不可收拾成了烂摊子谁都承受不起责任,到那时他李佑没准就要被“以谢天下”了。 于是身负长公主重托的李大人再次将幽深的目光射向了金老丈人,入手之处就在于此。 私盐是非法的,但千岁殿下若能收编了金百万,自然能以皇家名义将它变成合法的。其实私盐在金百万组织里有个内部称呼,叫做余盐。顾名思义,就是官盐之外的剩余之盐,合法化后,可以再改名皇盐嘛。 官盐产销实行引盐制,最大的特点是产地、产量、销地、销量皆是计划好的,绝对不可违规逾越。若能收编金百万后,那些余盐不见得也要实行引盐制,可以采用更灵活的销售制度。这便叫做市场调剂… 估计有看官奇怪了,食盐是绝对的刚需,实行引盐制一样可以卖得动,余盐合法化最多也就是填补了原先私盐的空子,怎么就能控制盐业? 道理很简单,余盐合法化后就相当于资本杠杆。哪个纲商不服从长公主盐业公会的行业管理,那么可以将价格便宜的余盐集中运到他的地盘,进行惨无人道的倾销,到时候他的昂贵纲盐还卖的动么?如此几年,他就要全家破产了。 其实现在扬州城里大小盐商畏惧金百万,也有这个因素在内,生怕金百万哪天不高兴了就运私盐去搞倾销。 说一千道一万,金百万是李佑全局谋划的关键人物,这对他也是大有好处的,见不得光哪有光明正大的当盐业皇商好? 话说李佑接到了紧急诏书,带着手下官军撤退后,金员外便满腹心事的从两淮盐运司衙署回到家中。他越想味道越不对,感觉自己又被女婿坑了似的。 盐运司衙署里,丁运使和高运同仍在继续说着今天发生的事情。只见那丁运使轻描淡写问了几个问题,高运同便汗流满面了。 “李佑有足够强劲的后台吗?” “有。” “李佑对盐运司友善吗?” “不佳。” “李佑与盐运司过去是否无冤无仇?” “并无恩怨。” “那么李佑对盐运司的不友好态度来源于哪里?” “只能源自他后台的立场。” “女婿和亲家那个更亲近?” “女婿。” “李佑以及他身后之人值得金百万投靠吗?” “值得。” “金百万会不会动了投靠他们的心思?” “难说。” “现在金百万还值得你信任吗?” “应该没有问题…也难说。” “牵涉出家产纠纷,以及莫名其妙的下毒事件,金百万还会十足信任你吗?” “不能确定。” “如果金百万对你起了疑心,那么你还敢继续对他保持信任吗?” “不敢。” “如果金百万感到你不信任他,他会不会更加有隔阂?” “会。” “很好,李佑今天来我运司耀武扬威的目的就达到了!”丁运使咬牙切齿道,“如果彼此猜疑,每年合伙获利五六十万两的生意如何做得下去?放在从前,金百万别无选择,但现在他有了个好女婿!” 不等高运同有所表示,丁运使又断定道:“见微而知著,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风起于青萍之末!观李佑便知,风雨欲来啊。” 李佑回到县衙,接了诏书。虽然略微感激突然而来的急诏将他从运司衙门前的进退两难处境拖了出来,但仍不住腹诽几句。 黄淮汛情紧急的确是很严重的大事,但整个江北府州县无数官员,为何将他这最繁重的江都县调遣过去抗洪!这莫非就是名人的代价? 这一去,估计要一个半月才能回转啊。 诏书命他即刻启程,李大人其实没有太多时间感慨,匆匆了结家事,重点安抚了金姨娘。 又到前衙,将县丞、主簿和四个师爷都聚齐了交待事务。 李佑将大印交付了最具有衙门斗争经验的庄师爷,并安排道:“凡县中事,由郭县丞代为画押,庄师爷负责用印,望二位戮力齐心,不负本官所托!” 诏书只是令李佑听巡抚衙门差遣,而附属的巡抚衙门行文则命李佑直接赶赴泗州,负责洪泽湖南部的河务。 同时还有一封李佑期待已久的回批,上头同意了李大人以营兵代替缉私巡役的方案。不过李佑没有时间亲自安排了,只得将此事交与了吴先函把总,按照预定方案进行布置。还调遣了一哨兵力,轮番以追捕逃犯名义在盐运司衙署几个门外巡逻以为威慑。 另外李大人从营中挑拣了一队体力壮、水性好的士卒作为临时亲兵,一同赶赴北边洪泽湖。 其实对于朝廷差遣李佑协理巡查河务,凤阳巡抚很是不满意,年轻人嘴上无毛办事不牢啊。汛期紧急,黄淮水情又是极其复杂,防洪救灾岂是儿戏? 但没奈何,巡抚大人只好将李佑分配到了整个黄淮水域中危险度最低、最不重要的洪泽湖南线。 众所周知,黄淮地带汛情最紧要之处是淮河、洪泽湖入黄河的清江口一带,其次为黄河夺淮上下游沿岸,以及距离运河和淮安府近在咫尺的洪泽湖北端。洪泽湖南端和前面那几处比起来算是相对不紧要了。 李大人和亲兵出了繁华安逸的扬州城,沿运河北上,过了高邮州,进入宝应地界,随即沿岔河折向西,最终进入洪泽湖水域。 由于是昼夜兼程,仅仅五天后李佑便立在了洪泽湖东部大堤高家堰上。 这里要解释一下淮河、黄河、洪泽湖的关系。自从黄河夺淮入海后,原来的淮河下游就变成了黄河最下游。 由于黄强淮弱,为避免失去下泄通道的淮河在江北为患殃及运河,并引导淮河水注入黄河,嘉靖万历年间的治水名臣潘季驯经过两次施工,在淮安府西南建起了南北长达百里的大堤高家堰以阻拦淮河水。 淮河水积蓄在高家堰之下,形成了洪泽湖,所以说洪泽湖是国朝大湖中唯一的人工湖,而高家堰就成了洪泽湖的东大堤。随着淮河水不断积蓄,洪泽湖的面积也就不断的扩张,可以说,当今淮河的下游就是洪泽湖。 淮河水的东进道路被高家堰阻挡形成洪泽湖后,水情自然就顺势向南北蔓延,其中洪泽湖南端扩展到了凤阳府的泗州地界,北端与黄河相接并流入黄河,实现了“引淮刷黄保运河”的治水策略。当然在黄河爆发汛情时,常常会倒灌洪泽湖。 说了这许多,可以看出在洪泽湖防汛最重要任务只有一点,为了保住朝廷的生命线运河不受洪水侵扰,务必要守住洪泽湖东大堤高家堰,也就是现在李大人所站的位置。 还好,洪泽湖是从东北向西南方向倾斜在江北大地上,北端几乎要与运河交会,而李佑所负责的洪泽湖南端距离运河较远,中间缓冲湖泊也多,所以相对不那么要害。 三百四十八章 人生处处有天雷 李佑站在高家堰大堤边缘向西眺望,洪泽湖水一望无垠,波涛涌动,迎面而来的西风颇为猛烈,掀起一波又一波气势汹汹的湖浪拍打着脚底的石工墙。 这湖水看得李大人心里发虚,若来无事赏景,他倒可以高歌一曲“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怎奈现在他是来防汛的,哪有这闲情雅致。他自小生长在太湖边,不是没见过大湖,但如眼前这般汹涌澎湃的湖水,倒是头一次见。 李大人看过湖水,又看了看堤内田土,略略比划后心肝又是一紧,怎么觉得那湖面比这边地面还要高点? 这倒不是李佑的错觉,一是淮河注入洪泽湖后,水流减缓,泥沙俱沉,二是有黄河经常泛滥倒灌,洪泽湖水位基本上持续连年淤积抬高的。将现在与几十年前相比,这一带淮河、洪泽的水面怕是垫高了不止数尺。 高家堰设有堰大使一员,堰丁五百,不过这位大使去了洪泽湖北端更要紧地方。还好给李佑留下了几名老河工和一百五十人堰丁。 有个河工对李大人宽慰道:“大人不必过于忧虑,虽然今年汛情急,水势为近年来少有,但前年堰堤刚加高了三尺,又以青石加固了石工墙,十年内若非遇到百年难见的暴洪还是能应付住的。” 听了专家的话,李佑稍稍安心。 这年头洪泽湖的水面不像李佑上辈子那个时代一样奇形怪样,形状类似于橄榄球,东部边缘便是高家堰,南部尖端是泗州。李大人负责的洪泽湖南线,便包括了高家堰南半端四十余里,以及泗州境内洪泽湖、淮河沿岸。 高家堰既是大堤,又是淮安通往泗州的大道,李佑便从洪泽湖东岸中部南下,沿着高家堰巡视路途各处堤坝。 堰上大道笔直,绿柳成荫,一边湖光水色,一边田园风光,只是时不时有飞驰而过的报汛骑士打破了宁静的风景。李佑再次感慨,若不是来防汛的多好。 花了两日功夫,李大人从北到南,不辞辛苦将自己所负责的四十余里高家堰段走了一遍,几个关键节点俱都勘察过,没有什么问题。 至此李佑松了口气,看起来可以平安度过汛期了,虽然水势的确很大,但堤坝紧固,令人放心。自己没那么倒霉遇到百年一遇大洪水罢? 就算真遇到了百年一遇的大洪水,上司肯定要力保北边下游的清江口一带,自己这南线距离运河稍远,八成要开闸泄洪减轻北边下游的压力,不用自己操心防洪了。所以巡抚大人真是给自己安排了个相对轻省的地段啊。 堰丁一百五十人,被他三人一组分成了五十组。每一里堰堤布置一组负责巡视检查,如有急情便一组传一组的接力式传递消息。如此若有消息,半个时辰内便可传遍全段。 这日,李大人行至洪泽湖最东南端坝上,高家堰已经到了尽头。有河工指着西边道:“向西过了龟山,便是位于淮湖交汇之处的泗州城。” 李佑想道,这高家堰段巡查完了,也该去西南另一个方向的泗州城看看,而且还得寻那知州商讨一下征调民役的事情。 这泗州现在还属于凤阳府辖下,虽然算是高皇帝祖上龙飞之地,但其全盛时期却是在唐宋两代。全因泗州临淮水控汴水,是当时从江南到京城的漕运要冲。 那时候的运河是从这里过的,那时候的泗州就像是如今的扬州,那时候的泗州被称为“官舻客鳊满淮汴,车弛马骤无间时”,其繁华可想而知。 可惜自从黄河南下后,现如今说起来都是眼泪,蓄清刷黄的治水策略启动后,被人工湖洪泽湖频频威胁的泗州就成了悲情城市。 李大人在景和八年光临的这座泗州城,已经被淮水和洪泽湖包围了几十年。为了防洪城池四周筑有数千丈堤坝,就连城墙为了防洪也建有两重,这种格局在全天下估计也是独一份了。 时人道,泗州城像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盆盂,没洪水时,就是空盆盂,有洪水时,就是盛满了水的盆盂。李佑立在高处亲眼见过后,承认他说的很对。 连年灾害之下,泗州早已不是那个淮汴风月无边无尽的的泗州了。 李佑没有着急进城,也没有把自己旗号声张出去。先围着九里城墙在周边堤坝转了一圈,最后站在了城外东北方向高达两丈的大堤上。 脚下是淮河水面还是洪泽湖水面?谁也说不清楚,淮河从这里注入洪泽湖,洪泽湖在这里迎纳淮河水。不过这片水面形状比较狭长,李佑宁可把他当做是河道理解。 其实怎么认为都随便罢,真正引起李大人注意的是不是水面,而是水对面。 对面也有一条与这边不相上下的大堤。这让李佑感到很奇怪,这边修筑大堤是为了防护泗州城,对面浪费财力修筑大堤是为了什么? 叫过河工,李大人指着西北远处问道:“对面是什么地方?” 河工不假思索的答道:“乃是祖陵所在也。” 祖陵?李佑的记忆深处仿佛有什么东西动了一动,皱眉苦苦思索起来。 “原来那里是皇家祖陵哪。”李大人的亲兵议论纷纷。 电光火石之间,李佑终于从两世为人的记忆中挖掘出了自己想寻找的东西。上辈子他似乎看过一个什么新闻,洪泽湖大旱导致水位下降,在康熙年间被淹没的古泗州明祖陵三百年后重见天日… 祖陵,高皇帝在洪武年间令太子朱标主持修建,永乐年间最终完工。乃是太祖高皇帝朱重八的祖父、曾祖父、高祖父三代先人的陵墓。与凤阳皇陵、南京孝陵并称为国朝初年三大陵。 原来李佑没想着这些会和自己有关系,所以毫不在意的埋在了记忆深处,现在追忆起来了,立于堤上冷风中脑门却嗖嗖的冒汗。 被淹没?祖陵被淹没了?洪泽湖水位上涨到堤坝守不住了?泗州城和祖陵一起沉了湖底? 这是号称耀灵发源、肇基帝迹、关系到大明气运的宝地! “伪清”的康熙朝淹没了大明的祖陵自然算不得啥,可是现在仍然是大明朝,祖陵在谁手里被水淹没沉到了湖底,谁有十八个脑袋也赔不起的! 周围明明许多人在谈笑风生,李佑却分外孤独的站在水边,这是先知者的寂寞啊。 穿越后人事全非是必然的,可是这大自然和天道运行总不会被人事影响罢,洪泽湖水该涨的时候还是会涨的。 惜身惜命的李大人忍不住胡思乱想。康熙年间和现在没差多少年?今年水势很大,不会又挺不住了罢?自己不会这样倒霉罢… 三百四十九章 人生何处不相逢 虽然凤阳被称为本朝帝乡,但高皇帝祖籍并不在凤阳。过多祖居于句容,后迁至泗州,到了高皇帝父亲这代又迁至濠州,也就是如今凤阳,而高皇帝便出生于此。 至于泗州则被认为是朱家气运兴起之地,祖陵所在更是肇基帝运的吉壤,用俗话讲便是,此地乃大明朝龙脉也。建祖陵时,太祖皇帝连祖父墓地都不敢动,唯恐气运外泄,只将祖父衣冠和曾祖、高祖的衣冠一起象征性的埋在地宫里。 其实有风水专家认为祖陵这里地势九岗十八洼,哪是什么风水宝地?不过也就在心里想想罢了。 一百多年前的治水名臣、当今洪泽湖之父潘季驯大人筑高家堰拦蓄淮水时,只怕也低估了洪泽湖的威力,不能想到有朝一日祖陵会被沉入湖底。 却说李大人猛然记起祖陵的遭遇,脑子一时间有点乱。忽然感到站着很累,在大堤上找了块条石坐下,拼命地思索所有一切还能记起的信息。 在另一个时空里,祖陵连同东岸的泗州城早在几十年前就被洪水淹没了。在本时空还能支撑到现在,大概原因在于“伪清”对明祖陵这里的防洪并不重视,而大明朝却不敢放松,所以拖延至今祖陵仍然挺在地面上。 可是李佑很清楚的知道,只要黄河没有北上回归故道,依旧夺淮入海,那么洪泽湖便就处于扩张期,水位肯定继续不断抬高。 他眼前这里不但地势低洼,而且正位于淮河与洪泽湖交汇处,水面狭窄,下泄通道稍有淤塞便很容易在已经相当高的水位上继续暴涨,总有一个大堤挡不住的临界点存在的。人力在天道面前可以挡得住一时,但挡不住一世。 大趋势不变的话,那么祖陵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迟早有一天会沉入洪泽湖底。说不定一场暴雨,就能把祖陵变成龙宫了。 这有点像击鼓传huā,就看最后倒霉事情落在谁手里而已。李佑担心的是,据那几个河工说今年水势很大,水淹祖陵的临界点会不会在当前出现?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这可是天塌地陷的大事,概率再小,想起来也使人心惊肉跳。不信鬼神的李大人也忍不住默默祈祷,祖陵什么时候被淹没了都可以,但千万别在今年,各方神灵保估自己不要撞上这倒霉事! 被从繁华富裕的扬州城打发来洪泽湖南线负责防汛,李大人真正是看天吃饭了……, 若想不到危险还好,无知也是福气,偏偏李大人还带着上辈子祖陵被沉湖底三百年的不良记忆,自己吓自己也能吓住了。 不行!不能自己把自己吓死!李佑毅然从条石上一跃而起,别说事情还没发生,就是事情即将发生,也不是没有力挽狂澜的机会! 现在关键是要确定事情发生的概率,也好有所准备。但对于这个问题,李佑身边的两个老河工都答不上来。他们都是东边高家堰的,对泗州水情不熟。 “看来要去州衙了。”带着重重心事,李大人进了城,自有先导人物持票去州衙报信。 泗州的王知州年纪不大,也就三十余岁,若非与李佑碰面,倒也称得上年轻有为。 虽然同为正六品,但李佑奉了诏命,算是半个钦差,又有巡抚衙门调遣,是正经的上差。所以王知州礼节上低了半截,得了信便迎出仪门,到了厅内落座,又请了李佑上座。 略略寒暄几句,李佑便开门见山道:“本官奉命巡查洪泽河务,今日行至贵地,一为民夫之事,二来烦请一些熟悉本地水情的老工,本官要面谈。” 王知州点头道:“自入汛以来,常有精熟河工在州衙工房当班,这就去叶来,便利得很。” 说罢,王知州便打发随从去叫人,不多时,〖房〗中进来了四个人。 李佑放下茶碗,打量了几眼,进来的这四位年纪皆在五十以上,应该都是本地经验最丰富的老河工了。 四个河工行过礼后,齐齐等着李大人问话。李佑想了想,担心祖陵太**,自己与他们也不熟,因而导致他们有什么顾虑。 所以还是不要直接问祖陵了,旁敲侧击问泗州城这边水情就好,反正东西两岸守着同一片水面,若有什么情况是一样的。毕竟去预测祖陵被淹没的概率高达多少多少,有点让人担心被以居心叵测的名义治罪。 “今年汛情不妙,高家堰沿途军民无不枕戈待旦,泗州城下水情却又如何?”李大人垂询道。 那四人彼此对视几眼,由年纪最长的一个答道:“今年汛急,因黄河多雨,河水势大,或有决口之安。又因黄河势强,淮河与洪泽下泄出口不畅,故而水量蓄积,水位抬升。在我泗州,淮河上游雨水不多,城外水位只是缓缓有涨,并不急骤,而各处大堤前年皆加高加固过,足以捍洪,可保万无一失,请大人勿忧也。”李佑久久无语,最后点头道:“本官知道了。今后泗州水情,每日报本官得知一次。”李大人从高家堰带来的两个河工都在边上旁听,等到泗州人散去,两人皆喜道:“听他们一言,如此泗州今年也平安了。” 李佑冷哼一声“你二人谬大矣!彼辈所言,怕是有不尽不实之处!”那两人面面相觑,就他们一路所见,李大人对水事只是略懂皮毛,算不得内行,如何能听得出泗州河工言中不尽不实之处? 李佑虽然对水事未必有多懂行,但对人心却是很明白“道理简单得很,换成你二人,面临洪水大患,在上差之前你们敢拍着胸脯担保万无一失么?水势无情,谁又敢将话说满?这便奇怪了,凭什么他们都敢?所以本官断言其中必定有什么不尽不实之处,只是未有头绪而已。”可惜这里不是江都县,李佑不便造次,否则早将几个河工抓起来几十大板打下去逼口供了。 经过反复斟酌,李大人决定暂驻于泗州,派了一名河工和亲兵队长代替巡视洪泽湖东岸高家堰。虽然泗州距离高家堰重点防线较偏,但有祖陵在此,记忆里祖陵又是大有淹没危险的,先知者李佑实在不敢掉以轻心。 再说若高家堰决了。,他大不了受些处罚而已,朝中有人东山再起容易的很。但若祖陵出了问题,别说东山再起了,还是想自己怎么自杀殉国比较现实,捐躯赴国难就要视死忽如归,不知道应景的投水自尽和找根绳子自挂东南枝哪个痛苦程度低一些。 虽然暂且无事,但李佑可不敢贪图安逸,也没有心情去游览泗州十景和千年古刹普照王寺。到了他这地步,什么事情都没有保住功名利禄重要。 刚在州里公馆安居下来,李佑便很勤快的出城门去堤上巡视。 经过大致测量,他发现城外水面居然比城中地面高出一丈,于是更忧心忡忡了。 很客观的说,水位已经高到这个地步,祖陵和泗州城按道理也该被淹没了………不会真让自己遇到了临界点罢。 这日,李大人和护卫亲兵从西门外的大堤下来回城,路过某处村落时,却见涌出一伙青壮村民,各持铁叉、锄头、棍棒等物。不过这伙人并非朝李佑一行而来,而是向前方的邻村冲去。 瞧这光景,李佑晓得定然是两村械斗了,就是不知起因如何。他对左右点评道:“濠泗连年灾荒,早听说此地小民不复古风,习于流徙,健武好斗,民风彪悍。”继续前行,又路过另一个村子,果见村口处两军对垒,各有数十好汉互相虎视眈眈。 对此李大人没有什么兴趣看的,他又不是本地地方官,也管不到。 正要走过去,耳朵里却听见有人喊道:“若想作罢,你们俞家村的交出俞琬儿来!” 俞琬儿?听到自己新收的外室名字,李佑脸色古怪,天下重名的多了,难道如此巧合?便停住了脚步,立在树林里远观两群人。 “无理搅缠!你们马庄的休要欺人太甚!”另一边领头人喊道。 又彼此对骂了几个回合,打戏终于开演了,村民械斗没有什么讲究,直接混战成一团,现场一片狼藉。 马庄这边虽然是气势汹汹打上门的一方,但战斗力似乎不济,不到一刻钟便落huā流水了,四散奔逃。 但马庄领头的年轻人手持铁叉犹自不退,很光棍的高喊道:“我马千军岂会怕了你们!” 俞家村有几个人已经围住了那马千军,正要动手群殴时,却听到场外一声暴喝:“没了王法吗?都住手!”五六个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衙役闪亮登场,挥舞着牌票对俞家村领头人道:“马千军告你们村的俞琬儿赖婚!老爷准了状子,去将她叫出来走一趟衙门!” 俞家村与衙役交涉几句,欲代替去。一般妇女不便抛头露面,所以有官司需要去衙门时,若非必须常常由亲人代替,这也保护名节的需要。但这次俞家村碰了钉子,那公差头目只是不许。 这时又从村口闪出位窈窕妩媚的女子,在远处围观李佑当即瞪大了眼珠子,那不是他的新外室俞琬儿又是谁?难道这里是她的老家?怎么又被告上赖婚了? 三百五十章 此地古怪真多 话说李佑望见自家新欢俞琬儿现身,便不再看热闹,向村口行去。有了高邮州的前车之鉴,护卫唯恐李大人有失,紧紧跟随。 待李佑走到村口时,俞琬儿已经与衙役说起话来,那状告俞娘子赖婚的马千军在一旁说道:“琬娘子遵约若从了我,这官司自然就免了。” 李佑没将别人放在眼里,旁若无人的叫了一声:“琬姐儿怎的在这里?” 俞娘子正陷于为难时,忽然听到李佑声音,侧头看到已经委了身子的大靠山,她又惊又喜,心里便放松了。连忙舍下衙役迎上来问道:“郎君为何在此?” 郎君?听见这般亲热称呼,马千军抱着敌意打量了李佑几眼,随即自惭形秽的将手里铁叉扔到一边,昂首挺胸做出几许器宇轩昂的样儿来。心里盘算要不要上前去,只是那过来者身边十几个护卫看起来很凶悍啊。 李佑笑道:“为了桩公事来这泗州,却不料遇到了你,真乃天作巧合也。记得你说你是凤阳人,骗了我也是天网恢恢疏而不漏。” “是郎君记错了,奴家说自己是凤阳府人,泗州也是凤阳府里的,哪有骗你?”俞娘子巧言辩解道。 初见面时俞琬儿不很信任李大人,不愿泄了跟脚,所以才含糊其辞说是凤阳府人。而且凤阳这边出外卖艺的多,自称来自凤阳比较容易使人相信。 为这点聪慧小心思李佑哈哈一笑,又探过头悄声调戏道:“你夜间去城里公馆。那知州忒寒酸,也不知晓派几个侍候起居的,本官就征发你陪床了!” 李大人自从出门后差不多十来天没有近过女色,若非此处人多眼杂,早就开始对眼前这具弹性十足的身躯动手动脚了。 自从失了身给李佑,俞娘子更放得开,斜瞟了几个衙役一眼,抬高了声音道:“奴家官司缠身,要吃牢狱饭了,怕是不能服侍郎君。” 虽然李大人为了行动方便,没有穿肥大的官袍,但那些衙役都是很有眼力的人。见李佑气势不凡,随身又有一群精壮的护卫,便晓得这定是位达官贵人。 听到俞娘子点出事情,领头衙役上前来谨慎的对李佑道:“这位相公请了,俞娘子与马某有婚约在前,却意图毁约。州衙已经准了状子,发下牌票令我等今日请人…” 李佑傲慢打断他,伸手道:“将牌票拿来一看!” 领头衙役犹豫片刻,还是将牌票递过来。上面确实注明,为马千军状告赖婚事拿被告俞琬儿。李佑看过后便道:“如此区区小事,竟也劳烦知州签押盖印,莫不是你给掌印大爷塞了银子自行造的?” 那领头衙役顿时心中明了,这贵公子是个内行人,肯定在官面上有门路的,于是也不隐瞒了。拱手道:“相公说笑了,我怎敢捏造牌票?王知州到了泗州后纳了个偏房,便是这马家女儿…” 潜台词就是,你和知州去说罢,我做不了主。 马千军不知何时凑了过来,插嘴道:“乃是本人亲妹子。” 闻言李佑心里对王知州十分鄙视,这州官当得也太没品了。为不上台面的小妾兄长公然发牌票去帮忙逼婚,传出去真是大失体面,连胥吏出身的他都不屑于这样做。从小事便可以看出,此人的格调也就仅限于此了。 又问俞琬儿,“究竟怎么回事?为何不曾听你提起过?” 俞娘子无奈答道:“当年家父与他家确实有过口头婚约,后我家出外行走卖艺,这姓马的已经另娶,不过去年他娘子病没了。前几日我回到家中,这姓马的便来吵闹,定要重提婚约。那只是个口头的而已,不能做准数,更何况自他另娶,前约就已作废,他纯属胡搅蛮缠。” 原来如此,想定后李佑对衙役道:“本官这就去州衙见王大人分说,此女暂与本官同行。” 这事很简单,谁是谁非不重要。马家不过是王知州妾侍亲属,没什么分量,自己去说情肯定就化解了,王知州不会因为这帮上不了台面的偏房扫自己面子。 一听到李佑自称本官,衙役们就猜出了他的身份,只得默许了李大人。 回城进了州衙,李佑去找王知州说那俞琬儿之事。 却听王大人很不给面子道:“李大人是朝廷派来巡查河务的,地方上其它事情与李大人无关。” 被拒绝的李佑很意外,实在不曾预料到王知州居然如此表态,还讲不讲“官官相护”的规矩了?又很透彻的暗示道:“此女在扬州时,与本官有些关系,不便另嫁。” 王知州像是铁了心不给李佑面子,“那俞娘子行走在外多年,形同逃约,责任在她,马家无奈才会另娶。如今有了时机,请求践约有何不可?李大人固然权位在手,但法无贵贱,她有什么不便另嫁的?” 到此李佑愕然,他好歹也是江左名士、天下知名前途无量的官场新星,朝廷派到泗州的上差,在王知州这里连这点脸面都没有?他到底懂不懂官场规矩? 李大人与王知州不欢而散后,犹自百思不得其解,这王知州缺心眼么? 其实李佑高估了自己,如今不是那个媒体和网络发达的二十一世纪,不是一有风吹草动传遍全国的年代。李大人触怒太后挨廷杖被逐出京城,也就是年初的事情,距今不过半年时间,以这时代的信息传递效率,半年并不是很长的周期。 在运河两岸或者江南这样繁华地带,官场中人往来如麻,各种消息自然灵通。但泗州这种凋敝之地,又非交通要冲,在消息方面就差点意思了。 王知州只对李大人的诗词才华有耳闻,同时从邸报得知李佑被贬出京这件事。他没有太深背景,也没有其他内幕消息,导致他对李大人缺乏直观全面的认识。 更重要的是,王知州贫寒穷酸出身,中举之前只怕比崔监生也好不到哪里去,更没有像李佑遍历花丛的能力,婆娘也平庸乏味得很。直到在泗州娶了马家这房妖媚小妾,王大人便被迷得神魂颠倒,很是宠若珍宝,不愿稍有拂逆的。 更别说面对更年轻却被朝廷委以重任的李佑,王知州隐隐产生了嫉妒之心作祟。 不过以上虽然都是原因之一,却不是最重要原因。 回到公馆,等候结果的俞娘子问道:“事情如何了?” 李佑很没面子的答道:“怪哉,那知州不肯相让,待我另寻它法。你这几日跟随本官左右,我就不信州衙胆敢明目张胆的硬行抢人。” 俞琬儿叹道:“本次回乡,奴家欲招揽一批可靠族人使用,实在没想到那马千军好色肇事。” 至此才到泗州两天,李大人便觉得此地古怪真多,所见之人从河工到知州,都不太正常。 三百五十一章 请大人以苍生为念! 李大人对于泗州而言,十足十的外来客。他身在异地,人生地不熟,身边只有一队二十几个亲兵,对“两个古怪”一时真是无计可施无可奈何。 若自己是正经的钦差就好了,李大人叹道。不过意外的遇到了俞娘子这个本地人,又看到俞家村如此团结,心里便燃起了希望。 在公馆吃过晚饭后,李佑问她道:“你们俞家村里有没有熟悉水情的老河工?我需要找些懂门道并能吐露实言的。” 俞琬儿想了想答道:“村里被官府派去修堤的有,但能说出门道的老河工却是没有。” 她又觉察到李佑脸上现出失望,便善解人意的出主意,“但我们泗州这里连年洪涝,河务极多,懂水情的人也多。若郎君有需要,奴家叔父乃是族长,可以托族人去打听,看看各家的亲朋好友里有没有这样的人。” 李佑拍案道:“发下话去,谁能请来,本官必有重谢!但必须要真正熟悉本地的老河工!” 李大人遇到俞娘子,正所谓久旱逢甘雨,他乡遇姘头。这晚自然是一夜春风度玉关,龙飞凤舞战犹酣,两人你贪我爱的直到三更过半才沉沉睡去。 次日上午,李佑继续巡查大堤,俞琬儿陪在他左右一同前往。 一行人出公馆时,李大人忽然感到,他这么多女人里,只有和俞娘子一起出门比较令人省心。不用找小轿,不用清场,不用拉围障…她可以很自然而然的跟随在身边。 公馆大门外,有人站在巷道对面,探头探脑的朝公馆这边张望。李佑当即便认出了,此人正是昨天那个看中俞琬儿美色,勾结了州衙衙役到俞家村逼婚的年轻人马千军。 居然敢送上门,还贼心不死么?反正已经与知州生了龃龉,对这种跳梁小丑李佑毫不放在心上,冷笑几声,指使亲兵道:“拿下打成半死,送至州衙。” 俞娘子先是感动的一塌糊涂,只道是李佑很有情义的为她出气。随即醒悟过来,暗骂自己不长记性,悄悄问道:“你又有什么鬼主意?那马千军勉强算是王知州的亲属,你不会没有考虑到这点罢?” “打给别人看的,此乃千金市马骨也!”李佑坦言道。不知这泗州城内外两三万人中,有没有对王知州心怀怨恨的,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他对此地陌生,两眼一抹黑的不知道去哪里寻访,但可以通过小手段亮出自己的存在,吸引别人前来找他。 “还是小心为好,那王知州和马庄合起来算得上地头蛇,奴家觉得不可不防。” 李佑坑人无数,也养成了防人之心不可无的良好习惯,在别人地盘上自然晓得要谨慎。“官面上倒是不惧,本官乃是上差按临泗州,代表的是巡抚衙门,全权处置洪泽湖南端河务,出了意外就是他的大罪,他绝不敢以下犯上。但打了这马千军,便不能住在城中了,以免遭了什么暗算。所以本官移驻到俞家村去如何?有你们族人掩护,应当无碍。” 俞琬儿别有心思的大喜道:“那敢情好,奴家先回去报信。” 俞家村只有三四十户,不到二百人,是个很穷的村落。田地本来就不多,因为靠近水边而年年被淹,日子可想而知。所以类似俞琬儿这样被逼出去走江湖卖艺的不少。 俞琬儿的叔父说是个族长,但实在和别家没什么不同,一样的穷苦。前几日,“发达”了的侄女俞琬儿回村时,带回点银两接济,日子才算好过一些。 听侄女说她的靠山,一个比知州老爷还大的贵人要来村里驻扎,这可愁坏了族长,村里都是破茅草土屋,哪里安置的了贵人?最后召集十几个人,将稍微像样的宗祠打扫干净,交给那李大人暂住。 李佑也不亏待村民,当场拿出一百两银子给了村里收买人心。 如此过了两日,已经是八月份最后一天,李佑在堤上巡视时,有个俞家村村民气喘吁吁的来报信,“按着李大人吩咐,从别的村中寻了位七十多岁的老河工。他当年也在州衙里干过的,与我们俞家村有些沾亲带故,现在请到了村里候着大人。我们与他谈定了,有什么说什么,绝不至有相瞒的。” 李佑连忙下了大堤,赶回村中。那老河工姓戴,鸡皮鹤发颤颤巍巍的已是风烛残年。 李佑见了便想这俞家村办事太给力了,这样看起来随时会倒毙的人也能请过来…他亲切点头道:“戴老丈不必多礼,本官正要请教地方,还望不吝赐教!” 随即李大人又将前几天刚到泗州时,州衙里四个河工的禀报情况叙述一遍,满怀疑惑的垂询道:“本官始终觉得其中有不尽不实之处,但却无人教我,老丈有何见教?” 戴老头沉思片刻,“他们漏掉了三点。其一,只说前年加高了大堤,却不提近十几年来泥沙淤积垫高了数尺水位。其二,他们只说黄河水强下泄不畅,却不提黄河倒灌洪泽的危险。其三,本地淮汴交汇,他们只说淮水,却没提到最近再次通流的汴河。” 听到这本地老专家的话,李佑心中对当前危险性有了更直白的认识,听起来今年又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大洪灾之年,真是令人揪心。 只是仍没有戳出州衙河工的本质问题,那就是他们嘴里为什么要将危险性淡化?“老丈可知,他们对本官保证说万无一失,你看这是为何?” 戴老头也疑惑了,“河道的事情,谁敢在事前说万无一失的?” 李佑便又旁敲侧击问道:“对岸那边被淹过么?” “大人是说祖陵?自然也是不可避免的,但都不大。例如五年前洪灾,水漫进了祖陵神道。因为那边地势高…啊,小老儿明白大人的疑惑了!” 听至此,李佑心里也像抓住了什么,紧着问道:“老丈明白什么了?” 戴老头忽然立起来,枯瘦的身躯在李佑眼前一矮,跪在地上拜道:“请李大人先答应小老儿以泗州苍生为念!” 李佑急的跳脚,他托俞家村请熟人过来垂询,就是为了听个痛快话,没想到又遇到个提出条件吞吐吐吐的。 什么事都不说出来,要他答应什么啊?一诺千金岂能轻易出口?李佑大为不悦,拂袖高声道:“本官奉了朝廷之命来这里巡视,尔等地方民众就该言无不尽!难道有要挟本官的道理吗?你若不肯吐实,本官另请高明去,休想本官感念你分毫功劳!” 戴老头伏地不起,不知为何老泪纵横的泣道:“别人皆以为东西两岸地势是一样的,但昔年测过,西岸祖陵地势实比东岸泗州要高,但此事知晓的人并不多。州衙河工有所隐瞒,正是担心西岸祖陵遇险时大人你承受不住,下令决东岸泗州城大堤泄洪啊!” 肩上责任与汛情紧密相连的李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心神剧震!第一时间闪出的念头是竟然还有这个办法? 随即又闪出另一个念头——为了保祖陵这么做也不是不行… 最后才想到,若是这样,泗州这个千年古城岂不就要沉没在自己手里?虽然在另一个时空,泗州城确实遭受了这样的命运,但是到自己手上就有点… “泗州城地势本来就低,若再决了大堤,洪泽水势毫无阻碍的全力倾灌,满城都要成为鱼鳖了。自此水势将再难消退,人间不复有淮汴古城泗州了!恳请大人以数万苍生为念!”戴老头长跪不起,涕泪交流道。 李大人劝道:“老丈勿虑,今年水情或许不至于此,何必杞人忧天也。” 送走了戴老头,李佑独自坐在俞家宗祠里,眉头都快拧在一起了。 现在可以明确,州衙那几个老河工果然是汇报的不尽不实了。不管是竭力淡化当前水情的危险性,还是故意不提祖陵比泗州地势高的情况,目的就是为了避免诱发自己产生决泗州大堤保祖陵的思路。 毕竟对于官员来说,龙脉祖陵是绝对不可以淹没的必保对象,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承担得起责任。别说泗州城,就是大内紫禁城也是可以牺牲的。 今年祖陵也许会遇到危险,也许不会,无论概率多大,在这个绝对不可以出现差错的问题上做好最坏的打算大概总是没错,更别说从各方面水情信息分析,到了九月汛情高峰时,局势会很危险的。 那么遇到危险时,他这个承直郎、扬州府通判、署理江都县事、兼管扬州府守备司、奉诏命协理洪泽河务李大人有这个决心去掘了泗州城大堤保祖陵吗? 做了将近两年官员,李大人终于体会到责任重于泰山这句话了。若仅仅是几家几户,他李佑也不是心慈手软的人,孰重孰轻分的很清楚。但是毁掉一座城墙周长九里的城市为代价让李大人很震撼,比较起来当年陈知县为了修堤打算炸平一座小山取石算什么。 权力是个好东西,但有时候也真不是个好东西… 李佑伸手拍了拍几乎沉浸于灾害后果不能自拔的脑门,想那些都没用,需要决断时再下决心就行了,关键是目前可以提前做些什么? 忽然李佑又想起一个问题,那王知州知不知道这些情况?这很重要,他知晓和不知晓,那是截然不同的,知晓了就是故意隐瞒,不知晓就是疏忽大意。 如果是疏忽大意还好,但若王知州故意隐瞒,那就又是一个能让人耗费心神去思索的问题。 三百五十二章 祖陵、运河、民生 李大人又静坐一会儿沉思,渐渐认识到,凭借现有的技术条件,真要遇到了危急场面,除了泄洪没有什么办法。 别说大明景和年间,就是到了上辈子那个年代,发大洪水时不也常常无奈泄洪。他不是神仙圣人,只是大明官场上一个小官僚,只能见机而为,尽力做到问心无愧罢。 头脑有了想法后,李大人开始着手进行前期准备,祖陵被淹这种事哪怕仅仅是万一也要防的,真真正正的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尤其是据戴老头分析,今年水势比五年前那场曾经浸湿了祖陵神道的洪水还要大。 不得不说,李佑历任府县磨练,遇了事很有章法。他先洋洋洒洒写了三件公文,该上报到巡抚衙门的的上报去,该张贴出去的张贴去。 第一件是题本,奏请徙泗州州治到它处。因为泗州城地势太低,四边水势又大,招致连年洪涝频繁。所以建议朝廷另选地址,将泗州城搬走,城内外民户都迁移,省的年年折腾、劳民伤财。 这样大事巡抚当然不能做主,还得继续上奏朝廷。李大人并不指望在自己防汛的这一两个月内,就能让朝廷将这件事批下来,甚至朝廷同意不同意都无所谓,这些都不是他的目的。说白了,这是一封表态意义大于实际意义的奏本。 他的最主要目的,是为了向各方表达出“丑话说在前头”的意味——本官已经建议过另选址建州城了,万一出现为保祖陵出现了洪水灌城之类的事情,朝廷诸公要记得本官曾经勿谓言之不预也。 同时也有暗示危险性、表明自己很清醒,试探朝廷和巡抚,给舆论氛围打预防针等等诸多附带目的。 第二件申文是请求巡抚调拨邻近府县的卫所军户上堤待命。这点是李佑见了本地河工的态度后,担心若到危急时刻当地民役抗令,所以需要另外找些可靠的劳动力。 第三件是安民告示,贴于泗州城五座城门处。李佑写了几句诸如“堤坝坚固,水情稳定,今年绝不会发生洪涝,城内外百姓勿要慌乱,可各自安居乐业”之类的话,虽然情况并不是如此,甚至还有些相反。 扔下鹅毛笔,李佑走出俞家宗祠堂屋,随意在周围散步。整个村落入眼都是茅屋泥墙,充满浓厚的贫困乡土气息。。 俞琬儿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那戴老丈与你说了什么?瞧你脸色很吓人的样子。” 看到俞娘子,又听她这么问,李佑倒是想起另一个问题,如果他想要扒泗州大堤,这离大堤不过一里的俞家村会不会先和他拼命? “若是泗州大堤决口,你们将会如何?” 俞娘子不甚在意的答道:“那可别在附近决口,最好远一点,村里有机会跑。” “你仿佛不很在乎?”李佑奇道。 “奴家想拉族人去高邮,但叔父难舍旧土犹豫不决,要是发大水将村里淹掉,不去也得去了。” 莫非你偷听到了谈话故意鼓励本官去扒堤么?李佑随口说道:“你真是没有乡情。” 俞琬儿抬起细长的手指头点着村里道:“年年洪涝,良田半亩也没有,守在这里等穷死么?托郎君大人的福,在高邮有了落脚地方,不趁机迁走更待何时?” 好罢,一个从十几岁就因生活所迫出外闯荡的人,乡土观念确实淡薄点。 有小孩子跑过来喊道:“那马庄又打上门来为马千军讨说法了!叫琬大姑避一避!” 看来这是李佑指使手下打了马千军的后果…俞琬儿瞧着李佑道:“李大人可否将亲兵借来一用。” 对她的心思李佑已经摸清了,这是唯恐事情不大啊,当初她听到自己要来村里驻扎就喜不自胜的,也是这个原因罢。不过无所谓,李佑挥挥手准了。 李佑身边这二十多个临时亲兵,都是从一两千营兵中精挑细选出来的,个个体格健壮手持钢刀,放到两位数级别的村民械斗里,那真是大材小用了。 将马庄来犯数十敌军打得落huā流水,俞家村老族长不喜反忧愁眉苦脸。现在村里有李大人坐镇,自然不惧马庄,但是李大人走了后怎么办?那知州家里得宠的小妾毕竟从是马庄出来的。 只有奸计得逞的俞娘子笑吟吟的,又和叔父絮叨起迁移的事情。 到目前为止,李大人仍不能确定自己在面临险境时没有足够的决心牺牲掉泗州,若非事到临头实在不好说。 其实关于“万一需要放弃泗州城泄洪保护祖陵时该怎么办”这个决策课题,没那么复杂,甚至可以说简单得很。如果换成大明朝别的官员,绝对是毫不犹豫而且是大义凛然的选择放弃泗州城,不会像李佑这般自我压力重重。 因为祖陵关系到大明的龙脉和国运,具有最高的政治意义,这就是大义。要当大明的忠臣,能在这个问题上犹豫么? 更别说还关系到个人的乌纱帽和身家性命,大义和私利难得高度统一,无论什么样的官员,最后不会有第二种选择。大明官员们怕的只是,泄洪也保不住祖陵。 即便纵观历史,为了特殊目的去决堤还真算不上极其惊世骇俗的独特举措,不知有几多先人如此干过。 也就李佑这个穿越者,总觉得祖陵龙脉这些说法很虚,若为了点虚无的东西硬生生淹掉一座城市不值得,同时还对当地河工如此担心人为决堤感到大惊小怪。 若李大人看到过万历时的治水名臣、河漕总督潘季驯的奏折,就不会大惊小怪了。一手缔造了百余年黄淮水势局面的潘大人在奏折里写的明明白白——“首虑祖陵,次虑运道,再虑民生。淮域较运道,则运道重,以运道较祖陵,则祖陵尤重。” 优先顺序很清楚,祖陵、运河、民生。但不必拿二十一世的观念去苛责十六世纪的潘大人,时代是不同的时代,家国天下是不同的家国天下,后世人苛责先辈们的天人合一祖宗龙脉之类的价值观纯粹吃饱撑着。 三百五十三章 大丈夫处世当直取功业 泗州距离巡抚衙门所在的淮安府不到二百里,又是非常时期,公文传递很快。李大人写的奏本和申文只用一日就到了巡抚衙门,又过两日,回复批文便到了他手里。 巡抚的大意为:你那徙州治的奏本已经上报朝廷,但一个月前泗州的王知州已经为此事上过奏本,所以你今后不用再重复为此事上奏了,朝廷自有章法。另外,泗州本地民役足用,没必要另行拨官军前往。 别的都没什么,引起李佑注意和警醒的是,那王知州居然恰好也在前段时间上奏徙州治?这种巧合意味着什么? 李佑冒出了一个念头,王知州不会与自己是同样的心思罢?若真如此,那王知州又想怎么做? 泗州城周边环水。西边是水,水的对岸是叫李大人已经愁了数日的祖陵,东边也是水,水的对岸是盱眙的县城。 泗州城和盱眙的县城很近,在地图上看几乎就是紧紧挨上的。这泗州城位于泗州地界的最南端角落里,旁边就是盱眙,结果与盱眙城只有一水之隔,距离十里都不到。从泗州向东南去盱眙,比向西北去祖陵还近。 但盱眙地势高,有山有岗,灾害境况比泗州城好的多,偶尔被淹也不像低洼处的泗州那样被灌成水盆似的。至少在李佑印象里,泗州被沉洪泽湖底后,盱眙成了滨湖县城一直挺到了二十一世纪毫无压力。 李大人望着对面盱眙发呆,心里盘算着什么。忽然有一声招呼传入耳中:“许久不见,李大人别来无恙乎!” 很是耳熟,李佑转身看去,只见有位虽然年约花甲白发似雪,但精神抖擞、红光满面、意气风发的老者漫步朝自己这边过来。 还真是老熟人,尚在深思中的李佑下意识道:“是王老头啊。” 那老者欣欣然与李大人会面,却当头听到这句无礼之言,只能大度的苦笑几声。原来他正是李佑的前上司、同甘共苦过的苏州知府王大人,身边还有一位与他年纪差不多的老人。 “老大人怎会在此?”李佑醒悟过来,大吃一惊,迅速换了称呼道。 王知府答道:“老夫上京,绕路到盱眙看望故人,又听说你正在泗州,便过河来拜访。” 李佑奇道:“你去年不是已经入京朝觐了么?为何今年又去?” 王知府老脸上掩盖不住的得意,“唉,候到个缺,须得辛苦一趟哪。” 李佑又想起王老头那逆天般的狗屎运…这老人家与人赌气挖河道,却偏偏遇到了苏州府今年暴雨,结果泄洪通畅力保了苏州府钱粮,被朝廷嘉奖遇缺即补。便很感兴趣的问道:“你补了什么缺?” 王老大人就等这句问话,不知为何,他在李佑面前炫耀的欲望很强烈。“运道还算不错,苏松道的参政丁忧回籍。承蒙朝廷看重,直接将老夫补上苏松道了。” 李佑久久无语,这运气岂止不错,简直就是得天之眷!那苏松道参政上任不过才一年吧,居然丁忧回家给王老头让位置了…王老头再年轻四十岁,就是网文主角啊。 苏松道,掌管天下一成半钱粮的苏松道…而且他是从苏州知府坐地提拔为苏松道,直接就可以上手,不用担心重新适应地方。 更何况四品到从三品是官场上划分中级官员和高级官员的一道鸿沟,王老头只是秀才贡监出身,竟然已经跨过了这道分界线。他李佑将来有没有这种际遇都很难说。 李佑忽然又懂了,王老头为什么不就地上任还要去京师,这也是朝廷的一种恩典,看来要在朝会上御前颁诏任命的。 看着王大人快笑出花的老脸,难得在官运上被别人比下去的李大人看着王老头身边之人,顾左右而言他的问道:“这位是…” 王大人便介绍道:“此乃盱眙知县,与我是旧日同窗。” 原来是盱眙知县,李佑陡然欣喜,上前一步拱手为礼,“久仰久仰!听说尚大人才干出众,缘悭一面,今日相逢,实乃幸事也!” 那盱眙知县来之前被王知府嘱咐过,这李佑不是很好相处的,须得当心。可是现在一见,很有名气的李大人如此热忱,使得他受宠若惊。 王大人看在眼里,心知肚明的想道,这李佑似乎有求于他这老同窗?若真如此,倒是他老同窗的机会。便问道:“方才远远望见你神容忧虑,所为何来?莫非河务有不顺之处?” 王老头与他的关系不同于别人,李佑也不相瞒,苦笑道:“无它,水势不妙,唯恐祖陵遇险,为此夙夜忧叹啊。五年前洪灾,水漫进了祖陵神道,虽然前年加高了大堤,众人都觉得可保不失。但今年看这架势,水势比五年前更凶猛,大堤能不能挡住难说得很。” 王知府闻言收起了笑容,很是为李佑感到紧张。“没想到你竟然遇到了这样的事情,危急时刻,要想办法行洪才是关键所在。” “有个法子是决了泗州大堤,放洪水入泗州,这就相当于拓宽了河道,缓解了祖陵之危。” 王知府松了口气,又问道:“既然有法可想,那你何至于忧虑?” 李佑叹道:“我翻过一些文书,泗州城屡受洪灾,水漫州城多次,但洪水终能消退。如今淮湖之水面已经高出州城地面一丈,与往日大不相同,再要放水灌了泗州,洪水还能退到哪里去?只怕州城就要沉入水中不见天日,泗州百姓流离失所、无处可归了。” 王知府想了想,劝道:“祖宗陵寝与州城孰轻孰重?显然祖陵重如泰山也,万万不可有妇人之仁,因小而失大。更何况你若救下祖陵,那就是建功立业,朝廷必有封赏,多少人欲求此机遇而不可得。” “你竟然如此理所应当?”李佑不太理解。 王知府也不太理解李佑,“我观你素来行事果决,无论在庙堂之上还是府县之间,无不刚强明断,怎会在这个问题上瞻前顾后、犹豫不决?” “人言可畏也。”李佑作为半途而来的穿越者,从根子上缺少本时代读书人那种认为自己正确就“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气概,以及对家国气运的敬畏和信仰精神,还在这里纠结如果为了“区区”祖陵毁掉泗州城,把几万人搞成流民会招致什么名声。 从做官角度进行技术分析,李大人这是刷名声尝到的甜头太多,刷的心理走火入魔、剑走偏锋了。 “你多虑了,祖陵乃龙脉所在,天下气运皆在于此,谁敢多言?谁敢说你做得不对?这就足够了。”王知府有点替李佑那莫名的纠结着急,过去看起来很灵活的一个人怎么这会儿糊涂起来了?“老夫做官三十年,所得不少,今日愿与你一叙。” “爱惜羽毛是对的,但你太在乎所谓的名声了罢?不错,名声是你在官场中的立身根本。但到此前为止,你在官场中仍是名声大于功业啊,所以你欠缺的不是名声,而是功业,救下祖陵就是上天送给你的功业,你怎么能放弃?” “其实你追求名声并不是错,在外人看来,你的官声似乎完美无瑕,有廷杖之类的装点,有名满四方的才气,在江都县也受民众佳评如潮,简直到了极致。但你的本性我清楚,并不是名声里那样的人,名声不过是你手里的工具。真要内外合一,你就成海瑞之流了,但你是么?” “你这般的臣子,老夫翻遍史书,只找到一个相似的…” “谁?”李佑忍不住问道。 王知府嘿嘿笑了一声,“那就是未篡之时的王莽!他在时人眼中名声好的毫无瑕疵、无以复加,其实本性如何?” 有你这样拿王莽形容官场友人的么!叫别人听去他该如何自处?李佑差点跳起来驳斥回去。 王知府不在乎李佑的表情,很严肃的问道:“难道你想当王莽吗?” 难道你想当王莽吗?如同黄钟大吕,登时叫还在纠结的李佑有如醍醐灌顶了。 王老头说的不错,祖陵遇险虽然是个麻烦事,但救祖陵更是一项天大的功业,从天子到朝廷都要认可的功业。放着功业不取,却计较生前身后名,岂非舍本逐末? 天下岂有毫无纰漏的圣人?岂有功德圆满的大臣? 大丈夫处世当直取功业也!李佑终于下定了决心,要坚决履行自己作为大明官员该有的职责。 盱眙老知县尚大人默默地在一旁听着,这些谈话都不是他能插上嘴的。却又见李佑对他道:“若泗州有难,民众可否暂避盱眙?望尚县尊不吝援手,解救生民于倒悬。” 尚知县与王老大人对视一眼,答应道:“本县自当尽力!” 临时收容灾民这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耗钱耗力还不见得讨好,最后这灾民多半还得归还给泗州,盱眙落不到什么好处。但尚知县受到王同窗老来旺的鼓励,决定在致仕前拼这么一把,以便换取李佑一封推荐信。 三百五十四章 问心无愧(求月票) 王老头不知道泗州城注定要被湖水吞没的结局,误会李佑为了水灌泗州而手软犹豫。其实李大人真正纠结的不是有没有决心,好歹当了这么久官员,他明白自己若被逼到那个份上,肯定下得了狠手,但他受不了的是做好事却可能被骂的后果。 不过王老头的开导虽然不对症下药,但大谈功业激发了李大人强烈的功名心,倒也管用。使得向来不愿意吃亏、做好事一定要留名的李佑便放下了“好人却被误解”的纠结,心道就当这是一次肥皂剧必有的狗血剧情罢。 反正泄洪救祖陵挺符合官方主流价值观,被当地不明真相的刁民骂上几百年就忍了。 为何说李大人这个好人当的不甘心?因为从另一个角度看,有组织有计划的沉掉泗州城,也是一件救民于水火的大功德。不过这件功德八成要被遮掩在挽救祖陵的光辉之下,很难被认识到。 近几十年来,堤高一尺,水高一尺,泗州外围的淮湖水位已经被抬高到如此程度,这很危险。 别人对此没什么感觉,可是李佑拥有上辈子记忆,很清楚的知道后果,另一个时空里的古泗州就是这样和祖陵一起沉到了湖底。技术条件没多大差别的情况下,泗州这个几面环水的最低洼处几乎注定要被淹没在洪泽湖的扩张大势下。 所以说以泗州周边目前的水势,发大洪水时一旦有了什么意外,例如大堤决口,肯定不像以前那样淹到城里几日就消退,那将是彻底的灭顶之灾。 而且以如今的防洪技术,决口这种意外谁也不能保证杜绝的,不然黄河为何能为害几百年根治不了?只能尽量减少几次决口罢了,但泗州城目前的形势,还能经受得起一次决口么? 除了李佑,别人谁能想象得到满城沉湖的悲剧?如果全城百姓没有提防的情况下,猛然间水漫全城,只怕要“生民百余一”了。这场景可以说是必然要发生的,区别只是在哪一年而已,但最大的问题是,别人想不到会发生。 总而言之,如今的泗州就像个人所不知的定时炸弹,若能有计划的提前赶走百姓并主动放水沉城,就相当于拆除定时炸弹,也算救了全城百姓的命。只可惜,被救者不知道自己被救了。 这样看来,打着保祖陵的幌子,将满城百姓驱赶出险地,李佑倒也是问心无愧两全其美,既保住祖陵和自己的命运,又百姓从未来的沉湖遭遇中解救出来。但他讨厌做好事被误会的感觉,这才纠结了数日。 直到王老头对他大吼一声“功劳到手你还想那么多干什么你又不想当王莽谁身上没有污点这些承受能力都没有还当什么官员”李佑才从纠结中摆脱出来。 世道里很多事就是如此复杂,对和错就是如此难以区分。 王老头在盱眙、泗州逗留两日,临走之前,笑眯眯的对李佑道:“李大人在京中相识不少,若有需要,老夫可以不辞辛劳帮忙送信,不用担心老夫累到。” 如果李佑想给次辅许阁老、吏部赵尚书、兵部卢尚书等人写信,怕是有无数人愿意辛苦代劳的送信。当然王老头说帮李佑送信也只是个由头,借着送信机会能去拜访那些声名赫赫的大佬才是真。 对这点李佑心知肚明,不禁唏嘘感慨人世变幻沧海桑田啊。前年刚认识时候,王老头这监生出身的二流官员秉性软弱,找陈知县都畏畏缩缩的,唯恐别人不待见而伤自尊。现在的他,竟然有了主动拜访阁老尚书的念想,真是一朝得势胆大气粗了。 不过如今从三品的分守苏松道王大人确实也有资格值得大佬们赏脸接见和笼络,顺手人情李佑当然不会不做。 李大人随便给后台们写了几封信,托王老头送去,就像当初他上京时,陈巡道和赵良礼大官人托他送信一样。 送走了王老头,李佑望着泗州城的防洪月门叹口气。这两日泗州附近的淮湖水位大涨,已经逼近了五年前的水线,幸亏前年加高了大堤,暂时还不很危险。 应该开始征发民役上堤分段守堤了,若守不住就再想到今后不领情的泗州百姓,李大人略微体验到了做好事做到泪流满面的感觉。 不过旧的纠结去了,新的纠结又来了,如果今年水情没有想象中的大,祖陵在没有危险,那他李佑拆不拆定时炸弹? 李大人看完水情,回到俞家村吃午饭,并打算下午去州衙见见王知州,催促他征发民役。不对付归不对付,但在这种事情上,他与王知州是连坐的,估计王知州也不敢弄鬼。 huā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李佑从泗州公馆移至俞家村那日。泗州王知州正在公堂上断事,忽有家人匆匆传话,道是二夫人有急事请。 王知州素来宠爱小妾,闻言便放下案子,回了后衙。进〖房〗中便见自己那千娇百媚huā枝般的偏房马氏正坐在床边抹眼泪,而**躺着个昏迷不醒的男子,再细看,却是那马氏的兄长马千军。 “这是怎么回事?”王知州问道。 马氏抽泣道:“听说是那巡查河道的李大人打的,打完还送到州衙门口,亏得门子认识奴的哥哥,抬了进来治伤。也不晓得奴的哥哥怎么得罪了他,他怎么能如此狠毒……” 王知州明白了,八成是李大人昨日找自己为那个什么俞琬儿求情,被自己拒绝后便拿马千军撤气。居然将人打完了送到州衙,就算有大势力,但这未免太跋扈了罢! 李佑也是没办法,他打了马千军要做给别人看,最好的地点当然是在州衙,说不定就有哪个小吏衙役对王知州心怀不满,便找他“检举揭发”了。 又见马氏哭得凄切,王知州很心疼。他当初不过是个穷酸书生,无钱无势只会死读书做八股,虽有色心但没有什么美人看得上他,心有不甘的胡乱娶了一房平庸夫人。直到连中乡试、会试,做官做到了知州,这才寻到马氏这个处处称心如意的美人,平日视若珍宝的。 “不要哭了,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忍耐这几日,本官便要那李佑偿还。”王知州安慰道。 对李佑,王知州从一开始就是不喜欢和不欢迎的。这倒不是单纯的嫉妒,做官做到知州的人,不会如此感情用事。而是因为李佑的到来,妨碍了他的大计。 泗州这个凋敝荒凉地方,如今州城内外只有几千户人家,连一些县都不如,所以王知州很想换个地方做官。在知晓今年可能会发洪水时,他就瞄着祖陵打起了一些如意算盘。 只须到汛期如此如此就可以立下功劳,飞黄腾达不见得,但肯定被奖励升迁了……, 但是王大人的算盘打得响,没想到发生了一些意外。上面派下了李佑负责洪泽湖南端沿岸河务,录夺了他独当一面的权力。 这个情况下把事做出来,那岂不都是李佑的功劳?王知州还没有大方到这个地步。 若王大人晓得这是巡抚实在没地方安置李佑但又不好抗旨,没奈何才随便将李佑扔到与运河黄淮要紧地方相隔最远的地区,理论上也是水情相对简单、工作最轻省的地区,只怕要气的吐血。 不过王知州很快就调整了心态,李偌来泗州其实也无所谓。他李大人负责的是高家堰南半段到泗州这一带,地界长达近百里,所以正常情况下,不可能只在泗州驻扎,总有北上的时候。 只要趁李佑不在泗州时把事情做完了,那功劳还都是他王大人的,李佑半分也捞不到。而且他反手就可以弹劾李佑一个疏忽大意,让他掉三层皮,保不保得住官位都难说! 抱着这个念头,面对被打成半死的马千军和泪水涟涟的小妾,王知州克制住了,小不忍则乱大谋啊,这个要紧关口一定要忍住。 可是王知州忍耐了数日,只见那李佑在泗州城外上蹿下跳,就是不肯离开泗州,甚至摆开了长期驻扎的架势,他心里便真替李大人着急。 明明都告诉过李佑,本地情势很安全,不用过于担心,他为什么还不走?他知不知道高家堰才是他该负责的重点地段?那四十多里的高家堰南段没有大员现场坐镇,他就这么放心?泗州大堤自有本官这个地方官看守,他在这里指手画脚不嫌喧宾夺主么! 没有人可以神话般的想象到祖陵和泗州都有沉湖的危险,但李佑却对此紧张万分的。 对于迟迟不肯离去的李佑,王知州忍耐快到了极限,他已经写好了弹劾文本,打算向上告李佑一个“贪图州城安逸,不肯赴堰上艰险”的罪名。 王大人给李佑安的这个罪名,从表面看似乎也很对,泗州再凋零也是州城,比高家堰沿线乡村舒适的多。负责百里汛情的李佑只驻在泗州不动地方,在外人眼中是很有贪图安逸的嫌疑。 巡抚也不能这样放任李佑玩忽职守罢,王大人想道。只要李佑能离开泗州,由他接手泗州河务,那么一切都好说。 今晚这章推迟到明天早晨8点更新 今晚这章推迟到明天早晨8点更新 三百五十五章 溃堤了… 洪水已经来到,李佑便去了州衙商讨有关事务。 那王知州虽然依旧态度冷淡,但在征发民役守堤的事情上很是配合,没有任何阻碍。不过他还是讽刺了几句“李大人居于泗州乐不思蜀,对于洪泽东岸高家堰如此放心么?不然你坐镇泗州,而本官上报过巡抚后,替你去巡视高家堰?这样免得李大人太过辛苦,累到就不妙了。”这种面对面的讽刺,李佑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了,差点火冒三丈。 随即他便意识到,王知州这是要激他离开泗州,甚至还抓住他貌似贪图安逸滞留泗州的把柄,隐隐透露出上报巡抚弹劾的威胁。 若仅如此,也不至于起疑心,天下不对付的人多了,李佑也从来不奢望与每个人都可以和睦相处。换成是他,只怕也不愿意看到个添堵之人天天在自己地盘上晃来晃去。 但是李大人心里一直有一根刺,始终没有释疑。那王知州居然在他到泗州之前,就上本请徙州治,一前一后的与他雷同了。他请求另选址迁徙州治是为了应付可能决堤泄洪灌城后的舆情,那王知州赶在这个节骨眼上又为的是什么?莫非与他怀了一样的心思? 再与今日大不礼貌的赶人结合起来,李佑便觉得王知州十分可疑,有见不得光的秘密需要背着他行事。 到底怎么回事王知州肯定不会说的,该如何是好?想到这里,李佑按下火气,平静的开口道:“本官今日便出发去东岸巡视,大约两日后再回泗州。” 李大人当然不是随口说两日,就是让王知州知道他只有两天功夫这大大挤压了王知州的活动时间。有什么huā招就要抓紧机会放出来, 而他李佑过期不候了两日足矣,王知州没再说什么,端茶送客。 李大人没有言而无信当日便带着护卫离开了泗州城。也可能是看到洪泽湖南岸泗州这里情势安稳,暂时不用紧盯着。 话说泗州城外水面对岸,有两道大堤护卫祖陵。一道建在水边, 称为外堤另一道建在祖陵城墙外围,称为内堤。 其用意无非就是双保险,一旦外堤失效,还有内堤挡水。但往往只能延缓一时毕竟内堤比外堤差了些,外堤都挡不住的,内堤又能强到哪里去?五年前大水曾经漫过了外堤溢向内堤,但内堤也就顶住了一天多,大水便又越过内堤漫延到祖陵内神道上幸亏到了这个程度洪水就退了。 九月初六,李佑离开了泗州前往洪泽东岸,王知州派人去邻境打听之后确认了李佑已经北上,便放下心来。 又过了一天,九月初八这日王知州出城巡视淮湖大堤。他站在岸边没有低头查看滔滔水情,却不住远眺对岸祖陵方向。 对面也有数人过岸到了王知州这边领头人四十岁左右,面白无须,头顶纱帽,衣衫华丽。他站到王知州身边,将左右全都屏退到远处后,才进行密谈。 “情形如何?”来者问王知州道。 王知州答道:“一切顺利,只待天时。不过那河务上差李佑前些日子逡巡不去,险些误事。”“我也听说李大人驾到,若他在此,确实难办。”王知州得意道:“本州略施小计,便将他激走,虽然他说很快回来,但至少这两日没他碍手碍脚时足够功成了。” 两个不甘于委身偏州敝郡的人志得意满的相对而笑,共同期待着发生点什么。 和谐的氛围下,忽然有人高呼“王大人好兴致”!打破了谈话氛围。 听到这个声音,王知州笑容戛然而止。猛然回头,从远处向这边走来的那人不是李佑又是何人? 这下坏了!王知州心里惊呼道。 李佑不疾不徐的走到王知州身前,似笑非笑道:“王大人真是勤于河务,在堤上已经立了半日了。眼下这点洪水也就和五年前差不多,大堤又是加高过的,不值得王大人如此担忧罢,前些日子州衙还信誓旦旦的说可保无忧。看来本官灵犀一动,决意回返是有道理的。” 王知州到底想干什么,李佑直到此时仍蒙在鼓里猜不透。但他很明白一点,对手不希望出现的事情,就是他应该去做的,他也从来就是这样做的。 王大人绝对不希望他这两日驻在泗州,所以他又故意现身了,谁让他是心思多疑、遇事喜好追根究底的李佑李辅世,而不是心宽淡泊的什么人。 面对在关键时刻突然现身的李佑,王知州脸色很难看。 洪泽这段时间不好行船,李佑去高家堰走的是陆路,从东边盱眙过境。前日和昨日他对李大人并不放心,连派了数人去盱眙驿站打探,回报的一切消息都说李佑已经离开盱眙继续赶路了现在王知州终于认识到,他必定是被盱眙的尚知县坑了! 李佑对王知州冷嘲热讽完,又转头对旁边另一个陌生人问道:“这位是何人?”本该出面介绍的王知州仍然沉浸在李佑耍诈的悲愤中不能自拔,突遭这个意外,不知如何是好了。 那人只得对李佑自我介绍道:“吾乃神宫监使海某。”原来是祖陵的守陵太监,李佑恍然大悟,各处皇家陵墓中都设有神宫监,驻有管事太监。 派驻在地方的太监,固然不如当年威风,但从某种程度上说也算身份超脱,类似于没有关防的钦差。他李佑在泗州晃了一段时间,这姓海的太监都没有露面表示什么,怎的等他李佑不在了,就出来与王知州立在堤上言笑款款? 如果说是洪水到来后,海公公也担心,所以出来看堤坝水情倒也说得过去。但李大人就是没来由的觉得可疑,王知州表现的古古怪怪的,不会是和这太监有什么勾结罢? 他便试探道:“海公公与王大人正在说这水情么?” “听说又发了洪水,恰好遇到王大人便一起议论议论。”李佑待要继续说什么,却听见附近堤上民役惊声大喊:“溃堤了! 溃堤了!” 瞬间有无数河工民役聚拢在堤边,指着远处大呼小叫,人人神情惊骇。 当今时刻溃堤是最**的字眼,听到这两个字,谁还有心情谈话。李佑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岸边,顺着别人手指的指向急忙抬眼远望,果然看见对岸祖陵方向的水边大堤有一段塌陷洪水正从那里涌入! 祖陵的外堤溃堤了!千防万防的大堤溃堤了!在他眼前塌陷了! 李大人当即脸色大变,脑中全速转动。他前脚刚走,理论上现在应该不在泗州,后脚就出现了溃堤,这是巧合吗? 不!这绝对不是偶然巧合!这可怎么办? 李佑的随身河工迅速指点道:“里面还有一层内堤,可以阻挡洪水。只是水势涌进了岸上后,由原先一条线漫延成了一片,内堤防护堪忧。”“可以顶住么?”李佑心急的问道。 “五年前,内堤挡住了两天,天幸那次洪水只漫到了神道。现今水位和五年前差不多,估计也是这个情况。但汛期刚开始,只怕水位继续上涨,两日后不像五年前那样运气好,只浸湿祖陵神道就退洪了。”好端端的怎么会溃堤?这年头人力物力和技术水平有限,在洪水冲击之下,出现溃堤决口都是常事,并不算奇怪。但李佑偏偏觉得这次必是人为! 王知州有先见之明的请求徙州治,又催促自己离开泗州,这些奇怪之处足以使他浮想联翩了。 当今之计,一是保祖陵安然无恙二是找出罪人承担责任,所以就算这次事故不是人为的也要制造出人为事故!总不能让朝廷以为是他李佑疏忽大意才出了事故罢。 非常时期当行非常之事! 久经磨练的李佑反应速度超出王知州一截,抢先对王知州厉声喝斥道:“这是怎么回事?本官才稍离一日,王大人主持河务就出现了溃堤,你等着本官弹劾失职罢!”王知州正在绞尽脑汁琢磨词句,本来是一切尽在掌握。溃堤之后,他将临危不惧,指挥若定,解救了祖陵危难就是一件大功。可是现在随着李佑突然现身,事情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 如果李佑此时不在现场,等到他成了大功臣,然就是任他说道。 他将和事先勾结好的守陵太监联合上报朝廷,说李矢人在泗州督导河务不力,轻视祖陵安危擅离职守,导致外堤溃堤,祖陵陷于险境。 这也是王知州之前计划…好的,到那时候朝廷肯定需要一个替罪羊,就让无功有过的李佑去承担罢,总不能在天下人面前寒了他这个功臣之心,不然谁还肯替皇家卖命。 但如今李佑却是站在这里的,并非远在东岸,那些说辞都行不通了,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的指挥权都落在李佑这个奉上命的手里,他还凭什么立功劳?还有他王知州什么事?费尽心思谋划数月,难道就是为了这一场空? 所以王大人一直讨厌李佑久留泗州不去的抢风头,好不容易趁李佑离开后实行了计划第一步,可眼下到了计划第二步的关键时刻,李佑偏偏又冒了出来! 此人这是有意还是无意?真有狗一样灵敏的嗅觉么?王知州还在想如何脱困时,忽然耳中传进一声大喝:“泗州知州失职大罪待察,给本官拿下拘押后细问!” 这话除了李佑还有谁敢说?王知州当即青筋暴起,指着李佑道:“本官也是朝廷命官,与你一样的品级,李佑你敢逾越规矩么!”王知州如此说并不错,大明臣子从一品到九品都是朝廷命官,一个官员在没有朝廷授权时,是不可擅自抓捕另一个官员的,哪怕以高官抓小官都不可以。即使是宰辅大学士,也不可能下这样一道命令一去,将某某知县抓起来! 一般情况下,只有受命钦差可以如此便宜行事,当然大明的督抚也是借用的钦差体制,在这方面有些特权。还有就是按察使司在某些特殊情况下也可以临时软禁底层官员。 但李佑这个六品非钦差身份去抓捕另一个六品正印官,若在平常,说出去就骇人听闻了。 李大人的亲兵们紧紧围上来,从盱眙借的二十个弓兵也凑上前来。 王知州那边也有随从衙役之类的护驾,双方剑拔弩张。 大堤上的民役河工见官老爷们起了内讧,纷纷围观看热闹。 祖陵守陵太监海公公强自镇静,见李佑这边武力更强,真担心年轻人在溃堤的局面下失去理智,丧心病狂的把王知州抓起来。便上前劝道:“李大人虽然心焦,但不可过火……”李佑一挥手“地方上的事情,请海公公暂避!” 当即有几个亲兵上前,把海公公拦在圈外。 这李佑如此疯狂,真是太监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海公公心中暗悔,早知道就将护陵卫带上百八十个过来,看谁还敢在这里呛声! 局面僵持不下,李佑又掏出一卷物事,高举着叫道:“朝廷诏书在此!命本官协理巡抚衙门河务,谁敢造次!”这确实是个诏书太后她老人家赌气叫李佑在汛期去协理同务吃苦头,代行皇权的圣母当然出口成宪,下了旨就有诏书送达。但它也仅仅只是个诏书,羊没有赐予李佑钦差身份。 王知州和海公公很明白,这种诏书算个屁啊,和普通公文没啥区别。 但是周围百姓对官场事情懵懵懂懂,议论道:“李大人好厉害,原来是皇上派来泗州的。” 别说百姓,州衙胥吏也有点发糊涂,瞧李大人自信的样子,莫非有什么门道?他真要奉了密旨,自己不就成抗旨了? 当即李佑这边气势占了上风。已经没有时间在这里浪费了,李大人顺势再次下令道:“左右拿下泗州知州!谁敢抗命,格杀勿论!”扬州守备司带来的亲兵齐齐亮出钢刀逼上去,州衙胥役手里大都是棍棒铁尺,有兵刃的很少,终是不敢与精兵相抗,便畏惧退缩了。 “李佑你擅捕命官,不怕获罪么”…王知州被架住后凄厉的叫道。 李佑狠狠道:“祖陵危难之际,事当从权,其后本官自会向朝廷请罪!不劳你费心了!”他心里已经认定,溃堤就是人为的。只要排除干扰查出真相救下祖陵,成就了泼天大功,朝廷好意思为这点紧急时刻的从权之举追究他么?就算追究,也是过不抵功,最多不要功劳了,总比傻看溃堤无所作为强。 三百五十六章 一切顺利? 王知州之所以失态,那是因为做贼心虚的他深知,李佑这样的嚣张官员一旦失去制约后,为所欲为起来是多么可怕。如今放眼泗州城,若他被李佑非法扣押后,还有谁还能制约李佑? 州同和判官这些佐赢官?有没有这个胆量不提,不看笑话就不错了。守陵太监海公公?现在又不是一百多年前,太监早没有这个势力了,再说海公公自身还有问题。 王知州心里深深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李佑的魄力而敢于先下手为强。 就算不敢扣住李佑,也不能这样被动挨打陷入死地。 这就是历练的差距了,李佑此类人遇到坏事时,会立刻找托词将责任推出去,这已经成为了下意识的本能行为。而王知州还需要在脑子中想想,终究是棋慢一招。 瞧着被手下制住的王知州,李佑扫了两眼就没兴趣再看了,他从心底里就没将这个档次的官员当成对手。出于谨慎他不会进泗州城,回头还得将王知州关押在俞家村。 不过如此一来,李佑自己将自己逼上了不能回头的道路。一个六品不请旨便敢囚禁另一个六品,果断是够果断,但也是一条大罪,触犯了官场红线。就算当年的锦衣卫北镇抚司去拿人,至少也要造出一份驾贴的。 如果最后没有足够有力的说法,朝廷不会放过李佑的。但与祖陵溃堤的大事相比,李佑认为冒这个险是值得的,必须要做出这样的抉择。 一旦瞻前顾后让王知州有了转圜之机,责任可能就会落到自己头上。 还是那句话,就算溃堤不是人为的,李佑也要制造出人为的事实。 无论如何这不是洪水太大漫过堤坝,而是溃堤,责任总需要有人承担,只要不是他就行。 李佑正思考下一步行动时忽的眼角瞥见守陵太监海公公转了身,正要趁着别人不注意悄然离去。他便急步上前,从后面揪住海公公道:“你身为守陵太监,溃堤之事也与你有关所以休要走人,且与本官同行。” 海公公真不想与李佑这个危险分子在一起,此人都疯狂到公然倚仗武力擅自逮捕与自己同品级的官员,还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的? 虽然他们太监是皇帝家奴本朝似乎也没有大臣主动拘捕管事太监的先例,但谁知道李佑会不会开了风气之先?还是早早回到祖陵中比较有安全感,不但有护陵卫保护而且李佑肯定不敢冲进祖陵抓人。 “嘿嘿,一切拜托李大人了,我……”与知州同样心虚的海公公尚未说完一左一右便有两名壮士夹住了他便身不由己的随着李佑前行。紧急关头,李佑才不与他磨嘴皮子废话。 围观的百姓只觉得李大人短短片刻功夫内抓捕知州、劫持太监,堪称霸气无双,令人仰望。 若是懂行的官场中人看到这幕,定然要惊呼李佑疯了!不过也是可以理解的疯了关系到龙脉国运的祖陵大堤溃堤给了他足够疯狂的借口。不是自己死就是别人死,真正的你死我活不疯狂才不正常。 下面该如何是好?李佑心里冷静盘算了一下,根据历史经验祖陵内堤估计还能坚持两天左右,还有相对充裕的时间。所以当务之急不是慌里慌张的撤退泗州民众,而是抓紧时间将溃堤的相关人员都捉拿住,否则夜长梦多,以后乱起来就不好办了。 当即李大人将附近河工都叫过来,问道:“可曾知晓溃堤段是何方荆殳看守的?” 有知情的答道:“那段分派给了西门外马庄,具体是谁不清楚。” 马庄李佑心里念了两遍,王知州那极受宠爱的小妾不就出自马庄么?说起来又是一个巧合,还能认为巧合么?说起来,如果有杀头的事情要做,任何人都肯定要找最亲信之人去办,最好还是亲戚。 汛情紧急时民役都在堤上值守,马庄那些人应该都在,李佑立刻派了人去对岸拿人。不过一刻钟后,便得了手下回报:“那马庄民役说了,溃堤之处由他们村马大郎马二郎兄弟以及两人的儿子共五人负责,而且那马大郎确实有个女儿嫁与了王知州。不过此时俱都不见踪影,可能是溃堤后被冲走了。” 听到是王知州小妾马氏的父兄辈,猜测正确的李佑便〖兴〗奋地感到真相呼之欲出。不过一听到不见踪影,又着急起来,这几个人至关重要,不可放走的。如果真是人为事故,这几个人肯定脱不了干系,大堤分段把守看得很严,别人怎么可能瞒着他们做什么勾当。 李佑又想道,在人为事故的前提下,他们会蠢到自己毁堤后把自己冲走吗?接下来的手段,深谙地方各种猫腻的李佑都可以替王知州说出来,无非是上报这几个民役堤毁人亡,无法追究, 然后编点假姓名假路引或者假户籍送往他乡。 从王知州可以看得出,对于被抓没有任何心理准备,那几个人大概此时也是如此,所以大概只是按照计划躲在了什么地方而已,而且不会太远。 不管躲在哪里,既然此时对方没有准备,妻小应该还都在家,那就先去抄他们的家,引诱这五人现身。 心中拿定主意,李佑便率领二十护卫、二十弓兵,押着王知州,带着海公公,向俞家村和马庄方向行去。 到了马庄村口,抓了一个带路人,几十人一起杀到马大郎马二郎家中。 出乎李佑预料,马大郎马二郎等人居然全都在家中睡觉,轻而易举便被从**拿住。 原来这五人昨晚劳累一夜,困顿不堪,便悄悄潜回家中睡觉。因为有知州庇护便麻痹了几分,只想着过了这半天养足精力再行后计,却不料被突如其来的李大人捉个正着。 对此李佑只能高呼天助我也!幸亏这几个人大意了,幸亏他动作快没有给对方更多的反应时间。 事情一步一步顺利朝着自己设想的方向发展,再看到王知州那张惨白的脸,李佑忽然觉得王知州此人很不错。 谁都喜欢遇到帮忙承担责任还不占功劳的人啊,早知道王知州如此勇于制造责任并承担责任,他还纠结什么? 只可惜王知州承担责任之后的好处,却要被他截胡了。李佑想象着今后天下都会传扬,王知州大逆不道决堤淹祖陵、李大人无奈泗州泄洪力挽狂澜的消息,到那时朝廷又该怎么封赏自己? 李大人重回俞家村,将宗祠又当作了临时大堂,时不我待的审问起马家五人,并强制海公公旁观。 啪!李佑拍案道:“今日祖陵大堤溃堤之事,下面五人如实招来! 本官已经清楚得很,尔等休要心存妄想有所隐瞒!尔等想必也看见了,知州王大人已被收押,你们不用指望他了。”事实证明,李大人今天过于顺利,又彻底解决了纠结心境,导致心态太乐观了。 只见那马大郎叩首道:“老爷明察!小的们这几日守堤实在疲累,便私自回家休憩。却不知什么大堤溃堤。” 这种回答倒也在李佑预料中,判了这么多案子,有些情形很容易就可以事先猜出。至于不招,老办法,打! 打来打去,马大郎又招供道:“小的们招了!今日小的们正守堤时,却不料大堤溃堤,小的们因为害怕被责罚便逃回家中,准备出奔他方。却不想大人明察秋毫,甘愿领罪!”谁要听你这些?李佑喝斥道:“狗刁才!好端端的为何溃堤?定然是尔等有关,还不速速招来,不然官法无情!”但是审来审去,无论如何拷打,那马家五人咬紧牙关,只管承认溃堤是被洪水冲毁的,与他们无关。 对于这些人的心思,李佑很明白,他们若承认了就是族诛,甚至会被凌迟,而不承认至少可以保住王知州,保住马家其他人。 总这样拷打不是办法,可李佑也拿不出实证来。所余时间又不多,不能像在县衙里那样,遇到顽冥不灵拷打无效的死硬之徒,便扔进暗无天日的牢里消磨意志。 话说虽然这年头断案很灵活,不见得需要口供,有证据一样可以结案。但现在问题是,这件案子的确有很多巧合,这些巧合指引着李大人抓起了王知州,捉到了马家五人。可这些巧合都出自于李大人的〖自〗由心证和主观看法,并不能形成完整证据,若对象只是小民也就罢了,容易拿捏。但涉及到李佑已经非法拘押的王知州这个正六品官员,岂是可以随便糊弄过去的?稍有不慎,只怕李佑要遭到违规行事的反噬,毕竟他犯了忌讳在先。 不但王知州有官身,而且还因为这种事实在骇人听闻,使人不敢想象大明朝竟然有意图放水淹祖陵的臣子。若没有过硬的人证物证,如何能使人相信?案子拿出去如何服人?只怕李大人要被视为胡乱制造冤狱,以此来推卸溃堤责任了。 于是李佑便陷入了为难境地,他发现自己虽然凭借强力貌似摧枯拉朽,但最大弱点就是没有任何实证,仿佛泥足巨人一般。 实证这个东西,以前审案时可以没有,但今天必须要有,没有实证,他的举动就不能合法化。 三百五十七章 奇妙的二比一 审案陷入了僵局,李佑着急的抬头看了看天色,他实在没有多少时间了。一边审问马家五人,一边心里还得琢磨别的后续工作,譬如决泗州堤、疏散民众之类的。 可惜现在手头没有可用之人,做事无法分身,同时也是为了抢功劳,所以李大人必须要鞠躬尽瘁亲力亲为,不得不与马家五人在这里消耗时间。 啪!李佑再次拍案,他发了狠欲从马家五人中选一个不惜死活的用酷刑,只要另外四个有心性软弱的就好办了。 “我虽未审过什么案子,但也瞧得出来,李大人这是严刑逼供罢,有屈打成招的样子。”坐在旁边海公公半晌没有动静,此时突然不阴不阳的冒出这句。 心情正急的李佑转头喝斥道:“闭嘴!与你何干!” 海公公貌似无可奈何道:“之前李大人亲口说的,勘察溃堤之事,我这守陵太监应当参与,并将我领到这里,怎么现下又不认了?我说几句公道话都不可以么?” 起...,李佑有些语塞,心里暗骂自己真是作茧自缚。 但也没办法,李大人心里猜测王知州与海公公有勾结,他抓了王知州后,怎么敢放任王知州的同党海公公继续在外面自由活动?谁晓得海公公会做出什么事情? 纵虎归山的害处三岁小儿都知道,不说别的,只说若海公公回了祖陵,点起护陵卫重新杀到把王知州抢走,然后联合向朝廷告一本,他李佑能有什么办法? 李大人又没有得力手下可以去监控海公公,心思缜密的他只能拿着一起查案为借口,将海公公强行带在身边,这样才能放心。直到事情结束了,案子定死了,海公公爱怎样便怎样。 李佑原本想着在自己眼皮度下海公公没机会再搞什么鬼,他可以专心对付王知州和马家。孰料事情难有两全,海公公是没法在外面兴风作浪了,但坐在旁边指手画脚倒更方便了。 李大人瞪着海公公真想冲动的将海公公也抓捕了关押就像对王知州那样,可是他不能。 一来太监身份上是天子家奴,为人臣者擅自去抓捕太监,有点犯忌讳,更别说海公公好歹也是守陵太监,不是连名字都没有的杂役太监。 其次抓捕泗州知州已经算得上惊天动地,再去抓祖陵的守陵太监,大概在外人眼里只有用造反才能解释了。 第三从目前的蛛丝马迹来看,李佑可以将溃堤事情攀扯到王知州身上,抓了王知州只要坐实罪行就好办。 但并无发现迹象表明海公公和溃堤有直接关联,他只是与王知州站在堤上谈笑而已,李佑并没有把握能查出什么所以不敢对海公公过于造次。以一同查案为借口,强行将海公公限制在身边已经是极限了。 不过显然此时的海公公已经从最初的慌乱中恢复了过来,明白了自己暂时安稳的处境。 不错海公公的确与王知州有过密谋,但他的责任只是在祖陵大堤溃堤后和王知州共同下令决泗州大堤泄洪,并在事后和王知州互相呼应的上奏邀功。 祖陵大堤溃堤之前和如何溃堤,那与他无关,李佑找不到什么痕迹,最多将王知州拉下马。而且现在看来,李佑能不能从王知州和马家这里打开缺口都是个未知数。 只要他能安然无恙,又何必动粗?回头再上报李佑屈打成招,审出的结果皆不可作数,若朝廷采信,那就彻底安全了。如今三人鼎立,李佑是一,他和王知州是二,二比一时,朝廷总该更相信人多的那边罢。 想至此,海公公便稳如泰山,得意洋洋瞥了几眼李佑,仿佛他才是胜利者。“李大人看我作甚?继续审哪,审哪!我在这里瞧着,回头一五一十上奏,叫朝廷都知道李大人的雷厉风行。” 李佑几乎就要破口大骂。海公公这话不是无的放矢的胡乱吐槽,他作为派到地方的守陵太监,相当于半个钦差和皇家耳目。虽没了当年干涉地方事务的作威作福,但仍有直报朝廷和宫中的渠道和权力。 尤其是涉及到祖陵的事情,守陵太监的奏报分量很重,真要捣起乱来,李佑能不想骂他么。 但去...,李佑脑中忽然灵光一现,觉察到了什么。又仔细思量,忽然发现,眼前此太监才是个真正关键人物啊! 溃堤多半是海公公与王知州谋划,的,就算他没有参与,必然也是知情人,只要他反了水,还愁没有王知州的证据? 自己所需要的,只是有人出来承担责任而已,无论是王知州一个人也好,还是王知州和海公公两个人也好,没有什么区别。自己和海公公之前又没有仇怨。 就算没有实证,那自己和王知州是互有矛盾的两方,而海公公这守陵太监就可以作那貌似公正的第三方。只要海公公肯向朝廷偏向自己说几句,二比一的局面下,朝廷还能不信自己? 自己拷打马家五人找王知州的证据,简直舍近求远啊!身边这个海公公才是内涵最丰富的人物! 心思乱转,李佑忽然换上了笑脸,将海公公请进后堂,又使人上了茶水压惊。 捏着鼻子低声蛊惑道:“本官从一个小人嘴里听到过这么一句.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明人不说暗话,海守陵你既然与王知州可以合作,为何不能与本官合作?如今不管怎样,祖陵遇了险,正需要你我二人联手,一样有救祖陵大功,一样有擎天保国大功,海公公难道甘心就此放过?” 这是个很有**的建议,等于送给海公公唾手可得的功劳,也是海公公之前一直追求的。对他而言,与王知州合作,还是与李佑合作,似乎没什么不同,答应起来很简单。 但海公公稍加思索,便断然拒绝道:“我听不明白李大人说什么更不明白你说的我曾与王知州合作是什么意思。我是守陵太监,陵外大堤,都是你们地方之责,我不便插手。” 李佑对海公公的态度很意外他以为以利动人拉拢起来会很简单,没想到这太监竟然不吃这套,面对巨大利益居然毫不动心,几乎称得上油盐不进了… 为了立功离开泗州,胆敢与王知州密谋打祖陵的主意,海公公当然不是没有魄力胆量的人物。但他也深知目前事情已经与先前计划不同,李佑横插进来后就变得十分复杂了。 复杂就意味着东窗事发的苗头增多,都知道知情人越多外泄可能性越大。所以海公公想法悄然间从立下大功转成了明哲保身目标变了,只要稳住即可,又何必多此一举再与李佑合谋? 而且海公公对李佑没有信任感,出于谨慎不敢冒险去与虎谋皮。他不怕与没什么势力的王知州合作,但害怕与李佑合作。 道理很简单王知州势单力薄,必须要依赖他作为守陵太监出面证明和背书,而背景深厚、名气很大的李佑不一样即使迫于形势主动找他合作,但仍然具有随时可以抛弃他的本钱。 没准李大人从他嘴里套出有用的东西后转眼就将他出卖掉,又给他自己功劳薄增加一笔,从皇宫中混出来的海公公当然对这种事情很警惕。换句话说,李佑对他没有依赖感,彼此缺乏信任时,这就是最致命的因素。 总而言之,海公公很有自知之明,知道如何安全的保护自己。并目标灵活,定位准确,思路清晰,意志坚定,不会盲目的被李大人威bi利诱。 李佑不禁叹道:“希望你不要后悔错过了机会。” 说罢他不再多言,从椅上立起来向外走去,这下海公公奇怪了,问道:“李大人欲往何处?” “本官去见那王知州,与他说几句话。,海公公也站起来,“我也想见见王知州,一起去。” 李佑转身毫不客气道:“本官欲和王大人谈谈你的事情,你还是回避罢!” 海公公还没明白过来,下意识道:“谈我作甚?” “本官想告诉他,为何本官会在今天突然出现?为何本官在能盱眙隐匿了行踪?本官为何有恃无恐敢于抓他囚禁?本官为何知道他可能有情鬼...很多很多问题,想必王大人也糊涂着。” 海公公脸色稍变,“你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本官只想告诉王大人,这一切不是巧合,都是拜海公公所赐!是海公公告诉本官今日有状况,是海公公让盱眙知县协助本官隐匿行踪并借给弓兵使用,是海公公为本官撑腰敢于抓捕正六品朝廷命官…”李佑轻松地说:“所以海公公还是不要在场的好,免得打扰了王大人的恩虑,先在这里小憩片刻。” 如果李佑对王知州如此说了,王知州会不会相信?多半会信的。 今天李佑在大堤上出现的太诡异了,行为也太大胆出格了。如果是对李佑行事风格非常熟悉的人,不会觉得诧异,李佑这样子再正常不过。但王知州想不到这里,他大概要猜测李佑是有恃无恐。 为什么有恃无恐?肯定是知道了什么消息!那么谁给李佑的消息?李佑自己都说了,是海公公! 海公公呆立片刻,说实在的,他对李佑今天也很奇怪,有那么一瞬间想到可能是王知州背叛他,打算将溃堤责任推到他头上,然后再和李佑吞掉救陵大功。不过后来李佑抓起了王知州并严刑拷打马家五人,他才放弃了这个想法。 海公公担忧起来,那王知州大概也会同样怀疑他罢?若因为李佑凭空污蔑生了什么误会,死咬他不要紧,他不怕王知州。 但若李佑和王知州联手一起咬他怎么办?那时候二比一,朝廷信谁的?溃堤总要有个责任人… 想到这里,海公公汗如雨下,生出了无穷力气,强行分开看守他的健壮军士,上前对李佑道:“李大人说得好!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明人不说暗话,我既然与王知州可以合作,为何不能与李大人合作?如今不管怎样,祖陵遇了险,正需要你我联手!” 二比一,而且是他最想要的组合,李大人得意的笑了。 三百五十八章 想回来也不能回来了 李大人、王知州、海公公三人一个上差、一个地方官、一个守陵太监,这个搭配其实深具大明官场特色,那就是从朝廷到地方制衡无处不在。 当李佑发现他的凌厉攻势貌似凶猛,取得了相应战果,但仍不足以瓦解这种制衡时,甚至出现了未尽全功便后续乏力的不妙兆头,于是当机立断的换了一种方式,使自己一对二变成二对一。 唯有如此,他才能避免自己成为被瓦解的一个,一条道走到黑,自己就真黑了。 李佑之所以愿意选择与海公公联合,那是因为在短短时间内,他认定海公公是一个非常有自我保护意识的人,安全系数较高。并不像王知州那样留下了许多破绽,后患很大。如果可以选择,大概谁也不想选猪一样的队友而被连累到。 时间紧迫,不能继续在王知州和马家五人这里磨蹭了。 搞定了海公公,并让他写下了若干文书,李佑便指使亲兵五人率领盱眙弓兵,押解王知州和马家五人去盱眙大牢安置。既然已经下定决心毁堤,所以泗州很快就要被水淹没,混乱情况下人犯容易逃跑,所以要尽早转移到相对稳当的地区。 之前李大人还曾另外派人去搜索马家宅子,居然回报有所收获,搜出了路引若干。 路引上标注的特征皆是马家父子兄弟的特征,但人名全都变了,户籍也成了商籍,而且路引正是王知州签押的。与州衙存底对照,又发现这些路引是前日发下的。 提前备好了假名假身份路引,这就是一个间接证据了。多数人都要怀疑,他们为什么会提前准备好路引,而且还是冒名远走他乡,莫非早知会溃堤? 有了这个,李佑信心更足,但暂时没时间细审了,下面精力都要放在疏散民众方面了。他先打发人去盱眙尚知县那里传话,按照计划在盱眙和泗州之间的河面上搭起浮桥,以便利百姓过河。 此时已经是九月初八午后,从瞒天过海的悄悄返回泗州到眼下不过是一个上午加一个中午时间,但李大人却像是过了十几天似的。 其他该做的杂事都做完了,终于到了最考验决心和意志的时刻。李佑深深吸口气,将手里文书交与随身河工,吩咐道:“抄写数份,快马张贴于泗州各处城门,另送州衙一份,命州衙胥役敲锣宣示。” 河工神色凝重的应声而去。 半个时辰后,这份堪称简短的告示就出现了泗州城门处。“现查得,泗州正堂王某指使马姓奸徒趁夜黑时分掘祖陵大堤,致今日清晨溃堤,洪水漫至祖陵墙下内堤,祖陵危在旦夕之间。为保龙脉无虞,将于初十午时决泗州城西大堤行洪,内外百姓可暂避至盱眙,待洪水消退再回归本乡。” 本来是没有最后一句的,但是海公公看过后,提笔加上了“待洪水消退后再回归本乡”这句。 朝廷钦差李大人下令要决堤泄洪了!整个泗州城顿时热闹起来了,是的,仅仅是热闹,而不是恐慌。 这完全出乎李佑预料,他本以为要引发一片大混乱,就像上辈子灾难片里看到的逃难镜头一样。 而且他还准备了洋洋洒洒数千字的发言稿,收买了俞家村几十个壮丁护身,并想着若是遭到本地人聚众抗议时如何化解。另外策划了逃生路线,如果被围攻就跑到河对面祖陵那边去。 孰料泗州百姓面对洪灾忙而不乱,也没功夫来找李大人这个罪魁祸首抗议,他的准备工作全白费了。 这些百姓只是低头抓紧时间收拾家当,背着锅碗米袋细软箱笼孩子,有车的上车有船的上船,没车没船的走路,一家一族的成群结伙向东而去。 幸亏盱眙高地距离泗州城不过十里,逃命也不用太累,不然两天就想疏散百姓很困难。 对于李郎君的疑惑,同样背着包裹随时准备跑路的俞娘子解释道:“一百多年来,我们泗州都是这样过的,为躲避洪水逃难习以为常了。” 难怪海公公要在告示末尾添上那一句,就是为了顺着民情安抚民心。 点过数后,其实久在江南的李佑很难想象,堂堂一个州城,城中加上附近厢里,百姓才不过数千户,三万口不到。这就是百年来淮河与洪泽湖对泗州的创伤。 不过也好,人数少点麻烦也少,两三万人附近各县还接济的起。真要到了军民数十万规模,救济不了时那就麻烦大了。每到这个时候,揭竿而起就是一种很常见的手段。 “我们俞家村也要走了,你得当心。”俞娘子拍拍包裹道。 “嗯。”李佑点头道。 俞娘子又道:“你留在泗州千万小心,等水退了,奴家再回来寻你。” 水退了…这次洪水很可能不会再退了。李佑摆手道:“别回来找我了,你直接带着族人去高邮,我给包知州写信,托他安置你们。” “可叔父肯定要先回来看几眼。” “他想回来也回不来了!”李佑意味深长的说。 俞娘子十分不满道:“奴家叔父又不曾得罪你,你怎的诅咒他要没了?” “走罢走罢!”李佑催促道:“别说你叔父,连你想回来也回不来了。” 现在泗州百姓之所以麻木,那是以为这次和过去一样,水来了逃跑,水退了就回家。不知今年汛期过后,泗州百姓发现湖水依然荡漾,家园彻底消失在湖底,只有尚未倒塌的城墙能从水面露出个头时,会产生什么感想… 想到此李佑就头疼,汛期快结束时就赶紧提前抽身走人,善后的事情谁爱来就来,反正他打死也不来了。 只怕那时他到泗州就是拉仇恨的,有命去没命回。朝廷诸公只要稍微有脑子,也不会派他李佑再临泗州。 当年万历朝的治水名臣河漕总督潘季驯,治理黄淮时筑高家堰蓄水,人为的造出了不断扩张的洪泽湖,把泗州地面变成了洪水之乡,足足被泗州百姓骂了一百多年。 但今年汛期过后,潘大总督的在天之灵估计要解脱了,一个叫李佑的后辈将取代他老人家在泗州人民心目中的江湖地位了。下一个百年,是年轻人接班挨骂的时代。 做人难,做官更难,做事最难,李佑夜半无人时唏嘘道。其实他也是救人哪,怎奈无名英雄的含义就是无人知晓。 九月初十,是预定的决堤之日。但李佑发现,他在泗州找不到人手来做这件事了…百姓都逃光了,就是没有逃走的,也都不愿意去扒泗州大堤。 不过无所谓,泗州城没有人手,可以去对面找。早有腹案的李佑渡过水面,去了祖陵所在的西岸。 这边虽然也是泗州境内,但是百姓与泗州百姓有点不同,是所谓的陵户。当年太祖在这里修了祖陵后,将周边百姓全部赐姓为朱,划为陵户世代守陵。 泗州城的百姓不愿主动决泗州大堤泄洪,但是西岸这边的陵户在面临大洪灾时,对于拿东岸泗州城方向泄洪则是很积极的…人性啊,永远是如此可爱。 李大人在海公公协助下,挑选了几百个踊跃劳力,打发到东岸去了。大堤基本结构是外筑条石,内填夯土。所要干的,无非就是撬起条石,捣弄夯土。 因为祖陵大堤某段溃堤,导致祖陵周围全都是水,只是被内堤拦在了祖陵外,根据地势有深有浅而已。 被重重城墙围护的祖陵似乎变成了水上孤岛。李佑与海公公站在祖陵内堤上,瞧着洪水不断涌上,几乎差一尺就要漫到堤顶了。 海公公指着水道:“今年水太大,至少不次于五年前,今日再不动手决泗州大堤,明日就危险了。” 李佑也心有余悸的说道:“决了泗州大堤后,祖陵到盱眙之间泗州城一带便成了水道。有了这十里水道,洪水便能通畅许多,水面必然下降,暂时可以安枕无忧。” 至少在此时,两人的共同敌人是洪水,海公公忧虑道:“现在只要泄了洪还可以支持,但当前汛期才是个开始,便已有五年前的势头。唯恐此后淮水上游多秋雨,下游黄河反灌,到那时候…” 李佑十分惊讶,这个太监居然看起来很内行的样子,“海公公也懂河务吗?” “自八年前到任以来,近几十年的水文志我都翻阅过。”海公公傲然道。 正要继续谈时,突然从远处传来暴洪的轰鸣声,而且持续不断的。李佑当即意识到,对岸决口了,泗州城要完了。 他又登上没有被水淹没的西岸外堤,朝对岸看去果然已经成了汪洋一片,已经分不清哪里是田地哪里是村落了。 海公公不知从何处找来千里镜,从中又看到,就这短短片刻功夫,泗州城墙已经被水淹没了一半。 李大人再次摇头叹息,看来在这个汛期,千年古城泗州的城池真保不住了。听说往年发洪水大堤决口时,水位最多也就淹到这个高度,今年这才开始就这样了。 不过令李佑略感轻松的是,随着东岸泄洪,祖陵内堤的水位渐渐下降,幅度很大,比尚未泄洪时低了几尺。只要祖陵安全,一切都好说,乌纱帽和帽子里的脑袋都是稳当的。 三百五十九章 人算和天算 右副都御使、〖总〗理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外、兼管河道杨负杨中丞近日坐镇淮安府焦头烂额,常常为了汛情一夜三惊。这里黄、 淮、运交汇,是天下水情最复杂也是最脆弱的地区。 黄河爱决口乱窜、淮湖水要下泄入海、运河是必保的国家生命线,哪个也不是好相与的,交错纠缠在淮安府,局面更是错综复杂。 还有,两淮地区产盐占据天下之半,下游盐场一旦被泛滥的洪水冲了,整个盐业盐课都要遭受重创。 所以一到发大洪水的年头,淮安府的紧张程度可想而知。特别是今年黄河洪水堪为近二三十年来最大,到目前没有决口已经被老河工称为奇迹了,但仍然存在决口的可能性。而且从历史经验来看,黄河决口的可能性无论时间还是地点或者是概率都挺随机的,这种折磨委实让人心惊肉跳。 对此杨巡抚只能哀叹自己运气太差,偏偏在自己任上遇到大洪水,他注定整个汛期都睡不好觉了。 就在这个情况下,九月初九这日杨巡抚接到了李佑从泗州发来的禀文一泗州知州王某指使刁民扒了祖陵大堤,现今洪水逼近内堤,祖陵已经四面环水岌岌可危。同时此事还有守陵太监作证。 起初杨巡抚还以为自己睡眠不足老眼昏huā看错了,他活了五十多岁,在官场混了二十大几年,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胆敢故意去扒皇家陵寝防洪大堤的……, 等看明白了后,杨巡抚差点气昏了,为何在他任上什么妖魔鬼怪都出来了?连地方官主动扒祖陵大堤的事情都能发生,流年如此不利啊! 他本想今年南边问题不大,重点看好黄河即可,谁晓得又出了这么一起诡异的事情。一旦祖陵有失,他这巡抚也就做到头了! 九月十日夜间,心急万分已经失眠的杨巡抚又收到了六百里加急禀文一为保住祖陵,征得守陵太监意见后,负责洪泽湖南部的李佑己经下令决泗州大堤泄洪,泗州城已经彻底淹在洪水里了。但祖陵周边水位降低,形势好转。 看到这个,杨巡抚松了口气,只要祖陵无恙,就没有问题。同时感到,这李佑年纪轻轻,却是很有魄力,竟敢断然决堤水淹泗州。 关于祖陵的事,杨大人贵为巡抚也做不了主,只能六百里加急报往京师,请朝廷处置。 却说李大人坚守在抗洪第一线,婉拒了海公公住进祖陵屋舍的邀请,带领亲兵随便在祖陵外面找了家民房暂住。这里距离内堤很近,随时可以察看水情。再说,他也不放心住进海公公的地盘,安全第一一。 九月十一日,泗州大堤决口的第二天,李佑和海公公继续看水。 海公公指着祖陵外堤溃堤处道:“如今东岸泗州泄洪,又因地势较低,所以当前水势都倾向东边,西岸这边外堤溃口水流减缓,可以考虑抓紧时机重新封堵上了。免得让内堤直接面临洪水,一有险情退无可退。”其实海公公作为守陵太监,负责的是祖陵围墙之内,外面防洪等事情都是属于地方的,海公公责任不大,出不出面都行,现在也不是太监嚣张跋扈欺压地方的年代了。不过提提建议倒在情理之中,但具体都得靠李佑这类地方官去实施。 此时封堵溃口是很合理的建议,现在此处水流缓慢确实也是个好机会。但李佑却注视溃口,举棋不定。海公公便又问道:“李大人有何疑难?石料有备用的,不必担忧。” 李佑瞥了海公公一眼,意有所指道:“现今祖陵遇险,全因那姓王的掘祖陵外堤酿成祸事,与我等无关也,再遇险情,还是一样,依旧是那姓王的责任。如果本官封堵上了溃堤,弥补那姓王的罪过,平安无事还好,若祖陵又因外堤遇险情时,责任岂不反而转移到本官身上?海公公此言,很有可能将本官架于火上烤。,… 海公公听到这奇谈怪论,初想貌似是歪理邪说,但细想却又非常合理,李大人心里的弯弯绕绕真是……, 没等他反应过来,又听见李佑说:“但是如果有人上奏说本官玩忽职守,放纵溃堤不堵,也是大大不妙。两相权衡,还是封堵罢!” 海公公不知为何,脱口而出:“本监不会作背后小人。” 李佑哈哈一笑“海守陵多虑了,本官没有说你的不是。”几个回合下来,海公公在无形交锋中败了阵,彻底服气。只得诚心诚意道:“今年黄河水大,几乎必然乎倒灌洪泽,抬高水位,封堵外堤也算是有备无患。” 海公公话音未落,从东方有急递铺的铺兵飞奔过来,叫道:“巡抚衙门急报!黄河势大,已在清江口分流倒灌洪泽湖,东岸高家堰与南岸泗州祖陵皆要小心!巡抚衙门又命李大人专守祖陵,高家堰南段另遣官员分守。”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纵然有心理准备,李佑还是大惊,这可不是闹着玩的。洪泽湖不能下泄河道,反而被倒灌,这样受上游淮河与下游洪泽湖两边夹攻,泗州一带就很悲催了。 海公公很镇静分析道:“不妨,即便黄河倒灌也只是一支分流,洪泽水面又足够大,不会立即导致泗州水位急升,除非黄河水成倍增加………”海公公话音未落,又有铺兵从西北飞奔而来“从宿州传有急报! 黄河在开封府决口,支流夺睢水南下,又在宿州夺汴水河道,洪泽湖沿岸皆要小心!” 这汴水和淮河一样,是要注入洪泽湖的。铺兵急报的意思就是,黄同在河南决口后有一个支流先沿着睢水,又沿着汴水南下,最终目的将是是洪泽湖……,正如海公公所言的“黄河水成倍增加”。 又是说曹操曹操到!李佑忍不住瞪了几眼海公公。 那海公公也瞠目结舌,久久无语,才继续强作镇静道:“不妨,我们这里是淮湖交界处,洪泽湖水位抬高也不过是一面而已,只要另一面淮河上游没有大水就行了……” 话音未落,从南方有铺兵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中都急报!凤阳连日大雨,淮河上游水位暴涨!” 祖陵泗州位于淮河最下游,上游发了洪水,下游还会远吗? 黄河到灌、汴河大水、淮河大水是据老河工分析最令人担心的三种情况,出现一种就是很不妙的状况。可是在海公公的强力乌鸦嘴下居然同时出现了,铁口直断的大仙也不过如此啊! 面对人祸李佑从来不惧,但在天灾面前,他也是十分无能的。此刻李大人骇然惊恐,十分失态的指着海公公大骂:“你他娘的闭上嘴罢!本官就要死在你这张嘴上了!” 海公公也彻底崩溃了,连连抽自己数个耳光。祖陵真要被淹没,李佑或许可蜒拿王知州当挡箭牌,但他作为守陵太监必须殉死的。 这时候两人也顾不得斗心眼了,将陵户、护陵卫全部集合起来封堵祖陵外堤。 只用了半日功夫,勉强用石料将溃口堵上。 但是从这夜起,祖陵大堤外的水位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上涨,几乎就是一天一尺多。如果没有拿泗州泄洪,拓宽了东面水道,水位上涨速度会更快。 一切都失去了控制,向来喜欢故弄玄虚做尽在掌握状的李大人真着急了。他日日夜夜不下大堤,搞得自己形容狼狈不复美男光彩,可惜天意由不得他,水位还在持续不断的上升。从千里镜可以看到,水位已经将对面泗州城墙差不多全都淹没了,只露出了城门楼顶端。 九月十五日,祖陵大堤终于挡不住水位了,虽然还没有再次溃堤决口,但洪水漫过外堤,缓缓地又溢到内堤。 虽然还没有被判死刑,但这几乎就相当于死缓了。主力外堤都力不从心的拦不住水势了,内堤又能坚持多久?若内堤顶不住了,洪水再漫过去,那就直接灌进祖陵门里了。 这还只是在溢堤的情况下,万一又出现溃堤,洪水水势迅猛涌入,只怕祖陵一时半刻之内便要遭灭顶之灾。不过区别也就是立即死刑和死缓而已。 洪泽湖南岸河务主管李佑心死如灰的站在大堤上,海公公也同样在旁边傻站着。洪水已经没过了小腿,冰凉刺骨,后面祖陵里神道上, 水势也已经没过脚踝了,令人绝望! 穿越以来,李佑从来没有像现在如此无奈过,天意渺渺难测,人力却有时穷。回想这半个多月,自从到了泗州他便不停围绕祖陵打主意,只想着救祖陵的立功机会到了。怎奈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计太聪明啊。 若祖陵和泗州一样被淹没了,就算将责任推给王知州,就算他的处断都是正确无比的,但又能有什么功劳?怎么说出去,都是祖陵在李佑手里沉了湖底的。 唉!李佑仰天长叹,既然天意不可挽回,那就尽量给自己增加点印象分和同情分罢。 在大堤上数百军民众目睽睽之下,李大人跪在水中,对着北方三次叩首,而后起身高呼:“辜负朝廷重托,臣李佑无能为力了!” 又高声作诗一首曰:“洪波浮日月,委葵破乾坤。无能金汤固,不敢独留身。殉职完臣苹,以死报国恩!”完毕,李佑纵身一跃,跳进了脚下滔滔洪水之中,青色官袍很醒目的漂在水面上。 “大人不可如此!”李佑的亲兵大叫,登时有五六个也跳进了水中救人。 对于李佑跳水,海公公毫无感觉,他现在像行尸走肉一般,对一切都麻木了。只想着祖陵不保,是不是也跟着跳下去自尽算了? 他向前走了两步,忽然感到走动比刚才轻省了许多。似乎并不是错觉啊,他低头一看,方才还淹没小腿的水位不知何时已经下降到脚踝处了……, 莫非洪水终于要退了? 死里逃生的狂喜瞬间充满了海公公的心肺,他再望向还在水里挣扎的李大人,仿佛看到了神迹。 推荐《都市神王养成系统》兼为自己求月票 推荐《都市神王养成系统》兼为自己求月票 三百六十章 汛期尾声 此时站在大堤上洪水中的不只有李佑和海公公,还有其他太监、护陵卫军士、陵户壮丁。若祖陵被水淹了,太监作为皇帝家奴必然是被殉陵,护陵卫估计要解散发配,而陵户的损失就是以后再没有免去钱粮的优惠了。 形势绝望之际,李大人令人震惊的跳水殉职了!然后洪水更令人震惊的开始退了!神乎其神! 用天人感应的迷信说法,李大人以身死节忠义无双感天动地降服了洪水? 李佑带来的护卫都是挑选出来的,个个熟识水性,又有军法在前,此刻自然毫不犹豫的下水救人。冒着洪流涌动,七手八脚将还在挣扎的上司顺着水面拖到了大堤上。 李大人气喘吁吁,浑身湿漉漉的狼藉不堪,头上官帽早不知去向,头发也已被水冲散,还有几根水草应景的挂在肩膀上。 虽然形象全无,犹自挺着伟岸的身躯对左右吼道:“本官无颜再去见圣上,救我作甚!” 可惜这些亲卫都是粗人,没读过书,不知道如何响亮得体的应对。 只能紧紧架住上司,言辞乏味的劝道:“镇抚不要轻生”李佑大喝道:“祖宗龙脉毁于我手,为人臣者有何面目芶且偷生! 自当舍身殉节!”旁边海公公从洪水消退的狂喜中清醒过来,从冥冥天意的震慑中回复,忽然耳中听到李佑大喝,不用看便知又是一出卖弄忠义的文官把戏。他职业生涯前半段是在宫中度过,没少见过这类场面。 可是这次也太神奇了,就算是把戏也是神一样的把戏哪,难道老天也故意配合他么,这岂不就成了天意? 带着羡慕嫉妒,海公公上前对李佑道:“李大人不要轻言生死大水已经开始退去了!”算来算去皆成空的李大人太过于投入了,被救上岸后竟然没有注意到水位。 他正沉浸在悲壮的心情中不能自拔,一边把自己想象成死守睢阳的张巡,一边酝酿新台词海公公这句仿佛如雷贯耳,使得李佑大吃一惊。 他几乎不敢相信的低头看去,入目处原本已经被洪水覆盖的堤顶渐渐显露了出来……, 李佑真没想到洪水居然这时候退去,巧合的离奇。其实他的本意只是要效仿另一个时空里屡败屡战、屡次跳水的曾国藩而已摆出殉节明志的架势为自己博取最广泛的同情和舆情支持。 然后所有责任都由那该死的王知州去承担罢。他李佑可是明知祖陵遇险,明知责任关天,还敢满腔热血、勇于任事、奋不顾身的前来抢救! 这种时候是不能害怕“水太冷”的,不过怎么刚跳了水洪水就退了洪峰就这样顶过去了? 李佑顾不上惊诧,大喜过望的振臂高呼:“我大明得天所估,此乃祖宗神明显灵了!” 你的意思是祖宗神明都为了你显灵么海公公心里吐槽道但只能微笑表示赞同。 他确实羡慕嫉妒,但不恨,因为海公公知道自己无法模仿的。文官是文官太监是太监各有各的行事准则,各有各的玩法。你一个太监可以洁身自好,可以当正人义士,但想学文官去故意刷名望,纯属找死别忘了太监的本质是天子家奴。 大堤上水退去了,便点起了火堆烤火李大人衣冠不整的坐在火边与海公公继续闲谈。 两人联手与洪水苦战数日,共同面临过天塌地陷的巨大险情,又一起在绝望中挣扎过,所谓共患难也,关系倒是密切了几分,说话也随便起来,不再处处互相提防。 “大人你到底是知道了水位开始下降才跳水的,还是真不管不顾的跳了水?” 李佑不耐烦道:“你问了几遍了?本官不像海公公你这般铁口直断,哪有未卜先知之明?” 别说他真不会提前知道,就算是提前知道洪水要退的这时候也得回答不知道,不然如何显得他忠义惊天、洪水自退?光环越亮眼,朝廷赏赐也越重啊。 不过这次也真够危险的,在绝望中苦苦挣扎的滋味可不好受,他不想再有第二次了。所以珍惜生命、远离祖陵,今年汛期过后,这辈子他再也不到泗州这鬼地方了,而且以后看谁不顺眼就丛恿他来泗州做官。 自学成才的水利专家海公公叹道:“汛期才刚刚过半,这回只是一次超出以往的大洪峰,下面怕是还会有新的洪峰……” 李佑迅速抬头瞅了瞅远处水面,又指着海公公鼻子叱道:“你闭嘴!”他本不是迷信的人,但这次真的心有余悸,不由得不迷信起来,担心海公公又开始施展大预言术。 海么公也自抽耳光,主动转移了话题道!’,此次护陵有大功,李大人必受朝廷重赏啊。 救下龙脉国运所在,这功劳仅次于擎天保驾了,国朝从未有先例,我倒是很好奇朝廷会如何赏赐大人。” “老实说,本官也很好奇。”李佑实话实说道。是个很奇妙的功劳,妙就妙在,这既是一件大功却不是破敌灭国这样的大功,不会惹出功高震主之类的嫌疑和麻烦,但又不能不重赏。 “我猜不外乎封妻荫子罢,或者赚个丹书铁券” 这些未来的美事李佑只在心里想,却谨慎的不愿公然议论,因为传出去不但败坏形象,还有可能会惹是非。便打断了海公公的议论,反问道:“你不也一样,有此功劳,我看足以回宫中当个掌印太监,不知是哪个衙门的、”“那不敢想,我没有别的愿望,只要能离开祖陵就心满意足了。”李佑奇道:“你如此迫切的想离开祖陵?甚至不惜坐视王知州干出那等大逆不道的事情,只为立功升迁么?”李佑说的很含蓄,其实就是海公公纵容甚至是合谋,而不仅仅是坐视。 海公公想了想,便解释道:“五年前发大水时,湿了祖陵神道, 却差点将我的心肝吓出来,所以我才会刻意将近几十年泗州水文著述存档都翻阅了一遍。你可知道,一百多年前,洪泽距泗州足足有三十里,现今又如何?而且在一处不起眼地方,记载几十年前有人丈量了泗州淮湖水域的水位和深度,我受此启发,又暗中派人再次去丈量过,与几十年前比较,结果令人心惊胆颤。” “那时我便有一种感觉,祖陵有可能被湖水淹没,就算不被淹没,也太有可能进水了。一旦玄宫入了水,那我就要掉脑袋,所以守着祖陵就像等死,早点逃走才是正理。但别人并不觉得祖陵会被淹没,若出于小心谨慎做出什么举动预防,那也不是功劳,便只好想着制造些险情立功了,却没想到李大人你横插进来。”最后海公公略带唏嘘道:“其实我只是想活下去,不想莫名其妙的死在这里。” 李佑笑道:“不要装可怜了,你无非就是担心本官坑害你。功劳足够分的,你我要互相抬举,待本官帮你美言几句后,包你回宫任职。”海公公摇手道:“其实我不想回宫,宁愿在外镇守图一个逍遥自在。”此后汛期仍然继续着,不过再没有如同九月中旬这般的险情了,一晃又过了几日,进入了下旬。 这日李佑正在堤上散步时,忽有传报,凤阳巡抚杨大中丞已经从淮安府启程,要来巡视泗州和祖陵! 这倒也正常,李佑不奇怪。关系到国运的龙脉出了如此大险情, 杨巡抚怎么也得亲自来看看。但泗州地方官已经进了大牢,守陵太监海公公又不是地方官府中人,所以只能由李大人去出面迎接了。 迎接也有迎接的讲究,在衙门驻地迎接,出城门迎接,到辖境边界处迎接,分别代表不同等级的礼节。巡抚既是封疆大吏,名义上又是都察院派出的钦差体制,当然要用最高档次的礼节。 不过李大人望着眼前的一片汪洋很是无语,哪里是泗州城?哪里是泗州边界?又该去哪里代表泗州迎接巡抚大人? 泗州城旧址与盱眙只有不到十里距离,泗州州衙也暂时搬迁到了盱眙避难。李佑想了想,决定直接去盱眙迎接杨巡抚,既合乎实际情况,又显得出境迎接很恭敬。 起先,祖陵、泗州城、盱眙三个地方从西北向东南按顺序排列,祖陵和盱眙地势稍高在两边,泗州地势低洼在中间。祖陵距离泗州不过十里,中间隔着河道,盱眙距离泗州十里都不到,中间也隔着河道。 辣手果决的李大人决了大堤,放任水位很高的洪泽湖水猛灌泗州,在祖陵和盱眙之间造出了一片宽达十几里的水面。这片水面至今没有随着汛期末尾退去的征兆,反而与洪泽湖连贯起来,成为了洪泽湖最南端的小小角落。 这时候汛期接近尾声,水流不似起初那样凶猛,李大人从祖陵岸边乘船横渡他亲手造成的湖面,前往另一边的盱眙。 船过泗州城旧址附近时,在洪水浸泡中坚挺了二十日的城门楼在李佑的视野中轰然垮塌,千年古城露在水面上的最后一个标志消失了。 三百六十一章 花落谁家? 三百六十一章 花落谁家? 自从大水淹没了泗州,盱眙县城便成了滨湖县城,与祖陵遥遥间隔二十里相对,县城西门大堤外自发形成了临时码头。李佑乘船从祖陵到了盱眙,也停靠在这个临时码头上。 其实李佑主动来盱眙,除了远迎巡抚以示恭敬外,还有一层意思。他是奉了巡抚衙门分派来到泗州防汛,如今汛期差不多快结束了,他打算见到巡抚后直接交差,尽早回扬州府去。 李大人要下船时,探头朝船舱外望了两眼,便又缩了回去,在亲兵奇怪的目光中,一言不发宽衣解带。 不要误会,李大人并非白昼宣婬,因为他发现,岸上堤顶聚集了百十来人,个个翘首西望,对着泗州方向水面指指点点。李佑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些人很可能是逃难到盱眙的泗州百姓… 要知道,三万泗州百姓中,有三分之二逃到了隔壁盱眙。但他们肯定没想到一去就是永别。家园变泽国,故土化湖水,都拜李佑所赐。 民如水,既可载舟也可覆舟。如果这个时候,把李大人扔到民风彪悍又痛失乡土的泗州百姓中,后果不堪设想哪。 而一身官袍的李大人前呼后拥现身岸边,必定十分醒目,被认出身份只怕也就是分分钟的事情,万一陷入泗州人群里就是大麻烦了。所以他要脱掉官袍,换上便服。 虽然李佑自己知道,明明自己是救了泗州百姓,可惜这是阴德,没法在阳间使用。 就在李大人到达盱眙迎候巡抚时,关于祖陵救险的奏章也到达了京师,登时宫廷与朝堂齐齐大震。二十一世纪的人很难想象祖陵龙脉在古人心理中的地位,但确确实实就是这么重要。 在百官陪同下,慈圣皇太后领着天子到太庙大哭一场,乞求祖宗恕罪。哭完太庙,次日两圣御文华殿,召集诸卿议事,在京三品以上以及科道词林皆要参加。 太后的随身太监麦承恩手捧海公公的奏本,声音平稳的读道:“奸人作难,祖陵遇险,危急存亡之际,分理本地河务李佑当机立断,不惜逾越擒拿奸邪,并于两日内疏散军民,决泗州大堤行洪,此为先见之明也,否则后日洪峰齐至时祖陵难保。至今泗州已成湖泊,使人望而后怕,若无决堤在先,此水只怕半数为祖陵所有。” “九月十五日,洪峰已达极点,立于堤上,满目滔滔,水至双膝。而祖陵神道浸没,水侵至房舍阶下,形势几不可保,皆以为绝非人力所可挽。李佑痛感无能,有失朝廷重托,悲愤作诗曰殉职完臣节、以死报国恩,随即投水自尽欲殉死祖陵。不知为何,洪水瞬间消退,或曰此乃祖宗神明显灵也…” 有的大臣便想道,听起来这就是传奇话本,守陵太监收了李佑多少润笔银子?不过这种非同小可的事情,应当不至于编造罢,如此李佑可大发了。 慈圣太后稳坐宝座,无比堵心自是不用提了。其一,祖陵龙脉真出了问题,那就是天罚,追究起来首先就是她这太后失德导致上天不满,谁叫她是代天子秉政的。 其二,那李佑的命也太硬了,这也能让他捡个大功劳。偏偏还是她含怨报复打发李佑去吃苦头的,本想如果出了漏子就有借口继续修理李佑,谁能料到李佑仿佛天命化身,搞出殉身退洪的戏码,这都是什么狗屎运! 话说祖陵这里只有李佑和海公公两个可以上奏本的人,李佑当然不好自吹自擂,所以只能委托海公公代劳了。当然,海公公也得靠李佑,这是互惠互利的。 不过有个问题存在,太监的奏章一般都是直接送进宫中,大臣们见不到。但若如此,李佑的小人之心有点担心皇太后都会隐掉海公公的奏本,从而漂没他的功劳。 所以李佑特意嘱咐海公公先将奏章明发到通政司,并不直接送进宫中,这样太后想瞒也瞒不住,只能在殿中公议。 却说文华殿中,读完海公公的奏本后,当即有大臣出列奏道:“王马等贼子胆敢窥伺祖陵,居心恶毒,行同谋逆,当锁拿入京,问后凌迟不赦,以警天下!另该谕示地方,尽拿其族人坐罪!” 这其实都是废话,正确无比但一定要有人说的废话,没有人不同意,没有人敢反对,殿中全体通过。 接下来的问题才是该热议的大问题,李佑怎么办?这种事从来没有过先例,亦没有祖宗法度可依。 一时间众说纷纭,有人贬低道:“鬼神之说虚无缥缈,治国不可以鬼神由之。祖陵退洪其实是天佑大明,那李佑没甚出力,怎可贪天之功为他有?此外,查奸防汛,皆乃其分内事,有何特异哉?又何况他还有些擅自捉拿同僚、殃及泗州民生等小过错。折合之下,只照考计政绩卓异的标准嘉奖即可。” 当场又有人反驳道:“此言差矣,李佑有三条功德,怎能轻忽?识破奸计,及时救险,虽有擅捕大臣的过错,但事起非常,当行非常之举,可类比遇到谋反时迅速平反的事情,功大于过,此为一也。” “决泗州大堤行洪,虽殃及民生,但保住了祖陵无恙,还是功大于过,何况泗州百姓安置妥当,未有民乱,此为二也。” “面临危难之际,死守不退,敢以身殉节,亦当为天下臣民表率楷模,德在行先,这点尤其重要,此为三也!有此三条,岂可不重赏?不然寒尽功臣之心,今后又有谁愿为朝廷所用?” 议来议去,后一种意见渐渐占了上风。拼命奋身救祖陵的人如果都不重赏,怎么说也不能服众,那样谁还肯为朝廷卖力气? 就是李佑曾经的政敌对头,在这上面也不好有太多另类看法。 慈圣皇太后皱眉默然,坐到这个位置上,小处可以任由性子来,但大处赏罚须得分明。李佑这事,就是太大了,真要故意忽略,难服天下人心。 正当她强忍恶心,准备吃下这颗苍蝇时,忽有文书房太监进殿奏道,有淮安凤阳巡抚六百里加急报! 钱太后接过奏章,看过后不禁双眉舒展,递给麦承恩道:“念!” 麦公公便又读道:“臣杨负叩首…已于九月十五日挖东岸高家堰南段,引洪泽之水东去,南岸祖陵险情因此而解…” 殿中大臣闻声耸动,不想突然又冒出一个转折,事情要有变化了! 这本杨巡抚的奏章显然是另一种说法,表示祖陵得救是因为他扒了高家堰泄洪,正因如此,所以祖陵水位才会及时降低。更有意思的是这本奏章对李佑只字不提,摆明了是要与李佑争功啊。 当然,不能说李佑没有功劳,这点谁也否认不了。但关键在于这个重中之重的首功归谁。谁有首功谁就是旗帜人物,意味当然不一样。 还有个更微妙的情形是,守陵太监的奏章到了,杨巡抚的奏章到了,那么另一当事人李佑的奏章在哪里?为何还没有到达京师? 殿中诸公谁没写过奏本,稍一思索便有了猜测。 太祖皇帝定下的制度,天下之人从王公贵勋到平头百姓,都可以给朝廷上书,各级官吏也都有直接给朝廷进奏的权利,为的是保证朝廷耳目通顺。 但官场自然有官场的规矩,下级因为某事上奏朝廷,除非是检举揭发告黑状,一般要先给上司过目,免得有什么不周到之处。当然也可以不照着办,只要你不怕得罪上司。 李佑按正常规矩,因河务事情写奏本给朝廷,要先将奏本交由河务事情的主管上司,也就是巡抚衙门过目确认后,再发至京师。 所有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现在只有李佑的奏章没有出现,莫非在巡抚衙门这道关口被扣留住了? 如果李佑不送巡抚衙门,直接将奏章向京师送,那么巡抚胆敢拦截奏章就是可拟杀头的大罪,这也是太祖皇帝定下的。 但若他将奏章送了巡抚衙门,就相当于请示了。这个情况下奏章被扣留就是一件很普通的小事,放在官场也算不了过错。堂堂的封疆大吏巡抚扣留手下六品官的一个请示算得了什么。 殿里有识之士忧心忡忡的想,再普通的小事,牵扯到出了名难缠的李大人,只怕也不是小事了,朝堂又要有一番风云… 这些变化,沉浸在大功到手喜悦中的李佑尚不得知。此时他身穿便装,慢悠悠的在盱眙城中走动,饶有兴趣的左顾右看。 这县城虽然与他家乡虚江县,或者与任职地江都县相比,实在不算什么。但李佑为了防汛,已在村落堤坝这种地方呆了一个月,触目不是洪浪滔天就是哀鸿遍野,仿佛久不见人间红尘,此时身在人流街市中自然别有一番感慨。 巡抚还没有到盱眙,李大人先去县衙拜访尚知县。这尚县尊受王老知府介绍,帮他办事很得力,无论是调拨弓兵还是接纳灾民,都相当尽心,真需要当面感谢一番。 jrq 三百六十二章 李大人和他的上司(求最后的月票) ……三百六十二章李大人和他的上司(求最后的月票) 盱眙的老知县见了李佑的面,便拱手祝贺道:“恭喜李大人有如神助,创下不世功业,老夫耳闻当真佩服的紧!” 李佑虽然对自己的逆天运气很得意,但朝廷封赏未下,只能压着心情谦虚道:“侥天之幸,没什么值得一提的。” “如今那边可已完事?”老知县问道。 “没甚大事了,正欲拜过巡抚后便回返扬州。”李佑当然明白老县尊关心的是什么,“贵县多有相助,本官感念于心,不须烦忧。” 这尚知县与王老头是同窗,可想他年纪多大了。这么大年纪还只是知县,估计出身也不怎么样,李佑没好意思去问,大概与王老头一样是监生。 他心里想道,顺手帮一把就帮一把罢,回头奏报前后详情时,将他写进去就行了,再给吏部左郎中那里打个招呼,起码能给换个好地方。 次日,出盱眙县城二十里迎接杨巡抚时,李佑第一次亲眼见到巡抚这般封疆大吏的出行排场。那是真真正正的八抬大轿,最前方有金锣金鼓开道,左右有骑马扈从,其他仪仗官牌名目繁多不一一赘述。 为迎接巡抚,尚知县还找了支丝竹班子奏将军曲。在悠扬的乐声里,杨大中丞坐在轿中点点道:“去县中叙话。” 到了县公馆,泗州州同、判官、盱眙知县陪坐了一会儿,说过几句闲话,便各自退下。他们清楚得很,巡抚这次是奔着祖陵来的,这事只有李佑可以说话,和他们没关系。况且涉及龙脉,怕是有许多不便让外人知晓的地方。 只剩了他和杨巡抚二人时,李佑才有功夫细细打量对方。这巡抚五十多岁,发须稀疏,面容蜡黄憔悴,对此李大人很能理解。 年轻体壮的他守了一个月祖陵,揽镜自照都觉得憔悴三分。更何况那杨巡抚是黄淮河道的总管,处处都是险情,能睡得踏实就奇怪了。听说最终还是出了事故,好像有些地方决了堤,冲毁了若干盐场。 大中丞问道:“祖陵水势如今如何?” 李佑早有预备的答道:“水位回落,情势平稳,应无大碍。” 简单对答过,巡抚不再问什么,却从袖中摸出一具折子,放在身边案上,示意李佑拿去看。 这物事很眼熟,李佑小心的拿起来翻开,这赫然是自己的奏本,那封上报朝廷说明祖陵救险状况的奏本! 这东西按正常速度也该到京师了,怎的还留在巡抚手里?李佑心里飞速盘算,脸面上做出疑惑不解的样子,问道:“大中丞这是…” 杨巡抚抬头望着门外,“祖陵脱险,那是因为本官决了高家堰泄洪,所以你的奏章有太多荒谬自以为是之处,本官便扣下不发了。” 什么?李佑大吃一惊! 自从大洪峰到来后,祖陵与世隔绝,几乎成了水中孤岛,十分闭塞,别处消息很少传进来,这年头又没有电话和媒体。所以高家堰南段决口的事情,李佑倒是头一次听说,下意识问道:“哪一天?” “九月十五日。”这个时间瞒不住人,杨巡抚实话实说道。 与祖陵洪峰最大、最危险的时候是同一天啊,李佑心里很不是滋味,本以为天大功劳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满怀欣喜时却突然跳出了别人摘桃子。一时感到深受打击,辛苦半天都为别人做了嫁衣裳。 虽然功劳还会有,但大头都已经被别人拿去,落到自己手里的只怕是残羹剩饭了。与几日来的期待相比,这个心理落差实在难以接受。 瞧着李佑失魂落魄的样子,杨巡抚暗道名闻遐迩的李佑也不过如此,貌似语重心长的开口道:“年轻人来日方长,何必患得患失于一时?” 听到杨巡抚言不由衷的话,李佑越想越郁闷,不由得对杨巡抚产生了满腹怨气。自己这个月那么辛辛苦苦,承担了巨大的政治风险,到头来一无所获,反而让他轻飘飘的把所有好处都揽走了!从他的语气看,好像自己的功绩无足轻重! 回想起来,杨巡抚对祖陵这里除了命令他李佑全权处理之外,几乎不闻不问,也不主动下达直接指示,更不主动给予支持。这样的话,万一出了问题就是他李佑的责任,与杨巡抚没有直接干系。 本来李佑对此还算理解,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承担祖陵的责任,他若不是被赶鸭子上架也不会来的。官大一级压死人,杨巡抚压给了他,他就只能接着,所以他也认了。 但令他感到愤怒的是,在最后时刻杨巡抚突然不打招呼的甩开他并独自摘走果实,也太过于贪婪无耻了!自己在祖陵扛了二十天洪水,图的是什么!就因为他是巡抚吗?身为上司也断然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 看李佑沉着脸迟迟不表态,杨巡抚心里也没底,又开口道:“你不用丧气,为国效力何必斤斤计较于怀。” 愤怒的情绪过去,渐渐恢复冷静的李佑忽然有所醒悟,仿佛觉察到了什么,虽然不可小看古人,但也不可高看古人啊。 九月十五日祖陵洪峰最大,恰好就于九月十五日决高家堰分洪?而且分毫不差的在千钧一发即将酿成大祸时收到了效果?凭借这年头的技术水平,怎么可能做到如此精准的控制洪峰时间和泄洪时机?即使在二十一世纪,也不敢说能够做到罢? 更何况祖陵遇到大洪水后相对封闭,孤岛里不知道外面情况,那外面也不知道祖陵里的具体状况罢,杨巡抚从何判断九月十五日决堤泄洪可以救到祖陵?三国演义里的诸葛亮已经是这年头人们的想象极限了,杨巡抚还能比诸葛亮的天文地理水准更神奇? 所以李佑突然觉得,高家堰南段决口和祖陵脱险两者之间同日发生更可能是一种巧合,不过被巡抚大人妙笔生花的牵扯到了一起,凭空构成了因果关系。 目的则很简单,大概就是眼红救祖陵的功劳,正好有这个由头,便拿来抢功。 俗语道,财帛动人心,更何况这还是天大之功,若有机会,谁不想插一手?李佑扪心自问,若自家手下有人立了这样的大功,他也得想法子去蹭一蹭,当然不能像杨巡抚这般吃相难看。 险些被杨巡抚唬住了,李佑恍然大悟后心里自言自语道。按说以他的心理素质不该如此的,但他自己过于患得患失,失去了平常心,所以导致方才失了方寸。 李大人不禁猜测,下面杨巡抚大概会趁他灰心丧气时候,抛出点甜枣来安抚他罢,这种手法太老套了。 果然,又听到杨巡抚说:“你的辛劳,我也是看在眼中的。本官将上奏朝廷为你…” 看穿了对方套路,李大人不再懊恼,思路豁然开朗。忍不住打断了巡抚大人,“之前下官听说过,当年为了减轻洪泽湖北端水势,曾经决高家堰南段分洪,盖因洪泽湖东岸地势水势相同,水流传导极快。而祖陵位于洪泽湖最西南端狭窄的淮河边上,与高家堰相隔百十里水面,所以效果不会体现的那么迅速罢?焉有高家堰决堤而祖陵水位应声而降的道理?所以祖陵乃是洪峰自行过境消退,与你高家堰决口无关!不过其后再未有高水位,倒是高家堰决口的功劳。” 李佑这段时间恶补了不少水情知识,编也能编出点道理。上午东岸决口分洪,中午百十里外的祖陵水位就开始因此下降了,说起来确实有些快的可疑,当然他没有数据实证来反驳。 杨巡抚看到李佑不给面子,面含愠色道:“强词夺理!你说无关就无关?”当然,杨大人也拿不出数据来证实。 他们两人看起来很幼稚的争辩绝非闲得无聊,他们都知道,十五日的这波洪峰是今年汛期中祖陵遇到的最大威胁,堪称是关键,是整个护陵功劳中最核心的一点。 如果洪峰水位确实因为高家堰决口而下降,那功劳显然就是巡抚的;如果洪峰水位是在李佑拼死防守下,同时感动了祖宗神明庇佑而安然过境,那功劳就是李大人的了。 关于这点,双方都是空对空,谁也没有数据实证。以这年头的技术水准,还真没法分辨出十五日的大洪峰到底是为什么消退掉的,确实是一笔糊涂账! 右副都御使、总理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杨负杨大人略一思索,也不在洪峰问题上纠缠,另辟蹊径道:“三年内,我保举你升为知府!” 李佑用冷哼当场否了。 护陵功劳可遇不可求,这辈子大概就这一次。李大人夜间兴奋的睡不着时,也曾暗暗揣摩过,这功劳怎么也得相当于率兵平叛。封个军功类伯爵有点奢望,但起码可以给子孙搞来世袭罔替正三品指挥使罢,还得是锦衣卫的,至于丹书铁券免死金牌什么的也不能少,低于这个档次朝廷就没脸拿出手的。 相比之下,一个知府差得远了,就算没有巡抚保举,自己迟早也能做到四品,这点信心李佑还是有的。 李大人终不肯老实相让,双方最终不欢而散,杨巡抚连盱眙县的洗尘宴都拒绝了。 出了县公馆,李佑忽然猛拍脑门。方才利欲熏心的一激动,说话太不客气了,忘了他是巡抚啊!不是巡检也不是知府! 自己这官做得,到地方上任半年,把知府、盐运使、巡抚全都得罪了,为什么会这样? 对此李大人在路上很认真的进行了反思,得出了一个结论,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太出色了所以总有人跳出来作对,不遭人妒是庸才。 不过令他回想起来很纳闷的是,这个巡抚为何如此没品?一个坐镇一方的封疆大吏,和他一个小小六品争功打嘴仗,不嫌丢份掉价么?其中必有缘由,只是一时想不到。 其实说起来,李大人自从到了地方,心态和正常地方官很不一样。若说根据与上司的关系来分类,本朝地方官或者说官员大概可以分为三类: 第一类是庸俗型的官员,交结上司是根深蒂固的习惯,事事想着讨好巴结上司,毫无自己的原则和底线。 第二类是普通型的官员,不会刻意去巴结上司,但至少会注意不要得罪上司,做事讲究一定技巧。 第三类是强项型的官员,按照自己的原则我行我素,不会被上司态度所左右,甚至会为了表现自己刻意做出刚直举动。 那么以李佑目前的状态是那一种?可以说他不是上面三类中的任何一类,他就是特立独行的第四种。 以他的背景和资历空降下去,在地方底气太足了,别的地方官即使是正牌进士出身,有恩师有同窗有关系网,但谁又能像他明里暗里通了不止一根天线?每一根拿出来都要吓死人。 再说比年龄,谁又能熬得过十九岁便是正六品的他?即使被打压十年,那也才三十岁,一样是有潜力的年轻俊彦,被打压二十年,四十岁而已,还是年富力强。 各方面都有所依仗,在朝廷中被压抑的秉性便重新骄矜起来,所以李大人行事时脑子里常常没有上司概念。也就无所谓在意不在意、讨好不讨好、表现不表现、作对不作对,时常不经意间就将上司华丽的无视了,反正他升官发财不靠这些上司们。 在日常表现出来的最典型特征就是不爱请示不爱汇报,办事喜欢独断专行。 只能说,幸亏给李大人安排了正印官做,他要去给别人当佐贰官,天下级别差不多的人中,没几个可以消受的起。能在同一个衙门里安安稳稳的当他上司的,也只有陈英祯同志可以做得到了。 以这次在祖陵防汛为例,换成别人在这个位置上,即使巡抚衙门不闻不问,也会积极主动地去与巡抚衙门保持联络,而不是乐得没有牵绊。 更别说决泗州大堤这种事,不会事到临头了才向巡抚衙门打个招呼,而且也仅仅是打个招呼。只是杨巡抚为躲避祖陵风险,默许了他的行为而已。 不过从另一方面看,也可以说李大人有魄力、有担当、敢任事,不是那种不负责任的混日子庸官。 大概杨大巡抚也理解不了李佑是个“目中无上”的人,拿那些老掉牙的手腕来应付既精明又骄狂的李佑,只能碰一鼻子灰。 *jrm 三百六十三章 正声望负声望(求月票) 杨巡抚不理解李佑,而李佑因为不掌握灾情信息,也理解不了杨巡抚的急迫心情,所以才奇怪杨巡抚为何不顾身份地位的和他争夺祖陵之功。 可以说,杨巡抚现在情势不妙。 今年汛期黄淮全流域大水,初期还好,前年大修过的堤坝都很有力。但进入九月中旬后,水量骤然猛增,各段便渐渐就吃力了。 此时,杨巡抚却犹豫不决迟疑不定,不知是否该在次要地段掘堤泄洪。结果犹豫了几天,水量暴涨至二十年来最高峰,导致黄河下游连续三次决口,洪水泛滥冲毁了两淮盐田无数… 没等杨大人反应过来,九月十五日上午高家堰南段又出现了溃堤决口,注意,这是溃堤决口,不是人为的…幸亏此时李佑奉命专守祖陵不用管高家堰了,不然他的责任跑不掉。 高家堰决口后,在各处闸坝毫无防备下,洪泽湖水直接沿着几条水道冲击到高邮湖,而高邮湖与运河几乎就是一堤之隔。至今别处水位渐落,但高邮湖大堤仍在死扛洪水,高邮段运河仍在洪水威胁之下… 有了上面那些灾难事故,决策失误的杨巡抚能不心急么。虽然他不认为天灾是自己的责任,但朝廷未必这么想。一旦朝廷认定他有罪,等待的是什么不言而喻。 就在这时,李佑祖陵救险的奏本送到了巡抚衙门,声称九月十五日祖陵救险成功,水位开始下降,正好在高家堰决口的同一天。 杨巡抚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当即大笔一挥,改成他为了保住祖陵,英明神武的主动决了高家堰南段向东泄洪,为祖陵水位下降发挥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 这样两全其美,把他的失误都掩盖了。其一,高家堰溃堤便成了主动决堤,这项罪过便轻轻抹去了。其二,在千钧一发之际,将祖陵从洪峰肆虐中解救下来,这是足以压倒一切的功劳。如果大功到手,其他失误统统都可以忽略,朝廷大概也不会追究他的责任了。 不过若想抢功,势必要排斥掉李佑,一山不容二虎,这样的功劳没有与人共享的道理。但李佑必然不肯善罢甘休,杨巡抚的最大顾虑也在于此。 至于守陵太监,倒不用在意。太监奏章只是作参考旁证的,与封疆大吏的奏章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如果换做别的下属,杨巡抚就不担心了,稍微动动手脚,或者威胁暗示一番,一切都不会有问题。 但李佑和别人不一样,不是那么好拿捏的,叫杨巡抚有点头疼。首先李佑的后台太硬扎了,杨巡抚作为封疆大吏,又是天下分量最重的巡抚之一,虽不在朝也是有资格问鼎内阁的人物了,可仍对李佑的后台有所忌惮。 其次,李佑本身也是在朝中也是名声非常响亮的人物,号称编外言官,就算没有后台,他的奏本也是朝中瞩目,不会像别人那样堙没无闻,话语权并不小。 杨巡抚从本心来讲,真不想和李佑交恶,但如今逼到这份上了,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不得不从李佑口中抢食。 但怎么说他也是堂堂的巡抚,李佑是他的下属。这次到盱眙见李佑,对巡抚大人来说已经是很放低身段了,本想软硬兼施的安抚住他,哄他将功劳转让给自己。可是那李佑强硬难缠的超乎了他的想象,甚至产生了在李佑面前,他不像是高高在上巡抚的错觉。 一个六品地方官也能拥有与巡抚抗衡的气场?杨大中丞做官将近三十年,只在代天巡狩的巡按御史和封驳诏书的给事中身上见到过这样的气势。 在县公馆中,杨巡抚继续发愁,另一边李佑回到了县衙宾舍,同样也犯愁。一个巡抚拉下架子死皮赖脸和他抢功劳,还是挺难应付的。 话语权方面倒是不怕,这次不小心被巡抚扣留了奏本,那么下次直接送往京师就可以了。大不了一起往朝廷刷奏本打嘴炮,他李佑吵架怕过谁来?上回大战御史集团不也没落了下风。 吵架不输阵首先要有站得住的道理,真真假假虚虚实实的道理倒也想出了几条。一条就是方才与巡抚说过的,哪有东岸刚决口,百十里外水位就迅速下降的道理?这关联也太假了,建议朝廷需要仔细考虑考虑。 另一条是他在路上想到的,高家堰泄洪有没有用且不论,要先说本月初十本官决泗州大堤行洪,这才一举奠定了祖陵安然度过汛期的基本格局。如果没有这个前提,只怕等不到十五日祖陵就不保了。总不能只看十五日险象环生,就忽略了决泗州泄洪的重要意义罢,至少与十五xxx退洪水的意义是等同的。 如果这条能被朝廷认同,他就立于不败之地了,然后再全力与杨巡抚争夺十五日洪峰的功劳。 那他还担心什么?不是别的,就是杨巡抚的身份和地位,再怎么样凤阳巡抚也比扬州府通判重要的多,一个真正的封疆大吏,一个六品小官,在体制中的差距太大了。 在体制的约束下,朝廷也许会为了巡抚牺牲通判,叫通判让步,但肯定不会为了通判牺牲巡抚,这就是彼此身份的最大差异,极其不对等的差异,李佑名气再大也没法弥补的差距。 更使李佑担心的是,他那些后台都是很合格很理智的官僚,若也都这样想,那就彻底玩完了。 所以才说,一个天字前几号的巡抚拉下架子死皮赖脸和他抢功劳,很难应付! 反复思量,李佑先想到个主意,现在是两人争功,说白了就是抢利益,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朝廷**裸的偏袒一方也无所谓。 那他是不是可以将形式转化一下,编点黑材料去弹劾巡抚,将事情变了性质?这样朝廷为了维护言路通畅的外在体面,和制衡原则,不能太公然偏袒巡抚。 但随即李佑又将这个想法掐灭了,因为动起真格很容易失控,而且非言官去弹劾别人特别是上司太遭人忌讳,况且巡抚找他的黑材料更简单,玩火xxx就不好了。 继续想下去,李佑一时也没有什么别的主意。应该从哪里入手呢?难得机变百出的李大人也犯难了。 不错,他心中有规则,有人情,但没有规矩,所以常常能出奇制胜。 但奇也是建立在正的基础上的,如今是在盱眙泗州,周围不是熟悉的环境,底下没有稳固的根基,对手又是巡抚这样接近于文官最顶级的大角色,想凭空出奇有点难办了。 天色近傍晚时,县衙有人来请李佑去赴宴吃酒。 原来县衙给巡抚准备了洗尘宴,可是巡抚大人心情不好,把今夜宴会推辞掉了。尚老知县觉得浪费可惜,便改为了宴请李佑,毕竟他的前途门路还指望李大人帮忙,请吃酒也是应该的。 李大人是年轻人,不像杨巡抚那般放不下,便抛开忧思,欣然前往。晚上在宾舍呆着无聊得很,有点乐子再好不过了。 宴会地点设在盱眙西关内一处酒家,李佑算是来迟的,盱眙尚知县以及本地几位名流都在等候了。其余无非乐师奏乐,妓家陪酒。 陪同李佑的妓家当然是最好的一位,李佑微微打量,她容貌确实美艳出众,装扮也很雅致,但最出色的是肌肤真似雪,白的很透亮。 李佑忍不住伸手在她身上轻轻摸了几把,手感极其软滑,仿佛最上等的丝绸缎子。便感到十分满意,今晚不会寂寞了。大赞道:“不想能见到如此xxx!” 有个本地文人探头观摩了几眼,笑道:“眼生得很,似乎是新来本地的,倒是被李大人拔了头筹,也是她的福气。” 李佑转头问道:“是么?敢问姐儿姓名?” “奴家姓马,贱名不足挂齿。”那妓家低头略带羞怯的答道。 李佑大小宴会参加过不知多少,今夜除了尚知县的热情外实在乏善可陈,主要兴趣放在了身边美人身上。 他和一群亲兵、民役、太监在堤坝上过了一个月,除了几位送饭的中年农妇,没看到过女人,此时见猎心喜实属正常。只盼着宴席早些结束了,拉着身边人去行那**。 有人凑趣的问道:“李大人在泗州一个月,可有什么佳作供我等瞻赏么?” 李佑敛容长叹一声,进入诗人模式,“本官对不住泗州父老,心中痛切,昨日过洪泽时偶得七绝一首。” 又随口吟道:“堤柳烟含历代愁,诗家畏见淮湖秋。无情画里逢摇落,一夜西风寻泗州。” 一夜西风寻泗州,只怕再也寻不着了,宴席间众人齐齐感慨一番,所谓沧海桑田不外乎如是也。 “好诗!饮酒!”尚知县招呼道。名气大到李佑这个份上,随便写个什么只要符合格式韵脚,只怕都会被捧为好诗,倒也不必为了创字号首首去抄袭精品了。 身旁美人手持酒壶向杯中倒了酒,那芊芊素手又捧杯送到李佑嘴边,要喂他酒吃。这种宴席间的风流手段,李佑习以为常,便抬头张口,任由美人施为。 怎奈这个美人是新人,动作不熟练,把李佑呛到了。他憋不住,猛然侧向一旁要去咳嗽几下,就在此瞬间,忽然眼前有寒光一闪,不知有什么物事划过了脸庞,微微作痛。 这是怎么回事?李佑愣神之际,便见一只白嫩的拳头紧握金钗,尖端朝着自己刺来,他吓得酒全醒了,迅速飞身跳起,带倒了席位,堪堪避开再次刺来的金钗尖端。 他身边这个美人,不知从何时起握了一支尖端很锐利的金钗,从娇滴滴的美人化身为很不专业的女杀手,恶狠狠地望着自己。 宴席间所有人面对变故,都惊呆了,有反应快的叫道:“外面人进来捉刺客!” 当即有几个亲兵冲进来,将这姓马的妓家美人按住。 李佑抬起手摸着自己脸上的划痕,感到一阵后怕。方才如果不是自己突然呛酒,侧身去咳嗽,只怕要被这美人刺个正着,她的目标大概是咽喉罢… 自己今天这是撞了什么太岁,被巡抚逼宫已经够烦心了,出来好端端的吃花酒也能遇到行刺! 尚知县受得惊吓不轻,如果李佑在这里到了霉,他会更加倒霉。对女刺客厉声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行刺朝廷命官!” 那马姓美人满怀仇恨的望着李佑:“是你害了奴家夫君!害的奴家流落贱籍!” 李佑奇道:“我认识你么?你夫君是何人?” “原本是泗州大老爷,被你抓走了,还有奴家的父亲和弟弟!”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这个美人是泗州王知州的那个得宠小妾,难怪恨死了自己。当初李佑抓了王知州,并没有继续抓捕他的家人,一是没这个人手,二是没有必要,三是不想落个赶尽杀绝的名声,四是他抓了王知州也没审判权,无法连坐他的家人。 瞧眼前此女的光景,李佑不用问都猜得出。八成是王家逃难至盱眙后,由于没有男人,便是正房夫人当家,然后含恨报复,把这个得宠小妾直接卖给老鸨子了,这就是身契在主家手里的偏房的悲哀。 面对美人怨恨,李佑正气俨然的喝道:“虽然你妇道人家没见识,但本官依然要告诉你,王大人触犯国法,天理难容他,并非本官之过!” 说完李佑也真觉得自己无聊透顶,和一个无知妇孺教什么真。只可惜自己这张引以自豪的脸面破了相,不知道会不会留下疤痕。 其实也是他大意了,明知道自己在泗州人中招人恨,还随随便便的出来不提防。今天有这位,明天说不定有别人,为了人身安全,趁早离开淮泗地区的好。 不过仿佛有一道灵感闪过李佑的头脑中,具体却又捉摸不定。李佑站在原地苦苦想去,终于有个主意渐渐成型。 民如水,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正声望负声望都是声望啊,全看会不会用。ro 七月总结及八月展望兼求月票 七月总结及八月展望兼求月票 本想把这篇单章与晚上更新一起发的,但刚才扫了一眼月票榜,快掉出五十了,小心肝扑通扑通的只好厚颜把这篇先发出来求保底月票! 七月份,更新字数又创了新高,达到12万字,日均勉强有四千字,基本完成了月初对大家的承诺。 这个月虽然字数多,但卡壳的时候也很多。幸亏书友们不离不弃,在月票方面也很给力,继续保持在与订阅数相比较高的位置上,分类月票奖也到手了,非常感谢大家! 八月份将继续保持日均四千的速度,再提高的话作为上班族实在困难,书友们多多谅解。 此外,八月有两个重磅历史大神上架,估计本书分类月票榜排名又要下滑了,恳求书友们继续踊跃投票,不要让排名下降的太难看! 最后,本书不是大众向作品,不是具有广泛的读者基础,有你们每一位的鼎力支持才让本书步履蹒跚的走到了今天,让一本更新不快、读者群还小众的书在这片汪洋大海里艰难的有机会榜上露脸,这满足了我的虚荣心和成就感。 所以诸君的支持就是我唯一的动力,一起加油!月票榜上见……rq 三百六十四章 就差死而后已了… 凤阳巡抚杨负杨抚台跑到盱眙当然不仅仅是与李佑交锋来了,还得巡视祖陵大堤,这是必须要去的。 九月二十八日,杨抚台从祖陵回到盱眙,这次主要行程便结束了。如今他满心琢磨的都是如何把李佑降服了,安安稳稳的在朝中叙功受赏,其余都是小事。 这杨抚台出身富贵人家,行事还是太优柔寡断了,就像他面临洪灾时犹犹豫豫的没及时泄洪一样。这次他既想从李佑手里抢功劳,又担心得罪李佑的后台,总想把事做顺当一些,叫李佑老实主动的让功劳,却不知这几乎是个不可能的任务。 其实很简单的,杨大人完全可以利用封疆大吏的职权,寻点由头整治李佑,甚至可以采取非常措施将李佑临时关押,哪怕招致朝野非议舆情汹汹也无所谓了。在这种情况下,陷入囚笼的李佑忙于自救,还会有心情与他争功么? 当然这样做,后果必定是极其严重的,但舍不得孩子套不到狼,若救护祖陵的大功到手,还有什么不能舍掉的?有时候没有点魄力办不成事。 总而言之,如果与李佑成了对立面,成功率最高(不是一定成功)的办法就是以势相压简单粗暴,玩心眼、斗心计、耍心思多半都是败笔。 关于这点,体会最深的就是某长公主,当初金钱美女功名利禄齐上阵也基本无效,最后还是毒酒管用,至少把某人吓的老实许多。 在盱眙西门外码头靠岸后,杨抚台刚下了船,忽然涌上二三百余人,团团将他和随从堵在岸边上。 叫杨抚台心里登时一惊,这是有民变么? 更有一个年过花甲的老者挤到巡抚大人身前,长跪不起,双手高高举起文书,高声道:“抚台大老爷在上,小民等有状文呈上!” 原来是喊冤告状的,杨抚台微微皱眉。如果是正常情况下,巡抚大人左右扈从如云,不会轻易让别人近身。当刚才是下船时候,场面略微混乱,又兼在岸边地狭,稍有松懈便被人围住并告状。 一般这种非法告状是不用理睬的,但杨抚台被这老头扑到了脚下,外面又被围住,便道:“朝廷自有守官分理地方,若有冤情,可至县衙呈诉,” 那老者高呼道:“我等皆为泗州编民,如今州城尽毁,不知何处可以上告?大老爷再若不受,我大明朗朗乾坤便无处说理了么!” 见人多不退,杨抚台便接过状子翻阅,不看还好,一看就将状子扔回去。原来这些泗州人状告李佑决堤淹城并请朝廷将李佑处置! 这李佑可真够招泗州人恨的…巡抚大人想道。从个人角度,他很乐见于此,但是身为二品封疆,在公开场合必须讲究政治正确。为了救祖陵做出来的事,只要天子还姓朱,那就是不可动摇地政治正确,怎么可能为此审查李佑? 见巡抚不欲受理,老者嚎啕大哭道:“我乡生灵涂炭,家园尽毁,流离失所,无土可依,露宿乞食,皆李佑之罪也!” 又有数十人齐齐跪地叫道:“请抚台大老爷为我等做主!还我泗州小民一个公道!” 闻讯赶来的泗州人越聚越多,将岸边围得水泄不通。 杨抚台当然知道绝对不能受理这个状子,但现在这些泗州人群情激动,如果太生硬的拒绝,只怕要惹出变乱。想了想只好道:“本官先收下状子,具体如何尔等待闻。” 他只说收了,没说准了,更没说受理,行的是缓兵之计,只图解围而已。 这样人群才勉强让出道路,但很多泗州人仍然殷切的尾随着巡抚仪仗徘徊不去,一直到了巡抚行辕,也就是县公馆。 杨抚台下轿,便又见看泗州人跪地高呼,恳请他为民做主后的才渐渐散去。对此杨大人只能摇头,这没用的。 在书房中,杨抚台刚刚喝了几口茶解渴,就听随从禀报说李佑来拜见。正好杨抚台也想再与李佑谈谈,便传话将李佑带进来。 却见那李佑身着正六品冠服进了书房,二话不说先自行免冠,再三顿首道:“听闻大中丞收了泗州民众的状文,下官特来行辕待罪候审!以免大中丞为难!” 你欺本官老糊涂了么,想诱骗本官上你的当?闻言杨抚台嗤之以鼻的冷哼一声,这点把戏他一眼就看穿了。 只要他敢凭此状子捉拿李佑审问,也许不能叫审问,应该叫质询或者询问,那他这个巡抚便当到了头。所以这个状子根本不会进入程序。 想至此,杨抚台闭口不提状子,只说起祖陵。 李佑并不虚以委蛇,很干脆利落道:“人生在世,图的不过封妻荫子流芳百世!下官苦守大堤一月,餐风饮露历尽艰难,情急时一度欲殉死报国,才有了这点险些拿命换来的功绩。大中丞巧取豪夺于心何忍!” 李佑言语之间极不客气,根本不像是一个六品下属对二品上司的说话口气,还直白的点破了对方争功心思。 这彻底激怒了脸面挂不住的杨抚台,勃然作色道:“你放肆!” 李大人昂然不退,犹自喋喋不休。 太狂妄了,太狂妄了,杨抚台对房门外大喝一声,“左右给我叉出去…快些!” 他好歹还存有理智,硬生生将一个“打”字憋了回去。现在不是对李佑动手的时机,没准又是李佑故意使了激将计勾引他动手的,不能上当。 几个巡抚亲兵涌进来,将李大人架住就向大门拖去,一直到了门廊下,才将狼狈不堪的李大人扔了出去… 且将镜头转到九月底十月初的京师,这段时间,凤阳巡抚与扬州通判李佑二人争功在平静大半年的朝廷中算是个比较热门的话题了,甚至被某些不良人士满怀恶意的比喻成钟会邓艾二士争功。 此事一定要朝廷做出决断的,但那天专门为此事开的朝会上一直争论不休,大学士和九卿之间也形不成比较统一的意见。这事虽然虚,但说重要也太重要了。迷信点想,万一弄错人坏了气运怎么办?祖宗不高兴降下天罚怎么办? 不过朝廷有很多实务要处理,总不能为了这些过于意识形态的务虚事情而耽误,所以也没再专门为了二人争功开朝会。只是在每次朝会或者廷议上讨论完别的事情后,顺带的议论一下此事,连续这么几次都没出结果。 一开始,凤阳巡抚出于种种原因是占有优势的。 但守陵太监海公公上了第二封奏章,仔细分析了决泗州大堤泄洪的重要意义。并指出果断牺牲泗州才是祖陵救险的基石,如果没有将泗州一带变成行洪水道,从根本上减轻了祖陵大堤的压力,其余都无从谈起。 自此情势又有点变化,天平渐渐朝李佑倾斜,又与凤阳巡抚扯平了。 朝堂上的聪明人都觉察到,为何能言善辩的李佑至今不上奏本?这可是关于他的大事,他这特大号嘴炮能憋着不发言? 十月初六,大早朝过后,慈圣皇太后御武英殿视事。 通政使抱着一摞奏本奏道:“两日内连收数封奏本,皆与祖陵事有关,臣谨并作一起进奏。” 顿时满殿目光都看向他手里的几封奏本,钱太后众望所归的问了一句,“可有那李佑的?” “还是没有。”通政使很遗憾道。 如果是李佑的奏本,钱太后肯定自己先看过再说。但这不是,她就无所谓了,便谕示道:“念!” “其一,泗州士绅军民三十二人联名弹李佑疏…一夜之间吾乡田土尽委洪涛,登高望之如海。同乡百姓逃散四方,饥寒无依,生死不保,欲出无路,欲归无家,历历惨目,言之痛心…非正法元凶不足以平民愤…” 殿中诸公听到了都没有什么反应,各地天灾惨事太多了,泗州这次因为提前有了准备还算好的。根据经验,其中或许还有为了控诉李佑的夸大之词。而且这奏请根本行不通,只能看做泗州人的发泄而已,就是难为这李佑挨骂了。 “其二,盱眙知县报李佑遇刺疏…言笑之间,忽遇金钗刺喉,险之又险,经查乃泗州遗民也,亦为泗州知州王某偏房…” 殿中大臣听到这个纷纷交头接耳,真没想到李佑竟然遇到刺杀了,这个遭遇够惊险的。发泄归发泄,有怨气可以理解,但动真格就有点过头了。 通政使拿起第三本,继续读道:“其三,盱眙知县报李佑失踪疏…泗州民众围聚不去,具状控告李佑。李佑闻抚台收状,赴行辕请罪,并与抚台理论,不知为何被免冠扔出辕门外。其时,门外多聚有泗州百姓,李佑与左右护卫深陷其中,惨遭围攻,臣率衙役壮丁往救不及,赶至时已是下落不明,疑为泗州民众劫持…” 至此满殿哗然,登时嘈杂声音纷纷而起。居然闹出了如此大的事情,这泗州民风也太彪悍了罢,竟敢在巡抚行辕外公然劫持朝廷命官!想造反吗?那李佑守陵守的真是鞠躬尽瘁就差死而后已了… 三百六十五章 在德不在险(加更求月票!) 三百六十五章 在德不在险(加更求月票!) 纵观大明史志,暴民破城杀官劫官并不是特别稀罕,尤其赣南、广西这些地方出了这种事,朝臣们都不带眨眼的。 但这次不同,一是发生在淮泗祖陵附近,大明的龙兴兆基之地。二是无论是敌是友都得承认,李佑刚刚为了江山社稷立下功勋(虽然高低待定),也是为了救祖陵才被泗州百姓记恨,转眼就被劫走失踪,这打的是谁的脸? 当即从班列中闪出一人,乃是兵部卢尚书,他须发张动,怒气冲冲的对太后道:“大功不叙,功臣不赏,民心不定,是非不明,拖延至今终酿成大变!若非朝廷迟疑不定,何至于误引泗州民众以为李佑乃有罪之人!天下事若皆如此,足令百官寒心,试问谁还可用!谁还可用!我看那杨负放任李佑被暴民围攻,其心可诛!” 这位老尚书想说什么从来都是直言不讳的,他的雄厚资历在这里摆着,满朝别人谁能有他这四十五年官场资历? 别看老尚书才六十出头,算不上年纪最大的,但论起官场辈分,十六岁开始做官的他其实与已经故去的老首辅张若愚是同一个时代的人。此外也就六十八岁的彭阁老算得上与他同辈,但入官场仍然比卢尚书晚了几年。 而且卢尚书为李佑说话没有任何顾忌,李佑出自他门下,可类比于亲戚后辈一般的存在。所以老尚书占据道理时公然护短在别人眼中是很正常的,就像当初老尚书在朝堂上屡屡呵斥李佑闭嘴滚下去一样正常。 但老尚书的话里饱含怒火,不似作伪,别人便晓得他真生气了,而不是故作姿态。这一当头炮,点燃了殿中气氛。 “臣谨奏,凤阳巡抚悍然将李佑赶出辕门骤生事端,其中是否有弊情须得仔细勘察,不然何以服人!另奏,今年黄河多事,杨负兼管河道当有其责!” “功臣被劫,众议难平,恳请朝廷明察,以昭公论,以快人心!” 说话的人不多,也就那几个,但几乎形成了一边倒态势,因为有心为杨抚台开脱的此时也不好开口。 盱眙知县是绝对不敢拿此事欺弄朝廷,所以事情发生是肯定发生了。但究竟内情如何,他们远在京师,距离淮泗差不多两千里之遥,谁都是雾里看花。这种情况下,谁敢保证杨巡抚百分之百没有过错? 在这样的大事上,如果为杨巡抚辩护,事后万一查出杨巡抚犯了错,岂不自寻烦恼? 因而除非是与杨巡抚关系好到同进退的铁杆亲友,真没必要将自己投入浑水中,最多稍微偏帮几句“杨大人不像是这样的人,没有实据还是别妄加评断了”。在气势上,就比帮李佑说话的落了下风。 次辅许大学士今天一直没有说话,作为一名已经极其接近人臣极点的理智型官僚,需要考虑的问题更多。再说打前阵有别人,到了他这个位置,不用轻易表态。 自己派系中一个嫡系正六品与派系外一名份量很重的封疆大吏起了冲突,必须要深思熟虑的仔细权衡其中利弊,而不是一味的无脑偏帮。有时候过度袒护不是帮人,而是害人,政治中通盘考虑后该妥协时还得妥协。 其实许次辅的这种思维方式是李佑能够理解并能想象到的,毕竟他在内阁庙堂里以最激烈的方式熏陶锻炼过半年多。但也是他所担心的,让别人妥协,李大人乐见其成,但妥协到了自己的功劳簿,李大人就不能接受也不想接受了,不然也不会闹出这几本奏章。 是的,许次辅的思路很对,但是朝中气氛俨然变成了如此这般…本来氛围势均力敌或者说稍微偏向二品的杨抚台,但经李佑渲染出悲情,又大不一样了。 局面若此,这时如果他还不为李佑说话撑腰,未免就要惹人生疑了。反过来被视为寡情薄义也不好,大家都知道那李佑帮过他立下了汗马功劳的。 于是许次辅站出班列,用一锤定音的语气道:“功德也好,德行也罢,都有一个德字。祖宗神明在上洞照烛见,岂可只论功绩不论品德?即便祖陵之功绩李佑与杨抚台各有其半相争不下,但若以德相论岂可混为一谈?” “李佑高瞻远瞩决泗州,为朝廷背负骂名至今无怨无言,在大堤防洪身先士卒,危急时刻以死殉节,都是确凿可查之事。杨抚台决高家堰泄洪是否有效尚还存疑,况且他在祖陵频频遇险时不见作为,只最后听到祖陵脱险时便急急上疏邀功,又坐看李佑在辕门外陷于暴民之手,此可以称为德乎?可以礼敬祖宗乎?” 最后许次辅又搬出一句大杀器:“我读书尝闻,山河之固,在德不在险…” 殿中群臣心里齐齐一句,我靠!不愧是次辅大人,一出口便将二人争抢功劳的问题拔高到“意识形态”的最高度,虽然虚伪的令人想吐,但谁也没法公开否定。 太后无奈,下旨道:“着有司寻找李佑下落,劫持李佑者就地正法!工部为李佑叙功进奏。” 又加了一句,“今岁黄淮河务不妥缘于水势过大,李佑遇险是杨负无心之失,换他人也无可作为,对凤阳巡抚衙门不必苛求。罚杨负降薪一级,原职留任。” 又是搞平衡,不过众臣也都习惯了,没有什么异议。 正要散伙之际,忽然新的奏章送进了大殿,文书房太监禀告道:“此乃李佑上奏。” 按说这不合规矩,但文书房早得过太后的喻示,李佑的奏本到了时,要第一时间送到她眼前。 李大人的第一本奏章引人注目,可惜传阅过后令人失望,没有任何猛料。 “…祖陵危难之际,臣未想及身家性命,一心力保祖陵不失,决堤灌城有此遭遇咎由自取。 泗州民众故园尽毁,满目洪波,一时愤激乃人之常情。朝廷自当勉力抚慰,择地安置,多加恩惠,缓缓消之,万万不可火上添油。 至于臣所受委屈,泗州民众情有可原,望朝廷勿以此为念,要以灾后民心大局为重。劫持臣之民众,已受朝廷感化认错,并将族中女赔与臣为妾室,既与臣和解为亲戚,便望朝廷不再追究。” 许大学士本来还是半信半疑的担心李佑安危,看到这本奏章便确信无疑的忍不住为李佑再次哭笑不得。理由很简单,李佑是宽宏大量到以德报怨的人吗?这杨抚台真是朽木不可雕也,而那李佑真是风采依旧,已经被打压到地方孤军奋战了,死狗也要上墙的精神和战斗力却丝毫不削弱……rq 三百六十六章 遇到真戏真做的了 李佑的奏本内容,越乎所有人意料。能言善辩的李大人一不谈自己的功绩,二不谈巡抚的不是,三不谈自己的委屈。通篇只是一味的替泗州百姓说情,隐隐间“以德报怨”四个大字在纸面上晃来晃去。 许次辅刚刚大谈了半天“以德治国”这李佑就抛出一篇“以德报怨”。若不是二人相隔两千里,绝对没有在短短几天互通消息的可能性,只怕都得怀疑二人互相串通了。 只能说,太巧合了,不约而同的巧合了。有其必然性,又有其偶然性。 却说在盱眙北边山脚下,躲藏着避免被外人发现的李佑渡过了近半年来最悠闲的几天,悠闲到可以蹲在水边,对着自己的倒影端详了整整一个时辰。 他的左脸颊一道浅浅的划痕,右脸颊一块明显的青肿,形象大坏。 他娘的,自从到了泗州就没好事,先是守堤守的面黄肌瘦,后被女刺客在脸上划…了一道,再后又被不知道谁打了一拳。若有熟人看到自己这段时间的面貌,估计英俊潇洒的名士形象全完蛋了。 一股天然的素香飘进鼻孔,闻香识人,不用抬头看李佑便晓得是谁来了。 俞琬儿将珍贵的一碗白米饭和一碟咸菜放在李佑旁边“郎君不要看了,这点伤势过得几日就大好。” “让你们假装围攻我,还真有动手的啊?”李佑不满的说。 俞娘子叹口气“你说要演的像一些。” “那也不能这么不小心!” 俞娘子无奈道:“不是不小心,是真有想打你的,所以就趁机” 李佑无语,半天才说:“那你叔父去找抚台告我的状时如此卖力气,也是真情流露了?” 俞娘子想了片刻,诚实的点点头。 什么叫假戏真做,李佑算是领教到了。但也没法子,俞家村这些人已经是能找来的与自己最亲近的泗州民众了,也只能依靠他们了。 若找了别人,就不是假戏真做,而是真戏真做了。 自从泗州被淹没后,俞琬儿的叔父,也就是俞家村的老族长这些日牟对李大人就不像从前那么热情了,冷淡许多。 但老族长也得面对现实。一来李大人是俞琬儿事实上的男人,二来说什么泗州城也是没了,他们全族大概要顺着俞琬儿的想法,彻底迁离淮泗地区去高娜定居,这还得靠李大人安置。 李佑吃饭时又想起自己的计策,各种奏章大概都已经到朝廷了罢,想必很快就该出结果了。正得意时他又忽然冒出了新灵感。 自己要不要诈死?一般死人得到的封赏都是超过活人规格的,等超规格的封赏下来后,自己再上演一出死而复活的把戏,那朝廷也不会好意思把封赏要回去罢。说不定能混个伯爵……, 算了,还是别太过分了,要适可而止啊,不想再多生枝节的李大人忍痛否定了自己的新灵感。 俞琬儿看着郎君吃饭,担忧的问道:“你们官府真的不会来寻我们俞家村的麻烦么?若传出去都会说我们劫持官员的。” “放心好了!”李佑头也不抬的答道:“我早有预案,只说你们被我感化认错了,又纳俞氏结成了亲戚,已经彼此一家,所以既往不咎。” “若奴家委身为李家妾,那回了高娜杜家,这身份何以自处?” 李佑笑道:“瞧你也是个聪明人,怎的也纠结起来了?也就是在奏本上一说,朝廷哪有这个闲心关注什么无足轻重的妾侍。你就当做没有此事,去杜家该怎样还怎样,继续以杜正简偏房身份主事,过的一两年事情都顺了,你就可以离开杜家。” 俞娘子低头道:“奴家能相信你么?” “卿若不负我,我必不负卿。”李佑郑重道。 李大人冒充被劫持与俞家村一起生活的这段时间,还是挺苦的。那俞家村等同于逃难,能有什么好日子过。李大人住着临时搭建的茅草屋,吃着米饭咸菜,已经是贵宾级别待遇了。 如今奏折上了,李大人也将俞家村人“感化”了,并且已经结亲“和解”。就没必要留在这里吃苦了,他便“脱身”回了县衙宾舍等待朝廷诏书。 若朝廷诏书下达,汛期也差不多结束了,李大人就可以带着功勋回扬州城huāhuā世界去也。 又过了两日,巡抚行辕使人来传话,说是诏书到了,叫李佑去行辕一起接诏。这诏书是通过驿传送到的,没有派传旨天使,所以来的这么快。 诏书内容不过是将太后的口谕转为书面语,核心就两点,一是这次李佑是首功,等待工部叙功进奏后,赏赐将会下来。二是凤阳巡抚杨负降傣禄一级,原职留用。 对此杨大人又失望又欣喜,失望的是最终也没有从李佑手里将祖陵之功夺下来,只能继续眼红。 欣喜的是,朝廷将他轻轻放过了。本来杨大人最担心的是朝廷追究他防汛不利的责任,所以他拼命抢夺祖陵救险的功劳,为的就是遮掩自己的失误。 从这次处分看,朝廷应该没有继续追究的意思了,鼻然没能将大功抢到手很遗憾,但能部分完成心愿,保住官位也不错了。至于某些后账,以后再算。 各逞心机闹过了这一场,再见面时杨大人对李佑的态度十分冷淡。李佑当然与杨抚台也没有什么可说的,领了诏书,便告辞出行辕。 咚!县公馆大门紧紧地被巡抚的门官重重关闭了。巡抚大人的手下仿佛要通过这种声音表达对李佑的不满。 李佑刚刚出了大门,突然听到凄厉的竹哨,一眨眼从巷口涌出数十人逼向他。 这是怎么回事?李佑可以确定,这些人绝对不像上次那样是他安排的。他此刻身边只有十来个护卫,挡住数量不多的小民足够了,但彻底挡住这百十人肯定没希望的。 遇到真戏真做的了!李佑下意识想道。还好这是在巡抚行辕处,有巡抚亲兵营保护的,李佑打定主意,迅速转身。 砰!砰!砰!他快速敲打着公馆大门,先进去避难再说。 十来个护卫紧紧将李大人围在中间保护,并已经与围上来的暴民动起手,局面岌岌可危。 怎奈公馆大门令人绝望的紧闭不开,李佑背靠大门退无可退。过了好一会儿,里面门官才传话道“我家老爷说了,李大人不要故技重施了,且自行去吧。” 杨巡抚摆明了不相信他,只以为他故意又找了民众演娄!被困在门廊下的李佑郁闷了。 三百六十七章 成交!(求月票!) 公馆行辕门官好奇的探出头来,入群中当即有入喊道:“我等乃是李大入招呼来的同伙,大爷勿要担忧!” 门官叹口气,果然如同自家抚台老爷所预料,便又将头缩了回去。 李佑狠狠踢了一脚大门,无可奈何的重新转过身。朝廷诸公远在京师,对于他前些日子被劫持的事情或许信了,但杨抚台就在盱眙驻扎,对眼皮底下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没有怀疑?大概只是不能证实他自导自演而已。 此刻报应就来了…虽然面临险境,但李佑知道,盱眙聚集了两万多逃难来的泗州入,他担心激化了矛盾惹出更大的乱子,所以一开始没有让护卫动兵刃。 但情势愈加不妙,他们一行十来入被紧紧地围困在门廊附近。个入安危受到威胁,李佑也顾不得许多了,下令护卫拔刀,意图吓阻对方。 一般情况下,平头百姓遇到官军夭然是畏惧的,官军以多打少并非不可能。但这次似乎并非如此,发了狠也不能将对方打散吓退。 对方入数太多,也有不少手持棍棒的,甚至还有几个持械的入压阵,似乎都憋着一股气,不是可以轻易打退的一团散沙。 这时冷静自若的李大入才真正焦急起来,如此纠缠下去,他肯定要落于对方手里。就算尚知县得了消息来救,自己也得先吃上几番苦头。若运气差了,对方真想要他的命,那可就要玩完了。 流年不利!李佑心里咒骂,这辈子遇到的危险次数加起来都没有在泗州盱眙这段时间多!今次若能安全脱险,他绝对不在盱眙多呆一夭,这辈子再也不来淮泗地区了!难怪常言道宁为太平犬、不做乱离入! 李大入还很奇怪,就算泗州入民风彪悍,火气怎的如此之大?现在有口粮,盱眙开常平仓赈灾也很大方,还是可以勉强糊口饿不死的,所以没到最危急时刻,怎会不顾一切的闹事?不怕被看做劫官造反吗!江湖传言,国朝百姓不是最能忍的么…说的多那时快,其实被围攻到现在也不过短短几个呼吸功夫,估计再过几个呼吸功夫,李大入就要落于贼手了。 已经有两个护卫倒下,李佑身边的防护圈渐渐出现缺口…他便更加隐隐感觉到,今夭这事有些不同寻常,从这些入的狠劲来看,不像是百姓聚众胡闹殴打报复官员,更像是直接杀官来的。 话说从泗州逃到盱眙的至少在两万入以上,这就是史书上称之为流民的群体。泗州流民成群结伙的聚集在盱眙城西城北这片狭小的地区,也有在城中流窜的,有点什么风吹草动都传的很快。 尤其是关系到未来族群生存的问题,对流民而言是最**的,有活头就去奔活头,没活头就造反。这些当然也是朝廷最担心的问题,所以李佑被劫持的事才能得到如此宽大处理,一方面是李佑自己主动说情,另一方面大概也存了避免激化流民情绪的考量。 前文说过,甲申之后对于民变民乱之类的,朝廷向来是十分重视的,遇到事情时,大略态度分为宽严两种。 具体到本次泗州流民,刚才朝廷诏书里透露出的态度显然是安抚为主,官场老手都可以看得出来,这也是杨抚台敢放任李佑遇到窘境不管不顾的原因之一。回头被责怪了,就可以辩解说这是要用李大入安抚入心。 话扯远了,却说流民中间有些消息传得很快。比如最近有件事,那泗州城西俞家村的入绑架了汛期洪湖南岸河务主官李大入! 这点让泗州入很解气,那李大入太不是个东西了!虽然听说是王知州脑袋被门夹了去扒祖陵大堤,李大入才被迫水淹泗州泄洪。但只要泗州是他下令淹掉的,那就不是东西! 不过叫泗州流民没有想到的是,俞家村并没有惹上官府麻烦,因为他们将族中美女嫁给李大入为妾,与李大入成了亲戚!更重要的是,又听说李大入肯帮忙将俞家村安置妥当! 这便让别的村落族群很是羡慕。那些为本家族乡里未来生存发愁的族长里老们听到这个消息,无不眼红俞家村的好运气。早知道如此,他们就抢先动手了,既解气又解决问题,何乐而不为! 一年到头面朝黄土背朝夭,没灾种田有灾逃荒的农民能懂得多少大道理?只觉得俞家村做得我做不得? 古入说的好,始作俑者,其无后乎? 李大入这段时间两眼朝夭盯着巡抚望着朝廷,满心算计的都是争功夺利,唯独没有向下看。再说安置流民也不是他的职责,便没将流民放在心上,也不曾去去关注。 泗州城还在时,西门外与俞家村相邻有个马庄。此时,马庄头领、里长兼族长马千里就很烦恼。不错,这个马庄就是出了王知州小妾的马氏的马庄,出了马大郎马二郎兄弟的马庄。 比起别家,马族长的烦恼是双重的。除了一样失去田土故居何去何从的烦恼外,马族长更烦恼的是马大郎一家给本族带来的大麻烦。 本来这家曾给本族带来了很多好处,只因为他们有个女儿嫁给了王知州为妾。可是谁能想到,他们竞然胆大妄为到听了知州鬼话去掘祖陵大堤。 掘便掘了,还被朝廷派来的李大入发现蛛丝马迹一窝端,连王知州都被抓了。 泗州入谁不知道祖陵乃是龙脉所在,当年太祖皇帝的母亲就是在那里受孕后去了凤阳才生下了真龙夭子。掘祖陵大堤是个什么罪名,无知村民都知道要杀头抄家。 杀头抄家是马大郎兄弟父子罪有应得,纯粹利令智昏的活该。但会不会灭族?马千里一想便心惊胆颤。就怕朝廷大开杀戒搞株连,他们全族都跑不掉啊。 这时候俞家村的事情传到了马族长的耳朵中,仿佛黑暗中点亮了一只火把…俞家村能千的事情,马家为什么不能千?俞家村有美入,他们马家就没有更出色的吗?只要被李大入破了身子,告状告到京城去李大入也得负责任! 这年头舆论就是这样,因为女子要三贞九烈从一而终啊,所以不管是被动的还是主动的,良家女子被谁破了身谁就得负责,不负责会被舆论谴责的,除非女方看不上男方不要男方负责。 这也正是李大入对良家未出阁女子敬而远之的原因,那层膜太贵了,破了就得被赖一辈子,伤不起啊。 翻出根据祖产秘方配置的药,马千里心里更有底了,本来是给自己备用的,现在说不定要用在李大入身上了…一包药灌下去,再派美貌小娘子服侍,任你是柳下惠也要狂乱。 想至此,马千里狡黠的笑了。 他判断,李大入在盱眙的活动路线,不外乎码头、县衙、巡抚行辕公馆,他便打发了几个族入,每入发了几张烙饼,派去蹲守各处,反正流民别的没有只有闲工夫。 果然,在这夭听到报信说李大入去了巡抚衙门。马族长便指挥各房化整为零潜入县城,约定了信号,在必经之路分头埋伏,这倒没有引起注意,自从大批泗州入涌入盱眙,成群结队的太常见了。不过马族长还有点忌讳,没有离巡抚行辕太近。 可是事实让马族长意料不到了…被派去留守在公馆大门附近的族中子弟气喘吁吁的跑过来叫道:“伯父!那李大入刚出了门便被堵截!在这里是白等了!” 什么?马千里大吃一惊,这事也能被截胡?难道还有别入也打着和他一样的主意?他匆匆率众来到巷口,远远瞅望见混乱场面,突然计上心来,大吼一身:“兀那贼子,放开李大入!” 这一句也传入了正如热锅蚂蚁的李大入耳中,他抬眼便见又有数十入从巷口冲进来,犹如神兵夭降,其中有个白脸中年汉子一马当先。 突然有生力军靠近,正在围住李佑的这群入不由得停住了动作,警惕的注意新来者。 白脸中年汉子近了后,微微一愣后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穆老二!你们围堵官老爷,意欲何为?” 先到的入群中有入冷哼道:“马千里,不要多管闲事。” 李佑阴沉着脸,仔细听双方对白,从中寻找线索。 马千里并不再搭理穆老二,转头遥遥对李佑行礼道:“小的见过李大入,我马氏族中有女,愿与大入为偏房!” ……对此李佑莫名其妙的不知说什么好。剑拔弩张的时候,这个叫马千里的脑子抽筋了冒出这句? “只要大入不嫌弃,今夭便助你解围。”马千里直抒心意道。 靠!李佑面色古怪,这是趁火打劫要挟他!他堂堂李佑岂是没有骨气的入!鬼知道拿出来的货色是什么样的。 马千里继续说道:“大入可曾见过王知州小妾?体貌与她相近的,乃是同祖堂姐妹。” “不必多言,成交!”李佑杀伐果断的说,大丈夫岂能在保命时犹豫不决。脑中白似脂玉、软如丝缎的美入一闪而过。 (未完待续) 三百六十八章 可遇不可求的案子 马千里与李佑短短几句谈妥了,先到围攻李佑的人群中有人暴喝道:“马千里你无耻!” 马族长不答话,得意的对自家族人挥手,“孩儿们!救李大人!” 马家几十人当即一拥而上,那被马千里称为穆老二的见状便知事不可为。 斗殴倒未必会输,但今天他的主要目标是李佑,有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马家在这里干扰,无论如何也难以达到目的了。 “走!”穆老二高呼道。 看着穆老二带领人群向另一端巷口冲去,李佑迅速高呼道:“捉拿活口和穆老二!捉住有重赏!” 听到李大人的悬赏,马家人很动心。可是马家从东边巷口冲进来的,而穆老二一群人向西边巷口跑,所以马家人很难拦得的住人,只逮住两个腿脚慢的。 李佑微微叹息,这一跑后再抓就难了。 正当此刻,西边巷口又现出数十人,正好将巷口堵住,从服色看都是衙役壮丁。李佑大喜,这八成是尚知县得了消息派来救他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忙高呼道:“捉拿前面逃犯!重重有赏!” 后有马家追兵,前头衙役堵截,穆老二这群人负隅顽抗片刻便纷纷就擒,只有一两个小角色趁乱走脱的。 一直押解到县衙中,李佑才算彻底放了心,重新得了安全感。 马千里谦卑道:“幸不辱命,李大人安然无恙,不知…” “慢着。”李佑打断了他,“本官有个疑点,为何只有你恰巧那个时候能聚集起数十壮丁,偏偏恰巧还在附近?” 马族长早有准备的答道:“小的带领族人去城中买米,自然要找壮力背米…” “哦,本官尚以为这个唤作穆老二的是你找来演戏的。” 马千里连连摆手道,“这穆家是泗州大族,比马家有财有势,怎么会听从小人的…” “回头将你女儿送来罢。”李佑点点头道。心里嘀咕这马家不会是打了主意要学俞家村抢走他然后强送小妾结亲罢?只是恰好碰到了自己被围攻,便做出救人样子。 如此看来,自己导演的那场戏开了一个很恶劣的头啊,要都效仿起来,十个自己也消耗不起的。 不过也真可怜,这年头女子没地位时就像是玩具,自己看来要被硬塞一个了,李大人唏嘘不已。 尚知县听说李佑回了衙,迈着老腿匆匆赶过来,苦笑道:“李大人,以后本县点几十个兵丁跟随你,不能指望次次侥幸。” 李佑带了二十多个亲兵轮班保护,今天重伤了两个。起初他认为人手足够了,但发现如今动辄面对数十上百人的流民家族,盱眙内外还有两万多对自己不友好人群,李大人便觉得自己不能继续托大玩命了,所以也没拒绝尚知县的好意。 “谢过老知县了。今日捉到的这几个,本官与过堂审理,借地方一用。” 尚知县奇怪道:“有什么好审的?这些匪徒围殴官员被当场擒获,不用浪费功夫审问,直接都关到大牢里任其生死。” “本官定要审一审。”李佑斩钉截铁道。从刚才险象环生的情况和对方的凶狠气势来看,李佑总感到其中有点不对头地方,不像是一起“普通”的百姓聚众围殴官员事件。 绝对是有谁故意针对他!李佑疑神疑鬼的想道。不查个水落石出,他怎么放得下心? 李大人借了盱眙县公堂审案,但这次被抓来的人数众多,不能全部带到公堂上。于是都押在堂前院中候审,先提了那个被马千里叫做穆老二的疑似头目过堂。 几个大板子下去,穆老二招认了因泗州被沉而含恨报复,其他没什么可说的。 李佑问了几句问不出什么,便让衙役对堂外院中人犯们传话:“检举者免罪重赏!” 还是没什么收获,李大人当即火了,拿出霹雳手段,狠狠将签子洒下,厉声下令道:“左右将院中人犯一一拿到月台上重责!不实言打死为止!其后再换下个!” 他就不信了,几十个人里一句话也掏不出来。 一般情况下对闹事的泗州流民,遵照朝廷宽大处理的指示笑笑也就过了,再说他沉了泗州城使泗州人愤恨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关系到了自己性命,而且极有可能有隐藏敌人要害他,李佑是不介意拿作案者的性命来填的,这时候手软就是自杀。 一连两个,都只招供说是含恨随着大流来报复李大人的,所以他们被冷酷无情的大板子打死了。 骗鬼去罢,李佑连连冷笑。这几十人,未必都是了解内情的,很可能大部分都是被拉来盲从的,但他没耐心仔细分辨。 换到第三个人时,终于精神崩溃了,被按在月台上疯掉一般的狂嚎乱叫。 这就是可趁之机,他说不定知道些什么!李佑将此人提到公案下,大喝道:“你晓得些什么?还不如实招来!本官可免你一死!” “他要造反!他要造反!”那快疯的人指着跪在公堂半天没动静的穆老二高声喊道。 造反?造反!李佑听到这个非同一般的词,忍不住直起身子要继续追问。 穆老二猛然抬头,瞪向那人,张口道:“穆银!你作死么!” “打烂他的嘴!”李佑毫不客气下令道。 有衙役拿着竹板上前狠命的抽起穆老二的嘴,一下又一下的不停,让他安静一会儿。 没了干扰,穆银跪在地上,呜呜哭出声,“他说他是真龙天子,胸前有龙形…” 衙役扒开穆老二的上衣,果然看到他胸口有一道胎记,隐隐约约有几分龙的样子。 这真是个知道点内情的!不知为何,李佑心里有点兴奋,但自己的小命要紧,他拍下醒木,又高声道:“想造反,那来围攻本官作甚?” “他说绑来李佑杀了祭祀可抬高声望,能引得泗州豪杰归心…” 原来这穆老二全名穆乘风,本是个乡间富农,也是泗州大族穆家一个分支的族长。胸前带了块龙形胎记,便认定自己与众不同,是个有天命的人。 穆乘风倒是读过书,不过没读出什么样子,局限于泗州也没什么大见识,只认得字而已。平日里最爱三国和水浒,有一番歪的没边的道理。 这次泗州出了事,穆老爷忽然觉得天赐时机已到,对亲近说:“欲得天下,必先有基业;欲有基业,必先得人心,如今泗州人心可用矣!只需我杀了李佑,人心归附,再登高一呼,豪杰景从,大事可期!” 其实穆老爷没想着一定要当皇帝,万一事情不谐,当个王爷也不错。深受水浒毒害的他认为自己非常懂得“杀人放火收招安”和“杀人放火金腰带”的道理。 他的伟大计划是先将旗号打出来,同时摆起仪式杀李佑祭旗,以此获得泗州百姓归心为起家基业! 同时拉起人马攻打盱眙,取得粮草后挥师西向,占领祖陵,一边吸取龙脉的气运一边观察天下风向。若朝廷肯像招安梁山好汉那样招安他,便谈得拢便接受,谈不拢继续西向攻打中都,据此以图中原! 审出了穆乘风老爷的造反计划,见多识广的李大人被震撼了,久久无语。 李佑绞尽脑汁费尽心思的猜测半天,还以为是哪个人在背后谋害他,搞了半天原来是遇到个很山寨的反贼,原因居然是拿他祭旗可以获得泗州人心!害得他疑神疑鬼的将周围人全都猜疑了一圈。 好罢,这确实是谋反,是极其不上台面的谋反,但再不上台面那也是谋反!而且是在泗州民情最不稳的时候出现的谋反! 李大人越想越哭笑不得,真是充满了小农式娱乐精神和想象力的谋反啊。 别人都是猜想皇帝用金斧头砍柴,这位穆老爷倒好,直接猜想皇帝是怎么当的。而且将自己的猜想与从三国演义和水浒里学到的理论结合起来,勇敢的付之于行动。 “听说抓到了反贼?”尚知县挪动与年龄不相称的轻捷步伐进了大堂,老眼放光的问道。 李佑重重点头,“是一起谋反案件。” 尚知县满怀期待的问道:“这是李大人你审出来的,打算怎么向朝廷奏报?” 李佑善解人意的答道:“当然是你我合力捉拿反贼,破获了这起谋逆之案!现在不是说这些时候,劳烦贵县点起兵卒壮丁,先别管什么银库粮仓了,去穆家营地搜检!说不定还有所获。” 这段时间因为泗州流民涌入,按照历史经验教训,盱眙县将大部分兵卒壮丁都守在了银库和粮仓,连城门口和街面上的巡逻都不顾了,不然泗州流民为何总能轻松聚齐百十人。但这个时候,什么更重要是显而易见的。 李佑的意思是,这个穆乘风既然有了造反计划,肯定准备了些家什,这些拿出来都是硬邦邦的功劳啊。 目送尚知县出去点人,李佑独处时忍不住狠拍桌案,激动地几乎失态了。心里叫道,小爷立了这么多功劳,从来没有平叛这项啊! 虽然今天这起谋逆只是个芝麻绿豆大的事,比藩王造反之类差得远了,但毕竟还是谋反。这次来淮泗虽然辛苦奔波屡经艰险,但绝对值回路费!又救祖陵又平叛,加起来功劳薄足够躺一辈子了。 巡抚行辕里,杨抚台在书房中几次欲以头撞墙,后悔莫及!谋反案件啊,那是可遇不可求的,说不定一辈子就这么一次! 一批反贼在杨军门的辕门外转了一圈,一伸手就是功劳,却被他看笑话似的轻轻放过了。不但放过,还白白送给了李佑… 谁他娘能想到那几十个农民是反贼? 三百六十九章 李大人的封赏争议 对州县官员的奖励,一般情况下是台宪具奏事迹,内阁票拟,天子核准,最后一面落实奖赏一面送到吏部考功司填注。 不过这次李佑不是日常政绩,属于特殊事件,又是河务方面的,所以太后谕示由工部叙功具奏,也是惯例。得了旨意,工部会同吏部、礼部翻经据典研究了五六天,也没拿出奖励方案。 不要以为工部有意拖沓,这可是相当有技术含量的活计,不是想象中那么简单随便的。而且大明官场上关于政绩考核方面规定的很具体,十分便于操作,但在叙功方面,条文不多,主观性很强,变数也大。 例如同样一件功劳,这位天子可能赏个伯爵,换个天子没准赏赐世袭三品指挥使就打发了。现在慈圣宫对李大人的态度很微妙哪,给李佑叙功时必须要考虑到这点,所以工部和礼部、吏部很是头疼。 毕竟李大人这个功绩太特殊了,完全没有先例,只能分条列缕的一项一项斟酌。 奖赏种类有行文褒奖、遣使劳慰、加俸增秩、封赠家人、恩荫后代、赏赐物品、升职迁官等类型。 行文褒奖、遣使劳慰都道是应有之义,不须多谈,而麻烦的细节就在于其他几项。 这日,工部尚书胡都老大人、吏部考功司新任郎中潘翔、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人手一杯热茶坐在工部后堂小厅内,主要议题便是为李佑叙功。 老尚书长叹一声,这真是个烫手山芋。既要足够虚荣,不能让天下臣民议论朝廷小,气、冷落功臣,又不能太实在,免得惹火了皇太后。他估计吏部和礼部也晓得此事的内涵,派来会商的人选都很有意恩。 考功司潘大人,曾与李佑共同号称许次辅手下三大走狗之一,仪制司朱放鹤,既是宗室又是李佑的朋友。 可以看出,吏部尚书的意思是不能太亏待李佑。而礼部尚书的意思大概是要拿朱放鹤作为挡箭牌,万一李佑对赏赐心有不满别记恨到礼部,自己与朱先生内部解决去。 矛盾归矛盾,事倩还得议,胡尚书先开口道:“今天务必要议出结果。本部先抛砖引玉,此次李佑功绩,因为也算死守不退和欲以身殉节,可比照文臣奋勇杀贼而小于救驾,如何?” 这点基本上是朝廷共识,朱放鹤点头道:“先帝有过诏令,文臣杀贼者,儿子可世袭军职。” 一般杀贼救驾这种功劳都是武职所得,但本朝有时出现县令之类的文官在遇到叛乱时立下军功,所以特意出了诏令,文官立军功的,奖励子孙世袭武官。 “若李大人是武官,便简单得很了。”潘大人叹息道。 武官与文官不同,有大功时超擢并不稀罕,五六品一跃为二三品也是可以的,这样奖励起来很容易。 而治国文官就不能如此了,一个知县功劳再大,也不可能提拔成尚书大学士,能跳一个品级就是非常特殊的天恩浩荡了。所以给李大人叙功,首先要考虑到他的中低品级文官身份,又要比照军功,相对较为麻烦。 胡尚书想了想,决定先从最容易的地方入手,“加俸这项,奏请赐食一品禄,如何?” 潘、朱二人均点头道:“可。” 俸禄多寡不涉及任何实际品级,在官本位里无足轻重,别说赐食一品禄,就是赐十个一品禄又能怎样?再说李佑功劳又大又虚,与赐一品禄这种奖赏相当般配,说出去好歹有一品两个字。 朱放鹤忽然又冒出一句:“一品俸禄虽多,可惜李佑这两年领不到啊。” “官位品秩方面,潘部郎是吏部的,有何见教?”胡尚书问道。 潘大人早有腹稿道:“如此大功,至少要升一品,授正五品官职,非如此不能酬功。” 其实从另一个角度看,李大人在当六品官时立了这个大功还是挺吃亏的。若此时他已经是二三品的大员,那么救下了祖陵龙脉后,估计朝廷在官位上赏无可赏,只能封伯爵酬功了。可惜啊...,考虑起钱太后的态度,胡尚书皱眉沉思半晌,“李大人方至江都半年,不宜另迁。奏请授予正五品扬州府同知衔,其它仍兼原职如何?” 潘大人不置可否,朱放鹤插话道:“暂且如此奏请,到朝会上再议。” 正五品的基本盘定下,其它的勋位散阶都好办,勋修正庶尹,阶奉议大夫,都是与正五品搭配的。 讨论完李佑本人,还得继续讨论诰封恩荫。各种封赏中,给官员本人的叫做授,给还健在的父母正妻的叫封,给故去的叫做赠,给子辈的叫荫。词各不相同,意义也不一样,不能乱用的。 当然,这些赏赐中最核心的就是官员本人的品级,官员本人品级越高,封、赠、荫的档次也越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是也。 李佑的正妻没什么可讨论的,妻以夫贵,诰封为宜人,在民间俗语里可以称作五品诰命夫人了。但关于对李佑长辈的封赠,又引起了不同意见,应该是诰封到父辈,还是追赠到祖辈? 最终朱放鹤一锤定音道:“李大人救了我高皇帝的祖父上三代陵寝,酬功也该追朔到他的祖父上三代,如此方显皇家知恩!” 胡尚书和潘大人便都不反对了,接下来议论死人如何追赠,活人如何诰封。这方面礼部比较专业,朱部郎继续发表意见:“若李辅世授正五品,以此为准,故去祖先追赠品级应当升高,健在父母辈却该照着五品下调。” 这倒是惯例,一方面照顾了死者为大、祖先为大的观念。另一方面,已经死掉的即使追赠到一品又能有什么实际影响?而活着的就该稍微压一压,留出去世后追赠的余地。 潘大人身在吏部,自然对各种品级如数家珍,当即说出想法道:“可如此奏请,李大人高祖以下三代,追赠三品嘉议大夫。李大人之父可封正六品承直郎。 嘉议大夫和承直郎都是文官相应品级的散阶,而这些不具备实职意义的散阶常常被拿出来当做追赠诰封名号。 朱放鹤提出异议道:“李大人之父不宜为同文散阶,不然李大人何以自处?换作六品兵马允辉,左右只要有品级就可以了。” 胡尚书和潘大人对此很无所谓,虚衔是什么名号并不重要,死了后一样还要有追赠。 话说兵马允辉也是个完全没有实务的虚职,只用来当做荣衔的.不过有个特殊之处,按照习例驸马的父亲要被封为兵马允辉… 朱部郎建议诰封李佑父亲为兵马允辉,实话实说是某公主孕妇难得任性一次后传出的意思,除了寄托她的小心思别无用处。 现在李大人的父祖辈们有了着落,自然母亲和祖母们也少不了,各有各的称号。于是又到了一个最关键也是最难定的项目上,那就是李佑的子辈如何封赏。 这比封赠父祖更加重要,甚至在某种程度上可能比李佑本人的封授还重要。毕竟传宗接代观念根深蒂固,一家一族的未来都寄托在下一代身上,下一代越优秀家族才能越兴旺。 严格来说,到目前为止李佑一家得到的封赏都是华而不实的,追赠诰封都仅仅是荣誉而已。而李佑本人限于自己的文官身份和官场规矩,只能升上一品,亢法再得到更多。 若只有这些,那肯定配不上李佑的的大功,而不足之处都要从恩荫上补回来。 胡尚书神情渐渐严肃,开口道:“若按文臣杀贼军功论,以一子世袭军职,本官奏请李大人恩荫一子为正五品千户世职。” “太低了!”朱部郎直言不讳道:“听起来简直是笑话!救护祖宗龙脉的功劳,不能封爵也罢,但只值得一个五品千户么?说出去叫人齿冷。” 胡尚书再次皱眉,六部中工部虽然实惠最大,但在地位上却是最弱势的一个部。如果说吏部类比于文官,礼部类比于读书人,户部类比于商人,兵部类比于武官,刑部类比于胥吏,而工部却只能类比于匠人,这就是区别。所以他这个工部尚书没有底气去触动太后的情绪。 钱太后对李佑的怨恨,满朝皆知。别的奖赏项目高了那都是虚高,钱太后不会太在意。但这个恩荫世袭才是世世代代与国同休的硬通货,若给李佑定的太高,钱太后会怎么想? 到时他这个工部尚书很可能从此被钱大后惦记上啊口如果为了未来,结好李佑也未必不可以,但他都这把年纪了,不指望继续有什么发展,只想安安稳稳的体面致仕而已。 想至此,胡尚书坚持道:“世袭五品,如此恩典已经不小了,朱大人眼界不要大高。” “这不行。”朱放鹤也坚持己见道:“不能让天下人笑话朝廷寡恩,以我之见,世袭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方可彰显朝廷气度!” 三品指挥使,还是天子近侍锦衣卫的,这不是给太后添堵么…胡尚书想也不想的就要否定。 半天没有出声的潘大人望了望窗外日头,“如此争吵也不是办法,眼看日头要落下,明日便是朝会。不如折中从之,叙为正四品指挥金事好了。 “那便朝会上再议!”朱放鹤道。 熟知各项官职的潘大人不知为何,感觉有什么古怪,却说不上来。 想了半天他忽然发现,如果李大人的父亲成了兵马允辉,儿子成了指挥金事,这和驸马的待遇一模一样哪”本朝驸马也是父亲封兵马允辉,儿子荫指挥金事,真是一个有趣的巧合。 朱部郎又道:“还有一事,李大人身为文官,其子却以要军功荫袭武职,这不合道统。还须加荫一子才好,应当奏请准其另一子坐监后荫尚宝司或者光禄寺。” 胡老尚书头皮发麻,加荫一子也是一种恩赏,本来李佑是够格的,但是,不由得埋怨道,这朱大人是宗室身份,不怕太后报复,他是为友人仗义出头了,可也不替别人着想。 朱放鹤见胡尚书不说话,于是退一步道:“那便将争议之处都写进奏本中,在朝会上裁决。” 次日是慈圣皇太后御武英殿听政的日子,胡尚书将连夜写好的奏章携带着,其中几处与朱放鹤、潘大人意见不同的地方写的更是详详细细、清清楚楚,谁是什么观点一目了然。 到了殿中,前头诸事议毕,胡尚书便出列奏事,将自己的章本读了一遍。 这引起了满殿细细碎碎的杂音,众人又是交头接耳的自发议论起来。其他都是中规中矩,只有这恩荫事项确实很有争议。 该赏赐李佑恩荫五品、四品、还是三品?不用普遍发表意见,只是三个选项,内阁大学士表态就足够了。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当先说道:“恩荫本身就是厚赐,千户世职足矣!” 许次辅针锋相对道:“大功大德在前,五品何以服人心?必须三品。” 其他大学士中,对李大人有好感的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自然赞同许次辅,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出于对李佑的恨意,抛弃了中立立场也支持五品。而东阁大学士金阁老却和稀泥的提出四品最好。 现在支持三品的两个,支持五品的两个,四品打酱油一个,不知不觉李佑的封赏问题又成了内阁角力场。自从年初朝廷大变后,近半年来很少有如此尖锐的对立时候,没想到不经意间又因为李佑这个导火索引发了内阁大佬们直接对抗。 武英殿中其他人看在眼里,不禁感慨道:“若无李佑,天下太平,李佑一出,鸡犬不宁。” 此人在内阁不过短短半年,但留下的印记太深刻了,或者说给别人的创伤太深刻了” 他离开京师至今已经有七八个月,可是现在仅仅一个名字出现奏本上,就能将彭阁老、袁阁老这些老官僚的情绪挑逗起来口也许,还有珠帘后面宝座上的那一位。 内阁六个大学士中,只有首辅徐岳没有说话,彭阁老满怀期待的问自己盟友道:“元辅以为如何?” “李佑可以恩荫正三品锦衣卫指挥使世职。”徐首辅缓缓说道。 彭阁老大惊,徐岳怎么会帮李佑说话?这不可能!虽然他与徐岳不像过去那般亲密无间,但也不至于让徐首辅无原则的倒向李佑那边啊。 别说彭阁老,整个武英殿里包括钱太后都经异常吃惊。 徐首辅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本,“进殿之前,这封六百里加紧奏本传到本官手中。有泗州流民首领穆某企图谋反并占据祖陵,被李佑与盱眙知县合力剿灭…” 彭阁老无语,这李佑难道是有天命的人么? 三百七十章 最终的封赏 谋反?殿中人听到这两个字,目光便投向徐首辅手里的奏本,自景和朝以来,还没有发生过谋逆之案,这大概是第一桩。钱太后也很想了解情况,便命太监读本。 这个章疏是李佑与尚知县联名上奏的,没有夸大事实,也没有虚报功劳,完全如实奏报,没有必要修饰什么。语气甚至有点平淡,平淡的似乎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家长里短。 听完后,满朝文武心里要多古怪有多古怪,这种莫名其妙的低水平造反也能叫李佑遇上?简直就是主动送上门的功劳,和白捡的一样… 更夸张的是,李佑通篇没有提到杨巡抚一个字,只说自己与盱眙县在巡抚辕门外力擒反贼,这让朝中诸公都不理解杨抚台脑子怎么想的。 反贼都到了他行辕门外,却坐视不理无动于衷,竟然平白将功劳拱手送给了李佑和盱眙县。失去功劳不提,要追究起来绝对是失职。 派如此缺心眼的人出任封疆,两淮运道堪忧啊,有忧国忧民的大臣摇头想道。 又有熟悉内情的暗叹,圣母太后这回彻底偷鸡不成蚀把米了。李佑这种人不理他任其自生自灭最好,根本不能给他舞台,不然就等着看他就左一出,右一出,层出不穷的疯狂刷声望值和功劳簿罢。 话说回来,虽然这次谋反事件的技术含量很低,剿灭反贼功劳的成色也有限,算不上惊天动地的的盖世功勋,但不能不承认它是功劳。 别忘了此时泗州流民密布盱眙,穆某造反看似闹剧,若在泗州流民中引发了连锁反应,那后果不堪设想。祖陵可是近在咫尺的,万一遭遇人祸就百死莫赎了。所以李大人果断及时的镇压剿灭了流民造反苗头,还是具有一定重要意义的。 前有护陵后有剿贼,二功合一,若再为是否该赏赐李佑恩荫三品指挥使斤斤计较,就显得朝廷刻薄寡恩、赏罚不明,连态度最激烈的彭阁老都不出言反对了。 到了这个份上,工部会同吏部礼部为李佑叙功的奏本中列出来的那些已经不够酬功,还得加恩。 不过出现了平定谋反这样的特殊事件,殿中诸公作为臣子,已经不方便再继续替天家拟定恩赏了,不然显得有点谮越。拟的恩典低了,没准会被认为纵容谋逆,拟的恩典高了,非人臣可以施恩也。 要知道,恩出于上,殿里所有人又将目光转向珠帘后宝座上的影子,且由她自己做主罢,她说什么就是什么了。 “着巡按御史实地勘察…”钱太后沉默半晌后,口谕道。听到这句,众人皆以为关于李佑的封赏问题要延后一段时间了,要等到反馈回来还得过一个月。 但是钱太后大概厌烦了总是谈论李佑,想早做了断免得日后又聒噪起来。便乾纲独断道:“若查明后属实,工部所奏照准,几个不决之处…准其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使世职,加荫一子为光禄寺丞。” 说到这里,钱太后停顿了一下,大概是考虑怎么加恩,“另赐李佑金书铁券和斗牛服,退朝!” 金书铁券,就是前朝的丹书铁券,民间俗语中的免死金牌,非功勋卓著之家不得有,常常与爵位搭配赏赐。当然,如果朕即法律的皇帝翻了脸,这玩意也未必顶用,真正的不求天长地久,只求一朝拥有。 斗牛,类龙形虬兽也,而斗牛服就绣有牛角龙形花纹的袍子,与蟒服、飞鱼服皆是品级官服之外蒙恩特赏的袍服,以示天恩荣宠。以前私自谮服泛滥,但这些年管得严了,三大赐服变得稀罕起来,有这么一件倒也烧包。 金书铁券也好,斗牛服也好,拥有了这两样绝对称得上荣耀加身,足以夸示人前、受用终生了。 不过在有心人心中,荣耀归荣耀,但是不够实在,肯定没有再升一品或者迁为美职划算。圣母太后打心底还是想压着李大人啊,最终他本人只是升了五品而已,而且还是署理七品江都县的伪五品。 要知道,大明官场到了五品,每进一步相对都更加艰难,因为这个级别有资本的牛人成群扎堆,是各路英豪冲向官场顶端的真正。最要害的六部各司郎中是五品,最清贵的翰林学士是五品,当值文华殿和端本宫的左右春坊是五品… 随着众人散去,前前后后热议了几乎半个月的事情渐渐谢幕,偶有余波袅袅的议论。至少李大人在朝廷刷存在感的愿望,不经意间实现了。 慈圣皇太后出武英殿,欲登凤辇时,从远方急奔来一名太监,“圣母大喜!归德主千岁诞下麟儿!” 添丁进口总是喜事,何况这是钱太后的第一个孙辈,便下旨道:“去十王府。” 十王府长公主宅中,产后的归德千岁脸色苍白,不复光彩照人。但神情喜悦,爱怜的注视着身旁这满头黄毛、遍体紫红的初生小娃娃,口中喃喃道:“你才只是个四品,将来怎能比兄弟们差…” 按制,公主儿子最高可以袭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显然好强的长公主不甘心自己亲生儿子会比某人嫡长子的三品指挥使低,估计在还会努力为儿子争取加官的。 钱太后在宫娥内监的簇拥下驾到进屋,看了看**婴儿,对女儿问道:“你真欲让他姓朱?” “请母后赐他国姓。”归德长公主请求道。 钱太后扫了几眼屋中,没见到驸马,又问道:“你夫家肯么?不要让别人说天家欺人。” 归德千岁十分霸道的说:“女儿心意已定,肯不肯由不得他。” 此时,远在千里之外,未来的奉议大夫、修正庶尹、扬州府同知、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赐食一品禄、赐金书铁券、赐斗牛服、未来锦衣卫指挥使和光禄寺丞之父李佑并不知道他的第二个儿子出世了。 他正在对哀怨伤感俞娘子解释,为什么在生死关头要收俞家村对头马家的美女,以及人不可言而无信的道理。 三百七十一章 纷至沓来的琐事 三百七十一章 纷至沓来的琐事 话说李佑在盱眙查处了穆乘风谋反案,收缴兵器六把和龙袍一件,随即将人犯丢给牢狱已经爆满的盱眙县看管便无事了。 这时那马家履行约定,送了位小娘子过来。果然与那王知州小妾体貌相近,虽然布衣荆钗,却难掩殊色。见惯美人的李佑也不由得赞道“雪肤花貌参差是”,这马千里倒也没有欺他。 据说俞琬儿之所以晓得李佑要收马家美人的事情,是因为马家族长故意向俞家村炫耀的原因… 李佑又去了趟公馆行辕,向杨抚台禀报了穆乘风谋逆案的结果。不是李大人故意当面炫耀,他没这么不知好歹,只是事后汇报乃是官场中应有之义。 不过抚台的脸色极其难看,仿佛李佑欠了他几十万两银子似的,这让李大人感到盱眙不可久留,必须该走人了。 因为这二品大员杨抚台似乎已经憋闷成快爆发的火山了,李大人觉得自己随时有可能成为无辜的牺牲品。 虽然他不认为是自己的错,但继续与杨抚台同在一地的话,很没有安全感,还是早早回到自己的地盘里令人放心。 再说之前泗州流民又是造反又是送妾的花样百出,不晓得还会搞出什么名堂来,人的想象力是无穷的,还是远离这些流民比较稳妥。 总而言之,目前在盱眙明里暗里各种隐患太多,理也理不清,趁着大功到手时尽早抽身离开才是上策。 而且李大人考虑到的不仅仅是以上这些,还有关于朝廷封赏的事情。虽然不知这封赏何时会到达,但显而易见的是,在扬州接受封赏起到的效果最好。 一是可以借机在扬州城夸耀丰功伟绩和朝廷恩典,有助于在本地百姓心中树立起高大形象,更便于今后治理地方。同时通过夸示功勋,能够起到震慑府衙、盐政司和巨商豪绅的作用。 二是扬州城乃四通八达的繁华都会,江北淮东的风尚之地。在扬州城受封赏的影响力当然比在偏僻县城大了无数倍,宣传效果非同小可,李佑不能不看重。 在景和八年十月初一个秋高气爽的清晨,李佑和他的护卫悄然离开了盱眙,挥一挥衣袖,带走了满身功绩,却留下了两万多流民。 俞家村早已分批向高邮进发,俞琬儿向李佑问过马家美人的事情后,也带着“天下没有不偷腥的猫”这个想法离开了盱眙,想必包知州会妥善安置俞家的。 不过马族长和他的族人们却仍滞留在盱眙,因为李佑的奏折中,也为平乱义士马家请了功,朝廷大概会有点赏赐。马族长可不想错过这个,所以打算留于盱眙等到朝廷赏赐后,再做计较。 到达扬州城时,已经开始进入十月中旬。从八月中离家起计算,正好两个月。 全家见老爷又领进一位颇为夺目的美人,心情各异。马氏小娘子本来还有点持貌争宠的心思,但见了李家诸妾个个出众,又想起暂居高邮的俞娘子,心里顿时凉了几分… 程小娘子回房后掏出纸笔,给京师十王府写信道:但凡老爷每次出门,必有斩获而归,去京师得奴家,去高邮得俞氏,去泗州得马氏,至今家中房舍几不足用。长此以往,情何以堪… 当夜李佑宿于正房刘娘子这里。用过饭,他懒散的躺在特制的躺椅上,安逸而舒适。与背靠祖陵死守大堤的惊心动魄比起来,扬州城里真是一个平静地方,最多有些待拍的苍蝇而已。 想起自己的业绩,李佑略带得意的对妻子道:“此次去了淮泗,救了那皇家祖陵,朝廷必有各种赏赐,封妻荫子是少不了的,以后你便是诰命夫人了。当年从你家得了九品官职,如今可是连本带利的赚大发了,没亏着你。” 李佑又想起什么,戏言道:“娘子还须多多努力,若朝廷出了恩典,却没有儿子去领,岂不干瞪眼白着急。” 坐在绣墩上的刘娘子闻言低头,却以手掩面,无声的哭泣起来。李佑愕然,本是闺房说笑之语,却没想到自家妻子反应如此之大。 婢女梅枝气呼呼的将手里木盆向地上一摔,“老爷说话好没道理,我家小姐至今无子,难道你一丝责任也无么?” “商人重利轻别离,老爷你做官做的也是如此罢?前年七月底,你和我家小姐成亲,此后不过三四个月,你便去了府城任职。此后一直分居半年,直到去年三四月时全家迁往府城居住,这才团了圆。可是只过四个月,你再次离家去了京师,这一去就是八个月。跟随你到了扬州三个月不到,你又是离家两个月不归。” 最后梅枝总结道:“成亲两年多,老爷你真正在家时间一年都不到。就这一年不到的时间,还有好几房分着。我们这房无子,老爷你也有责任,不能只说我家小姐的不是。” 算的可真精准,李老爷无语。良久才道:“是啊,到了这房中,还有你来分时间,我看你比娘子还欢实。” 梅枝红着脸气急道:“那次不是老爷你硬要拉着小婢的?小婢为了陪小姐不得不从,可没主动勾引过老爷你!” 刘娘子听得主婢二人斗嘴有趣,忍不住破涕而笑。 李老爷正要继续挑逗梅枝时,却有外院仆役禀报:“金家老员外到访。” 这金百万大晚上的不去花天酒地,跑过来作甚?李佑疑惑归疑惑,但也不好拒见,一面传话将金百万引进来,一面披上外衣去了前面堂中。 金老丈人见了李佑便解释道:“有数件事要与贤婿说,但明日贤婿肯定繁忙之极,未必有空子,故而老夫连夜前来,望贤婿勿怪。” 李佑暗想他说的倒也不错,明天估计拜访自己的人可以排到城东去,而且积压了无数政务待判,自己必然要忙得不可开交。“都是自家人,不妨!” “一件是我金家三女素娘选秀的事情。贤婿去泗州时,选秀钦差到过扬州,但不怎么见客,再说没有你引荐老夫也不便去见他。如今钦差已经去了江南,听说这几日回返时还会路过扬州,要劳烦贤婿从中牵线。” 李佑点头道:“此事易尔,尽在我身上。” “第二件就是高邮杜家的事情…”金百万观察李佑的脸色,故意欲言又止。 “杜家又怎么了?”李佑皱眉道。这杜家案子涉及繁杂,尚未审完时他就去了洪泽湖,如今还在县狱里关押着。 金百万连连苦笑,“不瞒贤婿,老夫却是不得不替杜家说好话来了。这杜正简忠心耿耿为老夫做事,也有十几年交情了…” “那又怎样?国法在前,法不容情!”李佑嘴上说着,心里很奇怪,金百万两个月前不来求情,这时候跑过来说这些,又发生了什么? 金百万无奈道:“话是这么说,理也是这个理,老夫本也不打算令贤婿为难,可是眼下不妥了。老夫手底下做事的人很多,各地都有,不止杜正简一个。众人皆知你与老夫是亲戚,却见你悍然抓了杜家满门,老夫却不去搭救,显得太过于无情无义。未免就兔死狐悲、人心不稳了。” 人心不稳?李佑品味这四个字,又问道:“是最近如此的吗?” “是这一两个月传起来的,尽说老夫攀附权势不够仁义,不值得效力。还有流言说是老夫与你内外勾结,故意谋夺杜家产业。” 李佑断定道:“必是有人推波助澜!” 又道:“此事待我想定,再作计较。” 金百万这套运销私盐的组织体系,李佑打算在合适的时机完完整整的吸收接纳过来,并不想让它变得支离破碎、人心涣散。那样修修补补的更加麻烦,还不如另起炉灶的重建。 不过这也确实是一块肥肉,引起有心人觊觎很正常,就连李佑自己不也替长公主觊觎么。 不过让李佑拿捏不定的是,这次与盐运司有没有关系?莫非他临走前虚张声势攻打盐运司时施下的离间计起了效果?若这样倒也不完全是坏事,所以要再观察一段时间。 这事说完,金百万又换了话题。“另有一件家事,望贤婿不要计较…贱内开出了二万两悬赏广征主意,只为将宝姐儿从李家脱身。” 李佑大怒拍案道:“不知好歹!” 金百万劝道:“贤婿消气,老夫绝没有这个主意的,都是妇道人家胡闹而已,闹过几天就完事。想来这扬州城里没有人敢捋贤婿的虎须,最后只能不了了之,贤婿切勿再动气。” 李佑嘿嘿冷笑几声,“你说的不错,我看扬州城里谁敢出这个主意,小心本官收拾他全家!” “对了,还有件事情”金百万又想起什么道。 李佑不耐烦了,怎么离家不过两个月,事情如此多,纷至沓来的。再一想,明天还有堆积了两尺的公文要处理,就更加头疼。 金百万“从府衙里听说了一件事,府衙抓了个苏州人,口口声声自称是你同胞兄长,也不知真假。” 兄长?李佑估计这八成是假的。他是有个哥哥李佐,天资中下没什么本事,在虚江县老家看守客店产业而已。 这扬州府衙怎么可能跑到苏州府去抓人,天下没有如此行事的道理。想至此李佑便笑道:“若真有此事,焉能不入我耳?我怎的没听说,你又是如何知道的?” 金百万略带几分得意道:“府衙狱里有个牢子,晓得你我关系,偷偷只去我那里报信的。此外府衙密不声张,县衙自然不晓得。” 李佑心里叹道,这人性真是没治了,给金百万报信卖好当然比给他李佑报信得到的打赏多… “据说那人犯与你眉眼有几分相似,只是比你稍矮,耳边有颗黑痣…” 听到这里,李佑脸色变了,这个相貌,确实是他的哥哥……rq 三百七十二章 真相渐显 送走二房老丈人金百万,李佑摇头苦笑,刚进了家门坐不暖席,便听到了如此多麻烦消息。这还只是金百万一个人说的,明天想必有更多事情等着自己。他不禁忽然有点怀念起大堤上的单纯生活,至少不操心种种闲杂事。 金百万说的这几件事,其它还好,倒也在情理之中,唯有自己哥哥进了府城大牢让他觉得难以理解。再怎么样扬州府也不能平白去苏州府虚江县抓人,不然都如此行事,官场岂不全乱套了。 所以想来想去,李佑判断,肯定是自己这个哥哥不知为何到了扬州,然后又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被府衙捉走。那罗知府不至于蠢到无缘无故就敢抓他李佑兄长的地步,其中肯定有些原因的。 次日,李佑先去了趟守备司营巡视在营士卒,顺便跟随他去泗州的一队护卫统统提了一级,士卒提为伍长,伍长提为队长,队长提为哨长。只是提拔哨长还需要报兵部,但这次守陵有功,问题不大。 随即他回了县衙,先是召集四个师爷议过事,又吩咐了与府衙那边情面比较熟的小吏去打探消息。此后便坐堂理事,间或接见一些上门客人。一切看起来都很平常的样子,没有任何不同寻常的动作。 一连两天,皆是如此。府衙里罗知府打探过李大人的动静后,反倒心急了,这李佑也太平静了罢?难道不在意同胞兄长的死活? 罗知府不明白,明明已经将他哥哥的消息透露给他了,可他为何仍旧如此淡定从容不慌不忙? 正常状况下,任是谁听到自己的亲人落到了对头手里,也得焦急万分,想方设法开始营救。以李佑的性格,说不定就要率领士卒,打上府衙劫牢救人,就像率兵围攻盐运司衙署大门一样。他怎能不这么干呢? 话说在李佑离开扬州的两个月里,罗知府很是仔细的进行了反思。 起初,他的企图只是挑起冲突,利用名气很大的李佑刷自己名声,搏得朝中主意。但他也没想到李佑如此善战,竟然将府衙压制的喘不过气来,大大出乎他的预料。 罗知府从一开始就没有想到付出如此惨重的代价,严重超出了他的承受底限。府试丢了,常例钱收入锐减,衙中胥吏纷纷离心,盐商视他为废物若即若离,江都县数十万民众对他的评价也远远低于同城的某县尊… 经过研究罗府尊发现,他与李佑相斗落于下风,到也不完全是因为李佑后台硬的原因。他屡屡出击,有时候却等于白送把柄,所以他这个知府被李佑这个通判兼知县压制住了。 而与此同时,李佑做事确实很有门道,看似张狂但很难被抓住真正把柄,大错不犯小错不怕,更谈不上惩治了。 纵观李佑上任后的表现,他把手里权力发挥到了极限,不留一丝余地,所以才能力压府衙。这点冇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做到的,或者说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做到的。例如搜刮盐商之类的新政,别的知县一样有这个权力,只是不敢去做,唯有李大人敢为天下先。 而且李佑虽然将权力使用到最大程度,看似跋扈但仍在职权范围内,不轻易逾越那道看不见的界线,没有给别人留下太多口实。 另外像断掉贡献府衙的常例钱之类的事情属于潜规则范畴,无法拿到明面上说。至于围攻盐运司衙署大门,那也是别人有错在先,给了李大人足够的借口。 所以罗知府总结了经验教训后感到,当务之急是必须抓住李佑一些实实在在的把柄,然后借以成为突破口。 恰好此时别人将李佑的哥哥李佐扭送到府衙,问清了事由后罗知府便如获至宝。既严令不得声张外泄,又使人偷偷将李佐被关押在府狱的消息传递出去,然后坐等那李佑杀上门抢人犯错。 想的虽好,只是这李佑为什么浑然不在意?罗知府愤恨的骂道,李佑简直没人性啊! 不是李佑小看罗知府,姓罗的难道真有胆量把哥哥在牢里害死?那样就犯了官场大忌,等着血债血还罢。相反,罗知府必定还得特意吩咐牢子好好照管,不要出问题。 所以李大人着急吗?不急。兄长皮糙肉hou的又不是娇滴滴女人,在狱中吃几天苦头就算见世面了。 李佑另一个想法是,莫名其妙看不清对方意图之前,先发制人不见得是好主意,很可能一脚就踩到了陷阱中去。若自己有足够的信心,当然可以选择让对方先出招,再后发制人。 后发制人比先发制人更需要实力为依托,现在的李大人已经不是半年前初到扬州的李大人了。他有士心,有民望,有兵权,有财力,又即将拥有功勋光环附体,各种可施展手段多的是,何惧跳梁小丑? 若是盐运司,他可能会紧张,但一个知府就没必要了。罗知府算计半天,大概也没料到,李大人压根没把他放眼里,所以不着急。 这时李佑派去打听消息的人也有了结果。府狱确实有李佐这个人,但府衙中谁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情进了府狱,仿佛凭空出现在府衙里似的。根据经验,他应该是从别处转移来的。 李佑便思量道,扬州城大大小小有这么几个衙门,盐运、分巡道、府衙、县衙、税关,会是谁将李佐转移到府衙的? 县衙当然绝对不可能。分巡道向来微微偏向县衙,应该也不会干出将县衙正堂兄长送到府衙大狱这种事情,再说分巡道有自己的司法权力,也没必要自跌身冇份的主动将人犯交由府衙。 税关衙门虽然是户部直属,但级别太低,又是在江都县地界上,关中官吏归江都县考察,有点脑子也不会闲着没事故意得罪江都县。 最后一个盐运司也不大像,他哥哥李佐虽然人不聪明,但也犯不上跑到扬州来贩私盐罢,如今家里又不缺钱花。何况盐运司同样有自己的司法权力,根本不用通过府衙行事。 李佑越来越觉得,那罗知府故作神神秘秘又有意透露风声,只怕是要引他上钩。 继续打听时,又有了令李大人惊奇的新消息。关在府衙大牢中的苏州人不止李佐一个,而是十几人。 这确实很惊奇,李佑一直以为哥哥独自来扬州找他,不小心遭暗算犯了什么过失,现在看起来,居然还是团体作案啊。他哥哥要是有带领十几号人马的能耐,那当初被打发去继承家业当衙役的就该是哥哥,而轮不到他李佑了。 十几个人就是比较明显的目标了。李佑立刻将数百衙役壮丁都撒出去,在整个扬州城里查访。看看他哥哥到底是遇到了什么事情才好有的放矢。 不过又是一天过去了,却毫无所获,整个扬州城里没有一丝关于李佐等人的踪迹。他们似乎根本没有到过扬州城活动,只是凭空出现在府衙大牢里的一样。 这个结果让李佑很猜不透。但南来北往旅途经验较多的崔师爷提醒道,从江南至江北,要从京口瓜洲渡江,东主兄长必定也是如此。那四十里外的瓜洲渡也在本县辖下,不妨使人沿途打探消息。 这便一语惊醒梦中人,李佑只盯着扬州城里,却没想到周边市镇,又亡羊补牢的遣冇人快马往瓜洲去。 当夜便有了回信,位于瓜洲镇的户部水次仓前阵子出过一件事,仓主事与十几个前来交粮的苏州人起了冲突。此后,那十几个苏州人被仓丁拿下,下落不明。 李大人拍案而起,问题定是出在这里了! 说起这水次仓,要从关系到京师口食命脉的漕运说起。 国朝初年,供应京师的漕粮都是由各地粮长和轮值粮户直接运送到京师,但既劳民伤财又耽误农事,于是便渐渐改为军运。也就是由扬州卫、凤阳卫等运河沿线的卫所官军负责运输,称之为漕军,也叫运军。宣德朝正式定下了规矩,北军负责戍边,南军负责漕运。 但漕军运粮,也不可能亲自跑到农户那里挨家挨户的收集漕粮,于是又有了水次仓的建立。 所谓水次仓,就是在朝廷运河沿线一些运输节点上设立的粮仓,主要目的就是用来中转漕粮。例如临清、徐州、淮安、瓜洲等处皆设有水次仓。每个水次仓,由户部直接派有监仓主事一员负责管理,放在二十一世纪就是国家直属粮库。 一方面,各地民户向水次仓交兑漕粮即可,不必远赴京师;另一方面,漕军按照规定的年度任务,从水次仓兑支漕粮,装船运到目的地,完不成任务就要受罚。 这瓜洲位于江南渡江向北的必经之处,千百年来一直如此。而江南又是漕粮的最重要来源之一,所以瓜洲水次仓是江南各县交兑漕粮的主要仓库,漕粮任务最重的苏州府也不例外,虚江县更不例外。 李佑想起现在是秋收后的十月,又到了交粮的季节吗,这个时候哥哥在瓜洲与水次仓起了冲突,难道他来交兑漕粮时受了欺负?仓官收粮时那些猫腻,李佑太懂了。不过这种苦差事,怎会轮到自己哥哥,莫非是父亲有意锤炼他?(未完待续 三百七十三章 好大一个阴谋 李佑虽然不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李佐不甘寂寞,长驱二百里到瓜洲仓交兑漕粮,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李佐据说因为与仓官冲突,被送进了府衙牢狱。 监仓主事不过是个七品,李佑堂堂的六品正印官不会放低身段去拜访他。拿起笔要写封帖子给瓜洲仓,但李大人写了几个字又将笔放下,把纸揉成一团扔掉。 那瓜洲水次仓的监仓主事如果遇到不法之徒,扭送地方衙门也是在理。但以国朝规矩,官司程序都是从最低县衙开始向上一级一级走的,一般不越级行事。 瓜洲镇在江都县地界上,瓜洲仓扭送人犯正常情况下也得送江都县县衙,可是最终却送到了府衙去。 在李佑想来,这种不合常理只能说明瓜洲水次仓的主事是知道李佐与他的关系的,而且相信兄长在面临被捕时,也不会傻到不报上自家兄弟的名字。在这样情况下,瓜洲仓仍将李佐送到府衙,说明了什么? 所以,给监仓主事写帖子没什么用。对方的回复肯定是打官腔:为了替阁下避嫌,所以将尊兄送到府衙,请不要介意。 不知为何,李佑从其中嗅到了浓浓的阴谋味道,仿佛罗知府很期待自己去救人似的。便将县衙吏房晁司吏叫过来,给了他一百两巨款,命他打点府狱,让自己兄长在狱中舒服点。这晁司吏是扬州城里的多年老吏,各方面人情熟。 此外李大人就继续按兵不动了。 李佑也发了狠,有本事你罗大人将本官兄弟关到天荒地老,难道你罗大人就没些亲朋好友在扬州城里讨生活么?本官一样可以照葫芦画瓢… 他正想时,忽然听到鼓声,衙役禀报有人在衙前击鼓告状。 “爱民如子”李青天便按下心思,收了状纸,细细瞧去,只见上头写道:“状告为仓官加耗事。小民等居于城外马家桥,世代良民,耕田为业,粮税从不拖欠,年年按时完纳。月初赴瓜洲漕仓交兑漕粮,按朝廷法度,每石当加耗六斗,怎奈仓官横暴,今年执加耗一石,倍于本粮,小民等忍无可忍申诉无门,祈望青天为民做主。叩告。” 看毕后李大人惊异的“咦”了一声,从推官到一县正堂,他作了这么久理刑官,还真没有接到民告官的状子,眼前这起是第一次。 那瓜洲仓监仓主事是由户部派遣的,不属于他管辖,地方上只有兼管漕运的凤阳巡抚可以纠察。但根据属地原则,自己治下百姓状告自己辖境内的仓官,也不是不可以,至少在百姓眼中是这样的。 不过这会是巧合么?他刚因为哥哥被仓官送到府衙而琢磨瓜洲水次仓,就有这么一起状子送上门,难道因为本月是开仓收纳漕粮的月份?还是有阴谋? 无论如何,既然百姓拼着击鼓将状子递了进来,众目睽睽下自己总不能不理。那瓜洲仓收粮加一倍损耗确实也太过分了,先去问问情况罢。能劝住最好,赚点为民做主的名声,劝不住就只好将问题上交给巡抚,叫巡抚来做主。 李佑便写了封咨询劝告文帖,遣人快马加鞭送往瓜洲。 但瓜洲仓监仓主事顾山河的回帖让李佑险些气歪了鼻子——“朝廷分曹设职,各有分工,阁下只是亲民官,妄加干涉漕事所为何来?虽然阁下有权有势,或因尊兄生怨,但本官立得正行得端,决不惧鬼魅伎俩!” 靠!他只是问问加收一倍损耗怎么回事,以便给告状百姓一个交待。可在这监仓主事嘴里就成了依仗权势“妄加干涉漕事”和“或因尊兄生怨”。 这都是什么话!他李佑向来都是给别人扣帽子,此外也就朝中几位御史敢给他扣帽子。今天却突如其来的被扣了几顶大帽,一时间适应的不能。 气过之后,李佑冷静下来,看这情形有两种可能性。 一种可能是这个仓官是传说中的“强项令。”专业于触逆权贵卖萌,不,卖名的。另一种可能就是,有大阴谋… 应该说,后一种可能性更大。但李大人左思右想,以他的聪明才智,死活想不出能有什么阴谋。一个七品破仓官给自己扣几顶帽子有什么用?即便告到朝廷里又怎样?他李佑岂是几顶帽子就能对付得了的? 十月二十日,在有心人的指使下,一条传言在扬州城中的茶肆酒楼中悄悄流传起来——盐运司、府衙、瓜洲仓三大衙署分别上疏弹劾署理江都县的李别驾跋扈不法、胡作非为! 听到这个消息,盐商们喜极而泣的奔走相告,李大人是兔子的尾巴长不了,秋后的蚂蚱蹦不了几天了! 情形很明显,盐运司代表盐政,府衙代表民政,瓜洲仓代表漕政,可以说是位于水运枢纽的扬州府三种最紧要政务。 如果其中一家弹劾李佑,也许没什么效果,很难分清对错的朝廷八成会和稀泥,各地这种扯皮事太多了,若非出了大事故,朝廷哪有闲工夫一一辨明。 但如果三家联手一起弹劾李佑,朝廷还会无动于衷吗?板子要打谁一目了然,朝廷总不能为了给李佑一个人撑腰而将盐、漕、府三大衙署全部打板子罢。 掂量孰轻孰重,为了大局肯定也得牺牲李大人。 常言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不敌人多。古人云,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古人又云,三人成虎。总而言之,李大人做官不知道收敛,把人全都得罪光,在劫难逃了! 当流言传入当事人李佑耳中时,他对此万分愕然,愕然的恍惚以为再次穿越到了愚人节。 罗知府和丁运使正式勾结起来,倒也在预料之中,但没想到瓜洲仓顾主事居然也与他们同伙了。 李佑顿时将这几日怪事的缘由想透了,原来都是为了勾引他插手仓务漕政,从而落下口实啊。任何人看到他兄长因为缴纳漕粮起了冲突而被捕,而他又去信质问漕粮损耗,都会有这想法罢。 幸亏他没有大张旗鼓的去府衙营救兄长,不然这口实就更重了。再想起来,那几个击鼓告状的百姓,说不定就是别人故意安排的。 一切都是为了制造他干涉漕务的假象。虽然这个假象很拙劣,但和盐运司和府衙的弹章混在一起倒也像模像样了。 对方要的就是三管齐下的声势,要的就是扬州各方都忍无可忍的态势,要的就是李大人倒行逆施天怨人怒的情势!朝廷远在两千里外,哪里分辨的了许多?再搭配点寄籍民众上书呼号,齐活! 不过还是很奇怪,若真有奏疏封送朝廷,具体内容怎会轻易泄露出来?如果确实是泄露,那只能说明是写奏疏的人故意外泄的。 但若假设奏疏确有其事,那也太不可思议了。 应该承认,三方联手弹劾的杀伤力很强,估计是趁他李佑不在扬州城的两个月里酝酿出来的,只等他一回到扬州就全力发动,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放在平常,他李佑早要变成热锅蚂蚁了。但现在不一样啊,他刚刚立有不可磨灭的盖世功勋,奖赏都还没有下来,属于出笼的馒头正热乎,远远没有过气。选在这个时候三位大人就联名向朝廷弹劾自己,这是吃了什么脑残药? 一句话,无论出于什么考虑,朝廷是不会把几天前才立下大功的先进典型查处的,而且是必须要维护住的。这可是刚刚救了祖陵龙脉国运的人,若随即就获罪,那是开祖宗的玩笑么。 丁运使、罗知府、顾主事三个人中,有一个头脑发昏还情有可原,但不可能全体变成弱智啊,而且还是弱智到故意将奏疏泄露出来传的满城风雨。 所以流言只能是流言?亦或是另有阴谋?到底是什么阴谋?精明机变的李大人抓破了头皮,依旧想不通猜不透。 正当此时,金百万使人来下了请帖,道是收到几幅董其昌真迹,请贤婿今晚过府一鉴。 对此李佑暗笑,金百万大概是听到流言后坐不住了,就这点定性是怎么当上大盐枭的?换成别人,李佑便任由他去,而且要借机考验其心性,不过这老丈人是现在的重点拉拢对象,还是很有必要安抚其心的。 当日散衙后,李大人排起久违两月的风光仪仗,前呼后拥吆三喝四的去了城东金宅。 金百万没有很正式的在前堂会见,只以家人之礼,将女婿引到后院一处周围遍植各色**的雅阁里。 在淡淡的菊香中,李佑踏入阁中,却见里头早有人来到。定睛一看,原来是盐运司的高运同。 都不曾想到会遇见对方,李佑很诧异,高运同也很诧异。只有金百万笑道:“都是亲戚,哪有解不开的扣子。贤婿去淮南之前,与高兄多有误会,今夜老夫作一个中人,为二位说和如何?” 高运同上次被李佑扫面子扫的至今还难堪,态度冷淡道:“没什么好说和的。” 此人不过是个砧板上的鱼肉而已,等长公主殿下大势席卷时,注定要扫入垃圾堆的。李佑冷哼一声道:“你家四公子绑架官眷,至今逍遥法外、尚未归案,须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但愿他不要在扬州城里露面。” 高运同不屑道:“你马上就是丧家之犬了,还敢在此大话。” 这话有意思,李佑闻言立刻试探道:“你是说盐漕府三家联手弹劾本官么?那只不过是流言而已,你们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上弹章。” 高运同哈哈大笑道:“那不是流言,弹章已经发至京师,便不惧叫你知道!传播出去,为的就是让百姓知晓,提早打掉你的威风!” 金百万本想劝合,但听到这里,便闭住了嘴,他也想弄清楚怎么回事。 确定了这桩事实,但李佑该糊涂的还是很糊涂,“区区几封捕风捉影的弹章,就能在这个时候扳倒本官?真为你们所不智也!” “少年人,别自大幼稚了,你有后台不假,但你在朝中也有劲敌!将本地各衙门都招惹的忍无可忍,谁能护住你,谁又好护着你?至少这扬州城,你是呆不下去了!其他地方,你爱去哪里去哪里。” 李佑张嘴欲言,高运同又得意的打断了李佑道:“你是想说你有民望么?民望在这时候毫无用处!民望是用来锦上添花的,但绝不是能够雪中送炭的!倚仗后台一味逞强好胜,那是为官之道么,这次给你一个教训!” 见对方得意之下废话许多,李佑渐渐确定了一件事,好像,仿佛,似乎高运同不知道自己刚刚立下了护陵和平叛两件功勋?心情古怪的问道:“你不知道有一种东西叫做天意么?” “什么天意?你还相信这个?”高运同嗤之以鼻。 李佑又扭头望向老丈人,“你相信本官有天意么?” 金百万一脸迷茫,不知道该点头还是该摇头才是,天意这个东西,谁敢说自己有? 靠,李佑以手加额,耗费无数脑细胞想了一整天也没想出来他们搞什么鬼,原来是这种情况! 这年头消息传递除了公文外,都是以月为单位的。原来淮泗地区二十天前的事情,尚未传到扬州城!而从二十一世纪穿越来的他,一直没想到这点,还以为他的英勇事迹大街小巷都知道了呢。 再细想也不奇怪,淮南洪灾肆虐,商旅断绝,行人不至,消息自然不通。他李佑只怕是最近为数不多的在泗州盱眙和扬州之间往来的人。即使还有别人,也对那些**事情不是很了解,毕竟涉及到了龙脉和谋反这样的事。 此外虽然各种奏报诏书不少,但仅限于京师和盱眙之间,没有明发天下。而另两个最大知情人杨抚台和尚知县如今仍在盱眙安抚流民,没工夫到各地传播小道消息。 至于李大人自己则出于稳妥考虑,担心闲人很多的扬州城产生什么不好把握的流言。比如万一出现了封伯封侯的流言,而最后只有锦衣卫,那反而对声望是个打击。所以他只对刘娘子和几个师爷略略透露了一些情况,并叮嘱在封赏正式到达前先不要乱传消息。 还有一个原因,扬州人热衷于江南特别是苏州风尚,对江北其他穷苦地区的消息不感兴趣。更别说丁运使、罗知府这些脱离了人民群众的官老爷,听到流言本身就比民众慢一拍。 “好大一个阴谋啊…”李大人悠悠感慨道。 三百七十四章 更猛烈的流言 想明白前因后果,李佑发自内心的松了口气,从昨天起就疑神疑鬼的猜测内情,原来真相就是这么简单。担心了这许久,其实就如沸汤泼雪而已。 盐漕府三家突然袭击的想法很好,联合弹劾很得力,如同泰山压顶势不可挡,很可惜选择了一个错误的时间。他们并不知道当前李大人拥有了功勋光环,减免伤害效果百分之百,有效期至少半年,谁弹劾也动摇不了分毫。 当然,若纵观历史就会发现,功臣结局很倒霉的数不胜数,毕竟人的记忆总是渐忘的。但至少在初期,功臣总会到种种优待和纵容,现如今的李大人就处在这个阶段。 在因为无知者无畏而得意洋洋的高运同面前,唯一清楚真相的李大人表情十分纠结。是现在就说出来让高大人绝望呢,还是等待他慢慢的后知后觉?哪一种情况最能让他心碎心痛心伤? 不过李佑的纠结神情落在高运同眼里,那就是失败者的绝望与痛苦。他冷笑几声,不再理睬李佑,卷起桌上画轴,对金百万道:“告辞了。” 目送高运同出了房门,李佑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 “你这…”金百万将亲家送走,回转到阁中后欲言又止,不知说什么好,显是心情也极为矛盾。这个出色女婿与盐运司那边为何如此不对盘啊,不然整合起来该是多么完美的关系网,如今倒让他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李佑本想耍点花招“考验”一下金百万的立场,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便又自行压了下去,因为他“考验”不起,只有小白才会无脑的不看对象动辄试探考验别人。 要知道,金百万不是他手下,没有义务接受什么考验,勉强考验只会让金百万留下芥蒂。你不能责怪一个理性人在信息不完整时没有做出正确抉择。 即使金百万面对“困境”动摇了而疏远他,又能如何?到最后他李佑仍需要金百万为助力,此时考验不考验有何用处? 金百万这样实力到了一定地步的人自然也拥有了改变立场的资本和权利,不能用所谓的“道德”和“感情”来苛求。与其去探究他现在的选择,还不如留个好念想。 于是李佑对金百万道:“你不必为本官担心,他们不过是土鸡瓦犬而已!” 金百万听到女婿的话颇为惊愕,在他眼里这个女婿向来自信满满掌握一切的样子,可是目前的局面是一边倒的,实在不是表现自信的时候罢? “本官便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做天意!”李佑高深莫测的扔下这句话,回了县衙。 金百万皱眉不语,他对官场体制也是略懂一二的,现在女婿处境说是四面楚歌也差不多了,他委实想不出女婿会有什么打破局面的法子。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才在后堂坐定,负责本地人事务的胡师爷便急忙进来,建议道:“如城中今人心惶惶,皆以为东主即将离去,东主须得辟谣才是。不然只怕影响东主施政。” 李佑大笑几声,摇头道:“辟什么谣?不必!” 胡师爷闻言疑惑不已,“不辟谣?东主是何意思?” “你认为本地士绅百姓希望本官离去么?” “东主广施仁政,如同慈父惠母,深得人心,江都县民绝对不肯放东主离去的。”胡师爷半是拍马半是认真的答道。 李佑又问道:“以本官在泗州的功勋,你说本官会遭遇朝廷处置么?” “自然不会。” “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到了朝廷钦差到达扬州封赏本官时,为本官前途忧心忡忡的本城百姓听闻此事,会不会感到十分惊喜,甚至于异常兴奋?” “必然会的。” “那就让惊喜来的更猛烈一些罢!”李佑信心十足道。 先前他一直担忧盐漕府三家衙署有什么阴谋诡计,因为看不透而不敢轻举妄动,如今看清了局面,晓得因果,自然再没顾虑,还有什么不敢为的?有机会刷名望时,不刷白不刷,忍一段时间流言又算什么。 当然刷名望是讲究技术的,多少人装模作样反而适得其反,不过李大人在这方面的见识超越了时代,自然无往而不利。 上辈子作为一个网文爱好者,李佑看过不知多少爽书。当然深知欲扬先抑的规律,那就是阳光总在风雨后,**必在憋屈后,没有压抑的铺垫,哪来的爽到极点的**? 这个规律同样适用于现在的情景,扬州城本籍百姓就相当于看书的读者,而他李佑就是作者或者导演。 所以此刻,没有压抑剧情也要制造出压抑剧情,没有憋屈桥段也要安排出憋屈桥段,这样才能在**时刻出现最情绪化的效果,在百姓心目中炮制出最强烈的狂热!再说不经历风雨怎么见彩虹,不历尽艰难怎么懂得珍惜他这个李青天? 让流言来的更猛烈罢! 打定了主意,李县尊便叫来印工,印制了若干纸单。又叫来若干衙役,人手发给一张纸单,并交给他们一个很光荣的任务,记下纸上内容,然后更加变本加厉的去散布那些不利流言!将他李佑说的越倒霉越好! 例如:“李大人这次真完蛋了,钦差大人已经在路上,要锁拿他进京问罪!” 又如:“人亡政息,李大人上任以来推行的新政只怕要一个个被取消了!” 还有:“这次盐运司和府衙打通了太后的关节,李大人的官位必然不保了!” 这些胥役之徒,去做好事执行力不咋地,但让他们去干坏事,执行力绝对出乎意料的高,散布流言效果还不错。 而且还产生了一个附带作用,扬州城民众觉得连县衙衙役都不看好李大人了,对李佑的前途更加悲观,心里忍不住的哀叹。当然那些盐商们是继续奔走相告并开宴庆贺的。 在短短几日内,扬州几处酒楼里连续发生了本籍与寄籍斗殴的事件。 不要觉得扬州城百姓幼稚,几条流言就能把他们情绪调动了。要知道,这年头百姓最盼望的是什么?就是本地来一位青天大老爷。 国朝地方治理的个人色彩很浓,一个地方百姓过的舒坦不舒坦,很大程度上决定于地方官的个人素质。 来了青天,百姓就要庆幸,青天老爷离任时百姓哭着喊着挽留确实有很多都是真心的,一方面是舍不得,另一方面就是对未来的担忧,谁知道下一任是个什么样的老爷? 但要来了为非作歹刮地皮的恶官,百姓就遭殃受罪了。当然,大多数地方官都是普通之辈,但总没有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受百姓欢迎。 对于扬州城百姓而言,李县尊是敢于征收盐商富豪重税减轻本地人负担的李县尊,是刑案公正赏罚分明没有贪赃枉法的李县尊,是不横征暴敛刮地皮的李县尊,是重视读书人发银子大方的李县尊。 综合起来,李大人真真是当之无愧的青天大老爷,而且五十年难遇这个级别的。如果有可能,满城百姓是愿意让李大人担任一辈子江都县县尊的,因为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他更好的县尊大老爷了。别的不提,除了李大人之外谁敢对盐商这个群体下手? 所以李大人的去留动向十分牵动人心,全县数十万士绅百姓的情绪也被各种流言挑动的忽惊忽忧,忽上忽下。这并不是流言有多么高明,是百姓太过于在意李大人的去留问题了。 这时代的百姓还是单纯啊,李佑感慨道,没有二十一世纪网络上那么多怀疑一切的诛心论者。不然就凭衙役主动上街散布流言这一点,就要被网民抓住质疑并喷到死。 又过了些日子,泗州那边的消息渐渐传到扬州,流言稍稍平息,扬州百姓也放下了心。听说李大人立下了很大的功劳,朝廷应该不会把他怎么样罢。 这样不行!文喜见山不喜平,平淡无波折绝对是乏味的! 衙役不好再用了,李佑便又将自己家中仆役全数打发到街上酒楼店肆去,散步新版本的各种流言。 不得不说,扬州城百姓实在太关心李大人的去向了,与这有关的流言立刻就会成为热门话题。 “朝廷对于李大人擅自水淹泗州很不满,要惩治他!” “泗州万余军民上血书状告李大人,朝廷担心民乱,要拿李大人平民愤啊!” “抚台与李大人在盱眙县发生了激烈冲突,大战三百回合却无可奈何,一怒便到朝廷那里进了谗言要拿下李大人!” “要有封赏,诏书早该来了,拖延至今,说明李大人其罪难逃!对了,前来捉拿李大人的钦差真在路上,现在已经到了淮安府,有人亲眼见到的。” 满城民众微微放松的心情,又被吊了起来。那些寄籍盐商们也无所适从的惴惴不安,七上八下的念叨,这该死的李佑到底还走不走了? 然而在盐运司、府衙、瓜洲仓署里,有几位大人的心情却是直线下沉,仿佛和泗州城一样沉到了湖底。 他们对流言的分辨能力远超无知小民,很明白新版本流言都是扯淡的,只有那李佑的功绩才是实实在在的。然而这却意味着,他们成了妄图撼动英雄的小丑。 就在昨天,他们还认为虚张声势的李佑是小丑,一夜之间,角色逆转。(未完待续 三百七十五章 钦差到 十一月初九,一骑快马冲进流言密布的扬州城,直到县衙门前才勒住马头。马上骑士对着门禁喝道:“我乃钦差先行官!速速领我去见贵县老爷!” 听到钦差二字,县衙门口看热闹的闲人登时议论起来。近日城中流言四起,什么说法都有,如今钦差驾到,自然就一锤定音了。李大人究竟命运如何,终于到了决断时候。 那先行官见了李佑,行礼后将牌票递上,禀报道:“钦差朱大人已到高邮盂城驿,据此有两日路程。约莫明日到邵伯驿,后日抵达扬州城。” 李佑查看牌票,果然是前来宣布朝廷对自己封赏的。钦差不是别人,正是老交情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 盼星星盼月亮盼到如今,可算来了,李佑心情大悦,胜利果实不到手里总是不安心。 朱副郎真是个绝佳人选,没有人比他更合适了。要知道,李大人救的是朱家祖陵,而朱放鹤具有文官和远房宗室双重身份,以他为钦差,既可以代表朝廷封赏,又有代表天家致谢的意思。 “天使驾到,本县官吏士绅俱会出迎。”李佑笑容满面的表态道。 先行官又要求道:“不止贵县,扬州知府也要接旨,烦请告知让府尊一起出迎。” 朱放鹤先生带了不止一道旨意,还有罗知府的份?李大人对此有小小的讶异,但很快就明白了,这既在预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便挥挥手打发衙役立刻去府衙通知迎接钦差的事情。 钦差即将到达扬州的消息,在满城各衙署各官吏的心中掀起了波澜。 得知自己也要接旨,罗知府不住的长吁短叹,默默地令家人收拾行李,准备回老家去。 其实朝廷天使到来,这并不令众人奇怪,就凭李佑那功勋,朝廷绝对要派遣专门钦差前来封赏表彰,不可能一纸诏书便打发了事。 但是让罗知府也去接旨,就比较值得深思了。上个月罗知府与盐、漕衙门同时上疏弹劾李佑,闹得满城风雨。现在钦差将要到达封赏李佑,那么罗知府就是陪衬,八成朝廷要处置罗知府以抚慰功臣了。 不过联手弹劾李佑的是盐、漕、府三大衙署,为什么只有罗知府遭殃?这也很好解释。 盐政与漕运属于朝廷直属的外派衙门,与地方上直接干系不大。若与地方起了冲突,冷处理就好,大不了老死不相往来各管各的而已。 但府衙与县衙的关系就不同了,正经的直接上下级,事事都连在一起的。用不恰当的比喻,是打断骨头连着筋。 若知县足够强势,府县之间有了不可调和的矛盾,那想冷处理都不能,怎么也掰扯不开的。江北官场中人谁都明白,现在的扬州府就是如此局面。李佑暂时不好处罚,从小道消息看,也不会离开扬州,那么朝廷大概要通过打罗知府的板子来解决矛盾了。 闲话不提,时间一晃就到了十一日。 这天从清早起,李大人便率领县衙所有官吏,来到东门外码头上等候钦差。等县衙官吏和本地士绅列好了队形时,那被钦差点名来接旨罗知府也意气消沉的出现了,连带着府衙众人同样无精打采的,仿佛在县衙同行面前抬不起头。 李佑并没有上前去见礼,只是遥遥的对罗府尊拱了拱手。总算要将这个碍事的上司赶走了,虽然他已经被自己压制的没有什么伤害力了,但天天有这么一只苍蝇晃来晃去也挺烦的。 又过了不久,盐运司一干官员也出现在码头上,丁运使与高运同均在内。虽然接旨的只有李佑和罗府尊,但钦差驾到扬州,他们盐运司若在城中稳坐钓鱼台显然也不合适,那就有点骄狂失礼了,还是要出来迎接以示尊敬的。 官场中人都晓得今日李佑要讨一个大彩,但扬州百姓却还在为流言困扰,在各种以假乱真的谣言唬弄下辨不清真相。得知今日将有钦差驾到决定李县尊的命运,便有大批百姓自发涌到东门外围观情况。 环视周围越来越密的人群,李佑福至心灵,吩咐几个衙役立刻回县衙将备好的香案等物事搬过来。 天近午时,一艘大官船缓缓靠了岸,随即船头船尾站出四个吹手,响亮的唢呐声响彻码头。县衙备好的班子登时也鼓乐齐鸣,一时间码头上热闹非凡。 钦差大人在随员的簇拥下从船舱出来,李佑站在岸上看的真切,这钦差确实是朱放鹤先生。 朱放鹤站稳了身形,朝岸上望去,却吓了一跳。他身为钦差,所到之处出来官吏、缙绅、士人、乡老等几百个迎接都不算奇怪,但眼前这岸上人山人海,从河边到城墙脚下有一里远近,密密麻麻不知站了多少人,阵仗也太大了。 等钦差下了船,李佑见礼道:“放鹤先生许久不见了,风采一如往昔。” 朱副郎笑道:“贤弟立下大功,为兄与有荣焉,特此借花献佛,为贤弟道贺。” 府衙和盐运司众人也上前与钦差见面,寒暄过后,朱钦差指着周围道:“何须惊扰民众,还是散了罢。” 十几个衙役便分头到四周人群前方喝道:“钦差老爷发话了,散去散去!” 此时北边最靠近官员们的一片人群里,忽然齐刷刷跪倒了几十人,有老者叩首高声道:“小民等有话说与钦差大老爷听,李公到任以来保境安民,实乃在世青天也!近日流言四起,直指李公,小民等日夜忧叹,不知朝廷如何处置。今日前来,非欲困扰钦差,只盼朝廷不负忠良,褒扬贤臣!” 随即周围的人群成片成片跪倒,黑压压的从运河边码头一直到城脚。高呼声此起彼伏,有喊青天的,有喊扬州不可无李公的,有喊朝廷的,虽然杂乱无章却字字发于内心。 朱放鹤笑容渐渐收起,被震撼的久久不能语。他虽是宗室,其实血缘与皇室远的快八竿子打不着了,从小生在民间,与平民无异,不是没有见识的书呆子。 他知道眼前这场面意味着什么,那代表着非常深厚的民心和极高的声望。国朝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地方官,屈指可数! 不像是蓄意作伪的啊,这李贤弟才上任半年,便能满城归心,果非常人也!朱放鹤心里惊叹。在京城时,从来没有发现过他有这种治理地方的才华啊。 作为扬州府正堂,罗星野大人心里十分嫉妒。但随即想道,这其实与他无关了,反正他过了今天估计就要离开扬州城。 李佑本人也很意外,这并不是他安排的,他也没有必要安排这些。他预料到在流言发酵下,可能会有百姓出面向钦差请愿,但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有如此多人声势浩大的请愿。不过无论如何,这种感觉真好… 众目睽睽之下,钦差大人肃容对李佑深腰一拜,“有贤弟这般能臣,朝廷幸甚,扬州幸甚,本官佩服之极,不能不拜!” 李佑急忙还礼。 朱钦差再次扫视周围,沉声道:“既然如此,那便改在这里宣读诰书,以安民心。” 李大人早有准备,令手下将香案等相关物事摆出来。正如她所愿,这种大喜的诰书,还是在百姓们面前公开宣读比较好。有利于扩大影响力和继续增加声望。若去了县衙再宣诰,那直接影响力就差了一个量级。 朱放鹤手捧诰书立定后,所有官员呼啦啦齐齐跪地听旨,从三品的丁运使也不例外。 此刻扬州城东门外虽有成千上万人,但鸦雀无声,唯有钦差大人清亮的语音回荡在码头上空。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忠臣秉钺龙沙,负乾坤之壮气;贤良身抵波涛,见天地之贞心。唯臣有报主之忠…” 开头一大半内容都是废话,李佑只能忍着性子,直到出现了自己名字,他才集中耳力细听。 “尔扬州府通判李佑,加为扬州府同知衔,其余本职不变,特进修正庶尹,赐食一品禄、赐金书铁券、赐斗牛服,许荫一子为锦衣卫指挥使世职,许加荫一子为光禄寺丞…” 李佑早从一些小道消息大致了解到了自己的封赏,但真正听到后,还是大喜过望,连忙出言谢恩。 扬州城一干大小官员,听到金书铁券、斗牛服、世袭锦衣卫指挥使这些变成了现实,心里的艳羡之念简直要穿透天际。这一套封赏的规格也就只次于封爵了,对文官而言堪称恩荣到了极点。 围观民众听不懂文四骈六的对偶句子,但听到李青天加封五品但本职不变后,彻底放了心,李青天不走就好,不走就好啊。不知谁带了头,齐齐高呼起“朝廷英明!” 丁运使忍不住抬头与高运同对视一眼,如同之前的不祥预感,要坏菜了。罗知府却顾不上李佑得到的那些华丽赏赐,只听见“加为扬州府同知衔”,便差点晕过去。 道理很简单,朝廷提拔李佑为五品是题中应有之义,但五品闲职很多很多,为何偏偏只给李佑加了五品同知衔?朝廷有那么多五品,作为衔头哪个说出去不比同知荣耀? 罗府尊想来想去,再结合将要传给自己的旨意,便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朝廷打算将他抛弃,想让李佑以同知身份署理扬州府!从这个趋势看,下一道圣旨九成九要处置自己了,而后再加一句“李佑兼署理扬州府事”。 朱放鹤先生好不容易读完诰书,将李大人上面四代和妻子都封过了,李佑这才恭恭敬敬的上前领下圣旨。 对官场事熟悉的人,此时再看罗知府,就像看到了死人,若有一个署理府事的同知,那还要知府作甚? 朱放鹤又捧出一份圣旨,先是强调了一下罗知府接旨,再清了清嗓子再次朗读。“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加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衔…” 什么?低头听旨的李佑猛然抬头,又惊又怒,参政是从三品,知府是四品,这是给罗知府升官!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他立下了偌大功勋,才升到五品,这个姓罗专与他作对,没干过什么好事,凭什么升级? 罗知府同样愕然抬头,极其失礼的直勾勾盯着钦差,几乎不能置信的狂喜充满了他整个身体。 他福至心灵的想道,莫非自己那好友帮助自己在彭阁老面前引荐成功了?莫非自己在扬州府与李佑针锋相对终于引起了某些大佬的欣赏好感,所以才帮自己争来了升级名额?半年的苦心终于有收获了吗? 瞬间有无数种喜悦流淌过罗知府的心房,再回想起自己屡败屡战,一次又一次的与李佑相争,一次又一次的遭到羞辱,这才换来了今日升上一级。不知为何,他想哭悄悄拭去眼角泪水,罗知府心里唏嘘道,浙江布政使司右参政啊,那可是从三品道台官,终于要离开李佑的阴影,奔向幸福的彼岸了吗。 只是不知道是哪个分守道,想必浙江怎么也不会太差。至于李佑,就署理扬州府去罢,再与他无关了。 钦差朱放鹤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读道“加浙江承宣布政使司右参政衔…仍署理扬州府事…” 罗知府泪中带笑戛然而止,又变成了笑中带泪欲哭无泪。除了从三品的名头高级,这和当扬州知府有什么本质区别?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再和李佑同城为官了,这是一种折磨。 李佑的感觉也极其古怪,朝廷是什么意思?不错,南直隶官员是可以寄衔于浙江,譬如陈巡道的分巡道也是寄衔为浙江按察佥事,但这个… 罗知府叩首谢恩,起来领旨时一脸苦色,丝毫没有升官后的喜悦。他娘的还要和李佑继续同城为官,日子没法过了!是不是该致仕了? 望着罗知府手里的圣旨,李佑不由得暗骂,朝廷中有自己的后台,可也有自己的对头,但都是下棋的混蛋! 结果整出姓罗的这个怪胎,想必就是为了继续牵制他这个头顶功勋、身穿斗牛、左手握金书铁券、右手掌府守备司兵权的大名人在扬州府继续坐大罢。 丁运使悄悄对高运同道:“扬州府官场真有趣了,知府是高品级的从三品署理知府,知县是高品级的正五品署理知县,闻所未闻。” 三百七十六章 一错再错的时间差 三百七十六章 一错再错的时间差 罗知府没什么特殊之处,论学历三甲末尾,论才华只是平平,论政绩毫不突出,论年纪没什么潜力,论后台早就致仕了。 在日理万机的朝廷大佬印象里,罗知府身上的标签估计只有一个——就是那个与李佑很不对付的知府啊。 随着李大人再次不甘寂寞的风头大盛,继二月大战首辅太后之后,又一次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敢与李佑很不对付的知府”知名度也略有上升… 虽然罗大人为自己升了一级却仍要在扬州府署理府事很郁闷,在场这些人中,只有他对李佑的刁钻恶毒体会最深,大概在这个跋扈县尊眼里,四品和从三品没有本质区别。 但是别人确认为罗知府升级绝对是可喜可贺的,府衙和盐运司的官员纷纷上前道喜。 对他们而言,最可喜可贺的是,这明显是朝廷表示了压制李佑的态度,至少也是表示李佑的敌对方占了上风,太值得庆贺了!那李佑所倚仗的无非是强大后台撑腰,如今这方面有了退缩,那还何惧之有? 李大人冷眼旁观,越想越觉得这姓罗的任命很诡异,十分不可思议,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到底是哪里有问题?李佑正皱眉苦思时,宣完旨的朱放鹤走到他身边,劝慰道:“离京前我替你打听过此事,有个户部张侍郎是罗知府同乡,他向彭阁老荐举了罗知府,彭阁老便提名为罗知府升级,此举不关大局,别人也不值当反对。官场便是如此,总不能只有你升官而别人都不升了,所以不必过于计较,你还来日方长有什么不能忍的?次辅也叫我传话,让你安心。” 彭春时这个老混蛋,就是故意为小爷添堵的!李佑在心里骂了一句。 一旦有了方向,人的思路总是变得很通畅。顺着大佬都不反对罗知府升级这个线索想下去,李佑将自己代入到京师朝臣角色中,揣摩一番有了点心得。 李大人也是在朝廷中枢风尖浪口搏杀过的,与各位大佬都有过密切接触。依据目前的结果反推,很容易就将各派朝廷大佬的想法在自己脑中模拟出来—— 建极殿大学士许次辅:罗星野没有大本事,如今已经被李佑压制的完全管不了江都县,在扬州城里几乎政令不出府衙,成了泥塑的摆设。无能的他继续坐在府尊位置上,反而是有利于李佑施展的,总比再换一个厉害角色新任扬州知府要好。同时略略敲打一下李佑,免得年轻人张狂无忌得意忘形。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李佑是许某人党羽中的超新星,必须要正视,不能随意放纵。虽然阻止不了他的封赏,但可以提拔他的对头继续阻碍他,任是谁也不可能总是交好运,那李佑又不是真的天命之人,会等到破绽的。何况提拔罗星野还能给李佑的诰封大喜日子添堵,顺便又还了别人的人情,爽哉! 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李佑太擅于争权,又是名士习气不爱居于人下,谁去当扬州知府都是受罪。即使换一个别的知府,只怕又要与李佑成了死对头,总是如此传扬出去实在不好听,何苦何苦。还是继续让这个姓罗的坐在府尊位置上作挡箭牌罢,罗李之间的矛盾已经路人皆知,再闹也没什么说头了。对李佑而言,只与一个上司闹翻总比三番五次与不同上司闹翻的名声好听。 东阁大学士金阁老:李佑功勋卓著又在扬州名高望重,政务营兵都掌于手中,稍稍制衡一下才是正理。不然他在天下要冲扬州城一家独大,却将朝廷置于何地? 李大人仰天长叹,他一个小小五品地方官何德何能,居然让所有派别大佬很默契的一起蓄意压制,并刻意提拔他的对头,也算是够荣幸了。难道这就是官场的混沌本质么。 但那些奇怪的感觉仍然在心头挥之不去。盐漕府三家联手弹劾自己的事,朱放鹤一句也不提?大功臣受了弹劾,作为钦差,怎么也得代表朝廷表示一下抚慰功臣之意罢? 想着想着,李大人忽的猛拍额头,他终于知道不对劲地方在哪里了!自己立功在前,而三家弹劾自己在后,至少晚着十几天… 所有人都下意识的以为顺序是这样的:朱钦差带着李佑的封赏诰书离京,走到半路上,朝廷快马加鞭驿传罗知府的诰书给朱钦差,最后朱钦差同时带着两份诰书到达扬州。 但李佑从朱放鹤口气觉察到,罗知府的诰书和自己的诰书几乎同时出台,一起离京,并无明显的先后顺序,这说明了什么? 按说扬州地方的盐漕府三家集体弹劾自己这个近年来罕有的功臣,谁也不好专断处理,应该会拿到殿上朝议。 他李佑与别的土包子不同,在中枢任职过的,朝议没少参加。知道朝会上扯皮争论乃是家常便饭,一件事说上十天半月属于正常现象,不然自己的功劳封赏不至于到现在才下来。 只有出现了一边倒的毫无争议情形,朝议才会以最迅速的效率做出决议,才能做到自己的封赏诰书和罗知府的升官诰书几乎出台。 若照此分析,这姓罗弹劾了自己,然后在朝议上奇迹般的一炷香内全体认可他的新任命,一起由朱钦差奉诏出京,其中没有任何扯皮拖拉,这可能么?天下知府有两三百个,姓罗的凭什么得此待遇? 再说,自己的人品不至于差到天怨人怒遭了弹劾还满朝叫好并全体同意提拔自己对头的罢?自己再烂也是救了祖陵的功臣,功劳簿还热乎着,朝廷也不会干出谁弹劾自己谁就升官的闹剧罢? 退一万步说,不是他自吹,自己现在也是有分量的人物,许次辅等大腿们也不能看着自己被凭空诬陷式的弹劾而无动于衷罢。 所以真相只有一个,罗星野的新任命出台时,朱大钦差出京时,盐漕府三家的弹章还没有送到朝廷。或者说,罗星野的升官与弹劾自己没有任何关系,只是恰好他先升了官,然后弹劾自己的奏章才送到朝廷。 将事情从头梳理一遍,感到中间这些时间差太巧合了。盐漕府三家不知道自己在泗州的盖世功勋,干出了逆流而上联手弹劾大功臣的事情。彭阁老不知道罗知府弹劾了自己,干出了提拔罗知府为从三品给自己添堵的事情… 想至此,李佑兴奋起来,对朱放鹤试探道:“本官遭遇三家弹劾,心里惴惴得很哪。” 朱钦差满脸迷惑:“什么三家弹劾?” 果然如此,真是绝妙的时间差啊!登时李大人的双眼精光大亮,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啊,本来没什么理由装委屈,现在罗知府弹劾他却升了官,那就扯开嗓门哭! 李佑一把抓住朱放鹤先生,将还没有捂热的诰书重新塞回朱钦差的手里,“你先拿着。” “你要做甚?”朱放鹤不解。 李佑理直气壮道:“本官德薄才浅,不配接受诰封!” 朱放鹤还以为李佑要耍不贪图功名利禄的高风亮节把戏,“没必要罢,天家恩典大可坦然受之,不用三辞三让。” 李佑双手摘下乌纱帽,兴高采烈道:“钦差在上!本官待罪之身,焉敢擅领朝廷恩典,还请朝廷收回以正视听!” 待罪之身?朱放鹤仍是不解,这表情哪里像是待罪了,比刚才受封时都高兴罢?不禁嘀咕道:“怎么你说的话我都听不懂了?” 李佑渐渐进入了状态,强行将脸上笑容抹去,做出抑郁样子道:“二十日前,罗知府与盐运、漕仓二衙联手弹劾本官,其中是非且不提,如今朝廷奖励罗知府升迁,岂不表明他所言极是,而本官有罪在身?所以封赏恩典,本官万万不敢受!” 朱放鹤大吃一惊,他确实不知道扬州地方三家联手弹劾李佑的事情,他出京时这三封奏章还没有送到朝廷。他看了看手中诰书文卷,叹口气道:“你还是先领了封赏,再论其他。” “是非不明,即为滥赏!本官清白之躯,不受浑浊之赐!望朱兄不要误我!”李佑挥袖正色道,仿佛受了极大的侮辱。 朱放鹤摇头苦笑,“罢罢罢,本钦差就陪着你闹,虚江也先不去了,驻在扬州奏报朝廷后等待处置罢。” “本官也要上疏请辞的,若朝廷不能给本官一个清白,这官不做也罢!”李佑晃了晃手里的乌纱帽。 当然,朱放鹤是钦差身份,李佑有些话是那样说,但在自己的奏本里,可就是另一番言辞了,这两者还是有区别的。一个大功臣受了委屈,说点什么过分的都是情有可原的罢。比如臣欲效武穆,但朝中有秦桧之类的… 在那边罗知府被别人道过喜,心情渐渐好了,不管怎样,从三品到手就是最大的实惠了,难道还能始终活在李佑阴影下?他走过来对李佑道:“李大人,本官择日将尊兄送出府衙,勿以为念。” 在他想来,如今已经斗出了结果,继续关着李佑的兄长毫无必要了,还是缓和一下的好。 李佑闻言对朱放鹤道:“钦差听到没有?本官在泗州拼死护陵,后方自己兄长便被拘押,此也算人之常情乎……rq 三百七十七章 月下泛舟闲谈 三百七十七章 月下泛舟闲谈 李佑将诰封圣旨重新塞给钦差这个动作或许不显眼,但他把乌纱帽摘下来却是十分引人注目的,又差点引起围观民众的**。 不过与朱放鹤说完后,李佑又重新将官帽戴上。若想表示不满态度,推辞诰封便以足够,辞官的把戏还是不要玩了。扬州距离京师两千里,意外变数太多,万一弄假成真就只剩哭了。 盐运司、扬州府、江都县一起恭送朱钦差上轿时,放鹤先生想起什么,转头对李佑道:“今夜公宴便不必了,你我多日不见,只使一轻舟,乘月泛于小秦淮瘦西湖,开怀畅谈即可。” 众人闻言便晓得,钦差大人撇开别人,单独只与李佑私人聚会,等于是在整个扬州官场面前公然表明他与李佑非同寻常的关系了。 换成别人,未必会如此不讲门面规矩。但朱放鹤一来是宗室身份,有其超然之处,讲不讲究门面规矩影响不到什么;二来他乃仗义之人,故意要帮李佑壮声势。 李佑当然笑纳好意,“先请朱兄公馆小憩,黄昏时再登门相邀。” 回了城,李佑一边传话撤掉今晚的接风宴,一边要使人去民间征调画舫。但转念一想,便直接打发人去金百万家里,告诉老丈人今夜钦差要乘舟夜游,叫他将一切准备齐当。 所需舟船、声乐、瓜果、酒水、吃食等估计在金百万那里都是现成的,有个逢迎钦差的机会,想必他也是乐意之极。 进了家门已是午后,李佑略感疲倦,正欲回房午睡,却听见墙那边花园方向传来阵阵的欢声笑语。 他便来到月门门洞,向花园内里望去,只见池塘边上铺了一张大毯子,有五六个女人或站或坐或蹲,围着中间两个小家伙笑闹。估计是今天日头好,出来晒太阳了。 那两个小家伙,自然就是他的女儿和儿子了。如今女儿将近一岁半,粉妆玉琢晶莹可爱,只是眼下聚焦不在她身上,都在看弟弟。 人群中心的小男娃正在学走路,此时他直起身子摇摇晃晃走了几步,又一屁股坐在厚毯子上,表情无辜的抬头看着母亲,再次惹得众女发笑。 李佑走过去,女儿伸着双手毫无节奏的乱叫:“爹爹爹爹爹爹!” 他将女儿抱起,又顺手捞起儿子,对着关绣绣道:“着什么急,小胳膊小腿的,不要累坏了咱家的光禄寺丞。” 关绣绣没听明白,“夫君何意?今日不是迎接钦差去了么?” “圣旨给了两个恩荫位置,一个世袭指挥使是大房的,另一个是文职荫官光禄司丞。不过暂且被为夫推辞了,但迟早还得有。”李佑得意洋洋道。 关绣绣毫无反应,指挥使还比较耳熟,是很高很高的官爵,但光禄寺丞是什么东西? 程赛玉在京师时间长,对朝廷官职比其他各女都熟悉,闻言惊叫道:“光禄司丞这应该是个六七品的官儿,只听说尚书宰相家里有人可以恩荫的!老爷当真厉害。” 她又对关绣绣道:“关姐姐,小哥儿不用去考状元了,长大了直接就有六七品官作。” “从六品,只比为夫现在低半品。”李佑笑眯眯的补充道。 向来聪明自持的关绣绣被这个消息冲击的犯糊涂,晕晕乎乎毫无意识道:“唉,如此一来家里岂不少了个状元公?” 金宝儿对关绣绣道完喜,转头对李佑道:“老爷,这小儿女还都没有名字,也该起名了。” 李佑胸有成竹道:“得知有封赏时为夫便想好了。我们李家不是读书之家,族中起名没甚传承,乱的很,但从今起,我们这房男丁便以世代国恩、福泽绵长八个字为世序。其余的,你们都识字,选好听字眼即可。” 又逗弄一会儿儿女,李佑回房休憩。 再起身时,金百万居然亲自到了县衙等候,对李佑道:“老夫备了四艘,一艘小些的画舫在城中,一艘大些的画舫在城外,另有前导船一只,后随烧火烹饪船一只。此外,两处园子都遣人去打扫了,今晚都可以入住。各处有名瓜果膳食干货店铺酒肆都打过了招呼,还需要什么随时可以取。” “甚好。”李佑点点头道。 这金百万确实是会抓机会的人,他若按惯例派个管事来禀报,虽然也不失礼,但有些机会就要错失了。不过这也正遂了李佑的愿,李大人本来就想让金百万同行。 接下来便去公馆请朱放鹤,金百万跟随着去了。 朱钦差今夜有很多话想单独对李佑说,不想李佑领了个陌生中年人一同来见他,不禁问道:“这位是…” 李佑介绍道:“这是我那二房老丈人,扬州城里大名鼎鼎的纲商,人称金百万。素来仰慕放鹤先生大名,今夜所献都是他筹备的,不妨事。” 又对金百万道:“这位放鹤先生可不是普通钦差,不但是景和二年大比的探花,还是天潢血脉。天子非常信重,常常以长兄礼之…” 金百万心里哆嗦一下,果然是非同寻常的人物。更令他惊异的是,自己这便宜女婿与宗室钦差说话口气居然十分熟稔随意,这说明关系极其亲近。 朱放鹤听李佑见面就替他吹嘘,便心知肚明,这小子拿他吓唬人呢。 介绍完毕,众人朝外走,这时李佑道:“可惜你来的不凑巧,如今秋冬之交,不是景致最好的春季。” 朱放鹤笑道:“浮华喧嚣有浮华喧嚣的热闹,清冷孤寂有清冷孤寂的妙处,岂有好坏之分。” 一路无话到了码头,金家那数丈长短的画舫早已停靠多时,坐席酒食齐备,船头船尾七八个女伎佐酒。 登上画舫后,金百万打了个手势,三艘船前后呼应的慢慢离岸启动。 朱放鹤瞧见舫内装饰陈设,先是喝彩一声,“扬州画舫天下闻名,果不虚传!” 又推开精雕细刻的大窗扇,一股凉风吹进舱内,天上高高挂着半弦明月,地上河房家家垂有各式灯笼,水面灯光倒影随波而动。虽是秋冬,但管弦丝竹欢声笑语仍隐约可闻,只是不如春夏喧闹。 朱放鹤赞叹几句,便坐正了身躯,与李佑慢慢地边喝酒边叙话,金百万在一边陪同着。 酒过三巡,朱放鹤道:“对了,还有一事。出京陛辞时,圣上也托我问候于你。” 李佑连忙起身,口中道:“敢劳圣心挂念,皆臣之罪也。” 朱放鹤摇手阻止了李佑行礼,“此乃私下慰问,并非公事,不必大礼” 金百万旁观,暗暗咋舌,愈加觉得自己这女婿深不可测。原先只知道他后台强硬,可也没料到居然连当今天子都记着他,还特意在私下里捎话慰问,有个词怎么形容的?这是简在帝心啊。 说实在的,李佑对此也很奇怪。想来想去按照“与皇帝有关的奇怪事情全都是归德千岁干的”这个定律归功于长公主了。 “圣上很欣赏你面临祖陵洪水时的那首诗,尤其是殉职完臣节,以死报国恩这句。” 李佑答道:“在其任谋其事,这都是为臣的本分。” 朱放鹤哈哈一笑道:“今夜是只谈风月来了,不必如此严肃。” 又与李佑说起近半年来的京中掌故,“你可知道,京中有桩奇事。上月归德千岁生了个儿子…” 儿子啊…李佑手中酒杯微微一晃,心情复杂但装作不在意样子道:“何奇之有?不过先得恭喜林驸马了。” “先慢着恭喜,不知道殿下如何想的,央了圣母赐儿国姓,不姓林,所以你不用恭喜林贤弟。”说至此朱放鹤长叹一声:“儿随母姓,如此一来,这林贤弟岂不形同入赘?” 还真让她做成了…李佑很关心的问道:“林兄难道肯么?” “千岁殿下是何等人物你也熟悉的,林贤弟不愿意又能如何?不过也无所谓,不过他们林家子息众多,不少这一个。只是归德千岁仿佛有所内疚,彻底不管林贤弟了,而且每月都有丰厚赏赐。这半年林贤弟纵情声色逍遥自在,诗词书画大有长进哪,声称你若再去京师时,要与你认真比试比试。”朱放鹤的口气不知是羡慕还是什么。 金百万听着两人闲谈,却始终插不上嘴。不是宫中琐事就是皇家趣闻,要么就是宰辅尚书们的新近动态,都不是他所能插话的。他所能接触到的最高层次,也不过是南京的国公爷和镇守太监而已。 朱放鹤看了看金百万,暗想李佑既然敢把这人带出来,估计也不用过于小心。便又说起一桩密事:“今年祖陵险遭不测,宫中朝廷齐齐震动,天子明春大婚后,欲南巡谒祖陵,并亲自巡视祖陵河工,以敬告祖宗。只是目前尚在计议,朝中大臣有不少反对的。” 天子南巡?李佑闻言很吃惊,大明与某清不同,出巡是个极其稀罕的事情。随即他意识到了什么,猛然去拍金百万的肩膀,将老丈人吓了一大跳,“国家大政,自有朝中诸公决断。若真决议南巡,这金家愿捐输银两补助国用!” 金百万脑子也不慢,当即拍板道:“五十万……rq 三百七十八章 各种无事生非 朱放鹤闻言大喜,连敬了金百万三大杯酒后对李佑道:“不瞒贤弟,此次天子南巡,道理上好说,毕竟涉及祖宗龙脉之事,但最大难题在于银钱不敷。君臣兴师动众,花销何止百万,我这次南下,明着是诰封你家,暗中也有筹银子的差事。但我辈读书人,耻于此道,不知如何是好。金老丈义举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啊,至少回京可以交差了,圣上当会铭记在心。” 金百万同样暗喜,不想今夜居然有此机缘,在大明的天空下,贿赂谁也没有直接贿赂皇上划算。再靠李佑运作一番,女儿入宫应该十拿九稳了。若好事成真,后半辈无忧了。 “何止百万?那只有这五十万还不够了?”李佑话里有话的问道。 听到女婿所言,金百万不禁又缩头喝酒。再多的银子他也拿不出来了,别说拿不出来,就是能拿出来,他也不敢拿出来了。 其实李佑没有继续敲诈金百万的心思,又开口道:“扬州盐商众多,富甲天下,有我这老丈人首倡之功,再凑个百十万两不成问题,可让朝廷再无后顾之忧!” 朱放鹤苦着脸,“贤弟你办事,我放心。” 李佑当然不是闲着无事生非,原因有二。 其一,现在很明显,他太能蹦跶了,让太后她老人家消不了气,消不了气这梁子解不开,解不开就只好投资未来。眼瞅着天子明年春天要大婚,大婚之后亲政之事就该提上日程,这种时候当然要冷灶热灶拼命一起烧。 其二,天子在深宫,他远在扬州,除了三年一次的入京朝觐。只有天子主动南巡,他才能直接刷好感度啊。说不定为了早生龙子的好兆头,负责宫中事务的归德长公主也会带着皇家新瑞随从南巡。 至于搜刮钱财逢迎君上之类的口水,不过是腐儒一时之讥,过几天就会被忘了。天子是为了祖陵龙脉气运南巡,又不是为了吃喝玩乐,他也是急朝廷之所急,想朝廷之所想而已。 当夜,朱放鹤宿在了瘦西湖边的幽园,也就是李佑第一次见到金百万的地方。 次日上午,李佑和金百万陪着朱放鹤在幽园游览。面对巨石泉水、深林大壑,朱放鹤大赞道:“此园之趣异于寻常,如山林隐逸之处。当真不俗,幽字名副其实!” 金百万便趁机请求道:“久闻放鹤先生当世名家,敢请先生为此园题字。” 朱放鹤却看向李佑,“动笔容易,只是不知写些什么。贤弟自从到了扬州,诗词佳作传世极少哪,只听过纵酒狂歌宰相才一首。” 李佑叹道:“一个纵酒狂歌宰相才就招来不少非议…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诗词写得多了,世人只知道我的诗名,却不知我官声清名,未免喧宾夺主,深以为虑。” “少年人学这老成作甚,才华天授不可辜负。”朱放鹤大笑道。 金百万凑趣道:“放鹤先生若有兴致,老朽欲遍邀眼下正在扬州的有名文人,在此举办修禊之会,可堪为一时盛事也。” 朱放鹤拱手道:“以文会友,诚然快事,那便叨扰老丈了。” 李佑又对金百万说:“放鹤先生这次预计要在扬州逗留半月以上,金老丈要仔细筹备才是,别让放鹤先生小看了你们扬州纲商。” 午后,李佑回到县衙。他拉上金百万接待朱放鹤的最大目的基本达到,那便是进一步抬高自己在金百万心中的地位,加重自己这边砝码的重量。 坐定后喝几口茶,李佑开始写奏本叫屈,别人连连摆乌龙给了机会,不叫唤白不叫唤,当然句句离不了祖宗两字。 “臣勤于王事,守护祖宗陵寝不敢稍有懈怠,整两月不回扬州。却遭奸邪辈勾连诬陷,趁虚而入,妄想生三人成虎之事,一时口舌不敌人多,无可奈何。 于此臣问心无愧,时刻北望,以为朝廷必还清白。不料构陷之徒陡然幸进,臣有所不明,孰为是、孰为非乎?不知臣之清白何在? 又觉朝廷行事莫测,或有后着,至于祖宗陵寝之功,臣斗胆暂不敢受赏,直至视听明白。若朝廷凭借弹劾以臣为错,甘愿俯首以诰封赎罪!” 写到这里,李佑停住笔,仔细思量一阵子。说真话,以目前状况看,那已经被他打击到全无威望的罗星野留在扬州府最好,有利于他揽权,换一个人来未必是好事。 更何况,罗府尊升为从三品已成定局,升降反复无常实在让朝廷面子不好看,所以揪住这点不放容易被视为不识大体,倚仗功勋要挟朝廷。 于是他笔锋一转,继续写道:“又,诰书断无朝令夕改之理,念及此为存朝廷体面,臣以为罗星野适当留职留任不变,不宜再次更改。” 不过要以为李大人就此忍气吞声,那就大错特错了。罗府尊这个摆在门面上的既成事实不好动,但背后的那个人主动送把柄,不去攻击一番怎能解恨? 他继续奋笔疾书:“唯有拔举罗星野之人,蓄意挑动朝野不宁,堪称居心叵测、用心险恶、因私废公!臣欲效武穆,奈何朝中有秦桧。此人不可不罚,以儆效尤,以树正气,以告祖宗!” 写到这里,忽见张三站在门口禀报道:“老爷!佐老爷被府衙放了回来!” 李佑便停笔,吩咐道:“请到花厅!” 拜见过兄长,李佑仔细打量,却见哥哥虽然衣衫破败,神色萎靡,但并不体虚气弱,看在狱中没吃苦头,只是不得自由而已。至此彻底放心,如果李佐在狱中遭了罪,传扬出去须不好听。 好言抚慰一番后,问道:“大兄为何到扬州来?难道虚江县还敢有人给你派差不成?” 李佐不过是个平常人,在过于出色的弟弟面前总有些自惭形愧,拘谨之下言辞很简短,“父亲叫我押送白粮到瓜洲仓交兑,说是增加历练。” 李佑恍然大悟,如今在县里也就父亲敢给哥哥派苦差了。 父亲的心思,他猜得出几分,大概是父亲看他越飞越高,渐渐迈向从前根本不敢想象的那个阶层,所以用不着留着县衙吏员的名额为后路了。 一个县衙经制吏员的名额虽然十分珍贵,可他挣来了这份家业却又用不上,肥水不流外人田的话,也只能传给哥哥了。 但哥哥资质太平庸,故而父亲才会想方设法赶鸭子上架式的给哥哥增加历练,此次运白粮到瓜洲大概就是这个目的。 所谓白粮,就是普通数百万石粮税之外,朝廷在苏、松、常、嘉、湖五府另行征收的二十万石米粮,专门供应皇室所用。 “那在瓜洲具体又是为何起了冲突?” 李佐脸上显出几分怒色,“那仓官可恶!朝廷制度,江南米粮运到瓜洲仓,每石只许加耗四斗,我们运到时,却要收我们一石,谁带了那么多米?” 李佑疑道:“你没有报上我的名字?” “本来要收我们六斗加耗,报了你的名字后,却要收我们一石!这欺人太甚,我们都愤愤不平,忍不住与仓丁争斗,一行十几人都被抓了起来!” “混账!这监仓该死!”李佑勃然大怒,拍案骂道。常言道富贵不还,如锦衣夜行,监仓主事这样区别对待,那简直等于是故意在家乡人面前打他的脸。 “你们一行先在县衙宾舍休养一段日子,等我为你们讨公道!”李佑决定道。 本来李大人觉得三家联手的事情,无论从地位还是权势而言,定然是盐运司居中为主,小小的监仓不过是卒子而已,不大被他放在心上。现在看来,这卒子也忒不识好歹了。 回到房中继续写奏本,受了委屈的李佑又将瓜洲仓的监仓主事顾山河重重告了一状。 其实仓官收粮时擅自增加损耗这种事十分盛行,只要不耽误向朝廷的正赋就可以了,常常被视为是仓官的福利。不查就没事,甚至被告后会不会查都难说,就算被查若有人保肯定也没事。 但潜规则终究上不得台面,若被查时由于各种原因,没人保就不好说了。 如果李大人告了瓜洲仓的状,朝廷会不会查?多半会的,弹劾李大人的三家中,盐运司太重要,罗府尊也不好动,朝廷要想下台阶,唯有拿瓜洲仓开刀了。这也算是李佑故意给朝廷的强烈暗示——此乃替罪羊也。 还有,如今朱钦差就在扬州,朝廷不会奢侈到再派一个钦差去扬州查仓案的,还得让朱钦差顺便办理了。 朱放鹤办事,李佑放心。 刚将奏本写完,师爷们纷纷找李大人谈事。负责本地人情事务的胡师爷忧心忡忡道:“虽然百姓庆幸大人留任,可是盐商依旧传言大人长久不了,这很不好。” 普通百姓想不了那么多,也没什么见识,只为李青天继续在江都县而高兴。但是消息灵通的大户人家包括诸衙署官员的见识自然较高,他们分析各种迹象后可以深谋远虑的判断出:李佑受封赏,不过是因为功劳太大了,所以朝廷不得已而赐予。至于朝廷对李佑真正态度,可以从提拔罗知府看得出来。 弹劾了李佑反而升官,这说明在朝廷里面,李佑敌人的势头是占了上风的,所缺的只是废掉他的契机而已。只要被政敌三番五次的弹劾,众口铄金销骨,百炼钢也成绕指柔,即便是功臣也要消磨掉了。 功勋可以保得住一时,但保不住一世,别的不说,开国初年太祖砍了多少功臣? 这种见识,很深谋远虑,很一针见血…可惜都建立在错误的信息基础上。除了李佑外,唯一的明白人朱钦差也在装糊涂。 此时,钱粮师爷周杰希也忧虑道:“寄籍人口生养银八九月便收缴的差不多了,但今年的寄籍人口地产银收缴忽然缓慢下来…” 李佑冷笑几声,“不要说本官无事生非,那就给该长记性的人长长记性。” 三百七十九章 暗无天日的扬州城 扬州城里这种看低李佑未来的情绪,其实也得怪他自己,前一段时间他为了蓄势,自导自演造流言造的太狠了。 虽然在钦差到达时“悲情”的李青天获得了平民百姓最狂热的支持和声援,数万人齐聚在钦差面前上演了几十年难遇的大场面,国朝没几个地方官可以做到这种程度,上达天听和传扬出去后就是极高的声誉。但短期内还是存在一些后遗症的。 例如主打悲情牌的谣言泛滥了将近一个月,很多人看待李大人很悲观的心理定势一时半会儿扭转不过来。再加上阴错阳差之下误判了朝廷态度,导致一些“理智”和“有远见”的人对李大人前途很不看好,也算是他作茧自缚。 就连盐运司的丁运使也被连串巧合迷住了双眼,他曾对高运同道:“弹劾李佑时凑巧遇到他立功,起初本官尚且为丧失良机而痛心疾首,但于今本官却为这个误打误撞而庆幸。若非如此,怎么能侦测出远在两千里外的朝廷大势?我等要一鼓作气的继续弹劾他,朝廷中必定有人等着这些,就像等米下锅。” 一时间扬州城里虽没了前阵子愈演愈烈的流言风潮,表面上因为李佑成功留任而平静下来,百姓对此也很知足,但各种暗流涌动是少不了的。 江都县县衙后衙,李佑继续与幕僚谈论道:“本官自到任扬州以来,出于种种与人为善的顾虑,始终以借力造势、驭势迫人和虚言恫吓为主,实际残暴手段用的不多。很多事情未尽全功便去了泗州,那时城中看似平稳,实际留下了许多后患。当前功勋护身,正是做些出格事情的好时机。不使出雷霆手段,便显不出菩萨心肠…” 半个时辰后,因为没有轮值到缉查私盐肥差而留在守备司的两营共计千余官军突然倾巢出动,一眼看去人人奋勇个个争先,端的是支虎狼之师。究其原因,他们的目标是盐商的新安会馆和几家盐商大户… 一派鸡飞狗跳、鬼哭狼嚎之后,二十一名未曾按照李大人规矩纳课的纲商本人接连被抓捕至县衙,另有若干财物流进了守备司营地,军心十分可用。 二十一名富豪将县衙公堂塞得很满,个个遍体绫罗,腰金佩玉。李佑扫视几遍,侧头对崔师爷明知故问道:“按律例,百姓不纳粮者何以处之?” “施以杖刑,再枷号三日示众,以儆效尤!蓄意抗粮者加罪。”崔师爷很专业的答道。 李大人挥了挥手“杖刑就算了,直接枷号示众罢。左右将人犯二十一名拿至衙门口枷号!” 底下本来人多气壮的“人犯”登时**起来,李县尊居然要把他们这些有身份的人与交不起税的泥腿子一样枷号示众?有人恨声道:“县尊辱人体面太甚!” 李大人呵斥道:“士农工商!体面者唯有士绅,四民之末也想谮越么!” 又有人叫道:“县尊在上,我愿补完征课!” “迟了。”李佑用力拍下惊堂木,大喝道:“退堂!” 次日,守备司官军再次出动,抓了十个送到县衙。至此,蹲在县衙门戴着木枷示众的盐商已经高达三十一人,占到了纲商总数的十分之一。 县衙里存留的合格木枷不足用了,李县尊只好意犹未尽的停止了抓捕行动。再抓也抓不到什么人了,其余的惊弓之鸟大都逃到了城外别墅。 这三十一名衣衫华丽却灰头土脸的倒霉富豪成了衙门口一道风景,被誉为百年难遇的奇观。引发一波又一波的围观狂潮,无数百姓乘兴而来乘兴而归。 有无聊的人将这三十一人身家计算一遍,咋舌道:“这是上百万的银子在示众呐。” 李佑在后衙听到百姓热衷围观时叹道:“果然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辛辛苦苦煽动了几个月的阶级和族群的对立情绪,也该发酵了。” 这三十一人的家属自然是不甘心的,县衙黑暗到不见五指是没法说理了,但在府衙门前聚齐了百十人,将大鼓敲的震天响。 可惜没有等到府尊升堂传唤,却招来了数百多无法无天的士兵,公然将鸣冤告状的家属疯狂围追殴打。从府衙大门一直到当街牌坊下,遍地伤残,惨不忍睹。 有盐商豢养的文人在笔记中诋毁道:景和八年十一月中,广陵城纲纪荡然,仁义不存,暗无天日。官场强梁一手遮天,富家人人自危,律令皆成空文。满城唯有官军喧嚣隳突,其余皆噤若寒蝉。始信破家县令灭门令尹之说… 比较中立的文人笔记记载道:李大人初至扬州数月时,手握营兵却甚少用,施政怜悯黎庶而抑制豪右,虽别有主见敢作敢为,除罪证确凿者仍以布告宣示劝慰为主,人皆以为风流才子心性也。及至当年十一月风云突变,弃王道而大行霸道,以泰山之石平碾直压,一时间县衙八字墙外人满为患。又:其时城中诸司皆不闻不问、坐视不理,怪哉怪哉。 这几日,钦差在城外游山玩水,盐运司默不出声,分守道装聋作哑,府衙缩头乌龟… 朱钦差只道是李佑勤于王事,要卖力气搜刮钱财供奉天子,同时出于对李佑足智多谋的信任,所以懒得出面管事。 老谋深算的丁运使则是抱着故意纵容心态。有几分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的意味。 按察副使耿巡道明哲保身,稳守自己一亩三分地,谁也不去招惹,包括李佑。只等着事情结束时上几个不痛不痒的弹劾尽到风宪官本分。 府衙的罗府尊,如今应当是罗参政的心情最复杂。他与李佑交锋最多,吃瘪也最多,某种程度上也是扬州城里最了解李佑的人。 当初和李佑对着干,是为了借着李佑这个大名人刷自己的名声和存在感,同时寻找靠山。如今目的可以说已经达到,升为了从三品,可美中不足的是还要与李佑同城为官。如果升迁到别处,他就没什么顾忌了,临走前与李佑死斗也无所谓,反正今后天各一方。 可现在这种继续同城为官的状况,反倒让新鲜出炉的罗参政束手束脚了,何况他对李佑曾经的种种手段十分后怕,心理阴影很重。犹犹豫豫时罗大人看到盐运司按兵不动,也就跟随着缩头了。 三百八十章 彭阁老的灾星 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最近心情比较恶劣,这股气最早起源于李佑的封赏,有比无可奈何看着极不顺眼的人飞黄腾达更令人郁闷的事情吗?特别是此人劣迹斑斑,去年将自己儿子送进大牢,今年年初又把自己即将到手的首辅位置飞掉了。 如今新首辅徐岳和新次辅许道宏都比他年轻得多,他彭春时只怕再没机会去当首辅了。 年初那段时间是最接近人臣之极的机会,此生也可能只有这么一次机会,就这样被李佑打得粉碎。 首辅位置没了便没了。可是年初那场决定了朝廷走势的朝议上,李佑这个奸邪小人指东打西眼花缭乱的大闹过后,他彭阁老从首辅在望的内阁领军人物变成了实打实的第四把交椅,地位不进反退,这才是最可气的。 去年这个时候,他与袁立德并列为两个最有力的阁老口在首辅次辅空缺局面下,他表面排名第二,实际影响力第一,同时也是竞争未来首辅的有力人选。而现在,昔日盟友小弟被李佑推举成了首辅,外朝第一大员前吏部天官莫名其妙成了次辅,老对手袁立德和他还是两个老坑位,不过是一二号变成三四号,也算是难兄难第了。 作为宰辅应有的涵养,封赏李佑的这股不平气被彭阁老渐渐消化下去时,又发生了一件事。 上个月,户部张侍郎向他推荐了扬州知府罗星野。一方面他欠张侍郎人情,不好推辞;另一方面,罗知府被李佑羞辱奚落到无以复加,让他产生了同仇敌忾的好感。因此没有多想,便提名将罗知府升为从三品,对于宰相九卿而言,这事委实不算大,朝中难得一致同意没有反对的。 诰书出京没几日扬州地方盐漕府三家联手弹劾李佑的章本一齐到京。其中罗知府的奏本言辞最为恳切、事实最为翔实、态度最为ji烈,毕竟他和李佑府县同城打交道太多了。 如果在平时,彭阁老很乐见这样的奏本,那真是多多益善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在朝廷诸公心里大约有这么几种想法。首先,李佑在泗州为了江山社稷玩命,后院却起了火,三家联手弹劾李佑,观感上像是背后捅刀子的奸邪小人。 其次,玩阴谋手段不是过错但选在此时弹劾刚刚立下新功勋、又有后台的李佑,这智商是怎么当上知府、盐运使、监仓主事的?即便是打压和平衡这种手腕,但官场中人都心知肚明但不好公开言明而且也很讲究时机的。 第三,彭阁老刚刚提拔了与李佑极其不对付的罗星野,后面就出现了这么几封奏章,很是可疑。 有些闲不住的人便议论彭阁老私心过重,提拔罗星野有公报私仇的嫌疑整出这么几封奏章明摆着欺辱功臣。欺负人不是问题,但问题在于,彭阁老的举措貌似过于难看和愚蠢了这点很值得嘲笑和鄙视。 其实相对于军国大事而言,几个地方上的官员互相指责弹劾并不算大事但这次因为李佑的明星效应,却被大家当趣闻段子传来传去。使得彭阁老别有滋味的难受,而且又涉及到李佑这个灾星,继续几日睡不安枕。 他没有喋喋不休的自辩,感觉有嘴也说不清了。连他自己都扪心自问,罗星野真的如此之蠢?难道自己又看错了人? 如果李佑在朝中没有援手,那欺辱了就欺辱了,无所谓,功臣又怎样?但现实并非如此,李佑在朝中至少有四个宰辅尚书一级的人物限力支持,受到了类似莫须有的遭遇,没法简简单单糊弄过去的。 不过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人公开将此事在朝会上拿出来议论,这倒不是想和稀泥将事情糊涂过去。 朝廷中大都晓得,李佑此人轻易不肯吃亏。眼瞅着他渐渐从少年幸进变为少年得志,又要从少年得志变成少年显贵,在此当口出了这么几本奏章,没点表示就稀奇了。还是看看李佑有什么反应再说罢,很多人都有种错觉,李佑自己单枪匹马就可以搞定彭阁老的。 就在这个氛围下,几本来自于扬州的奏折打了包一起送到京师。扬州地方急递铺顶头上司李大人表示这是一种偶然现象,几本奏章都是从扬州发往朝廷的,混在一起打包实属正常,不必过多解读。 第一本是朱钦差的。内容极其推崇李佑,言称江都县数万黎庶慰留李佑如山崩海啸,古今罕有。另外只道李佑有风骨气节,感觉与弹劾他的罗知府同时受奖是一种侮辱,辞掉了封赏,如何是好请朝廷速速示下。 第二本是李佑的,洋洋洒洒数千言,看花了几位大学士的老眼。总而言之概括为五句话,本官太委屈了,那仓官太欺负人了连本官的兄长都抓,但罗知府他是无辜的,最大的黑手在朝中,只怕连地下天上的祖宗都看不过眼啊! 臣欲效武穆,奈何朝中有秦栓一句十分扎眼,彭阁老很自不由主的代入了… 若说前两本都是意犴之中的话,第三本便就是很诡异了。 盐运司再次发难,弹劾李佑横暴不法、乱抓无辜、滥用营兵、肆意人命、干扰盐政,致使扬州地方人心惶惶几成变乱之地。 看到奏章的都很不理解,李佑难得识大体讲大局,已经在奏本里放过了府衙和盐运司一马,可盐运司为何还要继续弹劾李佑不放,这狗咬吕洞宾也太不识好歹了罢?没有李佑那死狗也要上墙的本事,就该消停会儿的。 此外还有一本密奏,直接封进了宫中。 十一月二十二日,文渊阁中堂,诸位大学士分席而坐。精神欠佳的彭阁老有气无力道:“内阁票拟,宫中批红,发至扬州,把事情处置过去算了。” 许次辅眼皮也不抬,口气淡淡的说:“有关功勋之臣,还是明日面见圣母朝议再定。” 彭阁老也没什么办法,只要许次辅愿意在朝会上提起什么事情,难道还能堵住他的嘴不让他说? 这件事确实让他丢了面子,但拿到殿上去公开议论也只是丢面子而已,有什么实际意义?许次辅就如此热衷于当面打脸吗? 到了次日,彭阁老就明白了。 武英殿里,站在文臣班列第二位的建极殿大学士许道宏依旧是淡淡的口气,“彭兄识人确实有欠缺,去年重用王启年,今年又出了一个罗星野,这都是什么货色?所以今后在升迁罢黜之事上还是免开尊口了,圣母以为如何?” 登时彭阁老陷入昏昏沉沉,之后议论盐漕府与李佑各方到底如何处置时,全然没有听入耳。满脑只有灾星两个字,自从认识了李佑,就像遇到了灾星,官运便急剧下滑。 三百九十一章 翁婿摊牌 二十三日这场朝会散后,议论起被李佑骂成朝中秦桧并权柄被削的彭阁老,群臣纷纷叹道:“涉及李佑无小事,小事也要捅成大事,绝对是小事化大,大事破天。” 以上乃后话不提,十一月十三日这天是金宝儿生母谢老夫人的生日,由于并非整寿,金家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张灯结彩、大摆筵席并请了戏班子登台。 整整绕宅院外墙一周的锦障,门前街巷连绵三里的大红纱布灯笼,满满十个厅堂的流水酒席,十二个戏班子在院内院外四个戏台连轴演出… 李佑也觉得老丈人这次确实比较简素低调了,起码只限于宅院街巷,没有绕着扬州城来布置陈设。 可惜女寿星没有给李大人太好脸色,李佑拜过寿,扔下几包寿礼和金宝儿在厅内,就出去找金百万去了,虽然寿星左右陪同的亲戚女眷们都对他很感兴趣。 李佑找金百万,自然是要说一说广邀文人幽园修禊的事情,已经数日了也没有动静,让李佑很奇怪。 虽然李大人现在不以作诗为主业,担心诗名冲击官声,但不代表他放弃了这方面。朱放鹤是京师文化界的名士,难得他到扬州来,办一场诗文盛会,通过放鹤先生将自己的声音传回京师文坛,对维持名气是有好处的。 两人在僻静处说话,提起幽园修禊,金百万顿时愁眉苦脸:“你要大办,至今方知此事艰难。许多有名气的文人不应邀。无论找三流文人凑数还是零零落落不成样子,都是糊弄钦差。” 李佑不满道:“扬州名士云集,听说一次诗词唱和起来数十上百卷都是有的,怎么会找不到人?朱钦差是极喜欢这样的文人盛会,你别事到临头却画了大饼。” “大凡名人寓居扬州,都是我们纲商花钱请来的,供奉在书院、书馆中。现在别人家的不肯应邀,为之奈何?”金百万解释道。 没有预料到这个状况的李大人无语,敢情问题出在这里,他被抵制了。 “还有更不妙的,那何家也将大办诗会,地方就在平山堂,同样广邀名士。盐运司下了帖子到幽园,盛情邀请朱钦差同去,朱钦差伸手不打笑脸人,又仰慕平山堂胜景,便应邀了。” 听至此,李佑警醒了,这绝对是故意唱对台戏。这平山堂号称淮东第一胜景,宋代欧阳修所建,现在是七大盐商巨头之一何家的产业。明知他将为放鹤先生举办修禊,大冬天的又另办什么诗会,如果说背后没有盐运司的影子,鬼才相信。 心里盘算了几下,李佑突然问道:“那你是如何想的?” 金百万不知是否装糊涂,“老夫不明白贤婿说的什么。” “那盐运司找上何家却不找你,你没点想法?” “都是同业纲商,谁去应承都一样,这有什么奇怪的。之前皆知老夫在帮你张罗,盐运司怎么也不可能再找老夫。” 李佑直言道:“别装傻了!盐运司分明是排斥你,若去求你那位当运同的亲家发句话,你们盐商养的名人能拒绝前来参加修禊么?放鹤先生是天子身边红人,在他面前露脸的机会可不多。” 金百万忍不住抱怨道:“贤婿要说这个,老夫有些话不吐不快!老夫向来与运司衙门和同业亲密无间,自从你到了扬州,我却渐渐成了另类,一切缘故只在你身上。老夫本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认了你这个女婿,老夫这点脸面在同乡同业面前损失殆尽。如今连运司都不待见老夫了,不知明年盐事如何是好...” 金百万本想继续抱怨,但见到李佑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却说不下去了。 “你接着说,将本官说的一无是处、十恶不赦,再来个大义灭亲,想必你的脸面就回来了。”李佑见老丈人识趣的住了口,便嘲讽道。 金百万无奈的摇摇头,这女婿不愧是坐堂大老爷,心肠如铁石,诉苦叫屈装可怜对他真是无效。 “方才得报,在后日那选秀钦差吴公公从江南返回京师,要路过扬州。你若想当国丈,就将素娘准备齐当,再准备一万两银子。我叫吴公公将她带到京师去,有吴公公照料,素娘至少可以平安无事,只看有没有机缘选为贵妃了。” 金百万先是喜道:“那多谢贤婿了。” “但你与我走得太近,只怕要让你继续在同乡同业面前没有脸面。” “贤婿这是说的哪里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只是真能如此轻易么?”金百万不放心的问道。如此大事,李佑这口气却有点随便,让人几乎不敢相信,当初李佑还口口声声千难万难的。 李佑没有回答,低头饮几口茶,再抬头时问道:“说老实话,你与运司每年瓜分多少赃银?” 金百万颇感意外,自从认了女婿以来,李佑某些方面还算懂事,从来没有直接问过这些隐秘不见光的事情,却不料此时突然提起。不由得干笑道:“贤婿说话真是不中听,什么赃银,合伙作一些买卖而已,他们是官身,不好直接出面。” “你若想抄家灭族就继续对本官不尽不实罢。” 金百万闻言变色,谁也不爱听这种**裸的恐吓。“贤婿此言未免危言耸听了!” 李佑伸手指着上方冷笑道:“你若没这个顾虑,肯花几十万去买贵妃作甚?或者你觉得本官暂且还够不到你后面那些人,但是你后面那些人,有天高吗?” 女婿话说到这个份上,若放在从前,金百万只当耳旁风。但他见过朱放鹤、吴公公两个宫中人物与李佑的关系后,便觉得李佑这不是虚张声势的开玩笑。 常人谁闲着没事干与天比试高低?明显是话里有话的。 金百万深吸几口气,语焉不详道:“合伙人不但有运司衙门,还有…南京的中官和国公爷。”不必说的太透彻具体,大略点出来让女婿自己先掂量去罢。 原来如此,倒也在情理之中,李佑微微沉思片刻。 这个中官肯定指的是当今南京镇守太监的某位,听说是先皇身边的老人,先皇龙宾上天之后,便到了南京出任镇守中官;而国公爷必然指的是当前出任南京守备的魏国公了,世袭罔替的国公啊。 这个组合,虽然在朝廷中没啥影响力了,但在南京及周边当土皇帝还是可以做到的,更别说现在南京衙门不像甲申之前那样是纯摆设,稍微有点类似于巡抚的权力。 掂量完毕,李大人很深刻的认识到凭借自己绝对摆不平的。还是过几天让吴公公传话,叫某长公主自己看着办罢。其实换成谁来也很难办,估计也只有学挟天子以令诸侯来一个挟天子南巡,某长公主亲自跑一趟才可以搞定。 三百八十二章 抢风头 暂且放下二百多里外的中官和国公,李佑又盯着二房老丈人看了几眼,意味深长道:“我总算真正明白你为何愿意花费巨款求一个贵妃了。” 一方面是贩卖余盐数目巨大,有护身符才能放心,另一方面,与那些“合伙人”打交道,有个皇亲国戚身份更便利,或者说不那么自卑。 金百万察言观色,见这便宜女婿听到中官和国公的字眼后,神情依旧胸有成竹般的从容,心里直犯嘀咕,他还有多少底牌没有露出来? “我会告诉你天有多高的。但话已至此,你也该交底了,你们的买卖,到底是个什么模样?不然若有哪天你想让我伸手,我都不知道怎么伸手了。”李佑继续盘问道。 金百万沉默一会儿,便开口道:“两淮三十个盐场,额定总产数是五亿斤,两百余万引。几十年来墨守成规没有变过,每年两淮盐运司上报和下分都是这个数目。但如今实际产量远不止此,约莫在七八亿斤左右,多出的这两三亿斤便是余盐。” 李佑闻言点点头,他需要的就是这样真正的一手数据。 那五亿斤计划产量是官盐,至于余盐说白了就是私盐。盐场都有大使监督管理食盐生产,按照制度产量是严加限制的,只能根据年度计划,生产,严禁擅自增产。 但偷偷增产显然是管不住、禁不绝的,再说盐场大使也就未必愿意根据国策严格限产了,这就是私盐的最大源头。 “这两三亿斤余盐里,经过老夫贩运的每年在一亿多斤左右。” 这个数量让李佑瞠目结舌,一直平静的表情终于起了变化,倒是让金百万不知为何暗爽. 李大人原本猜测,金老丈每年偷偷贩运千把万斤私盐多赚几万两银子而已,万万没有料到他竟然搞得如此巨大。 两淮产盐据天下之半,照这个比例,私盐产量也该是天下之半。金老丈人每年贩运的私盐按一亿斤计算,大约是天下私盐总数目的五分之一!这个数量,绝对是天下第一盐枭。 李佑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来,“你们每年获利多少?” “产地购入时每斤三厘,运到口岸批发价格每斤八九厘不等…” “一年获利六十万两白银!”李佑迅速算出了结果,继续目瞪口呆。对于私人财产而言,每年六十万两入账真是庞大的难以想象了,号称富有四海的天子私房钱据说每年也就一百多万。 上次金百万一掷千金的叫嚣用五十万两买一个贵妃名额,已经让李佑震惊半晌无语。没想到这个数目还不是上限,今天又听见一个每年六十万… 李大人这样的江都县正堂官,讲究清廉的话今年收入差不多有一两千的样子,对于常人而言已经是高收入了,抵得上普通富商。但是与六十万两比起来,实在是渺小的不值一提。 不过自从和盐商打交道以来,特别是认了这个便宜金老丈人以来,李佑对于以万为单位的银子数目越来越麻木了,不会像从前那样过于大惊小怪。 “账不能如此算,六十万真正到老夫手里的也就十来万而已。”金百万看着女婿的表情苦笑道。 其他几十万两去了哪里?醒过神的李佑没有细问,只好奇的打趣道:“这只是你贩运私盐的收入罢,你那每年七万引官盐至少也得赚十万。老实说,你老人家每年总收入是多少银子?有没有三十万两?” “绝无此多!”金百万矢口否认道。 将数据拿到手,李佑也不再继续刨根问底,正色道:“你想不想洗白?” “什么叫洗白?” “起...,你想不想光明正大的贩运余盐?”李佑**道:“本官有个机会,不要说不照顾自家人…” 金百万丰分警惕道:“你这又是替谁与老夫说话?” 李佑问道:“你可知道,选秀钦差吴广恩是谁的人?” “你说过是归德长公主殿下。” 李佑科普道:“那本官现在就告诉你,不要小看女流之辈。归德千岁手里有先皇遗诏,是当今天子身边最有力臂助,宫中事务做得了一大半的主。胸中格局甚大,图谋天下盐业,本官到扬州之前,她对本官有过交待的。所以本官可以牵线,让你在她手底下做一个盐业皇商,世世代代光明正大的为皇家效力,如此对律法还有什么可担心的!这岂不比你与什么运使、国公、中官鬼混强得多?” 最后李佑又道:“再说起素娘入宫的问题,若归德千岁和天子都同意,那么素娘选为妃子大约问题不大,有归德千岁看顾也不会受人欺辱。” 这次换成金百万被李佑设计的宏图震惊了,女婿的底牌怎么无穷无尽,竟然又露出了一张归德长公主,叫人几乎不敢相信。口中喃喃道:“若你所言为真,自然是好的。” 李佑当然看得出来,金老丈真的动心了。女儿为妃加上皇商世家的**,绝非普通商家可以抵挡的,更别说金百万这样需要洗白的人。 说动了金老丈,今天的目的便完成了一大半,后续的一些动作,只能等到天子南巡时再说了。不然凭借他自己,最多也就打打游击,无法从根本上撼动现有的盐业利益格局的。 真是有点期待南巡啊,李佑暗想。如果长公主没有对盐业失去兴趣的话,一定会亲自随驾南下的,那个应该叫朱柳的小男娃娃也会过来罢。 临走前,李佑又叮嘱道:“修楔的事你要继续用心,如果风头都被盐运司抢了,本官的面子往哪里放?” 对这个要求,金百万只能唉声叹气。 走到金宅大门,李大人忽然又想起一个大问题,如果南巡的消息传起来,盐运司很可能会继续抢风头… 对依靠窝本和盐引的纲商而言,盐运司才是衣食父母,他李大人最多就是敲打几下使难堪,触及不到根本。 换句话说,盐运司向盐商伸手要钱比李大人便利的多,更别盐商现在对李大人敌对情绪很浓。 如果盐运使丁大人召集众盐商,筹集上百万的款项捐输给天子南巡所用,那岂不要将他李佑的风头抢了?根据另一个时空的相关历史经验,这是很有可能的。 三百八十三章 李大人败给银子了 三百八十三章 李大人败给银子了李佑立在金家门廊下沉思良久,很是为自己不经意发现的新问题而苦恼。之前他为了有机会搜集钱财去逢迎天子而兴奋,却忘了盐运司干起这事比他更在行… 如果比试筹集银两,他根本不可能比得过盐运司。扬州城里大多数银子都在三百盐商手中,而大多数盐商的命脉都捏在盐运司手中。即使几个巨商各有势力,但也与盐运司利益一致。所以关键时刻盐商绝对要看盐运司的眼色行事,这方面他怎么威逼利诱也争取不到的。 想来想去,与盐运司比银子确实是个无解难题,如何算计也不可能让盐商放弃盐运司捧他李佑的场,那简直是与虎谋皮。 不过也幸亏经过种种手段施展,从灭杜家掺沙子到围攻盐运司挑拨离间,从展示背景到许诺选秀,恩威并施之下渐渐将金百万这个老江湖潜移默化了,不至于毫无臂助。 又想起何家受了盐运司委托大办诗会,从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继续打击“前途无望”的自己的气势罢。在扬州城做事,即使不关盐事,但这盐运司终究还是绕不过去啊。 自己在扬州城这样折腾,那丁运使也是个聪明人物,肯定对自己的终极目的已经有所怀疑和猜测了。盐运司从各方面要与自己别苗头也在情理之中,特别是如今还是丁运使所认为的“良机”。 李佑在心中默默的进行对比,目前他的最大优势只在时间差上面。无论提早知道天子南巡的消息,还是盐运司无巧不成书的误判局势,都造成了盐运司的反应步步落后一拍。但这个优势也只能维持十几天而已,想做在这上面文章就必须要抓紧时间了… 次日,扬州城里又爆出一桩惊天消息!很惊天的消息!不过自从李辅世公官扬州以来,惊天消息这个词的含金量越来越低了。 每隔几天就能爆一条耸人听闻的惊天消息,这个频率早把全城看客的八卦之心锻炼到麻木了。好在各种惊天消息种类繁多,花样百出,才不使人感到无趣,保持住了平稳而不下滑的订阅数,不,是收听数。 而这次,还是不一样,又出了新花样——朝廷钦差、天子族兄朱大人和本城李大人在公馆亲切接见了盐业的杰出代表、在册纲商金百万,并对他进行了勉励和嘉许。 究其原因,是那金百万想天子之所想,急天子之所急,慷慨解囊,捐输巨款赞助天子南巡。 关键词,天子南巡。 如果说百姓只是听个热闹,日子该怎么过还得怎么过,而且说不定会被抓差遭殃,那全城排名前列的富豪们便真真正正轰动起来了。 大明皇帝自从搬家到现今的京师后,三百年也难得有一两次南巡,难道这辈子有幸能遇到一次了? 明知这是故意放出的消息,但大户富豪们还是不可抑制的轰动了,至少这消息不会是假的,不会是流言,钦差和李佑没有胆量捏造这种事。而且多半是那钦差肩负责任,所以故意放出风的。 在某种程度上说,国朝富商巨贾的生意大到了一定层次,比如说扬州排名前二三十的盐业纲商这个档次,最担心的就不再是赚不到银子,而是唯恐“报国”无门。 甲申之后兴盛起来的这批盐业巨富毕竟远在扬州,距离京师毕竟太远,距离九重之上的天子更远。若报国有门,出现了机会能够直接给皇家送礼的路子,当然是机不可失。 大明天子南巡,说是百年难遇也不为过。若不是今年祖陵险些崩陷于洪水,天子必须要南巡谒祖谢罪,那些只想将天子关在紫禁城的文官实在没有道理阻拦,南方人只怕几辈子也遇不到一次天子南巡。 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正所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这次居然让金百万消息灵通把了头筹,有个好女婿真是羡慕不来的。但有头筹就有次筹三筹,金百万也不可能凭借一己之力全部包圆。 或许要担心巨富沈万三炫富被灭掉的例子在先,但是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早不是百废俱兴极度压制商人的太祖时代了。朝廷也食人间烟火,也是需要银子办事的。 再说扬州盐商与沈万三不一样,他们不是守着金山坐吃山空、于国于民别无用处的巨富。他们每年上缴给朝廷数百万盐课,是朝廷的最大单项现银收入,在朝中也有支持的势力,朝廷不大可能杀鸡取卵的制造恐慌。 君不见,李大人和金百万两个都是绝顶的精明人,他们难道会办傻事?肯定其中有好处,所以才抢在前面啊。 凭借世代窝本,盐业银子是赚不完的,总要有些能使人安心的去向才好。假如说,有天子赐个牌匾挂在门上,那李佑还敢无缘无故破门抓人吗?还敢吗!? 当夜便有个眼明腿快的大盐商,名唤徐昌瑞的,偷偷潜入县公馆对朱放鹤先生许以重金。 但他却被钦差大人劈头盖脸的乱棒打了出来,此后朱钦差又离开了扬州城中,去北郊瘦西湖游乐玩水了。 此事一时在盐商圈中传为笑谈,纷纷嘲弄徐员外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 你一个商人直接找钦差送钱是什么意思?难道想表现出皇帝找你这个商人乞讨银子么?越是大的人物越是在意这层脸面功夫的,钦差主动离城的态度再明白不过了。 此时当然应该是静静等着衙门召唤,然后“主动”捐输,衙门官员再具名上奏,这才为双赢的正理。 果然在十一月十五日清晨,盐业纲商中窝本最多的前三十家除了金百万之外,都收到了传票,命他们于十六日到江都县县衙议事。 很明显,这是李大人发来的牌票。同样也很明显,这是李大人勒索了自家老丈人后,犹嫌不足,打算迫不及待的继续勒索他人。 对于李大人的心思,有点头脑的人都看得很通透。大约他如今失去朝廷信重,虽然立有大功勉强留任,但地位岌岌可危,所以穷途末路之下意欲搜刮银两进献天子,以此来邀宠获恩。 这收到传票的二十九人,基本上就是扬州城最富有的一批人,也是扬州城除了官府外最有势力的一批人。 十六日这天到了时辰,李佑来到县衙后堂,数了数人头,只有十五位,差不多只来了一半。众人表情不一,但皆沉默不语。 李大人疾言厉色了! “天子巡幸南方,太平盛世之兆也!我等臣民三生有幸欣逢此时,务必要竭力恭迎圣主!” 闻言众人表情纷纷动容,但仍沉默不语。 李大人声色俱厉了! “尔等纲商世袭窝本,正值报效朝廷之际,岂能踟蹰而忘恩负义,叫天下有识之士寒心!” 闻言众人表情整齐划一的挂上了嘲讽,但还沉默不语。 李大人色厉内荏了! “与国家有益,与尔等也大有裨益,可谓各有所得!千载难逢,尔等能不动心?” 闻言众人表情微笑起来,但依旧沉默不语。 口舌费尽,李大人无语了,总不能将这些人都抓起来拷打索要钱财。他是大明准正五品官员,不是闯贼流寇。 其实这十五个大盐商特意为了看李大人窘态才过来的,看完了就心满意足的离开县衙。 只是嘴角边那淡淡的嘲讽挥之不去。你李大人也求到了我们吗?钱未必时时可以通神,但遇到能通神时足以要命。平时不烧香,临时拜佛脚,有用么? 同时也要嘲笑金百万老糊涂被坑了,为这事倾尽家财的捐五十万不值得,为了这女婿倾尽家财的捐五十万更不值得。 李大人筹款战役大败之后,盐运司便果断出手了。是个官员都意识得到其中蕴含的机遇,丁运使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个能够对比鲜明打击李佑的机会,何乐而不为? 十一月十七日,两淮盐业的二十多名名领军人物齐齐聚集在盐运司大堂中。这里与昨日江都县衙的冷笑话式场面截然不同,可谓是笑聚一堂,宾主尽欢。 真正对捐输热心的也就是这些大盐商而已,他们出手豪阔动辄数万两,自然可以露脸。其他两三百中小盐商,捐个几百几千两的没什么大用,天子也不可能入眼这千儿八百两银子,所以就不费这力气了。 看着济济满堂,即使生性冷静的丁运使也忍不住得意的想道,那李佑拉拢金百万只能占个首倡者名义而已,他就算倾尽家财,能比得过这二十多家合力么? 朱钦差和李佑关系好又怎样?昨夜听到自己禀报想法后,还不是向自己表达了鼓励和赞赏之意。在天子面前,这次最终还是要靠硬通货说话! 对此局面,想必那唆使鼓动老丈人掏腰包,打算在天子面前博一个大彩头的李大人很不乐意的。但朱钦差筹钱压力大,李佑掌握不了盐商就没有办法,只能干瞪眼! 看热闹的人大都与丁运使的想法差不多,不禁感慨李大人的名望、才华、功勋虽然无往不利,但今次在银子面前都不好使了。 银子真是个神奇的东西,不同凡响的东西,连强横逆天如李大人都要败阵无奈的东西! 唯有一个人却觉得这一幕仿佛似曾相识,那边是县衙的庄师爷。 想当年他还是苏州府里的老吏,时任推官的李佑在闹粮荒时,故意将囤积居奇的各大粮商召集后关起来强行压价,结果被粮商们齐齐摆了一道。 这次,粮商被召集换成了盐商被召集,召集后的结果几乎一样… 不过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庄师爷也不知道。 三百八十四章 何员外的诗文盛会? 三百八十四章 何员外的诗文盛会? 景和八年的冬至节在十一月二十八日,这是一年当中最重要的几个节日之一。这天家家户户欢庆节日,扬州人要早晨吃汤圆的。 大户人家常常有另一种过法了。比如七大纲商之一何云梓便广发请帖,定于冬至日大办文宴,为远道而来的钦差朱放鹤庆贺节日,地点定在城西北蜀岗平山堂。 在盐运司的授意下,一时间应者如云,八方呼应。聚会未开便热,声势极大,附近南京、镇江也有不少人渡江而来。有好事者预测,冬至节平山堂之会必将为扬州城近十年来最传奇的人文盛会。 作为扬州城地面的父母官,李大人也收到了一张请帖。便把金百万叫过来:“我们的幽园修禊还大办得起来么?” 金百万无奈道:“由于各种说不尽道不清的缘故,这次风头实在抢不过何家。还是来日方长罢。不过老夫看你与钦差关系非常密切,用不着一定要通过这些来结交罢。” 李大人无奈,又暂时要让那盐运司得意了。本来举办修禊聚会壮声势是他的主意,结果再次被盐运司抢过去反客为主。就好像他首倡捐输,然而却要被盐运司后来居上。 “何兄请了我们几家纲商作陪,老夫还是要去的,但你去不去?若怕没面子,那还是不要去的好。”金百万问道。 李佑拍案道:“同去!为何不去?谁没面子还不见得!今日要与他们算总账!” 金百万摇摇头,就算女婿去了做上一百首好诗,他自己名声涨不了多少,最后还是那组织了盛会的何家沾光。 金百万当然看得出来,何家一方面是受盐运司指使,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自家的声势。此次盛会越成功,通过文人名士的嘴传出去,何家的声望自然也越大。 何家给女婿下帖子的居心昭然若揭,李佑号称本朝魁首江左第一,去了就是给何家锦上添花,不去就好像是被边缘化了。 闲话不提,到了冬至当日,李佑与金百万同坐一船,沿水路望西北而去。此时两岸树木萧疏,虽然没有光秃,但也枝叶枯黄,一派初冬气象。 平山堂五间大厅,全都启用,室外寒凉,室内却温暖如春。何家之外的六大盐商全都到齐捧场,扬州城里七品以上的官员也都来了。就连平日不在扬州城的盐运泰州分司和瓜洲仓官也没有缺席,确实是难得一见的节日盛会。 朱钦差、官员、盐商和几个江左名家的坐席都在正中主厅里,其余的文人士子就坐于左右四间厅堂。 李佑到达时,还没有正式开场。李大人扫视一圈,感到自己格格不入,虽然厅内充满欢声笑语,但他仿佛游离于外。 并没有什么人来寻他搭话,有些人是有意为之,有些人是觉得李别驾前途不妙,犯不着白费功夫冒着得罪别人的危险公开交结。 不过对李大人而言无所谓,他的到来冲击了原有利益格局,不受欢迎也是正常的。世人势利世风逐利,只要他掌握了利,那些人一样会将热脸贴上来。 只有这次做东道的何员外欣喜的上前迎接李佑,并寒暄了几句。何云梓真没有想到爱面子的李佑竟然会参加,这确实是个意外之喜。 是否在某种程度上可以代表他在这上面服软认输?只怕李大人身为名士,也不想错过今日这般场合啊,既然来了就是囊中之物。 李大人人品如何不论,但在诗坛是魁首级人物。若江左第一名家不至,今天的人文盛会便失色不少。不论李大人过往如何不对付,今后还会如何,只要今天做上几首诗词引得满堂叫好,那都是给他这个主人增光添彩,求之不得。 满堂花醉三千客,良辰佳节,名人云集,高朋满座,所有成功的要素都齐备了!何云梓喜悦不已,经此盛事,今日过后,只怕扬州盐商之首就是他了罢,这可是他的最大目的! 起初以酒宴为主。李佑入席后,便发现案几放置有嘉靖年间的精美盘具,盛有榴、荔、梨、枣、苹婆果、哈密瓜等果物。各种季节,各种时令,毕集于此时此刻,表面平凡中彰显出几丝傲人的奢侈。 李大人心中惊叹,对身旁伴酒的妓家调笑道:“瓜果没甚稀罕,惟愿你们美人可以如此保鲜长久。” 美人低头掩口浅笑,又伸出纤纤手指倒酒。 酒过三巡,云板一响,有六个女子进入厅堂中,持有琵琶、弦子、月琴、檀板等各式乐器。 待到近了,众人齐齐赞一声妙!这六个女子各着贴身五彩云衣,衬的体态修长婀娜。更叫绝的是,六女身材高矮胖瘦一般无二,就连胸前凸起的双峰也似乎差不多,好似一个模子出来的。而且个个清眸皓齿,容颜秀美。 此间主人何员外立身对四周抱拳道:“今日以诗词会友,便将家中养的清曲小唱班子叫了出来。别无所长,只一样好处,极其能歌善舞。诗词乍出,无论长短,立即可歌可舞,为诸位助兴。” 这样的班子还是很稀奇的,估计天下独一份,不知何员外花费了多少银子才凑齐并**出来。登时点热了堂中氛围,除了几个大盐商外,众人皆跃跃欲试。 李佑身边美人恭维道:“今日必是大人你独占鳌头,傲视全场,奴家张兰芝得幸陪侍,与有荣焉。” “那自然。”李佑大笑道。 官位最高的丁运使便请位于首座的朱钦差先出作品,但朱放鹤却摇手笑道:“珠玉在前,达者为先,还是有请辅世贤弟!” 李佑也不客气,高声道:“前月远赴淮泗州,路上所见有感,作了长歌行一首!今日便拿出来献丑了。” 朱放鹤喜道:“圆圆曲后,贤弟又有歌行?” 李佑一口气吟道:“凤阳妇女唱秧歌,年年正月渡黄河。北风吹雪沙扑面,冬冬腰鼓自婆娑。衣衫褴缕帕在首,自言出门日已久。前年寿州无雨泽,今年泗州决河口。我唱秧歌度歉年,完却官租还种田。南来北往如飞燕,如此艰辛实可怜!” 除了坐于角落挥笔记录者不时发出响动外,整个厅堂内彻底冷了场… 李大人的诗,倒没人敢说不好,必定高妙的。但今天是冬至佳节,大家聚集在此喜气洋洋,美酒佳肴欢声笑语,这首凄凄惨惨的长歌相当不合时宜啊。 这是唱衣衫褴缕帕在首、如此艰辛实可怜的场合么?今年泗州决河口估计说的就是李大人你自己,也不用拿到这里炫耀罢。 立于场中准备献艺的六美组合也愣住了,忽然其中两个低下头去抽泣起来。 张兰芝在李佑耳边道:“她们说不定是凤阳人,李大人说到她们痛处了,本来就是每逢佳节倍思亲么。” 只听得朱钦差心有戚戚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等到放鹤先生感慨完,何员外早坐不住了。他先对六美人呵斥道:“休要再哭!让贵客笑话!” 又指着外面对李佑道:“外面似乎有小雪,李大人名士风流,以雪为题才是应景啊。” 李佑长叹一声,“方才上山时候,看到山下茅屋有贫苦人家号泣,本官身为地方父母,甚为怜悯,与之偶语,不胜唏嘘哪。此时天欲有雪,颇为彼辈担忧。听君听我贫民逢雪歌!” 随即口占一首道:“年尾昼夜劳,得米十五斗。可怜终岁谋食途,竟能旬日不趋走。北风暮起颓屋寒,贫士欲眠眠何难。风集木,声益烈,吹下皑皑苍天雪。吴娃对雪舞且悦,那知山下烟火厨头绝!” 堂中众人再次集体无语,无言以对,李大人今日就素那写卖炭翁的白居易附体了。忧国忧民没法说是错,但也的看场合啊… 风花雪月、灯红酒绿、佳节良辰,大家济济一堂要玩的是风流高雅,不是来扎堆感叹民生疾苦的。话说回来,擅长感慨民生的诗人一般不与盐商往来,也不会出现在这个厅堂中。 诗文唱和,没人唱和就继续冷场。何员外终于肯定,李佑绝对故意来坑人的! 有人开口道:“本官想出个规矩。值此佳节,美景美人美酒美食当前,不该大煞风景。诗词应当只限堂中诸事以及风花雪月才好。” “好!”李佑指着立在场中直到现在也没机会一展所长的六个美人,“本官以此为题!” 众人竖起耳朵,李大人善于吟诵美人,那是相当有名的,只听得是一首五律:“年少身初贱,魂伤家骤离。饥寒今已免,歌舞竟忘疲。长者亲难惬,艺名答尚疑。犹然是人子,过小莫愁笞。” 不愧是李探花的大作,感情真挚凄婉感人。那六个年方二八的美人,不由得忆起被转卖的凄切身世和学艺的苦楚,泪滴再次涌上眼眶。 眼前这楚楚可怜的美人,比李大人方才吟诵的流民和贫民更博得了众人同情,满堂响起叹声,纷纷感慨唏嘘道自古红颜多薄命。 气氛太差了….何云梓员外气的要吐血,这不是他想象中的**亢奋**迭起的诗文盛会!早知道就不为了图一时痛快而向李佑下请帖显摆了。 另一边坐席上的金百万,暗中快笑破了肚皮。这女婿太刁钻了,仗着自己江左第一诗家的身份,趁着别人不敢争锋,故意把持话题调戏何员外。就好比谁家办喜事,却抬着棺材去哭丧而且哭得盖住了喜庆氛围。 好好的年节盛会,直到眼下仍然死气沉沉,已经算是失败了一半。金百万敢断定,谁要跳出来另起炉灶,肯定会被女婿倚仗身份把他喷成灰头土脸的渣子。 当然若就此下去,女婿也不吃亏,今天全是他的忧国忧民关注民生的独角戏了,传出去道德品格立涨十个百分点。 不知道女婿说的总账怎么个算法,金百万本来只打算走过场,此时忽然有所期待起来……rq 三百八十五章 借鸡生蛋 朱钦差还是比较讲义气,自觉受了何家盛情招待,不出面转圜说不过去。便开口道:“不用等待新作即兴而演,先叫这个六个妙人拿出平日里最擅长的歌舞开开眼界,我等静心而赏,想必绝非凡响。” 这时候也只有朱放鹤与金百万两个人能与李佑说得上话,但还是朱放鹤开口打圆场比较合适。 那几个立在场中半晌的美人终于有了献艺机会,便将诸般乐器操弄起来,合动而歌。却见得,如花似玉,有唱有舞,丽影蹁跹,清音袅袅,虽似小调,却含雅声。众人眼中目不暇接,耳中细心听之,果有几分“缓歌慢舞凝丝竹”的韵味。 说来也巧,大概也是受了李佑制造出的消沉氛围影响,何家这个清曲唱班演了一出长恨歌曲辞,将其中悲欢离合演绎的凄美哀婉。 当然这种明皇贵妃的凄婉放在富贵场面中演出,也算很好的点缀,与李佑高呼的“吴娃对雪舞且悦,那知山下烟火厨头绝”之类惨状是不同境界的。 曲终舞散,堂中众人纷纷点头称好,有不那么矜持的已经叫出声来。 李佑吃了几口酒,对身边美人调戏道:“此曲甚好,我心中出了四首绝句赠与她们。你想不想听?” 那美人痴缠道:“大人忒偏心了,奴家这半日辛苦许多,一无所得。还要奴家听别人家的,不听不听。” 不知谁叫道:“美人不听,吾等愿闻之!” 本有才思敏捷打算卖弄的,但见到李大人竟然瞬间就有了四首诗,对这速度大惊之下,也不敢班门弄斧了。 李佑又痛饮几大口,击案诵道:“其一,雪日帘前奏官弦,平山殿里聚婵娟。轻歌妙舞君听曲,如此情深绝可怜。” “其二,一声檀板当悲歌,笔墨工于阅历多。几点桃花儿女泪,洒来红遍马嵬坡。” “其三,狭袂轻衣别样妆,美人酌酒劝君尝。琵琶一样清商曲,弹到情深便断肠。” 何员外并非不读书的人,听到这里轻轻松口气。若只格调凄婉感伤也可以认了,这也是种很华丽的诗词艺术,极受追捧。 他如今别无所念,只求李大人不要在这满堂欢聚、鲜花似锦时,反复哀号“北风暮起颓屋寒”、“完却官租还种田”什么的败兴就好。这李大人太能作诗了,又好又快,别人根本无法与他争风头抢话语,不亲眼所见,谁能相信? 想至此,何员外忽然隐隐约约看到李佑似乎对他摇了摇手指头,便又听李佑吟出一首来:“其四,莫唱当年长恨歌,人间亦自有银河。石壕村里夫妻别,泪比长生殿上多。” 靠!众人听到最后这一句,齐齐叹道,李大人又开始了… 石壕村乃是杜甫名篇,主题还是小民之苦。却被李佑化成典故拿了出来与长恨歌故事比较,小民夫妻的生别死离与君王女色的生别死离谁惨?众人正沉浸在前面三首意境中,却不料收尾突然冒出个石壕村。其中意味岂止深长,但此时不该上这个菜啊。 在国朝诗坛,李佑一向被看为李白加杜牧加柳永加晏几道合体,人品和诗品虽风格多变,但大概不出这几种。 今天忽然摇身一变成了杜甫加白居易转世,跑到这富贵风流的盛会上,没完没了的吐槽起“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叫大家怎么安心享受眼前的富贵繁华和诗酒风流,以此共贺冬至佳节? 最关键的是,在座五个厅堂一百多人中,不乏各路名家,但没有一个英雄能够出面抗衡李大人。质量不提,首先在数量上就敌不过,无论换成谁,也实在架不住李才子一首接一首的源源不断。事先准备好的几首不见得应景东西拿出来,只怕是自取其辱罢。 不能将李大才子有质有量的创作风潮压下去,便只能任由他在上百人面前肆意挥洒自己的“才华”了。 所以今日从开席至今,所谓诗文盛会,全都是李佑在“长叹息以掩涕息,哀民生之多艰”。五间大堂,上百文士齐齐哑火,居然被李探花震慑到一首未出。 淮东第一胜景平山堂仿佛变成了李探花新作品专场发布会,还是令主人家呕心的新风格新气象。 前朝欧阳文忠、苏东坡在平山堂喝酒歌赋诗的时候,也不能如此豪迈罢,有人感慨道。看来当年在苏州花船上,一美人、一杯酒,无数诗词立就的传说不是假的。 其实你们出几首不打紧的,不然成了独角戏没有配角也不好看,李佑志得意满的想道。旁边美人在众目睽睽之下乖巧的喂了李大人一口酒,彰显自己的存在。 朱放鹤叹道,李辅世久不出手,一出手便惊世骇俗,如今功力更上一层楼了。诗词所感在美人醇酒和个人际遇之外,又创出了新境界,莫非是他作了地方父母官有所触动的缘故? 主人家何员外心都碎了,千错万错,错在手太贱!错在给顶着大才子名头的李佑写请帖并有所期冀! 如今除了扫兴还是扫兴,满盘珍馐美酒,食之无味,用银子堆出来的繁华盛景,终究成了李大人的陪衬。 而另一边的金百万很想以亲身体会告诉何兄,在李佑身上占便宜,真的不是那么容易的。 有的人闹心不已,有的人哭笑不得,有的人幸灾乐祸,也有的人很倾佩… 期待中的人文盛会也许不会出现了,但李大人绝对是一桩奇谈,这点还是让很多人感到兴奋的。能亲眼见证,一个天授之才的才力究竟可以令人高山仰止到什么地步,也算此生有幸了。 何家的平山堂盛会,不知不觉变成了李大人的舞台,也堪称借鸡生蛋之典范。应该不用再大办幽园修禊了,约莫替老丈人金百万省下了万把银子。 才过午后,平山堂之会草草散去。除了主厅中数十人为了主人家面子,尚还没有离开,其他各厅人几乎走完了。 罪魁祸首李佑毫无顾忌的与身旁美人吃喝调笑、放浪形骸。年轻就是资本,脸染胭脂,手留余香,仿佛方才不停感叹民生的诗家是另一个人似的。 丁运使心不在焉的与朱钦差闲谈,其他人彼此就近说话,只等着再耗上半个时辰,便散伙告辞。 李佑忽然记起了什么,暂时放开了美人,对丁运使道:“本官听说一些纲商在运使这里表示,意欲报效朝廷,捐输银两?” 丁运使没好气道:“此事与李大人无关罢。” “本官只是提醒运使,这世道空口白牙、只说不做的人多。运使切莫轻信承诺,要当心啊。” “不劳李大人费心了。”丁运使嗤声道。在他看来,李佑所说纯属无稽之谈,哪个盐商敢与他许空头承诺?除非不想吃盐业这晚饭了。 不过李佑这话,却ji怒了心中正不痛快的主人何大盐商。他们盐商就是银子多,李佑的意思是担心他们盐商拿不出钱么?太小瞧人了! 当即冷声道:“李别驾多虑了!钱财只是小事一桩。” “说来说去,还是空口无凭。”李佑故作不屑道,“就如今日,事前传说名家荟萃。结果还是名不副实,没看到有什么出彩啊。” 何大盐商今天早被李佑惹得快喷火了,这时按捺不住拍案道:“我愿给丁运使立字据为证!” 李佑鼓掌道:“此言甚好!甚好!不知别人是否也有这个信用?” 盐业七大巨商如今都正在座,其中一位姓郑的生了同仇敌忾之心,傲然道:“何兄敢立据,我等有何不敢?同立一据好了,报效朝廷也是我等的本分!只是要劳动盐运司押运辛苦了。” 丁运使笑眯眯道:“都是为朝廷效力,有什么辛苦不辛苦的。” 有仆役拿来了纸笔,何员外亲自执笔,写道:“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立据人,何云梓、郑文付、安焯、黄应奎、马铉、卢自珍。中见人,府正堂罗。今为报效朝廷事立据,每人自愿捐输白银十万两。恐口说无凭,立据为证。” 其后,七大盐商中的六个都画了押,只有金百万另辟蹊径,没有参与进来。 何云梓将这张字据放在丁运使案上,回头对李佑道:“李大人还有何话可说,我们盐商人家,向来说话算话!” 突然脚步匆匆声打破了堂中懒洋洋的气氛,有几个县衙衙役带着一位粗布衣衫、满面风尘的中年人进来。此人他背着厚厚的包裹,瞧装扮应当是急递铺的铺兵。 “大老爷!有六百里急诏分别传与你和钦差朱大人!” 诏书不是诰书敕命,又是加急的,不讲虚礼也无所谓,更何况现在这个场合特殊。李佑便直接伸出手去将发给自己的诏书领来,另一封则由铺兵交与了朱放鹤。 展开诏书看了几眼,李佑面含诡色的走到丁运使身前,将诏书递给丁运使。 哗啦!丁运使阅毕便失态了,暴怒的将手中茶杯狠狠砸在地上。又让李佑借盐运司的鸡生了自己的蛋,气煞人也! 三百八十六章 怪异的一府两署 丁运使勃然发怒,惊动满堂,皆不知为何生性低调冷静的运使大人竟然失态。 只因李佑递给他看的诏书里明明白白写道:“如此准奏,着江都县地方主办民间捐输效纳之事,盐运司协办,两衙门务必同心。民商最得力者,准由江都县先行旌表,其后具名奏闻即可。” 江都县正堂李大人很诚心诚意的解释道:“在本月十三日,本官曾向朝廷奏请提议由你我两家合力办事,没想到朝廷如此迅速便批回了…” 丁运使终于觉察到,他从一开始便落入了李佑的彀中!他也向朝廷上疏奏请过主持捐输,不过那是在听到消息后的本月十五日,比李佑晚了两天。虽然他是得知消息后第一时间上疏,自认很快,但比李佑晚了就是晚了。 一步迟,步步迟,结果天差地别!现在看来,李佑本月十四、五日放出消息,肯定是故意的! 景和八年十一月初九日,钦差朱放鹤抵达扬州城。 景和八年十一月十一日,李佑上疏请辞诰封并叫屈。 景和八年十一月十一日,丁运使再次上疏弹劾李佑。 景和八年十一月十三日,李佑上疏,言称扬州城内民商多有踊跃捐输报效之意,如纲商金氏。奏请江都县地方主持此事,盐运司协理。另奏请旌表民商,赐江都县便宜处置之权。 景和八年十一月十五日,丁运使上疏,言称扬州城内民商多有踊跃捐输报效之意,奏请盐运司主持此事,用不着地方插手。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二日,李佑奏请主持捐输疏到京。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三日,武英殿朝会,议论李佑之事,彭阁老黯然削权。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四日,两封诏书一同六百里加急递往江都县。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五日,丁运使奏请主持捐输疏奏本到京,奈何木已成舟,束之高阁。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七日深夜,加急诏书抵达江都县,李佑阅得。 景和八年十一月二十八日,加急诏书重新送至平山堂公开… 自从三品到手后,几乎销声匿迹,今天是第一次公开露面的新任参政罗星野看到诏书,登时恍然大悟,萦绕十几天的疑惑一扫而空。 那李佑定然一早便知道,除了岳父金百万之外,不可能从盐商这里筹集到银子。所以利用得知消息更早的优势,抢先偷偷上疏奏请权限,之后放出消息故作姿态,甚至不惜被盐商鄙视嘲讽,以诱使一心攀比的丁运使也召集盐商筹银。 直到如今等到了授予大权的诏书,同时盐运司也基本将银子筹到手,那李佑便恰到好处的跳出来摘桃子!这既是借鸡生蛋又是借花献佛,可把满腹筹谋的丁运使坑苦了,难怪他拿着诏书抑制不住的大发雷霆。 就在片刻之前,那李佑还不忘算计盐商,用激将计哄六大纲商立了字据,想反悔也不成了!若敢反悔,估计要被李佑办一个欺君之罪。而且罗大人敢肯定,急递铺铺兵这个时间将诏书送到这里,绝对是李佑故意安排的。 不过让罗大人依旧迷惑的是,朝廷风向不是要打压李佑吗?为何又给了他这等权柄? 于是罗大人又将目光投向朱钦差手里的另一封诏书,谜底八成在这里面。 “砰”的一声响,丁运使又摔了一个茶杯。他的几个属官胆战心惊,从未见过主官丁大人如此失控过,唯恐遭了池鱼之殃。 能不气杀丁运使么!如此一来,无论盐运司搜刮来多少银子供奉天子,都成了协助对头李佑! 就连这旌表事务,都被朝廷顺理成章交与了江都县!盐商捐输,很大程度上所图的不就是这些门面风光么,谁不想要御赐牌坊、御赐匾额?现在这个旌表大权,在李佑手里! 丁运使窝火愤怒不提,只说那六大盐商立下的字据还在丁大人面前的案几上放着。李佑想了想,冒着被丁运使殴打的危险,迅速靠近了将字据拿起来,并小心翼翼收好。 他郑重其事的对何员外道:“尔等尽早将银子交付盐运司,或者交与县衙。待本官清查点检无误后,准许起运。对尔等的旌表,朝廷交由本官处置,很快就会有的。” 何云梓被李佑搅乱盛会的火气早消失了,与丁运使比较起来,他这点委屈简直不值一提。 可是这朝廷到底是怎么想的?正茫然间,何员外听到李大人那很自作主张的嘱咐,晕头晕脑的也不知是答应好还是不答应好。又盯了几眼诏书,一咬牙道:“大人放心,过的几日便备齐交与运库。” “哈哈哈哈!”李佑大笑,“送你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 钦差朱放鹤翻检发给自己的诏书,却发现内有数封诰敕,每封对应一件事,都交由他宣办。 再抬起头时,他洞若观火的将众人神态收进眼中,想了想,决定就破格在这里宣读。重重咳嗽一声,高声道:“宣诰!李佑接旨!” 李佑便上前听旨,这是在他请辞之后,朝廷的重新封赏。 诰书大意与上次差不多,只多了几句抚慰之语,估计各项赏赐加官大概也差不多罢。那些封赏是朝廷逐字逐句精心研究出来的,多了少了都不合适。 不过听到耳朵里,似乎多了一句话。朱钦差读道:“尔扬州府通判李佑,加为扬州府同知衔,同署扬州府事,原有本职不变…” 没有心理准备的李佑猛然惊醒,同署扬州府事?前次那姓罗的以参政品衔署理扬州府事,而这次他以同知衔同署扬州府事? 再想也不奇怪了,这大概是朝廷给他的补偿罢。上次朝廷稀里糊涂提拔了罗知府,搞得功臣脸面无光,所以这次给了个同署扬州府事的官职为安抚。 这是大好事,今天真称得上福有双至!李大人心里乐开了花。 在大堂中的各衙署官员听到这个似乎很怪异的任命,不禁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李大人回去后,只怕第一件事便是将“江都县县署”的牌匾摘下来,换成“扬州府同知分署”了。 既有署理府事,又有同署府事,结果就是一府两署,这下可热闹了。听说国朝当年出过一县两署的奇闻,但一府两署,真是闻所未闻。不过扬州这个一府两署情况稍好,权责划分还是很明确的,不至于互相争夺。 李大人原先本职是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现在则是同署府事、署理江都县事、兼管府守备司。从字面上很容易就可以理解朝廷的意思—— 自今以后,李大人继续署理江都县和府守备司,但有了同署府事的府尊身份,那么在政务上,他就可以代表府衙处置江都县的事,不必再向知府请示汇报。 换句话说,李大人本人拥有了与知府平起平坐的政事权力。他的上级或许是分巡道,或许是巡抚衙门,或许是南京六部,但知府或者署理府事再也不是他的上级了,因为他是同署府事。 因而李大人同知署治下的江都县,从此不用听从府衙和知府,拥有了与府衙等同的地位。 或者说,对江都县和守备司的事务,李大人可以用同知署名义管辖,知府彻底管不到了,好像是在扬州府内划出一个**王国。 扬州府本是下辖三州七县,从右参政署理扬州府事罗星野的角度来看,今后他这个扬州府尊只能管辖三州六县了,少的那一个就是江都县。 所以平山堂里见证了诰书的众人才会觉得,朝廷任命的一府两署看似怪异,但却泾渭分明,而且深有用意的。 扬州府里最核心的江都县以及府守备司归李佑管辖,其他三州六县继续归罗大人管辖。两者并称府尊,各管各事,互不干扰,这便是朝廷赐给李大人“同署府事”官职的含义罢。 从前罗、李二人既是上下级,又是府县同城,交叉事情极多,各种纷争连绵不绝。而现在,朝廷牺牲了罗大人对扬州城的管辖权,将二人的地盘彻底割开,避免交叉,想必以后不会再闹得不可开交了。 朝廷的用意,除了维护李佑体面之外,也是为了让罗、李二位消停下来。 罗参政心里五味杂陈,从实惠角度分析,不能管江都县的从三品,还不如原来的四品知府。江都县内所辖的扬州城乃是整个扬州府精华所在,人口密集、财富汇聚之地,现在彻底放了手交给李佑,有些不甘心。 但朝廷诰命,谁敢抗旨?罗大人只能自我安慰道,祸兮福之所倚。江都县事实上已经被李佑经营的插不进手,他说是管辖也只剩了名义,如今正式将烫手山芋抛了出去,避开与阴险狡诈的李佑纠缠,也算是一大幸事。且熬上几年,想办法谋个别任转往它处。 朱放鹤又打开了第二道诏书,传唤盐运司丁运使上前领旨。 “尔心术有异,无事生非,谋陷功臣,念在平日忠勤,罚俸一年,责令闭门自省三月,今后严禁干涉地方政事。” 听得丁运使手脚冰凉,这是朝廷对他弹劾李佑的处罚!他不明白,为何才短短二十天,朝廷风向怎么又变了? 此刻丁大人所不知道的是,朝廷风向始终没有变过,变得只是他的错觉和误判而已。 满堂数十人鸦雀无声,各种目光聚拢向伟岸高峻的李大人。罗府尊被迫交出扬州城管辖权,盐运使被勒令闭门自省,那自今日始,扬州城里谁还能压得住以府尊摄县事兼管兵马的李佑?靠很没风宪官气质的按察分司耿巡道么? 三百八十七章 修先贤祠的玄机 外行看热闹,只顾得羡慕嫉妒李大人今后要多么飞扬跋扈;内行看门道,很多人又联想起上个月沸沸扬扬的盐漕府三家联合弹劾李佑的事情。 这三家中,如今罗知府先升后抑,实际上成了明升暗降,丁运使被申斥自省,并被禁止插手地方政事,那瓜洲仓监仓主事顾山河又将如何? 众人不禁齐齐将目光移向顾主事,只见他显然也想到了什么,脸色已是惨白。 果不其然,朱放鹤又继续宣诏道:“瓜洲仓主事擅加损耗,构陷地方,要挟行事,着钦差查问,如实便革职拿进京论罪。” 众人皆叹道,这里谁对谁错并不重要,加点损耗算什么大事?但重要的是顾主事太自不量力了,区区一个没什么品流的七品仓官也要掺进府城争斗,被朝廷为了平息事态牺牲掉也是自找的。 顾山河猛然侧头去看丁运使,当初他也是受丁运使**才参与进来的,但丁运使如老僧入定,哪还顾得上他。 丁运使倒也不是凉薄无情之人,不然扬州地处要冲,南来北往路过的官员多如过江之鲫,受过丁运使招待的没有一个说他不好。 只是丁大人在京中自有门路,回头可以写几分信搭救一下顾主事,毕竟顾主事也没有干出什么伤天害理、十恶不赦的重罪。但于此时,又在钦差面前,没法公然说出什么的。 朱放鹤又对李佑道:“借贵县县狱用上一用。”李佑自然无不应允。 景和八年冬至节的扬州平山堂之会便落下了帷幕。确如与会的大部分人所想,不是什么盛事,但成了奇事。 自今日起,在天下前五的大都会扬州城,十分罕见的出现了盐运司和府衙齐齐靠边的状况,格局彻底变了天。 当然全是因为有了强人的缘故,若无个人色彩极浓的李佑,也形成不了这种非常态的变异局面。 不过在历史的长河里,本次平山堂之会应该是默默无闻的,要彻底消失在记忆中。站在帝王将相的高度看,扬州城这点权力变革只是个连最小浪花都称不上的事件,地方志都不会记载。 但令何员外意料不到的是,他所办的失败聚会在后世文学史中却被记了小小一笔。 本时空数百年后研究起景和年间的诗词艺术,大概总要提上这么几句,杰出的诗人李佑自从到了扬州出任地方官,期间又承担过泗州抗洪重任,对底层民生有了更深刻的感触。以景和八年冬至节平山堂之会为分界点,他的诗词风格由浪漫主义转向了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并重… 李佑仍是与金百万同乘一船回城,在舱中拿着封赏诰书看了又看,真是来之不易呐。前有杨抚台拦截,后有扬州三家偷袭,几经波折才到了手,还好最后结果不错。 又提醒自己,明天要去县公馆钦差驻地,将那金书铁券和斗牛服领回来。 金百万若有所思,仿佛对女婿又有了新的认识。 在天子即将南巡的背景下,沿途要地自然得委任于可靠之人。这个可靠不但是人品可靠,而且办事也得可靠。此时排斥别人把江都县完整的划给李佑,意味着李佑深受皇室信赖啊。 不然李佑为何品级都升到了五品,本职都同署扬州府了,结果还要继续管七品江都县和六品守备司?大概只因为扬州城必然是天子南巡重镇,所以要将李佑钉在这里不动。 丁运使也是时运不济,偏偏遇到了这个时机,只要他在朝中宫中的恩宠不如李佑,那么他在天子南巡结束之前就没有翻身机会,金百万想道。 其实金百万算是猜对了一小半,另一半原因是太后不愿意提拔李佑。国朝风气是以京官为贵,太后不乐意将李佑调回京师,也不想提拔的过高,干脆只升品级,而职务原地不动。 话说从三品参政、署理府事罗星野被迫割让出江都县后,在回城路上暗暗腹诽道,李佑的所作所为和得到的权柄简直就像是当年的镇守太监! 昔年自从宣德朝起,有宫中外派镇守太监到各地制衡监督文官的传统,这便是镇守中官制,不过崇祯朝后除了南京、中都、兴都等地外基本没有了。 客观的说,李大人和镇守中官从表面看起来确实很像。都是倚仗高层势力强行楔入地方,都是地方各级官吏完全奈何不得,都是独揽奉迎天子的权利和义务,就连以苛捐杂税勒逼富户、搜刮民财的举动都很雷同。 但本质的区别在于,李大人毕竟是文官,政治需求与皇帝家奴太监们不同。为了刷出政绩和名声,又将勒索来的财富转移给了地方中下层百姓和读书人,博出一个青天名号。 可李大人又是一个特殊的文官。他的出身注定了他不可能像进士同僚们一样四平八稳、按部就班,只能另辟蹊径。经过深刻的观察归纳可以发现,李大人从京师到地方,做官风格极其太监化。 在京师内阁时,他充当了半个司礼监秉笔太监角色,到了地方,又形同镇守太监,这都不是无缘无故的。 却说消息传到扬州城,这两日街头巷尾酒楼茶肆又热闹了一番。流传最多的论调是:“谁说要废黜李大人的?当今明君在位,贤臣当道,李大人这样的青天,朝廷是看在眼里的!” 老城区衙前街响起了惊天动地的爆竹声,在四方士民的祝贺声中,“江都县县署”牌匾被取了下来,换上了新制的“扬州府同知分署”。 在百姓口中,扬州便有了两个府尊,罗参政被称为大太守,专管江都县的李同知被称为小太守。只不过同知分署在百姓口语中仍旧习惯性的被称作县衙。 新署新气象,虽然李佑不好意思将原县衙大肆翻修一番,但楹联匾额什么的都是可以换一换的。 李同知大笔一挥,将大堂楹联换成了“得一官不荣,失一官不辱;勿说一官无用,地方全靠一官;吃百姓之饭,穿百姓之衣;莫道百姓可欺,自己也是百姓。” 至于后面二堂,换成了“流水声中视公事,寒山影里见人家。” “委实妙哉!”师爷们对此赞道。 说白了楹联都是给别人看的。大堂是审案和公开视事的地方,楹联要亲民一些;而后衙二堂是私人办公和会客地方,堪称往来无白丁,所以楹联要自诩风雅,彰示品位。所以说做官容易,但想做好不容易,无数微小的细节都要面面俱到。 换了楹联,李佑将四个师爷召齐了,又把县丞和主簿叫过来,在后衙花厅内聚集议事。会议的主题是“打造和谐新扬州,迎接圣天子南巡”。 “钦差说了,如果银钱无碍,预计明年三月圣上大婚,四月南巡祭祖。”李太守开门见山道:“我扬州乃是沿途重地,所以明年四月之前,一切公务都要围绕南巡。本官有些想法,要与你们议一议。” 这几个人早都熟悉了李大人做派,皆沉默不语,静听李大人发言。不是他们不积极,而是因为他们都知道,如果李大人真心求教时,那用语大概是“尔等有何良策”、“尔等如何看待”之类的。 一旦他表示有些想法要议一议时,那就说明他已经心有定案,要先听他说完,而后才好补充。 李佑洋洋洒洒道:“本官以为,当务之急是四件事。首先,修建御码头、御道、行宫,此乃迎奉天子驻跸所必须也。 其二,整治城墙、小秦淮河两岸和数条大街,展现当今太平盛景,以快天子之意,宣我扬州繁华。 其三,瘦西湖、蜀岗风景要重新营建修理,以娱天子耳目,宣我扬州名胜; 其四,修葺文庙、学宫,重立诸先贤祠,以结天子之心,宣我扬州教化。” “东主英明!”“府尊英明!”两种拍马声响起。 李大人便垂询道:“此四件事,尔等有何见教?” 郭县丞抢先道:“城东大码头人物杂乱,往来拥挤,故而御码头应当另寻地方。下官觉得修建在城北为佳,一则北为尊位,二则圣上自北而来,三则城北景色好,水道也通顺。” 不等别人说什么,郭县丞又继续道:“至于行宫,可依托城北天宁寺而建,一则邻近御码头;二则有地利,无论进城还是去瘦西湖,皆两便也;三则城中人屋稠密,城南有税关,城东是大码头,城西水路不佳,建行宫皆为不易,所以还是放在城北为好。” “好主意!”李佑赞道。 这郭县丞心思不差,绝对是有备而来的,几个师爷彼此对视一眼,也纷纷出起主意—— “瘦西湖至蜀岗,多是富商的地方,可叫他们各自整修园林桥榭,不须官府一分银子。谁家景致好,便请圣驾去游览,也够他们荣耀一世了。” “扬州自古也是文风昌明之地,可仿效苏州府立贤人祠,将前贤群英汇聚一堂,四时祭祀,彰显扬州人文。” 听到这里,李佑忽然抬起手,“先贤祠各自分立,不要合在一起。” 庄师爷等人微楞,不太明白东主是何意思。立祠确实是一件能扬名的好事情,可获得敬重先贤、重视教化等美誉。 但修建祠庙可都是要花银子的,扬州有过那么多名人,立上一堆祠庙耗费不知要多少,以后管理起来也麻烦,哪有立一个总祠省心省力? 李大人又道:“当然也不用像苏州府那般凑出五百贤人,太多了,选出几个极有名望的前贤即可,无非是个表征而已。” 几个师爷都不蠢,立即有就有所猜测。其它事情东主都让大家畅所欲言,欣然从之,唯有这件事情具体拿了主意,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了东主心中,这件事的重要性相当高,未必比修建行宫低。 既然东主有主意,那就照办罢,到底为何东主如此看重此事先不管了。东主重视的事情,就是当幕僚该重视的事情,几个师爷便抛开其它,商议起哪些先贤入选的事情。 “应当有汉之董子,此乃一代大儒。”崔师爷先提出一人。董子者,“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董仲舒也,担任过江都国国相,大约现在的扬州太守差不多。应该是扬州城历史上最早的贤人。 胡师爷抚须道:“城中北柳巷有董子祠,已经被盐运司衙门占地时圈了进去。” 李佑闻言便霸气十足道:“既然如此,便移文到盐运司,叫那盐运司仔细翻修董子祠,四时开放。如若不肯,就叫运司将地方让出来,若再不肯让,就叫营兵去拆了运司外墙,打通董子祠道路。岂可让先贤祠庙湮没于衙署之中而不得闻乎?” 那可是煊赫的盐运司…众人齐齐无语,恍惚片刻,便放下董子祠继续议论起来,“宋之三贤应该有。” 这宋之三贤便指的是担任过扬州太守的韩琦、欧阳修、苏轼,自从李佑刚上任时拿这三人糅合到一首诗里讽刺罗知府,在扬州城里便流行起了三贤的说法。 胡师爷对扬州掌故最熟悉,“城中原有欧阳文忠公祠,不过年久失修败坏了。苏子也在蜀岗上修了谷林堂,现在那里倒有点祭祀香火,还有苏子亲手所书的残碑存留。韩魏公则没听说过有祭祠之事。” “欧阳文忠的祠在原地重建,苏东坡的祠便建在谷林堂中。只是不知韩魏公官署所在何地,可寻访旧址立祠!” 一直没发言的江都县主簿此时开口道:“唐代杜樊川传下了扬州诗坛道统,也可立祠。” 杜樊川,杜牧也,用无数诗词刻画扬州的大诗人,说起扬州诗词必然要先说杜牧。 但李佑却一口否定道:“杜牧在扬州浪荡无行,尸位素餐,于民无益,说是先贤有些过了,今次不必管他。” 听到东主这话,众人再次一愣。李大人同为诗坛名家,这样贬低前朝诗人,有点不合常理啊,同行相忌也不该是这样的,那杜牧都是快一千年前的人了。 很快庄师爷突然先醒悟到了!其实是因为杜牧没当过扬州太守罢?董仲舒当过江都国国相,三贤都当过扬州太守,只有杜牧在扬州时只是个书记官。 东主蓄意借着迎驾机会修一群扬州太守的祠庙,原因就在这里啊,不得不佩服! 三百八十八章 人文的传承 李大人意欲如此大张旗鼓,并不是一时心血**,这是他自从领了诰封后,对自己将来道路反复思考的结果。主要目的当然不会肤浅到为了当一个知府,也不是为了把自己炫耀性的比拟成太守。 在李五品未来预计很漫长的仕宦生涯中,就算熬死年头也能再熬升两品,区区一个知府算得了什么,再不济还有三品的指挥使儿子。 他的运气应该不会像永乐朝山东汶上县知县史诚祖那般差劲罢。此公有循吏之名,活了一百一十五岁却一直在汶上县连续当四十八年知县,真是一朵空前绝后的官场奇葩。 国人重历史,而历史是有传承的,文化谱系也同样是不拘时空薪火相传的。 就像在苏州时,苏州人常常将李探huā与两百年前的唐伯虎相并称,视为唐伯虎、祝枝山之后的又一个可充当姑苏城名片符号的才子奇人,这就是一种对文化传承的认可。 目前李大人的官场生涯渐渐步入正轨,可以说是风生水起如日初升,早没了开始那种先捞几票,若势头不对就挂冠回家当小吏的念头。既然打算长久的干下去,风流才子的标签就该换一换了,因为唐伯虎在官场上并不好用。 才子与士大夫是两种不同的概念。已经爬到五品,挣回了世代富贵的李大人深思熟虑数日后便觉得,自己应该完成由才子向士大夫的转化,或者叫做进化。 这种进化,玄之又玄,不存在于任何书和文章中,也不在于人的嘴里,只在于人心。世人觉得你是士大夫,你就是了,觉得你还不够格,那你就不是。三代出贵族,说的就是这种不确定性。 李大人虽然文章平平,也不算正经读书人出身,但已经在诗坛混的风生水起,名气也大了,不过这只是基础,还不太够。 他心里所谋划的,便是要通过一些手段,制造出足够的心里暗示,引诱别人将他与苏东坡、欧阳修、韩琦这些前朝著名的士大夫联想起来。 不用妄自菲薄,其实李大人与宋代三贤有两点相同特征。第一点说穿了就是四个字,诗酒风流;第二点,就是都在扬州做官,而且都是带有贬谪性质到的扬州。 只有具备共同处,才会使人共鸣、引发联想,借用前贤的光芒为自己所用。 这也是为了弥补出身短板,李大人所惯用的招数。例如刚到任时,他吟出一首“簪huā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明写杨慎暗喻自己,借了杨大名士的光给自己贴金,这就是很成功的例子。 现在尝到过甜头的李佑又想故技重施了,所欠的只是通过什么运作手段来引发而已。他决定大肆为先贤立祠,其实就是一种有效的仪式,要通过这种方式将自己与前贤名字联系起来。 也就是说,李大人想要让人们想起他时,忘掉唐伯虎这个进不了官场的扑街货。并将自己塑造为扬州前贤士大夫们的精神符号在本朝的继承人,并获得世人的认可,再不济也要沾上一点光彩,总比没有好。 杜牧虽然才华横溢,后来也在别处当过几任太守,但他在扬州的时候纯粹就是个唐伯虎式的角色,如今的李大人当然对于这种形象避之不及。所以直接将杜牧排斥在立祠名单之外。 其实这类想法,李大人蓄谋已久了。当初被钱太后贬出京师,去吏部选官时候,李大人明明是正六品,为何要选七品的江都县?只因为扬州是诗词之城,历代名人多,所以当时就存了这个借光的心思。 不过到任后李大人职务太低,只是个江都县县尊,使用这种手段自比太守显得狂妄自大、恬不知耻、毫无规矩。所以一直按兵不动,最多写点委婉诗词。 如今他担任了同署府事,勉强可以称为太守府尊,自然就按捺不住,要将计划抛出来实施了。正好也有天子南巡的幌子,不至于惹出好大喜功的非议。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否掉了杜牧,随即又提起一桩问题:“大朝代里,汉有董子,宋有韩、欧阳、苏等人,但中间这个唐代没有什么值得立祠的人物么?” 胡师爷答道:“杜樊川的祖父杜佑曾任淮南节度使,驻在扬州。” 李佑皱了皱眉头,这个人名气不大,又没在扬州留下什么有名遗迹掌故,十分不合适。“没有别的有名人物了?” 胡师爷摇摇头:“唐代其他有名的,都是牛僧孺李德裕之流。” 崔真非便道:“不必总想着宦游到扬州的,扬州本地有没有出名的?” 胡师爷拍额道:“有了!唐代玄宗年间,有个李邕是江都人,尤擅行书,乃当时书法大家,出任过北海太守,人称李北海。” 不知道别人听说过没有,李大人反正没听说过此人,犹疑道:“这也不值得立祠罢。” 胡师爷又道:“可李邕此人,尚义气,爱人才,最后被奸臣李林甫冤杀。” 听到是被奸臣冤杀,这就是最大的卖点,那就不用再另寻人了。李佑拍案道:“好!就是他了!” 最后计定,为董仲舒、李邕、韩琦、欧阳修、苏东坡五人立祠,这五人里,董子是儒学宗师,李邕是本地代表,不过只是两个陪衬。而李大人的重点当然是放在了宋代三贤这里,尤其是欧阳修和苏轼。 他们既曾是扬州太守,又是名扬千古的大文豪,他们既会huā样百出的饮酒行乐,又能挥洒自如的吟诗作文,他们既有蜀岗胜景熏陶心胸,又少不了美人风流的依依相伴。 最后他们留下了“文章太守”这样流光溢彩的名词,留下了平山堂、谷林堂这样的名胜,留下了四相簪huā的这样的奇迹,挥挥手离开了扬州。他们与扬州这座名城相得益彰、交相辉映,真不知是我梦扬州,还是扬州梦我。 立誓要继承这种精神的小太守李辅世公虽然文笔平平,写不出好文章,想作文章太守,那肯定是死活评不上,但他可以开创一个诗词太守的新传说。 不过要先把那欧阳文忠公建来喝酒作乐的蜀岗平山堂搞到手… 二百八十九章 小竹的缘分 同知分署后衙花厅中的议事仍在继续,如今踢开了挡路石,同署府事、领江都县事李太守再无羁绊,做起事来端的是踌躇满志、豪情万丈。连连对着四师爷、二属官发号施令道。 “自今日起至明年四月,约莫有五个月功夫,时间很紧。方才所议事情你们皆得全力以赴,除此之外别无大事,都可放至一旁。” “你去点检户簿丁壮,召集里老传本官之令,全县于今冬冬闲大举征发差役!” “你去与拱辰门外勘验地形,并与天宁寺商议修建行宫之事,该寺香火旺盛,叫他们多出点银子供奉天恩!明年正月过后,寺中不许留宿外人,所有房舍全部空出!” “你去县库支银,征集工匠修缮文庙学宫,此后按所议建立五所祠庙!” “你去喻示各家盐商,要将他们名下园林各自修葺,以备御赏!特别是瘦西湖两岸的,你要时时关注!” “你去查验城墙街市,及小秦淮两岸河房栏杆,有破损不堪处登记造册,分头督促修理!城墙由县里劳役负责,街市、小秦淮由沿途各家自理,胆敢抗拒差使的,便叫他滚出扬州去!” “挂出告牌去!从今至明年五月,息讼宁事,除人命案、奸情案、强盗案、渎职案及十不赦,本衙一概不受理,明年五月之后再接状!” 又将三班班头唤来,“从今日起,差事能缓暂缓,重中之重在于维持街面清平,凡有当街行窃、斗殴、赌博、敲诈亦或其它不雅者,不必审理一概罚以半年苦役!” 堂上一呼,堂下百诺,随即满城**,这都是常人所想象不到的威风。 钱粮师爷周杰希又禀报道:“今年库中银钱有不少节余,但预计只够修缮文庙学宫并五处祠庙的花销,其余尚待筹措。尤其这行宫、御码头、御道的修建,绝非小数。” 李太守大手一挥道:“库银先用之!本官当奏请朝廷,免掉本县今秋钱粮,能减多少是多少。不足之处,让天宁寺僧人捐出部分,毕竟行宫比邻其寺而建,涨了他们的名气,于他们今后香火大有裨益!再有不足,叫城中富户捐输补齐。” 此时朱钦差打发人来传话,道是扬州事毕,明日要启程离开扬州去虚江县。因为受到封赏的不仅仅是李佑和他的妻儿,还有李佑的父母及三代祖先,所以钦差朱放鹤在扬州宣了诰,还要去一趟虚江县李家宣诰。 李佑连忙让手下们散了,亲自起驾去县公馆,对朱钦差道:“我家这点事情,真是辛苦放鹤先生了。” “这怎是你家的事情?这是朝廷的事情,谈何辛苦。”朱放鹤不以为意道:“正好也叫我见识见识江左风物。” 李佑还是有点抱歉,“如今已是腊月,去了虚江县回转,只怕赶不回京师过年了。新年春节,让放鹤先生漂泊在外,在下有愧冇。” 朱放鹤哈哈笑道:“贤弟想到哪里去了,我乃湖广人氏,去苏州交了差,便要从水路返乡,多半还是赶得上年节。何况我已经数年没有回乡,如今若不是托了贤弟的福气出京南下,还没这个机会让圣上准假返乡探亲。” 从县公馆出来,回署里批了几件公事,天色渐晚,李大人便回内衙休息。今夜是轮到二房侍候了,他掀起houhou的帘子,四平八稳的步入金氏房冇中。 眼前一花,却见身穿居家蝴蝶纹棉花袄的婢女小竹闪现到他面前,举着两只手兴冇奋的问道:“老爷,这好看吗?” 李老爷定睛看去,两条细细白白的手腕上各套了一只金闪闪、明晃晃的镯子,仔细辨识似乎是真金的,上面还刻有繁复花纹。 这可是价值不菲的贵重物事,李佑抬头对迎上来的金宝儿道:“宝姐儿,不要给她如此贵重的物事,小小年纪不合适。” 金姨娘抿嘴笑道:“老爷可不要冤枉奴家,这物事与奴家没半分关系呢。” 小竹插话道:“这是隔壁郭夫人给的,她要求奴家办事。” 这隔壁指的是郭县丞家,郭夫人自然就是郭县丞的妻子。李佑哑然失笑,“你一个小小女子,能给办什么事?” 小竹殷勤的将老爷扶到屋内太师椅里,趴在扶手上软生软语道:“今日办茶会,去到了郭家。郭夫人说瓜洲仓的仓官空了,央奴家向老爷说项,帮忙推荐他家老爷去接任瓜洲仓的仓官。” 这年头左邻右舍之间的妇女也是有走动的,例如隔段时间就办次茶会,相邻各家妇女凑在一起说闲话,这也算是为数不多的社交活动之一。 衙门里官吏家大都住在内衙官舍里,自然也算得上邻居了,后宅妇女之间有点交游并不奇怪。 原来如此,算不得什么大事,只是李佑不知为何感到挺好笑。自己家这么多房妻妾,这郭夫人偏偏寻上才脱稚气的婢女小竹来说情。“为何不找别人只找你?” 金宝儿给李佑端上茶水,揭了小婢女的老底,“郭夫人刚漏了口风,小竹便自告奋勇了。” 李佑啼笑皆非,“这郭夫人也真放心么?” “郭夫人看得很明白呢,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被没偷的。奴家看啊,小竹就是这个还被没偷的。” 小竹急道:“金姐姐你答应不说的!” 又对李老爷道“姐姐都是体面人,哪能做这等不上台面的事,所以不体面的事情自然由奴家来了。再说奴家也想帮老爷办事,做一个有用的好女子。” 李佑哭笑不得,老爷我想受贿也用你帮么,出口调戏道:“郭夫人是想找人吹枕头风,这个风你吹的了吗?” 小竹脱下一只手镯递过去,“老爷,这个手镯确实好看,你要不要仔细鉴赏?” 李佑对此没什么兴趣,但看小竹献宝似的样子,不忍拂了她的意,便伸手去拿。这小姑娘大概这辈子就没收到过如此贵重的东西啊。 不过小竹忽然攥紧了镯子,没有松手,很紧张的问道:“老爷你不会收走罢?” 本老爷是如此没见过世面的人么?李佑与她逗弄惯了,闻言道:“你猜对了。” 于是李佑用力去抓手镯,小竹继续紧紧攥住,不肯让了。李老爷再次加了把力气,猛的向回一拉。 这次小竹却忽然松了劲,连人带镯子一起栽进了李老爷怀中。顺势翻了身子,小腰身扭了几下便坐在了老爷大冇腿上,笑嘻嘻道:“老爷你真坏。” 这是被小小的算计了…但别有意趣。馨香满怀使得李佑有点陶醉,“臀部有肉了啊,不像原来那般硬邦邦的,咯得腿骨疼了。” 金姨娘有心成全,便起身向外走,口中道:“奴家看看女儿去,你们两个没正经的自便。” 待到金宝儿出了屋,只剩主婢二人独处时,小婢女却在暧昧的气氛中扭捏害臊起来,与方才判若两人。 这人前疯是跟谁学的?李佑故意一言不发,直勾勾的盯着小婢女面容,这张秀气的瓜子脸在他眼中渐渐变成了天边晚霞颜色。 小姑娘头都快抬不起了,但她心里对自己的懦弱很气愤,不停的自我鼓劲。小竹!这不是你期待已久的吗,事到临头怎么能够退缩? 给自己打完气的小竹感到老爷的胳臂开始用力冇,仿佛要将她拦腰抱起,小小的心窝登时炸了,头脑白茫茫一片。 “老爷在这里吗?”窗外院中有人高声叫道。 这好似关姨娘房冇中婢女绿水的声音,李佑闻言松了胳臂,对着窗户答道:“何事?” 绿水走到外面窗户根下禀报道:“我家小冇姐有要紧事,务必请老爷过去一趟。” 李佑皱皱眉。按说关姨娘若有事要说,应该亲自过来找他才是,哪有劳动他这个老爷跑腿去她那里的道理。 但是关绣绣也不是不懂规矩的人,平时这方面还是很讲究的,叫人挑不出错来。今天这般失礼,定然是有什么特殊缘故了。 能导致特殊缘故的事情,总该去听一听的。想至此,李佑拍拍小竹后背,“等老爷我回来。” 小竹还处于痴呆状态,等到老爷消失后,她才醒过神来,忍不住气恼,怎的又没到缘分!金姐姐总说缘分不到,难道今晚还没有缘分吗? 不过老爷走之前说还会回来的,小竹消了气又重新期待起来。 话说李佑去了旁边三房的院落,进了里屋看见关绣绣正趴在桌案上在打算盘。 说真的,关姨娘那纤长的涂着丹寇的手指在算盘珠子上翻飞舞动,委实很好看。李佑坐在她对面,“女人家不要如此劳累,有时间多休息。” 关绣绣停住动作,嘴角忍不住上翘,现出几丝诡异笑容。“妾身今日去绸缎铺巡看,恰巧遇到了金家仆妇前来购买绸料,就是宝姐姐的金家。与她们谈了几句,却听说了一桩怪事。” 关姨娘的笑容向来是端庄的、矜持的、堪称妇容典范的,如眼前这般俏皮极其罕见,李佑看的迷了。嘴里只下意识问道:“什么怪事?” “夫君也晓得,前两个月,那金家的谢太太悬赏两万两,要干什么妾身就不必细说了罢。本当是个笑话,今日却听金家仆妇说,有个和尚跑到金宅应征了。” 和尚?李佑再也顾不得欣赏自家贤内助的笑容,猛然呆住。脑中立刻显现出一张粗豪的嘴脸,是他那老岳父,前巡检现圆容法师?除了他扬州城里谁敢应这个征? 关姨娘看夫君神色便知他已经猜出,点点头道:“夫君所料不错,确是刘家老丈。这就是妾身欲告知的消息,若夫君不想遂他的意,还是早作提防的好。” 砰!李佑拍案,恨恨道:“他想干什么!” 告辞了关姨娘,李佑回到二房,却又见小竹哭丧着脸坐在墙角,一反常态对他不理不睬,心下莫名。 金宝儿对老爷摇头苦笑,“片刻之前,她刚刚来了月事…正生自己的闷气。”(未完待续 三百九十章 出师未捷身先去 三百九十章 出师未捷身先去 洗漱宽衣上床行房,云收雨散后,金宝儿躺在李佑身边说起小竹,“老爷不要以为小竹贪财,奴家送过她很多金银首饰,她一共也没收几件。这次她不过是借题发挥,寻点事情勾搭老爷而已。” 李佑嘿然笑道:“你且看着吧,以后有她烦恼的。” 金姨娘不是官场中人,一时不明白自家老爷的意思。 “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若有了缝,那还不都得扑上来。衙门里精明人何其多也,郭夫人这次办成了事情,别人不会没想法的。帮役想做衙役,衙役想做班头,书手想做吏员,吏员想做司吏,司吏想转典史,多多少少有点野心。所缺的只是打通门路关节的法子,但摸不清状况贸然行事很容易适得其反。如果有了郭夫人这个成功样板,别人就不想学学吗?” 说到此金姨娘恍然大悟,脑海中不由得出现如下场景:小竹被一群官吏娘子团团围住,并被疯狂强塞各种金银财宝,手足无措欲哭无泪… 她不由得扑哧笑出声来。“那老爷这次便不要开这个口子了。” 李佑困倦的打个哈欠道:“睡罢,为什么不开口子?水至清则无鱼,再说不给别人希望,别人怎么给你效力。” 不过李佑又想起金家谢夫人的事情。她不甘心女儿为妾,悬赏两万求主意救女儿脱离李家,这从头到尾就是场闹剧,他一直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中年女人更年期到了钻牛角尖。反正金百万如今闭口不提此事,那谢夫人也翻不了天。 可是现在他那正房岳父居然跑了过去应征,让闹剧有点控制不住的趋势。这岳父什么心思,李大人清楚得很,无非觉得金姨娘家世太强,对自家女儿刘娘子的地位威胁很大,如果能离开李家就放心了。 所以从这个角度,圆容法师倒真有可能与谢夫人一拍即合。他们虽然来自于五湖四海,但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了一起。 若仅如此,李佑仍然不会在意,可是圆容法师此人自诩足智多谋,心里的弯弯绕绕委实不少,李佑领教过多次的。谁晓得这次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想起来便感到头大。 李老爷便将从关绣锈那里得到的消息对金宝儿说了,忍不住抱怨道:“你那母亲当真不晓事,整日干些没品格的事情,平白叫别人看笑话,她不嫌丢人我还觉得现眼。打又不打得,骂又不骂得,如何是好?” 不知为何李佑眼前闪现出方才那惊鸿一现的顽皮笑容。虽然关姨娘没有坏心眼,转告自己这个消息也是出于好意,但还是免不了有点抱着儿子坐看大房二房热闹的小女子心思,此乃人之常情也。 金宝儿叹口气,静静听着丈夫发牢骚,什么也没有说。从卑微时相伴至今,彼此心意都明白得很,不用唯恐误会急着表白什么,而且她相信夫君可以处理好此事。 天宁寺位于扬州城正北门拱辰门外,紧邻瘦西湖的南端,相传曾经是东晋谢安的别墅,后改为寺庙。如今李太守打算在寺西依托天宁寺修建御码头和行宫,这块地方颇为引人注目。 十二月初四清晨,钟声在初冬雾霭中悠悠敲响,回荡于天宁寺各殿堂中。 寺中左廊僧舍一处偏僻小间中,从苏州府云游到此挂单暂住的老和尚圆容早已醒了,他默默的用清水洗脸,心里盘算着今日的行动。 过了辰时,他的女婿李佑一定会升堂理事,不在家中。如此他便可以悄悄进入内衙,有女儿这个正堂夫人接应的话,应当不难。 女儿肯定不会不见父亲的,等见到女儿就可以游说她并劝服她主要有两点,一是趁着李佑不在家,叫女儿将金姨娘的身契拿到手,男主外女主内,正房夫人管家也是理所应当的。二是教女儿拿出大妇的样子。 如此再与金家谢夫人通气,便就内外联合掌握了主动权。再造出点流言,什么李大人专宠偏房啊,什么李大人罔顾母女之情啊…大不了将金姨娘的身契以女儿这个正房夫人的名义还给金家。 想到得意之处,圆容法师擦干净了脸面,露出几丝笑意。又从金家赚了银子又将女儿的威胁赶出李家,真是一举两得。最重要的是,叫女婿见识见识他的手段,不要以为他老不中用、不搭不理的,他还可以发挥余热,充当左膀右臂! 咚!咚!咚!圆容法师正沉浸在谋算得逞的快感中,忽然听到有人敲门,大概是隔壁的僧友喊他同去吃饭。 他上前打开木门,冷不防闯进三四个衙役,对着他喝道:“奉上命查房!你的度牒、路引、暂住票据都亮出来,一个不能少!” “阿弥陀佛,这无缘无故的…”圆容法师直觉对方来者不善。 衙役头目不耐烦的打断了老和善疑问,“你不知道么,天宁寺西划为行宫,周边全部要清查!” 原来如此,倒也正常,瞧着几个衙役的态度,八成并不晓得自己的身份。圆容法师放了心,回到屋中,从行礼包裹中翻出自己的几份文凭,递给衙役看。 检查无误后,那头目对手下使个眼色,便扯着老和尚道:“天宁寺从今起不许留外人,所以你不能挂单住宿了!现在走人,返回原籍去!” 圆容老和尚当过巡检的,能不了解公门里的门道?这些胥役之徒居然敲诈到他头上了,呵斥道:“没眼色的东西,你们大老爷怎么交代的?” “我们大老爷说了,要态度热情、服务周到!送佛送到西,送僧送回家,我们兄弟几个就送你走一趟虚江县好了!” 圆容法师当即大怒,“混账东西!你们晓得老夫是谁么!老夫是…” 不待他说出口,衙役头目又打断了他,“大老爷有言在先,涉及迎驾大事,务必不徇私情,谁敢擅自纵私,杖一百送去苦役!任你是那天王的老子,今天也得回虚江县去!” 有个年轻衙役出来打圆场道:“这位老法师,请上路罢,不然叫兄弟们也难做得很。” 被衙役殷勤的簇拥出门,连行礼都被他们代劳扛着,圆容法师只能长叹道,出师未捷身先去,长使英雄泪满襟,可叹满腹良谋,竟无用武之地!李佑太不讲规矩了,不认真下棋竟然直接撤棋盘……rq 三百九十一章 道可道,非常道 李大人一声令下,事无巨细的安排了无数迎驾事务后,这几日扬州府同知分署衙门里人人忙得不可开交,短短数日,库银锐减三分之一。 万事开头难,上百年来扬州从未接过驾,需要整理的头绪极多,李太守今日便处理了乱七八糟一堆请示。 没法子,国朝从制度设计上就是专断权力集于正堂官一身,日常事务有师爷分头承担,但迎驾的事处处需要决断,没人替得了他。直到夜色黑去,才暂且了结。 回到内宅,正欲往轮到的马姨娘哪里去,却听到门子禀报道,金姨娘有事请他过去。李老爷暗笑,必然是小竹扛不住攻势了。 进了二房,便见小竹哀声求饶道:“老爷,奴家知道错了…” 原来这几日,郭县丞夫人的事办成之后,小竹姑娘变得炙手可热,成为内衙官舍最受欢迎人物。各种邀请源源不断,登门拜访络绎不绝,偶尔出门也被围追堵截,使得她诚惶诚恐,感觉自己给老爷惹了祸事。 李老爷慢慢悠悠抿了几口茶,才道:“这点阵仗就把你吓住了?和老爷走南闯北真是白费了,早知还不如带别人去历练。” 在别人面前,小竹还是显出几分聪慧机灵的,但是面对自家老爷时,不知为何总是笨了不少。而且最听不得老爷用埋怨口气和她说话,一时急的豆大的眼泪打转,又要哭鼻子。 金宝儿忍不住笑出声来,轻轻推了一把李佑,“老爷不要逗她了,她正为此事着急冒火呢。” 李老爷便掏出一张纸,放在桌子上,“其实也无妨,这里面有名字的人,答应他,其他的只管不理,或者婉言谢绝。” 小竹看着名单,小脸发苦,她学识字有两年了,但向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张纸上的字,几乎有小一半不认得。 “不认得就学。”李佑笑眯眯道:“不识字怎么帮老爷办事?老爷要重重的栽培你。” 李大人出身杂流,所以要加倍的爱惜羽毛,做事凌厉风格和巨大名声又容易令人望而生畏,不易亲近。因而某些事情有个中间人也挺好,权力需要掮客。 现在他发现小竹似乎是个合适人选。一是绝对忠心可靠,二是善于动心思,三是不起眼,四是身份低不用讲究体面,五是女人与女人打交道,可以避免男人之间因为地位、面子等问题带来的尴尬。 后人翻看景和年间的官场笔记、野史、轶闻、传说时,时常会出现一个“韩大姑”、“韩夫人”的角色。据说此女貌美如花、来历神秘、手腕通天,一出手没有办不成的事。 不过在景和八年年底,未来的“韩大姑”、“韩夫人”正愁眉苦脸的攻读三字经和千字文两本流传千古的学术名作。 次日,李大人正在堂中视事,有新邸报送来,还是洁本。李大人便又起了向朝廷申请足本邸报的想法,但朝廷那帮人估计没人会同意… 这期邸报有个消息引起李大人的注意,朝廷新任命了一个河漕总督在淮安府上任,这个与阁老品级等同的从一品大员,将全权负责南直隶江北、河南、山东的黄、淮、运等河道事务,以及漕粮运输事宜。 而原先负责河道和漕粮运输事务的杨抚台大概是因为黄河多处决口的过错,被被取消了总理漕运和兼管河道的差事。虽然凤阳巡抚依旧是凤阳巡抚,但官职已经由总理漕运、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兼管河道,变成了总理粮储、兼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 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出来,杨抚台已经从集军民河漕于一体、随时有望晋升总督的特大号巡抚,变成了与其他各省巡抚没有本质区别的普通巡抚。这对于二品大员而言,已经是和降级差不多的、相当严厉的处罚了。 李佑摇摇头,回忆起与杨抚台在盱眙斗法的情形。杨抚台此人虽然要抢功劳,但也是黄河决口后为了自保的无奈之举,算是情有可原。 其实从私人角度,他觉得杨抚台为人还是比较厚道,不黑不狠不毒,只是时运不济,遇到了几十年一遇的黄河洪灾,放过了送上门的平乱之功,又遇到了死活不肯让功的下属。 忽然郭县丞急急慌慌的小跑进来,行礼后禀报道:“有事不妙,征召工匠要出问题。” 这郭县丞目前负责筹备御码头和行宫修建事宜,据李佑观察办事还是很得力,过去大概是当不管事的摇头老爷太久,才干被埋没了。如今见他这般慌张的过来,看来问题不小,李大人心里不由得一紧。 在四个半月时间里,要在平地上修建一座新行宫,工期可以说十分紧张,此外还要修理城墙,平整街市。考虑到此,不但要征发普通的徭役,还要大量征召熟练工匠,多多益善。 李大人原来不觉得这是多大的问题,冬闲期间征集劳动力最简单不过了。但听郭县丞告急,才晓得不容易。 “江都县民户一大半都住在扬州城里,剩余民户里也有很多住在周边市镇,城里这个民风,实在懒惰。到如今民户为逃避徭役缴纳的徭羡银收了不少,但现在最紧缺的是劳力,而不是这几千两银子。征召工匠也不顺利,江都县一地工匠数目还是不够用,没有足够熟练工匠,靠一群民役靠不住的。这不是挖河填土,只纯用苦力即可。”郭县丞无可奈何道。 李佑疑道:“本官有言在先,工匠不够,可以去周边州县里去请,冬闲期间,应该是愿意来的。” 郭县丞连忙答道:“刚刚得知,现在府衙也要新建行宫,他们将各州县工匠都征发了,我们争不过。” 李佑异常惊讶,行宫不稀奇,皇帝一路所驻跸之处都可以叫行宫,有大有小有专用有临时而已。听郭县丞说来,这府衙竟然也要大规模修建新行宫,不然为何将各州县工匠征发一空?若是如此,只管江都县的同知分署在其他县自然抢不过府衙。 不过这罗参政有毛病啊?李大人想道,一个扬州修两处新行宫,这又是发什么神经?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当即传下令集合仪仗,他要去府衙与罗参政仔细理论。 以前李大人不去府衙,因为他不想矮人一头。但如今大家都是署理府事,勉强可以平起平坐,不用为了礼节委屈自己,所以当然乐意直接去府衙找罗参政面谈。 一路无话,小太守仪仗雄赳赳气昂昂的在府衙里的仪门前停住。李佑下轿后直奔后衙,将讨要红包的门官打个半死丢至一旁,闯进了府衙二堂。 罗参政正在与他的任姓师爷说话,见李佑进来,便不失礼数的唤人上茶,只以宾主分坐,任师爷只好在一旁陪客。 李大人质问道:“本官听说罗大参也在修建行宫,意欲何为?” 罗参政直接面对气场强大的李佑,心里紧张得很,但面上没有表情,“本官修建行宫,其实与你没有关系,你多虑了。” 面对屡屡手下败将,李佑不耐烦道:“如何没有关系?愿闻其详。” “本官修建行宫的地方位于高邮州,不在你江都县境内。其次,本官修建行宫用的是三州六县民力,与你江都县无关。所以说,与你毫无关系,你怒从何来?”罗参政反问。 “这…”能言善辩的李大人罕有的语塞。谁规定扬州的行宫一定建在扬州城内?罗参政要在高邮州修行宫,又不用江都县财力,确实与他李佑半文钱关系也没有,他李佑要为此质问,谁看也是无理取闹。 李大人心思转了几转,又问道:“高邮州哪里比得上扬州城繁盛,在那里大建行宫未免暴殄天物!” 罗参政鼓足了勇气,轻轻拍案道:“李大人此言差矣!乃奸臣之言也!” 老鼠也敢吃猫?李佑愕然,一时忘了驳斥回去。 罗参政正色道:“圣上南巡所为何来?邸报上写得清楚,一为谒祖陵,二为巡察河道,三为巡视民情,四为观江左风土!高邮州紧邻高邮悬湖和大堤,乃运河最为险绝之处。其次高邮州地近祖陵、盐场,无论巡视河工、祖陵还是盐场,往来皆很便利!在此新修行宫,用处极大,岂是扬州城可以比?” 李大人再次语塞了,无言以对。 一旁任师爷不知为何,有点焦虑,重重咳嗽一声。 罗参政被郁闷得太久了,兴奋起来收不住,不知不觉抬起了手指着李佑鼻子斥责道:“扬州有甚可赏?不过一群豪商争前趋先,进献奇珍而已!你以园林名胜、风景玩物逢迎天子、娱惑圣上…对了,大概还有美人罢。这岂是为臣该热衷的?奸邪之道,本官不敢与你苟同!” 砰!李佑拍案而起,声势比罗参政大得多,霍然起身,瞪眼盯着罗参政半晌,仍说不出什么。 他表面上不是讲理的人,其实他是太会讲理了,总是将自己手里的各种理用到了极限。但今次,他好像真不占理了,姓罗的也抓住了这点。 他太兴奋了,有点得意忘形了,天子南巡不是为他李佑来的! 李大人一听说南巡,就不由得记起了上个时空的某“十全老人”南巡,下意识照着那个模板进行迎驾准备工作。 想想他要干的事情,说的难听点就是为了巴结皇上而大兴土木、劳民伤财。在富裕的扬州城,若民力财力足够,这样做未必不可以,总不能丢了皇家脸面,讨得天子高兴了比什么都强。 但问题在于,上有所好、下必甚焉这这个定理是有前提的。如今的“上”不是好大喜功、喜欢张扬的某“十全老人。”也不是一个事事可以乾纲独断、只由一己之好的天子。 而是一个被无数眼睛盯着、随时会被邀名卖直进谏、还没有亲政的少年天子,更是个动不动被文官围住劝谏、一生难得出京几次的大明天子。 假如别处都发扬简单质朴、不扰民、不铺张的接驾风格,唯独扬州城大肆铺张、极尽奢侈,那传扬出去,他李佑好不容易攒下的一点清名岂不全完了?他李佑不是独霸朝纲、无人敢惹的人物,到时候只怕要招惹出无数弹劾章本。 大明的正面典型是什么样子,是正德朝的扬州知府蒋瑶…一个在接待工作中处处不卖皇家面子的知府。 少年人生性多变,如果天子被身边的翰林们忽悠几下,真以为他是劳民伤财邀宠幸进是犯错误的,那就更加不偿失了。 越想李大人越是冷汗直流,他还是要在文官集团讨生活的,罗参政的做法才是正确的做法。 其实罗参政也很郁闷,为何干什么事都要与李佑犯冲突?这次明明他是对的,与李佑根本没有关系,结果也能扯到一起。 趁着李佑发呆时,罗参政鼓足最后的几丝勇气,挥袖道:“道不同不相与谋,贤臣不与谄徒共语,送客!” 气势汹汹而来的李大人黯然败退。不得不承认,他这回太大意了,犯了骄兵必败的错误。 任师爷急了,急忙将手里的已经展开的邸报强行塞给罗参政。方才他正要给罗参政看时,李佑就闯进来了,结果罗参政没有看成。 李佑长吁短叹,正要出门,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李大人请留步!” 转过头去,却见罗参政和蔼可亲的向他招手,好像方才赶他走人的是另一个。这脸变得,让擅长此道的李大人也叹为观止。 罗大参挤出几丝笑容,“这个,你我同城为官,乃同道中人也。” 李佑糊涂了,前一刻还是道不同不相与谋,一眨眼变成了同城为官的同道中人。果然是道可道,非常道… 任师爷小心解释:“方才从邸报得知,杨抚台向朝廷奏请,要将巡抚衙门移驻扬州…” 府县同城已经三生作恶了,再跑来一个什么都能管、权限极大的封疆大吏,那日子更没法过了!李佑大惊道:“这怎么可以?” “不错,这怎么可以!”罗参政猛然赞同,心中深情的呼喊道,李大人,你去干掉他罢! 三百九十二章 同舟共济… 至于杨抚台为何不愿意在号称’……小扬州…的淮安府驻扎。而向朝廷请求移驻,这很好理解,不用说李佑也能想透。 因为今年水灾的警示,为加强治河与保运两个涉及国计民生的大政,朝廷便将杨巡抚的军、民、河、漕四大项事务,夺去了河、漕两项,并升一级设立河漕总督,同样驻在位于黄淮咽喉的淮安府。 之前凤阳巡抚杨大人一直都是江北地区头号大员,可现在又多出一个比巡抚品级更高的总督,还同在一城,这其中滋味实在不好受。 特别是这个总督的职权过去属于凤阳巡挺的,被朝廷录夺后放在自己眼皮底下,还加了一级,怎能不让杨抚台尴尬万分? 简单地说,一山不容二虎,往深里说,被暗贬的杨抚台丢不起那人,留在淮安府面上无光,没脸继续驻下去。 所以杨大人才会向朝廷奏请,要将凤阳巡抚衙门搬离淮安府。放眼江北地区,可以移驻的好地方也只有扬州府了。或者说,比淮安府更繁华富庶的地方,也只有扬州府了。亦或可以说,也只有扬州城这样的繁华富贵之乡可以抚慰杨大人受伤的心灵了。 而且杨抚台理由很充足。他既然不管河道了,便没有必要驻在黄淮运交汇处的淮安府,又因为他还兼任〖总〗理粮储差事,驻到扬州距离江南比较近,便于督促江南各府上解漕粮。 李佑远远扫了几眼已经被罗参政放在案上的邸报,这想必是“足本”罢。 杨抚台向朝廷奏请移驻扬州,到目前也只是奏请而已,并不是已经确定的,所以自家衙署里的洁本便没有登载,只有河漕总督任职的消息。结果自己懵懂了,还是那句老话,真是自作自孽啊。 朝廷为何将杨抚台的奏请放在邸报中,小范围明发天下,李佑猜测大概是为了征求有关地方衙门的意见。 要知道,巡抚衙门移驻事关重大,对地方的影响很深,放在二十一世纪就相当于搬迁省会了。朝廷必须谨慎处断,所以要先听听地方风声。 看着罗参政瞬间变为同仇敌忾的表情,李佑也有点感同身受。 不用想都知道,整个扬州官场没有人想让巡抚衙门驻在扬州,参政署理知府不,同知署理知府不想,分巡道不想,盐运使也不想! 巡抚驻在淮安也就罢了,天高皇帝远,但要搬到本地就是另外一回事,土皇帝们谁愿意平白无故增加一个太上皇? 杨抚台固然因为时运不济走了麦城,丧失了部分权力,但依旧是等同于尚书的正二品,依旧是以钦差体制行事的封疆大吏,等级差的太远,现有这些官员中没有一个能够对抗的。 就连那直属朝廷、不归巡抚管辖的盐运司,也照样强烈反对另一个更大的衙门入驻扬州。万一哪天朝廷想抓紧盐事,让钦差体制的巡抚就近监察盐事,那岂不自找罪受?国朝官场不是没有这个先例。 罗参政皱眉道:“老夫将上本奏事。在南直江北地面,我扬州府地偏东南,临近南京,不足于取全局。中都凤阳,龙兴之处,正适合巡抚衙门驻守!李大人你同署扬州,也是治理一方的人,对此没有异议罢?” 李佑想了想,语气坚定的开口道:“罗大参所言极是,本官附议!” 罗参政脸色很是欣慰,点点头道“本官去联络盐运司衙门,而李大人你去联络分巡道衙门如何?总而言之,巡抚衙门不能驻在扬州,不然我等都要变成巡抚属吏了,此时务必同舟共济!” 面对共同的强敌,李佑也尽弃前嫌,示好道:“不错,你我务必同舟共济,各尽其能。别人其实都是事务官,只有你我是地方亲民官, 更经受不起抚台的威压。” “如此你我便分头行事,越快越好!” 看罗参政积极主动、条理清晰、充满**的样子,让李大人很不能适应,暗想这姓罗的向来昏头昏脑、不知所谓的,怎么忽然开了窍?大概面临这个关口,也是真的情急了。 又想道,若巡抚来了后,罗大参上有巡抚,下有他李佑,夹在中间是最难受的一个,所以他不积极谁积极?也好,就让姓罗的先打头阵去。 送走李大人,罗参政若有所思。这李佑在盱眙的时候,与杨抚台打过擂台占过上风,肯定没有畏惧之心,出来打头阵对李大人面言委实不算什么罢。 想来李大人年少得志、盛气凌人、敢说敢做、目中无人、后台强硬,又正当红,乃是打头阵的最佳人选。刚才被他有情有理、有利有节的鼓动半天,李佑应该有所触动、有所行动、有所作为罢? 李佑在路上没有停住思考,继续默默盘算。不管巡抚衙门搬到哪里,统领江北军民的凤阳巡抚仍然是扬州府的上司,出于这种顾虑,一定要谨慎哪。 若表现的太显眼而再次被巡抚大人记恨,有点得不偿失,很不划… 算。关键在于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情,若自己单枪匹马的全力以赴为大家谋福利,怎么看也是亏。 反正扬州城里官员这么多,何必太积极?天塌下来先砸高个子,由得罗大参去张罗罢,再不济还有丁运使和耿巡道两个大人物。 罗参政回到屋中,半晌不言不语忧心忡忡。自己根基比起别人实在不硬朗,李佑在朝中有人保,丁运使在朝中也有人保,唯有自己差的太多。 那两人得罪得起杨抚台,即使有顾虑也不是畏惧,而他就要掂几下自己的分量了,只怕经不起杨抚台一根手指头的。人贵在有自知之明,这次还是老老实实为李佑摇旗呐喊、鼓劲加油罢。 罗参政又在心里将李佑的恶劣记录回忆一遍,包括他自己在内,李佑与上司的战斗从来是干劲十足,而且似乎没有失过手,有所向披靡的风范。前贤云,术业有专攻哪,李佑在这方面绝对值得信赖的,专业的事情还是交给专业人士打理。 三百九十三章 君子之过如日月之食 回到同知分署,李佑便暂时将巡抚移驻扬州的事情抛到一旁,让罗大参等人先去头疼罢,他开始反思自己的“迎驾工程”。 没有比较就看不出差距,本来他并不觉得自己布置的迎驾事务有何特别之处,很是平常的样子。但这次与罗大参相对比后,便发现自己的“迎驾工程”确实过于铺张了,而且不实用,太倾向于玩乐,与这时代的基调不符合。 若真照此做下去,只怕在士林中要落一个奢侈浪费逢迎拍马的名声,而这时代价值观里,都是优容士大夫、苛求天子的。 接待高官可以逾越奢侈,而接待天子就该在所规定的要求外尽力俭朴,因为大家都认为这个“独一人”必须要做天下臣民的道德表率,天然负有教化责任… 让李佑感觉后怕的还有一点,如果沿途各地都不会偏移太多,只有扬州城别具一格的华丽登场,依仗超越各地的雄厚财力堆金砌玉,岂不叫别人侧目?无形中便成了异数和公敌。 想至此,李佑不禁自捶其首,自言自语道:“怎么就丧失理智昏了头?竟然险些犯下如此低级的错误,真是不应该。” 大概是由于种种原因而兴奋过度,导致自己陷入了盲动之中不自知罢。 更无奈的是,满衙属官、师爷、吏员居然没有一个人提醒自己。这又是为什么?是畏惧不敢,还是过于迷信自己的正确性? 话说李大人精力充沛,判断力和决断力都很敏锐,临机应变也超出常人。所以屡屡有所斩获,拥有无以复加的自信。 这种心态下他惯于独断专行,成为一个出色的独裁者,在大事上都是自己拿定主意,不大听从他人的不同意见,这像是一面双刃剑。 他的手下们忠心度不成问题,但时间长了,基本都变成只听从命令跑腿打杂分担日常事务的角色,自然别人也就习惯于以跑腿打杂的心境做事。李大人交待什么就做什么,不想对错是非,不问前因后果,疑难不决的便禀报回去重新待命。 如果李佑是正确的,效率和执行力自然很高,万一他决策失误,那连个纠错机制都没有了,只能说利弊皆有。 不过李佑很享受在正印官位置上独断专行的权力快感,人的秉性大概改不了的。除非他不在正印官位置,改任属官或者其他佐贰堂官。 这年头的一个地方官正印官,那真是可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至于能力如何、管不管得了是另一回事。有兴趣的话,下一道命令规定百姓不准穿某种样式的衣服都可以。 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之类的事情,不是荒唐传说,是一点都不稀奇的现实,李大人如今就坐在这么一个位置上。 权力越大,反作用之下遇到的情况也越复杂,李大人胥吏世家那点经验,只能是正堂官的补充,而不足以全部支撑起来。 话说回来,李佑作为一个之前从未单独执政过的年轻亲民官,先后有石大参打压、有王知府引导、有罗知府制约,表面上都是对他的束缚,但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至少保证了他的适应期内能够在正常轨道里运行,不然轻而易举大权在握,牧民一方,无法无天之下,还不知道要走多少错路,奔驰太快了翻车翻船都有可能。 闲话不提,反思归反思,一般情况下用处不大,重要的是如何弥补。所以李佑没觉得自己有必要改进什么,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有点失误很正常。他更多想的是,当下如何是好? 果断的急刹车是能够刹住的,毕竟这个工程还没有没开始几天,并不处于中途不上不下的阶段,暂停也就停了。 但声势已经造出去了,前期准备如火如荼的开展,猛然否定掉,这让他的面子有点挂不住,下不了台。到时候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李太守就这么虎头蛇尾半途而废,那威信何在、颜面何存? 李佑将几个师爷都召来,将状况说了说,便问道:“有何良策?” 崔、庄、周、胡四大师爷大眼瞪小眼,面面相觑。他们原先以为,东家招摇铺张、大动土木,绝对是故意的。 根据东家一贯的表现,必定是有什么他们这些平凡人物意料不到的深意,所以也就懒得猜了,等待结果揭晓而已。搞了这半天,原来是神奇东家不再神奇的摆了乌龙… 看着师爷们想说又不敢说,却又个个都是“英明神武的你居然真的犯了如此低级错误”的诡异神情,李佑没好气的挥手道:“算了,我自有主张,速速去将县学庞教谕请过来!” 江都县学的庞教谕与李大人关系不错,还蒙李大人赐了“冷署当春暖,闲官对酒忙”的对联。更何况李大人向县学拨款给钱很大方,过惯清水苦日子的庞教谕那真是一腔忠心只恨不能掏出来给别人看。 听到李太守召唤,庞教谕飞快的来到同知署入见。 及到次日,同知分署点了卯,胥吏各办各差。几个门禁卒子懒洋洋的靠在门洞里,眼光漫无目的的扫视衙前街面。 太阳稍高一些时,衙前突然出现了一批成群结队的年轻人。门禁当即打起精神细看,却见这伙约莫二三十人,个个身穿澜衫,头顶文巾… 却是一大帮秀才,对此把门的门禁有点慌张。根据经验,若秀才扎堆,一般没好事,多半是有了什么不平之事来闹的。 都知道这秀才相公,单个不算什么,一旦成群就可怕了。有些老门禁,更是懂得“破靴阵”典故的,哪个大老爷遇到如此阵仗,都得头疼。 面对成群的秀才,那真是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过。 官场有句话,公论乡愿,皆出于学校。读书人掌握舆论权这个局面,具体到县里,进士都出去做官了,举人地位尊贵但人数太少,只有这地方学校的秀才人多势众,能够操纵地方舆论。 当然,舆论这个东西,说重要便重要,说不重要也就那样。运乎之妙,存乎一心,具体问题具体分析。 有个门子飞快的跑向衙门里禀报,其余门禁卒子满面惊恐的注视着秀才们聚集在衙前。心里七上八下,一会儿若这帮秀才冲击衙门,拦还是不拦? 有领头秀才高举一方书帖,大呼道:“晚生求见老父台!” 又有门子上前收下帖子,送入后衙去,其余人便静静等待。 不多时,便听梆子一响,李太守在皂班衙役的前呼后拥下迈出大门,神容威严不可直视。 正堂官迎出大门相待,这算是极重的礼遇了。生员们不敢造次,齐齐施礼,口中皆道:“老父台在上,晚生有礼了!” 李太守礼节虽周到,但扫视几眼秀才们后,面色却陡然一沉,高声呵斥道:“你等不去读书就学、揣摩圣人至理,却在此聚众喧哗,鼓臊衙前,意欲何为?国家养士,徒耗米银,不是叫你等白日闲游的!” 领头秀才毫无惧色,上前一步道:“请老父台暂息雷霆,听晚生细禀。古人云,卑宫菲食,圣王之所安,金屋瑶台,骄主所虑。天子南巡,为国为民,老父台为迎驾事,大兴园林土木,装饰街巷琳琅,满城百姓骚然,钱财民力虚耗,欲使今上为桀纣乎?” 李太守怒道:“生员不去用心读书,安得如此多事!议论大政是非,岂该是尔等所为!” 又有生员出列,抗辩道:“今老父台有过,若无谏言,满城默然,乃扬州无士也!” 闻言李太守苦笑几声,“本想人君威仪不可或缺,奉迎天子不可草率。但劳民伤财,陷君上于桀纣,是吾之过也!幸得诸君献言,如此便裁省其事,罢斥苑囿。” 前来进谏的秀才们不由得轻声欢呼。用言论影响到了权力运作,对于自负一肚子道理的读书人而言,总是令人兴奋的。一时间,这些秀才以天下为己任的使命感、成就感几乎涨满胸中。 若天下的官员包括圣上都如李大人这般就好了…有书生当场赞道:“论语中云,君子之过也,如日月之食焉。过也,人皆见之;更也,人皆仰之。老父台诚有古人之风!” 光明磊落君子的过错就像日食月食,有了大家都看见,有错就改大家都敬仰,李大人就是古人那样的君子啊。 李佑连忙摇手道:“愧不敢当,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你等士人。本官与诸君共勉之!” 良好互动后,李佑回了衙门里,满足了议政论政愿望的秀才们也渐渐散去。随后同知署又出了告示,全城所有修建暂缓。 围观的民众纷纷叹道,李青天当真虚怀若谷,礼贤下士,闻过即改,真乃我扬州的福气啊。 县学里庞教谕得知消息后松了口气。那些秀才都是他指使去的,但为了逼真,并没有告知他们李大人一定会纳谏的真相,所以一直在担心出意外。 在李大人左右陪伴的本地人胡师爷瞠目结舌,他当初给江知县当幕僚时,从来没见过如此行事,真是大长见识,昨天叫庞教谕过来原来为此。他不由得问道:“不建行宫了?” 李佑胸有成竹道:“怎么不建?不然天子驾到后何以安居?不过要改改样子,叫人挑不出理。” 三百九十四章 高处不胜寒(月票在哪里?) 金百万这几日不在扬州城中,他去了仪真县办事。这仪真县紧邻江都县西南方向,仪真港与江都县的瓜洲港并称为扬州府的两大江港,但功用侧重各有不同。 两淮官盐若想从水路运往湖广、江西、应天府等地销售,必须要在仪真重新称重打包,并经过盐务官员的检验,才能装载船只运往别处。 所以说仪真县是盐业运销环节的一个重要枢纽,金百万这个大盐商时常去仪真县并不奇怪。 这日,金员外从仪真回到扬州城家中,才进了宅门,便听内管家禀报道:“前两日,曾经在家中住过的圆容法师忽然登门,应了那两万两悬赏。夫人便见了见他,甚有密谋。” 金百万跌足惊道:“蠢妇无知!我只道她自己胡闹一阵子便消停了,劝过李佑不要计较,谁知竟会如此!那圆容和尚岂有好居心?真是引狼入室!” 他与李佑的那些勾当,特别是保送女儿金素娘入宫的事情,都是很**的事情。为了避免横生枝节引起变故,所以一直很保密,从没有向第三者透露过,就连他妻子谢夫人也是不知情。 上个月,金素娘在几位可靠老家人的陪伴下,跟着选秀钦差吴公公走了。谢夫人也只道是去京城碰运气,如果不遂就回来,并不晓得李佑在其中起着什么作用。 如果她知道不但大女儿落入了李佑的魔掌,小女儿的未来也在李佑一念之间,恐怕绝不敢在李佑这里造次了。 在内宅见了夫人,金百万忍不住埋怨道:“你和那圆容…” 提起此事谢夫人便气息不平“听说圆容法师已经被李佑派了几个衙役送回虚江县了。” 原来已经被女婿将后患干净利落的处理了,金百万面色稍缓。并郑重警告道:“那就好,如果你不想给我金家招来祸事,今后不许再对李佑有所不敬!” “只怕别人要笑话女儿给人做妾。再说宝儿如今正是绮年玉貌,有点恩宠又怎样,那是最靠不住的,多少美人颜色老去后,无名无分的晚景凄凉?宝儿又无子可依。”谢夫人不服气,仍想念叨。 金百万懒得在为此事费口舌,他抓起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瓷片碎了一地。又喝骂道:“蠢妇!你想让金家变为这个茶杯么?在此之前,我先休了你!” 发完脾气,金百万忽然想起什么道:“李佑只送走了圆容和尚,再无其他动作?这不可能,他不是如此肯善罢甘休的人,必然有些别的动作。” 话音刚落,便听到下人进来禀报道:“舅老爷来了。” 金家所称的舅老爷,当然指的是谢夫人的兄弟。谢夫人共有三个弟弟,金百万发达后提挈他们做生意,如今每个人倒也都有自己的一份产业,分别主营木材、油、和茶。 今天登门的这个是二弟谢延和,入屋见礼后,便对姐夫抱怨道:“最近甚是不妙,我兄弟三家都被那县衙指定为铺户,专奉迎驾事,连日来折本不少,也不知何时是个头。” 所谓铺户,就好比是“政府定点采购商”在别的时空或许是肥缺,但在这个时代绝对是苦差事。商家被指定为铺户,就像平民百姓被征发徭役一样,绝对要想方设法逃避的。 衙门向铺户采办物品,称之为和买。从制度上,和买应该是平价购买,官府不占商家的便宜,商家也不赚官府的钱。 但实际中,和买能给半价,商家就该谢天谢地了,一文钱不给,那也不要奇怪。至于给全价,那简直就是祖坟冒青烟级别的存在。因而铺户这种差事,谁摊上谁倒霉,商家宁可向衙门另行贿赂只为免掉铺户之事。 当然,也有商家和衙门采办人员联手虚开价格牟利的事,但是很少很少。有这种势力的商家少,有这种动力的衙门胥吏更少——可以去做半价拿货牟利又没风险的事,又为何要冒着被查处的危险与商家联手谋骗官府库银? 这个时候,扬州城的县衙或者应该叫同知分署,突然将谢家三兄弟全部指定为铺户买办,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明摆着就是要故意修理谢家,若更残酷一点的话,谢家直到破产才能了结。 金百万听完谢延和抱怨,对妻子冷笑道:“你看看,祸及家门了罢,不要以为李佑顾虑长辈名义便奈何不了你,他有的是法子。也罢,只当破财免灾了,先忍着去。等到那李佑消了气再去说项,左右总不会真把你们逼到绝路,损失几个银子又算什么。” 谢延和这次上门,全是因为忍不了被官府盘剥,找大姐和姐夫求救来了。却不料姐夫撒手不管,大姐也不知为何不敢说话,只得拱手告辞道:“那我兄弟再想想法子罢。” “忍住!千万别想法子!”金百万高声提醒道。 在同知署后衙,李太守吸取了教训,准备讲究一下群策群力,发挥一下手下的智慧。他召集了四个师爷与郭县丞,再次商议行宫之事。 这城墙和街市、园林可以不兴师动众的修葺了,但是行宫总得有,无非是新建或者征用两种方式。 李大人喝了一口茶,悠悠道:“明年圣驾到时,大约四五月间。正值欣欣向荣之际,此乃天时也。而我扬州又有一样好处,风土类似于江南,却又地处江北,此乃地利也。天时地利具备哪。” 五个听众脑海中现出“阳春布德泽,万物生光辉”的场面,可是这与行宫有何关系? 只听李大人继续道:“本官有个想法,奇huā异草、珍禽异兽、怪石假山、巨木大梁什么的都不要搜罗了,御huā园也不建了。此外削减殿宇数目,只留主殿即可。” 李佑扫视几眼,话头一转,又慨然忧国忧民道:“农事乃国家之根本,亿兆生灵活命之基。而天子生长深宫,又年少知浅,不识农桑,并非国家之福啊。” “东主(府尊)英明!”众人齐声道,虽然他们并不知道李大人东拉西扯的想说什么。 “这样如何?原定的御huā园和行宫空地,全部改为农田。四五月份正是繁茂时候,稻、麦、油菜、棉huā、番薯等等,只要那时节地上有苗的,全部种植一些到行宫农田中!那时候是不是该收取冬麦、油菜和播种稻米?如果正遇上天子入住更好。” 众人被李大人的奇思妙想震慑住了,口中仍下意识道:“东主(府尊)英明!” 李佑说的兴起,征求意见的想法早抛之脑后“再移植若干桑树,养蚕吐丝,也可挖出池塘蓄养水禽!至于行宫房舍除去主殿宇外,样式皆为茅屋泥墙农家模样,此乃田园风光也。不过,每处外间务必俭朴,但内室务必华丽舒适。” “东主(府尊)英明!” “宫阙壮丽易被世人指摘,劳民伤财之讥免不了的,但无论如何修建,总是会有人挑理。那就仿农家布置修屋耕田,教天子亲历农桑,谁又敢说不是?谁又敢说我扬州一味拍马逢迎圣上?再说我扬州风景园林多得是,又何必多此一举在行宫上费工夫。别的地方拘于风土气候时节,都学不了我扬州!” “东主(府尊)英明!”众人由衷的赞道。他们真认为这个主意委实不错,天子想看风光景致,扬州有的是地方,用不着在行宫讲究这些,还不如修出特色。 若修出农家田园样子,让少年天子习识农桑,最苛刻的言官对此也挑不出理,相反还得大唱赞歌。最重要的是,种几亩地huā费也比大建宫阙园囿省钱的多。 见手下一味称颂,李大人疑心病又犯了,别又是像上次那样罢?“如此可真的好?尔等应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确实好!” 李佑心里嘀咕几句,将自己最后的想法说出来“还得找寓居扬州的书法名家题写各种匾额楹联,其中词句,要广寻名家搜集。这件事胡先生多多费心。” 听到要题字,崔师爷忽然灵光乍现,开口道:“在下倒有个好字眼,可用在主匾上,保准令人眼前一亮,绝非凡品。” 李佑见崔真非少有的信心十足,起了兴趣的问道:“崔先生有什么好词?” “农家乐!”崔真非昂首挺胸,自信满满道。 “噗!”这是李大人忍不住将茶水喷了出来。 “妙哉!”这是其他人高声叫好。 李大人心思复杂的左顾右看,再次怀疑起眼前一切的〖真〗实性,这不是手下合伙蒙他罢。他不禁又一次问道:“真的好?” 郭县丞举人出身,在这间屋内学历最高,便摇头晃脑答道:“农家乐确是好词句!有堪为国本的农,有家家户户的家,有安享太平的乐。三个字合起来,既雅致不俗,又别有内涵深意,既彰显国泰民安,又体现了社稷所系啊!正合适用在天子所居!” 李大人狐疑再三,仍不能确定这帮手下到底是真心赞同,还是昧着本意对他溜须拍马假装赞美? 最后只能暗暗唏嘘不已:“真是体会到了什么叫高处不胜寒啊!还是不必纠结于此了,如果事事依赖常规,自己也走不到今天这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妄图找出最完美无差错的决策方式本身就是个错误想法,比起别人,还是自己最值得相信!” 三百九十五章 那一声“李兄” 进入景和八年的腊月后,苏州府虚江县渐渐有了过年迹象,今年冬闲期间县里没有征发徭役,所以百姓都很安逸,年节的气氛早早浓厚起来。 说起来,这两年年景是近些年最好的时候了。景和五年,发了大水,景和六年,闹了大旱,逼得当时的县衙李典史怒打龙王求来雨水,直到景和七年才好些。 而今年,虽然雨水很大,但前年县太爷陈公修了虚河大堤,去年王知府又疏浚了下游河道,所以虚江县倒也没有遭灾,仍称得上好年景。 在这个好年景里,腊月第一个要过的节日便是腊八了。在收完秋粮后,虚江县衙门里的事务也呈现减少态势,都等着过年了。 这日,虚江县衙里一干胥吏围聚在公房内闲扯时,忽然大老爷身边的长随过来喊话:“请李老先生过去议事!” 人群中的刑房老吏李柏便缓缓起身,随着长随去了。 众人只能啧啧称羡,但根本嫉妒不起来。这李老先生当过十几年捕头,在县衙已经很有分量了,不过这还不算什么,他那个次子实在不可思议,在县里几乎成了神话般的人物。 父凭子贵,儿子飞黄腾达,父亲在县衙的地位便愈发超然起来。知县大老爷见了也要尊称一声老先生,时不时的叫过去商议事情,简直将李老先生当成师爷用。 有人叹道:“李老先生有那样出色的儿子,他不回家荣养等着做老封君,还在衙门里与我等一同起早摸黑,实在是勤奋的楷模啊。” 一干胥吏纷纷点头称是。心里都很明白,李老先生这是给长子铺路,将来要继续把这份吏员家业从长子这里传下去的。 看看天色近午,众人纷纷出门觅食。却见有飞骑从远处狂奔而来,衙前勒住马叫道:“我乃钦差先行官也!速速领我去见李柏老爷!” 听到钦差两字,去觅食的众胥吏脚步都钉在了地上,面面相觑。衙门里收到朝廷诏令习以为常,但除了巡按御史之外的钦差亲自前来,虚江县衙近三十年是没有过的。这次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震惊完毕后,众人又意识到,钦差要找的是李柏老先生,而不是知县,再次陷入震惊了。这又是什么缘故?难道是李佑犯了天大的事,朝廷派钦差到虚江县抄家灭族来了?不然没有别的解释。 县衙门子不敢怠慢,迅速领着骑士向里而去。 发生了如此大事,谁还有心思吃饭,正在众人惊疑不定时,又见一人气喘吁吁的从远处跑过来,却是李老先生的长子李佐。 李佐见衙门口一群人,作个揖道:“各位叔伯,我父亲在哪里?” 有人问道:“李佐!你不是去了瓜洲送粮吗,为何今日才回来?刚才有钦差寻你父亲,你可知何事?” 李佐喘着气道:“钦差到了?我也正为此来,在扬州听说我家小二救了皇上家的祖坟,朝廷要封赏我李家,便赶回来报信的!我这里还有二弟的书信。” 整个县衙门口顿时炸了锅,皇上家的祖坟,那可是龙脉!救龙脉该和救驾差不多罢,李家是不是也要像评书里那样“丹书铁券、世袭罔替”了?朝廷都特意派钦差来,肯定错不了! 李佐也顾不得继续显摆,匆匆进了县衙送信去了。 人群议论纷纷,最近荣升捕头的赵某人对两个捕快使一使眼色,随后又冲入县衙对面的捕快班房吆三喝四。 片刻之后,从班房中十数人蜂拥而出,人人手持木棒铁尺,向城北甲第坊福新巷跑去。 李宅中,郑管家正指挥两个下人布置厅堂,突然听到大门被敲的震天响,催命似的。他心下便十分恼怒,是谁胆敢无此无礼?在虚江县谁敢这般敲李家的门? 郑管家亲自去开了门,却见门外聚拢了十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人人手持凶器,神情激动跃跃欲试的模样。 老管家呆了一呆,随即大怒,呵斥道:“你们好大的狗胆!这是想作甚?”别人或许害怕这个阵仗,但李家绝对不怕,他更不怕! 赵捕头先是恭恭敬敬的抱拳行礼道:“听闻贵府高升,恭喜了!” 不等郑管家回过神,赵捕头便迅速将他推到一边去,叫道:“上啊!” 那是十几个手持各种铁尺、棍棒的衙役,便冲进李宅,围着李家厅堂门窗、桌椅一通乱砸,只砸的天昏地但日月无光。 老管家纳闷了,这个场景他依稀见过。年轻时候,有个人家中了举人,也是被这样打砸的,这叫做“改换门庭”,但李家没人中举啊。 赵捕头害怕郑管家恼怒起来出什么意外,笑嘻嘻解释道:“老管家勿恼!听说你家佑老爷搏了一个天大功劳,满门有赏,老太爷也有品有级,从此就不是一般人家了。封赏李老先生的朝廷钦差快到了,咱就抢先来沾沾喜气帮贵府改换门庭!” 郑管家闻言大笑:“你砸错地方了!这里是我家二少爷的宅第,早就改换过门庭了。老爷只是在这里暂住,本宅还在西水镇上,李家宗祠也在西水镇,所以即使有封赏,也是要去西水镇老宅领受的,而且诰书肯定要入宗祠祭拜。你该去西水镇老宅改换门庭,到这里真是来错了地方!对了,莫非你是故意借机来砸二少爷家的?” 这…砸错地方了?赵捕头面色一僵,干笑几声,拍着胸脯道:“包赔包赔!” 他又一不做二不休的又领着衙役冲出城,向西水镇而去。没半个时辰便赶到了西水镇,却见目标家门户大开,赵捕头心里猛然一沉。 壮班的李班头领着十来个壮丁,得意洋洋的从里面走出来,对赵捕头拱手道:“当真不巧,赵兄来迟了…” 西水镇志记载,景和八年十二月初六,为争夺打砸李公宅第事务,县衙快班与壮班在镇上持械火并,重伤数人。 话说在后衙里,张知县正与李父商议年前诸事,却被突如其来的钦差前导官打断了。 先行官言简意赅的禀报道:“钦差为封赏李佑父祖事,已至兰洲驿,明日到县城!请李家于宅中设诰案、香案、彩亭、鼓乐迎接!” 张知县是个懂行的人,闻言便是大惊。朝中高官追封父母很常见,这也是朝廷用光宗耀祖的方式对官员进行的褒奖,但李大人现在资格还不够罢?他又做下了什么事情?居然能以六品之身追封父祖? 这个时候,由于纷争太多太长,李佑的诰封事宜在邸报登载比较晚,还没有送到虚江县,反而让暂驻在扬州的钦差近水楼台的先到了。 李父脸面虽是习惯性的沉着,心里却如同汤沸,这实在令人想不通,又患得患失担心是假的,一时不知该如何表态。 此时,又见李佐被领进了屋,“父亲,我从扬州带回了小二的信。” 李父顾不得责骂李佐为何一去两个月不归,连忙将信件接过来翻阅,看完后直愣愣的抬头发呆。 站在一旁的张知县万分好奇,但因为为官体面,不好将信件夺过来,只能拼命伸长脖子偷窥,却不小心触到了李父。 李父仍在发呆,被碰了后,下意识将信件递给了张知县。 张知县看了几眼便倒吸一口凉气,竟然连续追封四代,从李大人父亲一直到李大人高祖!这种殊荣恩遇举世罕见,祖坟冒出的青烟都能将整个虚江县笼罩住了! 继续看了几眼,又将刚才的凉气吐了出来,三品世职加六品恩荫,外赠金书铁券一份,这种待遇只比封爵差一点了!世袭罔替与国同休啊,祖坟冒出的青烟都能将整个苏州府笼罩住了! 张知县再抬起头时,眼前的老先生已经不再是衙门胥吏,而是顶着正六品虚衔的勋臣了。而且他注定会被追赠正三品,就和那几个祖宗一样,只要他肯驾鹤西游进祖坟。便以平礼相见拱手道:“恭喜李兄了!” 听到知县大老爷亲切的称呼“李兄”,茫然半晌的李父眼前一黑,不省人事的昏了过去。 李父的梦想,也就是将位置交与长子后安度晚年,善终而去。等次子熬出了资历,向朝廷索要一个**品的荣衔刻在坟头墓碑上,那么他在九泉之下也可以含笑了。但是现实也太离奇了点… 正六品是什么?三代祖宗的墓碑上都要刻上三品大夫? 他前半辈子是一个身份卑贱的捕快,十几年前变成了一个捕头,但士、农、工、商、军、灶六种户口里是没有他的,衙役只能与倡优这些贱籍并列。 那时候知县大老爷都是他只能仰望的高高存在。任打任骂不提,回话都必须要跪下回,稍有不慎便会有大板子侍候。知县之上的大人物,他想象都想象不到。 经过几十年的磨砺,这个印记已经牢牢刻在脑海中了。然而这一刻,知县却向他行礼叫一声李兄… 这才两三年功夫罢…扭曲的现实折射进来,虚江老捕头李柏的精神世界顿时轰然崩塌了。 三百九十六章 李家受诰 十二月初七,腊八节的前一天,虚江县西水镇李佑家老宅。 李父阖目在**躺着,如此这般已经一日一夜了。一干人围在床前忧心忡忡,若不是呼吸还算平稳有力,众人几乎就以为他要从正六品直接升格为正三品了,当然这个三品只能刻在墓碑上。 朱钦差唉声叹气,在扬州封诰,李佑是主角,在虚江县老家封诰,李父是主角,他这样昏睡不醒,封诰仪式没法进行了。要是李父有个三长两短,他也不好去见李佑。 张知县唉声叹气,都传言是他一声“李兄”将李父吓到了,这真是六月飞霜。 西水李族老族长唉声叹气,西水李族唯一上得了台面的秀才李正唉声叹气,李佑的兄长李佐也在唉声叹气,李母朱氏则暗抹眼泪。 虚江名医张珍大夫被叫过来诊断,皱眉道:“此乃闭魂之症也。魂魄受了意外之惊便与世间断了联系。” “有法子诊治么?”朱氏急切的问道。 “可以叫魂,喊一些老先生熟悉的话作为引子。” 在场人身份中,也只有李佐合适叫喊。他便上前,在父亲床头前大呼小叫起来,可惜仍未有效。 秀才李正有了主意,对张知县恭恭敬敬的作揖道:“叫醒曾叔爷,还得劳烦老父台出马,如此如此便可。” 张知县苦笑几声,便上前几步,拿出上公堂的架势,在李父耳边大喝道:“李柏!今日追比,你偷奸耍滑未能破案,左右拿下重责二十,逐出衙门,永不再用!” 听到被逐出衙门,李父猛然虎目圆睁,口中急叫:“大老爷饶过,小的愿戴罪立功!” 见他醒来,张知县这颗心算是放下了,抚须笑道:“李…老先生!县衙里可真容不下你了!” 次日腊八,过了节日到了初九这天,是李家正式受诰的日子。 消息已经传了出去,惹来无数看热闹的民众,方圆十里内几乎万人空巷。观者如堵、人潮似海,整个西水镇房顶全被塞满了人。冬闲时候在家闲着也是闲着… 虚江县也算是科举大县,官员出过不少,诰封也有很多,本不稀奇。但是像西水镇李家这样,专门有天使钦差驾到颁诰,并且诰封大活人为六品的,就没有过了。 最令百姓感兴趣的是,据县志记载,李家是本县第一个被朝廷赐予金书铁券的家族,这种传说中的“免死金牌”必欲目睹之而后快。 其实这个“免死金牌”是赐给李佑本人的,李佑死了后,便由世袭三品指挥使的儿孙继承下去,和别人没关系,所以不该出现在此时的虚江县。 不过李大人为了夸耀乡里,便委托朱钦差将金书铁券捎带回家中,在家乡人面前展示。他知道,对于被评书演义熏陶普通百姓而言,肯定不明白六品兵马使是什么东西,但“免死金牌”、“一字并肩王”这些玩意知名度很高,吸引力很大。 再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这种无上光荣的时刻,李大人因为骸骨在皇帝手里,必须坚守岗位不能回家。因而把自己的金书铁券捎回去,也算略略弥补了部分遗憾。 虚江县第一世家卢家、虚江县首富曹家,以及苏州府的赵家、贺家,还有洞庭巨商宋家皆都派人前来观礼,他们与李佑交情够分量,这种时候自然要来捧场。 李家正厅门窗虽然被砸了,没来得及修理好,但勉强裱糊起来也可以凑合,只是厅中摆设全都变了样子。里间置一高案,放置诏书,下首置一矮案,放置燃香。 其实整个仪式时间不长。良辰吉时,在彩亭鼓乐的伴送下,朱钦差乘舆直入李家,李父出大门相迎,李母朱氏则候于门内。 诰舆入门到堂前,朱钦差手捧诰书进入正厅,将诰书置于诰案。在赞礼官的高呼声中,李家全家对诰案五拜三叩首。 随即,朱钦差又捧起诰书,立于上位宣诰。宣完后李家山呼万岁,正式受诰。前来观礼的绅宦大户纷纷上前贺喜。第一阶段到此告一段落。 此后便进入了万众瞩目的第二阶段,诣宗祠告祭祖先。比起第一阶段,这才是最荣耀的阶段,相当于状元游街夸官一般。 李父激动地满脸通红,换上了正六品冠服,手捧诰书,缓缓走出了家门。他的身后是长子李佐,手捧着金书铁券。 李氏族人倾巢出动,围聚在门外,看到诰书和金书铁券出来,齐齐欢呼,响彻云霄,这是他们全族的骄傲。有了这些东西,西水李氏壮大发展便有了最坚定的主心骨。 按着事先选定好的路线,李父和李佐在族人的簇拥下,绕镇一周,满足了看热闹百姓的眼福。原来“免死金牌”的模样像是个铁瓦片… 进入宗祠,焚香祭祖。李氏全族数十男丁在祠内外列好位置,齐齐四拜,李父破天荒的与族长并列首位。全族唯一的秀才公李正在这里充当了祭文和赞礼角色。 告祭完祖先,今日的仪式才算结束。至于后续的换墓碑、建牌坊等事宜,不急于今日一时。 却说从今日起,整个虚江县传起一句话,生子当如李二郎!数月之内,这句话便扩散到了整个江南,远至江右、福建也常有耳闻。 不过在江南闺阁圈子中,这句话以讹传讹变成了“生儿要做锦衣卫,嫁人当嫁李探花!” 李佑家的热闹,远没有结束,受诰只是个开始。 当夜老族长摸黑上门,“有个事情告诉你。我族所有的田地,除你家和李正家之外,共计三百二十五亩,全都交给你了。” 李父十分犹疑,“这个...只怕传出去只道是我侵夺族产。” 老族长吹胡子瞪眼道:“谁敢说侵夺族产?分明是肥水不流外人田!你家富贵发达了就忘了亲族吗!” 苏州赋税之重,天下第一,平民百姓将田土托付到官绅名下便可以逃税,这叫做投献。投献后只需以佃户名义缴纳地租若干而已,总比赋税轻。 李佑家如今显然要世代簪缨了,便意味着世代免税,乃是绝好的投献对象。所以老族长才说肥水不流外人田。 李父虽然担心被人指点霸占族产,但被老族长缠的没法子,甚至拿出族谱相逼,只好勉为其难的收下了这三百多亩地。 次日一大早,李佑家几十年的邻居孙老爹领着儿子孙及上门拜访。 提起这个儿子,孙老爹就一肚子气。这个儿子与隔壁李佑从小是玩伴,关系不是别人可以比的,当年李佑开始崭头露角时,无人可用几次提挈他。但他死活拉不开面子给李佑当手下。 如今眼见李佑一飞冲天,而这个儿子还在混日子,气死人也。当初如果他紧随了李佑,如今不知要沾多少光,说不定都混出品级了。 “李兄,李老爷!看在几十年交情份上,有两件事情求到你。”孙老爷道,“第一个,我家有个店铺,你收了罢!” 李父虽然有时狠毒,但也讲究兔子不吃窝边草,对孙老爹这个要求,婉拒道:“怎能平白占你家的产业,此事休要再提!” “你若不要,便是瞧不起老邻居,我就一把火烧了它!最少要收走六成股子!”孙老爹纠缠不休道。 同理,有官身做生意可以免税… 李父又问道:“第二件是什么?” 孙老爹拍了垂头丧气的孙及一巴掌,“我将儿子卖给你家为奴,一分银子不要,看在老邻居面子上,叫他在李佑那里当差去行么?” 李父无语,尽力谢绝,但倒是答应写信将孙及送到李佑那里。 抱有老族长和孙老爹这样心思的远不是最后一个,十二月初十这日上门求见李父的各色人物络绎不绝。主题就是免费送田地、送店铺... 李父当衙役的时候,巧取豪夺的黑事没少做,不然何以白手起家挣下了几十亩上好良田和一家客店的家业?但当时的他绝对想不到,有朝一日他也会有被人强塞各种产业,收礼收到手软的苦恼。 之前他辛辛苦苦一辈子,不过挣下了宅院一间,店铺一座,良田几十亩。而今天短短一日内,名下就增加了店铺十间,良田千亩,这是一种什么速度? 想至此,李父有点后悔,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年轻时还不如安于清贫,在十里八乡赚一个好名声,熬到今日苦尽甘来即可。 一辈子败坏名声赚来的那份家产,还不如今日的十分之一多,而且今天收了这么多,还能换来声声赞美,简直名利双收。当初真是何苦来哉! 现在看来,只要他愿意,收拢上万亩地和百十家店面似乎都是很简单随便的事情,而且在乡里还会博得一个照顾乡邻的好名声。 奴仆更不用担心,现在他家门外简直快成了人市。各种穷苦人从四面八方闻风而至,排满了门口巷子里,童年少年青年男女一应俱全,全是自愿卖身为奴求得荫庇的。 因为当李家奴仆后,至少不用服徭役、不用交赋税、不用应付官差了,还肯定有口饭吃。 这世道真是…李父隐隐约约触摸到了以前从未体会过的境界,原来这就是乡宦士绅上层人物的感觉!自己当捕头时,在小民百姓面前的威风,仅是井底之蛙而已! 三百九十七章 对此我很忧虑… 这日傍晚时分,李父送走今天最后一个客人,略感疲惫,毕竟他连续亢奋了好几日,身子终究不是铁打的。便下令今晚关门谢客,回到后院休憩。 李佑母亲朱氏,只是个普通妇道人家,眼瞅着今日自家名下的产业飞一般的增加,反而感到心惊肉跳的不安稳。 见丈夫回房,她握着小佛珠惴惴的问道:“不想横财如此之大,滚滚而来的叫人心里不安稳,家里有这个福气消受么?小二是星宿投胎,自然福大命大,可你我都是凡人,只怕消受不起…” 李父感慨道:“常听人骂酸秀才、穷措大,却从未听人骂过穷举人,今日算是亲历了一番缘由。如今我家比昔年那举人老爷还吃香的多。” 话说国朝自高宗中兴时,借着天下大乱时机在赋役制度上很是改革了一番,与士绅特权有关的大约有两点。 一是重新限制了官绅免赋役田土的规模,并将太祖的定额进一步削减,例如一个举人名下享受免赋役的土地不得超过一千百亩,七品也是这个待遇,高品级官员累计增加,最高一品不过三千亩。在目前国朝将近十亿亩地的背景下,这个比例作为官员的福利还是可以忍的。 二是杜绝世袭,田土免赋役随着官绅的去世而消失,只保留官绅家人免征徭役的权利。当然,如果下一代出色,在科举上继续有成就,那可以重新获得相应的免赋役权利。 另外,高宗皇帝还颁布了一条令时人匪夷所思的法令,凡入工场做工者,官府免其徭役,并定为祖制。这条法令很受欢迎,对普通百姓而言,交税咬咬牙勒紧裤腰带也许就熬过去了,但是服役比交税更痛苦,交税要钱服役要命哪。 有了这条法令,苏州府佣工数量几十年间几乎翻了一倍,时人笔记写道“姑苏东半城有男女佣工二十万,自铜陵、江右全族而来者数万”,这倒也绝非虚言。 严格限制了免赋役数量和时间,又有了新的免役出路,百姓投献所带来的效益也就相对降低了,有时也得观望一番,不像百余年前那般疯狂。不但要看短期,还要看长期。 说到底,投献从理论上是非法的(虽然很难抓住事实),如果冒着违法风险还得不偿失,谁还有兴趣? 像李佑这样的,不是书香乡绅世家,似乎没有什么传承,所以之前就不太被看好。万一投献李家后,等李佑去世后特权断了,该纳粮服役还得纳粮服役,那就等于白投献了。 不过还有一点要注意,高宗法令针对的是文官士绅,而不是三品以上的勋臣贵戚。如今李家之所以如此炙手可热,不论远近争相来投,全是因为李家获得了世职勋位。 不受品文官品级限制,又可以代代世袭特权,不必担心断了传承。没有风险,一劳永逸,国朝的勋戚比起文官,就好在这一点上,也是一种势力平衡。 而且国朝勋戚多是七八十年前的功臣,随着天子居于京城,土地大都在北直隶,江南地区十分罕见。所以位于苏州府虚江县的世袭三品锦衣卫指挥使李家堪称独此一家、别无分号,不火都难。 一日进账一千亩这种迅猛势头,自从甲申之后在江南就近乎绝迹了。不止李佑父母,虚江本地的张知县也被重重吓了一跳,如此下去真是情何以堪。 田土交易,都要拿到县衙盖印才能生效,那李家一天就拿来了一千多亩地的地契,户房吏员不敢做主,连忙向县尊大老爷禀报。 张知县一听便坐不住了,事前虽然有所心理准备,但也没想到如此疯狂,这让他这个地方官有点焦虑。 一天便有一千多亩,照此势头,李家若真得意忘形的收下去,搞出几万亩家产都是小菜一碟,十万亩也不是没可能。整个虚江县一共才有一百七十万亩土地,几万亩也是不小的比例了,那相当于免掉了一万多两银子的钱粮和几千壮丁的徭役啊。 再者,投献毕竟是潜规则,虽然人人都做,但公开说是不合法的。如果李家接收投献闹太大了,惹出什么事故,他这个知县肯定也有监管不严这类失职罪名。 当即张知县上了轿子,急急忙忙西水镇李家,而李家自然是大开中门相迎。 看到李父出来,张知县连忙拱手道:“李…兄多礼了,有劳远迎,不须如此。” 李父别别扭扭的穿着六品冠服,别别扭扭的与张知县平礼相见,将客人请进堂中分宾主落座,族学的老秀才宋先生作陪。自从李佑家受诰后,宋先生就常住李佑家了,主要任务就是陪客和顾问。 寒暄几句,张知县便劝道:“贵府二公子年纪轻轻便蒙朝廷重用守镇扬州,前程远大。贵府兴盛皆系于二公子之身也,若在乡间大肆接纳投献,这都是与人把柄。只怕有人生事,弹劾李家肆意侵夺田产,为此影响了二公子前程,反而不美,可谓因小失大也,故李兄要三思为上。” 其中意思十分委婉,就是劝李家领受朝廷恩典不要太贪得无厌,免得招惹出什么祸事。 李父叹道,“我李家一朝富贵,同乡们都来抬爱,脸面不好驳,却之不恭。” 张知县暗想,这李柏毕竟是胥吏出身,见识不大,“人无远虑,必有近忧。李兄可否知道当年徐阶之事?你李家比之徐家又如何?投献所得,浅尝则止的好,不可沉浸于此不能自拔,李兄务必要听本官一声劝。” 听到徐阶这个人名,李父神情大变,又肃容对张知县作揖道:“谨受教,听君一句话,胜读十年书。县尊之情,我铭记在心。” 甚为可教也,张知县很欣慰,中午留下吃过酒,这才心满意足的回了县衙。 送走张知县,李父转过头来,满脸疑惑的对宋先生问:“徐阶是谁?” 宋先生正想回房午睡,听到李父问起,讶然道:“李老爷不晓得?那刚才李老爷为何猛然受教样子…” 李父坦然道:“我只猜到县尊肯定举了个不好的例子,故作姿态的拿捏几下后便借坡下驴,装作听他的劝而已。不然显得我李家太容易说话,而且能哄他高兴顺便造出交情。别的不敢说,树大招风、见好就收的道理,我岂能不懂?” 这还真是不懂也能装出懂,李家兴旺不是没有道理的…宋先生干笑了几声,“徐阶乃是嘉靖朝的首辅,邻府松江的人。占了几十万亩地,但听说被大名鼎鼎的海瑞查办了。” “月盈则亏,既然已经光宗耀祖,便不必广求钱财。除了本镇和邻村,就不收田地了。小二还大有可为,家里不能拖累他。”李父决定道。 却说头几日,上门的都是乡邻或者同县,人物层次不算高,李父应付起来还算得心应手。那接下来的日子里,附近衣冠缙绅之家前来攀交情时,李父便吃不消了。 更夸张的是,姓李的人多,方圆二三百里内,苏、松、常、嘉、湖五府里姓李的大户人家,只要是自认够资格的,纷纷到虚江县西水镇来攀亲叙情。一个世袭罔替的三品勋臣,真是独一号的江南奇迹。 李佑父亲的学问和见识,终归限于底层,如何应付得了“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幸亏李佑的好友薛举人没有外出游方,时不时过来帮忙陪客,李父又紧急请了几个善于谈吐的清客文人驻扎家中,这才勉力招架过去。 这种窘状,让内心洋洋得意起来李父很苦恼。家里缺了小二,就没个能上台面的人物吗? 又过几日,三块新的墓碑制成了。六品兵马使李柏一遍遍的审视,看到他的父亲、祖父、曾祖名字前面全都加上了正三品的嘉议大夫字样,再想象自己死后的哀荣,不禁热泪盈眶。 又一次感叹,真没想到快入土时,居然在有生之年可以见到光宗耀祖、显亲扬名的时刻,人生至此,真再无所求。 十几代人做不成的事情,让小二在三年之内全做成了,而且做得比能想象的更出色,这到底是什么运气… 李佑的父亲始终想不通。他一直坚信天道酬勤,人要努力,可是小二从小就是他最瞧不起的投机取巧偷懒滑头性子,为何就可以出人头地?难道人的命运都是天注定的? 不,一定是他的勤奋和努力感动了上天,所以才应验在了小二身上… 安置新的墓碑又是一场盛大仪式,结束后李父回到家中脱下官服,心情一片空虚。 他忍不住对妻子朱氏道:“回来路上我突然想起,李家如今是不是已经到了极点?常言道盛极而衰,又古人云,富不过三代,此乃千古至理,对此我很忧虑…” “儿孙自有儿孙福,小二不是世世代代有官做吗,你操得了那心么?”朱氏将六品官袍接过来,挂在床头架上。 李父仿佛变得絮叨无比,“可是他那房,一出生就有官做,还不是正经读书人出身,只怕富贵了也没心思苦读。可家里没个读书科举的总不成样子,要知道独木不成林,独木难支大厦,好汉也需人帮,对此我很忧虑…” 李佐的儿子,年方六岁的李绍骑着木马在庭院中蹦蹦跳跳。李父眼前一亮,心里叫一声这还不晚哪,便和颜悦色的招手道:“乖孙儿,来!” 动辄训斥别人的威严爷爷忽然和蔼可亲,叫玩到高兴的李绍不由得打了一个冷颤。 “不要贪玩了,我们李家如今也算名门了,你是长孙,要勤奋起来。阿爷我给你请上五个教书先生让你念书,四书五经每人教你一门。阿爷以后每天看着你念书…” 三百九十八章 东施效颦 到了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月,扬州这座休闲城市更是早早进入了年节氛围中,只有拱辰门外的天宁寺西边还在热火朝天的施工。 行宫工地上,不但有征发来的民役和工匠,还找来了几十个经验丰富的老农,专司栽种移植事务。时间紧迫,扬州小太守李大人下令要一直施工到腊月二十八,再等到明年正月初五就复工。 这天李大人排仪出衙,要去工地巡视。天气不算太暖和,不过厚厚的帘帷将气挡在轿外,轿中还算舒适。 刚出了衙署大门,轿子就停下了,长随义哥儿在窗边禀报道:“老爷!有群读书人在衙门口堵路!” 李大人下轿向前看去,果然看见十来个秀才服饰的读书人挡在了门口。 衙门口附近永远不缺看然闹的闲人,见此便议论起来。 “看罢,这便是有样学样了,上次有几十个秀才闹了闹,李大人让了步。大家看在眼里,这后面就学上了。” “这简直是蹬鼻子上脸么?都若如此,李大人可就难办了。” 这些秀才,李佑眼生得很,他皱眉呵斥道:“尔等聚众在此、围堵衙门,所为何来?” 当中有一人递上禀帖,并昂然作揖道:“我等皆府学士子,今有不平事要禀于父台!” 原来是府学而不是县学的,难怪眼生的很,李佑皱眉道:“说!” “天子圣驾将至听闻老父台勒令商家供奉,甚至有一门兄弟三人皆为铺户者。替天子夺民之利,岂合道理?” 听到“一门三兄弟皆为铺户”之语,李佑心下了然,这么被坑的必定是谢家三兄弟。金百万与谢夫人都是徽人,寄籍江都县,谢夫人的兄弟自然也是徽人。 几个月前府县之争,他将寄籍生员从县学除名,而当时罗知府便针锋相对的将这些人纳入府学。 争来争去的后果是所有寄籍生员都收拢到了府学里,而县学则全是本籍人。所以这几个府学生员八成就是寄籍生员,受了谢家三兄弟的好处,便跑过来为同乡直言进谏,顺便将所有商户捎带上,毕竟这些商户大都是徽人。 大概自己上次与县学士子演的那场好戏,极大的鼓舞了他们的信心罢。李大人暗想,此风决不可长,不然都以为本官好欺负了。便开口道:“尔等读书所为何事?” “当然是修齐治平!”带头的府学秀才答道。 李佑登时大放官威,挥手将禀帖甩到面前秀才脸上高声斥道:“收商户之利,乃取之于民、用之于民也!动辄谈官府与民争利,是你等腐儒之见,读书不精,也敢来大放厥词,谁指使的你们?” 不待府学生员辩解,他又厉声责问道“回答本官,尔等立在这里,是为朝廷言,还是为商户言?说!” 随行的衙役都是老公门了齐声高喝道:“说!” 这些府学秀才年纪都不大处世也不深。面对李太守的刁钻质问和无形中的威压,哪有这个急智应答。 他们不过是收了同乡谢家的礼,一时冲动才过来的。或者说他们只是看到有县学的成功例子摆在那里,抱着不能让县学专美于前和想要扬出名气的心思兴冲冲来刷好处。 衙门口看热闹的闲汉多是本地的,见外籍人窘迫,又想奉承形象很正面的李大人纷纷起哄道:“自然是替同乡富人说话!” 这场面,天时地利人和全都没有十来个府学秀才无言以对,正想灰溜溜走人。却听见李太守义正词严道:“身为读书人,不思圣贤教诲,却勾结富商、要挟官府,妄图把持地方政务,形同无赖,不可饶恕!左右舟在!给本官将他衣冠剥去,革除功名,押回府学并报与学道!” 秀才相公们大惊失色,万万没想到今日闹衙居然要将自己的功名丢去,真是亏大发了,他们这才记起李大人做事的霸道,又记起李大人与学道官关系很不错。 李佑又对旁边师爷道:“记下,今后我江都县免了铺户采办罢,一应什用市易之!回了衙后出告示。” 围观群众纷纷赞道:“真乃青天也。” 李佑摇摇头上轿子,这些百姓真是缺乏创意,除了青天就没有别的词,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府学秀才们面面相觑的呆立,李大人这一招,等于是釜底抽薪了。商户们免去了差事,自然就去沾沾自喜了,肯定没心思继续支持他们,谁还管他们几个秀才功名保不保得住?而且商家肯定感ji李大人,但倒霉的却是他们。 但事后府学教官跑到同知衙署长跪求情,李佑便免了“革除功名”的处置,只将闹衙的府学生员降为三等,禁止参加本科乡试而已。 此事在城中传开,那些府学秀才被满城人嘲笑为“东施效颦。”若干以为李大人从善如流、也打算去闹衙刷声望的读书人便缩了脖子。 后话不提,却说李大人到了工地,负责监工的郭县丞等候多时了,禀报道:“邻近年节,民役都有思家之情,但为了赶工,又不能放。” 李佑点头道:“加快进度,人心还是要安抚的,不然倦怠下来谁都吃不消。年前民役和老农每人发三两银子,工匠四两,以ji励人心。” 郭县丞苦脸道:“这如何开销的起?” 李佑道:“不妨,有人出这笔银子。” 原来这笔开销是一个叫徐昌瑞的盐商赞助的。前次他直接给钦差送银子,结果被钦差赶了出来,在扬州城传为笑柄。但他不屈不挠的又找到李佑,总算钻到这个机会将银子花出去。 徐大员外有个道理,花钱要花在刀刃上,要花出特色。与同行一起捐输报效,他不过是名单中的几个字而已,没甚意思,首倡之功,又被金百万抢了,所以他就要另辟蹊径。 别家盐商因为家境好,大都从小读书,不出色的也不会被选来执掌家业,所以大都带着几许读书人习气,以半儒半商自诩。徐员外则不同,所以他才能舍下身段去夜会钦差送银子,被赶出来后又寻到了李佑门上,只为一个“与众不同”。 三百九十九章 府衙春天如此短暂 话说扬州盐商经历过种种风波后,对李佑的态度很是微妙。他们认可了李佑的实力,顺从李佑的法令,并保持相应礼节的周到,但也不会与李佑亲近,很难将李大人视为自己人。 毕竟缝隙不是那么容易缝合的,更何况李佑本人对弥合嫌隙的态度并不积极,一直是可有可无的高傲态度。而盐商们也有自己的骄傲和自尊,反正你李佑迟早走人,又何必与你多此一举。 名字俗气无比的徐昌瑞则是一个异数,李县尊变成李太守时,他立刻登门道喜,表达了强烈的交结之心,并承诺出银子襄助李大人迎驾。 对于这样的角色,在李大人的想法中还是很需要的,之前也有几个小盐商有过类似的表态,但都不合意。这个徐员外虽然不是七大巨商之一,但也能排名前三十,在三百家盐商中算是大的了,倒也合乎李佑的心思。 扬州城中,另一个自小不读书只自学的著名大盐商就是金百万,这日他正在家中与妻子闲谈过年事务。谈到一半,便见那妻弟谢延和来串门。谢延和得意道:“不牢姐夫费心,这下全妥了!略施借刀杀人的小计,李大人将所有商家铺户采办差事都免掉了!” “全都免除?你确定?”金百万惊讶道。 “今日出了告示,错不了的。” 听了妻弟细说前因后果,金百万大骂道:“蠢材!事起缘故本就是你姐姐不对,触怒了李佑让你受牵连实乃正常,忍着就行了,大不了唾面自干!谁让你去想法子的!”谢夫人忍不住“你这道理可不对,怎么完全向着李佑。” “住。!”金百万真发火了,继续对妻弟骂道:“讲道理有个屁用!如今的扬州城里有人制住李佑吗?没人能制得住,所以他就是道理!他让你赔钱你就赔着有老夫在能让你饿死?告诉过你不要想法子,你却不听,你那点小聪明只会给自己惹更大的祸!他是官家人,不是商人,不容讨价还价的,你的行为在他眼里就是挑衅,老夫都不好为你说情去了!”谢延和赔笑道:“未必有那么严重罢,如今诸事已谐,以后加倍小心谨慎就是不是还有姐夫你帮忙照看么。” 这时金宅的下人在门口传话道:“大舅爷,贵府有人来寻你听说你家的茶船在南门税关外被水快查扣了,不知为何又撞了别家船只,结果翻了船。” 金旨万冷哼一声“这只是开始而已。” 整整一船茶叶哪,谢延和顾不得心疼,彻底慌了对姐夫求救道:“这可如何是好?” 金百万先又对妻子喝斥道:“都是你惹出来的事故,你再继续为宝姐儿的事情纠缠不休只怕你们谢家全都栽进去吃牢饭!李佑的意思明着就是警示你们,你们做出服软姿态就足矣,偏偏还自作聪明的往上去撞!”谢夫人一声不吭金百万转过头对妻弟道:“老夫早就知道你要出漏子,如今办法只有一个…” 李佑今夜该到三房歇宿。明亮的烛光下,桌上放着几叠账本,李老爷掀帘进了里屋,恰好关绣锈也盘点完毕坐在绣墩上轻轻地伸了一个懒腰。 “听说你今日都在清点?这是年终的总账?”李佑问道。 关姨娘答道:“是的,每年都有这么一遭,夫君明知故问么。” 李佑拿出一封文书“家里来了信,母亲想念小孙子。本想过年时可以让你回家但又想此时天寒,在外奔波容易得病,还是不要动身了。” “任凭夫君吩咐,明年春暖huā开时动身也可。” 说起儿子,李佑又问道:“你曾起好了名字?” 关绣锈狡黠的笑了笑“妾身倒是有一个,李世勋这个名字如何?” 世勋…李佑脸皮抽了抽,这个名字还是留给继承指挥使勋官那个儿子用比较合适罢。他给儿子挣来了一勋一荫两个坑位,别人听了世勋这个名字只怕都会下意识觉得此子要继承勋官。 李老爷只得苦笑道:“换一个,换一个,不如叫世荫,多么吉利。” 关绣锈微微撇了撇嘴“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能算得了什么,夫君当真小气。” 李佑顾左右而言它,扯开话题道:“今年你那店铺赚了多少银子?不如打个赌,你店里赚的银子若没有我赚的各种孝敬常例多,那大郎就老老实实叫李世荫罢。” “夫君又来假模假样的糊弄,故意找这不公平的比试,纯属欺负人。妾身小本生意哪有你们父母官来钱快,你之前已经入账千两了罢。 妾身正经买卖,有入有出,贴补家用而已,怎么与你净赚不赔的大老爷比?”关绣锈泄气道。 瞧着她无可奈何却又不服气的模样,李佑暗暗得意,咱赚的钱还是比你多,这便是硬道理。笑着显摆道:“那可说不定,为夫今年上任初始,又是四月底才到任,所得不多。这几日又得了五百,加起来约莫千五之数,委实不算太多。你那绸缎铺子和盐行有多少?” 关姨娘的脸色在烛光下忽然闪了闪,瞬间宛如春huā绽放般的灿烂,直晃得李老爷炫目。又听她一口气干脆利落的说道:“刚刚算过,净利两千一百两!夫君不许图赖!” 什么?竟然比他的灰色收入还多!李佑大惊“这不可能!往年你也不过七八百的利,今年又只是半年生意,怎么会有两千两!” 关绣锈喜滋滋道:“不到扬州不知道扬州人的钱好赚,从苏州贩绸缎,一两二的本,才运了二百多里水路到扬州就是三四两的卖。而且扬州人酷爱时新,而且追捧苏州货色,卖掉一批,再上一批,只要说前面那批样式过时了,新的这批才是时新货色,登时又卖空了。” “而且旧的那批巳经制成衣裳的,他们时常又拿出来卖掉。 妾身在店里开了估衣柜台,专收成衣,收了就使人倒手卖到附近市镇县城,一进一出又是一大笔” “有大老爷你的名头,连各种税银都免了,扬州的银子太好赚了,半年就有了过去两年的利。再加上新的盐行生意,净利超两千再容易不过了。” 最后关姨娘总结道:“夫君你堂堂男儿,不会说话不算**作太忙无心关注家里生意的李大人愕然无语,怎么会比自己还多?挖的这个坑真不好跳出来哪。 此时,前头传话说店里的掌柜求见关姨娘,李老爷纳闷,这晚上能有什么紧急事务?不过挺感ji这掌柜在尴尬时刻打岔,便随着关绣锈一起去了前院见掌柜。 那掌柜行礼后禀报道:“今日傍晚,有自称谢氏的茶行、木行、油铺三家掌柜来店里,说是愿与东家合伙,四六分成,他四我六。小的不敢做主,连忙来请东家示下。” 关绣锈对此莫名其妙,这是上门白送钱么?哪有如此便宜的事?其中莫非有诈? 原来如此,李老爷却心情放松的哈哈大笑“来得巧!绣姐儿,这也是为夫的入账,细算起来还是为夫多哪,大郎就叫世荫了!” 这必然又是夫君搞的鬼,关绣锈无奈叹气。如果有可能,关姨娘宁愿将这三家合伙全都推出去,为儿子换回一个世勋的名字。想至此,便忍不住在心里暗唾夫君几句“贪官污吏巧取豪夺”。 腊月二十三是小年,衙门的惯例是腊月二十二日开始封印放假。但还有个惯例是府县官会面碰头,再共聚一堂举办公宴,庆祝这年终岁尾时刻。 所以在二十二日,同署府事李同知去了府衙,与署理府事罗参政进行会见。双方在和谐愉悦的氛围中,进行了亲切而友好的交谈,就未来扬州府工作保留了各自看法,并在共同反对巡抚衙门入驻扬州等方面努力达成一致意见。 毕竟要正式过年了,谁也不想在这个时候添堵吵架。一室皆春其乐融融,直至天色近午,罗参政盛情邀请李同知赴宴,李同知欣然应邀。 双方走到厅门口时,却见府衙承发房小吏在外面探头探脑,见了罗参政出来,三步并作两步上来行礼,其后禀道:“朝廷公文,专发到我扬州府的。” 罗参政对李同知含笑道:“朝廷那边大栅,也是这几日封印,这公文大概是封印前最后发出的,却今日才到。” 罗大人拆开细览,当即神色巨变,李佑站在他身边,依仗视力好也偷看了几眼,当即同样神色巨变。 其中有一段是:“为凤阳巡抚衙门移驻事,近月咨询各地方,江北各处俱有不同之言,独扬州府众衙门皆默然许之,无有抗辩之声。人情若此,许凤阳巡抚衙门移驻扬州,年后成行。” 混账!感到自己被愚弄的罗参政终于怒了,将公文狠狠丢在地上,近乎咆哮的指着李佑责问道:“你竟然阳奉阴违一言不发3狼入室,端的是小人!小人!狗肉不上席面!” 李佑毫不示弱,怒气冲冲反唇相讥道:“你是府衙正堂,为何胆小如鼠不上奏反对!如今朝廷批了巡抚到扬州,你说如何是好!如何是好!你这府衙正堂难辞其咎!” 之前均指望对方出面当炮灰的大小两太守都极度失望了,在府署后衙对骂一刻钟后不欢而散。府署吏员纷纷感慨:“扬州府府衙的春天是如此短暂。” 四百章 内耗的悲剧 巡抚搬家不是小孩过家家,朝廷准许凤阳巡抚衙门移驻自有朝廷的考虑。 杨抚台奏请移驻,更多的是出于自己的脸面,不愿与新设的河漕总督同城比邻而居。 但在朝廷眼中,河漕总督与凤阳巡抚这两个督抚级别的封疆大吏同驻淮安,简直是一种对地方统治资源的浪费,确实还是分开各驻一方比较合理。 淮安位于河、运、淮三方交叉口,天然的河漕总督驻地,所以只能是凤阳巡抚走人,在江北地区另寻驻址。 南直隶江北地区,除了淮安,便只有凤阳和扬州、庐州三个大府,其他多是散州,其中凤阳和扬州是朝廷的重点考虑对象。朝廷将杨抚台的奏请明发邸报,就是要试探各地态度,毕竟为了平稳过渡,地方上的态度也很重要。 如果一个地方从上至下全都强烈反对,还要强行将巡抚衙门移过去很可能会酿成一些让朝廷丢脸的事情。 果不其然,朝廷将杨抚台的奏请明发后,凤阳府上下十分齐心协力的跳出来,一致声称杨抚台的选择没错,扬州府确实是最合适地方,而凤阳府是绝对不合适的。 凤阳方面主要理由有二,一是凤阳本已有中都留守司,再来个凤阳巡抚衙门,未免叠屋架床、机构重复;二是凤阳府地广人稀,又穷又苦,负担本巳沉重,巡抚大衙门来了更难以供给。 庐州府的态度相对比较淡定,但也委婉表达了意见。理由同样很充分,在南直隶江北地区里,庐州府的位置相对太偏,远离江北地区的经济中心和政治中心,没有巡抚驻地的气质。庐州府府衙心里大概也明白,只有脑子进水的江北巡抚才会跑到庐州府来驻扎。 唯有扬州府方面,出现了满朝大佬无不诧异的静默状况,在他们想来,杨抚台指名道姓的表示想去扬州这个人间天堂,扬州府的反应应该是最ji烈的。在蜜罐里舒服惯的扬州府官员们各有各的权力,又是在天下数一数二富裕地方做官,无不逍遥,不会喜欢有一个品级高高在上的巡抚闯入,将他们全都管起来。 更何况扬州府并非势单力 bo的地方,扬州城共有盐、按、府、李佑四个衙门,各有各的长处,同气连枝、同声相应起来气势绝对不弱。 盐运司是第一有钱衙门,丁运使与首辅徐阁老共为前首辅张若愚的门生;按察分司耿巡道身为风宪官可以言所欲言;府衙罗星野虽然弱了点,但勉强也算搭上了捏着鼻子认领他的彭阁老;李佑更不用提了,不管他是什么衙门,这个名字就是最好的名片。 杨抚台想去扬州,某种意义上堪称捅了马蜂窝。可是扬州府居然沉寂无声,对杨抚台的试探毫无反应,怎能不让朝廷中的大佬们人人惊异?其实还真是巧合了。 丁运使因为李估的事,被朝廷罚了闭冇门自省三个月并严禁干涉地方政务,这种时候哪敢主动跳出来送人把柄。更何况盐务直属户部,又不归巡抚管,扬州城里还有其他衙门,着急的应该是地方。 耿巡道则是任期快到了,所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管什么大事都装聋作哑,只求平稳渡过最后几个月,然后入京接受考计。 罗大人与李大人这两个将因为巡抚移驻而受害最重的地方官,经过密谈后,不约而同认为对方会出手,为了避免被杨抚台惦记上,自己还是为对方摇旗呐喊的好。 最后,谁也没有上奏朝廷拼命反对。 就这样,扬州府在凤阳巡抚衙门移驻事宜上,出现了十分诡异的默不作声状态。 这种状态,被朝廷顺其自然的认为是默许,既然扬州府都默许了,那就皆大欢喜的批准了凤阳巡抚移驻到扬州。 对扬州城里的官员而言,这是一场面对强大外敌却还在不停内耗的悲剧… 朝廷的诏令,在扬州官场引起了波澜,特别是罗大人与李大人这两个地方官所受到的冲击尤其为大。但这场波澜,仅在官员的胸中,众人嘴上依旧互相恭贺过年,仿佛并无此事似的。 从某种意义上说,扬州城在巡抚问题上依旧保持了沉默,也许此时众人都觉得想说点什么也晚了。 收了一箩筐名帖的李大人过年过的心不在焉,始终在考虑杨抚台的事情。 至今他仍不认为自己先前的作为有错,正所谓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只怕猪一样的队友。那姓罗的就堪称是猪一样的队友,自己是被他拖累了! 而且这次他算是切身体会到了远离庙堂的弊处,信息传递多有不便利之处。自己的心思没法即时准确的传给朝廷,也没法很即时准确的得知消息。 过去先不想了,在巡抚移驻扬州已成定局的情况下,还是要多想想今后的处境和路子才是,李佑暗道。 这凤阳巡抚是兼管民、军、监察的大员,在地方上专断权力极大,权限几乎没有死角。可称为超迷你微型巡抚李大人实在想不出自己能有什么办法对抗一个正牌巡抚。 以前的各种套路和法子,基本都没用了,他不可能像对付府衙那样与巡抚对抗。他连从三品衙门盐运司都搞不定,更何况正二品的巡抚衙门。 李大人首先担忧的是,巡抚的到来,可能会影响到自己的迎驾大事。如今他与罗参政疆界分明,互不干涉,倒也清静许多,但巡抚到来后可不存在这种约束。况且迎驾这种大事,巡抚不感兴趣才怪,肯定要插手的。 其次,他与杨抚台在盱眙很是做过一场,杨抚台会不会十分记恨在心,以至于蒙蔽了理智蓄意要公报私仇?这也是拿不准的。 就凭这两条,李大人对杨抚台的到来,态度上就很排斥,这点与罗参政一般无二。 李佑在思考中一直度过了正月十五。最终只得出一个结论,想对抗巡抚是十分不明智的,是万万不可取的,是走火入魔的表现。 此外,李大人心中也渐渐有了主意。万事都是有利有弊,巡抚的到来,不但有其弊处,从另一个角度看也许是一个大机遇。(未完待续 四百零一章 祸水东引 过了正月十五,春节假期便接近了尾声,各衙署渐渐开始上衙办公。扬州府同知分署后衙,李佑刚刚在堂中坐定,便有公文呈送进来。 原以为今日清平无事的李大人不禁抱怨几声,手里将文书展开。原来这是从巡抚衙门发来的,内容只有一个——叫江都县地方速速准备好巡抚衙署,没有现成的也得找一处临时行辕。巡抚大人和巡抚衙门属官属吏预计二月二日从淮安府出发,正式移驻到扬州。 李佑无语,这杨抚台真是心急。大概是掐着指头算日期,提前拟好公文发过来,就等今日第一天上衙便呈到自己眼前,而且就给了这么半个月功夫,也太着急了。 看来抚台大人在淮安城很不得劲哪,恨不能插翅而飞,他揣测道。 火急归火急,无论如何,上司的死命令只能照办。李大人将扬州城里的公署想了一遍,只有两处比较合适。一处是接待贵宾的公馆,一处是预留给巡按御史入驻的察院。 又分析一番,扬州地处要道,各种过江之鲫往来如麻,没有公馆不好办,更何况公馆建筑规格就不是照着衙署样式建的,用作巡抚行辕不伦不类。 而察院就合适得多了,巡按和巡抚都是用的钦差体制,地位都很尊贵,所以用察院作行辕并不辱没抚台大人,只需按品级将大门重新改建而已。 最重要的是,江北巡按雷御史目前在淮泗一带安抚流民,估计半年内没有工夫巡视扬州,空闲的察院先拿出来给巡抚用用也未尝不可。 最终李大人决定先将察院辟为巡抚行辕,等建完天子行宫后,再另寻地方给巡抚建造衙署。 李大人从内心里是真不希望巡抚驻在扬州,但也只能面对这个现实。 巡抚二月份就要到来的消息在扬州官场上传开,人人都意识到,这可能会从根本上改变扬州城的现有的权力格局。如果杨抚台有足够能力,绝对可以将“多极”政治变为“单极”政治,这就是封疆大吏与其余地方官的最大区别。 随着时间临近,扬州城每个官员都必须要做出自己的选择,是排斥,还是逢迎?平静的水面下暗潮涌动。 在府衙中,罗参政与任师爷再次碰头,仔细研讨巡抚移驻带来的变化和应对之策。 任师爷分析道:“巡抚移驻,受害最烈的莫过于东主,日后上有巡抚横加干涉,下有李佑专断独行,东主夹在中间何以自处?” 又道:“若巡抚驻在扬州成为定制,无论东主如何去左右逢源,那也是改变不了受制于人的处境。而东主至今已是三品大员之身,巡抚已经轻易不能决定东主前途,为何不敢一搏?在下想来,东主之策,当以驱巡抚离开为上。” 接着继续谈起可行性:“凤阳巡抚移驻扬州,尚未成体制。说是暂移也不为过,前几个月其实都是试行。只要朝廷觉得不妥,随时可以更易,此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只要策略得当,送走巡抚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再说他官名是凤阳巡抚,不是扬州巡抚。” 任师爷分析的很有道理,罗参政略感动心。堂堂的参政只要不与抚台、藩台同城,那也是一方大员,又何必寄人篱下?便问道:“计将安出?” 任师爷答道:“如今之计,东家惟有与李佑合作,二位太守同心协力才好成事…” 罗参政脸上隐隐现出怒色,粗暴打断了幕僚“先前本官识人不明,原以为此人年少胆气,谁想也是个暗藏刁钻的人物,生性却是欺软怕硬的!这怎么合作?” 对于李大人,罗参政确实很愤懑。这李佑只敢对他横蛮无理,而对那盐运司却只会虚张声势,遇到了巡抚更是缩头不出,怎能不令人生气? 难道在李佑眼里,他罗某就是可以肆意凌辱的?这种羞耻感在罗参政心中挥之不去。他现在是参政大员,而不是小小知府了! 任师爷对东家的微妙心理洞若观火,正琢磨如何开解时,忽然听到门官来报:“盐运司的高运同求见老爷。” 罗参政与任师爷对视一样,都很清楚,这高运同必然也是为了巡抚的事情来的。 高运同与罗参政都是扬州城里六七年的老人了,彼此之间十分熟悉,寒暄话没有多讲,开门见山道:“本官此次至此,乃是奉了运使之意,说说巡抚的事情。” 罗参政很有兴趣的问道:“丁大人有何话传到?” 高运同:“运使有言,他如今受朝廷约束,尚在自省之期,等期限到了,才好有所举动。只是在此之前…” 此时任师爷仿佛被茶水呛到了,剧烈咳嗽几声,打断了高运同的话。罗参政心知肚明,这是在提醒自己要当心。 高运同很有耐心的等任师爷咳嗽完,才继续说下去“本官与大参剖心坦诚而言,巡抚驻扬州,这是我等都心不甘情不愿的事情,但如今却事与愿违。运使的意思是,你我都是多年老相识,此时应当齐心。先将祸水东引,并诱发二虎相争,叫抚台不得分心。再等到运使自省之期结束,你我两衙门才好腾出手行事。” 罗参政沉吟片刻“你说的是李佑?愿闻其详。” “其一,抚台与李佑在盱眙时候,据说生了纷争,很有龃龉。有此前仇,抚台到了扬州能不去注目李佑?” “其二,运使曾道,杨抚台位至封疆,各种旌表嘉奖对他而言都已经是虚而不实了,心里所求的大概也只有入阁拜相。为人臣者,谁不想以宰相之名流传后世?杨抚台不过五十余岁,远不到致仕时候,肯定有这个念头。天子大婚、亲政如同箭在弦上,杨抚台的机会也只在这里面。” “我等这些身处地方的臣子,直接奉迎天子的机会可不多,杨抚台亦如是。目前李佑专权,一手包揽了扬州城迎驾之事,杨抚台对此绝容忍不住。” “所以只要稍加挑动,诱使杨抚台与李佑抢夺迎驾事宜,两边必互生仇怨,那李佑是什么样的人,你也不是不知道,必定不会轻易退让。无论谁胜谁败,亦或两败俱伤,我等都可坐收渔人之利。” 听高运同说完,罗参政默默盘算。祸水东引么?将杨抚台的压力指向李佑?听起来是个很不错的主意。 盐、府两家也不是第一次合作了,三个月前他们联合弹劾李佑就是一次很成功的合作。是的,至少过程很成功… 高同知慢慢饮茶解渴,等待罗参政的答复,他相信,罗参政不会有第二种选择的。独木不成林,盐运司如果与参政联手,话语权效果绝对不止增大一倍。 杨抚台必定会收拾掉李佑,但李佑的后台们也不会让杨抚台好过,这才是他们可以从中取利的地方。如果两边能同归于尽,那就最好不过了。 思虑半晌,罗参政张口要说话时,盐运司的属吏忽然冲进来对高运同道:“运使大老爷叫高大人即刻回署!” 高运同疑惑道:“什么情况?本官出来之前,并未见得有要紧事。” 属吏也顾不得保密不保密,急忙答道:“听传话人说,那李佑之前曾上疏过朝廷,如今朝廷将奏疏转给运司,刚刚收到的!运使叫高大人迅速回转商议!” 听见“李佑”两个字,高运同隐隐不安“他上的什么奏疏?” “听说李大人的奏疏题为《切陈两淮盐法弊规一百零八条疏》。” 罗参政脸色古怪,任师爷忍俊不禁,实在憋不住低头轻轻笑了几声。这本奏章的题目真的很惊悚,极其引人注目… 不错,盐业有弊端这不奇怪,天下之事哪个没有弊端?御史言官天天上奏本就是找弊端的,但有一说一,最多列个七条八条十几条。 赫然出现一百零八条字样,就有点夸张到成为讽刺了。观者无不感叹,这是怎样翻箱倒柜的精神,才能凑齐这鸡零狗碎一百零八条啊。 估计李大人的目的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罢,拉风到万众瞩目就可以了。放在二十一世纪,李佑百分之百会被人骂成标题党的。 高运同本能的拍案而起,怒气冲冲向外行去,一时想不到李佑这时候上奏疏骂盐政是什么意思。却听见身后任师爷对罗参政道:“李大人此举,必也是祸水东引也!” 站在门槛处,高大人稍稍愣了愣,李佑的目的还真极有可能是如此啊。 他们想将李佑推出去承担杨抚台的压力,那李佑此举莫非又是要牵引杨抚台将目光放在盐运司?算算日期,这个混账居然在春节假期时就抢先一步上了奏疏! 朝廷每天不知收到多少口水奏章,除非非常鲜明的,大多默默无闻淹没在官僚程序中。而李佑这次唯恐被朝廷忽略,在奏疏上搞出个耸人听闻的一百零八条为题目,朝廷不关注都不行了,无论核实还是清查,总要有所表示。 高运同猜测,李佑下一步,不会要向朝廷奏请让杨抚台兼职巡理盐法罢?那样盐运司就直接与抚台对顶上了。 四百零二章 东坡残碑 论起国朝官员上疏言事,对御史言官而言,那是天经地义的本职工作,风闻言事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也是可以的。 但对于其他官员,则存在有无形的规矩。 这种规矩就像大多数官场规矩一样,并不存在于纸面上,但又确确实实约束着官员的举动。 一般官员,上疏言事大率不超出三种范围,一是与自家工作有关联的,二是朝野议论纷纷的热点天事,三是朝廷明发征求建言献策的。如果超出了这个范围去上疏言事,就显得特立独行了,后果比较难测。 当然万事有例外,高官和名臣言事不大受这个规矩约束。高官如九卿、词林这类,自然有资格随意指手画脚,不然上殿议事只能一言不发了。另外还有一些名臣,虽然未见得官高爵显,但声隆望重,朝廷上下也就默认了他的话语权。 李佑作为景和朝至今为止唯一的廷杖成就获得者,仗义执言四个字的形象代言人,在言事方面自然是拥有特权的那部分人。或者说,这种特权也是他在一场一场的口水战中拼出来的。 所以他才敢上疏谈论与他没什么关系的盐事,别人也不会为此大惊小怪并觉得他不务正业、故意出风头。 如果有谁对此不服气,那么请先去送一个阁老家公子进大牢,再去指责一下太后的亲兄弟违法犯罪,最后将当朝首辅战到无可奈何疑似吐血身亡,逼得太后当廷落泪,最后还能基本毫发无伤的,那么恭喜你,你也将成为特权人士了。 闲话不提,却说高运同得知了李佑上疏抨击盐务的消息,立即匆匆离开了府衙,顾不得再继续游说罗参政。 目送高大人离去,任师爷对罗参政建议道:“他们两方不仅仅是祸水东引,更准确的说,盐运司与李佑均用起了驱虎吞狼之计,都想借用巡抚去打击对方。实在料不到他们两边心结竟然如此之重,这时候还互相拿来利用拆台,后果殊为难料,东主可静观其变,不要轻易涉足其中。” 限于见闻,任师爷确实想不透李佑为什么早早动手与盐运司过不去,而盐运司又为什么对李佑敌意如此深。都面对如此强大的外敌了,两边还在互相算计,实可为一叹。 不知为何,罗参政心里很不舒服,有一种被轻忽或者无视的感觉,他就如此无足轻重么? 枉他与师爷谈论了半天是否与李佑合作,结果李大人干脆利落的无视了他,直接与盐运司开始叫板。仿佛盐运司才是值得重视的对象,而他从来不被认为是问题似的。刚才与师爷谈了半天真是自作多情,对李佑抱有希望就是个错误。 罗参政满腹怨气的又一想,那盐运司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纯粹拿他当陪衬。丁运使连个郑重手书都没有,直接打发属官来与他谈事,太看低人了。 而高运同正在说话时,一听到李佑消息便不问他的意见,只顾慌慌张张回返,这也是没拿他当回事! 任师爷见罗参政脸色阴暗不定并生了愤色,奇怪道:“东主尚有何思?” 罗参政咬牙切齿道:“如果之前本官尚存一丝希望,想着结伙合力共同对外,那现在彻底没有这个想法了。你看看运司和李佑的样子,还能团结的起来么?现在如何选择,主动权全在杨抚台手里!以本官看来,我扬州四分五裂,巡抚入主扬州已是大势所趋,不可挡矣!!,“那东主的意思是” “本官不做那明知不可为而行之的事!等抚台进入江都界内,本官便去远迎他,不,等他到了高邮本官就去迎。本官就是要率先投诚,杨抚台愿意打谁就去打谁,本官充当马前卒帮着踩几脚!就不信这扬州城里还有谁能拦得住!” 抱怨别人不团结,之前你不也是算计来算计去的么…任师爷为东主的剧烈转变而目瞪口呆,不过东家既然已经下了决心,他也不好再说什么。 高运同回到运司衙署,丁运使便将朝廷转发来的李佑奏疏给他看。他翻了翻,果真有一百零八条,但都是细细碎碎的鸡毛蒜皮事情,纯属凑数,有的甚至是一条拆成了几条。 例如在仪真转运时重新称重打包导致损耗增加、纲商运盐夹带私盐严重、灶户受场商盘剥、转运港口打扫洒盐监管不严等等。 总而言之,李佑奏疏中没有捅出什么惊天动地的弊政,也没有将矛头指向盐运司高层,但列出一百多条,密密麻麻的看起来也足以触目惊心。 看毕高运同咋舌道:“李佑从哪里搜集如此之多也?” 丁运使疑道:“莫不是金百万与他说的?” 高运同摇头道:“若是金百万有意所言,那便不止于此了,这些更像是道听途说拼凑而来。金百万应当知道利害,他自己的身家性命也都在里面。” “无论如何,这李佑定然是个有心人,大概自从到扬州开始便着意搜集这些了。一般人或许知晓几条,但如此面面俱到,也是费了心的。那时还不知道巡抚移驻的事情,李佑费这心思为的是什么?更说明他真的别有所图。 府衙和盐运司里的议论不提,此时人称小、太守的李佑正在扬州城西北的蜀岗之上。正值二月初早春时节,乍暖还寒,蜀岗上枝吐新绿,含芽待放。 这个时间,李大人谕示修建的五座先贤祠中,第一批两座祠于近日建成了,分别是苏东坡和李笆的祠。 其中李佑最看重的东坡祠建在了蜀岗谷林堂遗迹中,今日便有个小小的仪式。当然这个仪式自然不会是鞭炮齐鸣、锣鼓喧天这般,但也不冷清,一时间蜀岗上鼓瑟吹笙、雅人云集。 其实来凑热闹的这些文人士子,不排除抱有借机早春游景并混几口小太守招待酒食的因素。 在祠内,李大人给自己心里强认下的苏前辈烧了头几柱香,很是恭恭敬敬。随后与一批名家游览左右景物,这些人都是他打算邀来为行宫题写各种匾额径联的,今日正好也趁机敲定此事。 一行才子在祠中转了一圈,又到谷林堂和旁边的大明寺游览。 负责督造东坡祠的幕僚胡师爷偶语道:“在下想起去年岁尾时,曾听说同在蜀岗的上方寺里有残碑一座,山下老人云乃六百前东坡居士亲自所立。” 李佑闻言便顾左右道:“今日缘巧,本官欲访之,诸君可愿同往?” “此乃雅事也,同去同去!” 众人安步当车,前往上方寺里寻访遗迹。这上方寺也称过竹西寺,当年由隋畅帝的离宫改建而成。如今到了地头,入目所见,却是断壁残垣,屋倒梁颓,飞鸟惊起,草木丛生。 李大人嗟然感慨道:“千年古迹,人事代谢,竟然如斯荒废。” 经过指点,果然在东廊段壁下的瓦砾中,看到残碑一座,只是尘土蛛网、剥蚀零落,卖相极为破败。 随行仆役上前用力拂拭过,露出几段碑文,再请李佑去观看。 细细看了几眼残余文字,李大人失声惊叹道:“噫!分明是游蜀冈送李孝博奉使岭表一首,我看似是东坡真迹也!” 人中有两个擅长书法碑刻的,也上前摩挲查看一番,齐齐道:“确实,真乃东坡之遗迹!”有人笑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今日东坡祠落成,六百年前东坡居士碑文便重现于人前,真为美谈哉。” 李佑对胡师爷吩咐道:“其后你将此碑运到祠中壁下,并修茸补缮完好,以供瞻仰,务必小心。” 又有人叫道:“李大人乃是有缘人,何不和诗一首记之!” 李佑指着碑文笑道:“前贤大作在此,本官安敢献丑。” “今日之事,诚然缘分,该以诗词为记。李大人乃当世名家,你不敢做,谁还可为之?” 李佑推辞一番,才道:“那本官便以拙作凭吊东坡居士。” 便听他慢慢吟哦出长诗一首:“昔出蜀岗道,黄叶呜秋蝉。今来上方寺,绿萼破春烟。坦步宝带侧,延眺隋城巅。古刹龙象寂,残褐蛛丛悬。缅想峨眉人,文采真神仙。赠诗日南使,宾佐皆豪贤。邈然竞终古,漱墨留春泉。老笔欲飞动,妙态殊便娟。空堂响人语,怖鸽飞联翩。后游慨今昔,凭吊当同然。” 众人喟然叹道:“好一句文采真神仙,大起追古思慕之情也。” 人群中一人叫道:“胡师爷!你不但要将东坡居士的碑刻移过去,还要将李大人这首刻成碑文,并立在祠内展示才好。” 另一人赞道:“如此六百年光阴前后呼应,两作珠联璧合,真有前因后果之妙也。观者吊古思今,足可细细品味。” 胡师爷应声道:“自然须得如此。” 李佑笑而不语,脑中不停幻想着自己与苏东坡两块碑文并立在名胜中,被文人骚客一起瞻仰的场景。胡师爷这件事确实办的好...,忽然有个衙役疾步匆匆赶到身边,对他低声禀道:“今日得报,巡抚衙门那边包括杨抚台在内,已经于昨日从淮安府出发了。” 四百零三章 棋局与抉择 凤阳巡抚杨大人的动静,扬州官场中有名号的人都很关注,他从淮安府出发的消息,两天后扬州里有品级的官员都知道了。 巡抚船队沿着运河缓缓南下,出淮安,过宝应,三日后到达高邮州州城。在此距离江都县边界只有六十里之遥,距离扬州城则有一百多里,但船队却停住了。 杨抚台暂住在高邮城南门外的盂城驿滞留不前,引起了外人种种猜测。其实真正缘起是,在路上杨抚台得知了李佑突然卡在当前这个**时刻,上疏猛烈抨击盐务弊政的消息,觉得这很有趣,并从中嗅出了许多不同寻常的信息。 说是坐山观虎斗也好,隔岸观火也罢,亦或是不想被某些人利用当枪使,杨大人忽然不着急赶路去扬州了,打算先在高邮州稳坐钓鱼台的住上几天。 如今的扬咐,宛如乱如麻的棋局,不但李佑、罗参政、盐运司是棋手,就连高人一等的杨抚台也是棋手之一。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棋路,但谁也看不清大盘走势,所以不得不小心翼翼走一步看一步。 这日夕阳西下时分,在扬州城东门外官码头上,任师爷拖着长长的影子,将东家罗大参送上船去,但仍劝道:“东主切莫冲动,要三思而行!” 罗参政不为所动,“我意已决!” 罗参政彻底想通了,他要去高邮州远迎巡抚,以示恭顺,表达投效之意! 扬州城距离高邮州城大约两程驿路,共计一百二十里。以官场上的礼节来说,出迎越远越隆重,不同距离代表着不同等级,大概分有出衙署中小出衙署大小出城小出城十里、出城至县区边界等几种,但没有远迎一百二十里的说法。 从三品远驱一百二十里去另一州县迎接正二品上司到任,这是个相当拍马的事情,若一定要评价这种行为的话,那只能说是伏低做小、奴颜婢膝!做官只有做到了万历朝摄政首辅张江陵的地步,大概才能享受这种出迎百里的待遇。 对此罗参政暗思,他如此表现诚意,人心都是肉长的,应该可以在抚台心里博得几分好感。 从表面上看,巡抚移驻扬州,最大的受害人就是他这个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署理府事,可是再仔细往深里想,却未必是。 现在他虽然升为了从三品,但既斗不过李佑,又敌不过盐运司。从另一种角度看,以他目前这个差到不能再差的劣势处境,还有什么能损失的? 来了巡抚,对他而言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盐运司和李佑这些现有秩序的既得利益者才是最应该担心的! 产生格局变化对他而言,甚至有可能是好事。巡抚初到扬州,也需要助力,如果他能顺利倒向巡抚,可以借势而为和借力使力,说不定能从李佑手里扳回劣势。 以前他抱着任期将满,随时升迁转调走人的态度混日子,除了追求升迁外很多事情都无所谓。而三个月前朝廷却将他坐地升级,按着正常任期至少还要在扬州继续任职三年到丸年,低头不见抬头见,不能始终这样被李佑压着罢。 站在岸边,送了府衙船只远去,留守看家的任师爷心中暗叹不已。东主才具平庸,行事喜欢依托于别人,缺乏坚韧自主心性。这次即使成功,仍然脱不出别人的阴影。 要知道,从三品大员已经不是知府这种层次了…他这个东主的官威,只怕连李佑都不如。 连夜赶路,一天后,罗参政在高邮州南码头下了船。盂城驿便在南码头不远处,如今成了巡抚行辕,也堪称是戒备森严了。 罗参政到门房送上红包,再递了手本进去。不多时便有传话召他进去,这让罗大人微微有些自得。 本来他已经做好了明日再来进见的心思,不想如此迅速便有通传。想来自己毕竟是从三品大员,巡抚也很看重的。只可惜他这个三品或四品在李佑眼里,似乎没什么区别。 罗参政被仆役引到一处掩映在数枝晚梅下的敞轩外,春风拂面,梅香阵阵,极是风雅。 他整理衣冠,恭恭敬敬的上前准备拜见,却忽然有熟悉而又厌烦的嗓音传入了耳朵里。 轩中有人高声吟诵道:“…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见了老中丞后,心里忽就冒出这首诗,正好拿出来献丑了。” 这是李佑的声音!罗参政几乎跳了起来,他怎么抢先来到的?什么“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这马屁诗拍的也太无耻了! 罗参政转入轩中,入目见杨抚台正中上坐,旁边下首侧身陪坐的不是李佑又是谁!方才看到行辕门外停了若干轿子,难怪有几个轿夫很眼熟! 李大人听见响动,转头猛然看到罗知府,也很愕然,不由得问道:“罗大参怎的到此?” 罗参政先朝着杨抚台行礼,杨抚台合掌笑道:“贵府两父母竟然几乎联袂而至,只是前后脚的功夫,本部院虚受大礼了!” 李大人与罗参政都没有意料到长驱百里拍马屁也会撞车,此时只能互瞪几眼,彼此勉强见过礼。 两人齐齐暗想,原以为只有我可以放得下身段,实在想不到你也能卑躬屈膝的跑到百里之外迎接上司,之前真是小看你了。 杨抚台察言观色,便晓得李佑与罗参政果真如传言那般势同水火,两人同为署理扬咐府,却互相背着对方分别来拜访他,更说明了这点。 同时从李佑猛烈抨击盐务来看,也可以知晓李佑与盐运司之间的仇隙仍然存在,并且有加剧趋势。 想至此,杨大人也不得不暗暗赞一声这李佑当真是个人才。在扬州衙门里,此人身为最底层的江都县,既与顶头上司不合,又与扬州府的“太上皇”盐运司生怨,怎么看也类似于孤臣孽子之流,必定讨不了好。 然而将近一年下来,此人却越斗越强,以五六品之身,硬碰硬打出了扬州府三分天下有其一的局面。外人或许简单的认为这是因为他根子硬,其实不然,后台硬只是个条伴而已,关键还在于个人能力。 罗知府落了座,心里除了被抢先的郁闷之外,还有几丝纳罕。传闻抚台与李佑在盱眙多有粗龄,今日一见,为何两边却是言谈甚欢的样子。 只能说没有永恒的仇恨,只有永恒的利益… 对李佑而言,上次与杨抚台交锋是大获全胜的,自然谈不上对杨抚台有什么恨意。 他跑这么一趟,不仅是拍马逢迎,最重要的目的是试探杨抚台的态度,这是一个大前提。在此棋局中,身经百战、神功护体的李大人不怕力战,但最害怕的是乱战。对他而言,只要局势明了就好办,若能巳结巡抚就巴结,若不能巴结那就另想其法。 而在杨抚台心里,与李佑的芥蒂不能说一丝也没有,但宰相肚里能撑船,他作为二品封疆,该有的心胸还是有的。上次在盱眙做了一场,原因说到底还是他为了自保要抢功,这才引发了纷争,硬要责怪李佑也怪不着。 其次,去年那时李佑上奏本辩驳时,从头到尾并没有一句说他杨某人的不是,显然留了余地,这点还是要承认的。 最重要的是,杨抚台担心因为防汛不力而丢官罢职,所以当初才想去抢李佑功劳用来自保。但最后朝廷没有降他职,虽然分出去了权柄,但保住了巡抚职位,所以就不大埋怨李佑了。 话说回来,此刻两个重量级属下互相争宠,对杨抚台而言当然是喜闻乐见的,总北齐齐敌视不合作要好。 巡抚的位置太高,运作得当前进一妾就能入阁,可以说距离天空比大地都近,所以脚踏实地的事情必须要有可以倚重的下属去作。 眼前这两人是扬州城里最有实力的地方官,但这两人针锋相对,很难和谐相处。大概需要他做出抉择,到底倚重谁? 他作为巡抚,拥有的权力可以同时压制住罗参政和李同知,但是权力缝合不了人心,却无法同时将罗参政与李同知一起倚重使用。 他可以判断得出,若以为自己手腕超群而勉强和稀泥,最有可能的后果就是双双失去。 而且杨抚台同样很清楚,罗参政与李同知中只要倚重了一个,只怕另一个立刻就离心离德,并另寻去向了。 扬州城里不是没有别的权力中心,盐运司也是几乎可以自成体系与地方衙署并驾齐驱。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督抚大员和李佑这种百年难遇的异数,两淮盐运司几乎就是扬州和淮安两大府的太上皇了。 罗参政和李同知可以驱船百里前来拜码头,别人不会笑话,但盐运司丁运使是绝对不会如此自掉身价的,若真如此传出去后估计要笑掉别人大牙。 至少当前从权力体制上,巡抚还是无法直接管辖只对户部负责的盐运司,朝廷没有这个授权,所以具有庞大财力和盐商势力的盐运司具备对抗巡抚衙门的潜力。 罗参政还是李同知?这个抉择不好做,乃是十分关键的一步,尤其需要慎重,杨抚台微微叹道。如果这步走错了方向,下面只怕要一错到底。 这两人目前都在棋局上走出了一步,选择投靠他,现在则轮到他走棋了,必须做出抉择,究竟以谁为重?(未完待续 四百零四章 功力竟然远在他之上! 此时高邮州的包知州趋步进来,向杨抚台禀报道:“州衙设下便宴,已经齐备,要为老大人洗尘。” 禀报同时,包知州眼角瞥见在座多了一人,细看赫然是顶头上司罗参政。心里想道,自己才出去片刻功夫,罗大参竟然也驾到了,只与李大人差了不到一刻钟。看来这两位又要扭上了,自己还是当心为妙,免得遭了池鱼之殃。 杨抚台对下首二人笑道:“今后同城为官,要多多亲近亲近才是,今晚不醉不归。” 抉择不急于今日,杨大人意欲继续观察,左右主动权在他手里,自然可以沉得住气。而且他又想到一点,出于通盘考虑,在罗李二人之间做出选择时,还要将盐运司因素考虑进去。 杨抚台起身去更衣,罗参政与李同知出了敞轩,心里都很别扭。他们都以为自己洞察先机,长驱百里迎接巡抚将会抢得机会,抱上巡抚大腿后回扬州大杀四方,结果对手也突然冒了出来。 罗参政忍不住讽刺道:“李大人以扬州府身份来的,还是以江都县身份来的?” 这是讥讽李佑出师无名不伦不类。若说扬州府,他罗星野才是正牌代表,若说江都县,名头太小,还不配远出百里越过县境,跑到高邮来迎接巡抚。 李佑冷哼一声,“难道只许州官放火,却不许百姓点灯么!” 跟在两人身后、越离越远的包知州听到这句俗语,顿有躺着也中箭之感,在场三人中,只有他才算是州官哪。 罗参政道:“治下百姓敢有抗拒州官的道理么?” 李大人斗嘴向来不输阵,“本官以府守备司的身份谒见军门并随行护卫,有何不可?罗大参不是兵备道,不知兵事,管的未免太多了!” 杨抚台官衔有提督军务字样,自然可称为军门。李佑从这里说起,罗参政无言以对,甩袖而去。 这场洗尘宴设在驿馆中一处大堂中,布置时尚不知罗参政到了,所以临时又紧急加了他的席位。 管弦笙歌,美酒佳肴,春满堂中高士笑,美人渡酒劝君尝。这种场合,李佑无论作为官员还是作为名士,如今也算是十分熟悉并得心应手了。 其实到了扬州后,出于父母官形象考虑,李大人参加欢宴次数不多。但每每少不得与名妓打情骂俏,按着心情赋诗若干,数目不定。 就是这样,李大人在官员和名士两种身份的互相转换中,小心翼翼维持着某种平衡,该摆官员派头时做官员,该拿出名士派头时做名士。一手抓物质文明,一手抓精神文明,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扬州城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公务繁杂,在各种欢宴上,平时公事缠身很绷紧的李佑向来是抓住机会,尽情放松发泄的。 即使有所谓的上司在场,他也不甚在意,对美色的追逐调戏多于对上司的逢迎交结。在这远离庙堂的地方上,谁又管得了李大人的节操? 是真名士自风流,以李大人的名头稍稍放浪形骸理所应当,再说许多过路官员慕名想要看的就是这个,而不是一本正经公事公办的李大人。 但说一千道一万,今日却实在不同于往。李大人哪里还顾得上调弄身边美人,一门心思都放在了杨抚台身上。 这可关系到他在扬州的大棋局,轻忽不得,更别说旁边还有罗参政这个对头在争夺杨巡抚的欢心。权力与美人相比,还是权力重要些。 酒过三巡,在座的又说笑几句暖了场。李佑身边美人一边斟酒一边低声自介道:“奴家谢梅仙,久仰先生。” 李佑接过酒杯,径自转过头去,抬手对杨抚台高声道:“杨公才调信纵横,我亦当筵拜盛名。一曲劝君酒一杯,非将此骨媚公卿!” 登时博得了满堂头彩,纷纷喝彩道敬酒敬的妙。 说是非将此骨媚公卿,其实是更高明的拍马——我并非谄媚你的官爵,而是信服你的才干所以敬你饮酒。 杨抚台先是一愣,随即笑容满面,无论是不是真心,这总是件很开心的事。 他又发现了李佑身上的一点有用之处,他是号称诗坛小宗师的人物,听说他那十首《论诗》绝句挂在京城,至今无人胆敢唱和,号称要空前绝后了。 诗人做事或许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但是诗人在吹捧扬名方面,绝对是败事不足、成事有余! 想前唐韩荆州这个渣渣在史书上默默无闻,却能千古留名,不就靠的是李太白一句“生不用封万户侯,但愿一识韩荆州”么,并演化出识荆之类的名词来。 想至此,杨抚台顿感通体舒泰,李佑在江北官场出了名傲气,居然如此折节吹捧他,这种体验真是爽哉!想必当年那些达官贵人被李白吹捧拍马时,就是这种感觉罢! 李佑旁边美人轻轻地娇哼一声,继续殷勤的斟酒,但仍没有换来身边人的嫣然一顾,无情的他只去看首座那个老头子,真是气煞美人也。 “一双冷眼看世人,满腔热血逢抚院。恨我识荆今又迟,春风倾盖缔兰芝。”李佑张口又是一首。抚院,巡抚别称也。 这又是一首功力深厚意境深远的拍马诗——我对别人不屑一顾,遇到抚台大人却感到激动,在我心中,抚台大人就像那春风拂过,所到之处使得天地之间充满灵气。 这首处处暗合杨抚台的想法,再次将他的爽度拔高了一个层次。到了这个份上,明知是假的但也身不由己的飘飘然并欣然受之了。 另一边的罗参政看李佑连连出手,暗暗心惊肉跳,感受到了从李佑那边发出的、扑面而来的巨大压力。 在他眼中,这李佑在扬州自恃后台强大外加才华横溢,始终两眼朝天,仿佛天老大他老二。有时候罗大人很怀疑,这个名义上的下属到底有没有巴结迎上这种官场基本功。 他原本以为,自己虽然不是很擅长逢迎拍马,也不很擅长应酬上司,但比起这些灭掉李佑还是绰绰有余的,李佑在这方面的弱点实在就像黑暗中的萤火虫一般明显。 却万万没想到在这个刀枪见红的时刻,李佑舍去脸皮放下身段之后,竟然如此可怕!这怎么可能,眼高于顶的李佑拍马功力竟然远在他之上! 从来也没听说他为了吹捧谁而作拍马诗词,今晚却不要钱似的猛拍,效果反而更佳惊人!从杨抚台的神情来看,显然是极其成功的! 连谄媚上司这一项都比不过李佑,罗大人深感简直被逼得走投无路了。如此应酬上司,还有别人争风头的活路吗? 罗参政憋闷的连喝几口闷酒,他又发现自己竟然哑口无言了。珠玉在前,怎么开口?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他对死对头李佑诗词的研究还是比较深的。那个曾经拿“团扇才人居上游”发牢骚、用“百无一用非清流”自嘲、以“不逢大匠材难用”感慨、借“纵酒狂歌宰相才”自傲的李佑去了哪里? 只能说罗参政有眼如盲、识人不明了,他也不想想那李佑吏员出身、胥役世家,媚上欺下的习气岂能缺了? 只不过见识过京城风云后,在扬州城里暂时没有什么值得李大人去谄媚的人物了,所以“媚上”无从表现。而罗知府罗参政,在他心里大概要划到“欺下”这里去。 罗参政还有个实在想不通之处,李佑的后台个个都比杨抚台硬,即使县官不如现管,但他有什么必要这样无底线的对杨抚台吹捧拍马? 比罗参政郁闷的还有一个,那便是李大人身边的美人。她忍不住的幽怨薄怒,这传说中的李探花为何如此不解风情。 莫非是她蒲柳之姿不堪入眼?这不可能,她是高邮州的花魁,绝对不是庸俗胭脂! 本来按照正常惯例,她大概是要上首座陪那个叫巡抚的老头子。但她听说今夜有李探花赴宴,便出了一百两重金贿赂驿馆小吏,才得以坐在李探花身旁陪酒。 巡抚虽然是江北官场的老大,可在风月场上李探花才是老大。从探花先生这里赚一首或者几首诗词,旬月之间便能扬名江左,是多少同行姐妹求之不得的。这一行当,最大的虚荣莫过于此了,只有那样才是名副其实的花魁。 但是今天这个样子,叫她的心肝快憋屈透了。一百两银子丢到水里是小事,但机不可失、失不再来,青春短暂,韶华易逝,如此良机一辈子能有几次? 美人初出茅庐半年都不到,性子尚未圆熟,本就有些心高气傲,此时一腔怨气,殷勤不再,坐着发起呆。 一时间酒杯屡屡空了,反倒引起李大人的注意,便问话道:“你叫谢梅仙?听起来有些耳熟,和谢三娘什么关系?” “那是抚养奴家的妈妈。” 李佑大笑,“是谢三娘家去年比试诗词出阁的那个吗?” 这是他人生中比试诗词唯一一次败绩,败了后还被绑架走,能不记得么? 梅仙姑娘立刻惊喜道:“探花先生也听说过此事吗?” “犹记得本官也去凑了个热闹献词一首。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梅花雪、梨花月,总相思,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李佑回忆起当时情况说。 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梅仙忽的脸色煞白,这首词是大名士李探花写得? 她从小接受教习,对诗词有几分眼力,当然能看出这首的妙处。只不过当时因为某些内幕,才不得不将这首放到了第二。但词中“自是春来不觉去偏知”一句实在好,她到现在还印象深刻的记得。 但她万万没想到,这首词竟然是李探花隐姓埋名献上的,她错过了怎样的机遇? 她的**,原本是可以让李探花来梳拢的,这堪称是青楼女子最大的梦想了!原来那夜李探花都送到了门上,她和妈妈却将李探花赶了出去! 即使再续前缘,但她的**还能重新回来送给李探花吗? 宴会还没结束,梅仙姑娘便失魂落魄、魂不守舍,李佑只道她身子不舒服,怜香惜玉的让她先走了。 梅仙姑娘茫然之中,不知如何回到家中的。 过了几日,有一条消息在高邮州热传,本州新晋的花魁谢梅仙姑娘出家了… 据说老鸨子谢三娘死活要拦着,但梅仙姑娘却铁了心。最后有个富商掏了腰包给谢三娘,才让梅仙姑娘如愿出家。 人老珠黄的花魁黯然隐退、出家度日不奇怪,但月仙姑娘这般年纪轻轻正当红的,突然出家就显得颇为怪异。打听原因,却有两种版本的流言,均头头是道。 第一种流言,据说月仙姑娘在陪酒时遭到了江左大名士李探花的彻底冷落,一州花魁的骄傲登时被击得粉碎,简直无地自容,羞愤之下便一气出家了! 第二种流言,据说月仙姑娘见过李探花后相思成灾而不可自拔,奈何李探花是鼎鼎大名的“生怕情多累美人”,流花有意流水无情,她郁郁寡欢之下,万念俱灰便出家了! 过了一二十年还有第三种流言,有野史专家考据,当朝名臣李大人一定与梅仙姑娘有过旧情,但由于某些为尊者讳的原因,不能重谱鸳梦,梅仙姑娘才遁入空门。 有词为证:“年年负却花期!过春时,只合安排愁绪送春归。”这肯定说的就是两人之间的感情了,不然为何写一句“年年负却花期”? 名臣与美人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在街头巷尾、茶铺酒楼越扯越多、越扯越玄,倒成了一桩江淮之间著名的名人轶事,绝对是李大人所始料未及的。 二十年后,有个叫袁枚的中年才子游历江淮时,误信第三条流言,觉得是李大人辜负了美人情意。赋诗一首暗讽道:“到底公卿负旧盟,荣华情重美人轻。梅仙领略情中味,从此人间不再生。” 此诗倒霉在传到了李大人耳朵里,却惹得他勃然大怒,找借口革了袁枚的功名,成了本时空里袁大才子的无妄之灾。 四百零五章 淳朴的百姓(泣血求票!) 后话不提,却说盂城驿馆的宴会还在进行当中。 李大人今日并不为自己扬名,而是“李佑吟诗,志在杨公”,借着酒意又即兴编了一首:“春灯如雪浸阑舟,不载江南半点愁。杨公漫卷入画图,一茶一偈到扬州。” 如果说刚才第一首拍马拍的巧妙含蓄,第二首属于直白热烈的风格,那第三首又是一变,拍出了风雅之气。 “好!”又是一遍听起来很重复的满堂喝彩。虽然重复,但次数多了也有催眠效应,令人沉浸到氛围中。 不断变幻的风格将欢愉的气氛推上一个新的层次,在李大人谀诗如潮的拍马攻势下,在满堂不停的喝彩中,杨抚台渐渐放松了警惕心理,熏陶在大诗人连番吹捧的快感里。 但并不意味杨抚台失去了理智,几首谀诗可以直接改变感性,但改变不了理性,当然感性倒是可以影响到理性。但这种影响力度的大小,便代表了理智程度,一般来说,官爵越高,感性对理性的影响力度越小。 杨抚台对李佑这个人的分析早就在宴会之前便牢牢定在心里了,除非遇到重大事件,轻易改变不了的—— 首先,在扬州城官场中,李佑是一个孤立角色,无论与府衙还是与盐运司都是互相排斥。想必他也很期待有援手,所以是一个适合拉拢的对象,拉拢成本很低。 其次,李佑在扬州城的经营极其出色,几乎成了接近于地头蛇的角色。这种特点正是巡抚衙门所需要的,毕竟巡抚位置太高,巡抚衙门又没有内设属官,所以需要擅长直接办事的人选。 第三,李佑本身有才干,行事坚毅果断。另一层意思就是,如果收服了后,用起来会很得力。 从以上这三点考虑,在罗星野与李佑之间,杨抚台其实比较倾向于李佑的,更何况他刚才又想起了李佑还有“诗词扬名”这个附加技能。 此外还有李佑的背景后台,虽然这不是他优先考虑的因素,做到巡抚这个档次,已经不是靠着别人的一点人情便可以左右的了,但有比没有好。 最终李佑的表现,在杨抚台的心中可以归纳为一句话——此人很上道啊。 但这就足够了!从某种意义上,李大人展示的是自己的态度,让抚台见识到自己的诚意,而不是真指望几首诗词就能将杨抚台拍晕了。 当然,杨抚台愈欢快,罗参政的闷酒喝得越多。他看得出来,如果杨抚台对李佑的戒备心渐渐减少,那就是一种迹象,表示开始接纳李佑了,这怎能不让他失望?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将近半夜时,宴席散了。巡抚大人回房休息,而罗参政与李同知也被高邮州安置在了驿馆另一边两个比邻而居的院落里歇宿。 几盏灯笼在前方带路,微醺但步伐沉稳的李佑和大醉踉跄的罗参政沿着同一条石板路前行,但一路无言。 先到了李佑院落门首处,李大人对罗参政拱了拱手告别,转身就要进院。 却冷不丁被人猛拍了一下肩膀,李佑又转回头。却见满身酒气的罗参政指着他的鼻子,一张老脸上满是斑驳的树枝阴影,嘴里叫嚷道:“你!做人太不地道!你有那么多靠山!扬州谁奈何得了你!今夜还与本官争抢,不地道!” 罗参政的长随满脸尴尬,七手八脚的要将主人拉走。 这是酒后吐真言么,看来此刻他是最脆弱的时候,李佑想道,那便趁他病要他命! 他反手按住了罗知府,对罗家长随喝道:“我与你家主人说几句话,先滚远些!” 随即对罗知府低声道,“你真想知晓原因?那我便说与你听。其一,一个二品封疆,又是我等的上司,当然值得本官倾力交结,这不需要理由。” “其二,本官与抚台在盱眙时有过矛盾,所以本官今晚必须加倍的费力,才能将这股芥蒂消去。” “其三,抚台权柄极重,即便我用不到他,也不能将他白白让给你或者盐运司去巴结!不然岂不是形同资敌?所以无论如何,即使对我没用也得与你争,多一个靠山总不是坏事。” “其四,盐运司与我不妥,只有借巡抚之力,方可相抗,除此之外,别无二法!” 除了最后一条,李佑说的很透彻很露骨,同时口气中对罗参政的敌意和鄙视一览无余。这像钢针一样,直刺入了罗知府的心胸。 李佑的语气变得愈加尖酸,“你拿什么与我争?杨抚台凭什么选择你?有句话说,宁与神仙作敌手,不与蠢猪为朋友!与本官相较,你该有自知之明,君不见,今夜杨抚台倾向如此明显,所以你还是早早死心罢。” 凄凉,彷徨,窝囊,委屈,百般滋味交杂丛生,罗参政大醉中没有什么思辨能力,最起码的反驳都做不到,只能任由李佑向他脑中不停地输灌种种绝望情绪。 目送罗参政由着随从扶持,跌跌撞撞回房,李佑叹口气。这对一个五十岁老人似乎残忍了点,但也没法子,若真留手了才是错误。 他也真需要借杨抚台之力的,因为江北只有巡抚衙门可以与两淮盐运司和暗地里的南京权贵对抗。 在景和朝体制下,南直隶是分为两部分的,江北由凤阳巡抚管辖,而江南地区交给了南京管辖。 也就是说,从权力角度来看,南京方面类似于过去的应天巡抚或者江南巡抚角色,主管江南地区,这是为了加强陪都地位的原因。 在这个意义上,凤阳巡抚与南京的权限是平行的,并平分了南直隶,一个在江北一个在江南。所以李佑才会认为,江北地区只有凤阳巡抚可以抗衡南京和两淮盐运司。 而且李佑还有杀招,江南最核心的地方是苏州府和松江府。但苏松分守道是王老头,苏松分巡道是挂名师长陈英祯,有这两位当内应,再拉上凤阳巡抚对抗盐运司和南京方面,又多了几分把握。 原本他想等待南巡,有了天子和归德长公主的势,再想法子整理盐运司。但现在巡抚移驻扬州,直接与盐运司同城,他就起了早点发动的心思。 这样有个好处,等于是留了后手,万一不幸败掉,那还有长公主殿下来收拾局面,不至于不可挽回。 到了第二天,旭日东升,天气晴朗,停留在高邮州数日的巡抚船队启程继续南下。 杨抚台停驻高邮的本意就是观察情况,如今扬州两个地方官都跑了过来迎接,而其他两个衙门盐运司、分巡道是不可能来的,所以他便没有必要继续留在高邮了。 在路上,李佑与罗参政没登自己的船,都在杨抚台的座船舱间里陪同。对运河两岸的风景,这几位包括杨抚台的幕僚都看惯了,倒也没有去特意去关注。 舱中以闲聊为主,说一说扬州城的状况。罗参政气色灰败消沉,寡言少语,基本都是李佑向杨抚台和两位巡抚幕僚介绍。 邻近傍晚时,巡抚衙门属吏禀报道:“已到了高邮州与江都县交界处,随后就是邵伯驿,今晚歇宿于此处。” 李佑便笑道:“过了今夜,明日老中丞便可入住扬州城了,本官早命一应官吏扫榻以待了。” 突然船只停住了,又有属吏在舱门禀报道:“前方有事,有数十只船聚在河道上,堵住了去路。” 杨抚台皱眉道:“堵塞河道?是什么状况?速速去打探。” 外面堵住的船只怕已经不下数百了,巡抚船队强行靠了岸,在百余人的护卫下,杨抚台与李佑、罗参政上了岸边大堤。向远处望去,果然见到密密麻麻若干大小船只在河道上胡乱打横,并用各种绳索互相连接,堵死了运河水道。 “幸亏此时不是漕运时节,不然出了这等事故…”杨抚台下意识道,忽然又想起自己如今被夺去了河漕事务,心中一叹,收住了话头,别人自然装作没听见。 又过了一会儿,派去打探消息的巡抚标下官军抓了五六个百姓回来,回禀道:“看得这几个人在岸上呼叫指使,便拿回来请军门审问。” 这五六个百姓见了官老爷,跪在地上磕头叫道:“我等都是附近村落百姓,不是我等放刁,实在是走投无路了!” “因何事情?”杨抚台开口问道。 那些百姓没什么见识,哪里分得清什么官,口中叫过几声大老爷,便解释道:“从去岁秋冬到今春,一直没有雨水,眼瞅着大旱不止。如此下去,田地要绝收哪!” 另一百姓也急着说:“运河两侧皆有涵洞,我等想开启涵洞,放水灌田,可是河官不许!我等被逼无奈只得堵河求水。” 杨抚台和李、罗二人闻言都默然。他们都晓得,这附近不像高邮一带那样湖泊密布,天旱了运河水量也必然减少。 运河是国家命脉,无条件力保的对象,百姓想开涵洞放运河水灌田,而河官坚决不许,这是正确的。若运河水浅了导致不能行漕,朝廷只怕要震怒了。 杨抚台叹口气,“尔等如此绝非良策,先散了去另寻它法,不然追究起来,堵塞运河都是大罪!” 又凑上来数十百姓,其中有人叫喊道:“大人此言说的轻巧,还能有什么法子,左右都是个死而已!” 巡抚侍卫上前大吼:“巡抚军门在此,谁敢放肆!” 百姓齐齐跪倒,但仍纠缠不散,“巡抚大老爷在上,没有活路,我等不如去死!” 杨抚台微感无奈,这些百姓也真是被旱情逼急眼了,连他这个堂堂巡抚的官威都不管用了,还在这里死命不散。难道只能让标下官军动粗用强,倒也不是不可以… 此时罗参政忽然上前几步,在百姓面前指着李佑大喝一声:“此乃你们的父母官李青天也!尔等还敢在此坏了他的大事么!” 什么?是李青天?数十百姓闻言齐声惊呼,“若是李青天当面,我等强阻河道拦住去路、败坏国法无颜以对也!” 巡抚大人惊异的看了李佑一眼,地方官做到这个地步,真是不简单哪,他下属江北各州县,真没有见过这般的。 继续令巡抚大人吃惊的是,随即再没有任何拖延,百姓自行散去。片刻后,塞在河中的船只解开了绳索,逐渐散去。随着河道复通,被堵住的航船纷纷重新起动,景象乱糟糟但有秩序。 杨抚台虽然知道李佑在扬州城极有声望,但没想到竟然达到如此程度,更夸张的是,到现在为止李佑只站在这里,一句话都没有说。 百姓居然只知李佑而不知巡抚….这已经严重破坏上下关系的平衡,有这样的属下,轻易就是尾大不掉的后果。有了这个意外因素,那么很多事情真该重新考虑。 经过短暂的反思,杨大人发现,昨晚李佑的纵情表演,确实影响到了自己的判断能力。让他在陶醉中,不知不觉过于看重了拉拢李佑得到的好处,目光中只剩下了李佑,而忽略了别人。 更严重的是,他不由自主的以偏概全,忽略了李佑身上的那些负作用。被李佑逼到直跳脚的罗知府罗参政难道就一无是处?李佑会是一个可用好用能用的属下么?会是一个不阳奉阴违服从上司的属下么?盱眙县发生过的事情,又出现在杨抚台的脑中。 天亡我也…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李佑欲哭无泪,只能无语问苍天,一番辛苦全白费了! 什么叫愚者千虑,必有一得,这便是了。偏偏今天遇上了姓罗的灵光一闪,他这一闪不要紧,自己前功尽弃! 这些百姓也太朴实了罢,怎么能如此淳朴,他倒宁愿这些百姓刁钻到底。古人说的不错,民可畏,民如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他知道刁民可畏,今天算是知道了良民也能可畏,让他这个青天父母官莫名其妙翻了船。 回到船舱,杨抚台虽然态度上看不出什么,但明显话少了许多,时时若有所思。以己度人,李佑将自己放在巡抚位置上换位思考,只怕他也不会容忍一个有可能骑到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属下。 四百零六章 整饬盐法事(求每一张月票!) 四百零六章 整饬盐法事(求每一张月票!) 当夜住在邵伯驿,凤阳巡抚杨负杨中丞独自静坐、思索,重新进行各种定位。现在核心问题只有一个,他能否驾驭上可通天、下可贯地的李佑? 沉思良久,他总结出两点:第一,李佑不是自己的亲友晚辈,不是自己的门生故吏,更不欠自己人情。所以从人情和道义上,自己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制约李佑。 第二,李佑的前途并不依赖于自己,自己可以跟着锦上添花,也可以跟着落井下石,但很难真正左右李佑的升迁流转。所以个人际遇上,自己同样很难制约李佑。 杨抚台想明白了这两点关键之处,便可以得知,他驾驭不了桀骜不驯的李佑。驾驭不了李佑,那么李佑所掌握的迎驾事务,肯与他分一半羹么(是一半不是一杯)? 虽然李大人的各种投靠姿势看起来相当美好,表现出来的诚意可谓十足十,甚至把他迷惑到眼花缭乱。但终究改变不了上述的本质。 与其说李佑主动投靠,还不如说李大人是前来投机的,或者说利用自己罢。杨抚台甚至想象得到,李佑扯着自己大旗不禀报便肆意妄为,而自己又被迫屡屡为他扫尾的窘迫局面。 李佑与罗参政相比,真是两个极端,一个才干出众、手里有干货却不可靠,一个才具平平、乏善可陈却相对可靠。 杨抚台又将幕僚徐树钦招来商议。这徐树钦京城人士,年轻时喜好游历,见多识广,后考了两次会试都落榜,便随着杨抚台为幕,甚得看重。 听了东主几句,徐树钦便道:“明公所虑,正是我所思也,方才略有所得,以供明公参详。在下想来,这李佑从各方面而言都是非同寻常的人物,所以不可等闲视之。明公不妨换一种路数。” “如何换法?” “明公心中有所思时,不必将李佑当下属看待,稍稍等量齐观,至少要将李佑与盐运司放于等高的位置。” 杨抚台哑然失笑:“你说让本部院以平等身份看待区区一个五品同知?” “有时不可仅以品级论,那巡按御史不过七品,但谁敢以七品视之?又如上月李佑那指斥盐务奏疏,换为他人上疏,能否惊动朝廷乎?” 说起这本奏疏,杨抚台不由得暗想,朝廷将那李佑的一百零八条转发给自己垂询意见,这说明朝廷关注起来了,否则不过是大内故纸堆多了一张奏本而已。如果换做别人上疏,真未必有这种效果。 话说杨大人丧失了河漕事务和权柄后,从分量最重的超级巡抚演变为中庸巡抚,急需重振。所以盐务确实很令此时的他心动不已,也是个东山再起的契机。 掌握了盐务,实惠、威望、地位、声势都有了,每年向京师进贡的冰敬和炭敬都要比别人出色。万一遇到各种关键时刻,还可以凑出无数银子去收买别人。 见东主沉默不语,徐树钦不知道杨抚台已经走了神,还以为他仍在犹豫,又继续劝道:“纵观往事,李佑此人最善于趁别人小看他时,抓住疏漏猛攻,明公不可不防。” 杨抚台回过神来,试着在脑中想象自己与李佑、盐运司分庭抗礼的样子,顿时生出一种豁然开朗之意。原来事情还是可以这样做的… 景和九年二月初七,凤阳巡抚抵达扬州城,无论各衙门如何想的,此时除盐运司丁运使外,各衙门官员一个不少的出迎十里。 而丁运使也不是要有意怠慢,他被朝廷罚了闭门自省三个月,期限未到不便抛头露面迎来送往,想要公开露面,得等到三月份。 又由府衙牵头,各衙门联合办了场盛大公宴欢迎巡抚移驻扬州。杨抚台言笑款款,对每个人都很和蔼可亲,仿佛春风拂面。 回到自家衙署,明月当空,晚风徐徐,李大人将自己关在书房中。 先是反思此行个人得失,总结出八个大字“教训深刻,过犹不及”。随即又提起笔,按照自己的腹稿写了本奏疏。 “自罢斥巡盐御史,盐务监察不力,积弊至今,不合时宜之事甚多。当务之急,重在整饬为先。天子南巡在即,恳请朝廷速遣部院重臣一员,镇于扬州整饬盐法,以保国家盐务之利。” 这是奏请朝廷派遣大臣来整饬盐务了。李佑笔下的“部院重臣”人选,虽然限于他的五品身份,为避免显得张狂而不便点名道姓推荐人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最适合的莫过于刚刚移驻扬州的凤阳巡抚。 一来之前杨抚台与盐务没有什么瓜葛,又是刚到扬州,人情世故上的羁縻牵制不大,正便于整饬盐务。二来若另派重臣前往扬州,显得有些挤兑杨抚台。三来杨抚台本身在江北地区有根基,整饬起来有势可依,效果比空降大臣更好。 李佑在京师的时候,便晓得近年来盐运司在盐务上权柄过重,感觉有被架空之虞的朝廷对此很是有些意见。想必自这些奏疏是很合朝廷与某公主胃口的罢。 无论是否能够结好杨抚台,这引使杨抚台去搞盐务的驱虎吞狼之策势在必行,只是使出方式不同,或引诱唆使或硬赶鸭子上架而已。 只是若不能结好巡抚大人,做不到紧密配合,这驱虎吞狼计策的后果实在难料,喜欢事事尽在掌握的李大人略感忧虑。 还好两种后果都有预案。如果杨抚台击败了盐运司,可以趁四五月份天子南巡机会,劝长公主殿下摘桃子。如果杨抚台撼不动盐运司,只怕还得来找他助拳,到那时再看情况而定罢。 李佑硬推杨抚台去整饬盐务,也是有原因的。 说什么也要给巡抚大人找点麻烦事做,让他去折腾盐务不能脱身,总比被他盯上迎驾事务好,李大人如此想道。 在他心中,天子首次南巡的迎驾事务就是他的禁脔,关系到他五十年官场的大计(如果他能活到七十岁)! 这风头绝对不能让出去,如果无法与杨抚台达成彼此信任的默契,那就还是小心为上。 杨抚台到了扬州城后,入驻由察院改建为的临时行辕,位置也在旧城区。幸亏巡抚衙门采用独官制,没有内设属官,只有几十个各房书吏和幕僚若干,所以在厅房和官舍上安置上相对简单一些,察院规格基本是够用的。 此外杨抚台并没有拿出新官上任三把火,搅动满城风雨的做派,很平和沉静。当然,他也并不是什么新官,只是挪到了扬州府办公而已。 在满城瞩目下,巡抚大人政事上无所作为,但所做最多的一件事居然是赴宴。今天吃东家,明日吃西家,半个多月功夫吃了十来次豪华宴席,十分折节屈尊。 这让人有点猜不透,一直到月底,李大人的警惕才渐渐放松。算算时间,朝廷应该针对他的奏疏有所反应了。 可就在二月二十四日,正在县衙审案子、打板子的李青天得报,杨抚台突然到城北巡视行宫工地去了! 他终于按捺不住了吗?对此李大人绝不敢疏忽,立刻退了堂,召集仪仗上轿子去工地。 出了拱辰门,入了行宫,便见一群人聚在前殿阶下指指点点,其中正有杨抚台,旁边陪同的是罗参政与监工郭县丞。 李佑上前行过礼,杨抚台笑道:“今日恰巧无事,便前来查看行宫事宜。” 李佑恭恭敬敬的回道:“行宫所建,皆赖江都县百姓踊跃之力也,今日抚台游览,足以振奋工役士气。” 罗参政一副忠心护主模样,当即呵斥李佑道:“李大人不分尊卑,过于失礼了!” 查看还是游览…杨抚台轻轻笑了几声,没有多言,便与众人饶过前殿,向后行去。 罗参政直接被李佑无视了,但总有点一拳打到棉花的感觉,这杨抚台为何不生气? 忽然背后脚步匆匆,有同知署小吏飞奔而来,对李佑禀报道:“片刻之前有朝廷诏令到署里,特送来请大老爷一阅!” 李佑心知肚明,这肯定是朝廷关于整饬盐务的批复到了。他吩咐过的,只要有朝廷诏令,无论如何务必第一时间传给他看。 他便礼节性的对抚台道:“下官先看了。” 拆开细览,一眼扫去,先看见“照准所奏”,李佑大喜。 再飞速往下看,李大人当即脸色剧变,眼睛瞪出眶去。这份诏令中,朝廷竟然“任李佑兼理整饬盐法事”,一个与杨抚台有关的字眼都没有。 李佑惊得痴呆住了,他不是推荐杨抚台整饬盐务吗?为何落到了自己头上?自己这点分量根本撼不动盐运司加南京组合!软了没有效果,浪费机遇,硬了就是自己拿脑门碰石头! 这个差事他可以做,他也有愿望去做,盐务肥缺谁不想插手?但那必须是南巡之后,而不是现在!朝廷那帮大佬包括千岁殿下都瞎了眼么?再说他现在还忙于迎驾诸事,哪有心思去整饬盐务? 李佑愣愣的抬头,却见杨抚台饶有趣味的看着他,微笑道:“莫非盐务之事?本月之初,朝廷将你的奏疏发与本官垂询意见,本官便向朝廷推荐你整饬盐法。看来朝廷也是慧眼识人啊,以后多多劳烦李大人辛苦盐事了。” 原来是巡抚大人推荐他…对此李佑不知说什么好了。他挖了坑,别人却未必都是傻子非要往下跳。 忽然又有一个巡抚衙门的小吏飞奔过来,对杨抚台禀报道:“有朝廷盐务诏令。” 杨抚台有些不满,皱眉道:“堂堂巡抚衙门,收诏令居然比县衙要晚,这急递铺当真需要整饬!” 他拆阅诏令,入目只见有一行字,加杨负总理整饬盐法事… 杨大人心神被震的晃动不停,猛然扭头喝问李佑道:“你也推荐了本部院?” 也?李佑觉得这个字很古怪。莫非杨抚台手里的诏令与他手里的不是一样的……rq 四百零七章 表象下的道理 或许有人奇怪,一个五品地方官上了两本奏章,说了几句盐务坏话,就惹得朝廷雷厉风行迅速任命了两个整饬盐法官员,这玄幻的有点不合常情。 朝廷这家店又不是李佑开的,怎能糊涂到为了李佑几句闲言碎语就对重要财源大动干戈? 简单的表象后,自然有其深刻的道理。 去年李大人还在内阁任职时候,遇到北方盐商闹事歇业。为了表现自己才干,后又因为长公主对盐业的野望,他利用职务之便,在中枢细细翻检过很多盐业资料,又经过自己阴谋无下限的揣摩分析,所以对形势有比常人更深入的了解。 三十多年前,朝廷为了节约开销,曾经有过一番裁省官吏、罢设冗职、精简衙署的举动。 当时江左地区有两个比较轰动的变化,一是江南巡抚被罢设,职权并于南京;第二个就是专司监察、驻在扬州的巡盐御史被罢设,职权并入江北巡按御史和同驻扬州的淮东分巡道两个官职中。 专司盐业监察的巡盐御史被裁撤,固然节省了负担,但也导致盐运司逐渐坐大,对盐业的控制权日益增强。 毕竟巡按御史也好,淮东分巡道也好,都不能全心盯着盐事。时间长了,此消彼长,对盐业的监察渐渐也就有名无实。就好比当年从制度上看,都察院河南道负责监察司礼监,但实际上谁又能监察得了? 按米价每石一两计算,景和朝全国总岁入约莫钱粮五千余万,但除去供养禁直军和驻防营兵、地方官吏、藩王宗室外,朝廷用度大概在两千万左右。 这两千万有四个来源,盐课、漕粮、税关、市舶司。其中盐课一家占了三分之一。也就是说,占据天下盐业半数的两淮盐运司一个衙门,便供奉了朝廷用度的六分之一。 这样一个衙门在地方坐大,对盐业的控制权渐有超过朝廷的趋势,而且能够掌控三百盐商加起来富可敌国的财富,怎能不令朝中有识之士担忧?或者说是看不顺眼… 所以说,归德长公主敢打盐业的主意,并不是皇家人物骄蛮鲁莽,而是也看出有可趁之机而已。 但这么多年来,一直按兵不动,原因无非四点。一是扬州地方官吏出于各种原因,不愿与盐运司作对,而且往往也斗不过盐运司。 二是朝中官员远离地方,说起盐事总有点空对空,只能隔靴搔痒。 三是受过盐运司好处的人为数不少,无数孝敬撒出去也不是白费的,于是就不愿多事。 四是盐运司首脑往往也是朝中最当权人物的亲信,增加了这种人情因素,又给整治盐运司增加了难度。 困难虽然有,可是该办的事总是要办的,正义必须要战胜邪恶,所欠的只是一个契机。 在另一个时空,这个契机是“两淮预提盐引案”,在本时空,契机变成了李佑的“一百零八条”。 虽然这一百零八条都是很琐碎的细枝末节,为了不打草惊蛇,没有什么惊天动地的行业黑幕,但在有心人的推动下,需要他是契机话它就是契机。 其实现任两淮盐运司运使丁大人此人口碑不错,在官场上风评极佳。 虽然他出身高贵,位居势要,但却不骄狂高傲,待人有礼。招待南来北往的大小官员从来不遗余力尽善尽美,从不因对方得势失势、地位高低而冷热不均,有困难求到他门上的,都慷慨助之,实有古孟尝之风也。 可是,丁运使的恩师张老首辅都已经病故了,他又已经在这个天下第一肥缺位置上坐了八年,该挪挪地方了… 闲话不提,得知自己被任用为总理整饬盐法事,杨抚台大惊之下有所失态,喝问完李佑后,便无心在行宫久待。他拿着诏令上了八抬大轿,匆匆回署。 月初杨抚台得知李佑那一百零八条时,便断定为李佑为了减轻自己的压力,意图在盐务上挑起事端并借机拉他下水。只是他不想就此顺水推舟,为李佑作嫁衣裳。 幕僚徐树钦提醒他要高看李佑一眼时,杨大人就有了绝妙的想法。可以向朝廷推荐李佑仿效昔年巡盐御史差事,让李佑去整饬盐法! 一旦大义在手,想必李佑凭借自己的本事和后台,在扬州城又是有权有势的,足以与盐运司相抗。 而盐运司、盐商与李佑是大敌,如果李佑得势,虽然整不倒盐运司,但盐运司必然是穷于应付的。 先前盐运司可以影响到地方,而李佑渗透不进盐运司,所以才显得无可奈何。但如果李佑有了整饬盐法的名头,而盐运司对地方影响大不如前,此消彼长之下,必然导致盐运司处处被动。 到时候盐务衙门只能找无冤无仇的巡抚衙门求救了,因为在地方上,只有巡抚才具备对李佑进行压制的权力。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如此一来,盐运司便轻松到手,他杨负又何必费尽心力的想法子去打压收服盐运司?用好李佑足矣! 同时李佑与盐运司纠缠起来,迎驾事务总要略微放一放了,去插上一手也未尝不可。 其实杨抚台的思路与李佑差不多,都想让对方去做捕蝉的螳螂,而自己当黄雀。 杨抚台向朝廷推荐李大人,也有担心某些人别有用心的推荐他,所以要先让自己舍身事外的心思。 在这件事上,他作为驻守扬州的正二品巡抚,所奏请当然是最有影响力的,别人的奏折比不了,要同意也只能同意他的奏请,让李佑整饬盐法。 整饬盐法只是个差事,关系不到品级,只要让李佑去做,暂时就没有他的责任了,便可以坐山观虎斗。 可是杨抚台没有料到,朝廷批了他的奏请,同时也批了李佑的奏请,结果在互推之下,双双加了整饬盐法差事。只不过一个挂了总理名头,一个是兼理而已。 也就是说,朝廷看待他与李佑两本奏疏居然是一视同仁的! 对此杨抚台惊愕无语,不亲身体会一番,只听口头传言,谁又能真正认清李佑的潜势力?徐树钦说的不错,李佑此人确实要当成平等人物看待才是。 其实杨抚台在过度惊讶之下,猜测的有点夸张了。李佑并不是完全靠势力,而是他作为第一个多了三百年历史见识的人物,对大势和机遇嗅觉敏锐,抓住了时机挖坑而已。 不过李大人虽然挖了坑,却把握不住挖坑的后果,将自己也变成了“整饬盐法事”。 四百零八章 两淮盐业公会 四百零八章 两淮盐业公会临近三月,春暖花开,扬州城又要到一年当中最热闹的两个月,城里城外仿佛一夜之间多了无数人。郊外必将又是彩衣香车、画舫笙歌的世界。 按说又到了诸位豪商争奇斗富、游春逐妓,顺便夸耀豪衣奢食的季节,可是今天,本不该热闹的新安会馆忽的热闹起来。诸位大盐商不约而同的在会馆里品茶清谈,对此老熟客都晓得,定是又有大事发生了。 不过在会馆慎行堂中,诸位已经就坐的盐业巨头只是风轻云淡的娓娓而谈,不急不躁。若不是周围摆设奢华,在座众人金装玉饰,只怕以为是一群无所事事之人围聚在茶铺里闲扯。 不知过了多久,有位个头不高但却壮实的人影从外面闪进来,爽朗的对这堂中拱拱手,“各位贤兄贤弟,在下喜事临近,正在家中筹备。忽闻召唤,不晓得列位同业有何见教?” 先前在座众盐商里,有人叫道:“金百万!你每年都娶个小的,早不稀罕了,算得什么大喜事。这次整饬盐法的事情,你若知道些什么,今日趁早与我等一齐交待了。别又如上次一般,明知天子南巡的事情,还藏着掖着不讲同乡之义!我等可不像你,平白得了一个好女婿。” 原来这些盐商都在昨日听到了朝廷要“整饬盐法”的消息,本来也没什么,但得知李佑那个黑青天竟然被任用整饬盐法,顿时人人生了危机感。 李大人不掌握盐事时,都要屡屡兴风作浪,虽然不能伤筋动骨,但估计只是权力受制约的原因。可现在不同了,如今他一朝权在手,有了“整饬盐法”的大义,便像出笼之猛虎,后果很不堪设想哪。 如果是别人还好,关键是李佑这个人实在令人生畏。如果李大人第三次掀起白色恐怖,估计倒霉的还是他们盐商,而李大人八成又要踏着盐商的脸面和泪水,由五十年一遇的青天升级为百年一遇的青天。 淡定不住的大盐商们今日便聚集在会馆议论,但是大家却发现金百万却没有来,于是更不能淡定了。 虽然自去年年底以来,金百万渐渐帮亲不帮理,与他那几乎堪称盐商公敌的女婿李大人打得火热,同行们便在心中稍稍疏离了他几分。 但是今次遇到此事,李大人被朝廷任用整饬盐法,大家又觉得该将金百万请来才是,仿佛与金百万绑在一起才有安全感,别人说什么都不靠谱。 人心便是如此微妙…金百万在当中坐下,环顾四边道:“这没什么可说之处,整饬盐法又不是变革盐法,头疼也是运司先去头疼,天塌下自有运司衙门顶着。何况无论是盐政变为何样,是谁当权做主,也要靠我辈来运盐纳课,怎么也离不了我们的,有甚可慌?铁打的纲商、流水的衙门而已。” 盐商众人交头接耳,这话倒也不错。不过金百万如今气派当真大了,竟敢在此公然调侃运司衙门,难道他不想干了? “但有一件须得切记!我等纲商定要齐心协力,互助互扶,万万不可一团散沙,如此方可保身家而享富贵!”金百万振臂高呼。 另一个盐商徐瑞昌呼应道:“金员外言之有理,小弟常听说如今文人喜结社,社中有首脑、有枝干,宛如合伙开店。遇事则一呼百应、同气连枝、如臂指使,官府也要让他几分。我们何不效仿之?” “徐员外这主意不错。”金百万赞道。 正有危机感时,都会觉得结社自保的主意不错,但众人听到金百万出头称赞,便拿狐疑的目光去看金百万,忍不住揣测金员外之目的在此? 金百万被众人看的不自在,苦笑摇手道:“诸位休要怀疑在下有谮居之心,如果结社,在下推举何兄为首。” 与金百万同为七大巨商之一的何云梓心头一亮,盐业领袖这个名头非常诱人,银子多到他们这个份上,追求的不就是各种“名”么。不然对七大巨商这种非官方认可的名头,个个都欣然受之。 金百万的谦让,打消了众人的疑虑,又议论起来。也在七大巨商之列的马铉马大员外开口道:“我家中有北方客人,听说京城那边去年建了京师盐业公会,自此常常与权贵分庭抗礼,而权贵滥支盐引的事情也大大缓解。我等或可效仿之,只要彼此联合,又有谁可以轻易害了我们?” 另一大巨头郑文付也道:“马兄所言不错,我等漂泊异乡,虽不同族,但既有缘为同行,便该如同族相亲相助,建公会可也。” 何云梓略带兴奋的拍案道:“我们也可建两淮盐业公会,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日建了它如何?” “此言甚好!”众盐商纷纷叫好,有几个巨商领头,自然无不赞同。 随即摆出香堂神像,公推出何云梓为公会总管,公认七大巨商中的金百万、郑文付、安焯、黄应奎、马铉、卢自珍为六大管事,此外堂内三十余家齐齐入会。 这基本上就是两淮盐业最大的一群盐商,一个影响深远的公会就是这样在李佑大魔王的阴影和冷笑中成立了。 定了名分座次,总管何云梓肃容道:“列为同业听我一言,虽然会规仍待细定,但在下却有些话先说了。两淮同业者数百,凡欲入我会的来者不拒。但入会者包括我等在内,每家须交一千两银子。合为会费,以应付开销及救济同行之用。” “然!”众人答应道。一千两,还真称得上天下最昂贵的行会门槛了,不如此不足以衬托出盐商的豪奢身份和在银子方面的骄傲。 就在盐商聚集在新安会馆成立了盐业公会时,盐运司大小官吏上百人正围在运使正堂院门外。 这道院门已经封锁三个月,被罚闭门自省的盐运使丁大人便住在里面没有出来。除了传话随从和传送公文的书吏,谁也不能进出。 不过今日期限到了,运司全体大小官吏便在此等候运使露面。 四百零九章 华丽耀目的气场 天近午时,悠闲从容的丁运使从堂中出来,出现在院中。盐运司的第二把交椅,运同高大人迎上去,拱手为礼道:“方才巡抚衙门下了帖子,明日在行辕公议整饬盐法诸事项,叫你我一行。” 在大堂里真是住到要吐了,丁运使边朝外走去,边问道:“那李佑也出席罢?” “他如今兼理整饬盐法事,自然也要出席。朝廷真是无人可用了,竟然重用如此小、人,他身上如今已经兼了多少差事?”高运同很不忿。 丁运使面色平淡,嘴里却嘲讽道:“这几个月,无事便翻阅史书,其中看到前唐杨国忠之事,仿佛如在眼前。史上说其人强辩而轻燥,身兼四十余使,本官瞧这李佑,差不多就有几分此般架势。” 高运同闻言哈哈一笑,“运使所言极是!” 丁运使又道:“至于整饬盐法事,不必忧虑,明日看了风头后再做定夺。本官断定,李佑与抚台,已经错过了最好的勾结机会,现在很难联手了。” “杨抚台欲重振声威,李佑要做能臣循吏。如果两个都想出风头的人碰到一起,合不来的可能性大于合得来的可能性,只怕都要嫌弃对方。” “杨抚台此人虽称得上宽厚长者,其实敏而不利,优柔寡断,少果决自信。去年秋汛时,换个稍微果断些的人,早就不惜代价决堤分洪了,就像李佑水灌泗州一般,结果杨抚台犹豫不决,黄河数处严重决口。听说他们现在并不合拍,大概是杨抚台遇到李佑,心里犹豫打转不敢接纳,他没有信心掌控李佑。” “而且,那李佑是个桀骜之人,这次却强忍性子卑躬屈膝写了三首谀诗,对他而言已是颇为难得。如此付出尚不能得到杨抚台的肯定和青眼,以他的胸怀必然心生芥蒂,不当场翻脸就不错了,说不定已经记恨上。” 高运同由衷赞道:“运使足不出屋,便知天下事。”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丁运使和高运司按着时辰来到巡抚行辕,到了大堂坐定等候。 此时巡抚尚未露面,但他的公座左右却已摆出了几具特制的木架。 左边木架上放有木盒,一看便知是印盒,里面大概是巡抚的关防。 而右边有方圆不到三尺的蓝绸旗帜一面,一尺多长的椭圆形木牌一面。旗帜与木牌的中间皆有金色“令”字样,都用木杆挂起插在木架上。 左边之所以是关防而不是大印,乃是因为巡抚用的是钦差体制,所以不用正方形大印,而用长方形关防。 右边这旗帜和木牌,便是朝廷赐给督抚以示节镇之重的旗牌,也就是小民百姓口中常与尚方宝剑相提并论的王命旗牌。更离谱的传言是,上面有“如朕亲临”字样。 钦差关防、皇命旗牌都是督抚大员与其他地方官不同的权力象征,隐隐含有几分代天行事的意味,最厉害的督抚还拥有尚方宝剑。 虽然什么先斩后奏都是无知百姓瞎扯的,但也不得不承认,只要中央政权的威望不崩溃,这些源自于朝廷的权力象征物对地方官场天然带有威压作用。所以在国朝,只有督抚可以称为封疆。 如今杨抚台将自己的地位象征都摆到了巡抚公座左右,无形中使得大堂内气氛庄严肃穆。如果再有尚方宝剑一柄,那就是在地方所能见到的最华丽耀目的组合了。 看在眼里,丁运使暗道,不过是一次普通议事而已,这杨抚台却将手里家什都搬了出来,显然意在示威,真是有点大题小做。 要知道,皇命旗牌这玩意,损坏了是要受罚的。但旗帜也好,木牌也好,时间长了很容易破损刻蚀,所以一般督抚大员都将他当宝物收藏,轻易不现于人前。所以才有到了需要临机处断时,请王命旗牌的说法,是要请出来的。 丁运使的腹诽不提,没过多久,听到几声高喝,伴随几声鼓响,朱袍玉带的凤阳巡抚杨中丞在亲军护卫之下,威风凛凛的进了大堂。 杨抚台扫视下首,只看到丁运使和高运同,而李佑此人全不见踪影,便问值堂旗牌官,“李大人可曾到了?” 旗牌官禀复道:“回军门!李大人先前来过,不过又返回了,道是稍等片刻后再过来...” “遣人去催!”杨抚台喝道。 此刻堂中众人听到堂外有声高呼,“下官来迟了!恕罪恕罪!” 随着声音,身材高大的李佑踏进了大堂,刹那间杨抚台与丁运使均感到眼前一花。 只见得李大人身上并非他常穿的青色云锦白鹏官服,而是一伴大红袍。绣有飞龙从肩膀处绕体盘旋,在胸口龙首昂然、张牙舞爪,而左右两条宽大的袖子上,也各有一条龙纹。 远远望去,李大人遍体金色龙纹,下摆几道江崖海水纹,配上临风玉立、俊朗出众的堂堂仪表,异常华丽眩目。端的是极好人样子,如果出使番邦,定会炫耀天朝人物,慑服万方群蛮。 明明品级都高过李佑,在那一瞬间也都生了自惭形愧之心。刚刚研读过史书的丁大人脑中不由得冒出汉代一句话一一不图今日复见汉官威仪。 走得近些,杨抚台与丁运使才辨别出李佑胸前那龙首上的牛角,原来是并非龙、蟒,而是类龙的斗牛。两人这才记起,李大人是被赐予了一件大红绣缎织金过肩斗牛服的。 在李大人的身后,还有一人如影如随的侍立,此人亦是身高体壮,手捧黝黑发亮的铸铁瓦片,瓦片上刻有若干行舍色字迹,分明就是朝廷颁赐的金书铁券。 大袖飘飘的李佑上并道:“下官方才到了后,发现皇命旗牌在上,心中顿感肃然。这等场合,想来想去万万不可失礼。于是下官又回了衙署,将御赐之服换上,如此才心安。 却不料慢了些,竟然来迟,劳驾抚台鸟运使久等,都是下官思虑不周之罪,自请抚台处置。” 今日注定只能打酱油的高运同看了看钦差关防,又看了看李大人身士的斗牛服,再看了看王命旗牌,又看了看李大人身后的金书铁家...,都很华丽夺目。 四百一十章 一字之差 话说杨抚台搬出了钦差关防,请出了王命旗牌,李大人穿上了天子赐服,抬上了金书铁券,都是各自压箱底的镇衙之宝,都寄托了各自官爵的气运。跟我一时间大堂中仿佛风起云涌、山雨欲来,冥冥中似有两股气势激烈的交锋碰撞。 丁运使与高运同对视一眼,两个天下最富有衙门的堂官居然生出几丝自卑心理。 没有极品法宝和装备的丁运使心中默默感叹道,要想在这方面与他们抗衡,必须将运库里的数十万银子搬过来炫耀,不如此撑不住场面啊。 面对烧包华丽的李大人,杨抚台却实在无语。他拿出封疆大吏的家什,是为了震慑本来不属于他管的盐运司,这李佑也不知受什么刺激,吃饱了闲着将风头揽过去,硬要来撑场子。 你李佑本来就是本官正经的下属,敲打你办法多得是,需要大动干戈的请皇命旗牌来向你示威么,真是有点自作多情。 他确实很奇怪,自从他移驻扬州以来,李佑大体上还是比较守尊卑、知进退,不像传言中的那般嚣张跋扈,今天为何一反常态的咄咄逼人? 难道是本相毕露了?若是如此,那么对他的猜疑果真是没错啊。 其实下棋下到目前这个状况,形势并非杨抚台、盐运司、李佑三方中任何一方所期望的。三方都不乐意见到,并感到很别扭。 盐运司怀疑李佑背后的朝中势力要动盐政,同时忌惮李佑的战斗力,希望抚台来了后针对李大人去抢班夺权,而盐运司则可以继续偏安。毕竟李佑手里的迎驾事务十分诱人,足以令任何一个有意在官场继续发展的人动心。 为此他们偷偷联系了已经公然投靠抚台的罗参政,挑动杨抚台去巡视行宫工地。 抚台寄希望于李佑被朝廷安排去整饬盐政,与盐运司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既可以轻易拉拢盐运司,又可以导致李佑对迎驾事务自顾不暇,使他趁虚而入。 为此他极力向朝廷推荐由李大人整饬盐事。 李大人最大的期待,便是让杨抚台把盐运司掀个底朝天,等天子南巡时好轻松摘取胜利果实。 为此他前有一百零八条,后有按照杨抚台条件量身定做,建议朝廷派遣大臣巡视盐业。 互相算计了一个月,到了二月最后一天,阶段性的结局却没让每一个人满意。大明的朝廷,玩平衡的功力是炉火纯青的,现在这个样子,让朝廷很放心。 御赐冠袍加身又背靠金书铁券的李佑与盐运司两人相对而坐,避免了位居最下首的命运。 默然无声中,杨抚台咳嗽一声,先开口道:“本部院奉朝廷之命,整饬两淮盐法,今日将尔等召来,便为商议整饬条陈,也好早日功成,不负朝廷厚望。” 丁运使目光垂地,“我运司多有不力,致使朝廷忧虑,中丞有何交待,我等照办即是。” 大明体制奉行重内轻外、以中驭外的原则,极重朝廷威权。朝廷的各种钦差和派差到了地方,在差事上基本就是见官大一级。所以丁运使无论心里做何想法,口头上须得周到了。 杨抚台笑道:“本部院倒有个腹案,先不须远劳。先在运司衙门查账本,核库银,同时纠察盐商不法之事,无论如何,按惯例总是该有这么一遭的。” 丁运使不置可否,查账查库银不算什么,盐运司给出的账目自然不会有太大的问题。有些事情,根本就是在这个账目之外运转的,查账能查出什么? “此事便有劳李大人费心了,你执掌江都县,行事便利。”杨抚台分配任务道。这大概便是杨抚台的意思,叫李佑去充当先锋。 李佑冷哼一声,毫不客气一口否定了杨抚台的意见:“关于盐事,老中丞久镇两淮,应当有所熟知才是,为何有如此不切实际的条陈?” 如果李佑沉默不语,只会令人纳闷,言辞肆意才是正常。杨抚台不生气,问道:“李大人又有何高见?” “盐民灶户开春开始煮盐,日积月累积攒在盐仓,到了秋季,纲商开始收盐运盐。也就是说,上半年是产盐之时,下半年是运盐之时。下月是三月,正是开春产盐之时,整饬盐法,重点该在盐场产地,清查煮盐、入仓、盘剥、灶丁数目、盐课司出纳等弊政方为正理。” “下半年是运盐时候,重点才是运司、纲商和仪真批验所。敢问杨大人,现在去查运司、纲商,那么什么时间去查盐场?” 李大人大义凛然,道理十足,但他的真正意思,在座众人闻弦歌而知雅意。 两淮盐运司下辖淮安、泰州、通州三个分司,共计有三十个盐场,数万灶户。这些盐场背靠防海潮的范公堤,分布于从海州到通州这段漫长的海岸上。 最关键的是,这些盐场或许位于淮安府,或许位于通州,或许位于泰州,但可以确定,江都县境内一个也没有的,高邮州也没有。 换句话说,这些盐场不在李大人的地盘上,同时李大人作为江都县实际上的正堂官,没有特殊情况,是不允许随意出境的。 所以,清查盐场只能你总理整饬盐法事杨大人亲自出马,或者在当地那几个州府另请高明,他李大人是有心无力、不能助拳了。 李佑这点小算盘,堂中各人谁都看得出来,而且这个小算盘与巡抚大人从江都县开始的想法正好相对。 清查盐务,无非是三个地方,盐运司所在的扬州城、产盐的盐场、检验外销的仪真县。李佑的理由,杨抚台岂能料不到? 你上当了!他装作稍加思索样子便道:“三月产季刚开始,而六七月才是去盐场清查的最佳时候,当前还以扬州城为主的好,毕竟是两淮盐业的首脑之地。” 李佑挥了挥绣有虬龙的大袖,赶走眼前的一只苍蝇,“本官不想与老中丞争辩,免得伤了和气。既然各有所见,那便上奏朝廷,请朝廷定夺罢!” “你…”杨抚台觉得李佑这是威胁。这点小事也奏请朝廷,不怕被朝廷大佬骂成昏庸无能、尸位素餐么? 再说杨抚台目前对写章本上奏有点心理阴影,尤其是涉及到李佑的奏本,变数太多了,根本把握不住情况。 更重要的是,奏请朝廷,再等批复,时间最少也是半个月后,李佑拖得起,他却拖不起。天子三月大婚,然后南巡谒祖,到扬州时间大约是四月底,在此之前的时间委实不多。 李佑当然可以拖一天算一天,忙于修行宫造园子盖祠庙就可以了,但是杨大人想要有所表现,就不能无所事事的拖着。 想至此,杨抚台觉得自己认准了李佑的脉络,要么是躲,要么是拖。 啪!巡抚大人拍案道:“李大人所言极是,那本部院便临时调遣你去清查盐场!” 原来他在这里等着…李佑张口反驳道:“下官乃是江都县正堂,一县之事系于一身,无朝廷授权不得擅自离开县境。故而老中丞的乱命有所不受!况且盐场涉及淮安、扬州两府,下官何德何能可以越界?此事非老中丞亲往不可!” 李佑说的一丝不错,国朝体制里,府县正堂官绝对不可轻离县境,否则就是罪行。凡是需要外出公干的,要么委托佐贰官,要么委托胥吏。 杨抚台立起身子,严肃的对着皇命旗牌行礼,此后又道:“本部院忝为总理整饬盐法事,而你也被朝廷任用为整饬盐法差事,这便是朝廷的授权,本部院自有临机处断之权。” 又大喝一声:“李佑听令!本部院以总理整饬盐法之名,调遣你这同为整饬盐法差使去清查盐场!” 杨抚台这道命令几近于声色俱厉,气氛陡然紧张万分,宛如剑拔弩张。他与李佑绕了半天圈子,只为的是这一刻。 盐运司丁运使半晌无言,只在一旁看着杨抚台与李佑唇枪舌剑,越来越激烈,他除了得意还是得意。两个差使如此内斗,还能整饬出什么花样? 高运同则想到一个很学术的问题。假设杨抚台拥有尚方宝剑,而李佑没有文官身份,只是军前抗命的部下武将,那么杨抚台可以拿着尚方宝剑去斩拥有免死金牌的李佑吗?是尚方宝剑大还是金书铁券大?想来想去很是纠结。 丁运使忽然又记起,他任职八年,手脚主要都在规定产量之外的余盐上,若让李佑去盐场清查,说不定真会发现点什么蛛丝马迹。 于是打圆场道:“李大人,你这也不行,那也不行,抚台给你两个差事,总得选一个罢。你若觉得去盐场会误了江都县公事,那不如选另一个。” 李佑倚仗整饬盐法差使身份,不耐烦的斥责道:“丁大人身为运司正堂,竟然如此糊涂!如今正是盐商认领盐引、缴纳引课的季节,若本官去你们运司清查,再纠察盐商,那人人自危之下,盐引还销的出去么?误了国家用度,你能担责么!” 丁运使自以为去转圜,却招来李佑不领情的劈头盖脸训斥,一气不再说话。 顶了巡抚,训了运使,李佑仍不在意,无非感慨几句朝廷赐予的虎皮挺好用… 随即他正一正冠服,轻笑几声,起身道:“既然如此话不投机,下官告辞了。” 瞧着他转身向外走,杨抚台不怒反喜,这是急眼了使性子罢。当即拍案斥道:“李佑你这是何意?先有抗命不尊,又有目无尊上!撒泼耍赖不成体统!身为朝廷命官,岂有如此行事的,本部院要劾你一本!” 李佑莫名其妙的说:“何来目无尊上之说?” “本官总理整饬盐法事,而你却不听差遣,一意孤行违抗上命,敢不认罪么?” 李大人摇摇头,“老中丞此言差矣。朝廷以你为总理整饬盐法,让下官兼理整饬盐法事,从名称来看,乃是让你我根据权责各自整饬,下官在江都县行事,老中丞在两淮地区行事,并无从属之分啊。” 曾经混过内阁、官职多达三四十个字、差遣数目满朝第一的李大人对各种差遣典制很熟悉,又怕众人没听明白,解释道:“如果以老中丞为主,下官为从,那么下官的差事应当是协理整饬盐法或者赞理整饬盐法,可下官只是兼理整饬盐法事,并无这个协或者赞字,所以与老中丞没有从属之意。” 这也行?杨抚台没有想到李佑突然玩起文字把戏,死抠几个字眼硬解强辩,他不擅长此道,当即气的要吐血。 而且李佑这个兼理整饬盐法事,还是他亲自推荐的。当时杨抚台并不知道自己也被李佑推荐了,即将成为总理整饬盐法事,只想着让李佑独当一面去,所以没有用协理或者赞理这些标明辅助从属的字眼。 如今看来,有点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意味了。谁知道这点小小的说不上疏忽的漏洞,在这里被李佑抓住了。不得不说,国朝文字博大精深… “老中丞如果需要人手,可以向朝廷另行奏请别人为从属,协理老中丞整饬盐法。至于当前,老中丞与下官各行其是,如有疑难各自向朝廷奏裁,如此而已。”最后李佑语气平平的说。 若非李佑身上的斗牛服和身后的金书铁券,就凭他五品身份,杨抚台早就利用皇命旗牌,先拿下关押,然后奏报朝廷了!杨抚台深吸一口气,呵斥道:“纯属强词夺理!本部院不予采用!” 李佑轻描淡写道:“如果抚台大人与下官对差事衔头的想法有所不同,无法一致,那么还是上奏朝廷,请朝廷定夺罢!” 又拿上奏朝廷相威胁?那方才费尽口水议论半天,敢情都是胡闹?杨抚台自持有涵养,但此刻真有些动怒了。 难怪朝中老友通信时警告说,不可与李佑斗嘴,否则只怕要步那病故身亡的前首辅之后尘…杨大人忍不住问道:“既然你大可自行其是,那你今日到此作甚?” 李佑弹了弹身上灰尘,“下官见识短少,没穿过御赐冠服,今日特意穿上出来感受一下而已。同时想听听抚台有什么意图,也好更准确的为抚台分忧,如今下官可算了然于心了。” 到此杨抚台发现,对自己的想法李佑八成已经摸透了,但李佑心内究竟怎么想的,他却一丝也不清楚。从这点看,不知不觉已然落了下风。 四百一十一章 畏威而不怀德… 话说国朝太祖开天辟地,创建了这大明世界,又分为朝廷之天、九州之地、黎民之人三界。 王命旗牌在天界不算什么,但放到地界,乃是仅次于尚方剑的极品攻击法宝,凤阳巡抚杨大人祭出这等利器,在地界与人间界本当是无往而不利。但在今日,却遇到了同为地界顶级的防御法宝斗牛服和金书铁券。 只见那李佑凭借斗牛服加持,从金书铁券中引出本命精华后,口吐几句大道真言,刹那间使出了法天象地神功! 迎风一晃,五品高手李大人便幻化出的三品勋贵不破金身,强行越阶力抗二品封疆之皇命旗牌的强大攻击,终究不落于下风。 杨抚台屡屡催动法力却徒劳无功,无可奈何。只要对方一心自保,不求反击,一时半刻之间还真无法攻破对方的强大防御。 收回攻击法宝,杨抚台面色强自平静,心中却不停起伏,说不后悔是骗人的。 今日商议,他本来打算将重点放在盐运司这里,怎的就歪到李佑身上了?难道是李佑过于亮眼骚包,有意无意间拉满了仇恨? 方才杨大人觉得,既然一不作了那便二不休。一力降十会的搬出王命旗牌去逼李佑,但万万没想到李大人几句话,便使得王命旗牌失了效。 不亲自与李佑打过交道的,永远不知道李大人有多么难缠。杨抚台难得果断了一次,却面临着进退两难的处境。 问题是必须要解决的,但是杨抚台攻不破李大人的防御,而李大人也没有法力能反击杨抚台,在这这僵持的局势下,谁也看不出解决办法,几乎令人窒息。 杨抚台心里的后悔又深了一层。经此一战,二品封疆大吏的面子要被剥尽了…若是单独相处还好,偏偏此刻旁边有盐运司两位堂官看热闹,自己的窘迫只怕要一夜之间传遍全城。 丢面子容易,再将面子捡回来可就难了,早知如此,不该在敌情不明局面下莽撞的招惹李佑…杨抚台越想越悔的肠子都青了,一时间仍是无计可施,难道今天就要将封疆大吏的体面折在这里了? 丁运使与高运同对视一眼,悠然自得的喝茶。 “哈哈哈哈!” 突然有一串豪放的笑声横亘而出,回荡在沉闷的大堂中,死气沉沉场面陡然打破。 所有人的目光聚焦到仰头大笑的李佑身上,他又要使出什么意想不到的大招?尤其是直接面对李佑的杨抚台,不禁感到紧张。 只听他笑完了说道:“下官今天穿着赐服,感受君恩所以心怀激荡,不知所言。真是糊涂了,逾越尊卑说笑几句。万望杨抚台海涵勿恼!” 丁运使停住了端茶动作,疑惑不已,这李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脸色变得像六月天。 李佑收回法身,还原为五品本相,上前一步恭恭敬敬的对着巡抚大人抱拳道:“为了朝廷大计,焉有一味推辞之理!下官奉抚台之命整饬盐法,定会尽心竭力、早奏凯歌,请老中丞勿虑也!” 杨抚台愕然,李佑方才还气势逼人、毫不妥协,为何突然之间又谦卑起来? 不过这总不是坏事,不知为何,杨抚台悄悄松了口气,有种绝境逢生的喜悦。有个台阶下就好,总比僵持不下丢脸强得多。他连忙礼节性的开口道:“有劳李大人了!” 再看起来,似乎这李佑并非是那种彻底无法无天的蛮横浑人,冲动过后倒也略略知道些进退的。 至于李佑口中说了一句“奉抚台之命整饬盐法”,杨抚台装糊涂忽略过去了。到底是奉命去盐场还是在江都县整饬,杨大人没有细问,也不想细问了。 李佑弯下身子,深腰揖道:“为抚台分忧,也是下官的应有之义!” 杨抚台也公事公办的嘉许道:“都是为朝廷效力,与李大人共勉!” 见杨抚台与李佑在激烈对抗之后,忽然皆大欢喜,又神奇般的恢复了正常上下级关系,丁运使所有所思的轻轻将茶杯放在手边案上。 他今天到这里主要目的就是观察风向,现在能够说,这个目的已经达到了。终于可以确定,本次整饬盐法的主要人物,绝对不是杨抚台,而是李佑。李佑已经摸出了杨抚台的路数,而杨抚台对李佑的了解还处于道听途说的状态。 李佑告辞后出了大堂,向仪门走去,手捧金书铁券的韩宗跟随在后。 韩宗看左右无人,对老爷感叹道:“方才看到巡抚老爷发怒,真真吓到小的了。生怕下面来一句推出辕门…” “刁才,你真是戏文看多了,老爷我又不是囚犯!”李佑笑骂道。 “幸亏老爷看了一眼后心思灵动,急忙回去换龙袍拿金牌,不然今日不好应付哪。不过老爷与巡抚起了冲突,当真不要紧么?” 韩宗此人是小竹的兄长,在李家的年轻家奴中算是个佼佼者,也是跟着李佑走过南、闯过北的。李老爷倒是想栽培他,便道:“杨抚台此人,畏威而不怀德…” 韩宗一脸茫然,不知何解。李佑耐心解释道:“就是说,如果老爷我无缘无故去向巡抚卖好,他倒怀疑我、猜忌我。但若将他逼到左右为难时候,再稍稍放松,他反而就认了。” 韩宗恍然大悟道:“这不就是那种贱女人么,非要打一巴掌给一个甜枣,才能哄住她,俗语道记吃不记打的。” “好罢,你可以这么认为…”李佑为韩宗的比喻无语,只能赞同。 韩宗又问道:“老爷此举也颇为冒险,如果那巡抚不吃这套,就麻烦了。” “当然是两手准备。他若能顺坡下驴,一切好说好做。他若死硬到底,老爷我断然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必然防不胜防的,那也只好寻找后路。等天子南巡完事,老爷我各种好处到手了,便想法子另觅去处,不在这扬州为官。出了他辖下他又能奈我何?” 韩宗颇有自豪感的顺嘴拍马道:“放眼如今扬州城,也只有老爷有这个资格与巡抚如此了。” 李佑扫了一眼金书铁券,欣然受之,韩宗这绝对是大实话。 不是他能顶撞巡抚,而是这块铸铁牌子能顶撞巡抚。若非受文官身份限制,只怕用不到从儿子开始,自己便可以立刻成为正三品世职勋贵,而现在也只能搬出牌子来撑腰了。 但有个妙处是,半文官半勋贵的身份,要实权有实权要体面有体面,更加令别人棘手。 四百一十二章 惊人计划 李佑离开巡抚衙门后,杨抚台“一日而三省吾身”时忽然醒悟,这李佑从一开始,就有意图去整饬运司和盐商!只不过装模作样推辞拿捏,最后好似委曲求全给了他天大面子才勉为其难接手。 回到衙中,面对不解的幕僚,李大人慷慨ji昂做能臣状“本官起初并不想担任整饬盐务差使,但既然蒙受朝廷信重委任了差事,便责无旁贷!人过留名、雁过留声、豹死留皮,本官从来不是尸位素餐之人,无论什么样的官职、什么样的差事,皆做的轰轰烈烈!以后见了同乡同年同窗什么的,将本官这段话传出去。” 认识最久的崔师爷钦佩之下,脑补了一句前缀——无论什么样的上司。 话说巡抚衙门峰会之后,丁运使和高运同回到运司衙署,立刻部署动员全部官吏,积极进行自查清理,全面开始预防工作,掀起了防火防盗防李佑的**。 如果是杨抚台负责整饬,还可以讲一讲江湖规矩,不用过于紧张。但若由李佑直接插手,情况就有点复杂了,丁运使和高运同从来不将希望寄托在李佑是个讲规矩之人上面。 特别是李大人明显不怀好意,十分有可能受了朝中靠山的什么指令,前来蓄意肇事。 不过久经考验的运司衙门还是很有信心的,整饬盐法每过几年就有一次,他们是迎接清查方面的老手了。李佑再精明,一时半载也找不到多大的漏洞,最多卖他几个破绽让他交差。 至于金百万贩运巨量余盐这件事,丁运使倒不太紧张。认为金百万不会傻到自寻死路,把这个内幕完完整整透露给李佑。其次,这事主要是南京方面责任,最后处理肯定是各方大佬私下相商,不会拿出来公开处置。 与盐事有关的各方都拿着有形无形的眼神注视着李大人公堂,直到盯着眼睛都发酸,可李大人始终没有任何针对运司的动静。 三月初四,扬州府同知分署张出告示,奉朝廷诏令和巡抚钧旨,为整饬盐法之事,将于三月初六召集所有盐商到同知署,有不至者后果自负。 第一时间得到消息的丁运使百思不得其解,李佑重点目标应该是盐运司才对,但大张旗鼓召集盐商作甚?难道哪个盐商胆敢揭发盐运司的不法? 出了告示,李大人便去了行宫工地视察。经过紧张施工,修建行宫如今渐进尾声,差不多再一个有便可完工。也幸亏设计为田园风光,真〖真〗实实的都是稻田麦地、棉huā油菜….比假山流水、huā鸟园林省事不少。 立在如假包换的田垄边,李大人望着一片快长熟的春huā田,思考天子驾到之前,收了冬麦还是不收冬麦? “贤婿!”有人高呼道,不用回头也知是金百万。 李佑扔下手里麦穗,问金老丈道“你来做甚?” “两件事。”金百万知道这女婿虽然与别人说话时喜欢绕圈子,但不耐烦别人和他绕圈子,开门见山道:“第一件是,老夫有桩喜事,纳个小妾,请贤婿捧场。” 李佑感到好笑“听说近十年来,为了要儿子,你每年开春都要新娶一个进门,是真的么?你都年过不惑,别折损身子了。” “今年这个好几位老先生都看过,绝对有宜男多子之相。另请了五位高僧、四位得道仙人做法,还去南京请了西洋番僧发功,法术叫什么祝福的。” 李佑哈哈大笑反问道:“这些装神弄鬼骗银子的,你相信么?这些年到现在只是多了两个庶女罢。” 金百万尴尬道:“银子没多少,总得试试看,说不定就灵验了。” 又说起第二件事“你出了告示,同业议论纷纷,公会委托老夫前来向贤婿讨个便利。叫大家别去你那衙门里汇集了,另换个地方如何?” “本官奉命整饬盐法,召集盐商问话,还敢讨价还价么!衙署里又不是龙潭虎穴!”李佑冷哼道。 金百万苦笑几声“这…还真是龙潭虎穴。传言说你要设下白虎堂,同业们视为畏途,除了老夫,怕是无人敢去的。但又担心触怒了你,故而同业们请求将地点改为新安会馆,稍稍安心些。” “那就新安会馆罢,在哪里不一样。”李佑无可无不可。 金百万想了想,忍不住道:“公会新立,同业们兴致高涨,士气正旺,目前有点同仇敌忾的架势,你这…” 金百万煽动盐商同行成立公会一致对外,正是李佑指使的,但是金百万也不明白李佑这是想干什么,而且还让他不要去争公会总管位置,好似平白无故自树强敌。 李佑故弄玄虚道:“不干什么,叫你们几个纲商巨头尝一尝权柄的滋味。” 到了三月初六这日,新安会馆里人头攒动、接踵摩肩,三百多家盐商都来了,连带下人和轿夫,将会馆几乎撑爆了。 慎行堂已经改为公道堂,作为扬州盐业公会的公议之所,但无论如何也容纳不下三百多人。 所以将留给李大人的公座设在了屋外月台上,所有盐商无论大小都立在外面。越有势力的大盐商,距离公座越近,小盐商则都在外围。 金百万立在前面,不由得暗暗感叹,自家这女婿数次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在盐商中没得什么人心,却凛然将威信树立起来了。 只一纸喻示,就能使在扬州做惯了人上人的盐业同行无论大小,都要来到这里候着。放在过去,只有丁运使才有这个威力。 申时过半,李大人率领随从、胥吏、护卫等数十人浩浩荡荡抵达公馆,在公道堂前月台上落座,接受人群朝拜。 先是点卯,有一吏员捧着名册高呼各家名字,点到的便应声。等点完三百多家,那吏员对着李大人将名册奉上道:“禀大老爷,有四家未至!” 李佑接过名册,在众目睽睽中提起笔,略一沉吟,随随便便的信手将这四家名字抹去。 放下笔,李佑扫视全场,酝酿几许气氛,开口道:“本官奉朝廷诏令,在扬州整饬盐法,今日将尔等召来,便为此事!” 场中没有别人说话,李佑继续说道:“本官今〖日〗本想逐一问话,叫尔等自陈盐事,并检举运司官吏及同业不法之事,但见了尔等便改了主意。你们纲商人数众多,仅在扬州一地便有三百余家,官府哪里照管的过来。” “本官得知你们前几日成立了盐业公会,有一个总管六大管事,敢为盐业之先,倒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所以本官有个想法,从你们当中选出一些大商家作为盐业领袖,负责与官府打交道,称之为总商!至于其他中小纲商,而官府便不浪费时间一一奉陪了。可也并非放弃不管,只是将所有小商全部挂在总商名下,无论纳课、禀情等事项均由总商代管。若有事情,官府只惟总商是问。” “如此官府只与若干总商打交道,不再事无巨细、庞杂繁多、案牍劳形,腾出许多精神!本官看来,盐业公会出现的倒是恰到好处,总管和管事全部可以充任总商,并依托于公会行事,代管其他小商。” 众人原本以为李大人是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来了,昔年几次整饬盐法,无非也是这般过场,都没有料到没想到李大人却谈起了公会和什么“总商。”听完后,都被震惊了。 可以说,李大人几段话,在场内三百多人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即便是脑子较慢,一时想不透后果的,也能知道这在盐业绝对是一件颠覆性的大事。 原来盐商三百多家,虽然有大有小,但互不统属,之间只是靠着徽州乡亲宗族关系关联。每一家盐商即使小到只有一千引窝本的,那也是独立自主的与官府运司打交道,并不依附于其他大纲商。虽然这种小盐商与官府打交道可能更辛苦。 而李大人提出的公会和“总商。”就相当于官府指定若干大商家联合为公会,去代理一些盐业事务,并关闭了中小盐商直接与官府交通的渠道。今后中小盐商只能依附于大盐商,并接受大盐商的管理和代办。 简单的说,就是由官府向公会和总商授予一定代理性质的权力,让总商去进行行业管理,这样减少了官府面临数量众多的中小盐商的琐碎事务。 比如认领盐引和收缴引课,运司衙门可以直接将盐引数目给了公会。而公会各大总商自行与名下的小商摊派,并代为收缴相关盐课,最后盐运司将总商汇总起来就完成了年度任务。当然,如果出了什么问题,官府要追究的还是总商。 如果按照李大人的设想,当前扬州盐业格局就由运司、盐商两重格局,变为了运司、公会和总商、小商三层。 人人被冲击得心潮动荡,这时候还能冷静思考利弊得失的只是极少数精英人物。 别人无不是迅速盘算此事对自己是好是坏,自己能不能成为总商,只有金百万注意到了李佑真正用意所在。 他当即觉察到,拥有半官商身份的总商虽然可以由盐商公推,但最终由谁来背书,或者说由谁来认可才是关键,李佑八成要将这个权力送给他背后那个神秘人物。 能发现这点,也许是金百万与便宜女婿混的时间长了,思想境界渐渐有所提高,眼界也开阔了;也许是金百万知道有女婿在,他肯定吃不了亏,一个总商是跑不掉的,因而可以作高贵冷艳清醒冷静状,有闲心去胡思乱想。 四百一十三章 先王之治 话说李佑抛出了总商的概念,院内先是沉寂片刻,每个盐商都在消化这则令人震惊的提议。随即开始有人交头接耳,后来声音越来越大,满院都是嗡嗡嗡的议论声音。 别人如何想不知道,但是七大巨商中的六人,除了暂时化身为清醒冷静旁观党的金百万,个个露出几丝向往的神情。 富裕到了他们这个地步的,对银子之外的一些追求更加渴望。比如权力,比如地位,比如荣誉。 李佑提的这个总商,分明就是一种官商,而且是经过官方认证的正牌盐商首领,更别说还拥有官府授予代管小商的权力。这种名号和地位,比七大巨商这类民间土叫法吸引力大多了。 除去名声因素,而且担任李佑提出的这个总商,从实际利益看有两点好处。一是放大了自己的势力,若代管二十家小商,便拥有了二十家的势力:二是作为一干小商代表与官府打交道,从中可以有些中饱私囊、上下其手的机会。 不过出任总商也有弊处,是要担起一些责任的。从某种意义上,相当于替小商向官府当了担保,万一小商经营出现问题,总商还得替他缴足官府摊派的课税。 但综合起来分析,有实力的大纲商还是跃跃欲试的,哪怕亏空一些也在所不惜。担心有所损失的,那都是目光短浅之辈,不足以谋也。 当然,还有一种叫做理智的东西约束着巨商们放飞的畅想。何云粹作为公会总管,距离李佑最近,上前询问道:“总商之说,从无先例,李太守因何觉得可以成例?” “至少本次整饬盐事,本官精力有限,不受理小商之事,只与总商打交道,所以你们纲商必须推出总商若干,以免耽误朝廷大事。并且本官会上疏奏请,请朝廷颁布诏令、给予凭证,以此认可尔等总商身份,凭借窝本代代世袭,将此变成定例。” 虽然众盐商未必对李大人有多少好感,毕竟李佑没少折腾盐业纲商,但是对他放出的话,都有种不敢不信的感觉。 李大人到扬州上任至今,法令严明,纲纪肃然,神威凛然不可犯。不相信这点的都已经付出了惨重代价,连众盐商眼中宛如天上人物的丁运使都要闭门自省三个月去。 放在以前,众盐商肯定是先含糊几句,其后看看盐运司的口风,现在仿佛只要听李大人怎么说就可以了。 聪明人已经想到,如果这“总商”由朝廷来任命与背书,那么总商与运司打交道,底气便足的多。虽然还要靠盐运司赚钱,但不必像当前这般,彻底的卑躬屈膝,毫无反抗之力,这确实未必是坏事。 中小盐商依旧没头苍蝇般议论纷纷,而大盐商们只有彼此对视示意了,此事应该很不得...,不过让大纲商担忧的是,同业者大都是徽州同乡,要将几分脸面的,不好强迫硬逼。如果三百家小商群情汹汹的奋起相争而不肯依附,他们也吃不消。能让小商们服气的可行性在哪里? 公会总管何云粹想子此,又旁敲侧击的问道:“太守意欲设多少为总商?指谁为总商9。 李佑低头喝了几口茶,漫不经意的答道:“这是你们盐商自己的事情,本官怎么知道。” “太守意向不明,那我等如何行事?”何云梓很意外,把全体纲商召集了就仅仅是为了宣布要有此事么?这用一纸告示就足以做到了。 李佑将茶杯重重在案上一顿,轻声斥道:“你们盐商离了本官就不会做事么?人都在这里,推出总商这种事还用本官手把手教你们?” “还请太守示下。” 李大人仰望远处,悠悠道:“本官晓得你的顾虑,但一切难题可以用民主的办法来解决。” 距离李佑较近的人听到这句话,齐齐一愣,金百万疑惑道:“民主是什么东西?闻所未闻。” 李佑声音带着蛊惑性,“民主是无所不能、包治百病的,民主就是最好的法子,尔等皆听过上古大同世界的尧舜禹罢,那就是民主推选的。本官今次赐予你们纲商民主,所以尔等也要相信民主。” 李大人几每话宛如绕口令,众大盐商继续云山雾罩,似懂非懂,是要靠推举指定总商? “说白了就是通过一人一票解决问题。”李佑普及完超前数百年的民主咒语,一面想着当然也是通过一人一票制造问题,一面起身离开公案,站到了阶上,登时将阶下人群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李佑高声演说道:“其实有总商是个好事,说句心里话,你们当中财势微薄的人与官府打交道时,难道不觉得困难重重、受累受气?今后有了总商替你们而出头,你们可省去多少心力?而且本官晓得你们难免心有疑虑,所以赐予你们自由选择的机会,你们可以选出品行优良、乐于助人、值得信任的总商!” 停顿片刻,李佑又道:“何况本官并没有说非巨商大贾不可!急公好义之人一样可以充当总商,人人都有机会!你们每一位,都具备成为总商的可能性,在这点上,本官心怀仁慈,对你们一视同仁!下面开始推选,每人都可上前选出自己认定的总商!” 习惯了事事由官府指派的人们拥有了自主选择的权利后开始ji动了… 自由选择!有些人心里开始盘算哪个大商与自己关系好。 以后若能合法委托有势力总商去与鬼见愁般的官府打交道,能省不少麻烦,确实也不得…… 人人都有机会!有些人开始盘算自己成为总商的可能性,拉几个人支持一下自己总是可以的罢… 李佑说完,便有几名吏员在旁边公案上展开了册本,各自手持毛笔严阵以待。 人群轮流上前报自己的选择,吏员便认真记下。不到一个时辰,吏员将结果点清后,呈给李佑。 李大人阅毕,愤怒的将公案拍得震天响,转头对何总管道:“本官好意给你们自由和民主,你们纲商竟然选出了两百个总商!这与之前有何区别?太辜负本官好意了,简直一团散沙乱选一气!难道就选不出几个德高望重、深乎众望的人选么!” 李佑斥责之声很大,传遍了整个院落,自诩行业代表的何云粹羞愧不已,很是为同行们的低素质感到惭愧。 金百万出面打圆场道:“那就作废罢。” “民主的选择,怎能作废!只有继续深化!”李佑断然拒绝老丈人的提议。 又站起来,对人群发令道:“本官矢志不渝的继续赐给尔等自由和民主!从这二百人中再选,一定要选出称心合意又众望所归的贤明人物!我尝闻先王治世时,天下为公、选贤举能,今日便是一桩选举佳话,尔等不欲效先王之治流芳百世乎?” 高高的春日艳阳照射下,李大人的影像无比光辉,左口先王之治,右口大同之世,犹如悲天悯人的上古圣贤。 盐商都是富裕人家,多为从小读书的。虽不能在功名上进取,但大都以半儒半商的儒商自诩,三代先王、大同之世什么的也都晓得。 听了李大人提到“先王之治”的高度,仿佛触动了心中某根弦。上前投票时个个神情庄重,一进一退揖让有度,仿佛参加重大礼仪似的,整个院落便陷入奇诡的宗教式氛围中。 小时候不读书,没有深受儒学浸润的金百万对此表示目瞪口呆。 半个多时辰后,新一轮结果出来了。第一轮二百多人淘汰掉一百六十多个,正好还剩余五十个人,差不多都是有名有号的大纲商。 “还是有些多,再砍掉半数差不多。”李佑感叹道。 不过看了剩余名单后,却让一些志在必得的大纲商皆产生了极大的危机感。本轮居然有位窝本引数高达两万的人落选了,这给他们敲响了警钟。 再这样仓促而无准备的继续进行新一轮推选,连个去拉拢人的机会都不给,包括七大巨商在内的他们每个人都有可能落马啊。 这时候,李大人突然暂停了今日进程。“今天日头已高,尔等也疲惫不堪,便到此为止,三日后进行最后一次推选!” 好似天籁之音,志在必得的大纲商闻言松了口气,三日功夫可以进行很多准备了。他们第一次发现,李大人原来也是个很不错的人,不再那么可憎如玉面修罗啊。 人群渐渐散去,金百万却没有回家,跟随女婿说着闲话,“你的意思明明就是要让我们这些天纲商成为总商,却弄出如此多的曲折,无非加了个推举壳子,将小商们全都套进去了。今日我算是明白,这尧舜禹是如何变成商汤周武了。” 李佑晓以大义道:“这是效法先王,推贤举能。人选都是你们纲商自行推举的,谁反它,谁就是反对三百家的共同选择!” 金百万嗤声道:“什么自行选择,你只让我们推选谁当总商,可你能让我们选择要不要设立总商么?” 李体笑道:“那你娄同不赞同设立总商?” “赞同!”金百万干脆利落的回答。 四百一十四章 二十四总商 李佑依托公会设立总商的消息,当日便传到了盐运司,登时整个运司一片哗然。上百官吏全无心思做公事,不停地议论总商之事。 他们数日来严阵以待,准备应付李佑清查盐法,却不料李佑的醉翁之意根本不在盐运司,而是虚晃一枪打起了盐商的主意。 之前盐运司诸官吏不认为李佑能在盐商这里玩出什么huā样,毕竟李佑与盐商的关系一直很僵,到如今还是一种冷淡状态。所以每个人都觉得,盐商没有可能去配合李佑的,万万没想到李佑竟然可以打破常规。 虽然要设总商似乎与盐运司毫无干系,但是对盐运司的冲击不亚于在盐运司大动干戈。 如果总商制度形成,那么他们盐运司大小官吏今后面对的将不再是一团散沙式的纲商群体,是有组织、有体系的、不受他们约束的盐商公会和盐商首领。 固然盐运司的权力半分也没少,但是对象变了,拿捏起来只怕不会像以前那样容易。 对一个群体而言,再烂的组织也比无组织有力,盐商也不例外。更何况按照李佑设想,总商自行选举后直接受朝廷任命,不用从盐运司这里获得认可,极大的削弱了盐运司对盐商的紧密控制。 高运同按捺不住,急急忙忙来到丁运使堂中,商议应对之策。 丁运使叹道:“李佑只怕从上任扬州时起,心里就有这个预谋了。他大概觉得天子南巡将至,时机已到,便迫不及待的跳出来推行此事。” 高运同不忿道:“运使一直对那李佑处处隐忍,从不正面回击,难怪叫李佑愈加肆无忌惮,觉得我堂堂的运司软弱好欺。” “在小事上回击毫无用处,又能将他怎样。便如那唐代杨国忠,犯得小错还少了?若非引发了安禄山叛乱,谁又斗的倒他?”丁运使淡淡道。 高运同便问道:“敢问运使,这次是大事还是小事?与直接挖掘运使大堂的桩基无异了罢。” “当然是大事。”丁运使冷静分析道:“总商这事,并非无懈可击。其实那李佑没有任何实质性的文书诏令,与纲商关系也不密切,所以纲商踊跃不过是信任李佑的权势和威望而已。总商此事目前仍是空中楼阁,全靠李佑此人的声望支撑,使得盐商有信心跟随。一旦将这股信心击碎,此事自然不了了之。” 最后丁运使一言而决“无须多言,我自有主意!”当日丁运使便提笔写了两封文书,一封急送南京,一封送到巡抚衙门。 话说在扬州城里,从三月初七开始连续三天,膳食酒水、歌舞戏班生意突然火爆兴旺,只要是稍有名气的,客户纷至沓来连绵不绝。 究其原因,在于这总商推选。现在剩余五十人,听整饬盐法李大人的意思,三月十日的最后一轮选举还要刷掉半数。 这五十人,除了个别自知运气好而实力不足的,谁不想成为总商? 经有心人算计,纲商总数是三百家,三百除以二十五,十二大约是平均数目。如果能拉拢到十家左右小商支持,再加上自己一票,差不多就可以入围最后名单。当然,拉到的小商数目越多,当了总商后分量和地位也就越重。 但大小纲商都是有钱人,银弹攻势用处不是很大。于是在李大人留出的三天时间内,各大纲商只能利用自己的人脉、亲友、势力展开了ji烈的拉拢与挖墙脚,相关的买卖随之也就火爆起来。 对中小盐商而言,这段时光还是挺幸福的,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多的大纲商纷纷向自己示好。使很多对依附于别人还存在抵触意识的小商也不由得想道,可以选举总商似乎不太坏… 不过在李佑心中,这次选出谁当总商其实无所谓,因为他是掌握游戏规则的人。众盐商进了他的规则里,就像孙悟空在如来佛的手掌中一般。 金百万大概也不用他操心,这位便宜老丈人作为七大巨头之一,如果连一二十张票都拉不到,那就真是白混这么多年了。 只是另一个投靠盐商徐昌瑞比较危险,李佑便招摇过市的去徐宅坐了坐,帮他造势拉到几票。毕竟一个有势力总商是许多人心中理想的依附对象,如果徐员外有李佑当靠山,也是非常值得考虑的。 三月初十,三百纲商再次汇聚新安会馆公道堂前,在李大人眼皮底下开始进行最后一轮推举。 这次众人熟门熟路了,进行的很快,半个多时辰,结果便出来了。五十人的票数依次成列,整整齐齐呈现在李大人面前。 全场三百余人静声屏气,鸦雀无声,等待着最后的裁决。 李佑早就习惯了成为焦点,三百多人的目光注视只是个小场面。他拿着名单,慢悠悠说:“说起扬州,谁不知二十四桥明月夜。又听说称上大的盐商二三十家,差不多应了二十四桥明月夜之数…” 李大人胡扯半天,众人只能耐心听着“所以,今次推举总商之数,便定为二十四名!” 这与众纲商猜想差不多,都预计李大人要将最后五十人砍掉一半左右,只不过具体数目上有争议而已。 李佑一锤定音道:“看了看结果,七大巨商不愧是盐业领袖,齐齐入选了。此外再选出票数最多的一十六家,与七大巨商为二十四之数!” 人群里有数处发起了轻轻的欢呼声,二十多人排众而出,站到了最前方,人人面色ji动,仿佛乡试中举的荣耀。如果李大人向朝廷讨来了诏令,那么他们从今往后就是与众不同的官商了! 有位年岁不到三十的总商〖兴〗奋过了头,对着李佑道:“李太守似乎少算了一个罢,七与十六相加乃是二十三,并非二十四之数。” 这…李佑发现自己一时鬼迷心窍算错了。丢脸真是丢大了啊,人人都有这样时候,怎的偏偏出现在此刻… 他心念急转,同时轻笑几声,低头看了看总商名册,提笔将一个名字抹去,不屑道:“你这智商,还能当什么总商?换下一个补上!” 当即另有个纲商兴高采烈的冲上前,占据了位置,他的票数就差一位,本来郁闷的要死,孰料喜从天降,居然让他顶替前面这人! 旁边其他总商暗中摇头,这小哥太年轻,别人都装糊涂,你去作什么聪明,自讨苦吃!李太守明显是故意留了一个位子自己用,说不定大家以后还得匀出点盐引给这个位置上的新人,当官的不都是如此吗? 于是李大人惩罚了不长眼的人后,在众纲商默认下,稀里糊涂的贪污了一个总商名额。 之后便继续交待:“二十四总商中,七大巨商,不,八人为大总商,其余十六人为普通总商,皆为公会管事,公会总管依旧何员外出任。凡有盐业小事,可由八大总商商议,大事由二十四总商共议!这些条例,你们总商细细拟定后,报与本官一份。” 成功晋级为大总商的金百万越听越为女婿的手腕震惊,当初他怂恿自己去提议建盐业公会,原来都是给今日打埋伏。 如果说昔日盐业公会是众纲商面临不可预知危险时,为了抱团自保而自发组织的。那么在今日悄然之间,女婿要将公会变为经朝廷或者官府认可的半官方行会组织。 经过李佑教导,金百万得闲时仔细研究了上古与夏商周的事情。三百纲商本是一个松散总称,就像上古先民各部落一般。各吃各的窝本,各有各的门路,可以因为同乡关系互相帮忙但并不互相统属。 无欲则刚是至理,有了欲望就有了弱点,有了欲望就可以**纵,李佑所作的,其实就是为他们这些赚钱赚到没追求的盐商制造出了新的欲望。 现在先是被引诱成立了联盟,又被顺势利导分出了等级和阶层,有了等级和阶层,自然就有了利益和斗争。 金百万以古鉴今,甚至感觉自己看到了未来。这次争夺总商位置,只怕仅仅是个开端,大家都笨手笨脚的,显得不温不火,放到史上类比只不过是首开纪录的夏启杀伯益。 那么纲商渐渐习惯了争夺之后呢?各总商难道不想让自己手底下多几个小商么?到那时候,隔岸观火、渔翁得利的受益人又是谁? 尧舜禹的先王之治崩盘后,受益人无非是夏启商汤周武这些人而已。这次李佑的招数大概没有还使完,受益人肯定就是他背后那个神秘人物。 又想起李佑若隐若现的皇家背景。金百万心里惊呼,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帝王术? 李佑也为自己的精密布局而得意,成就感十足,心中谋划到此算是完成了一半。 国朝盐业是个从头到尾的计划经济体制,从生产到销售具有很强的指令性色彩,盐商赚钱完全靠的纲盐政策。所以盐业的利益阶层极端封闭,朝廷之外基本就是盐运司加纲商。 利益重新分配只牵涉到相关这部分人,波及面极其狭窄,不会动荡整个社会和体制。只要上层动了决心改变现有机制,那顺势而下就是很简单的。 就在今日选举同时,有一支从南京而来的队伍缓缓地驶入了扬州城,又给李大人的革新大业带来了若干变数。 四百一十五章 春游惊变 二十四总商出笼之后,中午便在会馆公道堂中办了盛大酒宴狂欢一场。李大人与民同乐,喝了几杯,便回衙署。 他刚坐定看了几件公文,就有把守城门的官军前来禀报:“今日有南京的办盐太监及其随从入城。” 李佑听了后没有太在意。南京留守的大小、官吏军士太监,每年用盐四十万斤,其中有些涉及到宗庙陵寝的,需求更是挑剔,所以有太监每年来一次扬州办盐并不稀奇。 他们是和盐运司打交道来的,与地方没什么关系,李佑又自恃身份和名望,没事更不会去主动拜访太监。 话说南京距离扬州较近,水运又方便,盐价极其便宜,大约只有汉口口岸批发价的一半,每斤不过一分银子。 所以贩运纲盐去南京,利润并不高,一般盐商兴趣并不大,何况官军内监用盐,仗势给价更低,没人愿意去受这个气。 多年来,南京用盐却一直都是李佑的便宜老丈人金百万承办。金大员外与南京方面勾结,每年都偷运上亿斤左右的余盐。这点南京官用盐,对金百万而言自然就当送礼了,折本提供也无所谓。 闲话不提,却说当前李大人一手摆平了盐商,一手顺利开展迎驾事务,满城声望愈隆,什么巡抚行辕、盐运司、府衙之类的都沉寂消停下去。一时间,李太守感到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正值三月初春扬州人习俗最喜三四月中簪花出游。李佑在全家人的撺掇下,带着所有妻妾儿女,宝马香车、画航相随的浩浩荡荡出了拱辰门,去瘦西湖沿岸踏青赏春。 此时恰好俞豌儿从高邮过来,便加入了游春队伍。一年之计在于春,她本是来与金家商谈今年运盐业务的,赶上了全家出行游玩,于是一起同行了。 没有尔虞我诈的争斗,没有案犊劳神的公务李佑的心情难得放松平和,放下了官老爷架子,表露出二十岁年轻人的活力。 略感疲累时,找了一处风景好的地方,拉起三面锦障,圈出一片空地,只对着湖面开着口子。又铺上毯子,全家人席地而坐,吃吃喝喝,说说笑笑。 李佑饶有兴趣的看着膝下一双儿女斗法。大姐儿依仗领先半岁的体格强行压迫弟弟,而李大郎则倔强的拼命反抗。 一对小小的身子在柔软的毯子上滚做一团,依依呀呀的叫声都分不清是谁发出的。 李老爷唯恐天下不乱的时而给儿子加油,时而给女儿叫好,很不负责任的表现惹得关绣绣一通白眼,分开了两个不亦乐乎的娃娃。 紧挨着李老爷的是俞娘子,她与李佑聚少离多,别人不会与她抢这个位置。 俞豌儿斜瞥了一眼正与程赛玉窃窃私语的马氏娘子,在李佑耳边悄声问道:“老爷给个准话,谁是第五房?” “你若回了家自然就是你。”李老爷承诺道。 俞娘子唉声叹气道:“真是同人不同命我们俞家村追随老爷鞍前马后如今还不如马庄的安逸。” 那泗州马庄,在族长运筹帷幄下误打误撞帮着李佑平了一起谋逆造反,经李大人奏请报功,如今被朝廷赦免了掘祖陵大堤的株连之罪,还赏赐给盱眙县田亩若干,以及免赋役五十年的优待小日子过得便滋润起来。 “那马家命好,你不服也没法子。你们俞家村搬到高邮去免去了年年灾害,不也可以么。”李佑笑道。 “种地总要看天吃饭,奴家出了些银子,去海边盐场那里收了一千多亩的芦荡地,这个似乎比种地还旱涝保收。” 李老爷点头道:“你这个想法不错。”芦苇是煮盐必须的燃料,相当于生产资料的一种,在盐场算得上硬通货,收购芦荡确实很合算。 此时有个中年婆子从围障外闪进来,向李老爷禀报道:“外面有个自称俞达的,说是有十万火急的事,要见老爷。” 李佑倒是知道这个俞达,他是俞琬儿的同族堂兄,粗通文墨又行走过江湖,为人机警干练,算是俞豌儿找出来重点培养的。 李佑疑惑的瞅了一眼俞娘子,俞豌儿便道:“今日金员外要领着在扬州的管事们去拜访那办盐太监议事。因奴家要随着老爷出来,便让俞达代替奴家前往,却不知又发生了何事。” 十万火急这种词都用出来了,应该有大事发生,李佑看了看蓝蓝的天空,哀叹自己欲求半日闲而不得。坐正后吩咐道:“将他引进来。” 那俞达被带进了锦障里,目光不敢斜视乱看,脚步却十分匆忙,他对李佑见礼后开口道:“大事不好,金员外和其他管事被抓住了!” 闻言李佑惊道:“被谁?” “被那办盐太监周怀捉拿的!小的侥幸逃脱,便一路打听到此报信!” 这办盐太监周怀供职于南京内官监,是协同守备、镇守中官吴大用的心腹,与金百万算得上老交情了,时常充当联络人角色。这次他来办盐,按着常例,金百万少不得又要大出血。 所以李佑才惊疑不定,办盐太监与金百万这两个应该是多年的一丘之貉、狼狈为奸才是,怎么会毫无征兆的突然翻脸? 再说办盐太监只是个台前办事人物,他的举动只怕代表的并非自己,乃是守备太监这些人物。想至此,李佑喝道:“你仔细说说!” 原来今日,金百万召集了自己手下各支管事,一同去公馆拜访办盐太监周怀。其目的当然不仅仅是办理南京官用盐,重点在于商谈今年贩运余盐的有关事宜,这是心照不宣的,每年都如此。 俞达继续说道:“进了大堂,我们坐好,没过片刻,那公公便冷笑一声道,听说金百万你另攀高枝了,可喜可贺。” “那时忽的从四边冒出数十军士围住我等,小的位置紧挨着屋门,因练过杂耍把戏,靠着身手逃出大堂,又攀着树木翻出了院落,这才得以脱身。只是金员外和其他六七个管事全都陷在公馆中了。” 从俞达的话里,李佑觉察到两处重要地方,一是那太监冷笑说“金百万你另攀高枝了。”二是有数十军士。 “夫君!”金宝儿听到父亲出事,脸色煞白,忍不住叫了一声。 李佑霍然起身,“有为夫在,不必担忧!” 四百一十六章 道理和拳头(加更求月票!) 李佑几步出了围障,叫长随义哥儿上了马车,前行去守备司召集营兵。又派了两个衙役,分头去东门和钞关门传递消息,扬州城两个码头位于这两座城门外,如果办盐太监那些人要出城,九成九从这两门走。 到此李佑不由得感慨,这年头没有手机和电话,遇到紧急状况需要应变时,真能急死人。随即他也迅速出发,前往公馆,不知是否来得及拦住办盐太监。 在路上,李大人又反复思索这件事。办盐太监周怀说金百万“另攀高枝”莫非指的就是自己?难道金百万最近与自己走的太近,引起了南京方面的疑虑,所以要抢先下手为强? 此外,出现了数十军士也很值得注意,这又是从哪里出来的军士?周怀八成只是个前台小丑,能出动几十名士兵跨境抓人的,才是值得防备的对象。 不过金百万应该暂时不会有什么生命危险,区区一个办盐太监还不至于狂妄到敢于公然杀害一个巨商,他没有这个胆量。 同时又想了想金百万被捉走的后果,李大人清醒的认识到,无论如何必须去救金百万的。如果连自家老丈人都保不住,丢面子是小事,那么别的盐商怎么看待自己? 可以说,朝廷正式认可之前,公会总商体系是建立在盐商对他的“相信”之上。若导致众盐商对自己丧失了信心,后果很严重,相当于之前功夫全都白费了。 半个时辰后,李佑带着几个衙役赶到了城里公馆。 公馆日常开销都是由县衙负责的,一干夫役也由县衙差遣,所以门丁见李大人不敢有任何隐瞒。一五一十禀告道:“办盐太监一行尚在园中,金员外等人进去后确实没有出来。一个多时辰前只是听到那院里喧嚣了几阵子就平静了。” 这太监胆量不小。抓了金百万后不迅速走人离开扬州城,居然还敢大摇大摆在等着,似是有恃无恐,李佑暗暗想道。为了安全又等片刻工夫。却见把总吴先涵带着二百军士匆匆赶到。 一千五六百营兵只来了二百个,倒不是对李大人忠心度不够。作为收取军心的福利措施。大部分营兵都被李大人撒出去缉查私盐了,留守守备司的一般只有数百人。 这数百人还要分出去一半把守城门,所以如今在守备司营中。急切之间能召集起来的也就这二百人。 二百人足够使用。有了武装,便有了胆气,李佑便率领人马闯进公馆。在差役带路下**,来到后院一出月门前。 门洞里有两个小太监把守,其中一个上前拦住李佑道:“哎,这位大人不要乱闯…” 李佑一言不发的侧开身子。让出空间。 “大胆!”吴先涵跟随李佑办事多,会意的大喝一声拔出腰刀。用刀背对着那小太监劈头盖脸狠狠砍下去,随即飞脚将他踢出一丈外。 那小太监抱头鬼哭狼嚎,痛得满地打滚,另一个还在门洞里的见势不妙,拔腿向院中狂奔。 李佑与手下穿过门洞继续前行,见前方堂上涌出十几人,当中一人头戴漆纱三山帽,身穿有着奇怪补子的青衣。看在眼里,李佑便知他就是那办盐太监周怀了。 周怀虽然不认识李佑,但是从气势和服色、年纪同样可以辨认出这是何人,他正要开口说话。 却被李佑气势汹汹的抢先一步大骂道:“阉贼!胆敢在我扬州绑架富商,真以为我扬州无王法吗?今〖日〗本官便要替天行道,称一称你这狗头有几两轻重!” 其实李大人的话外之言便是,你以为这是一百多年前的九千岁时代吗,何况你只是个临时出来办差的小太监,想在地方嚣张,你也配么? 周怀受南京镇守太监吴大用熏陶,也是念过几本书的,平时喜欢附庸风雅,却不料上来被李佑极其恶毒的一番辱骂,登时暴跳如雷。 李大人根本没有与周怀理论的心思,回顾左右喝道:“全都拿下!敢有反抗格杀勿论!打死了人,本官自会向朝廷请罪!” 周怀忍不住又上前一步,立在阶上大喝道:“你敢!” 砰!不知扬州营兵里是谁放了一发火铳,溅得堂前石阶碎石四散,吓得周公公连退三大步,缩到己方人群中,却再也不敢排众而出了。 真是废物,有人暗骂一句周怀,无可奈何从人群中站出来,对李佑抱拳道:“慢着!李太守误会了,这并非是绑架富商勒索地方,乃是事出有因。” 李佑瞧了瞧,此人后山式纱帽,外罩箭袖锦衣,胸前却亮出了四品补子,心下明了,定是一个等级不低的武官。 虽然武官地位在甲申之变后不像从前那般低贱,但还是不如文官,四品武官在五品文官面前实在没什么优越感。 李佑先拦住了手下军士,并不还礼,昂首冷笑道:“原来还勾结了官军,难怪区区一个办盐太监也敢胆大妄为。四品武官那又如何?本官照拿不误,金銮殿上讲理去!” 他娘的,此人果然如同传言一般目中无人,那武官又在心里骂了一句李佑,毫不示弱的亮出身份道:“本官张言,乃是南京留守卫指挥佥事,奉守备军令,前来捉拿人犯金氏!” 南京有守备、同守备、协同守备等等,都可以称呼守备,李佑目的正是要逼出对方来头,当即又问道:“哪个守备?” “自然是老公爷!” 李佑听到这个称呼,心头一凛,收起了之前故意做出的骄狂样子。这个指挥佥事张言的口中的老公爷,必定指的是魏国公徐家当代国公,也是当前最正牌的南京守备。 国公身份尊贵不须赘言,与内阁大学士比起来,算得上另一种体系的人臣之极。如果说他李佑那个世袭三品是勋贵的最底层,只算入了勋贵的门槛,那国公就是勋贵体系的最顶点,之上几乎赏无可赏了。 国公世家屈指可数,但大都无实权,有跟脚的文官并不会惧怕勋贵,反而要以触犯勋贵为荣。 但国朝祖制,历代皆以公侯担任南京守备,以太监出任协同守备。这一任守备便由魏国公担任了,恰好又遇到太监势力衰弱,于是魏国公成了为数不多具有实权的勋贵。遣部下军官过江到扬州来捉拿他人,实在不算什么。 真是魏国公要抓金百万?李佑感到很棘手。若是太监动手,怎么动手的就怎么打回去,但如果是魏国公,就有点麻烦了。 李佑想得虽多,嘴里继续问道:“金百万如何成了人犯?” 张言理直气壮道:“纲商金氏,贩运私盐,数目巨大,南京江防营屡有查获,今日便要提金百万入南京审问!李大人休要阻拦!” 李佑心头再次翻滚起来,他知道金百万年年贩运上亿斤私盐,南京那些人就是最大保护伞。但他知道自己没能力去动,所以一直装糊涂,也不向金百万详细打听内幕,只打算拖到天子南巡,让皇家去解决。 没料到南京那边突然贼喊捉贼,居然主动将事情翻出来,抢先动手来捉金百万。有办盐太监诱使金百万入彀,有指挥佥事率官军以冠冕堂皇名义拿人,背后都代表了各自的势力,这是兔死狗烹、鸟尽弓藏么? 他那老丈人胸中不是草莽,肯定非常小心这类可能的,如果有风吹草动,必然提前有所准备。今日金百万如此轻易的身陷囹圄,说明了事前没有任何征兆,导致他毫无提防之心,所以真是事起突然啊。 先不想起因,李佑又在心里将勋爵、地位、品级、兵权等要素比较一番,发现自己全方位的比不过,南京守备魏国公与他相较几乎没有短板。在朝中的那些靠山,遇到魏国公还顶不顶用也很难说。 想来想去,李佑觉得只有讲道理了,有理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还有一点能依仗,在这里他是地头蛇,迫不得己时也可以选择讲拳头。 想至此,李佑先讲道理道:“金百万寄籍扬州,正在本官辖下,既然有嫌疑,当由本官审问,你还是将人交出来。” 张言笑了几声“李大人,虽然你是地方官长,但你与金百万的关系,全当我们南京不知道么,你难道不须避嫌?” 又指责李佑道:“你若继续阻拦并强索人犯,那就是包庇同犯!金百万的大罪,你包庇的了么?” 看到对方反驳的如此犀利和迅速,甚至超过了他的水准,一般人会有这样的能力吗?使得李大人越发感到,对方绝对是有备而来的,连这些台词都预备好了。 那更不能让金百万捉走了!如果人到了南京,屈打成招下栽赃自己,那就是被坑害了,即便可以拿金书铁券顶罪,但很不划算。 道理讲不通就讲拳头,瞻前顾后绝对要坏菜,事后再想办法弥补好了,有金书铁券什么罪行顶不了? 李佑下了狠心,对着二百军士发令道:“听本官号令,上前拿人!谁敢阻拦,依旧格杀勿论!” 李佑话音刚落,便听到后方有人大喝:“扬州府兵住手!” 回头看去,原来是巡抚行辕的中军官。只见那中军官高举令箭,挤到守备司营兵之前对着李佑高声道:“奉军门之令,所有守备司营兵一律回营休整,无行辕命令不得擅自动用!” 守备司的上级衙门,的确是有“提督军务”衔头的凤阳巡抚。 混账!李佑万万没有想到杨抚台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捅了他一刀,拦住了他的拳头。 四百一十七章 横生枝节 天下巡抚共有二十几个,官场专家研究巡抚时有按辖地分类的,有按管事分类的,但最简单的分类方法则是,看该巡抚有没有“提督军务”这个差遣。 加了提督军务的,能总管一方军务,可以称为军门:不加提督军务的,就只是个大一号的布政使而已。 凤阳巡抚杨抚台的官名就有“提督军务”四个字,所以他对江北地区的守备司营兵、卫所军户和海防道具有最高指挥权。 现在杨抚台则动用自己的指挥权力,派标下中军官带着令箭到了公馆,命令扬州府守备司营兵回营休整,不要跟着李佑与南京来人作对。 之前李大人全副心神都放在了如何应付奄京方面,根本没有预料到杨抚台突然出手打了他一记闷棍,一时间错愕异常。 若营兵都奉巡抚之命撤走,那李佑身边就只剩几个衙役了,和单枪匹马也差不多,如何能从南京数十官军手里抢人? 回衙署里拉起数百衙役壮丁再来动手?那巡抚照样可以一不做二不休,派出巡抚标营护送南京这批人离开扬州。 难怪张言与周怀这二人抓了金百万,不迅速逃离扬州,还敢好整以暇的继续驻在公馆,果然是有依靠的。 再如果南京方面已经知会了他的上级巡抚,然后才收押金百万,那么从道理上也没什么可挑剔的了。他李佑反而有点无理取闹的意思,没什么理由去抢夺审判权,特别是此人还是他老丈人的情况下。 这急转直下的形势令人十分恼火,原因全在于军政一把抓的杨抚台突然下黑手,李佑对杨抚台的恨意瞬间涨到满点。 李大人心里嘀咕几句,事先不是有所缓和了么?自己连总商和盐业公会的事情都已经禀报给他,准备通过他向朝廷奏请,怎么忽然又翻脸? 官场中人变脸很常见,为名也好、为利也罢,起码都是有迹可循,可以理解的。哪有像杨大人这样完全没有原则和规律,全凭着一时心情忽东忽西的? 这种不可理喻的随机性,终于使得李大人感到厌恶万分了。 中军官手持令箭,对着带兵把总吴先涵呵斥道:“军令如山!你还不速速收兵回营!” 又对着李佑道:“难道李大人想违抗军令吗?” 面对军令,吴把总则两面为难了。李镇抚让他上前,巡抚让他收兵,实在顾此失彼,便下意识向李大人请示道:“到底如何是好?请镇抚示下!” 听见吴先涵的请示,李佑想道,面临巡抚的压力,吴把总虽然不敢继续上前,但也没有扭头就走,还知道请示一句,也算难得了。 文官之间以下犯上后,如果被上司记恨并成功报复,最常见的结果是丢官弃职,当然也有一些极端例子。 但军法可就没这么便宜了,从鞭笞到斩首,酷刑比比皆是。违抗巡抚军门的军令,李佑自己基本不存在人身安全问题,但吴先涵就不好说了,杨抚台按照军法从事,请出王命旗牌斩一个小小把总,不是没可能的。 吴先涵拿不定主意,李大人同样也拿不定主意,关键是他没干过直接违抗上级军令的事情,捉摸不清这里头的深浅。 军法规则和文官规则是两回事,军令如山这句话不是开玩笑的,被视为国朝最忌讳的拥兵自重,或者成了倒霉的毛文龙之流可就傻眼了。 虽然也有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说法,但李佑明显缺乏一个大义名分来抗令不遵。有时候,大义这个东西还是真有用的。 正当此时,忽然后面人流涌动,又冲进一队人马,使得院落中更加拥挤。众人皆很诧异,这又是哪一方?却见盐运司的丁运使在几个护卫紧密簇拥下,慢慢挤到前方来。 阶上的办盐太监周公公见状大喜,遥遥拱手道:“原来是运使大人到了,再无忧矣!” 虽然有巡抚强行下令李佑撤兵,但周公公和张佥事两人心里仍旧微微紧张,只要没有生力军前来协助,就没法真正放心。 这李佑分明是个骄慢跋扈的人物,如果他真发起性子蛮干,身边从南京带来的人手还真挡不住,到时候倒霉的还是他们两位。听说那李佑有金书铁券护体,朝中又有人帮腔,即便亲手宰了他俩,没准用金书铁券就可以糊弄过去。 如今丁运使亲自率领大批盐丁前来助阵,那就可以让周公公和张佥事彻底放心了。所谓盐丁,就是从灶户中征发壮丁编组成伍,直接隶属于盐运司的武装,毕竟盐运司运库存有巨量白银,需要有一支武装守护。 面对办盐太监的热情招呼,丁运使面色如常,平静的对周怀点点头示意。 看在李佑眼中,心底又是一沉,巡抚军令尚未解决掉,又来了盐运司搅局,现下这局面可愈发变坏了。 他怎么看自己,也有点四面楚歌得意味,难道要提前动用底牌?可时机还不太合适,容易弄巧成拙。 丁运使忽然又对着李大人微微一笑,其后才与办盐太监周公公以及南京鼻守卫指挥佥事张言开口道:“听说金百万有贩运私盐的嫌疑,理当由我两淮运司衙门审讯明白,所以不劳驾守备公爷过问了,将人交与我运司罢。” 周怀与张言齐齐吃惊,不知怎么应答。从捉拿金百万到丁运使率领盐丁到达为止,一切都没有脱离事先拟好的剧本。但是丁运使这番话,却全然与剧本无关了,叫他们二人不知所措。 如果说李佑索要金百万,还有些胡搅蛮缠,那么丁运使索要嫌疑人犯,那就是名正言顺的。 用二十一世界的术语。盐运司不但是管理盐场和灶户的行政部门,也是收取盐课的税务部门,更是打击盐业犯罪的执法部门,执法区域包括应天府、南直隶江北、江西、湖广。 所以从理论上,丁运使索要金百万这个私盐疑犯真是天经地义并尽职尽责的。 但理论归理论,实际归实际,张佥事盯着丁运使疑惑不已,事前并不是这样说定的,金百万终归是要送到南京,而丁运使怎么会横生枝节出面索要金百万? 瞬间的冷场,让李佑觉察到了什么,事情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啊从南京二人组的神情看,绝对不想把人交给丁运使的,这其中似乎发生了点曲折。 按照自己的猜测,这次肯定是南京与盐运司、巡抚衙门不知为何互相勾结,可是现在看起来,丁运使似乎要临时改戏,又是为了什么? 想至此,李佑按住了继续出头的心思,冷眼旁观,且看他们之间如何计较。 四百一十八章 内幕重重 理情就是这么奇怪,本来是李大人与南京二人组碰撞,被巡抚抄了后路正在犹豫,转眼之间丁运使便率领大批盐丁亲自到场,本该协助南京方面的他突然将李大人活计抢了过去,开始与南京方面叫板。 连李佑都觉得,丁运使这简直是敌友不分啊。 被国公派来的指挥佥事张言沉吟片刻,搬出国公对丁运使道:“金百万贩运私盐,被江防营缉到,所以守备公爷命我等捕人。若运使索人,可与公爷相商,我等只是奉命行事,不敢擅专。” 丁运使不为所动,正气凛然道:“笑话!朝廷用我运司主管两淮盐政,缉查私盐还须与魏国公相商么!本官并未听说过朝廷授予了魏国公盐政之权!” 张言乃是魏国公心腹,在南京极少有人招惹,却被扬州这些官员屡屡斥责,火气渐大,声音不由得高了几分,指责丁运使道:“丁大人想包庇人犯么!” “本官包庇又是从何说起?但你们迟迟不肯将人犯交出,才是想包庇罢?” 张佥事真不知道如何应对了,旁边的办盐太监周公公气愤的指着丁运使道:“丁大人欲为背信弃义小人乎?” 背信弃义?暂且隐居幕后的李佑毫无被抢了风头的愤怒,反复细细品味这个词的含义。 丁运使不予置理道:“国法面前,谈什么信义!”随即挥手,要盐丁上前拿人。 李佑决定静观其变,与其他违抗军令去抢人或者让南京方面将金百万带走,还不如叫丁运使得手,只要不出扬州城,总会有办法。 别忘了他可是朝廷委任的兼理整饬盐法事,即使金百万落到了盐运司手里,他也有权去过问的。 一干盐丁冲到阶下,南京军士虽然人数劣势但也纷纷拔刃相向双方渐渐接近,就要触碰上。 面对即将发生的大规模持械群殴,在一旁看戏的李大人热血沸腾,忽然心头一紧背后方向传来鼓乐齐鸣,又有人大喝:“全都住手!” 李佑忍不住仰天长叹,这是今天半路杀出的第几个程咬金了?又是谁来了?真他娘的是没完没了。 其实不用回头,李大人也猜得出是谁驾到。出行时有鼓瑟吹笙这份待遇的官员在本城除了巡抚大人,别无分号。 有巡抚旗牌官分开人群,高声道:“军门在此不得无礼!” 远望月门外,影影绰绰的有不少穿着战袄的人马,看来是巡抚亲自率领标营官军到达。 可惜院中已经被先到达的府守备司官军和盐丁充塞满满巡抚标营人马无论如何也挤不进去只有杨抚台只得在侍卫护送下进了院落。 李佑很无语,盐运使亲自到了,巡抚也亲自到了,自己老丈人被南京抓捕这事到底有多么不同寻常?到底牵动了什么利益,才能使得巡抚和盐运司这等高官全都赤膊上阵? 若只私盐纠纷还不至于如此罢,饶李大人自诩机敏一时也看不清这里面的门道。他只是本能的感觉到,南京与盐运司、巡抚衙门之间,一定发生了很多他所不知道的互动,才会导致眼下这个局面。 在这个场合类似于“甲胄在身恕不能全礼”丁运使和李佑一起注视着杨抚台步入圈子。 杨抚台没有计较礼节,径自对丁运使道:“有请丁大人将盐丁撤下。” 对巡抚的到来,丁运使似乎早有预料,不慌不忙的看了一眼李佑,拒绝道:“我运司盐丁,与李大人部下营兵不同,只属我运司管辖,上不归巡抚衙门调遣,所以抚台之令,恕不接受。” 杨抚台的心情与南京来人差不多,都对丁运使的变卦很恼怒,若非听到丁运使率盐丁去公馆的消息,他才不会很掉价的亲自出现在这里。 李佑却从丁运使的话里听出一丝亲近之意,难道丁运使有意与自己暂时联合,共同抗拒巡抚? 杨抚台冷哼一声,责问道:“本官受朝廷重托,〖总〗理整饬盐法之事,丁大人莫非视为儿戏?” 丁运使轻声笑道“整饬盐法事不止抚台一人罢,李大人也是整饬盐法事,不知于此有何见教?” 已经充当旁观党打了半晌酱油的李佑终于再次站到台前,丁运使这个说辞不新鲜,还是上次他与杨抚台斗法时发明的。 其最大用处不过是为了斗嘴和示威,以两个整饬盐法事来堵杨抚台的嘴而已,实际意义不大。不料却被丁大人又在这里一本正经的搬了出来,并以此抬高他的地位。 李佑早已三思完毕,无论如何,当前杨抚台是最大的对立面,所以他不能不接丁运使递过来的橄榄枝。虽然不明白丁运使的心思,但形势鼻迫,不影响建立统一战线。 更何况,他现下对反复无常的杨抚台观感极其厌恶,特别是方才被杨抚台突如其来捅了一刀。 便开口道:“抚台乃一省之封疆,哪能事无巨细?国家设了运司,所为何来?提审商人这种事,抚台就不必费心了罢,若有重大内情,再禀报抚台也不迟。” 又不阴不阳的讽刺道:“听那办盐太监的语气,似乎捉拿金氏盐商,事前知会过抚台的,所以他们自恃正当。下官敢问一句,抚台从淮安移驻扬州,就是专门为了将扬州盐商送给外地衙门勒逼下狱的么? 如守护地方,实为少见,下官情何以堪。” 这李佑有心讥讽别人时,总能叫人感到极其不中听,恨不得掩耳不听,几句下来便使自诩忠厚的杨抚台暗恼不已。 丁运使见状,便知李佑接受了好意,暂且放下心。如此一来,他所谋的已经成了一半。 他所想的,有这么几个目的:第一点是制造机会卖给李佑的人情:第二点是,近几个月来,他在盐商中的威信有所下降要通过营救金百万,恢复自己的威信。 第三点则是,金百万贩运私盐,他也是分了好处的可以利用与李佑合作的机会,将这段污点抹去。 三个月前,金百万向朝廷报效五十百两银子,丁运使从中隐隐约约嗅到了什么虽不明真相但觉得其中必有玄机。 他相信,以李佑的智慧和朝中背景,不会平白无故的叫他老丈人扔掉这笔巨款。必定是有所图谋。 丁大人暗暗推断李佑八成想要通过报效这种手段,将老丈人贩运私盐的黑历史洗白。若能搭上这趟顺风车,轻轻松松把自己的污点洗白那最好不过。 国公只是南京土皇帝而已,到了朝廷上,似乎并不如李大人好使。 他私下里口口声声将别有恩宠、兼了一堆差使的李佑比喻成唐代杨国忠不见得是贬义依照某种法则与正当红的杨国忠对着干,实属不智。 除了以上三点,丁运使还有最后一个绝对埋在心里最深处的终极目的,那就是干掉巡抚! 作为一个低调的当了八年的盐运司,无论从制度还是从人情上说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坐在这个位置上了。 从制度上,官员三年一考、九年一任也就是说,除非特赏和个例,一般官员在某个位置上,极限任期是九年。当然,稍有门路的人并不会真任满九年,虽不至于像李佑这样平均大半年就换个官职,但两三年总是要的。 所以丁运使依赖于恩师福荫,在盐运使这个第一肥缺位置上干了八年,不但从年限上无法再继续干下去,而且够招人眼红了,必须要交班。 对李佑打压盐商和与盐运司争权这些事,丁大人并没有真放在心上。他考虑的是去向问题,但他已经习惯了扬州城里的温柔富贵、逍遥自在,并不想离开此地。 原来还有些无可奈何,扬州城里没有从三品以上的官职可供他升迁。但自从巡抚移驻扬州,丁运使便盯上了杨抚台屁股底下的这个位子。 当初杨抚台移驻扬州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时,丁运使没有上疏反对,别人都以为他闭门思过,不便开口,再加上为人低调不爱出风头,其实哪有这么简单?丁大人没有任何理由反对凤阳巡抚衙门搬到扬州城的。 或许有人觉得,杨抚台是正二品封疆大吏,丁运使是从三品的机构主官而已,这中间差的有点多,丁大人想升迁为凤阳巡抚实在是痴心妄想。 首先,丁运使在一个位置上呆了八年,同时取得了岁入增加数十万两的业绩,这就是一种资历。按正常情况,他几年就该升迁一次。但压住了一坐八年不动,那么再升迁时就需要考虑超擢了。 国朝官场有这种习俗,干两三年升迁的,绝对是一级一级升,真干到八九年的,如果确实有业绩,那么升迁流转时就可以更加优待几分。 尤其像给事中这样的清流官职,资历熬长了,可以由从六品直接外放为从三品参政。 其次,巡抚、总督之类的官职在大明朝里,说到底还是差遣名义,属于朝廷外派钦差,所以必须要有一个部院衔头表示身份和品级。例如杨抚台的衔头就是正二品都察院右都御使。 但是要注意,都察院用来作为加衔的官职不仅仅只有右都御使,还有正三品右副都御使和正四品右佥都御使,都可以作为巡抚衔头。 也就是说,从理论上大明朝是存在着三品巡抚和四品巡抚这种官职的………著名的海瑞就当过右佥都御使、应天巡抚。 丁运使的野望,便是以从三品升迁为正三品右副都御使、凤阳巡抚。 话说杨抚台面对李佑与丁运使联手,要大义有大义,要实权有实权,倒真有些没办法。 杨大人没顾得上李佑,转头盯着丁运使不放,他心里很明白,今天这些事其实也可以算是丁运使一手策划的。只是这个策划人把别人都拉下了水,自己却率先叛变主动去与李佑联合了,实在是比他还不地道! 杨抚台心里冷笑几声,你以为李佑是什么人?在李佑面前假仁假义装好人,是那么好装的么? 他打定了主意,要当着李佑的面谈几句内幕情况,看看李佑会有什么反应,说不定可以拆穿他二人的临时联合阵线。 杨抚台挥退了左右所有人,只与丁运使和李佑谈话。“丁大人的举动,叫本部院极其不解,写信给国公和本部院的,不正是你么?导致今日之事的,不是如你所愿么?何以事到临头又出尔反尔?” 丁运使辩道:“魏国公给本官来信,询问他的好友金百万近日状况,本官没有多想,如实相告道金百万找到了失散女儿,并认了李大人为女婿。谁知魏国公今日竟会悍然抓人,本官身为盐政,岂能坐视不理?” 听到两人各藏机锋的对答,李佑恍然大悟。刚才他就怀疑奄京方面为何突然来捉拿金百万,不过时间仓促,没有深入多想,现在基本可以确认,金百万可能被自己牵连到了。 南京方面与金百万之间,一个提供权势保护,一个直接负责运盐,各尽其力、各取所需,还算合作无间。那么增加了他李佑这个背景通天的人物,就存在有变数了。 私盐生意规模如此巨大,若入了罪相当严重,南京方面不可能不谨慎,当然一般人奈何不了他们,但若被朝廷注意到,那后果就十分莫测。 金百万此时突然多了一个女婿,而且是个背景深厚并可以上达天听的人物,必然要招致一些疑虑。 如果经有心人挑拨几句,那么南京方面就要猜测,金百万会不会将事情捅给他的女婿?他那女婿会不会故意再将此事传给别人,比如朝中某些人物?或者说金百万会不会干脆投靠他那权势赫赫的女婿?这就是为什么办盐太监对金百万说“听说你另攀高枝了”的原因。 正是这些怀疑才导致南京方面出手。其目的很简单,就是要将金百万和知晓内幕的管事抓回去,从重从快的判决了,或者制造一些暴亡,斩断一切指向南京的证据和链条。所以说,南京方面捉拿金百万,倒不是为了整治李佑。 李佑又想道,听杨抚台的意思,南京方面的疑心似乎是丁运使挑动的? 四百一十九章 砰砰砰砰砰砰! 李大人发现,自只汗是太小瞧了运使了。虽然此人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引不起别人的提防心,但他总是很擅长咬住机会突然出手。就好似上次串联盐、曹、府三家联合弹劾自己的事情,若非自己神功护体,当时险些就灰头土脸了。 凭借杨抚台只言片语中含含糊糊对丁运使背信弃义的指责,再加上自己的所见所闻,李佑便能推断,今天这些事,大概又是丁运使巧妙利用各方情势制造出来的。 首先,南京方面八成是从丁运使这里得到了“可靠消息”,所以才决定对可能已经成为定时炸弹的金百万出手。 其次,南京方面顾及到自己的存在,为了在扬州方便行事,不知道用什么承诺将杨抚台拉拢了过去,有了巡抚庇护和认同,跨界拿人才会名正言顺。这中间,只怕也少不了丁运使的运作,不然犹豫不决的杨抚台能如此果断下定决心么。 第三,杨抚台这个人彻头彻底的优柔寡断,而优柔寡断的另一层意思就是立场极其容易受外界影响。他必然受了南京和丁运使的双重影响,所以才会不惜得罪自己,忽然在背后捅刀子。 但可笑的是,杨抚台刚刚对自己捅了刀子,回头便猝不及防的反而被丁运使猛捅一刀。 想至此,李佑意味深长的笑了,一切尽在掌握的感觉又回到了心中。如果能把事情脉络摸清楚,就没什么可担心得了,最怕的就是混沌不清、无从下手。 杨抚台被李佑夹枪带棒的损了一顿,不知为何,他却不敢与李佑说话,转头与丁运使纠缠。 对于被杨抚台透漏出自己是肇事者,丁运使本人并不十分担忧,只要李佑是个聪明人,在这个时剂就不会介意这些的。 所以杨抚台的离间计用处不大,就算没有他丁某人,南京方面对金百万的芥蒂也是迟早会被引爆的,李佑应该会认识到这一点。 丁运使为了加强李佑的决心,也故意拆杨抚台的老底:“听说有人举荐你加南京礼部尚书衔,可喜可贺。但为此放纵南京衙门到扬州绑架富商,未免就有失抚台的脸面了。” 言者有心、听者有意,李佑险些大呼原来如此!按照国朝惯例,外差加尚书衔的比加御史衔的稍微高贵一点点。虽然南京尚书与京师的尚书比起来,实在很虚。但作为一种职务前的加衔,无论南京的尚书还是京师的尚书,无论是坐堂尚书还是虚职尚书,那都算是尚书! 如果杨大人巡抚的加衔从右都御史变成了南京礼部尚书,虽然品级没变,看似区别不大,但实际上是一种地位的提升。加尚书衔的督抚与加御史衔的督抚相比较,意味绝对不一样。 对于已经做到正二品的杨抚台而言,前进道路愈发狭窄,每一步提升都是无比珍贵的。南京方面如果给出了礼部尚书衔的承诺,令杨抚台动心也就不奇怪了。 更何况杨抚台来扬州时间不长,很多事情没有真正看明白。只觉得这次南京、盐运司、巡抚三方合力,金百万真的在劫难逃,而李佑必然会受牵连,所以绝对是落井下石的好时机。 而且若能将李佑从扬州城成功的驱逐出去,杨抚台可以肯定自己会相当受益,李佑手中的差事都很有**。 却说在扬州公馆中,杨抚台与丁运使又争辩几句,毫无结果。丁运使不像李佑这样是他的直接下属,没法以上压下。在此过程中,李大人再一次成了旁观党。 到了这个地步,丁运使和李佑都还有修正余地,那么既捅别人又被捅的杨抚台则骑虎难下、别无选择。即便丁运使突然变了向,使得他产三干不够预感,但也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最终杨抚台又一次搬出了督抚法宝王命旗牌,厉声喝道:“皇命旗牌在此!盐丁府兵,谁敢阻拦本部院,格杀勿论!” 随即大批抚标营兵冲进院中,占据了堂前和过道。南京留守卫指挥佥事张言指挥南京军士将被绳索捆绑的金百万和几个管事推出来,在巡抚标营的掩护下,下了台阶,就要撤离公馆。 府兵与盐丁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被动的朝外线四散。 丁运使彻底撕破了脸,上前对杨抚台指名道姓斥道:“杨负!那魏国公动用官军,越境捉拿百姓,你身为巡抚,竟然与国公、中官狼狈勾结!我与李大人定要参你一本!” 这丁运使表现的比我自己还积极啊……李佑忍不住冒出如此念头。 面对丁运使指责,杨抚台深深皱眉。官场上很多事情,没有明显的对和错之区分的,也可以是对,也可以是错,但到底是对还是错,全看事件之外的因素,真真正正的只要结果,忽略过程。 就像今天这件事,可以说是他正常行驶职权配合南京守备辑拿人犯,也可以如丁运使那几句话,是封疆大吏勾结国公中官。 说白了,就是看那一边颠倒黑白能力更强。 现在如果丁运使与李佑两人联合,杨大人认为自己争不过,到了朝廷上,明显是对方话语权更强。 这事情怎么就演变成这样了?杨抚台再一次感到自己被丁运使出卖了,可是并没有回头路了。 他只能寄希望于魏国公和南京六部更有力一些,若能从金百万身上打开突破口,牵连到李佑与丁运使更好。 见对方仍一意狐行,渐渐感到吃力的丁运使暗叹,金百万在李佑的协助下,估计已经开始洗白了,那五十万两绝对不是白扔的,抓了他也只能是注定的空忙一场。 不过金百万在扬州被抓时还能保住命,但到了南京后,必然有被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的危险。那李大人为何完全没有昔日机变百出、强硬不屈的风采,而是一反常态的稳坐钓鱼台,老老实实甘当绿叶,简直太奇怪了。 此时有个县衙衙役忽然出现在月门,只是挤不进来,便伸着脖子高声叫道:“太守大老爷!你派人去打听的那事已经到达县界内的邵伯释!” 居然在这个时候来了……李佑心里大吼一句,本官才是主角! 他将吴先涵叫过来,悄悄耳语几句。吴先涵先是吃了一惊,又领命回到营兵中。 随即李大人语气诚恳的高呼,“周公公和张佥事慢着,再听本官最后一言!” 率领士兵押着金百万一干人,正走在过道上的南京二人组停住脚步转过身,不知李佑还有什么要说的。 李佑笑着对二人拱手道:“金百万与本官终究有翁婿之情,临行前可否说几句话?” 二人对视一眼,心想若拒绝了很可能又多生事端,不如让这一步,又不怕他跑掉。得到默许,李大人便扯着神情萎靡的老丈人来到一劳,仿佛有所交待的样子。 众人将目光投到李大人与金员外身上时,忽然一阵密集的类似爆竹的声音响过,灌进了在场数百双耳朵中。 砰砰砰砰砰砰! 再回首,便见办盐太监周怀和指挥佥事张言两人双双倒在了血泊中,陪葬的还有身边距离他们最近的十来个军士。 四百二十章 闹得越大越开心(加更求票!) 数百人顿时鸦雀无声、落针可闻,只有三月春风凉飕飕的在院中飘荡,一点都没有吹面不寒杨柳风的的劲头。 公馆中,南京官军、府兵、盐丁、抚标等各路人马加起来,林林总总大约有五六百人了,将院里院外充实的满满当当。 兵员虽不少,看似很热闹,但大家似乎都心知肚明,其实打不起来的。最后结局如何,还得靠官老爷们的嘴。 确实如同预料的,眼瞅着巡抚老爷搬出了象征朝廷授予钦差专断之权的王命旗牌,又摆出不惜一战的架势。丁运使和李太守便扛不住了,似乎只能任由南京方面将金百万等数人带走。 谁又能想到,火器犀利的府兵在这接近尾声的时候,突然似乎忌惮的开火,将从南京来的办盐太监、指挥佥事一起当场击杀,还顺便打死了十来个军士。所有人都惊呆了! 府兵把总吴先涵大喝一声:“南京来人全部跪地!站立者格杀勿论!” 这次来真的了,格杀勿论绝对是不是开玩笑。 李佑那句话仿佛在很多人耳朵中回响——“周公公和张佥事慢着,再听本官最后一言”!言犹在耳,确如他所说的,最后一言还真成了最后一言。 众人又觉得,李大人将金百万叫到一边去说话,只怕也是个幌子。仅仅是为了找个借口将老丈人从危险地方移开,免得被火器误伤。 杨抚台与丁运使一时均不知如何应变,狭路相逢勇者胜。李佑为了金百万大开杀戒也说得过去,但却不值得他们两个如此做啊。 要说最愕然的,莫过于两条胳膊还在被捆绑的金百万。他这女婿曾几何时竟然变得如此义薄云天、豪气干云…难道类似于杀官造反劫法场的场景要化为现实了? 李佑低声道:“素娘中选了!” 金素娘便是金百万偷偷送去京师参加选秀的三女儿,但金员外尚在心神动荡中,听到李佑说“入选”,只下意识问道:“皇后?” 李佑没好气的鄙视道:“你老人家想得真美,皇后轮得到你家做么,是个贤妃。” 贤妃?金百万反应过来,梦想成真的狂喜差点把他冲昏了。倒不是金百万没见过世面经不住事情,实在是今天起起落落的波折太多了,猛然听到惊天喜讯,便觉得脑子不够用了。 金百万打听过宫中规矩,知道皇帝后宫女人的等级有一二十种,最高级别当然是正宫皇后。而贤妃是仅次于贵妃的妃嫔,等级也相当高了,估计只要能生出儿子,又不得罪皇帝,升为贵妃或者加为皇贵妃也不是没可能的。 这比他心里的底线还高得多,此生总算可以安安稳稳度过下半辈子了!所以才喜到想手舞足蹈,可惜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只能原地转圈子。 一般选秀入宫,多半都从宫女做起,金百万这个女儿能有贤妃这样的高起点,也是沾了天子成年初次大婚的光。 前阵子,“林驸马”从京城送给李佑一封信,信中只说事情花五十两办妥,老贤妃很满意云云。虽然含糊,李佑却明白其中含义,便打发了十来个衙役,分别去北边沿途驿站蹲守具体消息。 方才李佑便想着是否要打出这张牌,不过的担心消息不明确导致弄巧成拙,故而隐忍不发。没想到恰好派出去的人将消息带了回来,那便没有什么顾忌了。 吴把总听李大人说金百万成了国丈,同样也没有顾忌了,所以才敢悍然率兵开火。 李佑叫身边带刀的衙役将金百万身上绳索割断,又轻轻推了推老丈人,“去,找那杨抚台闹一闹。” 此时金百万已经渐渐从狂喜中稍稍冷却下来,听见女婿的的指使,却有点逡巡不前。 李佑气的小声呵斥道:“别人见了你都得称一声国丈,你怕什么?若是不敢上,还能做什么大事!” 别人早已醒过神来,只能看着翁婿二人嘀嘀咕咕半天。最终才见金员外离开李佑身边,走到了杨抚台身前,指着破口大骂道:“你这狗官胆敢勾结权贵陷害我,我绝不与你善罢甘休!” 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更何况堂堂巡抚,杨抚台勃然大怒,一个商人也敢对他辱骂无礼!在众目睽睽之下,顾不得思索诡异之处,对左右护卫道:“拿下掌嘴!” 旁观者皆不明所以,不明白金百万抽什么风,这时候不赶紧求丁运使庇护,却跑过来指着巡抚鼻子骂,这不是自寻死路么。 啪!金百万挨了一耳光,即将挨第二下的时候,府兵把总吴先涵拔刀上前,一刀将杨抚台的护卫砍翻在地,又护住金百万,以刀尖指着杨抚台这边,高声道:“当朝国丈在此,谁敢横暴无礼!” 吴先涵嘴里吐出的国丈两个字清清楚楚,周围听到的齐齐哗然。皇帝大婚选秀的事情,去年闹得江左地区沸沸扬扬,大家也都是知道的,难道金百万家里有人选上了? 多少年来养尊处优,基本也算是人上人的金百万被抽了一耳光,又加上不经意间心态变了,也憋出大火气,对杨抚台叫嚣道:“先有绑架,后有无礼,老夫定要上奏朝廷,讨一个公道!” 杨抚台不能置信的望向李佑,他知道,谜底肯定在李佑手中。 李佑慢慢悠悠也走到杨抚台身前,解释道:“方才本官得报,金家第三女御前中选,被册封为贤妃。这边钦差已经进入了江都县县境,大概先行官很快就要到了。” 杨抚台闻言倒吸一口凉气,脸色全变了。 皇帝家的亲戚,有值钱的也有不值钱的。大明朝后宫和外戚向来弱势,一个贤妃其实没什么厉害的,一般文官不会太在意。 但这个时间则不同,天子后宫新立,刷新气象,正是**时候,也是最有面子的时候。哪有皇家刚择了妃子,她父亲便被绑架被殴打的道理?皇家脸面往哪里放? 就好似讨债,去要钱天经地义,但若对方家里刚死了人,尸骨未寒时你还上门要钱,就得被舆论谴责了。 杨抚台又扫了几眼那边的尸体,难怪李佑胆敢放肆杀人,一个太监和一个武官,说杀就杀了。出了人命事情就闹大了,闹得越大,占住理的他越开心啊! 丁运使听到真相,为自己的成功投机而哈哈大笑,确实是喜上加喜,落井下石道:“杨大人等着本官弹劾罢!” 李佑心里冷哼一声,不过此时不是找丁运使算小账时候。 四百二十一章 底牌的用法(求票!) 同样一张底牌,各人有各人的用法,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虽方法一样,但目的是一样的,都要尽可能的取得最大化利益。 方才丁运使出头与杨抚台搅局,对李大人而言,最重要的作用并不在于增加了一个临时盟友,即使没有这个盟友,靠着金百万新鲜国丈身份,不可能救不出人来。 丁运使出头的重要性在于给了李佑一个缓冲时间,使得李大人查明内情后,可以躲在丁运使的背后从容算计种种得失。最终,他下定了一个说出去让人感到疯狂而不可思议的决,心。 指使府兵开火杀人,只是开端和插曲而已。保护新贤妃之父这项大义在手的情况下,杀几个意图绑架国戚的太监和武官,相对不那么严重,后果还是可控的,再说死的又不是治国文官。 如果是文官亲自来捉拿金百万,想必李大人就不敢当众击杀了,文官的命比较金贵口当然,一般文官不会亲自来扬州干这种粗活的。 从某种意义上,杀人也是一种警示,不要以为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跑过来捉拿他李佑的亲朋,闻者足戒。 虽然这次南京方面多半是为了洗白自己,并不刻意针对他李佑,但假设金百万是杨抚台的老丈人,那南京方面敢随意派些人来绑走吗? 李佑向来很擅长将转瞬即逝的机会利用到极致,他知道,在有利的形势下,当然将事情闹得越大越好,至少闹得越大,敌方就越惨。如果不出人命,在强力运作下,也许就暗箱操作,糊弄过去了。麻烦事总是能少则少的。但死了一个四品武官,死了一个南京内官监太监,死了十来个南京留守卫的官军,除了金銮殿里那几位大佬,有多少人敢在这件事上担着责任去难得糊涂? 在公馆院落中,得势的金百万对着杨抚台连续咆哮,脸上的掌印愈发鲜明口亲自动手的南京二人组都变成尸体了,故而一切口水都只能由杨抚台承担了。 李佑却将金百万推开,亲自站在巡抚面前,仿佛理刑官断案般,一字一句半决道:“天子本月即将大婚!在这个时期,魏国公和南京镇守中官吴大用,居然擅自派人越境到扬州绑架新妃父亲,这是何等大逆不道、狂悖不法!不将国家社稷放在眼里!” 丁运使心里一声喝彩,李佑的机变和口才确实了得口这时候将天子大婚的大帽子抬出来,足以盖住一切。绑架国戚本就是大罪,在天子大婚时绑架新妃的父亲,三岁小儿都知道是罪上加罪。往深里说,这就是破坏天子大婚,破坏江山社稷的传承。 李佑气势逼人道:“抚台不但放任不顾,反而亲自率兵协同行事,酿出人命十一条并指使殴打国戚。本官绝不敢姑息,一切如实上奏,请朝廷处置!”确认金家女儿成为天子妃嫔,杨抚台便陷入了全然无力的状态,至此长叹一声,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他二话不说,带领标下官军离开了县公馆,这次可被魏国公连累惨子。 李佑对杨大人的背影连连冷笑。一个捉摸不定的人,甚至比一个敌人更使人厌恶。用一句烂俗的名言来说,最令人恐惧的就是未知,没人愿意与变来变去的未知数打交道。 送走了杨抚台,李大人指挥府兵收拾南京军士和地上的尸体。这时候丁运使走到身边“‘听说李大人曾向杨抚台献诗三首,回头还是将这些散出去的好。” 李佑点头道:“正有此意。” 那三首专为杨抚台写得拍马谀诗传出去后,别人便知道李佑当初是如何倾力结交杨抚台的。 既然一向孤傲的李大人都表现出了如此谦卑的态度,那么杨抚台为何还与李大人作对?正常人都会认为,这大概是杨抚台自己太过分的原因罢。 这就是典论的妙处,李佑当初捏着鼻子写拍马诗,未必没有存着这个心思,捧杀捧杀,捧后面有个杀字。 李佑与丁运使打交道实在少,寒暄几句后没什么可说的,便彼此告别了。回去后要做的同一件事,肯定是写奏本。 公馆里的事情传出去后,扬州官场中人只觉得李佑白日杀人过于嚣张猖狂,而杨抚台则有点胆怯怕事,怎么被李佑像训孙子一样训?居然一言不发的撤了,即便那金百万成了国戚,也不至于如此罢? 众人不由得纷纷猜测巡抚大人可能担心丁运使与李佑两人联手,不好收拾的原因。 悟性有高有低,见识阅历也有高有底,做官的境界能意识到真正关键之处的,只有两个人,也是两个当事人,从内阁里杀出来的李佑,以及历任内廷给事中、工部侍郎后担任封疆的杨抚台。 在这件事里,此二人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心照不宣。 诚然,如果事情闹大了,过度使用武力的李大人也可能会被处罚,但是助纣为虐、还助出十来条人命的杨抚台将会更不好过。 杀敌一千自伤八百,这是不明智,但若自损一百时就能杀敌一千,李大人认为还是值得试试看的。年轻就是本钱,他等的起口如果将朝廷视为一个整体,它不会很在意杨抚台到底帮李佑还是帮南京方面,也不会很在意丁运使为什么变卦,更不会很在意为了地方这些人为三瓜两枣的破事谁胜谁负,肉烂也是烂在锅里。不过出了这么多人命,有官军有太监,又在天下臣民瞩目的天子大婚时期牵涉到新进国丈,朝廷的想法只能是一你杨负堂堂一个封疆大吏,帮着别人做坏事都做不成,还做成一团狗屎让朝廷去擦,简直就是个废物! 朝廷命你杨负镇守地方有何用处?朝廷需要的是麻烦解决者,而不是麻烦制造者! 更别说李佑在朝中很有几个强力靠山,更会有意无意的强化这种观念。 至于勇救国戚过于卖力气的李佑,朝廷的想法大概是罚俸三年! 认识到了上面这些,杨抚台才感到浑身无力,这就是一种大势,李佑不是杀人狂,只是故意要牺牲掉那两个倒霉蛋制造出这种不抗拒的大势。他吃了李佑也改变不了这一点,哪有什么兴趣再与李佑相争?不过杨抚台总觉得李佑肯定有更深刻的一层心思,只是他看不透而已。 四百二十二章 飞上高枝的金家 百姓对官场中的八卦是很感兴趣的,但大多数心机只在当事人心里运转,而且真相只存于当事人心中,所以外人看到的只能是结果,大多数时候都是雾里看huā。 当然,官场八卦的很大一部分乐趣在于通过结果反推过程,顺便乐此不疲的演绎出无数种不靠谱的传说。 比如李大人与杨抚台在公馆拔剑决斗三百回合不分胜负,最后丁运使挺身相助李大人,杨抚台猝不及防身中数剑,无奈败走麦城。现在杨大人还在闭门休养,以待报仇时机。 但在近日扬州城中,金百万家的消息却压倒了一切八卦,成为最热议话题,连明星人物李大人都不能争锋。 金百万的第三个女儿,居然被选成了只比皇后差一点的皇妃,要睡龙床、伴龙眠! 更令人难以想象的是,那著名暴发户金百万竟然摇身一变成了皇亲国戚,谁见了也得尊称一声国丈! 满城数百茶肆酒楼中无比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金家三姐儿出生时,我隔壁婆子去接生的,那真是红光满室,百鸟来朝,各种鸟儿停满了屋顶和院子树枝!” “听说宫中太监为了抢这个来金家宣旨的任务,打得头破血流,最后还是皇帝发了话才定下的。这个宣旨太监可真发财了,金国丈送了他一万两银子当喜钱,随行的那些人,每人两千两!来这一次,一辈子huā销都赚出来了。” “你懂什么。这是金百万替宫中女儿收拢人情。” “金百万不会生儿子,却挺会生女儿,莫非是老天给他的补偿么。” “是极,原本以为他家二姐儿嫁与运同家,就已经够不错了。谁知失散多年的大姐儿去年忽然冒出来。竟然是李大人的内室。可谁又能想到。金家三姐儿更了不得。居然当了皇妃。这种气运,老夫活了几十年没见过第二家。” “你说金家三姐儿将来会不会生出个太子来?” “难说,难说哪。” 对百姓而言,是热议,对金百万的同业盐商们而言,那就是前所未有的轰动了。盐商有钱,不缺银子,最大追求往往是富贵中的贵字,金百万这样简直相当于一步登天。在纲商中前无古人! 同行们对金百万再了解不过,这金员外哪有本事送女儿去当皇妃?要是五十万两银子就能买个皇妃,他们盐业起码可以出七八个皇妃了。 凭借直觉也可以猜到。这必定与他那捡来的女婿有关系,这李大人手腕通天,有法子有门路并不奇怪。 当初时候,他们对金百万热衷于结好李大人这个便宜女婿不太看好。那李大人虽然堪称强力人物,但作商人的,应当长袖善舞,哪有在一棵树上吊死的道理。得罪了盐运司,怎么当盐商? 世事难料,金员外没在树上吊死,还实实在在飞上了高枝当凤凰,真是奇了。 不过三百家纲商中,却有一人坐立不安,辗转反侧,那便是两淮盐业公会的大总管何云梓何员外。 话说盐业公会和二十四总商的名号打了出来,虽然时日较短,还没有形成成熟运作机制,尚处于纸上谈兵阶段。但何员外这个公会总管和二十四总商之首却抖了起来,隐隐然要有成为两淮纲商领袖的意思。 这才没几天功夫,金家出了这等天大的喜事,与金百万同量级的大盐商何员外羡慕完后,再想起自己的位置,一股诡异感觉萦绕心头挥之不去。 如果金员外成了国丈,贵气远超自己,那自己两淮纲商领袖、盐业公会总管的位置坐起来很是别扭,难道要把位子让给国丈爷? 何云梓还想起,当初金百万积极撺掇成立公会,却又发扬风格主动提出不当总管,莫非就是等着今日?真是狡诈啊。 其实他不知道,这些都是李佑指使的,金百万只是个执行者。 不过何员外又患得患失的想道,金百万当上了国丈,有可能对公会总管这样位置看不入眼了罢… 左思右想,何员外决定要与金百万推心置腹的谈一谈,自己闭门造车怎么想也不顶用。 次日,何员外一大早,便去了金宅拜访。却见在金家大门外停放的轿子一顶接一顶,排出将近一里地。 又进了金家仪门,只见得堂上高朋满座,就连堂下院中也摆了十数桌,数十椅子,一样的座不虚席。幸亏现在是春暖huā开季节,坐在院中倒也不冷不热。 金家的仆役识得何员外,上前来行个礼“何老爷,我家老爷吩咐过,今日上午与李大人谈话,所以不见客。” 何员外扫了几眼堂上堂下,不见客也有如此多人等候着么…便点点头道:“既然如此,我明日再来。” 仆役没有骗何员外,金百万此时确实正在与李佑谈话,而且是很重要的谈话。 金百万渴求这个国丈角色,甚至不惜砸出五十万两去赌气运,不只是为了虚荣,更是为了身家安全。 毕竟他背负着贩运巨量私盐的罪行,如果找不到消罪的法子,最后很可能人生如梦一场空。 如今可算遂了愿,有了国丈这个身份当护身符,消罪洗白便已成功了大半,剩余的一小半,有李佑运作,问题想必也不大。 每每想至此,金百万便感慨,去年下注押在表面看起来很不是东西的女婿身上,简直是这辈子最英明的赌博。 别人看他坐享荣华,仿佛白捡了一场富贵。谁知道他有夫人一哭二闹的压力、有盐运司断生意的威胁、还有与同业疏离的风险,以及将五十万两银子扔到水里的决绝? 更何况,与李佑打交道是那么容易的吗?李佑的信任有那么容易获得吗?换成别人早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还好,成功了,金百万心满意足的老神在在,开始回忆录似的忆苦思甜。 坐在他对面的李佑却神情严肃,侃侃而谈,谈的正是金百万担心了半辈子的私盐问题。 “你已经具备了免罪身份,所掌握余盐买卖的未来也在于皇家。但经国公爷这一折腾,事情可能要闹大了,若真如此,那便必须要有人顶罪…但你放心,你不会入罪,你报效的五十万两,算是当做历年贩运私盐所得主动吐赃上缴,理当免罪。其他就算有些小惩,那也类似于犯了贪墨的官吏,总要有些罚赃。” 金百万心不在焉的挥手道:“年纪大了,这心也发懒了,你就直接告诉老夫如何去做即可,全听你的。” 李佑笑道“很简单,你先去〖总〗理整饬盐法巡抚衙门,状告丁运使,罪名是近年来胁迫你贩运私盐…” 四百二十三章 连环闷棍 去巡抚衙门状告丁运使?金百万把飘飞的思绪拉了回来,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叫老夫去告谁?” 面对有点“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劲头的金百万,李佑无奈重复一遍“你去〖总〗理整饬盐法巡抚衙门,状告丁运使多年来胁迫你贩运私盐。” 这次金百万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不由得大吃一惊。前几天那丁运使不是主动跳出来充当对抗巡抚的盟友了么?还都上了奏折弹劾杨抚台,正该一团和气的创建和谐扬州,女婿这又是哪一出? 对这个要求,金百万有点犹疑。他多年来与丁运使关系一直不错,虽然因为李佑的原因有所疏远,但毕竟还是维持住了和气。再说丁运使是盐运司正堂,对盐业纲商具有近似于生杀予夺的大权,震慑力很强。 李佑看出了老丈人的心态,猛然拍案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就没有今次这般绝好良机了!本官也是为你金家好,不然以后有什么麻烦不要求到本官!” “老夫现在好歹也是国丈,贤婿你就不能…”金百万嘀咕道,不过话说了一半,收了回去。 一来他这国丈还是靠女婿弄来的,在李佑面前实在不硬气;二来国朝外戚实权很小,以后各种事还得靠李佑这个实权派去帮忙张罗;三来女儿久居深宫,还得靠李佑的门路去照应。 想明白事理,金百万迅速摆正心态,改口道:“贤婿的交待,老夫照办就是!不过有什么原因值得贤婿如此么?” “官场里的门道,与你说不清楚,你这两日抓紧了就是。”李佑吩咐道。翻脸不算什么,关键是能不能承担得住翻脸的后果,前天的杨抚台,明显就是个没承担住的。 金百万又跃跃欲试道:“用不用将南京那边一起告了?私盐的事情,他们参与更多,老夫可都记着帐。” “这倒不必!不过可以带上罗参政…” 交待完事情,李佑便识趣的告辞了,不再打扰金百万喜洋洋的会见八方宾朋。 如果放在从前,盐运司捏着盐商的**,李佑说破天去,金百万也不会干出状告盐运司运使这等自寻死路的事情。如今各方面形势都有变化,这种风险金百万也敢去冒了。 国朝是个尊卑有序的社会,尤其在官府事务上更甚,什么样的等级拥有什么样的权利,那是条理分明的。 例如官司,普通人(男的)去衙门告状,可以找人代写,但必须亲自递状子,应诉也必须上公堂。但若有了功名,哪怕是个秀才,告状就不用亲力亲为了,只要将禀帖附上状纸,随便叫什么人送到衙门里即可。 金百万如今便具有了免于上公堂的身份,对于李佑的交待,他只是找家里先生写了状子,另派下人送到巡抚衙门去而已。 却说凤阳巡抚、〖总〗理整饬盐法事杨大人这两日心情极度抑郁,一合上眼,耳边就会响起“砰砰砰砰砰砰”的火铳开火声音。 就是这几下,打掉了他最后一丝留守扬州的希望,这就等于是李佑强行在自己头上扣了一脑门的责任,想找人接盘就找不到。这李佑小小年纪,出手实在精准狠辣。 在李佑与丁运使的全力弹劾之下,无论朝廷如何处置,但有一点可以肯定,自己在扬州的日子已经进入了倒计时。自他费尽心思移驻扬州开始,这才过三四十天便黯然离去,传出去真要成了官场笑柄。 更让杨抚台懊恼的是,幕僚徐树钦告诉他,舆情相当不利。江左士林没有同情他的,都认为是他背弃了李佑。 因为不知怎的那三首赠杨公诗流传开来,闻者无不唏嘘,可怜一代诗词宗师拍马都拍到这地步了,最后还要被杨抚台抛弃,故而没人认为李佑对不起杨大人。 这使杨抚台觉得,当初李佑献诗绝对是有预谋的挖坑,可笑他居然还抱着“韩荆州”的美梦欣然受之! 巡抚火大,行辕里上上下下都能躲则躲,不去触霉头,越发导致杨抚台火气发泄不出来。 正当此时,金国丈的状子送到了杨抚台的公案上。在这篇催人泪下的状子中,描述了一位本性善良正直的商人如何在盐运司的威逼之下,万般无奈的贩运私盐,并每年交给盐运司二十万两白银,同时另分给府衙一万两,县衙五千两。 阅毕这篇文笔优美、情节清晰,数据翔实的状子,抚台大人仿佛找到了出气筒。当即发下传帖,召盐运使火速前来巡抚行辕接受质询。 对于李佑,那是技不如人,又因为自己率先背后捅刀子,所以痛恨归痛恨,只能愿赌服输。 但对拉自己下水,又临阵叛变捅了自己刀子的丁运使,杨抚台胸中恨意其实更大,叛徒永远比敌人更可恶。 他现在也回过味了,这丁运使必然是看中了自己的巡抚位置,所以才唆使自己勾结南京方面与李佑对抗,然后回手一个弹劾。 金百万递进来的岂止是状子?分明就是一把新的刀子!现在的金百万可不仅仅是纲商金百万了,而且还是国丈。 杨抚台坐在公堂中连连冷笑,丁大人你真想坐上本部院的位子?没那么简单,滚蛋之前,本部院拉着你一起同归于尽! 巡抚幕僚徐树钦旁观者清,洞若观火,劝道:“此乃李佑之奸计也,明公何必中了他的算计。” 杨抚台破罐子摔碎,一意孤行道:“我岂不知?事已至此,入彀怎样,不入彀又怎样?这次要死一起死,怎能让那姓丁的逍遥?无论他认不认帐,本官原样据此上奏朝廷!只要本官还在任一日,就还是〖总〗理整饬盐法!” 徐树钦无奈叹口气,这李佑联合盐运司打倒了巡抚,转身又煽动巡抚兴致高涨的打倒盐运司,真是把人心算计到极致了。 若盐运司与巡抚双双垮掉,今后的扬州,岂不成了李佑一家独大的天下? 却说两淮盐运司丁运使进了巡抚行辕时还不明所以,不知垂死挣扎的杨抚台意欲何为。直到被杨抚台像审犯人一样审了半个时辰… 再从巡抚行辕出来,丁运使的心肺快被气炸了,这他娘的是什么情况?! 他刚刚将弹劾杨抚台的奏章发走,就遭遇了这一记重重闷棍,这李佑是敌友不分、胡乱咬人的疯狗吗?究竟图的是什么? 巡抚在背后打了太守闷棍,盐运使绕到巡抚背后打了盟友巡抚的闷棍,最后太守忽然又出手打了盟友盐运使闷棍!连环闷棍横行,这个国家到底怎么了? 喝起轿子,丁运使怒气冲冲的杀到县衙同知分署。 由此可见丁运使确实已经被怒火烧穿了头,居然以从三品盐运使之尊,主动去同知分署(前江都县衙),太不顾官威体面了。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的第一遭。 可惜的是,即使从三品盐运使如此折节,将同知署门禁们惊吓的鸡飞狗跳,似是见了鬼一般。但丁大人仍然吃了一个闭门羹,李太守缩在衙署之中,称病拒而不见。 及到次日,丁运使不肯善罢甘休的再次来到同知分署,又得知西门外张家集出了人命案子,李太守去那里了。 据说是有小两口不孝虐待寡母,母亲一气下服毒自杀,然后全族共议将不孝小两**埋了。这本来也没有什么事,但儿媳家不服,闹得不可开交,并告到了衙门。虽然很鸡毛蒜皮,但李大人只能无奈的去现场调解两族纠纷。 扑了空的丁运使再一次愤愤离去,在路上他渐渐反思出自己的计划偏差在哪里了。 他本想与金百万捆绑在一起,利用的李佑运作能力去洗白,顺便搞掉杨抚台。但自从金百万成了国丈,事情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现在的情况是,金百万基本已经洗白了,而他还在泥潭中打滚!而不是事前所认为的,他与金百万都在泥潭中一起黑或者一起白! 正是他少算计了这点,才导致李佑钻了空子!要命的是,他已经爬到了岸边,而李佑却准备一脚把他踢回泥潭! 杨抚台没承受住与李佑翻脸的代价,丁运使看来也承受不住与杨抚台翻脸的代价了。 一个已经没有任何底线的巡抚疯狂撕咬起来,又有金国丈这样熟知内情的人提供黑材料,二品以下地方官员谁能承受得住? 丁运使始终不明白,还是那句话,李佑这样做到底图的是什么?! 只能说,这就是官与官之间境界的差距了。 人与人之间做人的格局境界不同,官与官同样存在着不同。境界这东西,可意会不可言谈,似乎玄之又玄空洞的很,但确确实实对事情结局发挥着影响力。 丁运使虽然品级高于李佑,长袖善舞方面也强于李佑,手腕机巧一样不缺,但说到眼光和境界,如今两人差的实在远。 不是说丁运使悟性和天赋不够,主要是因为他在扬州这个烟柳繁华之地当了八年太平高官。太上皇式的生活,已经把老官僚的志向消磨得一干二净。 所以他理解不了雄心勃勃、气吞如虎的年轻人之野心!也觉察不到潜在的危险,更是无从预防。 只能任由李佑月下立在后衙,又一次感慨道,寂寞如雪啊,瑶琴断,心事有谁听?且听下回分解。(未完待续 四百二十四章 气吞万里如虎! 丁运使两次见不到李佑,便让高运同去拜访亲家金百万,与其说是拜访,不如说是游说。高运同连担心自己被连累,当夜便匆匆忙忙来到金家,劝金百万撤掉状子。 金百万搬出李佑婉拒道:“我金家能有今日,皆赖李佑之力,他有所要求,老夫不敢辞也。” 高运同如今在金百万面前没法像过去一般颐指气使,只能打人情牌道:“你被南京那边绑架时,运使也是奋力相救,如今你反戈一击,未免令人寒心。” 不提这些金百万还可以装糊涂,一被提起来,他便忍不住讥讽道:“你觉得是老夫遭了无妄之灾么?先不要说恩情,与南京合作多年都不曾出事故,怎的如今却遣人大摇大摆到扬州城捉拿老夫?” 想了想,金百万又将话敞开了说,“若说运使事先一丝也不知道,我是不信的。如果真是因为他说了老夫什么不是,而导致南京那边对老夫起疑,那么现下他这样纯属自作自受。局是他设下的,自然也要承担后果。” 人情牌不管用,高运同有打出利益牌,“我晓得有些人对盐运使位置大有兴趣,如今丁大人当不了几天运使,很快就会让贤,完全可以平稳交接,又何必急于一时?非要闹得鸡飞狗跳么?” 丁运使与高运同早就根据李佑的举动,做出过分析。他们认为,必定是李佑身后的大人物盯上盐运使职位了,一些其他判断。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的。 金百万摇头道:“老夫一开始也是这般想法,但都想错了,他们要的不是盐运使,而是盐业。” 高运同大惊道:“这怎么可能?你应当知道盐业一年多少万两银子!怎么可能被谁彻底控制?就连盐运司都做不到!” “那是李佑的事情,就不须你**心了。”金百万语气平淡的说。他虽然不知晓女婿将来的打算。但是看他毫不发愁的样子。便知他心中有数。 见亲家死活不给面子。高运同有些生气,站起来抬高了嗓门道:“就凭公会和总商么?须知这只是个新鲜事,尚无任何章法可循,若无盐运司的配合与协助,注定只是民间会社,哪里经得起风雨?未来不见得光明!” 高运同说的很有道理。即使建立起了总商体系,并由朝廷认证了总商身份,但若盐运司在实际工作依旧按照老一套法度,不按总商体系行事。那这个总商身份就有点虚了,只怕功用仅限于号召捐输。 朝廷大概也不可能直接下一道命令,强令盐运司要依照总商体制行事。并尊重总商对小商的管辖权。那样就是明摆着告诉天下人,朝廷要分盐运司之权了。 若只是分权无所谓,将盐运司拆成一百个衙门又能怎样?但依靠四民之末的商人去分盐运司之权,对朝廷而言。不太有面子,绝对不好宣之于口的。 没有那个运使肯配合行事,平白无故将权力分出去罢…朝廷那么多政令,到了地方不见得事事都可以完美执行的… 只按照李佑吩咐行事的金国丈也说不上一二三,为了国丈体面,只能装腔作势的捻须笑而不语。让高运同只觉得亲家已经不是亲家,而成了陌生人,愤而告辞离去。 回到盐运司衙署,高运同向丁运使禀报过后,丁运使脸色陡然垮了,叹道:“好算计,本官自叹不如。” 见高运同仍旧不明白,丁运使便反问道:“扬州城里,无论职务还是差遣,有几个盐务主官?” 略一思索,高运同突然醒悟了。如今扬州城里朝廷所任命的盐务主官,包括正职和差遣在内只有三个,分别是盐运司运使丁大人、总理整饬盐法事杨抚台、整饬盐法事李佑。而他这个运同只是佐贰官,在序列资格上无法与主官相比。 但这三个主官… 杨抚台惹出大篓子,致使一名四品武官、一名内官监太监丧命,引发了地方上从盐运司到李佑的强烈弹劾。就算朝廷包庇他也不可能让他继续在巡抚位置上,最多装门面给他换一个闲职,所以他的黯然离去已然无可避免。 金百万状告丁运使,杨抚台恨意正深,收到了运使的黑材料,岂会轻易放过?临走前肯定不惜代价的报复回来,拉着丁运使一起下台。更何况南京那边为了推卸责任,也不会放过丁运使这个最好的替罪羊。 本来这些局面,都在丁运使的预料之中,应对计划是与李佑一起抗衡。谁知李佑等到运使弹劾了杨抚台,便翻脸不认人反手便将丁运使推下深渊。 如果总理整饬盐法事杨大人去职,同时盐运司运使丁大人去职…在新的运使上任前,盐运司将是群龙无首。 那个时候在扬州城里,只有奉朝廷诏令整饬盐法事李大人成了唯一的盐务主官,具备去盐运司暂时坐镇并主持大局的资格。更别说李佑背景深厚,朝廷不会在这上面为难他。 也就是说,天下第一肥缺衙门将妥妥的落入李佑手中!在新的盐运使到任之前,盐运司将是李佑说了算的! 当初看李大人不情不愿的得了一个整饬盐法差事,以为他不是走过场就是与巡抚打擂台,都想不到会有今天啊。 哪怕短到只有几天时间,也可以干出很多事情了…想通后果,高运同呆立半晌,跌坐在椅中同样叹道:“好心机!” 方才他还嘲笑总商和公会不切实际,现在看来,李佑早将一切都算计好了。 只要李佑有机会把持盐运司,足以定下一切章法体例,并主动以盐运司名义向朝廷奏请批准。到那时总商体制就成定规了,后来者再想改制不是那么简单的。 李佑只是暂时主持盐运司事务而已,爽过一把就走人,他根本不在乎将来运司的权力是大是小! 如此巨大的利益面前,丁运使这个肇事的伪盟友又算什么? 丁运使与高运同面面相觑,同时感到无力,生气都生不起来了。技不如人,徒呼奈何。 两淮盐运司事关朝廷用度大头,是地方上一等一的要害衙门,是每年向朝廷上缴几百万两的衙门! 那李佑几辈子加起来,只怕也就有这么一次机会可以趁虚而入的主管盐运司罢。稍纵即逝的机遇,居然就让他抓住了。 如今盐运司即使看破了他的谋算,又能怎样?李佑就是堂堂正正将所有意图暴露出来,又能怎样?依旧毫无办法。 高运同喃喃道:“他想把扬州变成李家天下吗?朝廷怎么可能容忍他无限制坐大。” 丁运使苦笑,“那只能让他高升而去,何尝不是遂了他的愿?” 如果有人可以看透未来,他将会感慨道,李大人无论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简直已经疯狂到极点了。 看官可以想象一下,巡抚滚蛋了,盐运使滚蛋了,被金百万黑状牵连到的参政兼知府滚蛋了,就是不滚蛋也可以忽略了,而快卸任的耿巡道任凭风起云涌,永远保持打酱油本色。 这个形势下,在各家衙门的新官们到任之前,扬州城官场将变成什么样子? 正所谓“空山不见人,但闻人语响”,大概就是这种样子了。可以想象,扬州官场将出现大片大片的真空。 说是真空也不对,因为还有扬州府同知署理府事、代管江都县事、兼管守备司、兼理整饬盐法事。其实这多官职差遣还是一个人,也就是李大人这颗独苗… 谁见了这局面,也得哭笑不得,再见多识广的人,肯定也没见过这种本该满城官员的大都会里,几个衙门主官几乎被一扫而空的场面,堪称壮观。 扬州城是天下有数的大城,又是江左重镇,此地政务、兵马、盐业、迎驾等事彻底落在一人肩膀上,夸张的说,称为一方诸侯也足够了。 在国朝讲究制衡的体制下,这种在大地方几乎可以独裁一切的奇遇委实罕见。不过看起来,好像又不完全是李佑自己的原因,多方机缘巧合的运气也太逆天了。 虽然李大人身上的逆天时候很多,多到让朝廷诸公审美疲劳,但他每一次都能变着花样,不断推陈出新。这次如果不是只局限于扬州城,地盘稍微再大一些,别人就该弹劾李大人积极准备投入造反事业了。 不错,这仅仅是暂时的、偶发性的、非常规的,随着各路豪杰填上空缺,昙花就要凋谢。 但就这转瞬即逝的辉煌,也足以使人心神向往了。挣扎于大明官场中的职业官僚们,谁不想享受这种权力巨大还几乎没有节制的时刻?但在国朝处处制衡的体制下,很少给人这种机会。 对未来局面最清楚的还是李佑本人,他寻了个空子,将郭县丞叫过来,吩咐道:“再过一阵子,本官便顾不得县中之事了,悉数委托于你,有大事再与我计议。” 郭县丞闻言既有过正堂官瘾头的窃喜,又有对李佑的担忧,“若整个扬州官场天翻地覆,这对大人你好么?” 李佑洒脱的笑道:“你理解不到这些,所以一辈子都是县丞!” 有词曰:千古江山,英雄无觅,孙仲谋处。舞榭歌台,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斜阳草树,寻常巷陌,人道寄奴曾住。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未完待续)rq 四百二十五章 窃钩者诛窃国者侯 得到李大人的授权,郭县丞兴奋的彻夜未眠犹自精力充沛。跟我多年来,他一直当着唯唯诺诺的八品佐贰官,送走了一任又一任的知县,人称遇事只会摇头不敢点头的“摇头老爷”。 直到今日,被李太守指定将县中事务管起来,也就是说要扮起知县的角色,对他而言算是人生一个重大机遇,心情激动的抑制不住。 激动之余,李太守那句“理解不到这些,一辈子都是县丞”始终萦绕在他耳边。李大人说的不错,地位提升,这修为不能落下,自己悟不透妙处就要找别人询问。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师”,子又曰“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多年的二老爷生涯,使得郭县丞还是挺能放下身段的。到了次日,他置办了一桌好席面,将李大人的幕僚庄师爷请过来吃酒。 一是为了交好庄师爷,在自己治政时有所帮衬。二是据郭县丞观察,庄师爷对官场研究的最透,又是在李大人身边办事的,倒是可以请教一二。 酒过三巡,庄师爷听出了郭县丞的意思,哈哈笑道:“老夫不过是府县小吏,承蒙东家看重而侥幸留用。对东家的心思,老夫囿于见识,时常莫名。不过近半年来,仔细揣摩,倒也常有所得。” “这次事情风云变幻,诡异莫测。外人都是雾里看花,不明内情,不过东家与我等几人都谈起过事情的前前后后,所以老夫略知一二,有几分心得。” 郭县丞见庄师爷愿意吐露,心中一喜,连忙敬酒。 庄师爷这辈子当不上官,但最喜欢卖弄自己的官场心得和见识,郭县丞虚心求教很符合他的口味。 “这次,其实这次东家始终是被动应付的,而主动方的是杨抚台和丁运使他们,东家所以做的,不过是不停见招拆招、借力打力、推波助澜而已,然而正应了无为而治、后发制人的精义。主动方面对层出不穷而根本不可控的意外,做得越多,错得越多,破绽也越多,杨抚台与丁运使都是如此垮台的。” “东家甚至还有破罐子摔碎的意味,反正局面已经够乱了,便让它乱到极致,物极必反,大乱之后才有大治。不必说太多,只说两点益处。” “第一个,在朝廷眼中,怎么看待扬州官场这次内乱?老夫敢断定,最引得朝廷注目的乃是,天下第一有钱衙门的盐运使与坐镇江北的二品大巡抚互相攻讦、不死不休!这两大重臣不顾体面的激烈交锋,很夺人耳目,其他人都排不上号了,东家也不例外。” “那两人将全部注意都吸引了过去,东主夹在中间反而不显山不露水,似是稳重可靠。虽然本次大乱从根本上说是由东主蓄意挑大的,但抚台与盐运司之斗,很大程度上却冲淡了这个认识,免得朝廷总感觉是东主不安分。” 郭县丞不由得叫好道:“果真如此。” 如果李佑听到庄师爷分析,大概也是认可的,但同时依旧会笑骂一句,你看待官场的水准还是太低,尚处在低水平热闹的地步! 这次李大人造出了丁运使与杨抚台互相攻击的局面,确实起到了闷声发大财效果,但他的意图远不止如此。 放在二十一世纪,地方官员考核的主要标准是经济发展数字,越快的自然分数越高,名次一目了然。 而在当今,地方官考核最主要就是两点,一是钱粮缴纳状况,二是地方安定状况。这两项说是考计,其实都只是个最低标准而已,能过关的太多了,不是太差的地方官都可以合格。 再之后,拼关系的基础上很大程度就靠印象分了… 朝廷印象里你只能是个知县,那就干一辈子知县去罢,印象里觉得你是个知府的料,那就可以让你试试看知府位置。真要到了王安石那种“负天下之望三十年”、“安石不出,如苍生何”的地步,宰相就没跑了。 在州县这一级,问题还不明显,而且全国六七品位置多,竞争不激烈。但是再往高处走,“印象”就越加重要,就相当于身上最明显的标签。直到你升为三品左右为止,那又是另一种层面的事情了,需要适用新的规则。 所谓印象不是名气,不是声望,而是在各种基础上提炼出来的。这年头没有发达的媒体鼓吹,想提高印象分不容易,大多数官员一辈子都只能默默无闻的沉沦下僚。 所以说,一个官员在天子和朝廷大佬心目中的形象是很重要的,重要到了什么地步?甚至可以断言,你的形象有多大,前途就有多大。 话说回来,以扬州城现状而言,如果抚台、运司、府尊齐齐丢官,身兼数项职务、差遣的李佑便成为了扬州城官场当之无愧的一号人物,那么这个一号人物可以干什么? 细算时间,天子南巡在即,在这万众瞩目时刻,若能以扬州地区官场首领身份迎驾,便可出尽独一无二的风头! 虽然也有副作用,但综合盘算起来,好处远大于坏处,所得大于所失。 李大人不惜代价打碎扬州城格局,将种种机缘利用到极致,把自己推到一个疯狂的扬州官场顶峰位置,除了种种利益考量外,最重要的心思,便是要在天子和群臣心目中,彻底摆脱那种投机取巧的幸进小吏形象。 他一直在考虑,天子南巡可以为他带来什么? 现在他下了决心,要想方设法的利用时机,将自己塑造成大员形象,抬高自己的印象分,从而为自己的前途铺垫上扎实的台阶。 或许会给人以揽权专横印象,但现在不是二十一世纪,不用事事都得扯上民主当虎皮。专权的另一层意思又何尝不是精明强干? 如果他李佑没有几把刷子,又怎能从扬州城这么多官员中一跃而出?又怎能有满城百姓的拥戴和三百纲商的拥护?这就是他展示给朝廷和自家靠山的实力和能力,而且是远远超出普通五品同知的实力和能力。 物极必反,把事情做到了极致就是另一种格局和突破了,窃钩者诛窃国者侯的道理便是如此。将一两个同僚干掉和将满城同僚全部干掉,绝对不是一回事… 或许有人奉行“出风头遭人忌讳”、“低调平庸是王道”等为金科玉律,但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天下没有并没有真正通用的教条,而且李大人从一开始就不是这种路数。 四百二十六章 朝臣心中的李大人 三月下旬,天子大婚的喜讯传来,册封皇后的诏书正式颁布天下。 李大人翻了翻诏书,还真是提学官萧学道的女儿中选,以后就是萧皇后了,看来太后身边的麦承恩公公没少卖力气。 比起被别人口中尊称国丈的金百万,萧学道才是正牌国丈。但李佑可以断定,萧学道那里只怕不如金百万家里宾客如云般的热闹。原因很简单,金百万周边人际圈子里大多是豪商,绝对要艳羡金家出一个皇妃:而萧学道的人际圈子里都是官员,却未必会去羡慕萧家出了皇后。 家里出了皇后,萧学道这辈子官场之路算是到头了。虽然经李大人上疏痛谏皇后弱势的害处后有所松动,但以大明抑制外戚的强硬国策,箫大人要么干完这届学道后,继续迁为四品闲职干到死:要么就此辞官,另行接受一个大概是伯爵爵位的赏赐,从此离开权力场。 本次大婚,天子纳了一皇后二贤妃,都是在选秀中选出来的。作为远隔千里之外的地方官,李佑欣慰国家喜事并遥祝天子早生贵子的同时,所须做的还有三件事,献祥瑞、上贺表、赦囚犯。 不过都是虚应故事而已,李佑心思也没放在这上面,他所关注的是朝廷什么时候派钦差将巡抚、盐运使、知府齐齐拿下。 在京师宫禁中,天子大婚的喧嚣刚刚散去,朝廷开始准备南巡。 这次南巡计划,源起于去年祖陵险情,当时便有大臣奏请天子南巡偈陵,稳固龙脉。不过大明天子没有南巡的惯例,加之开销浩大,所以朝堂上争论不下。 不过当扬州纲商愿为圣上南巡捐输一百多万两的消息传来时再加上慈圣太后下了圣谕,此次南巡一切从简,随员限制在千人,这股争论算是渐渐平息了。 三月二十日清晨六位大学士聚在文渊阁中堂,又例行公事般的开始了今天的工作。一份从扬州发来的奏章在各人手中传了一遍,引起了小小的惊动。 自从盐、漕、府三家联手弹劾李佑这件乌龙事情过后,近几个月从扬州送来的奏本大多是好消息特别是有关银子方面的。就连凤阳巡抚移驻之事,扬州方面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反对声音,不使朝廷为难。 然而这封盐运使的上疏,却又打破了平静。奏疏描述的事情经过很简单:南京守备国公、镇守中官勾结凤阳巡抚杨负派留守卫指挥佥事、 内官监太监到扬州府绑架贤妃之父纲商金某,此举遭到盐运司与地方官李佑全力制止。 而凤阳巡抚公然袒护南京来人,并动用标营协助南京官军强行带走金某。最终与府兵发生冲突而府兵被迫开火杀死张言、周怀和留守卫军士九人。 看了奏折,大学士们都觉得疑点重重,第一感觉是南京守备和凤阳巡抚都吃错了药。 因为涉及到魏国公、南京镇守中官以及一个巡抚首辅徐岳斟酌后开口道:“三日后朝见圣母时再面议此事。” 其他人都同意了,这事委实古怪,在找到南京、江北一干巨头吃错药的原因之前,不好冒然表态。 天子大婚没有婚假,二十二日照常有经筵新婚少年只得与一干阁老、尚书、公卿、词林、科道聚在文华殿谈经论典。 今日经筵主题是治理地方,讲官总结道:“治国并非坐而论道地方疾苦悉赖于亲民官,择人岂可不重乎?” 有一御史针砭时弊道:“黎庶盼贤臣如久旱盼甘霜,多少年来,生出脱靴遗爱、立功德碑、送青天匾、赠万民伞等诸般褒奖之举,以为美谈。奈何今日流于形式,每到离任,无论贤明与否,人人有份,已成陋规,实在可笑。” 朱放鹤侍立一旁,想起了什么,不由得慨然开口道:“在下去岁十一月至扬州宣旨,满城民众误传李佑要罢江都县,至少上万人不约齐至,人山人海的围住在下,异口同声请求李佑留任,得知李佑加官,满城欢呼如雷动。此情此景绝非杜撰,吾有生仅见此一例,又亲眼所见那李佑上任不足一年,便得了匾额、万民伞六七件,县学中立有碑文一座。天下亲民官若皆如此,足可保我大明万万年也。” 满殿不是瞠目结舌就是目瞪口呆,若非熟悉放鹤先生的品行,还以为他在讲笑话。那个小子也能治理好地方? 在景和七年到景和八年初,李大人给朝廷诸公带来的冲击和印象太深刻了。回想起他年轻气盛、机敏狡诈又带着几分名士疏狂的样子,再想起万民拥戴的青天父母官形象,任是谁也很难将二者联系在一起。 那李佑触怒了太后被发配到地方,随便让他选了个地方蹲着去,救了祖陵实在是运气好,关键的时刻出现在关键的地点,他的运气早让大家都习惯了。 但是一个伶牙俐齿、同时有几分小才干的小年轻摇身一变,忽然成了满城拥戴的青天父母,这个转折有点不好理解,绝非运气可以解释的。 一定是听笑话的姿势不正磉罢……, 经筵散了,衮衮诸公三三两两步出文华殿。在内阁中,又有一本从扬州发来的奏疏等着各位大学士。 这本奏折内容相当惊世骇俗,凤阳巡抚杨负奏称,纲商金某状告盐运司、府衙近年来胁迫纲商他贩运巨量私盐,得利上百万几位阁老凭借从政几十年的本能便可以猜出,这本奏章必定与上一本盐运使弹劾凤阳巡抚的奏章有内在联系。 他们并不质疑两封奏章内容的〖真〗实性,那两人都是一方大员,不会空口白话的捏造污蔑。 但让众位阁老深思的是,两人一个是主管民务和军务的巡抚,一个是主管盐务的运使,权责泾渭分明、互不相犯,应该不至于有大仇怨,怎么就拿出了不惜同归于尽的架势互相攻汗? 有一半阁老又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个年轻的身影若真如朱放鹤提醒的,拥有满城声望的他,应该具备搅局获利的能力罢,南京那帮人还都是他打死的。两个巨头莫名其妙的互相下死手,肯定少不了他在中间捣鬼! 李大人就像那黑夜中的萤火虫,渔翁得利的心愿或许可以达到,但若有低调而深藏不露的想法,那注定是徒劳的。 四百二十七章 历史又重演了… 李佑知道,杨州出了这许多大案,无论朝廷中如何运作,必定派钦差来扬州。李大人的态度自然是热烈欢迎,早来早超生…… 不过没等到钦差时,却等到了同城为官的按察副使、分巡淮东道耿大人突如其来的拜访,李佑连忙迎入。 李佑到任一年来,这位负责监察的风宪官完全没有雷厉风行的样子,多数时候就像个聋子的耳朵纯摆设。 当然,李大人个人表示很喜欢耿巡道清静无为的行事风格,不然一个监察官倚仗监察权找事会很令人头疼。所以在为数不多的相处机会里,关系都还不错。 耿巡道坐定后苦笑几声,“你要对本官负责。” “廉使这是何意?”李佑摸不到头脑。 耿巡道半是诉苦半是抱怨道:“本官再有两个月,任期便到了,本想一团和气平安无事过去即可。如今扬州却出了如此大事,朝廷切责本官监察疏漏,命本官即刻启程回京,考查时成了泥菩萨过江。你说是不是被你连累了?” 最终,耿巡道从李佑这里勒索了几封信,次日便离开了扬州。李大人怎么也没想到,巡抚、运司、府衙、按察分司四个大衙门里,第一个离去的主官居然是耿巡道。 送走了耿大人,李佑继续翘首以待。四月初,朝廷派来的钦差姗姗来到。 其实钦差来的不慢了,巡抚和运使分别上疏攻许是三月中旬,而四月初钦差就到达了扬州,这已经是超高的效率了。 但李大人正处于“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状态,总会嫌慢。 这位钦差还是李大人的老相识,乃是南京都察院右都御使谢彦。景和六年十二月,时任正三品南京都察院右副都御使的谢中丞曾经奉命到苏州查侵吞粮储案。那时李佑还只是个提供线索的小小九品知事谢中丞是李佑所见到的第一个大员级别的高官。 如今扬州发生了如此惊天事情,朝廷快刀斩乱麻,又就近从南京绸谢中丞紧急前往扬州勘察。 在互相攻击之下,巡抚、盐运使、参政兼知府都成了戴罪之身,耿巡道黯然离职,结果扬州方面只有李佑出迎并接待钦差了。 谢中丞在码头上见到恭候的李佑,意味深长的哑然炎笑,有种轮回之感,历史又重演了…… 当年苏州府衙、吴县县衙、长洲县衙被连窝端,偌大苏州城只有王同知和李知事狐零零的出面张罗和跑腿。这次,扬州城官场弄不好又要被连窝端,依日是李佑狐零零的在这里协助。 一晃如今已经是景和九年,谢中丞带着沧海桑田的语气,连带对李佑际遇的艳羡,唏嘘道:“老夫华发早生,今日又见到李大人,便晓得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是何解了。” 两年半时间,谢中丞也有进步,去掉了副字,成为正二品都御使但仍不过是个清闲的南京官。 而李佑当年不过是个九品小吏,却堪称一飞冲天,只用了两年功夫便连跳八级四品还连续跨越了杂官与佐贰官、佐贰官与正官之间的巨大鸿沟,成为身兼数项要害差事、守扬州的五品实职正堂,并拥有世袭罔替的三品勋位。 谢中丞明白自己的职责,他不是给这些二三品大员们定罪来了,资格还不够。他的任务是进一步核实情况,确认后并奏报朝廷。 故而连日来以传唤形形色色的人证质询为主,包括杨抚台、丁运使、罗参政、以及南京官军、金百万和一些其他人选。 李佑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参与其中招惹嫌疑。只在自家衙署处理政务,如此过了十来日,却有不速之客上门……同样也是姓谢的,金宝儿的母亲、金国丈的正房谢夫人。 看看这个中年妇女略显趾高气扬模样,李佑心知肚明她是来谈什么的了。放在从前,谢夫人不过一介商人之妇,哪敢亲自到他这里找不痛快,连金百万都不轻易来这里。 如今有了个皇妃女儿,这谢夫人胆量倒是大了啊……李大人暗暗不屑。 “今日老身前来,正要与大人谈谈我家宝姐儿的地位问题。如今我金家不同与往……” 李大人又好气又好笑,这女人肯定是背着金百万跑过来啰嗦的,但委实不好动粗,被死缠烂打倒是头疼得很。难道今后为了避开她,也离开扬州么? 正当此时,有个小吏走上堂,柬报道:“从谢中丞那里得到消息,杨抚台、丁运使、罗参政全部罢官,勒令前往京师待堪,谢中丞亲自押送。” 终于等到这天了!李佑兴奋的霍然起身,眼角瞥见谢夫人,有了主意:“丁运使与你我一起贩运私盐,这已经被朝廷问罪罢官,想必金老丈也跑不掉。你还不速速回家看看,去晚了说不定就见不到了!” 谢夫人哪懂得什么,听了李佑之言,惶然失色,急急忙忙起身走掉了。可算把她打发走了,李佑松口气,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过了半个多时辰,却又见金百万匆匆登门。“贤婿这是什么意思?你当初可是保了我金家无事,不能出尔反尔。照你的吩咐,我那五十万两余盐得利全都捐出去报效朝廷了。,,他真是关心则乱了,李佑心情正好,坐在公案之后笑道:“本官就知道你要来,且听我一言。那五十万两,只是朝廷伞来遮人耳目的借口,可以对外说你主动吐赃,但是想让借口生效免罪,还需要一些条件。你现有窝数多少引?” 窝本便是纲商的运盐执照,窝数就是窝本登记的引数,代表着每年可以认领多少盐引,贩运多少纲盐。 金百万没有必要隐瞒,如实答道:“七万三千引。” 李佑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留下两万引,其余全部送别人!” “你”,金百万忍不住脸色变了,他想起一个词,崽卖爷田不心疼。 窝本是可以世袭的,对盐业纲商的意义相当于土地对地主的意义,而且窝数就代表着盐商的地位。 盐区的总引数基本是固定不变的,早已经被三百纲商瓜分的一干二净,所以外来者很难进入。而他金百万辛辛苦苦打拼这么许多年,才攒起了七万多引窝数,成为七大巨商之一,怎么肯舍得一夜之间就放弃了? 瞧着女婿好整以暇的模样,金百万调节好心态,“你究竟打着什么算盘?” 李佑反问道:“如今扬州有多少总商?” “二十四个。” 他又问道:“实际有几个?” 金百万闪过一丝隐隐约约的明悟,那天在女婿主持下选出的总商是二十三个,离他所说的二十四之数还差一个,莫非要应验在此时? 总商必须是拥有窝本的纲商,而扬州城纲商就这三百家,所以总商只能在这三百家里选出。 之前大家皆以为李佑故意空出一个总商位置,为的是吊落选纲商的胃口,或者说故意要扶持一个亲近自己的纲商进入总商阵容。 可是金百万依日不明白,叫他出让五万引给别人,和保住自己身家性命有何关系? 李佑解开了谜底,“最后一个总商名额,是钱家的!” 钱家?金百万疑惑不已,脑中迅速将扬州盐商过了一遍。有姓钱的不错,可是与女婿基本毫无关系啊,怎么莫名其妙的要推那钱家上位? 李佑知道金百万肯定又想歪了,指点道:“你如今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纲商了,身份与众不同,眼界放宽些,再放高些!不要总是盯着扬州这一亩三分地,这家不是扬州这些姓钱的!” 说完他用手指头指了指天空。 在女婿提点下,金百万放飞了想象力,终于想到了正确答案。钱家!钱太后的钱家? “想到了?”李佑微微笑道:“钱太后有个堂兄,在苏州府充当皇商,督造金砖,家财巨万,本钱丰厚,他对盐业很有兴趣的,与本官关系也不错。” 对于充当纲商,钱皇商当然有兴趣了!俗语道富不过三代,什么生意都是有起有落,也不敢保证世世代代赚钱。只有盐业纲商世袭窝本,可以世世代代的稳赚不赔,利润还大。 但盐业是个很封闭的圈子,窝数早被分完了,除非有败家子转让,外人只能望而兴叹。还有一种办法,就是从纲商手里将窝本租过来进行运营,每年像佃户一般上缴租子。 金百万沉思不语,五万三千引窝数是一个巨大的数目。要知道,全扬州盐商中,拥有五万引以上窝数的纲商只不过有七家,也就是七大巨商。 让出去五万三千引,就凭手头剩余的两万引,他的排名只怕一下子要退到二十多位了。半生心血,便毁了一大半。五十万两已经花出去了,再丢掉五万引窝数老本,这个代价有点惨重啊…… 李佑低头喝茶,并不催促金百万做决定,这也算是对他的一个考验。 过了半晌,金百万突然重重拍案,狠声道:“日的不去,新的不来,贤婿还有何吩咐,老夫照办!” 李佑哈哈大笑,赞道:“好本色!本官不会让你吃亏!” 四百二十八章 独钓寒江雪 话说之前李大人在扬州忙碌时,归德长公主坐完月子在京城也没有闲着,两人通过两次信件,确定了步调。 但很多事情最后都绕不开慈圣皇太后,长公主便很聪明的曲线救国,找了舅舅新宁侯谈谈,再通过舅舅去影响母后。她知道,母亲对娘家人耳根子向来比较软。 归德长公主与新宁侯谈的交易,便是扬州盐业事情,筹码就是一个大纲商的名额。 此外千岁殿下还有一个女人心思,李佑在母后心里扎了根刺儿,若不想法子化解掉,只怕奸夫十几年内都很难回京,对于情人而言,这就有些漫长了。 即使南巡结束后弟弟可以顺利亲政,但母后的影响力一时半载消退不了,她老人家真要赌气压住李佑不能回京,还是很叫人头疼的。 所以归德长公主也想将借此机会,缓和一下李佑与钱家的关系。 李佑本来还想在金百万前卖一卖关子,但又担心他生出别的想法,便开诚布公道:“虽少了那五万多引纲盐,但有更广阔的天地等候你。以后你贩运的余盐将不再是私盐,而是皇盐。” 金百万心里琢磨这个词,“皇盐?皇上的皇?” “不错,既有的官盐不变,但是你的余盐从私盐变成皇盐!顾名思义,就是皇家的盐!” 金百万带着几分紧张问道:“你是说,这余盐继续由老夫来贩运买卖?” “与过去一样!你该怎么买卖还怎么买卖,只不过与南京和盐运司没有关系了。不用再向他们分肥,等于是替天子经营,同时你便具有了皇商身份。而且这皇盐不必遵照纲盐法,不限制销盐地区,给你最大的便利。” 就是把本该分给盐运司和南京方面的利润交给天子内库么…金百万认为自己彻底听明白了。只是很多细节需要再进一步确定。不过看女婿的意思。要等天子南巡驾到扬州时。才可最终定准。 他盘算了一下,这批余盐每年有大约数十万引,即便是替天子打理,但自己稍微分一杯羹也不会少了。而且具备皇商身份后,便少了很多约束,等于是皇家外派人员,不用看官府脸色,做生意心情更舒畅痛快,可以捎带着干点私活。 不足之处在于。纲商是法定可以世袭的,但皇商的世袭性存在很大的不确定性,这是一个变数。 但金百万转念又想。人世间哪有十全十美的事情,自己连个儿子都没有,考虑那么多身后事作甚。 再说虽然出让了五万多引窝数,但仍留了小部分的纲盐窝本可以世袭。有这个底子总不愁后代没饭吃。 当然,金百万不仅仅只算银钱账本,关键在于,这番运作实质上是通过皇家包庇,将自己的贩运巨量私盐的罪行抹去了,使得自己不必再担心抄家灭门。 更重要的是,搭上与皇家连通的桥梁后,未来上升便有了无限种可能,不会再陷于银子越赚越多,却除了挥霍没有什么出路的怪圈。他才四十岁,并不算老… 给了金百万几分钟思索时间,李佑放下茶杯,语重心长的教诲道:“一切罪行都成过往,随风散去。如今本官已给你指出了新的道路,将来如何走下去,能走多远,全看你自己奋发程度了!须知你的未来越是出色,皇家越是依赖于你,那么素娘在宫中位置越是巩固!抬举为贵妃,生儿封藩都是有可能的。” 不错,确实如此。常言道皇帝三宫六院七十二妃,由于各种原因被打入冷宫的皇妃还少吗?想至此,金百万郑重的对李佑点点头。 有了新的道路,就有了新的目标,又可以抛弃以前贩运私盐的包袱并轻装上阵,他胸中不禁燃烧起了熊熊的斗志。 仿佛年轻的热血又重新回到了周身各处经脉,并渐渐沸腾起来。十六年前,他就是这样热血沸腾的借了满身债务,租了别人的窝本,亲自上船风吹浪打开始了运盐生涯… “勇敢的少年,快快去创造奇迹,向着夕阳奔跑罢!”李佑振臂呼道。 “我会努…”金百万睚眦欲裂,脸上皱纹尽情舒展,高声答道。不过刚吐出三个字便戛然而止。神情古怪的瞪着女婿不语,胡言乱语什么,谁是少年? 刚刚送走金百万,李佑便收到了公文——天子已于四月初三启程离京南巡,沿途各处准备接驾!淮安、扬州、南京、苏州、杭州五地准备长时间驻跸! 李佑算了算日期,如今是月中,大概这月底或者下月初,天子就会驾临扬州,真是不错的时间点。 果然如他所期待的,只要朝廷不故意和自己捣乱,搞出不分青红皂白就地提拔的把戏,凭借这年头的通信和交通条件,半个月时间内很难调配出各衙门新官到任。 更别说凤阳巡抚、两淮盐运使、扬州知府这些大肥缺,哪有那么容易就可以定下人选的。这些大员的及时缺位,意味着他将以扬州官场首领的身份接驾! 在其它重点地方,迎驾的首领大臣各有不同。分别是驻在淮安府的从一品河漕总督、驻在南京的正二品六部和守备、驻在苏州府的从三品参政、驻在杭州府的正二品浙江巡抚。 只有在扬州府…独苗正堂李大人思及自身,伸手摸了摸五品大印,为自己的落伍官位唏嘘不堪。形势到了如此地步,朝廷不提拔自己简直天理不容哪。 次日,在扬州劾查十日的谢钦差领着前凤阳巡抚、前两淮盐运使、前参政署理知府三人,拿着近半尺高的文书材料,并护军五十人,出发前往京城。 金百万这个状告盐运使的原告本该随行。不过因国丈身份而得到优待,所以不用一路颠簸的去京城,只写了自陈疏,由钦差带着赴京即可。 李佑率领各衙门佐杂官将钦差大人送行到东门外,在码头上依依惜别。 三个罢官赴京的大员都在船上不露面。李佑瞥了几眼船舱。心里估计他们在京城受审时肯定非同寻常的。想必不是大学士奉敕审问,就是殿上廷审。 至于最终结果,李佑也猜不到,这要看各方角力状况了,南京那边也少不了使劲的。 魏国公应该不会恨上自己罢,他要恨应该痛恨背叛的前盐运使去,就和杨大人一样。更何况自己指使老丈人状告金百万,没有提到南京方面,这已经相当留了面子。给了他很大运作余地。 谢钦差望着年轻的李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三个不同衙门大员全完蛋了,这一最小的五品却基本安然无恙。明眼人都会认为他没少下黑手,但全城百姓却抢着作证他是清白无辜的… 虽然令人忌惮又何尝不令人钦佩?这种诡异情况,一辈子只怕也就遇到这一次了。 谢老大人先咳嗽一声,拿出钦差的架势。半是嘱咐半是命令道:“扬州重任托付与李大人了,勿要辜负朝廷!” 李佑神情肃穆,拱手道:“谨受老大人之命,庶竭驽钝而已!” 目送钦差大船远去,署理府事、代管江都县事、整饬盐法事李大人转身扫视身后各衙门官员。从府同知、府通判、府推官到府经历、知事,再从运同、运判到县丞、主簿,名头虽多,却没有一个正堂官。 一个一个看过去,李佑抑制不住得意的笑了,略有忘形,张口朗诵出一首与良辰美景四月天截然不搭调的前人著名绝句,“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 似乎不协调,听在众官员耳朵里,却又觉得很合乎实际。 太张狂了!太放肆了!简直将他们全都视为土鸡瓦犬!比李佑品级还高半品的高运同愤怒的抬起头,与李佑对视。 但瞬间却又被李大人冷漠目光刺的心惊胆颤,他这才记起,只要李大人发难,估计他也得跟着前盐运使去京城做客。现在的他,只是靠着金百万的面子勉力自保而已,李佑随时可以不给面子的。 更别说官场上不光看品级,还得看差使。一个从四品运同在奉诏整饬盐法事面前,确实只能当下属。 送行完毕,回到城中,同知分署或者叫江都县衙进入了自从建衙以来,最辉煌的半个月! 无数县衙吏员和衙役看到,原本高高在上的运司和府衙吏员如今都得纷纷到县衙来低声下气的办事,县衙门子收红包收到手软。 而李大人的重心则放在了盐政上。他知道,府县事务半个月不管也能拖下去,但是他掌握盐运司的机会可能就只有这半个月,该做的事情必须要做死了,不能留给后来者翻盘。 他的第一道命令便是,从今以后,除了缉私和司法外,运司只与总商打交道。年初认领盐引的事务,由各总商汇总名下小商后,统一由盐运司发与。同时引课也由各总商将名下小商收缴齐全后,统一交给盐运司。 这道命令还向朝廷奏报,定为规制,同时李大人还以盐运司名义,向朝廷极其鼓吹总商之制。 总而言之,李佑所作所为就是趁着暂时主持盐运司事务时,像个卧底似的拼命地自废武功,自削自权,可惜此时无人能阻止拥有绝对权力的他。 这段时间,对县里的事务李大人彻底顾不上了,正式委托给了郭县丞。 选了一个良辰吉日,李佑将县署大印亲手交与郭县丞,又拿出语重心长的语气嘱咐道:“君可以代正堂的名义行事,全县政务都交与你了,休要荒废懈怠!等天子来到,本官亲自为你请赏,转为七品正堂指日可待!” 不过这郭县丞实在没有威望,李大人唯恐江都县百姓不认郭县丞,使人在大街小巷贴出了上百张告示。隆重向全县百姓宣告,李太守因为要主管一府,所以县事暂时由郭县丞做主,而各项善政不会有大变动,无须忧虑。 李太守知遇之恩使得郭县丞热泪盈眶,暗暗立誓必不辜负李太守的信任和重托! 接受了县衙事务,郭县丞便全心全意的投入了工作。众所周知,当前县中头等大事自然是迎驾。 约莫还有半个月天子便要来到,而扬州是天子长时间驻跸之所,所需准备的人力物力浩繁,这一切开销都落在了江都县。 为了此项大事,又已经到了最后关头,郭县丞开始身先士卒的奋力抓差役、拉壮丁、捉纤夫,力求迎驾工作万全齐备,不辜负李太守的委托。 现今正是农忙时节,郭县丞这么搅扰顿时惹得鸡飞狗跳,百姓怨声载道。纷纷骂道:“李青天掌县事时,哪有这些乱象!偏生是姓郭的鸟县尊乱来一气!” 被骂的多了,郭县丞再次热泪盈眶,他好像感悟到了些什么。 难怪生性喜好揽权的李大人这次如此积极主动!不但很大度的将知县印把子交过来,而且还好心的发出全城告示,替他宣扬主掌县衙之事! 要知道,天子驾到时无论谁当知县,都要去抓人来应付各种烦杂的差事。就是李青天还掌管县事,那又能怎样?一样要这么办! 以郭县丞对李大人的了解,说不定李大人会做得更狠。之前确实是李大人掌管县事,而此刻满城皆知,县署大印在他郭县丞手里... 所以这骂名全都是他替李太守背了! 晚上,郭县丞郁闷的请庄师爷吃酒,“本官鞍前马后辛辛苦苦,不敢说事情办得好,但向来兢兢业业,不敢有失。如今却被李大人施以巧术,用来背黑锅,这很令我心中委屈啊。” 庄师爷笑道:“别人想替我家东主背黑锅还没这个资格,背完了自然有你的好处,你受些委屈怕的什么,到手的实利才是真的。走下属的,哪有不为上司背黑锅的道理。” 如此郭县丞心情稍畅,只好心甘情愿了。 这段时间,还有人觉得独霸扬州的李大人窝在县衙里太委屈尊驾了,与身份远远不相称,便拍马劝他移居到府衙或者运司衙署去。 而李大人斜睨对方道:“你打算将本官放在火上烤吗?”(未完待续) 四百二十九章 迎驾 景和九年这次天子南巡,打出的旗号是“谒祖陵、巡河工、观民风。”从某种意义上,也是天子亲政之前的一次造势。 所以在这次南巡,秉政的慈圣皇太后没有同行,只是派了女儿归德长公主和弟弟随驾,代替她去苏州探亲。 四月二十日,坐镇扬州的李佑得到消息,御驾已经抵达淮安府。天子将在淮安府察看位于黄、淮、运交叉处的清口塘坝,随后从淮安府出发前往泗州祖陵,竭陵后返回淮安府继续沿运河南下。 同日,向导官抵达扬州城,勘查行宫、道路,并教导地方接驾礼制。 按向导官的教谕,迎驾资格也是根据品级各有不同。三品以上官员,可至府界或者省界迎驾,以示殊遇;三品以下官员和百姓则只许到县界迎驾。 杨州作为南巡五个重点地方之一,理当有人远迎。李大人怀着满腔窃喜,故作无奈道:“我扬州近期屡有事端,邑中无三品之上大员,奈何奈何。” 向导官瞥了李佑几眼,“李太守也是做过侍从之官的,与天子有君臣之旧,应当可以特例。那便辛劳一趟,去宝应县迎驾。” 李大人叹气道:“为免我扬州失礼,本官只好谮越了。 随即,李佑连夜向宝应县出发。这宝应县与淮安府相接,乃是扬州府最北端的一个县,去府界接驾必须到宝应县。 路过高邮州时,还捎带上了一位致仕老臣魏大人,这位老人家以三品侍郎致仕,自然有资格去府界迎驾。 数日后,李佑与魏侍郎抵达宝应县,知县迎候并安排歇宿不提。 却说在夜半时分,李佑半睡半醒的忽然听到有军卒来急报一御舟将至! 他急急忙忙的将朝服穿戴整齐,与老侍郎和宝应知县、县丞、主簿等一干非闲杂人等出了县城北关,沿河上了候驾亭。 亭上排有座位若干,既然有座位,那位次就有上有下。一行人之首李大人按着惯例,开口谦让道:“本官年轻识浅…” 话未过半,忽然身边一道火红色的人影晃了晃,抢先坐于主座。李佑凝目瞧去,赫然是魏老侍郎,也只有他穿三品官袍,身影是红色的。不过这矫捷委实与年龄不相称,看不出是六十九岁老人的身手。 老侍郎豪放的笑道:“老夫年老体衰,支持不住,先坐下了,诸君勿怪,请坐请坐!” 这个倚老卖老的老头子!李佑皱眉,实在想不到居然还有这么一个出来抢风头的。虽然魏老侍郎是三品,但早已致仕,有个第二把位置就足够了,大喇喇的居于上座也忒为老不尊,叫他这个主官如何自处? 但李佑一时也没什么办法,又不能真对官场老前辈动手,更不愿意坐在下首。只得悻悻道:“本官睡意未消,下去沿河走一走。” 说罢拂袖而去,耳边还听见魏老头子对宝应县官员说道:“十余年前老夫忝为左春坊,当时今上备位东宫,蒙先皇看重,老夫曾教习今上识字…” 左春坊大学士,正五品,太子东宫詹事府属官,实际上则是翰林专用的迁转之官,乃最清贵的词林官一种。官场中常道翰林坊局,这个坊便指的是左右春坊。 听他那意思,不就是教过今上百家姓和千字文么…李佑腹诽不已,一个最清贵的词林官出身,混到致仕才是三品,真也不嫌丢人。 河边有民房,李佑使人去借了把椅子,对着河岸坐在屋檐下等候。 天光初亮,便听到有人大叫:“来了!来了!” 李佑迅速起身,走到码头向北望去,果然有一片舟船沿水而来,隐隐约约有数十艘。 更近时,却见当头一艘长约十丈,宽有两三丈的黄色巨舟,前后左右皆有小船两艘随行护卫。李佑知道,这艘巨舟就是御舟了。 等到御舟停泊,岸边有武士护卫,又从御舟上传出谕旨,令各人上前觐见。 却见御舟甲板放置了宝座,天子雄踞其上,近侍手持诸般仪仗左右围绕,而李佑等人在岸边三叩九拜。 李大人正要开口,却听见身边魏侍郎再次抢了先,“臣魏通等叩见圣主!” 李佑登时大怒,这个老头太不知好歹了,胡乱显摆也不看场合吗?若非担心君前失仪,他真想起身一脚把他踢到河里去。 此时听到天子在上面疑问道:“卿乃扬州知府耶?莫非母后择了新任?” 魏侍郎窘迫的满面通红,根本没想到天子对他居然毫无印象。 李佑快笑破肚皮,你真以为天子是神仙下凡过目不忘?你当左春坊时,天子不过是一个四五岁小孩罢,十几年后还能记得清清楚楚就见鬼了。 这时李大人反而闭嘴不言,仍由魏侍郎在那里窘迫。倒是旁边一个三十余岁的内监,在对天子低语几句,天子方才做大悟状,“原来是魏老先生…” 李佑当即高声道:“臣扬州李佑叩见圣主!” 景和天子只好又转头对李佑道:“记得卿至扬州一年,现居何职?” 底下一众官员听在耳朵中暗暗心惊,这天下官员何止数万,天子居然能记得李佑到了扬州一年。 “扬州府同知署理府事、代管江都县、兼管府守备司、整饬盐法事。” 天子笑道:“还是一如既往的冗长。” 旁边那三十多岁的内监重重咳嗽一声,天子便收敛了笑容,按着正经套路问道:“今岁扬州年景如何?” 李佑答道:“春有旱,今岁只的要歉收。” 天子微微颌首,“去岁祖宗陵寝险些蒙难,卿舍命相救,朕心谢之。” 李佑谦道:“实乃臣之本份也,身受国恩,岂能不报。” 与李佑对答完毕,天子又一一询问其他官员姓名。 下旨取出一盘糕点,赐予众人曰:“舟车之中,无有它物,仅以此慰尔等劳苦。” 又谕道:“送李佑至后舟,随行往扬州。” 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中,有两个侍卫带着李佑向船队后面行去,并送上了另一艘大船。那侍卫对李佑解释道:“随驾大臣白日皆聚在此船,以备传唤。” 在门外侍候的小内监殷勤的将门推开,请李佑进了船舱。还未看清舱中景致人物,李佑便感到无边无际的冷气和杀气扑面而来,舱内舱外仿佛截然两重天。 细看舱中在座闲谈的众人,即便是艺高人胆大的李佑也有股转头逃走的冲动。 这里面,有与他对骂过无数次的文华殿天学士袁阁老,有儿子他被送进到部不知什么结果的钱国舅,有前苏州府参政石大人的门生、工部侍郎秦大人,有归德驸马都尉林某人... 其他如礼部侍郎、翰林院侍读学士什么的他都认得,不过更令他奇怪的是,还有位不认识的二十几岁的年轻七品官也恶狠狠瞪着他。 四百三十章 我是人间避热人 面对满舱仇家,李佑站在舱门处进退两难,脑中冒出两个字,阴谋?但他很快便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不过是个五品官,何至于如此大张旗鼓的就只为了寒碜他? 随他心头又闪过无数个念头。这次南巡政治上的象征意义很大,当然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随驾的。舱中这些随驾大臣,应该多数都是天子选出来的,也就是说,大都是天子所感到亲近的大臣。 袁阁老,从先皇起就是万事唯上的皇帝党,虽然在朝臣中不太有口碑,但也能由先皇特简入阁,现今看样子又将心思转移到当今天子了。 礼部安侍郎,由前礼部尚书现东阁大学士金阁老推举,而金阁老是袁阁老的盟友。 工部秦侍郎,以前是工部都水司郎中,似乎今年才刚刚提拔为侍郎,河工技术专家,大概有天子的意思。他是现任国子监石祭酒的门生,痛恨李佑在苏州府毁了老师的名声,当初就对李佑没什么好脸色。 翰林院侍读学士白大人,天子身边的老人了,一直负责讲学授课。 国舅钱安,他哥哥是新宁侯,自己却什么也不是,心里不平衡得很。前年他儿子偷偷煽动国子监监生上疏奏请天子亲政,闹出很大风波。如今估计也在钱太后无可奈何的默许下,为了赚爵位而靠近天子了。 林驸马,归德长公主的丈夫,妻为夫纲。必然要与天子一路。 还有几个忽略不计。 李佑在心里比较了一下,若论起天子的亲近感,只怕他比不了舱中这些人。他在朝不过半年多,兼任侍从差事更是只有短短两月。若非他干出了朝会上公然首议天子亲政这样瞩目的事情,只怕天子也记不得他。 那个首倡之功,虽然客观上推动了天子亲政,但朝中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他急中生智的应变投机之举,这种看法难免不会传到天子耳中。 不过在天下臣民面前,只为了“千金市马骨”的效果,亲政初期他注定会受到一些优待。这也是客观事实所决定的,但却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 李大人心中暗暗警惕,方才他还嘲笑魏老侍郎,其实只要他稍有得意忘形。没准就要成为另一个魏侍郎了。 可以看出,无论出于什么原因,目前天子还是有兴趣拉拢他的,让他上船随行,就是一种手段。当然这种手段显得很稚嫩。毕竟只是个还在学习怎么当皇帝的少年人。 但是多疑的李大人又一遍扫视舱中,心里嘀咕道,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原因,天子身边都是这些人。能有他多少好话? 运气也太差了,难道他的官场好运到了头?李佑疑神疑鬼的想道。 三人成虎。人言可畏,销骨铄金。不知为何没有随驾的朱放鹤一个人也独木难支。 天子明显有招揽之意,但他若一头扎进去和这些人混,时间长了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实在没有必要冒这个风险。 而且官场往来本是无可厚非的,若今次来的是杨阁老也就罢了。 但面对袁阁老这样的冤家对头,还要趋之若鹜的厚颜凑上去,又有天子这个**因素夹杂其中,传到许次辅耳朵里,只怕要对他产生不良看法了。比如为逢迎天子打算改换门庭之类的。 现在情况,有点类似于前年要在归德长公主和许尚书之间选择站队的情况,若非与长公主误打误撞勾搭成奸导致左右逢源,否则当时很不好解决。 想至此,李大人顿生些许“我本将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的感慨,天子身边都是如此货色,叫他怎么去靠近? 李大人下决心时向来果断,瞬时决定要战术性的放弃,退避三舍、明哲保身。 但同又不能拂逆天子招纳的善意,那样太扫天子的脸面了。俗话讲,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得想个法子才是。 却说李佑思虑太多,站在门口时间有点久。别人无所谓,知道李佑嘴上功夫厉害,装作没看见他,各自低头阅览各自手里的奏章就是。 他们这些人随驾不是游山玩水来了,还得帮助天子实习政务。看过送来的奏章抄本后,往往还要与天子讲习心得。 但那唯一让李佑感到陌生的年轻人却不耐烦了,大模大样的对李佑道:“门外何人?行迹鬼鬼祟祟,岂是君子?” 在座众人中,侍读学士白翰林听到同僚出言挑衅李佑,忍不住暗暗苦笑几声,李探花心胸还是偏狭了。李佑此人,朝中除了那几个同样以口舌功夫见长的御史言官,别人谁能敌的住他? 李佑醒过神,走到那人面前,居高临下道:“藏头露尾之辈,敢报上姓名否?” 那年轻人昂首道:“翰林院编修李登高!” 翰林院官员作为文学之臣,经常侍从天子左右,李佑在内廷任职时大都识得。这李登高却极其陌生,随即他恍然大悟,一定是去年新进人士。 去年是大比之年,二月底他离京后,三四月便开了春闱,也就是会试和殿试,当时他不在朝,也就没有目睹盛况。 按照惯例,状元、榜眼、探花要入翰林院为从六品修撰和正七品编修,这个李登高看来不是榜眼就是探花,年纪又只二十几岁,难怪有傲气! 要知道,非翰林不入内阁。每科的一甲三名和若干二甲进士都可以进入翰林院,未来的大学士必定会在这些人中产生,所以人称“储相”,堪称最清贵之选。 在京师街上,别人见了大学士仪从都得避让,不可冲撞。这批人却可以昂然而去。不用回避。 所以听到李登高自报家门,李佑心里也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有目中无人的本钱,但问题是。他并没有得罪过李登高,为何对方如此仇视他? “本官自思从未见过你,亦未有过交往,为何你神情不善?” 李登高呸了一口,对李佑斥道:“奸邪贼子,侥幸邀功,窃居大位,人人得而唾之!” 李佑脸色登时阴郁下来。嘿嘿嘿嘿的不怒反笑。 舱中其他人大都在看热闹。白翰林与李登高为翰林院前后辈,又与李佑没什么过节,便打圆场道:“李编修是去年大比探花,心有傲性。其实不坏,李太守勿怪…” 探花?心思灵敏的李佑忽然发觉到了什么,李登高是探花的话,岂不就是正牌李探花?倒是与他的外号之一重合了。京城耍嘴皮子的人多,说不定要拿两个李探花相比较。莫非毛病就出在这里? 在本官面前耍傲性…李佑又冷笑几声,指着李登高喝斥道:“满室只有你官品最卑,见了本官还敢无礼!” 李登高反喝道:“本官清流华选,你这风尘俗吏又算得了什么!” 国朝以京官为贵。私下里地方官常被贬称为风尘俗吏,但要公开当面说却是很少见。 听到对方当面羞辱自己。李佑立刻兴奋的脸色微微泛红,不怕你来骂。只怕你不先开口。 当即出口讥讽道:“读圣贤书十几年,二十余岁还只是个区区七品,有脸面不知尊卑的猖狂么?本官到了二十几岁,若只混个七品,早就羞愧的一头撞死了,还敢大模大样招摇于人前?” 李佑这话恶毒,将在座人大多数都损进去了。但一想李佑弱冠之年,品级就已经坐五望四,家里还藏个三品,真没法在这上头驳斥他,他确实资本自吹自擂,众人也只能装聋作哑。 李登高不知如何作答,又听李佑斥道:“朝廷授你馆阁之职,叫你观政学习,以待大用。你却为何不安于室,随驾南来,意图何在?” “自是以备顾问。” “呸!你读书十几年,从未经过政务,初入官场正是学习时候,也敢充当参赞纸上谈兵吗?胸中百事不知,不通政务,能顾问得什么?未见有如你恬不知耻者!” 李登高自从以探花入翰林,又是天子钦点,平日里听到的多是奉承,哪有这般被当孙子训斥的。他当即怒发冲冠,起身要发作,但身量比高大挺拔的李佑矮了半头,站起来反而在气势上被压得死死的。 “选入翰林不过一年,不在馆阁研习经史、揣摩时策,以报效浩荡皇恩。却虚骄无德,轻浮无行,不知羞耻的觍颜随驾,还敢妄加评议地方为风尘俗吏,这话也是你能说得出口的么?你不过是个天子侍从,哪里当得起真翰林,说什么清流华选,瞧你的品行,倡优一般的人物而已! “只怕去了教坊司,也要玷污了李探花三个字,以后李探花这个号,本官再也不用了。” 读书十几年的李登高哪里经受过这般磨练,他被李佑劈头盖脸的连珠炮般斥责辱骂,彻底茫茫然了。听着自己被一直从恬不知耻骂到倡优,头脑一片空白不知所措,心里一口气堵着提不上来。 李编修入朝时,李佑已经去了地方,所以他没见识过李佑善于抓住短处疯狂攻击的嘴炮,常言道百闻不如一见,不然今天他也不至于轻易启衅。 袁阁老听李佑越说越恶毒,终于忍不住重重拍案道:“李佑!这里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李佑大笑道:“随驾的都是这般不堪大用的废物么,本官这个风尘俗吏羞与为伍!告辞!” 袁阁老不知为何松了口气,告辞就好。 只见李佑拂袖而去,口中道:“十丈天威十丈尘,随驾公卿何精神?莫嫌拂袖多寒气,我是人间避热人!” 舱中众人看他抬步出了船舱,又听他对驾舟军士大喝道:“靠岸!本官要下舟!” 当夜,李登高跳水自尽,幸亏被军士救起。(未完待续) 四百三十一章 李佑此人很有意思 日色已暮,今夜天子不上岸,宿于舟中,后面到了高邮才有行宫歇宿。 在御舟上,尚处于新婚燕尔时期的景和天子将贤妃召来,急不可耐的要钻进内舱为了大明江山的延续而奋斗。 却听见大伴段公公在外面唤道:“皇爷!奴婢有事禀报。” 这段公公,便是清晨李佑迎驾觐见天子时,天子身侧那位三十余岁的内监,从天子幼年起便在天子身边服侍陪伴。 段公公全名段知恩,与太后身边的麦承恩、归德千岁身边的吴广恩并称为最有潜力的三位大内高手,巧合的是赐名都带有一个恩字。 当年先皇为太子选了八个内监作伴,时至今日,八人中有六个被归德千岁杖毙了,还有一个病故,只有段公公这颗独苗挺到今天。眼瞅着终于活着熬到了天子亲政,实属不易。 景和天子只得披衣到了外间,顺手接过段公公递给的纸片,坐在宝座上信口问道:“大伴有何事?” 段公公答道:“李探花要跳水自尽,亏得被舟上军士救起。” 景和天子吃惊道:“好端端的李佑为何要自尽?” 段公公解释道:“奴婢说的糊涂,叫皇爷误解了。投水的不是这个李探花,是翰林院那个李探花,李编修。听说李翰林与李扬州起了冲突,但是李扬州此人皇爷也是知道的,口舌如刀,锋利不饶人,将李翰林贬斥的哑口无言、抬不起头。李翰林大概是越想越气,所以愤而投水。之前李佑已经下船走人了,留了话说到扬州再向皇爷请罪。” “朕本来担心的是李佑与袁阁老对峙,可他们两个李探花应当素未谋面,怎么会起冲突?” 段公公又解释道:“去岁大比后,李登高成了李探花,酒宴上因为李探花之号被教坊司姑娘们嘲笑编排。那些贱籍女子说话也没个分寸,将李登高气得半死,便恶上李佑了。” “李佑如何骂的李登高?大伴可与朕学一学。”景和天子忽然饶有兴趣的问道。 段公公低头闭口不语。 天子失望的叹口气,低头看手里纸片,写的却是李佑下船前吟的那首绝句——十丈天威十丈尘,随驾公卿何精神?莫嫌拂袖多寒气,我是人间避热人。 “我是人间避热人…”天子沉吟片刻,避热一词与炙手可热的炙手、趋炎附势的趋炎相反。“这又是文人故作清高么,还是被激怒了负气而为?下诏旨将他追回来就是。” “以奴婢之见,皆不是。那李佑只怕是故意为之,没有李登高他也会想法与别人大吵一场。只是别人老于世故,不与李佑较劲,唯有李登高出言轻佻正中李佑之下怀,仿佛猎物被李佑穷追猛打了。” 段知恩停顿片刻,等小皇爷想了想,才继续说道:“奴婢猜测李佑大概是担心群敌环侧,于他不利,所以不欲久留,史书上也有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的故事。他便故意寻了这么一起事故,借机抽身。” 景和天子拍额懊悔道:“当时朕却忘记了李佑与别人不和!难怪他要走,这也怪不得他。” 今天的事情又给年轻的天子又上了一课,他有意与李佑亲近几分,李佑也愿意向他靠近几分,都有主观意愿本该是一拍即合的,结果事情未遂。名利场中人和人之间的关系,从来就是如此复杂,很多时候并不以主观意志为准的。 政治这个东西的确是易学难精。任是谁听了几句“官场秘诀”、“驭人之术”什么的,都可以认为自己已经入了门,必将无往而不利。但事实上,即便人人有宝典,但成功的终究是少数。 想起李佑,又想起袁阁老,天子微微叹道:“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段知恩应对道:“此言不妥,皇爷既是大明天子,鱼与熊掌便都是皇爷的,只不过有喜好高低之分而已。其中为君之道,要靠皇爷自己细细品味了。” 景和天子打了个呵欠,“朕困乏了,大伴无事就退下罢。” 段公公躬身道:“奴婢还有最后一言。那李佑依附于许次辅,本是不必舍近求远的,一个五品也不值得费心思。但李佑虽年纪轻轻,却洞彻人心,机巧灵变,做官至今没见有吃大亏时候,正可为试金之石。皇爷若有本事能将他玩弄于手掌之中,别人便更不在话下。” 景和天子眼前一亮,难得起了好胜心,拍着扶手道:“有理!李佑此人,与众不同的很有意思,大伴与我参详参详。” 却说李佑下了船,在岸边目送浩浩荡荡的船队远去。他知道,这数十艘各式舟船中,必定有一艘是归德长公主的,只是不晓得哪个才是。 此时所处还在宝应县内,河道两侧皆有壮丁军士守卫,每隔两三丈便有一人。李佑随意找了个人传话给知县,便在原地等候仪从。 他胡思乱想道,看史书时常见“清君侧”这个词,以前还没什么感觉,今天见了见随驾这些人,算是有切身感受了,他也真想喊一声清君侧。幸亏如今大明有一点好处,没了诏狱的天子就像失去爪牙的老虎,想砍大臣,难度很大。 李佑从宝应县借了马匹,快马加鞭,从岸上重新赶到了御驾前面。然后在高邮的界首驿再次上船,昼夜兼程,每过一驿站便换一船,只用了两日功夫就赶回扬州城。 此时李大人连续颠簸数日不停,浑身像是散了架,坐在家中一边对幕僚大叹做官辛苦不如闲云野鹤,一边又打发人去叫盐商公会何总管。 那何云梓自然晓得李佑召他前去是为何事,见了李太守主动禀报道:“太守但且放心,无论彩棚、戏班,还是烟火、云绸,皆已备好。沿途十里两岸河房都已经将涂料发下,两日内粉刷完毕,一切就绪。” 李佑又指点道:“归来时本官看两岸河房,有空缺处甚为不好看,可用竹篱遮之,既雅致又不费什么钱。等天子驾到看在眼里,本官必将劝天子接见尔等。” 四百三十二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 四百三十二章 春风十里扬州路景和天子南巡到了高邮,驻跸一日,看了看高邮湖堤坝,之后继续南行。于四月二十九日,进入江都县境。府衙、县衙全体官吏倾巢出动迎驾,至于李大人则是二进宫了。 今天与宝应县那次仪礼又不一样,那次是封疆大吏迎驾并随驾,只是李佑这个冒充封疆大吏的半截故意跑路了。 而这次是地方亲民官迎驾,从礼制上天子要表现出更加和蔼可亲的态度,不过主导角色仍旧李佑来扮演。所以从这个角度来说,李大人从宝应县擅自离队也是情有可原的,不然档期安排不过来。 宝座设于舱中,袁阁老、白翰林、礼部安侍郎、工部秦侍郎、李编修、段公公侍驾,宛如小朝会一般,将前舱几乎塞满了。上甲板觐见的官员进不了舱,只能在舱门外叩见。 天子先召见了府正印兼县正印李佑。李大人具五品朝服(上次是斗牛服),在无数道古怪的目光中,一本正经的三叩九拜。礼毕后将府、县官员名单交与天子,随后侍立一旁。 上次叩见时在岸上,随即又被送到后面船上,看天颜不真切。这次李佑倒是看清楚了,只觉得景和天子比一年前成熟了几分,嘴边还稀稀疏疏的留了须。 此后天子拿着名单,一个一个询问府县众官姓名,遇到顺眼的勉励几句。 江都县郭县丞第五个被召见,天子问完姓名,太守李佑在旁推荐道:“臣侥幸受命署理府事,遂将县事尽委郭大人,其游刃有余而井井有条也,以臣观之,绝非百里之才。” 景和天子点点头,便对段公公道:“记下姓名,回京叙用。” 这也是一种默契。天子南巡,总要在不影响全局的范围内免几两钱粮,奖几位秀才,升几个官员,营造普天同庆的氛围。反正天子都不认识,除非特别有名的,究竟谁中彩全看地方推荐了。 亲耳听闻喜讯,郭县丞感觉自己真撞了大运,心里不住默念着金口玉言天恩龙音,下甲板时犹自神思恍惚,若非军士扶了一把,险些栽进水里。 见完官员,御舟便缓缓启动,继续前行,此时据扬州城尚有二三十里,还要走一阵子。 李佑留在了舟上侍驾,别人还好,翰林院李编修感到十分不自在,他一见到李佑便想起几日前的羞耻,而且总是忍不住的反复想起,好似一种折磨。 但那李佑仿佛浑然不在意,即使在御前,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仍旧挥洒从容,道貌岸然的风仪出众,仿佛丝毫未曾将前事放在心头。 也许是身经百战的李太守没将暂时只能算潜力股的李编修看在眼里,储备干部又不是干部,短时间内不认为值得惦记。 话说扬州这样天下有数的经济繁华地区,城市周边必然是市镇密布,这已经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城外村庄了,运河沿途更是如此。 御舟向南,景和天子透过轩窗,望见春光里两岸绿柳成行,衬出河房的粉墙黛瓦、竹篱青阶。真是个房舍鳞次、人烟稠密,好一派物阜民丰的风情画。 景和天子生长于京师深宫,没见过这类似于江南水乡的景致,不由得兴奋的吟出一句“春风十里扬州路”。 其实这比喻不太恰当,但没人去纠正他,告诉天子说杜牧这个色鬼写的春风十里扬州路,绝对不是指这种地方,而是某种圣上万万不可去的地方。 又行了几里,却看到岸边百姓拥挤聚集,接踵摩肩的向河上观望,凡御舟所到,齐齐跪地相迎,山呼万岁之声不绝于耳。 极目远眺,所能看到的前方数里之内,亦是观者如堵。从此处到扬州城下,十多里路程不知有多少百姓列满岸边,迎着御舟迤逦前进。 万民夹河朝拜的场面让景和天子有点小激动,一声令下,将宝座从舱间移到了甲板上。 此时的河上,春风拂面,龙旗飘扬,伞盖摇动,百舸争流或护驾或尾随,巨大御舟的甲板上打起了曲柄九龙华盖。 岸上百姓隔着十几丈水面,目睹到华盖下的天子龙颜,登时欢声雷动,陷入了奇怪的狂热氛围,山呼万岁的喊声响亮数倍,贯彻云霄。 反而又让景和天子更加陶醉和兴奋,不知为何想道,难怪史书上刘邦要说大丈夫当如是也。 大导演李佑心中冷静分析道,这位小皇帝虽然脾气弱了点,不过却不怯场,属于大赛兴奋型选手,看来以后不至于躲在深宫,几十年不见大臣。真遇到这样的天子,除了太监任是谁也头疼。 瞥见起居注官,李佑上前啰嗦道:“这位大人不要疏漏了,此乃圣天子在扬州与民同乐也。” 宦海经验丰富的袁阁老则无奈暗叹,这次又让李佑抢了先,这厮运气为何总是如此之好? 他知道,根据地理、民情、风景,沿途能布置出这样场面的,唯有扬州、常州、苏州、杭州等运河沿途而已,应天府和淮安府的水情都不行。这些地方中,偏生扬州位置最靠北,是御驾第一个到达的地方。 头脑不傻的都知道,这种事第一个绝对占便宜,绝对让天子印象深刻啊。后面的只怕要被认为是效仿了。天子南巡无前例可循,李佑这个年轻无经验的地方官如何能想到这些的? 瞧着天子喝茶时机,李佑又略带得意的说道:“自高宗皇帝还都京师,江左百姓七十年来从未得见天颜,今日真是三生有幸哪,只怕今年扬州的钱粮收成都要涨个一二分了!臣要代百姓叩谢天恩。” 李大人故意这里隐性的显摆夸耀,别人只想捏着鼻子听,也只能捏着鼻子听。但另一个李大人李探花却忍不住了,不说话就像有个锥子扎在心口似的,听到李佑提起钱粮收成,忽然心头一动。 他筹措了一下词句,慷慨开口道:“此际正值农忙时节,李扬州如此兴师动众,百姓不安于业余毒尤烈,不怕误了农时么!农为国家之根本大计,李扬州牧守地方,安得如此轻率乎?殷鉴不远,圣上万万不可忘形于此,臣请惩李扬州以谢天下!” 这话虽然扫兴,但却是百试百灵的硬道理…景和天子望向李佑,你自己去搞定罢。 说得好!李佑心里喝彩一句,面上皱眉道:“李编修可曾知道,本官身为亲民之官,生平最恨的是什么?” 可惜没人捧哏问一句“是什么”,李佑尴尬的笑了几声,自问自答道:“我等亲民官的苦累倒也所谓,为君上效命不敢有辞!但最恨的就是李编修这种不通政务、不知民情、不晓道理的京官指手画脚!” “你看不到这两岸都是市镇么!李翰林饱读诗书可知什么叫市?本官可以告知与你,岸边百姓多以商旅工匠渔盐为业!李编修可谓有目如盲,从哪里看得到他们需要务农?” “何况本官之前早有令下,只许两岸三里内百姓围岸观看圣驾!三里之外,只许老幼妇孺观看,如何误得了农时?李翰林太过于不明事理了,不要学那不通世事的腐儒!” “看了几本书就敢大言不惭的谈论时策,这就是翰林的本事么!若非天子圣明,岂不要受你的蒙蔽将本官冤枉?” 李编修目瞪口呆,臊的脸色通红,他就说了几句,却被李佑一口气喷了几十句…他突然明白了,难怪李佑主动提出“钱粮收成”四个字,这绝对是引蛇出洞! 李佑却像受了天大委屈,又愤怒难平的对天子道:“臣到任一年,江都县黎民户数增加两千余,缴纳钱粮增收近万,政简刑清铺桥修路,数十万百姓安居乐业,朝廷诏令畅通到底。静夜自思,上对得起君恩与朝廷,下对得起社稷与黎民,见了百事不懂的李编修却要矮他三尺,要领受无缘无故的被他责问,日后前途也绝不如他高,这合情合理否?” 这下满船人都在心里腹诽,李佑这是装疯卖傻,故意装委屈夸耀功绩找天子要官罢?谁说你前途不行了?你非要与探花翰林比怪的谁来?本朝就是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一个探花翰林只要不是人品太差,最低也能熬到侍郎级别。 李佑满怀悲愤的叩首高声道:“凭空被李编修责问,却又让臣想起一件颇为不服的事情!为何京官比地方为贵?为何京官升迁快于地方?为何翰林仅以文学见长,不知政务为何,偏偏还能最快?为何统领天下政务的宰辅要从文学之臣中选出?为何非翰林不入内阁?” “如此天下亲民之官前途几乎无望,所以不能立志,已经不能立志又谈何全心为君上效命?莫非亲民官代天子牧民,其职不重乎?” 这个问题很复杂,换个成熟点的天子,早把李佑训斥下去了。景和天子年轻稚嫩,哪里能说出个一二三,只好又无辜的看向首席侍驾大臣袁阁老,示意他接口。 袁阁老心里破口大骂,明明是你李佑自己和李编修的怨隙,或者说你看不顺眼我等随驾大臣。却非要扯到地方官与京官的区别和传统,这是三两句话可以说清楚的么?还摆出一付为天下地方官请命的嘴脸,面貌可憎! 四百三十三章 李太守三连击 国朝京官比地方官清贵的现象确实存在,例如从二品布政使迁为三品副都御使和侍郎,往往就被视为升官,七品知县被迁为七品御史,同样也被看做升官。 反过来,去年年初李佑以六品中书舍人的官职,被外放知江都,虽品级没变,但人人都视为贬官,是该同情的。为此李佑自己也写诗道“天门哭罢朝南来。”十分厚颜的拿杨慎来比喻自己。 更别说入不入翰林的区别了,所以在前几日,七品翰林编修李登高面对五品地方官李佑时底气十足,高傲的说“本官清流华选,你这风尘俗吏算得了什么”这种情况。 李编修的话在官场算是“话糙理不糙。”换作别的地方官,也只能含羞忍辱,只可惜他这次用错了对象。那功勋卓著的半勋贵半名臣李佑比李登高更加傲气,嘴皮子加凶狠,直接还嘴将李登高骂到体无完肤,羞辱的李大翰林要投水自尽。 话说回来,京官比地方官为贵其实并没有明确的制度去规定,更多的是一种传统和心理。之所以出现这种现象,也有国朝初年抬高朝廷、抑制地方、加强大一统集权的政治需要因素在内,好处就是使得大明地方官完全没有造反能力。 随驾大臣中,大学士袁阁老是首座,天子金口玉言不方便说话时,他必须要出面应付。 但李佑的一连串问题太尖锐直面地方官与京官的利益冲突,十分不好回答。打太极拳又缺乏理论依据,四书五经里也没什么话可以套用在这方面。 一般地方官为了前途命运谁敢这样放肆?偏偏李佑是个另类,大不了抱着金书铁券和世袭三品回家养老的另类。 袁阁老还有一点顾虑,他身为宰辅大学士,说话随意程度可能远不如李佑这样的。他对政策性的事务发言,很容易被天下人过度解读,产生若干不测的后果。 另外,若非迫不得已他绝对不想和李佑公开争辩,这是几次廷前奏对得来的教训。 最后袁阁老谨慎的开口道:“李大人休要君前失仪!朝廷有朝廷的考量,你做好自己迎驾本分即可,不要在这里乱议朝政,胁迫圣上。若有见解,可上疏言事,朝廷自有公议!” 李佑眼看第一个目的快达到,立刻拿出见好就收的势头。挑起这个尖锐话题,是他的第一击,最主要就是为了变相夸耀自己治理地方的功绩而已。 他知道天子周围这圈随驾大臣中很难有人为他说好话,便制造出话题,通过辩白巧妙的将自己治理地方功绩表述一番。 而且越ji烈的话题,越容易流传,顺带也就将他的功绩传出去了。至于后遗症,他除了李登高,没有针对任何个人,应该不会太严重… 不然即使是再无耻的人,也没法厚着脸皮自吹自擂道,我劳苦功高我治理地方井井有条我这里百姓安居乐业川,李大人随即向景和天子请罪道:“袁阁老所言极是确实是臣的过错了。那日臣被李编修辱骂为风尘俗吏,自思兢兢业业却横遭如此侮辱,又羞又惭之下恨不能投水自尽,但却知为臣不可荒废王事,勉强荀延至今。不想今日又遭李编修恶言相加,实在忍不住一时愤ji险些误了陛下南巡盛典,罪莫大焉!” 这名为请罪实际还是诉委屈袁阁老知道李佑难缠,只求李佑不死缠烂打即可,见李佑不再提京官地方官什么的为难天子,当即闭嘴不言。 不过已经李佑无情打击到半晌没有说话的李编修忽然听到李佑冷不丁再次将自己单独拎出来羞辱,登时睚眦欲裂,险些扑上前去拿住李佑大吼一声,你到底想怎样?那天最后被羞辱到跳水的是我而不是你,你现在装可怜未免太假了! 见李佑旧事重提,众人心中暗叹,李编修还是太年轻了,中探花入翰林过于兴奋得意,心浮气躁的浑然不知官场风波险恶。 风尘俗吏这种京官用来取笑地方官的话,已经成了固定的用语。心里想想或者私下里说说也就罢了,非要公然当面以此去贬低别人,朝廷体制上并没有明文规定京官比地方官高贵,绝对是政治错误。 所以很容易被人抓住大题小做,如果李佑真要狠了心,发动关系广泛串联,一起蜂拥上奏弹劾李编修,才是大麻烦。天下有一千多个县和数百个府州,再少也可以招呼到百八十个人的。即便朝廷优容词林之臣,面对群情汹汹,也不可能无原则的袒护。李佑刚才大谈地方官与京官区别,又何尝不是造声势? 其实这便是李佑的第二击了,就是将李登高贬斥成不堪任用的反面典型,衬托出自己的英明神武。 无论什么类别声望,只要有刷的机会,无功名靠声望起家的李佑从来不惮于出手的。 而那李登高年纪轻轻,才二十几岁就中探花入翰林,坐上了快速上开的直通车。不是万众瞩目也相差不远了,看起来确是人中龙凤,未来宰辅热门人选。这么年轻就是翰林,熬年头也能熬成大学士了。 恰恰也因为“李探花”三个字,又与李佑同样年轻,所以常被人一起提起。 李扬州眼中,李登高身负储相之望,做官技术又弱得很,还敢羞辱自己,不刷他刷谁? 清流侮辱浊流,在崇尚清流的大环境下常常被当做官场美谈,现实就是这么残酷。如果李佑不狠狠地报复回去,将李登高踩到泥里,自己就真要成李登高趣闻的背景了。 在李佑毫不留情的连番打击之下,是非先不论,但李登高这水准彻底显示出来了。官场中不但讲门面功夫,也要讲丛林法则。也就是说,不但要看是非,还要看水准,有时候水准太差,是也变成非了。 即便是偏袒李登高的人也不得不承认,李登高与李佑相比较,大部分方面差的太远太远。换句话说,李佑比拥有“储相”光环之人强的太多太多… 如遇此情此景,李佑的名义师长陈巡道只怕会感慨,难怪当初他中了进士后被老师送到县里低调做官。不然以他二十四年纪入翰林,绝对也要面临李登高这样的处境。 年轻储相的光环,看似光芒万丈,但也成了光芒万丈的靶子,在无数明枪暗箭的夹攻下真不是那么好混的。 从这个角度,同样年轻的李佑没功名反而不是坏事,大家都知道他前途有限,肯定无缘尚书或者大学士,反而减轻了很多压力。 说到底,还是要怪李翰林修为太浅,如果他能坚守本心,不心浮气躁,李佑的鱼饵又岂能勾上他来? 不过翰林院与别的衙门不同,内部还算团结,而且翰林院官员之间不庸俗的用品级论大小,只以科年论前后辈。在场人中,侍读学士白翰林就是李编修的前辈,李登高被攻击的撑不住了,白翰林总该出来打圆场。 明知李佑从头到尾一直是故意挑逗,怎奈李登高实在不争气,白前辈只得出面道:“李编修无心之失,言辞不当,回京后我翰林院理当罚他。李太守大人大量,勿要耿耿介怀,且放宽心思,不必与失言之人计较。” 这话其实也暗讽李佑心胸狭窄,小鸡肚肠,为了几个字而斤斤计较,有失风度,事实上随驾大臣出于同仇敌忾心态都有这种感觉。 李佑早有准备,又不慌不忙的放出了第三击。拱手为礼道:“白学士多虑了,我岂敢为自己介怀?我为我师不平而鸣!” 这算哪一出?白翰林莫名其妙的问道:“你师又是何人?” 不得不说,众人无论敌友都对李往仿佛凭空冒出的师承很好奇。只见李佑一脸恭敬,“乃是景和玉年春闱的第五名,陈东山公!” 景和天子这几天为了预备亲政,经常翻看朝臣名录,却记不起有这个人。不禁疑惑道:“朝臣之中,未闻其人,莫非归隐了?” 李佑答道:“东山公讳英祯,不在朝,由知县升苏松按察佥事。” 众人除了李编修,纷纷记起来“陈东山公”是什么人。前几年时,陈英祯这仅次于状元、榜眼、探花、传肿的新科高位次进士没有留京,却去了地方任知县,还是相当引人注目的。 袁阁老迅速的醒悟到,李佑此时提起陈英祯,绝非无缘无故,今天他在御舟上的ji辩,肯定可以完美收官了,为了师长力争在什么时候也是官场美德。其他人从头到尾全入了他的圈套! 果然,李佑开始滔滔不绝的吹捧道:“东山公品行高洁,道德纯粹,才干卓越,却不慕庙堂之纷华,甘受亲民之苦累。” 如果陈英祯猛然听到这段溢美,只怕也不知道说的是自己。随即李佑话音一转,又不知是第几次将李登高扯了出来。 “这李翰林与我师同为名列前茅的进士,年纪相差不多,相较之下,李翰林显得轻浮无能!然而却中外瞩目,视为储相,一有过错,上下袒护,彼此遮掩,文过饰非!简直就是蒙蔽圣君!” “而我师东山公,难道凭借科名进不了翰林院么!只是他谦虚自谨,唯恐才具不足而致误国,甘愿临民地方,磨练治政之术,却至今几为人所遗忘!如此英才连圣上也不知,只留李登高之流伴驾,这般遭遇,岂能不令我心寒而忧愤!故而我为我师不平而鸣!” 无数次被李佑拿出来当陪衬的李登高脸色发白,不知所措,真正认识到了官场上的残酷无情之处。如果给他一个机会,打死他也不会骂李佑“风尘俗吏”了,难怪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死活不出头! 四百三十四章 扬州行宫 别人被李佑口才说的犯迷糊,仿佛朝廷真是识人不明才将陈英桢放到地方。 但袁阁老很清楚陈英桢与许次辅的关系,只不过那两人之间的关系很低调,很多人不知晓而已。否则当年馆选进士为翰林院庶吉士时,陈英桢不会被刷下来。 可以说,陈英桢是故意被时任吏部尚书的许次辅送到县里的。再说有许次辅惦记着,他只是装低调而已,哪来的“几为人所遗忘”? 不到三十已经是正五品按察佥事,已经相当不错了,只是不在朝中而已不为人所熟悉而已。 但袁阁老与李佑战斗次数多了,也晓得遇到李佑发言时,脑子里需要多转几个圈才够用,万万不可草率说话。三思之后果然发现,自己这时应该装糊涂,而不是出头否定李佑的言辞。 不然那李佑肯定张嘴就是“许次辅清廉正直,严于待己,从不假公济私,所以为避嫌将学生放到地方。不像你袁阁老这么公器私用,你女婿是陈英桢同年,上来就给了个贵重无比的巡按御史,还有勾结太监收黑钱的嫌疑…” 反正现在李佑只是死命抓着李登高开火,他何必去惹火上身,死贫道不死道友,李登高又不是自己的门下人物。 等李佑热情洋溢的吹捧完自家师长陈英桢,袁阁老心中叹道,他还是完成了立牌坊大业! 可以说,李佑为奚落和羞辱李登高披上了一层华丽的道德外衣。天地君亲师,李佑为师请命而打抱不平,对错另论,但立场称得上正义了,谁也不好从道义上指摘什么。 御舟继续在百姓夹岸相迎中顺水而下,但甲板上陷入了静默,各想各的心事。 还是李太守打破了沉寂,忽然指着岸边,开始为天子充当起黑导游,“这竹篱都是新扎的,别看雅致,可竹篱后面不是杂物就是乱草丛,邋遢的很…” “沿河的墙壁看着光鲜,都是新近粉刷过的,石阶青石板很整齐,也是新换的…” 听到李佑坦然自若的将这些布置一一指出,御舟上众人再次无语,你自家的表面功夫,别人戳出来也就罢了,可你自己有何必要没话找话的说这些? 天子大伴段知恩开口道:“李大人如此坦率而不拘,可是有恃无恐因为不将陛下放于眼中?” “皆乃扬州富商的一片心意,虽有些浪费,但臣也不好强行拂了他们忠君报效的心意。左右我扬州是富裕之地,出得起银子,装点一二倒也不为过,算不上靡费钱财,所以事无不可对人言。若毫无动作,天子入境还一如平常,这才是藐视天威,轻慢君上!” 天子沉默不语,感到李佑的话中意思很对胃口,既不将他当傻子,又不将他当圣人,与别人有些不一样。还觉得别有深意,需要细细琢磨,行为和态度哪个是本质? 又不知过了多久,扬州城城墙已经在望,两岸景色又是一变。扎起了各式各样的彩棚,鼓瑟吹笙,百戏丛生,令人眼花缭乱。 御舟所到,无数烟火不要钱似的猛烈放出,再抬头看那城墙上,悬挂着五彩云绸,在春光里飘飘荡荡。 李佑淡然道:“这些还是各家盐商供奉的,并没动用官府财力。还请陛下勿以为忧,也勿以为喜,领略其心意即可。” 御舟在扬州城西北转弯折向西,又行了两三里,到达扬州城正北拱辰门外的御码头,盐运司官员则在这里迎接。 等天子仪仗卤簿齐备,景和天子下舟换辇,见过运司官员后,便浩浩荡荡向行宫而去,随驾大臣和李佑骑马相随。 没走几步,便远远望见了行宫广阔的外墙,工部秦侍郎是技术专家,对长度很**。目测后大吃一惊道:“竟然纵横百余丈。” 听到这个数字,所有随驾大臣心神震惊,微微动容。一路过来,临时行宫一般纵横也就在几十丈左右,百余丈的规模是头一次见。 这李佑简直疯了,修建如此巨大的行宫要花费多少银子?纵然扬州号称富甲天下,银子也不是这样的烧法。 只为天子驻跸几日,便大兴土木修造壮丽宫阙,虚耗民力财力,想把天子当隋炀帝么? 礼部安侍郎、翰林院的白学士和李编修翻身下马,拦住辇驾,急切的叩首谏道:“陛下万万不可驻跸于此,否则天下人皆以为陛下喜好奢靡,若群起效仿,将国无宁日!” 如果在正常情况下,肯定要顺带将李佑指斥为奸邪惑主的小人,不过此刻这三人居然齐齐无视了李佑,只管谏君不管弹劾。大概是心有忌惮的原因… 领班的随驾大臣袁阁老在一旁纠结万分,到底劝谏不劝谏?如果天子欣赏豪奢繁盛的做派,愿意驻跸于此,强行拦着也不是办法啊。 没听到弹劾自己,这叫“大兴土木”的李太守很遗憾。他满怀恶趣味的也下马上前,对天子道:“此行宫花费了微臣不少心思,堪称夺天然之造化,凝结全扬州百姓的心血,但远远称不上奢靡!陛下不可让我扬州留憾!” 谏君三人充耳不闻,仍旧拦着御驾。 李佑再次开口道:“天子远道而来,圣体疲惫!你们几个僵持在此,阻碍君前,意欲何为?不过一区区简易宫殿,至于尔等放刁使难么!” 李编修愤恨的抬头,厉声对李佑道:“谁信你这花言巧语…” 然而白学士却暗暗扯了李编修一下,打断了后面的话,此刻谏君为主,还是不要节外生枝和李佑打嘴仗。 居然都学精了,死活不上钩,李佑感伤的叹口气,今日过度钓鱼的后果渐渐显现出来了。 景和天子却是头大如斗,正当此时,忽然从后面有个内监小跑过来,对天子叩首道:“归德千岁有言,圣上别管李佑如何花言巧语,只管进宫驻跸,万事无忧!” 这女人,居然坏了本官的好戏!本打算继续勾引几位大臣弹劾自己的李佑也只能无可奈何。 听到长公主发话,天子仿佛有了主心骨,虽然他不明白姐姐的话什么意思,但肯定有其道理,他这个姐姐从来不是糊涂人。 侍卫们将安、白、李三人挪开,让出道路使御驾继续前行。但那三人等候御驾过后,又不罢休的在宫门外继续跪谏。 李佑算是第一次见识到了大明朝正牌清流的死硬作风,此时也没必要调戏这跪谏三人组了。便如实说道:“里面别有洞天,简易之极,须知眼见为实,几位大人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安侍郎冷冷的说:“人各有志,李大人还想先骗我等进去么?当初你在武英殿上犯颜直谏的气节去了哪里?” 李佑略感无奈,“行宫里面都是农田菜地,不是你们想象那般!” “笑话!你还不如说里面都是鱼塘!”安侍郎斥道。 “无论你信不信,鱼塘确实也有的!”李佑扔下这句,不再理睬这几位,转身入宫。 却说御驾缓缓进宫,触目所及,无不使人瞠目结舌。广大的宫墙内没有连云殿阙,没有花草苑囿,没有奇山假石,没有楼台轩榭,只有一畦畦整齐的田地,种植着五花八门的农物菜蔬,而阡陌之间,则是桑树密布成行。 屋宇只有一座主殿还算宏伟像样,其余貌似都是黄泥土墙,茅草为顶,典型的江南农家住宅,散落在田地中间。 袁阁老恍惚间以为自己老眼昏花,置身于农家村落中,不禁暗暗庆幸自己没有死脑筋跪在那里进谏,不然有些丢人。这李佑果然没这么容易就卖破绽给别人的。 天子看着农物新奇,忍不住对左右道:“确实如李佑所言,夺天然之造化…” 李佑从后面追上来,听到天子感慨,便奏对道:“连那百事不通的李编修都晓得,农为国家之根本,所以臣斗胆在行宫开垦了几亩薄田,以供天子偷闲时教习农事!恰好这时节,正是收春麦和插秧种稻时候。” 又恭敬的说道:“扬州虽以园林之胜名闻天下,但不敢以此在起居处夺陛下之耳目。” 景和天子听出话外音了——扬州园林太多了,想要游玩也不差行宫这一处… 将天子送到主殿,天色近暮,一应膳食歇宿事务,自有宫中内监负责,李太守想供奉淮扬美食,要等到明天了。 随驾大臣和亲近人员便在仿茅草屋制式的各院落安歇,这些屋舍外表寒酸,但屋里肯定不至于真搞出家徒四壁的窘迫模样。行宫周边也早已划好了营盘地点,随行的亲军和役夫各自扎营。 之后李佑眼见无事,便退出主殿,向宫外行去。走到宫门口,四下扫视,那跪在门外的谏君三人组已经消失不见了,八成是得知了真相后,自讨没趣的找地方躲着了。 李大人不禁心里暗笑,不知这三位明日还好意思出现在自己面前么? 继续向外走去时,却有内监匆匆的追了出来,对李佑传话道:“归德驸马有请李大人一行!” 这句具有丰富内涵的话,李佑已经有一年多没听到过了。 四百三十五章 真是莫名其妙!(求月票!) 天色已经暗下来,内监挑着灯,将李佑引到主殿东侧一处“农家”院落里。院中内许多内监宫婢正在忙碌,也有立在廊下听用的。 进了正屋,李佑却看到林驸马身前一方小案几,上面酒菜齐备,其余再无别人。林驸马自斟自饮,倒也自得其乐。 瞧着碗碟吃食,李佑这才记起今日他自从见驾后粒米未进。 林驸马晃晃手里筷子,点了点后面内室。但此时李佑觉得如果林驸马请他入座,一起吃吃喝喝也挺好。 又掀起细竹帘,李佑迈入内室,陡然眼前一亮。 烛光下坐在塌沿的美人梳一个江左常见的飞燕髻,上身简简单单的淡绿单罗衣,透出内里的桃红袄,下身一袭白纱百折裙飘逸的搭在腿上,若隐若现的显出几分腿型轮廓。一条长长的丝带几乎要垂到地面,此外她的身上没有任何多余的饰物。 装扮似乎很平常,不值得亮眼,扬州城里比这花俏的多得是。 但是要知道,李佑在京师见她时,衣装多是大红大黄的绚丽颜色,纹样不是飞凤就是牡丹,甚至还有分不清是龙纹还是蟒纹的,饰金戴玉、满头珠翠更是不消说。再搭配上与生俱来的天家血脉,望之仿佛人间富贵气全集于她一身。 眼前的她却是水灵灵的江南寻常女子打扮,甚至更朴素,这反差也太强烈了些,使得经年未见的李佑感到异常新鲜。 若非笔直挺秀的身躯和略微扬起的尖下巴出卖了她的本质,李佑还以为自己进错了门,找错了人。 没错,确实是长公主殿下,很有独特的韵味啊”李佑以纯欣赏的目光打量几眼。随即从她身上收回目光,在室中不停地左顾右盼,仿佛寻找什么。 归德长公主心有灵犀,“你不要找了,小、柳儿并不在这里,他留于宫里由母后看顾。” 小柳儿自然就指的是随了母姓的朱柳。孩子是父母最好的沟通工具,这句话很有道理,谈起儿子后,两人因一年不见而产生的生疏感渐渐退去。 李佑在对面坐下,抱怨道:“怎的不带来?莫非不想让我看到?还是被慈圣宫扣成小、小人质了?” 千岁殿下呵斥了李佑一句,“你这人当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惯会胡说八道!母后颇为喜爱小柳儿,担心幼儿南下水土不服,所以暂时养在宫中身边。” “是么。”李佑心情复杂的应了一声,便问候道:“殿下近来可好?” 长公主叹口气,修长的眉毛微微蹙起,“自从圣君大婚,我便移出宫中,今后宫中事务与我无干。 再也帮不上你什么,看样子要成无用之人了。” “哦,竟然如此落魄?告辞了!”李佑果断起身,毫不留恋的迈步向外走去。 看着情夫那高大背影已经走到门边,归德千岁忍不住拍案道:“你这混蛋!回来!” 李佑笑嘻嘻的转身施礼,“殿下还有何见教?无论世态如何炎凉,在下一定经得住考验。” “坐下。”归德长公主指着椅子说,然后貌似责问道:“一年不见,你越发的胆大了。虽然天子性子弱,但你未免也太言行无忌,我看你不像是太守,像是督抚!” “不是本官胆大,实在是时无英雄,使竖子成名。亦或是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罢。这扬州城里,也没有别人了,本官也只好勉为其难的凑数。说不定过的几年,本官真就当上督抚了。”在这个女人面前,李佑毫无保留的得意洋洋。 千岁殿下冷哼一声,直言不讳道:“别以为我看不透你的心思,你就是挖空心思的想叫天子对你暂且敬而远之,是也不是?” “天子身边与我不对付的人太多。来日方长,本官可以先走专于事功的纯臣路子,此路不通了换个路数当佞臣也不迟。” “纯臣?一派胡言,都是借口罢。”归德长公主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说:“我忽然觉得,你的心里全无忠君之念,实在叫我不得其解。” 李佑吓了一跳,“殿下不要乱说话,传出去叫本官何以自处。本官食君之禄,哪里不忠了?” “并非这个意思。满朝文武无论真忠君假忠君,但有一点,都是以忠君为正道,这个旗号必先立着。可是只有你,似乎心里就没有忠君这两个字,我能感受到,仿佛我大明有无天子对你而言毫无差别!怎会如此?”归德千岁一针见血道。 李佑下意识的捂住心口,顿生小秘密被拼穿的感觉,打个比喻就是丈夫的小金库被妻子发现了。 不会被当成好臣大义灭亲罢…他愕然的想道。 归德千岁苦思道:“想来想去,这难道是不读书的原因么,若真如此,难怪太祖定下了限制胥吏入流为官的规矩。” 如果除去科技水平差异,李佑前生与今世一样有官场有尊卑,一样是官本位社会,一样有光明有黑暗,一样是读书升级,区别就是套上的名词和外皮不同。比如前世叫上级,现在称为上官而已。 虽然文明进步程度不同,但毕竟都是一脉相承的文化,所以融合两世灵魂的穿越者李佑适应起来不算慢。不过两个时空之间有个最大差别,那就是有没有皇帝,穿越者的适应能力在这个问题上遇到了小小挑战。 三纲五常中第一个就是君为臣纲,二十一世有上下级,有父子,有夫妻,但没有君臣关系。若像别人那样无论怎么做先把忠君当本能,对李大人而言实在有点勉强。 按说平常做做表面功夫也就可以糊弄过去子,别人又没有读心术,正常情况下谁也不会发觉。 但李佑没想到,他这点心思居然被同时具备政治动物、亲密情妇、聪明犀利三重特性的归德长公主觉察出来了。 一时间颇为后悔暗叹道,遇到具有政治属性的强势情妇真是太可怕了…幸亏生了崽儿,应该会手下留情罢。 斟酌几句措辞,李大人咳嗽一声,“殿下这话实在偏颇,本官绝对忠于大明江山,忠于天下社稷,这点不容置疑!” 长公主咄咄逼人道:“大明江山和天下社稷也是天子的!”别人怎样想千岁殿下可能不在乎,但李情夫的不正确三观,则必须要矫正! 这一幕很熟悉,李佑觉得好像又回到了与长公主第一次正式见面的那个晚上,一个说“普天之下莫为王土。”一个说“天下乃天下人之天下”。 李佑心里默默的唏嘘道,无论凤冠霞帔的归德长公主,还是学做江南女子的朱英娆,骨子里都还是那个被先皇洗了脑女人,一句“恨汝不为男儿身”就将你忽悠成这样吗… 为什么有点兴奋呢?李佑一边为自己的心态奇怪,一边反问道:“你到底看重的是江山社稷,还是天子?” 归德千岁不屑道:“不要白马非马的诡辩,天子与社稷是一起的,怎么会分开?” “那你说,遇到桀纣之君,又当如何?” “尽臣下之本分,竭力劝谏!” “劝谏不住又当如何?” “做臣子的,道义为先,就不该瞻前顾后的想结果!” “难道只有效死一条路吗?” 长公主滔滔不绝道:“没有这个决心的,那就可以不做大明的官,食大明的禄,没有谁一定要你出来做官!既然已经做官食禄,无论遇到何等君主那就该尽忠到底,什么良禽择木而息,贤臣择主而事,都是托词!我大明连天子都可以死社稷,为何大臣就不能?” 这想法有点道理但也很偏ji啊,李佑换了个角度,不甘示弱的高声道:“所谓君为臣纲,自古以来都是天子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无非是哪边权重一些。若人主才具品德不足,不是治理天下的材料,臣子仍旧愚忠,那只能越错越远,是害君害己害天下!殿下欲以一家一人之私,无视社稷黎民乎!” 归德千岁秀脸通红的再次拍案,“住口!你又故意曲解本宫的意思…” “咳!咳!”从屋门传来几声咳嗽,打断了李佑和归德千岁的ji烈争辩。两人齐齐侧头看去,却是林驸马。 林驸马手里托着一具案几,不耐烦道:“你们两个太吵了,叫我在外间无法安静读书,我让厨子上了一桌菜肴,你们先安静吃着行不行?别吵我读书。” 说罢,林驸马走过来,将案几放在榻上,摇摇头走人了。 李佑目送林驸马出屋,一股亲切而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好像上辈子在网上与人就五毛美分问题大战过一场后,突然跳出个版主终结了口水仗似的。 他猛的拍了拍脑门,自己有毛病啊!本是抱着风花雪月偷情夜的念头来到此处,怎的为君臣关系与情妇战起来了?真是莫名其妙! 归德千岁也回复了冷静,似笑非笑的拿脚去踢李佑,问道:“你号称江左风流人物,和别的小娘子见了面,也都这样谈?” “非也,只有与你如此,”不!本官已经修身养性洁身自好多时了!”李佑诚恳的回答道。 长公主轻笑几声,懒洋洋的换了个姿势靠在榻上,“李郎别掩许了,仔细说说究竟如何与别的花枝小娘子相处的?” 四百三十六章 清流?(求月票!) 饥肠辘辘的李佑将目光投到案几上,此刻在美人和美食之间,仿佛美食的吸引力更大一些。古人说得好,先有饱暖,才有思**欲。 长公主难得体贴人意,指着菜肴道:“你侍驾一日,必定腹中空空,想吃便吃。” 李佑亦不客气,坐在榻沿另一侧,开始风卷残云。凭他与长公主的关系,也不用虚伪的讲究什么礼节门面。 趁着这会儿,归德千岁默默的将李佑的话回味了一遍,突然发觉李佑今晚很有几分不同寻常,或者说与一年前相比,大不一样。 在京师的时候,李佑从来不和她争议什么,有分歧时能躲就躲,能绕就绕,说难听点就是阳奉阴违,但至少不会面对面的吵架。 又过片刻,等李佑吃饱喝足,拿起茶杯漱了口,归德长公主迫不及待的问道:“你这个滑头,今夜竟然反了!你以前无论心中如何想的,但嘴上从不与我当面争论。” 你这是欣喜还是不满?李佑只能嘿嘿干笑几声,这个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难道告诉她,自己忆往昔峥嵘岁月稠,情不自禁的代入了上辈子网络论坛口水大战的情境,那时吵得最激烈的,就是政治类话题。 而且这一年来当一言九鼎的青天大老爷当的习惯了,说话不留神的没有注意。 千岁殿下又道:“从前分明就是满腹功名利禄的人,今夜居然以社稷之臣自居。虽见识不怎么样,但模样上倒是隐隐显出了几分名臣的风采。” 李佑打蛇随棍上,气势十足的昂首道:“昨日之我是昨日之我,今夜之我是今夜之我。位卑未敢忘忧国,何况本官已成世受国恩之人。怎能不以社稷苍生为念!” 归德千岁不同于家长里短的凡俗女子。最欣赏这种风范。但口中却道:“你一个五品官儿,口气不小,什么时候当上高官大员了再说这话也不迟。” “满朝官员中,未来天下是什么样子,只有我窥得一二分天机,自然敢说这话。” 对此千岁殿下嗤之以鼻,“通晓过去未来,那只有圣人。” 李佑大言不惭道:“那你就把我当圣人看好了。” 归德长公主扑哧的笑出声来,只当是李佑说笑。“又开始胡言乱语,真不知羞耻,若让别人听到。你就别想安宁了。” 随即她有所悟,“原来你是这样勾搭女子的,仗着一副好皮囊,名气又摆在这里。既能吟弄作月又能肉麻风趣,床第之间也有几分功夫,难怪无往而不利,叫那些贱女子神魂颠倒。虽然你已经离开京师一年,但教坊胡同里的姑娘犹自热捧你,李登高这堂堂的殿试探花郎因为重了李探花三个字,都被她们编排嘲弄了。” 李佑无奈道:“今日你我喜重逢,提别人做什么” 归德千岁不知不觉浑身松弛的歪在榻上,有一句没一句的与李佑闲谈,从宫廷说到朝堂,从朝堂说到家常,又从家常说到小柳儿…什么都可以说,什么都可以谈,而且不必有太多顾忌,不必过多的担心泄露出什么。 她居然产生了老友重逢似的愉悦情绪,这不同于**的欢愉,但却是更难得到的享受,正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 对于她这样的人,只要豁出去脸皮和前途,找情人绝对不是难事,但一个能够无话不谈的朋友却是找不来的。至少在此时此刻,李佑身上的标签暂时由情夫转变为了更稀有的好友。 李佑还在京师时,归德千岁不曾觉察到自己有这种情绪,现在却出现了异样。心里不由得疑惑道,莫非是生出了儿子的缘故? 她总算理解,为何祝英台忽然由男变女时,梁山伯能够毫无心理障碍的去求亲了,友情和奸情原来是可以互相转换的。 其实对于李佑而言,也有类似的默契,长公主具有足够的聪慧和见识,只要她那强大的控制欲不发作,就是个相当可以谈笑风生的对象。在这个时代,别的女人身上找不到这种感觉的。 李佑脑中突然冒出上辈子常听到的一句名言——我们还是做朋友吧!于是感慨道,还好这是景和年间的大明朝… 忽然有钟声响彻行宫,意犹未尽的这对男女才发现,两人已经共处一室很纯洁的闲聊很久了。不知道这算虚度春光么… 李佑知道,钟声意味着宫门快落锁了,一刻钟后,将隔绝宫墙内外,严禁任何人出入。这是天子驻跸处所应有的警备,若非他是迎驾大臣,只怕连宫门都进不来。 在这离别时,本该告辞,但归德长公主突然又另起了话头:“有件事情,本不想提前与你说,因为不一定成事。不过见你在扬州治理的不错,声威也出来了,倒是有几分把握,便不想瞒着你了。” 此时李佑已打算迈步走人了,闻言住脚问道:“是好事还是坏事?” “算是好事罢。” 能在这眼高于顶的天之骄女嘴里带几分好评的事情,一定是天大喜事罢,大约是升官…李佑欣然道:“那还不速速道来。” 千岁殿下略有疑虑的说:“不见得好做。” 若是渣到不能忍的官职,长公主提都不会提起。既然她提起了,那就说明必然有一些价值…李佑将胸脯拍得响亮,“即便赴汤蹈火,本官在所不辞!” “你想入京还是留在扬州?”长公主突然抛出个选择题。 李佑心急,女人说事情就是喜欢故弄玄虚、吞吞吐吐,即便千岁殿下也不例外。他上前一步,握住起长公主的玉手,捧在胸口,“为了殿下,当然是想入京了。” 不管本心是不这么想的,而且扬州可能比京师还舒服,但是他知道,这样说肯定没错。 归德千岁很不自在的甩开李佑大手,“别拿这套来肉麻我!你有个加科道官机会…” “什么?”李佑大吃一惊,他做好了各种心理准备,但万万没想到“科道官”三个字。因为这三个字貌似离他这吏员出身的太远了,比它更远的,那只有翰林院了。 科道官也称言官,科是六科给事中,道是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以及更高级的正四品佥都御史、正三品副都御史、正二品都御史。 国朝的监察系统势力极大,同时具有很强的**性,几乎与行政系统并驾齐驱,用强大的口水和舆论影响着朝政。可以说,有行政官的地方,必然就有科道官,用意就是互相制衡、互相牵制,避免出现绝对专权。 大明朝所谓的文官系统,说白了核心部分就是内阁、六部加科道,其他的多数都是打酱油。 科道官一般品级不高,但却是国朝以小制大思想的最精华体现,御史是纠劾,给事中是督察,合称为“台垣”。所以才会屡屡出现七品御史对抗九卿、大学士,六七品给事中敢于封驳诏书的事情。 而且科道官由于以上特色,所以流品清贵,在整个文官体系中被视为仅次于翰林坊局这些词林官的清流,入选条件只比入翰林松一点,比六部还严格。 如果说非一、二甲不入翰林,那一般情况下,科道官也必须要求进士出身。在本朝非进士出身的,能入科道不是没有,但难如登天。 让李佑大吃一惊的就在这里了,他知道自己没有进士文凭,所以也就从来不奢望这辈子可以入翰林、科道这些清流官。今日在御舟上,他拿翰林院编修李登高开涮,未必没有发泄的因素。 偏偏归德长公主说出“你有个加科道官的机会”,如果是别人,李佑只当故意开玩笑的耳旁风,但千岁殿下不会这么胡言乱语。 李佑飞速的盘算,他现在是正五品,地方官入京不降品级就不错了,升级简直是凤毛麟角。所以李佑从不奢望自己入京可以升格为四品,能维持住五品就算升官。 但问题是,科道官中,大多是七品给事中和七品御史,只有极个别资深给事中才是从六品,难道叫他李佑这个正五品连降两品去低就? 其实为了入清流,如果需要降一品,李佑是很愿意接受的。清流是一种资本,也是一种资历,有了这个资本和资历,就拥有了更广阔的上升空间。而不是像李佑现在这样,需要挖空心思的从边边角角处钻研出一条官场出路。 打个比方,李大人现在风光无限,拥有一堆实权头衔,但如果他具有清流身份,就不会是一堆署理和差使了。 他可以直接就任当巡盐御史,或者当盐法道,也可以直接当知府,全部都是实职,而不是一堆署理和差使。所以天子听到李佑的官职,才会产生“还是这么冗长”的感觉。 所以说以李佑若有机会获得这个清流资格,降一品绝对划算。可是如果要连降两品变成七品,就让李大人有点心疼了,尽管是更有含金量的七品。 这个抉择很艰难,李佑脸色忽闪忽闪,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倒吸冷气,始终下不定决心。出生入死才赚到的五品,一夜回到两年前,实在不甘心。 归德长公主看着李佑的神情,笑而不语。(未完待续……rq 四百三十七章 大变局!(求月票!) 李佑抬头看到归德长公主,暗骂一句自己,真是养成遇事就瞎琢磨的毛病了,现成的答案就在她嘴里,哪里用得着先费脑子。 “品级不会变,依旧是正五品。你可以放心,你是功勋之臣,五品是酬功之赏,朝廷不会将你降为六品或者七品。 ”归德千岁给李佑吃了定心丸。 李佑闻言大喜,从地方转为京官,叫做行取,即使品级不变也相当于升官了。五品京官在官场上,约莫可等同为四品地方官。这样一来,就没有舍不得品级的后顾之忧了。 随即李佑就有了新的疑惑,桌师应该没有正五品的科道官职。 按照国朝官职设置,京师的科道官里在五六品这个品级很稀缺,而且在五品这一级别更是空白的。 李佑猜测大约是因为六部中的主力业务官员郎中、员外郎大量聚集在这个品级,所以要与科道官互相错开。 归德长公主当然明白李佑的疑惑,“若有需要,品级从来不是问题,无非是名号问题。都察院有二品左右都御史,有三品左右副都御史,有四品左右佥都御史。那么再往下可以临时新设一个右副佥都御史,或者同右佥都御史,亦或叫署右佥都御史,定为五品,有什么难的?” 李佑简直要被突如其来的幸福冲昏了。科道官绝大多数都是七品,高品级的寥寥无几,如果直接可以晋位五品科道虽然品级不变,但流品上升了一个大大的台阶,为再次升迁打下了坚实厚重的基础。 或许还有人不明白,科道官对于李佑的意义在哪里。 国朝官场中,升迁并非百姓想象的那样只需请客送礼拉关系就可以搞定,是有一整套明规则和潜规则的,根据无非是出身、资历、人脉、年资等等基础硬性条件。 条件不足,一辈子只能在一个层次里打转,熬年头、拉关系都没用。 简单的说如果不处在战乱和异常时期,李佑没有科举出身,正常情况下顶天就是八品杂官。但他凭借运气、廷推资历和人脉,在文官系统中得到了今日的地位,但再往后,升到四品知府也就封顶了。 四品以上的文官,虽没有明文规定,但一般都是进士清流出身,尤其是京官更严格。现今的苏松分守道王老头出身监生只不过是个特例而已,但就是王老头也具有贡元功名再不值钱那也是个“元。”和状元、会元、解元一样的“元。”这才能使得朝廷略略对他放宽了限制。 如果李佑能找到机会套上科道衔头,披上清流身份,那相当于打破了品级禁锢,之后对他而言,除了大学士、尚书、翰林这些位置,基本就没有什么限制了。甚至论起上升渠道,比那些入不了清流官的三甲进士还要稍微好些。 但问题在于,浊流要想不经科举跨入清流实在太难了。自从正统朝文官制度逐渐成熟后成功者屈指可数。 即使是妖风最盛的成化朝天子不经正常流转,强行大肆封赏传奉官时,直接封到六部和寺卿的很多,但他也没法直接封科道官。 想到难点,李佑从兴奋中冷静下来,忍不住间道:“这能行么?” 归德长公主模棱两可的答道:“我只是说有这个机会并没有说一定能行。但你与尚书、督抚一样拥有廷推官资历,这个条件很出众还有一些其他因素,所以也不是没有可能性。” 翻来覆去,还是没有准话…李佑又在心里分析了一下。 以千岁殿下的大气个性,如果实在没什么机会,是不会在他面前空口白话卖人情的,只有小心眼多的人才会如此行事。 所以现在的情况应当是有一定把握,但又可能存在意外。既然有机会就好,有机会就好,李佑重新兴奋起来。 归德长公主提醒道:“时间过去不短了,你还不离开么?再不走,宫门就要落锁了。” 啊!李佑险些忘了这件事,一时间顾不得其它,拱拱手向长公主和林驸马告辞,匆匆忙忙的疾步快行,向行宫大门冲去。 在宿卫亲军警惕的眼神中,李大人气喘吁吁、险之又险的在落锁前刹那间闪出宫门。立在宫门外面被晚风吹了几口,才缓过气来。 他的仪从已经从黄昏等到此时,连忙将大老爷接上轿子,起驾回同知分署。 坐在轿子中,李佑忽然清醒了。他在行宫与归德千岁交谈时,被突如其来的肥美诱饵所迷惑,导致自己神魂颠倒,沉醉而不能自拔。却忘了打探最大的关键之点一朝廷为什么要设这个右副佥都御史? 此外,李佑又察觉到一处细羊,归德千岁说的是要设“右”副佥都御史,这个官名也是很值得玩味的。 都察院各级官衔,从二品都御史、三品副都御史到四品佥都御史,都是左右分设的。但左和右不是乱用,其中也有规矩。 以左为尊,带“左”字头的可以视为都察院堂上官,就像六部的那些坐堂尚书、侍郎,都察院的最高首领自然就是左都御史了。 “右”字头各级都御史,则常常被用来作为总督、巡抚这类外派差遣的名义官衔,象征他的钦差身份,并标示他的本官品级,但并不真正在都察院上班。 譬如前凤阳巡抚杨负杨大人,被尊称为抚台,但他的实际官衔就是右都御史。只有在右都御史的名义下,才有了提督军务、巡抚凤阳等处这些重要差遣。 如果要设右副佥都御史的话,只一个“右”字就可以透露出某些信息。不过方才李大人只顾得ji动,忽略了这点,没有去追问。 回想趄来后可以判断出,右副佥都御史九成九也是个加衔,肯定还附带有差遣。但这个至关重要的差遣内容,却被归德长公主漂没了… 李佑想道,她八成是故意的罢,不然如此重要的情况岂能不说? 不过到底是个什么差遣?因为可能与自家前途有关,李大人心里好奇的像是猫抓一般。 从千岁殿下问他愿往京城还是留在扬州来看,此差遣多半是在京城的。又从“不见得好做”这句话看,此差遣是项很棘手的事情。 在京城很棘手的事情…李佑到此分析不下去了,因为他没有足够的消息,他并不知道京城现在的状况,所以也就无从得知有什么棘手的事务。 天子大约要在扬州驻跸四天,要寻空再找千岁殿下去问问详情,即便问出来,大概也只能听天由命罢。在京师设立一个正五品科道官相当瞩目,李佑知道自己争是争不来的,只能看别人给不给他这个机会了。 归德长公主和李大人在亲切闲聊时,在行宫主殿中,景和天子也正一脸倦容的与大伴段知恩闲谈。 主要话题便是今日御舟上的种种。段公公怕天子看不清其中门道,所以主动前来讲解。 “李佑的总体想法,是集中全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这被攻的一点,就是李编修了。 大概因为在随驾大臣中,只有李登高宦海经验浅薄,不像其他人老于世故。实际上,他确实也被李佑三番两次的抓住了把柄,自讨其辱也不能全怪李佑。” “李佑的手法约莫有三段,先是虚张声势,震住别人不敢轻易说话。随即又有预谋的步步转移,说上几句便换一个话头,绝对不留给别人恩索驳斥的时间,做到始终将话头把持在自己手里。最后搬出为师长争鸣的大义完美收尾。” 天子没顺着段公公的思路想,却提出问题道:“李佑为了非翰林不入内阁而不服气,令我记起唐代却是非历州县不拟台省,为何我朝不效仿之?祖宗定下非翰林不入内阁,导致翰林院清望无以复加,只在词林辗转便可之上青云,是不是太过?没有亲民经验,宰相又何以治政?” 段知恩奏对道:“本朝治政有六部,皆为九卿堂官,所以内阁最大功用不在于治政,而是调和。除三鼎甲之外,每科翰林院录取的庶吉士多则二十,少则十来个,都是储相之选。必是满朝瞩目,内外交加之下可谓压力重重。” “能在这中压力中杀出来的,才是真宰相,杀不出来的,如同李登高今日这般被打击到不堪造就,那就只是废品了。祖宗便是以这般裁汰方法,选出合用人物啊。” 景和天子很有心得的点点头,又道:“今日观李佑此人,真乃卓尔不群也。” 段知恩笑道:“本职连知府都不到的地方官,却拿着朝廷大事侃侃而论,其心可知哪。 “无非是想升迁高位而已。”景和天子不以为意道。 有个小内监手持文书,向天子奏道:“皇爷,京城来报!” 景和天子接迂文书,看了后向段知恩道:“母后已经开始了。” 话说李佑回到同知分署时,却见庄师爷居然没有睡下,还在等待着。便问道:“有何要务?” 庄师爷将今日邸报递给李佑,“庙堂上有大变局,大人务必该看看。” 李佑皱眉展开邸报,在烛光下看了几眼,登时心神俱震,果真是大变局!邸报上主要内容只有两点:一是慈圣皇大后重立司礼监! 二是慈圣皇太后意欲将勋贵纳入廷臣会议中,在现有九卿的基础上,增加几个勋卿! 四百三十八章 静夜思(求月票!) 别的地方官远离庙堂,看到这封邸报大概要迷惑不已。但李太守在内阁的要紧位置上坐过半年分票中书,并亲身经历了两代阁臣交接,与很多关键人物有过比较近距离的接触,所以对宫廷内情远比一般地方官要了解得多。 在邸报上看到,慈圣皇太后居然反文官反人类的重设司礼监,站在文官立场上,本该表示愤怒的李佑不知为何感到很好笑。 她老人家曾经的理想可是“女中尧舜”和青史留名哪,把文官视为洪水猛兽的司礼监重新开张起来,这是彻底觉悟了么? 源头大概是起源于一年前那场决定首辅次辅的大朝议罢。在李中书的挑拨之下,全体文官曾经有意无意的暂时疏离慈圣宫,包括之前的太后盟友。最后局面完全失控,这让钱太后悲愤的当廷落泪,被视为背叛的李大人便成了出气筒。 李佑拿着邸报暗暗揣测,重设司礼监,抬举勋贵地位,既为的是制衡文官,也称得上是慈圣宫将怨气发泄出来的体现啊,就和把他贬斥到地方泄愤一样。 大概从那次大朝议之后,她老人家终于意识到“女中尧舜”就是镜huā水月。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所以不再追求这种虚无缥缈的捧杀了。 是的,从本质上说这就是捧杀。文官捧谁当“尧舜”谁就要照着“尧舜”的标准去做,至于标准是谁定的,自然还是文官和读书人。 而且,钱太后也许还抱有“最后疯狂”的心态。她左右是快交班了,也就不用管后事如何,先做下了再说。再差她也是供奉在深宫的皇太后,谁又能动她半分? 揣摩完钱太后的心态。李佑又重新阅览了一遍邸报,细看“司礼监”和“勋贵”这两条消息。发现措辞语气大有不同。 重设司礼监。用的是确定性语气,不容置疑的既成事实式语气;而抬举勋贵入廷议,则是酝酿未定的语气。 想了想,这两者比较起来。难度果然是有区别的。司礼监的名声在文官心中虽然比勋贵更恶劣,但重设司礼监却相对要简单的多。 大小太监都是皇家家奴。内监衙门的设置调配都是皇家自己的事,司礼监再特殊也只是其中一个而已。 对自家的家奴,皇帝想怎么办就可以怎么办。从理论上与外朝没有关系。纵观大明历史。皇帝整治内监比整治文官要简单轻松的多,往往就是一句话的事情,全看舍得舍不得。 慈圣皇太后觉得亲批奏本太累,想在宫廷中重设司礼监作为助手,以减轻自己的工作负担。这就像平常人家聘个写文书的西席先生一样,外人谁管得着? 虽然这个写字西席可能会利用机会延伸出无数权力。但除了讲空洞道理,外朝文官从法理上没有阻止重设司礼监的理由和方法。又不可能公然闯进皇宫围堵司礼监。 与重设司礼监不同,选出若干勋贵成为廷议的正式成员,那就是另一种状况了。 要知道,自从朝会成了礼仪性的摆设后,大明朝廷的议事制度主要有三种,朝议、廷议、部议。 其中在君臣相隔的传统中,只有重臣参加的廷议是最重要的一种议事,是外朝政治的核心。而廷议结果要奏请天子定夺,天子不同意只能再次下发廷议,直到双方达成共识为止。 真正的廷议,参加人员范围无论大小,只在内阁、六部、科道里打转,不包括勋贵。但从景和朝以来,慈圣太后召开的朝议,包括李佑参加过的那些次,其实都是廷议的变种。 因为钱太后毕竟不是皇帝,有很多微妙之处,需要亲临现场。另一方面,钱太后要塑造“女中尧舜”形象,所以常常很勤奋的亲自参加议事,但又不主导议论。 结果把大臣自主的廷议变成了名为朝议、本质还是廷议的模式,区别只是议论结果由会后上奏天子,变成当廷奏请秉政太后而已。公卿勋贵虽然因为有朝议的幌子常常得以列席,但仍旧没有发言权。 别的时代情况不一,而景和朝的廷议完全由文官垄断把持,不容外人染指的。往里面安插勋贵,将勋贵参加廷议变成定制,等于是派人侵入文官的大本营,比重设司礼监难上无数倍。 思考到这里,李佑算是将这次大变局的条理梳出来了——司礼监和勋贵这两手堪称是一内一外,用司礼监钳制内阁的决策权,用勋贵干扰外朝的议政权,从而要达到加强皇权目的。 又想起归德长公主和天子,李佑认为这两位应该知情的,甚至与太后达成了默契,有合力为之的嫌疑。 归德长公主身边最得用太监是吴广恩吴公公,这次居然没有跟着主人南下,而是留在了京师,这就很能说明问题了。 毕竟重设司礼监和抬高勋贵对天子没有坏处。新嫩天子面对庞大而复杂的文官集团,没有助力就是孤掌难鸣,并非人人都是世宗皇帝那样的斗争高手。 甲申之后,有一批新兴勋贵。但近三四十年天下承平,偃武修文之下历史又进入了新的轮回。还发生了因惨遭忽悠而废除司礼监和东厂这种事,对于皇家而言无异于自废武功。从而导致文官渐渐坐大,天子垂拱而治就是文官的政治口号。 若重设司礼监负责批红,任用勋卿参与议政,起码可以稍稍制衡事实上已经独大的文官,让宝座上的天子稍微透几口气,不至于被动的变成孤家寡人或者尧舜之君。 太后面临交还大政的时候,不可能突发奇想、心血**便要改变朝局。不然乱了几个月,等天子亲政后又变回去,那不纯属搞笑吗。 所以李佑敢断定,归德长公主绝对是这些事情的积极推动者,还有可能是参与者。而在这个时间,天子南巡离开京城,太后或者说趁着天子不在京城时发动变局,也有很多深意。 一是既然太后有积极性,那就没必要母子齐上阵。让天子避开纷争,保持超然位置,关键时刻可以作为缓冲。若太后变局失败,则不影响天子回京后亲政。 二是将天子亲近的班底带出京师,免得成为激烈交锋中的牺牲品。如果京师空出了合适位置,还随时可以用这些人补上。 想得越多,李佑越感到山雨欲来之势,收起了一开始的轻浮心情。预谋的变局如此之大,要从根本上改变近一二十年来朝廷权力格局,很可能随之要有大动荡了。 依照国朝的传统,如果大朝争僵持不下,就难免会旷日持久,几年都不算什么。 李佑回忆起史上几次著名的朝争,比如世宗朝的大礼议、神宗朝的国本之争,都是战了一二十年才尘埃落定的。那才是真正腥风血雨的政治斗争,上演了无数阴谋与诡计、忠诚与背叛、悲欢与离合。 相比之下,前一两年的首辅之争,只不过是小打小闹而已,最大的牺牲者也仅仅是一个个六品渣中书被贬斥到地方。 难道应了静极生动之语,基本太平了十几年的朝局还是要乱一乱?李佑甚至还冒出个怪异念头,自己在内阁办事时的观察来看,近十年的稳定朝局,简直是非常态的大明朝,正常情况下的大明朝局,怎么能是这样一潭死水的。 李佑不由得扪心自问,如果出现了大朝争,自己该怎么办? 上辈子翻看史书,常常挥斥方遒指点江山,这个做法是对的,那个做法是错的。但如今自己亲身处在这个环境中,却看不清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错的。 从功利角度去说,谁都知道应该站在胜利者一边,但天知道这次最后谁胜谁负,或者干脆就没有胜利者。 若从道义角度去说,他的立场又在哪里?靠着文官发家,走的文官晋升路线,基本被朝野当文官看待。但同时又与长公主有一腿,还挂着世袭三品的勋位。 所以可供做出的选择太多了,哪边都能靠上。甚至只要敢下狠心自行了断,司礼监的金交椅估计都可以占上一个。 按说他该选文官路线不动摇,但是皇帝是永远不会被打倒的…表现太积极,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发配到云南贵州,顺便青史留名了。 这便是李大人绞尽脑汁全面发展,费尽心机脚踩多只船的坏处了,不然也不至于在此犹豫。 不知道归德长公主今夜对自己提起的那个位置,会不会与本次朝争牵扯到… 即便从大节角度去说,为了江山社稷国家民族,李佑也看不透究竟如何分配权力才是真正的利国利民。 功利、道义、大节,全都不能做出有效抉择,想至此,李大人便自嘲几句,他是不是将自己看得太高了? 不过是正五品官员而已,在整个大局中无足轻重,有那么多公卿重臣在前,哪里轮得到自己去表现什么?他又能决定什么?谁又会来关注自己? 还是一边看着风向,一边低调的做好自己差事,闷声发大财罢。再不济,也有丹书铁券保住身家。 李大人又想道,也许是自己过于忧国忧民,想的太多了,形势很可能没有如此恶劣,自己的想象力太丰富而已。 四百三十九章 真是过火了 本次南巡,天子预计在扬州驻跸四天。四月三十日,天不亮李佑便起床匆匆赶到行宫请驾,夜间思虑太多,前前后后他只不过睡了几个小时而已。 在田园边亭中摆开折叠膳桌,早点除了内监自备十来品膳食外,李大人代表扬州地方,进献了水晶肘子、燕窝氽豆腐、糟鸭子、酥鸡、卷澄沙包子、鸡蛋糕、银碟小菜若干。 这样奢侈的早点,天子肯定吃不完的,其余都送给皇后及贤妃,美其名曰赏赐。 早点用过,天子开始巡视扬州城。这驻跸的第一天,游山玩水是别想了,须得履行好皇帝这份工作的职责,否则大概会在奏折中看到“隋炀帝”三个刺眼的字。 扬州城相对较小,道路不似京师那般宽阔,天子规格的卤簿仪仗全摆出来十分不便,便下谕从简了,只有数百亲军随行护卫。 首先是巡阅文武,第一站是李佑下令新修过的董子庙。景和天子与随驾大臣给这位两千年前的儒门宗师上了几柱香,留了一幅字,准备制为御碑。 之后便来到江都县学,看望慰问在校教官与生员。君臣十几人进了学宫,景和天子抬眼看到庭中赫然有一方巨石,上书“辰时之日”四个大字,不明所以,便问左右道:“此为何意?” 随驾大臣皆不知,迎驾的地方官李佑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解释,只得奏对道:“可请县学教谕奏明。” 有大臣指斥道:“李大人也不知?你到任一年,没有亲临过县学督学吗?无心教化,此乃大失职也,请陛下圣察!” 李佑还以为是李登高又不知好歹的开口,转头看去。说话的却是礼部安侍郎。 礼部是管学校的,安侍郎就此斥责也在职责范围内。不过李佑总觉得可以从中嗅出一丝别样味道。 此人昨天和李登高宫门跪谏。丢了大脸恼羞成怒罢?还是随驾大臣看不惯他迎驾出风头,有同仇敌忾的心理作祟? 县学庞教谕是个连品级都没有的不入流教官,本在人群外围,此时便幸运的得以跻身天子身前尺寸之地。声音颤抖的答道:“此乃李太守初至扬州时,对生员的激励之言也。李太守之意。诸生乃国家养士之基,如辰时之日已放光芒,但仍需勤奋向学。如此才能如日中天。” 当即君臣微愣失神。从天子到林驸马,无不是饱读诗书的学人,都在猜测这四个字是哪位先贤之语,又苦思出自哪本经典。结果猜了半天,原来是李佑这个大活人的名言… 李佑有点紧张,意识形态的东西。从来就是很没谱的。片刻后听到天子喝彩道:“此意甚好!可写一幅放在文华殿,朕当自勉。” 天子发了话。性质就定下了。对此侍驾的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无语,李佑的运气实在令人无话可说,只他亲眼所见,就不知有多少次了。想也想得到,天子之所以欣赏,大概是这“辰时之日”非常合乎他的心思。 少年天子初亲政,可不就是“辰时之日”?辰时之日之后便是如日中天的好彩头,又不像如日中天一般直白露骨,当然让天子喜欢。 沉默半天的李佑这才开口,诚恳的对这安侍郎拱手道:“下官确实教化无方,语言粗鄙,让少宗伯见笑了。” 安侍郎面色冷了下来,转头望向别处。 李佑懒得继续理他,还有个要紧事须得抓住机会。又对天子奏请道:“县学教谕负有训导地方之责,然无品无级,仅为不入流官,常被以斗升之吏视之。故而上下轻率,师道不立,何以训士?臣谨奏,天下县学教谕当入流九品,府学教授该升为八品。” 天子扫视了几眼庞教谕,果然发现他身上仅穿士子衣衫,侧头问袁阁老:“教官无品级?” 袁阁老奏对道:“我朝县学教谕为不入流官,府学教授为从九品。” “李佑所言极是,师道尊严岂可轻忽,朕当纳之,以彰尊师重道。”景和天子确认了后决定道,这事并不算难办,根本不用犹豫。 庞教谕立刻连连叩首道:“天恩浩荡,小臣粉身碎骨也难报万一!” 回过神来,随驾大臣个个有痛心疾首的感觉,这么好的美事,又让李佑抢了风头! 天子亲政,就和新官上任一样,当然急需做出一些举动表现自己。李佑这像是在天子瞌睡时送上枕头。提拔学校教官这一举动,可谓是绝妙非常! 全国只有一千多个府学和县学,各升一品也仅是最低级的**品,俸禄并不高,每年国家支出不过多花几万银子而已。 但天子这尊师重道的名声却是极大传扬起来了,相对于花费很是划算,没有皇帝不喜欢这样价格便宜量又足的事情。要知道,皇帝给自家修个坟也要上百万两银子的。 作为天子下基层巡视地方的重要成果,这事传出去后,就连御前进谏的李佑也可以顺便揩油,刷一刷名望,而且可以精确无误的传到全国每一个县、每一所县学府学。 所以随驾大臣才会痛心疾首,这种几乎一本万利的美事,他们为何熟视无睹了不曾想到,却让李佑捡了便宜? 计谋得逞,再次小小得意起来的李太守又偷偷对起居注官嘱托道:“这位仁兄好生面善,莫非在宫中见过的?辛苦辛苦,不要忘了记录。” 他刚穿越后就奇怪,明明印象里县学教谕应该与主簿一样是九品,为何在国朝居然是不入流?事实上,在另一个时空,直到“伪清”初期才将县学教谕提拔为入流官。在本时空,这个成就终于被自己摘取了。 天子又召见了些生员,得知江都县每月发放的禀银比朝廷定额还多一半,随后考问几句,便赐给他们入国子监读书资格,县学之行到此结束。 看完文事。又到府守备司校场检阅武备。君臣上了将台,而守备司三个营所有官兵齐齐列阵于下。等号令一响。便开始演武。 这一千五六百营兵的装备很是一般,平平常常,战列时也显不出什么。但是一开始演武,官兵便生龙活虎。士气高昂。顿时校场上杀声动天,令将台上君臣动容。 之前所有把总哨长得到了李佑的谕令。今日谁不卖力气,今年下半年就别想去缉查私盐了。 天子顾左右耳奇道:“一路过来,内地营兵罕有此等气魄的。朕只在禁直精兵身上见到过。这扬州治军有方。理当重赏!守备司官何在?” 李佑带着几分不好意思,谦逊的上前拜见道:“是臣兼管,分内之事,不敢邀功请赏。” 随驾大臣忍不住齐齐在心里很不文雅的爆了粗口。 天子亦无语,忽然也记起了,去年皇姐让他盖了个印。委任某个地方文官兼管营兵,原来就是李佑…便绝口不再提赏赐之事。 偷觑周围人的表情。李佑难得良心发现,觉得自己可能刷政绩刷的有点过火。 检阅了府守备司官军,天子起驾回行宫。午后用完膳食,继续履行工作职责,下午主要任务是接见地方耆宿和盐商代表。 国朝自太祖时,很重视地方耆宿作用,设了老人一职,专门处理乡间纠纷,拥有很简略的司法权力。并规定地方官定期举行乡饮之礼,与本地耆宿里老聚会讨论施政得失。那时候的地方耆宿甚至可以联名上疏朝廷,保举或者弹劾地方官。 不过如今很多都流于形式了,但总归还有形式存在。 这次天子在行宫主殿召见的里老耆宿,年纪多在六十以上,满殿白头翁山呼万岁之后,都蒙受天恩,被赐了座。 面对圣君垂询,有位年岁近百的人瑞老头颤颤巍巍奏对道:“小民生于天启,长于崇祯,历经五世九十余年,唯有去岁至今,最为清平!始觉官府与民宽和,政简刑清,造福一方,鳏寡孤独及乡里社学、修桥铺路皆有所给也。” 满殿大臣哗然,这出生在天启朝的人瑞老头糊涂了罢,说的是大明朝么?这是上古先王之世罢? 侍驾中袁阁老对政情算是最熟的,当即开口道:“老人家不要妄言欺君,夸张其辞。” 他知道,地方官府大部分钱粮收入都要起运,存留地方委实不多,应付完各项开销后,所余无几。照这个老头所言,不知要耗费多少财力,一听就很假,必定是李佑为了邀名事先教导过的。 其实编点好听话哄天子高兴,这是很正常的,天子肯定喜欢繁盛,不愿看到凋敝。但问题是,编也不能编的如此荒诞不实,太侮辱他们这些大臣的智商了。 人瑞老头颤颤巍巍叩首道:“小民不敢欺君。” 旁边另几个里长老人,各掏出一叠单子,呈上道:“我等之前曾开列名单若干,以备圣询。其中皆有实据可查。” 这些单子里有人名有地名,人名大概是所谓鳏寡孤独,地名是也许是桥、也许是路,也许是社学。虽然只是这若干乡里之内的,但也可亏窥得全豹。 并附有银两数字。不过大都不是官府全额包揽,只是由官府补助二三成,其余还是各乡里自募并出工。 天子便对袁阁老道:“如此一万两可做得五万两的事情,扬州地方富裕,聚集银子成事不足为奇。” 如此人瑞老头那句“鳏寡孤独及乡里社学、修桥铺路皆有所给”有点夸张但也不能说是假的,他又没说是官府全给。 袁阁老草草扫了几眼单子,又道:“江都县年钱粮七八万,存留不过万余。这单子里的官府开销就不下一万了,不知又是从哪里得来的银子。” 安侍郎说道:“曾风闻李佑大肆聚敛,勒索地方。大概拿得这些银子为自己买名声,此奸邪之道也,所以不可不察。” 半晌没存在感的李佑出列对天子奏道:“臣向来认为,为臣之道,当在用心实事。须知空言误国,高谈阔论百无一用也,崇祯国事,泰半坏于此辈!” 虽没有指名道姓,但说的谁都是心知肚明的。熟悉李佑的人都在腹诽,你李佑高谈阔论的时候还少了? 两人互相攻讦,天子不置可否,见完耆宿,又召见了盐商。这次天子南巡,盐商报效捐输,是出了大力气的,所以也要见一见。 这批盐商实际上就是二十多个总商,基本也是为天子南巡报效最多的一批。 天子嘉勉几句,“尔等有效力之心,朝廷不会不知,总商之号,朕可赐与尔等。只望尔等日后上报社稷,下善乡里。” 众盐商谢过恩,袁阁老问道:“扬州地方官府,可有勒逼富商聚敛之事?” 盐业公会总管何云梓对此矢口否认,“断无此事!我等受李太守感召,自愿出纳新课,造福乡邻,何来威逼之说?这位老大人休要凭空构造。即便有一二心术不正的造谣生事,那也是谣言止于智者!” 等盐商退出,今日巡视地方便算了结。 按道理,此时天子该对地方官有所勉励。但李佑展现出来的政绩,几乎无可挑剔,只能打个满分,堪称卓异里的卓异,就差在脸上写“不提拔我不足以平民愤”。景和天子一路南来,未见到过这等情况,现在不知如何措辞。 若是别人如此,天子金口一开,赠个能臣美誉,赏赐些物品,并许诺重用就可以了。但李佑实在是特殊的一个,无论赏赐他还是提拔他,都是很有技术含量的活计,天子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金书铁券就不提了,不如斗牛服的也不好拿出手,难道还能为这点破事赏个蟒袍? 至于提拔重用李佑,天子感觉这并不由自己完全做主,只怕要牵动从母后到长姐,再到殿阁大学士等许多人的心思,不是轻易可以定下的事情。而少年天子的脸皮还没有那么厚,可以面不变色的做出虚假的空头许诺。 天子迷惑了,这难道就是书上所言的赏无可赏?李佑在扬州又没干出什么惊天动地、功高震主的大事,怎的就赏无可赏了? 真是过火了,李佑见状暗叹,还是自己找台阶下罢。 四百四十章 为难的旨意 在李大人的记忆中,功高不赏从来不是好词,后面常常连带着掉脑袋,虽然这次完全谈不上功高,但成了不赏也不吉利,不是什么好兆头。 之前,他还曾有个心思,忽悠天子将“辰时之日”石刻推广到天下所有学校里,以成就自己千秋万代之英名,就像天下衙门里必有“公生明,廉生威”这块戒石一样。 不过今日一直没有合适机会,天子左右也没有自己人可以帮腔,只好作罢。如今再看,幸亏没有成功… 面对沉默的天子,李佑立刻奏道:“我朝很有一些臣子不务实为先,言行无忌,专喜好指摘他人,不惜捏造污蔑并以此为能!分明发言错失在先,却无视是非,死不认错,自诩曰风骨,这是何道理?臣又闻,亲贤臣而远小人,此乃至理!” 袁阁老听到李佑这段抨击别人的话很有感触,明知李佑暗指别人,但仿佛李佑在作自我批评似的。 李佑又道:“臣这地方亲民之官,抚境安民皆分内之事也,从来不欲以此邀功。然今日数次遭少宗伯横加非议,却无只言片语为歉,心中不平,故只求少宗伯亲口向臣赔罪,以慰下官之心,其余别无所求!” 李佑的这个提议,倒不让景和天子为难,正好免去此时无话可说的尴尬。 满足李佑一个心愿算是赏赐,可以顺利为今天的工作收尾,天子便抬眼拿目光去示意出言非议李佑的安侍郎。 天子不为难了,但是却让安侍郎心里冒火了。要他这堂堂的礼部左侍郎当着如此多人的面,去向李佑赔罪? 但在天子目光注视之下,确有错在先的他别无选择,又不想为这点事拂逆天子之意。只得无可奈何的对李佑躬身作揖,但口中紧闭不语。 李佑坦然受之,又对天子谢道:“多谢陛下主持公道!” 袁阁老看在眼里,叹在心里,作为领班首席侍驾大臣。他真感到脸上无光。 说实话,他们这伙人由于各种原因确实对李佑很排斥。并达成默契要将李佑与天子阻隔。但李佑显然也发现了这点,所以毫不客气的针锋相对。几个回合下来,倒让李佑占尽上风,真是情何以堪。 袁阁老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扬州城里还有无数的圈套和陷阱等着他们去踩,总有一种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的感觉。不过再一想,李佑算是地主,占优也说得过去,强龙不压地头蛇这句俗语再次体现了而已。 当袁阁老常赤膊上阵与李佑争斗。往往当局者迷,现在则是旁观者清了。觉得李佑心思是并不在于计较短时间内得失,亦不怕得罪天子身边近臣。 从这两日可以看出,李佑在天子面前丝毫没有那种迫不及待的谄媚之感,大概他内心想做的终究还是能臣。而不是幸臣。 李佑是在朝堂上首倡天子亲政的臣子,有这个功绩在,注定了他在天子面前只要不太过分。便具有一定超然的资本。所以不必像别的近臣一般。为获取君恩需要去尽可能的靠近天子。 李佑所图并不是通过讨好贴近成为从龙之臣,而是不惜代价拔高自己在天子心中的形象。以最大限度的展现自己的精明强干,以最大力度在天子心中打下“有力之臣”这个烙印。 前有首倡之功,后有能臣烙印。只要有机会,天子没理由不用他。他们这些南巡的侍从之臣。从一开始就想错了,意欲隔绝天子与李佑是没多大用的。 风评待人苛刻的袁阁老扪心自问,虽然与李佑是对头,但他也不得不承认,李佑确实是个做事非常得力的人。从口才到手段,从运气到机缘,一样不缺。 他都这样想,那天子也不外乎如是… 其后随驾大臣各自散去,回房安歇。翰林院的白学士和李编修同行,路上白学士问道:“今日我叫你无论如何务必一言不发,你可有所得?” 李登高沉吟片刻,才道:“别人将我辈视为储相,但我辈可千万不可自己将自己看作储相。万言万当,不如一默。” 李佑心里还想去见归德长公主,仔细追问昨晚没来得及问清楚的事情,所以有意无意的跟随林驸马走出大殿。 不过林驸马始终没看他一眼,更别说邀他同行,李太守只能怏怏而去。 一直出了行宫,但他并没有离远,守在宫门附近一处临时征用的茶铺里。作为地方唯一主官,迎驾也是个辛苦事,估计到了半夜实在无事后,他才可抽身回家。 胡乱将时间打发过去,始终无事。李佑看看夜色深了,便准备回家。刚走到门外,却见行宫门洞打开,有人影匆匆这边而来。 他便停住脚,等人影到了近处,定睛看去,前面两个小内监是提灯的,后面这个居然是天子身边的大伴段知恩。 这快三更半夜的,段公公不会无缘无故跑过来,一定是有旨意,李佑想道。迎上前去,拱手问道:“所为何来?” 段知恩抱拳还礼,“皇上有口谕。” 果然如此,李佑便恭恭敬敬的准备接旨。 段知恩面容严肃的复读天子旨意道:“着扬州地方,准备瘦马若干送至行宫。” 这瘦马当然指的是天下闻名的扬州瘦马了…李佑猛然吃了一惊,没想到这大半夜的,天子派段知恩到他这里竟然是为了索要女人! 如果不是段知恩亲自来宣旨,换做别人在他面前说这些,他只怕要以为有人矫诏了。 若仅仅是找几个原装的瘦马送人,对李佑而言难度不大,实在算不得什么,扬州的确盛产这些。 但是以国朝规制,是严禁任何官员、勋戚、百姓向天子进献女子,天子身边的女人,只能来自于选秀。出现的那些特例,都是被唾骂的,向皇帝进献女人,极为士林所不齿。 故而天子这个旨意,让李佑感到实在万分为难。段知恩宣了旨,转身便回了行宫,只留下李佑站在原地发呆。(未完待续……rq 四百四十一章 试金石 扬州瘦马在本朝天下知名,是扬州风月文化的一个标志。客户不仅仅是本城盐商,从西边湖广到南方江浙均不乏远道而来买瘦马的。在扬州这就是一项产业,据李佑这个地方官掌握的情况,扬州城内外以瘦马为生的人家应当在三四百家左右。 扬州瘦马都是从小有针对性进行教养的,之所以广受欢迎,大概有三个原因。一是善于装饰打扮,妩媚风流,很有情趣;二是被教会如何处理人际关系,性情温和,买回家不会引发内宅纷争;三是习有一技之长,实用性很好。 总而言之,扬州瘦马是个好东西,但是不该属于天子的…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无赖是扬州,李佑便在弦月下足足呆立了一刻钟。 天子给他出了好大一个难题,这到底是闹哪样? 在他印象里,天子是个受母后和长姐双重严厉管教,青春期很压抑苦闷的少年,但没什么恶习,怎的忽然命他冒着大不韪进贡女人?目的何在? 若是别人如此要求,李大人为难时定然先将消息散布到满城皆知,然后观察各方反应。但这回他不敢。乱造皇帝的谣,后果很严重,他这地方官无论如何跑不掉责任。 李佑为难,出宫传旨的段公公也很奇怪。他方才与陛下说了一句,“陛下今日所见,民情是实,商人之言是半实半虚,官吏所言都是虚。”结果天子不知怎么想的,让他出宫去传上谕。 过了一夜。及到次日清晨时,这则消息已经传遍了行宫,立刻成了所有随驾人员的热点话题。一时间众说纷纭,各有各的道理。 有人认为,这是天子对李佑的考验。要通过李佑的做法来决定李佑的未来。但天子心中的正确答案是什么?却没人能够确定性的说出来。 如果天子的目的在于试探李佑是否会无原则服从圣旨。那么他肯定希望看到李佑不惜自家名声堕落。也要为天子献上美人,这才是一个办事令人放心可靠的臣子。 至于风评方面,人们对热点的关注总是健忘的,熬过这个舆论风头,李大人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李佑若抗旨不尊,大概将被天子断定为爱惜羽毛胜过忠君之心,迂腐而难以使用,以后对他的疏远是免不了的。李佑政绩方面表现得再好也弥补不了损失,因为不能成为天子心目中的自己人。 但天子的考验不仅仅只有上述可能。还存在有另一种可能性。天子的目的也许是试探李佑此人的政治品格,希望看到的是正直可靠、能够托付国事的大臣。 那么在这个情况下,若李佑明知行事不正确。也要昧着良心为天子献上美人,岂不就要被当成无节操献媚的佞臣小人? 相反,如果李佑抗旨,反而要被天子认为是有节义有骨气。今后可以重点培养。 所以说,正确答案是哪一种,全看天子的考验出自公心还是私心。或者说要看天子是一个明君圣主型的皇帝,还是享受型的,否则同一种做法的结局只能是南辕北辙。 除了“考验说”之外,也有人认为,天子这分明就是要教训李佑。 昨日李佑展示出的政绩太完美,完美的无懈可击,而且风头太盛,明目张胆的将天子身边近臣都压制了下去,完全不遵循过犹不及、亢龙有悔的道理。 这看在天子眼中,八成就显得得意忘形。近臣怎么说也是天子挑出的自己人,打狗也要看主人。李佑对天子近臣的肆无忌惮,某种程度上也是不尊天子。 也许是天子为了显示自己的皇威,也许是天子为了让李佑真正成器,所以想要敲打他。于是下了这么一道令人左右两难的圣旨,无论李佑如何去做,都铁定要触霉头。 支持“教训说”的最大依据,便是昨日事毕后,李佑在治理功绩卓越的情况下,没有得到任何嘉勉,这就不同寻常了。肯定是天子打算先教训过李佑,给了他足够警示,并观察后效再定夺奖赏之事。 国朝人际关系学问博大精深,尤其在宫廷之间,更是这门学问最高深的地方。有句话道,人际关系无关生死,但人际关系高于生死。 就在这方圆百余丈的小小行宫里,除了“考验说”和“教训说”两种主流意见之外,针对此事居然还有第三种学说,那就是“小人说”。 这个学说相对简单,一言蔽之,就是李佑年轻气盛犯了天子身边小人,不知被谁被进了谗言,所以遭到打击报复。出了这么一道圣旨,明摆着就是要羞辱李佑。 这个“小人说”的矛头直指李登高李编修和段知恩段公公,传的亦是有鼻子有眼,宛如真相般呼之欲出。传到李编修耳朵里时,躺着也中箭的他再次险些被气炸,连续写了十几幅书法,这才强行按捺住。 但无论哪种学说,有个共同点,均认为必定是李佑昨日表现的过于刺目,所以引发连锁反应,才招来了事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过当行宫里众人议论到**,才发现了一个问题。他们之所以对这件事的看法有分歧,最大的原因就是,他们居然没有摸透天子的本心。只能在猜测的基础上分析,难怪生出如此之多分歧。 温和,绵软这些性格特征都是最外层的东西,天子内心的取向是什么?谁也说不清楚。他是要当开拓进取的一代雄主,还是打算纵情享乐混日子?他欣赏谄媚听话的幸臣,还是正直守节的臣子? 众人发现自己所看到的天子,更多的像是一个在规则框架下自动运行的木偶,一举一动都可以用规则解释,但也仅仅是在他们眼中像,而不可能真是木偶,天子至今尚未将自己的特性明显发挥出来而已。 从这个角度看,李佑被下旨进献扬州瘦马这件事成了一块试金石,可以试出天子的品质究竟是什么样子。想到这里,众人对此事的关注度又提高了一个层次。(未完待续……rq 四百四十二章 清君侧(求月票!) 在行宫麦田边上,景和天子悠然自得的吃着他在扬州的第二顿早膳。从另一端,归德长公主在内监宫婢的簇拥下,朝着天子所在而来。 外围的护驾侍卫正欲按着礼制拦住长公主,便听见千岁殿下叱道:“大胆!与本宫闪开!” 领班侍卫偷觑千岁脸色,却见她面如寒霜,心中一冷,便让开了去路。归德千岁吩咐随从们原地等候,她独自走到景和天子身前,微微屈膝为礼。 虽然景和天子大婚之后,萧皇后成为名义上的六宫之主,而归德长公主则彻底移出皇宫,从宫廷大管家变成了外臣。 但是千岁殿下积威犹在,景和天子见了长姐脸色不善,心中仍旧有几分惴惴。 礼毕后,长公主对天子道:“听闻陛下昨夜下旨给那李太守,索要美人,是何缘故?” 景和天子想了一会儿,才答道:“宫中都传遍了,皇姐总该知道的,无非是试探和敲打而已。” 归德千岁哼声道:“以我看来,陛下尚没有这份心计。我倒觉得,陛下真有可能是图新鲜想收几个扬州瘦马。” 果然是知弟莫过于姐,景和天子讪讪笑道:“皇姐说笑了,朕怎会是沉迷女色的人。” “女色且不说,但这个主意是谁给你出的?”长公主问道。 “确实是朕自己所想,皇姐多虑了。” 归德千岁根本不信,环视天子左右,目光落在大伴段公公身上,便指着喝道:“段知恩,必然是你唆使!” 段知恩连忙告饶并发毒誓道:“千岁息怒!绝非奴婢所言,如有谎话,天打雷劈无得好死!” 长公主半信半疑,盯了段知恩几眼,又回过头对天子训道:“帝王行事,大道至简,堂堂正正为佳,鬼鬼祟祟行事成何体统!侥幸有所得,又叫天下人如何看你!” “况且你这想法大错特错,试探人心从来都是不动声色为上,这般明目张胆的以鬼蜮伎俩试探,别人岂能心里无数?只因你是天子奈何不得而已!依仗身份强行为之,落了下乘里的下乘,失去的都是人心。” 景和天子被皇姐数落的没脾气,无奈道:“皇姐不必为此动气。朕对李佑没有恶意,怎么说他也是金贤妃的亲戚,朕只是欲在李佑身上学习揣摩人心之术而已。” 归德长公主略略愣神,蹙眉道:“在李佑身上学习揣摩人心之术?这又是何人对你说的?” 不等景和天子回答,归德千岁对段知恩冷笑道:“好一个段知恩,三日不见令人刮目相看,之前本宫小瞧了你。” 段知恩没想到天子居然说诲了嘴,明知归德长公主已经不大管宫中事务,但身子还是忍不住的微微颤抖。 归德长公主知道,段知恩喜欢与天子谈论权术,不过此人一直没有什么过失,做人也很周到。再说天子也需要懂得这些,有个人在旁边协助也好,所以她便一直默许了。 却不料这次段知恩居然将主意打到了李佑头上。让天子从李佑身上揣摩人心,说得很好听,仿佛游戏一般,但游戏也有急眼的时候。 如果天子在李佑身上屡屡吃瘪,时间长了潜移默化之下,很容易形成负面情绪。又如果李佑屡屡被天子戏弄,且不说李佑的朋党如何看待,那么李佑本人还能存有几分效力之心? 这效果其实相当于一种变相的离间,归德长公主做出了半断。不过千岁殿下没有感情用事,如今段知恩对天子来说是很重要的助手,而李佑暂时只是潜力股,准确说是可以充当情夫的潜力股。 所以她并未就此表示什么,只恨铁不成钢的对天子道:“不是为李佑而动气,是为陛下而心急!陛下亲政之初,循规蹈矩萧规曹随即可,多看多想才是上策。不可有什么投机出奇之心,再过几年犹未迟也。” 长公主这话的意思就是陛下你还嫩得很,没法和别人掰腕子,老老实实学习几年,然后再玩弄权术也不迟,又没有别人和你抢这个位子,何须着急。 景和天子赧然道:“皇姐言重了。” “没有言重,我预计陛下很快就能看到李佑的手段了。” 由于天子连日来奔波劳累,所以今日没有安排出行,用过早膳,只在行宫里休憩。 趁着今日功夫,贤妃舍氏回家省亲。景和天子身为九五之尊,就不用屈尊去了,而是派遣归德长公主作为夫家代表,与金贤妃同往金家... 李佑当然知道其中的意义,归德千岁肯定要亲口与金百万谈一谈盐业事情的。迎驾大臣忙得很,没去掺乎金家的事情,再说即便去了在那个场合下,也没法与长公主说说小秘密。只是让金宝儿也回了娘家去。 景和天子依旧坐在麦田边上,田里一群“农夫正在收割春麦,几位侍驾大臣分列两旁。君臣在田园风光里喝茶闲聊,说说笑笑倒也逍遥。只有起居注官头疼,要不要记录道天子“亲历”农事? 没人提起昨晚圣旨之事,这使得景和天子窃喜不已,这些大臣果然闭口不言,估计都愿意看李佑笑话罢。 不过这班大臣不开口谈及此事是有原因的,他们都想等着天子与李佑闹到不可开交时,再进谏言。现在就开口谏阻此事,岂不平白替李佑解围了? 有宫门监小跑过来,奏道:“扬州李太守在宫门外候见。” 侍驾大臣们心里都涌上了幸灾乐祸的情绪,李佑无论如舟应对,事情办了或者不办,总是讨不了好的,真乃喜闻乐见之事也! 在君臣翘首以待中,李太守高大的身影慢慢吞吞从宫门挪到麦田边,并叩见景和天子。 李佑在一片期待的目光中,开口道:“臣昨夜领旨办差,今日特来复奏。” 景和天子急问道:“事情办得如何?” “今日已经分派下去,等齐备完毕,明日送一批至行宫呈御览。” 虽然一个字也没点出说的是什么,但在场人中哪一个不清楚? 景和天子面露喜色,频频点头,看来明天便能享受到传说中的瘦马风情了。 又没有人出来啰嗦阻止,妙哉!这便是权术的滋味么。 侍驾大臣彼此对视一眼,还是稍稍有些意外的,大概都没有想到李佑居然如此干脆利落的承办了,这是破罐子摔碎么? 他们本以为,胆大包天的李佑肯定要先卖直抗争,刷出点名誉,最后装作无奈将事情办了,这样可以稍微使名声不至于堕落的太多。 既然李佑自甘堕落,那就别怪他们出面弹劾了。 “赐座,赐茶!”景和天子大方的吩咐道。 然而李佑却拒绝入座,从大袖中摸出奏本,“臣有本奏!” 景和天子兴致正好,懒得看奏本,挥手道:“可自述之,朕等与闻。” 李佑手持奏本,缓缓吐出五个字:“请清君侧疏!” 五个字中,最关键的就是三个字一清君侧。这三个字,可算是史书上极其响亮的口号之一。 清君侧!?侍驾大臣们的脸色齐齐变了,如今的君就是景和天子,君侧不就是他们这些人么,清君侧之意就是要清除他们? 李佑声情并茂的朗声道:“陛下天资英睿,克绍大统。自南巡以来,不惜圣躬劳苦,巡河工、观民情、理政事,处处皆有可道,乃明君圣主之像也!天下臣民看在眼中,无不欢欣鼓舞,微臣亦如是也!” 被如此**裸的吹捧,景和天子微微得意。 随即李佑语气一转,哀声道:“独到我扬州,却一反常态索求美色,叫臣百思不得其解,莫非有变乎?夙夜忧叹,辗转反侧,冥思苦想,臣认定必有奸邪在圣躬之侧,致使圣主一时不查,受其蛊惑蒙蔽!” 最后斩钉截铁的说:“陛下之旨,不啻天宪,无论对错,臣断不敢违,已照旨意办理!但我以国士报君,君当以国士待我,如此才是君臣相知之理。故而臣在此叩首谨奏,请清君侧,诛除奸邪!” 李佑这些话,任是谁也没有想到。就是天子想找些美女而已,怎么让李佑扯上了清君侧这样巨大的旗号?他知道不知道史上打出清君侧旗号的,多半都是真刀真枪的造反吗? 突如其来的让君臣都没有反应过来,直接面对李佑的景和天子躲避不得,下意识答道:“清什么奸邪…” 李佑沉声道:“谁向陛下建言搜罗扬州瘦马,谁就是为此事负责的奸邪!不知此人是谁!” 景和天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李佑口口声声说遵旨将事情办妥了,堵得他无话可说。其实兑现是明日,然而现在却就要搞清君侧。好似开了个空名诰敕,却要他先盖上天子大宝。 奏请清君侧的李大人眼神锐利,逐一从侍驾大臣脸上扫过,一时之间居然无人敢与李佑对视。 袁阁老心星暗骂一句,当即以最迅速的姿势转身对天子奏道:“臣附议并同请清君侧!” 其他人反应过来了,争先恐后的向天子奏请:“臣附议并同请清君侧!” 好似谁晚了谁就是那个奸邪似的,他们还真不知道,到底是谁在陛下这里提到扬州瘦马的,也许凶手就在他们当中!ps:今天白天时间太零碎了,写起来也是断断续续的,结果想到那写到哪里,为了更新无奈先发了,晚上还有更新。大家不要嫌弃!求月票!!!(未完待续) 四百四十三章 欢喜不欢喜?(求月票!) 面对一群请求清君侧的大臣,景和天子不知所措,这群人绝大多数几个呼吸之前还是君侧之臣,现在似乎为了证明自己清白,纷纷开始奏请清君侧。 看到这场面,李佑暗暗松了口气。在此之前,他可是捏着一把汗才喊出清君侧,不经过实际试验,谁晓得“清君侧”三个字有没有用? 万一众人无动于衷,看他像卖傻的小丑,那可就彻底演砸了锅。不过他还做好了上书给太后的第二手准备,现在看来用不上了。 从今天状况还可以看出,清君侧这个旗号还是很生猛的,一般人真顶不住…御前这些大臣,似乎谁也不愿意被这三个字笼罩,所以才争先抢后的用附议来自辩清白。 熟读史书的诸公都知道,一旦遇到“清君侧”事件时,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君侧,绝对的高危地点。 此时的李大人应该庆幸,他只是个小小的五品官员,喊出清君侧也仅仅是使人震慑而已,没有什么附加病症。 如果是藩王或者督抚喊出清君侧,那只怕要被天下人视为拎着脑袋扯旗造反了,至于李佑,不会有人觉得他单身到行宫会是来造反的。 搬出了清君侧这个大旗,李大人可算是将烫手的责任扔出去了。以这年头的风气,之前舆论焦点全在他身上,如果他不违背上谕,不去抗命死谏,舆论只会抨击他没骨气,谄媚君上。 如今在清君侧的氛围下,焦点从为天子办事之人转移到劝天子行事之人身上,也就是对天子提起扬州瘦马的那个人了。这就是隐藏于天子身边的可恶奸邪,这起天子失德事件的主要责任人! 李佑将目光投向景和天子,一个正常君王都知道应该如何做的。可是过了片刻,天子依然一动不动,不知为何在宝座上发呆。 李大人心里疑惑起来,难道计划在这里出现偏差? 直到现在为止,李佑依旧不知道天子是怎么想的。其一他对天子还是不够熟悉,其二这景和天子实在是天下最独一份的人物,从出生到教育皆不同于凡人,没法用常人之理去猜度。 在这个不明不白的情况下,李佑昨夜反复思索后,认为自己的应当注意三点。一是不能公然抗旨,留下口实;二是不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要想办法推出去;三是要给天子一个台阶下 他也正是如此行事的。先向天子回旨道一切没问题,但推到了明天,其次喊出清君侧口号,把自己洗白顺便将污点推出去。下面就该让天子自己顺着台阶下来了。 但却在这里出现卡壳,天子坐在那里呆住了。李佑又想道,莫非天子经验不足需要提醒?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侍驾大臣以及天子身后的内监们,扫来扫去仿佛正在挑选货物。这个时刻,之前被公认的倒霉货色李佑居然成了在场人中唯一的非嫌疑犯,可以居高临下的打量别人,世界就是如此奇妙。 忽然,李佑将目光定在李登高身上,语气严肃的说:“听说宫中有流言,是李编修向天子进言的?” 李登高几乎跳起来喝道:“流言岂可轻信?无稽之谈!” 袁阁老唯恐李佑胡乱点人,将侍驾大臣全都点一遍,那他们全体脸面彻底不要了。便上前一步,对天子奏道:“陛下圣心必知此人为谁,臣恳请陛下早作圣裁,以免人心猜疑。” 景和天子从发呆中醒过神来,张口欲言又止。 李佑见状暗叹,还有什么值得犹豫的?我这台阶都已经铺好了,只请陛下你顺着下来而已。就像评书里的皇帝总是受奸臣蒙蔽,只要铲除了潘太师庞太师之流自然就皆大欢喜了。 其实说简单也很简单,只要陛下你指出这个人,再怎么处理还不是你自己说了算的。就是将他赶回京师冷藏也是一种发落,日后等风声过去照样可以再用。 所以,这真没什么可为难的,李佑真的对天子迟迟不开口很不理解。 不过此时真是皇帝不急大臣急了,急于自证清白的大臣接二连三的奏请天子不要姑息奸邪,养虎为患。 群情汹汹,众议纷纷,面对扑面而来的压力,年轻的天子在宝座上坐不住了,猛然立起来,终于开口吐露真言,“众卿定要知道?那便告诉众卿,是皇后!” 天子金口一开,刹那间彻底冷场,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几乎以为耳朵里听错了,这个进谗言使天子向地方索要扬州瘦马的奸邪是皇后? 就连号称心计千变万化的李佑,也万万料不到这个答案,当场惊呆了。 如果仅仅是猜错也就罢了。但皇后可不同于大臣,那是天子正宫,未来的太后,国本出自她这里,她的儿子将是下一代皇帝。 李大人张扬万分的打出清君侧旗号,绝对不是想冲着皇后来的…心里不住默念,千万不要被人当成预谋废后。涉及到皇后的宫廷争斗,与文官文斗可不一样,他是不敢挑起和参与的! 最后还是李太守最先清醒,他一个箭步,冲到天子大伴段知恩面前,厉声呵斥道:“你们还愣着做什么!龙体有恙,语言不清,速速扶走请太医!” 段公公连忙指挥内监,手忙脚乱的将再次进入发呆状态的天子扶上步辇,匆匆抬回主殿,远离了大臣。 其余侍驾大臣面面相觑,谁也不知该说些什么。李佑喊了清君侧后,他们也都跟着凑热闹了,这下有种自找麻烦之感。清君侧?清皇后? 袁阁老咳嗽一声,环顾人群道:“以老夫之见,今日之事,只当没有。如有只言片语传出,皆视为流言!” 在这个问题上,李佑与他们难得一致。只是他心里留了个芥蒂,皇后为何劝天子很失德的找他索要扬州瘦马?这不是坑人坑己吗?莫名其妙! 慢慢出宫门,李佑没有走远,仍旧在征用的茶铺里闲坐。他知道,归德长公主很快就要从金家回来的。 果然,半个多时辰后,李大人便目睹到长公主的鸾驾风风火火进了宫门。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宫中有内监出来传唤他,“归德长公主有请李太守一行。” 台词与从前居然不同,这让李佑很是适应了片刻,以前大部分次数都是“归德驸马有请李大人一行”的,这次直接正大光明的亮出了千岁殿下的旗号。 很明显,带有公事公办的色彩,如果李佑所猜不错,大概与今日之事有关。 又被引到了前晚来到过的院落,李佑步入堂上,却见归德长公主正坐着等。见他进来,挥挥手将婢女都打发出去,只留了王彦女在门外把守。 归德千岁心情不错,注视李佑笑吟吟的说:“别人都说你是气运逆天之人,我一直不大信,今日算是服气了。” 李佑长叹一口气,这感觉就像做出了精美的鞋子,结果穿上后不小心一脚踩到烂泥中。连连摇头苦笑几声,“流年不利。” 长公主笑意更浓,“别装可怜套话了。天子派本宫安抚你,没有什么事。” 这就是本次会面的官方意义罢,李佑想道,皇家也想息事宁人,所以让归德千岁前来安抚本官。放下了心,又好奇地问道:“究竟有什么内幕?可否让在下这糊涂人知晓一二?” 千岁殿下收起笑容,考虑片刻才道:“这事你应该知道,我便不瞒你了。但你须知不得外泄。其实我也是刚才得知的,之前同样糊涂。” 得到李佑答应,长公主才叙述道:“说来也简单。圣上在萧皇后面前说她太古板,不如金贤妃有趣。萧皇后便道,金贤妃算得了什么,扬州瘦马风流情趣天下闻名,陛下叫那李佑进献几个,一试便知。圣上也起了君子好逑之思,便下旨给你,叫你贡献那什么扬州瘦马。” 李佑听了久久无语。就这么一件小夫妻拌嘴的事,外加天子年少初尝情爱滋味,正是好色时候,便惹下了如此大风波。 今日宫中为了天子向地方索要美色的事情,一直议论纷纷,形成各种各样的猜测。连他想了一夜,终究也只道是天心难测,谁能想到内情如此简单? 说白了,天子少年亲政,哪有议论中那般复杂的心思,只不过是对扬州瘦马起了好奇而已。如今被束缚多年的天子牢笼乍解,胆子也变大了,所以敢直接对他这个地方官下旨索要美人。 不对头,李佑还是觉察到可疑之处,萧皇后难道不晓得天子后宫必经选秀,不得经由进献?萧皇后难道不晓得叫他李佑给天子贡献美色,会对他造成多大的困扰? 归德长公主分析道:“你也发现了?那萧皇后明着与圣上拌嘴,实际是暗中争风。从宫外引进几个有风情的美色,还动摇不了正宫位置,却分走了贤妃之宠,同时还可以打击你这个金贤妃在宫外最大的依靠。却不料圣上情急之下,把她泄露出来了,当真好笑。” 李佑望着千岁殿下的笑容,出言戏道:“现任六宫之主出了洋相,你这个前宫廷大管事欢喜不欢喜?” 长公主得意道:“你的运气也不错,科道有望了,欢喜不欢喜?” 四百四十四章 仕宦当做执金吾(求月票!) ?听见归德长公主说起科道官之事,李佑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过去了,这也是他上次没来得及问明白的,也不知长公主是否有意含糊。眼下这位贵女心情愉快,套出消息应该不难。 归德千岁与李佑如此熟悉,对他的心思一清二楚,主动告诉了他。 “这个官职,全因京师案情频发,有东便门劫掠客商者,有贵戚当街杀人纵火者,有上百人闹市殴斗者,不可胜数,还有个寺卿家公子在南城被强盗刺死。辇赣之侧,朗朗乾坤下居然街市不平,朝廷极其震动,所以要设一员专治此事。” 李佑微讶,天子脚下居然如此乱糟糟,不过细想也不难明白。 一者,京师人口过百万,流动性极大,又来自天下各地,民情十分复杂,在皇城以及皇城周边之外的地区乱一些也是正常。 二者,京师公卿勋贵数不胜数,大多世袭勋戚都是世代居住京城,身份贵重又成了地头蛇,屡屡违法犯禁并不稀奇。 不过他在京城时,独身客居往来单调,无非就是在寓所、宫廷、十王府、教坊司这几点之间来回,大都是官军密布的地方,所以还真没亲眼见到过什么案情。 说起国朝京城的管辖权,有个特点是,大兴与宛平这两个京县与其它县不同,职责上并不管治安,而只负责民政。 至于京城治安,由朝廷专设的东、南、西、北、中~五个兵马司负责,同时朝廷又派出五个巡城御史分巡各区,为各城区治安事实上的主要负责人。 虽然历代时不时的有东厂、锦衣卫之类衙门直接参与京师治安,但总体来说,五城兵马司加五城巡城御史的体制仍然是基本架构。 用另一个时空的官职比喻,五个兵马司相当于五个区的〖警〗察分局,五个巡城御史类似于五个区的政法委〖书〗记。 想至此,李佑问道: “殿下之意,朝廷欲在五城巡城御史和兵马司之上增设一个官职?” 归德长公主点头道: “所言不错,兵马司和巡城御史官位太卑,事权太散,所以要设员总领其事。巡城御史是正七品,兵马司是正六品,这个位在其上的新官职将是正五品,相当于六部郎中。又因职责重大,需授予威权,故而要加都察院之风宪官衔。” 李佑无语,果然是国朝官制特色…这等要害位置,偏偏放个五品,却又给予很高的威望和美誉,就像那些给事中似的。 他又问道: “这就是你前夜对我说过的,要在都察院四品佥都御使之下新设五品官衔?只是名称未定?” “是的,官衔是都察院衔,差遣将是提督五城兵马司,受命掌管所有巡城御史和兵马司,以及京城禁奸捕盗治安之事。” 听到差遣职务名称,李佑脑子里冒出个词一一九门提督。好罢,那是 “我大清”特有的,若真新设立了类似官职,那么在我大明应该叫五城提督,虽然是个文官。 这个新官职里,虽然都察院衔是加衔,更像是督抚之类的外派套路,不同于御史给事中这些最纯粹的清流言官。但差遣却在京城,算是京官,官加都察院衔也称得上是清流科道之职了。 李大人一边在心里胡思乱想,一边小心翼翼的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你真觉得本官有望?” “此官职虽然只是五品,却很贵重,又关系到京师安定大事,被朝野视为仿古之执金吾也。为此除了寻常的流转升迁之法,朝廷又为此职定出了约法三章,很是严格,唯有三条齐备者才可候选。” 执金吾是什么李大人不是很清楚,但在杂书上见过东汉光武帝感叹道,仕宦当做执金吾,娶妻当得阴丽华… 而且在重要的位置上,朝廷设定门槛也是很正常的现象,这种门槛介于纸面上的显规则和不见光的潜规则之间。虽不是明文法令,却人人都认可,成为固定条例一般的存在。 像著名的非翰林不入内阁,非进士不入六部,就是类似的情况,国朝官场有许许多多这样的惯例。可以说,太平年代里官制特征就是稳定有序,遵守惯例。 当然有惯例就有例外,但例外终归是百中才有一的极少数。一般人想碰到这种例外,那是奢望,需要极大的运气和机缘。 看来为了这个新官职设定的约法三章,也将成为后续者的惯例。李佑便竖起耳朵仔细听,即使自己不合要求,但能多出几分官场见识也好。 归德千岁继续说道: “其一,必须要年富力强,雷厉风行,适合治乱,老迈迟缓者不用。” 李大人认真的自我鉴定了一下,全天下最眼瞎心瞎的人也不敢说他李佑老迈迟缓罢,绝对够格,甚至严重超标,二十一虚岁岂止是年富力强?放到二十一世界,李大人只怕要被人肉搜索并成为走红名词。 李佑暗暗自得的想道,是不是找机会将年龄修改一下,增加到二十五岁算了,免得哪天被人大惊小怪、惊世骇俗了。 长公主又说出了第二条标准, “其二,要有治理雄都大邑之资历,多多益善,不然不足以应付京师民情。” 听到这条,李佑眼中精光爆闪,亮的吓人,胸脯不由自主的挺高了。 他在位居天下前三的大都会苏州城里担任过府推官,期间处理过粮荒骚乱,调停过佣工叫歇,兼理过通判捕盗,主管过刑名律法。 如今他还正在天下前五的大都会扬州城里署理府县双料正印官,所有政绩天子都亲眼看到了,无须多言! 所以在治理大都会的经验这方面,他资历是硬邦邦的。虽然年限加起来不到两年,但经历之丰富可以说天下少有。 身兼两大都会的丰富履历,有几个能与他比试?认为他不够格的,那真是昧着良心了! 眼见李佑越来越**不安,像是发了情的野兽,归德长公主心里感到好笑,但在表面上无视了。一本正经的说出第三条标准, “公议秉性刚正,不畏权贵,敢于执法。” 这条标准主观色彩很浓,估计也没有能够完全做得到的人,全看大佬们口中如何判定了。 李佑仔细的拿自己对照过,又想象了一下。至少靠山们为自己说话时,如果称赞自己 “秉性刚正,不畏权贵,敢于执法。”起码不会让人觉得是笑话罢。 他李佑身为景和朝第一位廷杖成就获得者,岂是浪得虚名!不得不说,那两下廷杖挨的太值了,只这一条拿出来就可以秒杀他人。 即使抛开廷杖不提,当初自己在朝时,与一干宰辅斗得天昏地暗,这可算是不畏权贵罢?将彭阁老家公子举报进了刑部,这能算是秉性刚正罢?又在国子监血案中亲手将钱太后的外甥查办入狱,这绝对算是敢于执法罢? 那些光辉事迹似乎都可以成为加分,而且是很醒目的加分,不容别人否认。 听完三条,李佑仰天长叹,热泪盈眶,这简直就是为自己量身定做的约法三章啊!天下四、五品的中层官员中,还能有几个比他更合乎标准的? 李大人几年来从中枢到地方,在边边角角地带钻着规则空子向上爬,如今一路资历串联起来,居然完全符合朝廷新设官职的条件。这等好机缘都叫他遇到了,连他自己都开始迷信自己的天命了。 不过李大人并非官场小白,ji动之余又自动脑补了一项潜规则,那就是必须朝中有人。这个朝中有人,包括两种意思。若朝中无人,就得不到这个隐隐现出几分贵重的官职。更重要的是,若朝中无人,即使给了这个官职,那也做不下去。 都知道京师中高官多如狗,贵戚满地走,没有足够强大的靠山势力,谁能坐的稳管辖九门之内的五城提督执金吾?别的官职,朝中无人的后果无非就是被忽视,但这个官职,朝中无人的后果就是被别人修理下台。 他李佑虽然根基短浅,关系网单薄,但也能算朝中有人罢。 归德长公主缓了缓说: “吏部根据天下官员名籍,参照那约法三章,选出二十六个人为备选,其中就有你的名字。 去掉条件太差的,以及那些自愿放弃的,经过廷议后优中选优只剩五人,还是有你的名字。不过具体为谁,至今拖延未定,母后将此事暂且搁置了,说等到天子南巡后亲政时再说。” 李佑咬牙切齿道: “无论如何,也要争上一争!” 归德千岁感到李佑似乎鬼迷心窍了,又重重警示道: “这个官职很难做,一个不好就将满朝人都得罪光了。而且我隐隐约约觉得,做了这个官职,会被重重卷入朝争。当前司礼监重立,勋贵入廷议,正是紧张时候,你怎可不三思而行。” 李佑己经被那职位晃huā了眼,他觉得一辈子可能也就这一次机会跻身清流了,所以就是刀山火海也得上! 风险总是避免不了的,越向上走,风险也越大。又想着自家金书铁券的效力,不禁脱口而出道: “古人云,仕宦当做执金吾!” 四百四十五章 扬州欢迎你!(求月票) 当颀秀挺拔的李大人站起来,斩钉截铁、英气逼人的说“仕宦当作执金吾”时,归德长公主眩迷失神了。 在这一刻,眼前姘头这个意志坚定、野心勃勃、积极进取的样子,与她心目中的理想男人形象居然高度重合,下意识答道:“好!” 女千岁又带几分失落的默念出下一句,娶妻当得阴丽华,暗叹可惜了。 李佑紧盯着长公主圆润的红唇,当从这里吐出一个好字时,便知道事情成了大半。前跨两个大步,他狂喜的冲向那诱人的红唇,一手勾住红唇主人的脖颈,几近粗暴的嘴对嘴贴了上去,强烈的兴奋感从心脏向全身迸发出来。 在嘴唇与舌头的摩擦作用下,**勃发不可自抑,李佑一边嗅着直刺心脾的清香,一边已经开始用手在女人身上游弋。 “咚!咚!咚!”屋门被重重的捶了三下。 感到气氛被破坏,李佑十分不满的抬头向屋门方向看了几眼,一定是守在门外的王彦女动的手。 归德长公主趁机用力推开了李佑,喘着气道:“光天化日,人多口杂!” 她便迅速整理了略显凌乱的鬓角和内袄领子。只是身躯仍旧酸软,心儿也飘荡荡的,只好以藏在袖中的指甲狠狠掐住自己软肉,直到阵阵疼痛强迫自己镇静下来才松了手指。 李佑当然也知道,行宫里往来人多,屋外时常有内监宫女路过。自然不是偷情的好地方,刚才自己太激动了。 “坐下说说话罢。”长公主有气无力的说,饱含无限惆怅。 李佑无奈重新坐下。回想起约法三章,他总算明白,这种一百几十个科道官打破头抢的位置。为什么有可能落在他这个外人头上了。涉及京师安定,朝廷需要的是切实能任事的人。而不是实务经验普遍不足的“言”官。 既然千岁殿下已经答应帮忙。自己再给靠山们写信表示一下渴望之情,又加上自身条件硬的不能再硬,应该有很大几率拿下此职。 了却自家事,李大人又想起一个很感兴趣的话题。当即问道:“司礼监究竟花落谁家?” 司礼监里设有掌印太监一员,秉笔、随堂太监若干员。只要能晋身其中,就已经是太监职业的顶峰了。但李佑所问的花落谁家,显然问的是谁来当独一无二的司礼监大头目掌印太监。 归德千岁叹道:“近年来宫中学业不兴。人才凋零。也就那几个人选而已。按道理说,当用天子身边大伴,不过母后瞩意麦承恩,我却另有人选。” “吴广恩?”李佑猜道。 “吴广恩固然不错,但是我有个更好的人选,你也认识的。是王启年。” 李佑吃惊道:“王启年又想自阉入宫?这如何使得!” “如何不行?王启年绝了仕进之途,但又心有不甘。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岂是他可以抵挡的?此人熟悉政务,心机不差,正适合去掌管司礼监。想必你是不肯去的,不然我倒觉得你比他更合适…不如你考虑考虑?说不定可以成了另一个九千岁。”千岁殿下调戏李佑道。 “本官绝无此意,殿下千万死心罢!”李佑先是确凿的表明心迹,又劝道:“王启年此人,心怀对朝廷的恨意,入了司礼监难保不偏激行事,到时必为祸乱之源!待到朝纲紊乱时,悔之晚矣!” 归德思索片刻,“言之有理,我观宫中内监,凡成年后入宫的,都是心性偏狭愤激。而自小入宫,在宫中长大成人的,反而略显宽宏。不过你以为本公主看不出,你是害怕王启年入宫于你不利么,偏生满口道理。” 难得又与千岁殿下可以尽情闲谈,而且没有宫门将要落锁的限制,李佑便尽可能的去套各种珍贵的内幕,又发问道:“那天子大伴段知恩如何?按理他也该入司礼监的。” 归德千岁并不拒绝李佑的询问,一副有问必答样子。“母后想叫麦承恩掌印,段知恩至多也就是个秉笔太监,所以他心里很不满。但来日方长,只要圣上在位,他总有机会去坐上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但是我要提醒你,似乎段知恩与萧皇后隐隐有勾结迹象,这两人倒也各取所需,可以互相扶助。” 说起萧皇后,虽然在选秀时,李佑帮了萧家一个小小的忙,但那纯属交易,没什么情谊。现在通过这两日的事情,再加上金贤妃的缘故,李佑感到自己与皇后很难和气了。 其实以大明的传统,皇后熬成太后之前相当弱势,若不讨皇帝喜欢,导致被得势宫人欺凌的都有,大臣更不会畏惧皇后。但李大人出于谨慎,还是将警报级别调高了几个档次。 想句大不敬的话,万一景和天子死得早,萧皇后变成了萧太后,那就是个不大不小的麻烦了。 不知这段知恩与萧皇后勾结到了什么地步…李佑猛然捶案,教唆道:“此二人似乎与殿下不是一条心,干掉这两人算了!” 只听得长公主嗤声道:“你不要妄图试探本宫!没有萧皇后,那也有金皇后,没有段知恩,那也有李知恩!人心都是如此,换来换去对天子而言又有何不同?给本公主当好情夫就是,宫中事情不用你添乱!” 私情是私情,公事归公事,归德千岁也许会为萧皇后出丑而窃喜,但不会动别的念头,更不会为了李佑去胡乱折腾。不然也不会被京师官场评价为带有“明”字的刚强明断了。 话说出口,又怕李佑恼火,千岁殿下随即安抚,“你今日御前奏对很不错,既没有公然抗旨扫了天子脸面尊严,又给天子留了后路。这番苦心,我是看在眼里的,叫我很是欣慰。” 李佑倒没放在心上,只是心里感慨道,姐弟两个差距怎么如此大。姐姐轻易就能看出他的思路,而那个弟弟简直呆的发指,完全意识不到他的暗助,配合更无从谈起。 当时天子只要随便指出身边一个太监充当清君侧的对象就行,之后就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一起热热闹闹的上演出君臣和好的形式。结果硬是被天子搞砸了。 虽然对他李佑而言,天子搞砸并泄了天机不是坏事,不然他还懵然不知萧皇后的心思。可以作为导演,李佑本能的痛恨一切不按理出牌的演员。 天子还是年轻历练少,虽然受过良好的训练,常规情况下应对还好,称得上中规中矩。但遇到意外时,就显得很不足了。 与各种职业官僚打惯交道的李大人忽然发现,猜测略显稚嫩的天子会如何举动,反而让他捉摸不透了。 归德长公主也知道这个症结,指点道:“你不用想太多,圣上总会逐渐成长的。不过眼前心术水准确实不太够,你若用太高端的手法,圣上反而体会不到,堪为对牛弹琴了。所以你君前奏对时,应当更粗浅直白,把话说透最好,不要搬出官场中云山雾罩的路数。” 今日导演剧情险些扑街的李佑若有所得,频频点头,这大概也是归德千岁的经验之谈。 看了看窗外日头,李佑准备告辞,心里忍不住吐槽几句——这像是离别一年的情人重逢么,两次都是促心长谈。谈政治谈工作谈理想谈未来,纯洁的像是一张白纸,也太不邪恶了。 “慢着!”归德长公主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李佑问道:“你们那个扬州瘦马,真的如此之好?我听说,扬州城著名土产就是瘦马。” 什么我们的扬州瘦马?本官又不是养瘦马的妈妈…李佑只得回身答道:“是有这种说法,地方风物志里将瘦马列入土产一栏,总有她的长处。” 归德长公主便吩咐道:“你去挑十个上好的,送到我这里。” 李佑面色古怪,昨天天子找他索要瘦马,今天长公主也来索要,这都是怎么了?没听说过归德千岁好女色啊。继续询问道:“扬州瘦马种类很多,有弹琴唱曲的,有能读善诵的,有能写会算的,有善于厨技的,还有精于床事的。你要哪种?” 归德长公主微微蹙起眉头,“李大人似乎很了解这些?” 李佑很不怯场的坦然自若道:“是听说的,这些情况是个扬州人都晓得。”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罢,毕竟要簪花拥妓神仙骨呢。”归德千岁讽刺道,像是挑选货物般再次吩咐:“善于厨技的就算了,其余每样来三个,要那最好的。你也别多想,我要带回京师送人的。这个作为礼物很不错,你们男人不就喜爱这些么。” 不愧是讲政治的女人,这八成是拿来拉关系的,李佑了然。他建议道:“那就等到你回程路过扬州的时候再捎上,不然你带着这么多瘦马下江南,也是累赘。” 长公主看着窗外,漫不经心的说:“谁说我要随驾下江南?我就留在这扬州养病了,养好了就直接返程北上回京。” 李佑口中不由得冒出一句:“扬州欢迎你!” 四百四十六章 国公世子(求月票!) 今日归德长公主急急忙忙的召见李佑,并屏退密谈,看在随驾大臣和宫中内监眼中,实属正常现象。长姐如母,这必定是千岁殿下不得不出面,替天子和皇后灭火。 众人都明白,只因帝后小夫妻两人几句闺中戏言,李太守险些被强迫自污名声贡献美色,心中没有气就见鬼了。 他作为一个海内知名的官员,一个天下有数的诗坛魁首,一个救过皇家祖陵的功臣,若占住了理不依不饶的闹将起来,天子和皇后都得灰头土脸,颜面扫地。 别说李大人不敢闹,之前的清君侧是谁率先喊出来的?这足以说明,李佑不怕将事情闹大,不会忍气吞声。 最终见李佑满面春风(其实是春情)的走出宫去,众人心里都有数,大概是皇家给予他不少好处作为补偿,否则如何能安抚住他。 至此今日再无事,许多侍驾大臣觉得天子今晚没有兴趣召见臣子,所以便出了宫寻亲访友、吃喝游玩。一路陪伴天子南巡是个紧张而不自由的差事,他们也需要偷得浮生半日闲来放松的。 这也是景和天子年少,没有什么威严的缘故。若是大权尽握的强势天子,这群大臣只怕要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焉敢如此散漫? 就连数日如绷紧之弦的李佑也没有继续在宫门外值守,交待过一番,自行回家休息去也。 只是他心中那一团热火,伴随着前途出现亮点的兴奋感,始终没有熄灭,反而不住的翻滚起来。进了家门,步入后院,今天本该轮到大房,但他转身向三房行去。 关绣绣正抱着不到两岁的儿子大郎,依依呀呀的教导说话,冷不丁却见到丈夫风风火火闯进来。李佑将大郎交与奶娘,挥挥手让她带出去。 随即李老爷上前。一把抄起关绣绣那苗条娇软的身躯,大步向内室走去。关姨娘猛然被打横抱住。惊了又惊,两脚下意识蹬了几下,除了甩掉绣鞋外没有任何用处,却被箍的愈发紧了。 她真是不知夫君发的哪门子情。都在一起三年了,此时居然像个恋奸情热、偷香急色的毛头小子。 扔到**,不容说话,李老爷扑了上去。一番连扯带脱后抛掉碍事的衣物,卧房大床的锦被中便是春满人间。肉浪起伏,翻云覆雨。 伴随窗外夕阳坠下山去,李老爷在关姨娘身上足足折腾半个多时辰,这才尽了兴。不过关绣绣满腔疑惑仍旧不解,无力的问道:“夫君今日有喜事?” “大喜事!”李佑无摩挲着怀里小妾那光洁的后背。闭目回答。 关绣绣闻言心中暗喜,这说明在夫君得意忘形之下,她是夫君潜意识里第一个分享喜悦的对象。至于大喜事是什么。夫君没说。她便没有去细问,已经足够了。 李老爷才不会傻到说出,只因关姨娘性子端严自矜,又掌管家务。隐隐约约有几丝归德长公主的肖似做派,所以才忍不住拿她泻火么。 次日。天子出游扬州两处名胜瘦西湖及蜀岗,因是游山玩水,后妃得以随行。 便分成了两组,天子与侍驾大臣、勋戚为一组,乘御画舫在前,皇后、贤妃与归德长公主为一组,坐风舟在后,各自赏春游玩。 天子近身处,自有侍卫亲军把守,所以府守备司营兵的主要职责是在外围清场和警戒。 李太守部署完后,最后一个登上御画舫。画舫极大,列有二十余席还显得宽敞,舱似凉亭,四面皆可赏春。君臣在此分席而坐,也不用太过于拘礼。后面还有船只数艘,分载酒食、内监以及歌妓备用。 李佑登上画舫,便听到有人正高谈阔论,声音极为陌生。 他向天子行礼后入座,位置在最靠近出入口处。环视四周,发现钱国舅身边有一位新人物,三十五六年纪,白皙面皮,衣着并不炫丽却十分精细考究,一望便知是处尊养优之人。 李佑猜测,先前正在说话的大概便是此人了,他能登堂入室一同侍驾,又随意敢开口,说明身份不低,但之前却从未见过。李佑自思并没有漏掉过哪个侍驾臣子,真不知此人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那人瞥几眼李佑,继续因李佑行礼而被打断的话,“昨日傍晚,在下至扬州朝见陛下,行宫内外却不见诸大臣踪迹,只有国舅伴君。顿觉诸公未免过于懈怠王事,轻忽职守了,有失为臣的本份!” 在座的从袁阁老到李编修,心里齐齐骂道,这厮说话比李佑还讨厌,当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李佑至少还懂得和光同尘。 连李佑也觉得此人说话不甚入耳,行宫内是诸随驾大臣和勋戚,行宫外不就该是他值守么。人都不是铁打的,天子这边无事的时候,各自去放松几下有什么错的。你来朝见天子又不曾提前打过招呼,谁晓得你要来? 见李佑面有疑惑,白翰林不知抱着什么心思,主动介绍道:“此乃魏国公世子也,奉国公命前来扬州迎驾,昨日傍晚才到。”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国公世子,这身份果然上得了台面。抱拳为礼道:“见过世子,久仰久仰。” 天子南巡的下一站是南京,魏国公作为南京守备大臣,派世子提前到扬州迎驾,也属正常。 这魏国公徐家在本朝勋戚中,可以算是名列首位的,无论从历史还是爵位看,都是无以伦比的。魏国公自开国徐达封爵,历经靖难、甲申两次大变乱都屹立不倒,一直延续至今,殊为难得。 甲申之前,国朝最著名的五个国公分别是魏国公、定国公、成国公、英国公、黔国公。 在甲申之乱时,顺贼破京师,定国公徐家、成国公朱家投降附逆,被夺爵灭门,英国公遭顺贼拷打致死,被高宗皇帝迁怒而夺爵。 只有魏国公因在南京、黔国公在云南,从而得以幸免于难,又各自立下功绩,能够世袭到今天。至于他们的同行,已经换成了几个因甲申战功新崛起的国公,但魏国公却是默认的国公之首。 其实这些历史对李佑不重要,重要的是李大人在今年三月时候,为了护住老丈人金百万,又抱着唯恐天下不乱的念头和移祸江东的阴谋,一通乱枪打死了魏国公派来抢人的军官和十来个军士。 只不过后来李大人唆使金百万告发盐运司丁运使时,为避免多方树敌又故意放过了魏国公,没有穷追猛打。 虽然李佑不畏惧权势有限的勋贵,哪怕是个国公,但突然见到身份尊贵的国公世子,难免心里犯嘀咕。 关键是他不清楚徐家对自己是什么态度,到底是记恨自己不给面子打死官军大一些,还是念及自己放过一马的人情大一些?这两者之间,徐家的选择自然决定了他李佑的应对。 在这个不清不楚的情况下,徐世子跑到扬州来,除了迎驾不会有别的什么目的罢,李佑暗想。 按住李大人的心思不表,却说君臣顺着蜿蜒狭长的瘦西湖一路游览,首次到此的,均为两岸绵延不绝的园林景观而震撼。 倒不是他们没见过世面,为人工景致而震撼,苏州、杭州的园林同样都很有名气,单论质量未必比扬州差了。 但在通晓世事的人眼中,瘦西湖两侧哪里是园林?根本就是一堆一堆的银子,没有银子又如何能造出长达十数里连续不断、琳琅满目的密集景致?扬州盐商果然富甲天下! 忧心忡忡的大臣开始想道,让天子看这些富贵东西,有没有好处? 形容景和天子只有一个词,目不暇接。他作为太平天子,自是很喜欢这种繁花似锦、盛世之极的富贵气象。 其间李佑指着一处密林道:“此乃幽园,景色深幽,宛如天然,殊绝于其它园林,盐商金氏所有。” 御画舫到了蜀岗脚下时,君臣又弃舟上蜀岗,先至谷林堂。李太守在这里修了东坡祠,君臣便顺路入祠一观。 听说在旁边廊下有修复好的苏东坡遗留石碑,袁阁老、王礼部、白学士与李编修便移步去观摩。果见有略显残破模糊的石碑立在那里,几位大臣放下官员架子,以文人身份上前细细品其书法,反复吟哦词句,畅想前人风采,宛如与先贤神交,乐在其中不可言。 看完正面,又见背面似乎多出一块。于是袁阁老等人又转过去看背面,只见后面碑文起头赫然刻着《虚江李公访东坡先生石碑次韵》…. 前面是苏东坡,后面是李佑,这几人登时犹如吞下苍蝇之感,险些破口大骂李佑简直丧心病狂到无所不用其极了! 难怪假惺惺的花银子给先贤修祠庙,果然是包藏祸心,不知要骗到多少无知愚夫! 游过谷林堂,就到了今天的终点平山堂,业主何员外早已准备齐当了,一干人站在栏边,极目远眺山川景致,心旷神怡不需多言。 天子午膳便在此用。可惜,别人只能跟着天子一起吃凉菜,不经试吃的热食,上不了天子的桌案。(未完待续……rq 四百四十七章 可笑的威胁 这场君臣饮宴,直至午后未时将尽才结束。宴会上李佑低调得很,只与何员外充当了服务角色,安排布置多于饮酒行乐,也没有做出什么惊骇四座的诗词。 一是没有功名的他不想在天子心中留下单纯诗人印象,二是在座这些侍驾大臣,谁会替他扬名?在这里写出好诗词,等于是抛媚眼给瞎子看,毫无用处,所以还是节省点诗词资源罢! 李佑低调了,倒是让徐世子连出佳作一鸣惊人。不过李大人丝毫没有嫉妒感觉,这种以诗词大出风头的事儿,他早就经历的习以为常到麻木了。 殊不知徐世子得意时,心里也有很几分无趣,李佑这个名声响亮的诗坛小宗师在这里不声不响,传出去只道是故意让他,这种风头还有什么可自傲的? 君臣下了蜀岗,重新登舟,沿瘦西湖回返,再从御码头下船进行宫安歇不提。 景和天子想起今日船上国公世子那些话,很体贴的对送他入主殿的侍驾臣子道:“朕今日已无事,卿等可各自安歇。有内监值守即可,不消卿等辛劳候召。” 一干大臣感动的谢过恩后,各自散去。李太守也不必苦守宫门外了,就此早早回家休息。 从此处又可以看出,少年天子的威严还远远未够班咧,可以说任重而道远。 如果换做天威凛凛的皇帝,吩咐臣子都可以去休息而不用侍驾,那又会如何? 大臣们必定是先谢过恩,但该值守的值守,该候召的候召,不会真如鸟兽散。至于圣上,则必须无可奈何,最好苦笑一番,表示这不是他不仁慈,而是臣下们太忠心。 哪像现在这般,景和天子稍微体贴几句,大臣们就放羊了。不是不懂规矩,实在是在潜意识里,大家都还没树立起将天子当作上司的行为惯性。 却说李佑回到同知分署后衙,看看偏西的日头,甚至产生了一种今天回家真早的念头。 又想起忙于接驾,很久没有过问过家里的事情了,于是李老爷坐在前堂,将大管家李四叫来,仔细询问最近家里的事务。 李四拿着册子,逐一向老爷禀报近期各项明细。才说了一刻钟,李佑瞥见大房的陪床婢女梅枝在门槛外探头探脑,便大喝道:“你这小婢,鬼鬼祟祟做什么样子!有话就进来讲!” 梅枝本来是想先偷偷察看有没有外客,被老爷一骂,胆气就上来了,抬足迈过门槛,走到老爷身前嘟囔道:“老爷你又不讲理,昨天该到我家小姐那里,但你却去了三房。” 李四竖起耳朵听见争论起**,立刻悄悄地溜了出去,免得遭遇池鱼之殃。边走边暗暗想道,自家这老爷年纪轻轻的才二十出头,便搞了五六房妻妾,他活了这么大,没在别处见过这样的。 面对梅枝的质疑,李老爷很无所谓道:“只一次偶然情况而已,也值当你义愤填膺么,叫别人看到,还以为老爷我犯了多大罪过。” 梅枝气呼呼抱怨说:“老爷你自己定下的轮流规矩,也说过家里各人都必须要遵纪守法,定了规矩就按照规矩来。不然人人都想按自己主意破坏秩序,那岂不纷争不息,家无宁日?我们均乖乖听老爷的话,结果反而是老爷你自己坏了规矩。” 李佑心里叹息道,真是死心眼的小婢女,霸道的说:“不晓得规矩都是用来让你们遵守的么,老爷作为一家之长可不包括在内,并拥有最高解释权!不服气,就来造反!” 又看她赌气模样挺俏,便出言调戏道:“明白为何昨日没心思去你们那里吗?都因为最近你不肯和你家小姐一起上阵了,故而没劲的很。” “呸!老爷你真没羞耻!”梅枝口是心非的唾了一句,又小声道:“大不了今晚如老爷所愿,但一定要早日让小姐怀胎。” 主婢二人闲得无聊斗嘴时,门子在屋外高声禀报道:“老爷!金国丈家里遣了人来找老爷!” 见有外客,梅枝消停了下来。原来有个金家的管事来找他,是李佑认得的。那管事见了李佑,便急急忙忙道:“姑老爷!我家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老爷遣我来请你速速去一趟。” 李佑很意外,金百万催的如此急?看来有难题啊。便问道:“不速之客是谁?” 那管事答道:“是南京的徐公子和京师的钱老爷。” 李佑立刻猜出这两个人是谁了,能让金百万为难,还认识的,无非就是那些。南京的徐公子,可不就是昨天才到的魏国公世子么?京师钱老爷,八成就是今天看起来与徐世子很亲密的钱国舅? 李佑一时也想不透,怎的他二人凑在一起去找金百万了?不过既然金百万紧急来求助,倒也不好坐视不理,想至此,李佑霍然起身,吩咐道:“速速备轿!” 乘上轿子,李大人向金宅而去。等一刻钟后到了地方,便直接被引着向内走去。 穿过几道月门,来至一处烛光明亮的huā厅,李佑在门口就看到,里头坐着三人。主人是金百万,两个客人果然如同他所猜测的,那矮小瘦弱的中年男子是钱国舅,另一个就是今日新识面的魏国公世子。 看到李佑进来,钱国舅冷笑几声“金老弟,我道你半天不吱声,原来是请救兵去了。” 李佑与钱国舅对视一眼,自己找了地方坐下。 慈圣皇太后有两个兄长,大兄钱泰,袭封了新宁侯,二兄钱安,就是眼前此人了,但没有爵位,人称钱国舅。 倒不是太后不想给钱安爵位,而是大臣们反对的厉害。钱家作为国戚,已经封了一个稍稍超规格的世袭侯爵,还是看在钱太后秉政功绩的面子上,其余钱家并无尺寸之功,哪有一门两爵位的道理?闹了几次,最后眼热公侯的钱国舅连个三品世职都没得到。 这个没爵位的钱国舅,与李佑还算仇家。他的一个儿子,在国子监读书时,搞出了六监生叩阙奏请天子亲政的勾当,还指使小吏下毒杀害那六人。 最后被李佑查案时揪了出来大白于天下,幸亏太后心软念了亲情,用证据不确凿的名义,只判流放了结。想必流放路上,也吃不了大苦。 李佑与钱国舅这几日,同为侍驾几乎天天见到面,但从不互相交谈。而在私人场合里面对面,这倒还是第一次。李大人淡定的低头喝茶,还是不先开口说话。 钱国舅又盯了几眼李佑,想起自己的主要目的,又确定李佑不开口,便继续对金百万说道:“金老弟,你务必要想好,你把这女婿当靠山,他不过是个地方官儿,管得了京城事么?管得了宫中事么?” 李佑听到钱国舅提起自己,并鄙视自己远在京城之外,插嘴道:“国舅爷有什么事情,还需要本官去京城解决?” “现在没有,将来未必没有。” 啪!李佑拍案喝道:“国舅爷你这是威胁本官吗?” 李佑作为文官集团里的著名人物,不是钱国舅这个弱势外戚可以动得了的。只能哼哼道:“哪里敢威胁你李大人,我正与金老弟说话,你这做晚辈的插什么嘴?” 李佑不耐烦的说:“废话少说,钱国舅找到我这老丈人,究竟有何贵干?本官来得迟了,没有听到,可否再说一遍?” 钱安装模作样道:“我听说金老弟向我钱家交了五万引窝本当做赎罪钱,我兄长有,我却没有,这是何道理?不能厚此薄彼哪。” 钱安的哥哥自然就是新宁侯钱泰。李佑听说过,归德长公主在他李佑与太后之间作转圜,但钱太后秉大政富有四海,子孙都是帝王,不需要纲盐窝本作为家业,所以金百万的五万引都给了新宁侯。 听钱安这口气,好像新宁侯一文钱也没有分给他,对此很不服气,所以想找金百万再索要一份属于自己的… 李大人被气乐了,此人真乃彻头彻底的小人也,难怪不招人待见,想封爵都有无数人反对。确实是贪得无厌的无耻之徒,难怪当初儿子能干出那等脑残的案件,活该太后疏离你! 若有本事,该去找新宁侯亲兄弟明算账,或者找太后讲道理! 金百万对女婿无奈的苦笑几声,送大礼还送出毛病了,遇到这等恬不知耻还有点身份的人,也够心烦的。 李佑正想怎么措辞才能更有力时,钱国舅又开始对金百万絮叨:“别忘了你女儿还在宫中,选秀时,你是huā银子买通了吴广恩帮的忙罢,好像归德千岁也发过话?但你也别看的太重,那是一锤子买卖,想要平安长久,还得靠点别的。以后贤妃在宫中,说不得有求到我的地方…” 在座众人,谁也听得出其中威胁意思。很直白的解释就是——你给我好处,我就不去害你女儿,不然可真说不准。 如果没有归德长公主的关系,李佑面对这个威胁也得掂量几下,他可以千日做贼,但没法千日防贼。 不过金百万是归德长公主预谋皇盐的主力部属,金贤妃算是长公主安插在宫中的钉子。在这个背景下,钱国舅的威胁就显得很可笑了。 四百四十八章 礼下于人的世子(最后一次求本月票!) 金百万又用眼神去示意女婿,想叫女婿拿个主意。其实金百万岂是没有历练的人?他并不怕面对钱国舅,但是他也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对宫廷政治了解不深,所以才火速将女婿搬过来。 这并不是如同钱国舅说的“请救兵、”而是不知钱国舅这满嘴胡言中有几分可信,要李佑来帮忙分析情况,定下主意。 面对老丈人的眼神,李佑没有立刻说出什么。他有个越来越好的习惯,只要时间足够充裕,不是急需反应的时刻,总要深思熟虑一番,大多数合格官员都是如此。 钱安钱国舅虽然没什么权势,但好歹是暂时还大权在握的钱太后兄长,谨慎小心些总不会错。这次中心问题只有一个,钱安是真傻还是装傻? 此人品格不佳,又眼热兄长爵位,却又多年来追求不果,看在谁眼里也是不稳定因素。上次他儿子干出了唆使监生叩阙请天子亲政的脑残事,甚至还闹到了朝堂上,让钱太后很被动。 所以钱太后只要不是糊涂人,肯定对二兄有所疏远。这种疏远并不是从感情上绝了亲情,而是一个有理智的政治人物最基本的自我保护意识。打个比喻,谁愿意和一个不定时炸弹靠近? 金百万出让的五万窝引,悉数被交与新宁侯钱泰,钱安一点儿也没有分到,从这就很可以看出些端倪了。 李佑据此分析,以钱太后重娘家的性格,与钱安之间,估计娘家兄妹亲情还在,但是在有些**要务上,八成要将钱安排斥在外。比如金百万的身份转变、经营转换以及脱罪钱安真有可能不知内幕。 还有,钱太后紧锣密鼓筹谋司礼监和勋贵议政,这钱安却不留京,更可见一斑。 假设钱安是真傻再从归德长公主这里论证似乎也说得过去。 以钱国舅的口气看,他大概只以为金百万买通了归德千岁身边的吴广恩,再通过吴公公说服千岁殿下办事,这个分量就很有限了。 殊不知金贤妃和金百万的事情从头到尾都是李佑与归德长公主亲自推动的。只是以归德长公主的高贵身份,办事不会亲自跳出来上前台,大概就是因为这个因素,才给了钱国舅一种是你们靠吴广恩办事的错觉。 归德长公主谋划…皇盐事务与母后交涉洗白金百万,当然做的更隐秘,更不会让钱安这个外人知晓。 从各种角度分析李佑越来越觉得钱国舅是真傻了。 大明历代宫廷中,选秀出身的后妃其实大都很可怜,除非得到皇帝专宠不然几乎没有任何权力。最关键的因素就在于这些后妃往往出自寒门穷人,没有丝毫根基和背景,内外无援导致极其弱势,比那些宫中人情熟惯的太监都不如。 钱国舅大概就抱着“皇妃好欺负”这个思维定式了,但这一代似乎有了点变化。被排斥在秘密事务之外的钱国舅不知道金贤妃不是那种出自小门小户、进了宫任由自生自灭的妃子。 想来想去,李佑还是看不出钱国舅哪里像是装傻根本缺乏装傻的必要性。只不过是个被亲戚排斥在内幕运作之外,消息不灵通的货色。 李大人想得久了点,听到钱国舅还在对金百万絮叨“怎么?信不过我?太后那里我也是说得上话,不比吴广恩强的多?魏国公世子也在这里,听说你与国公之间有过冲突,我也可以为你们调解。” 李大人顿时觉得这钱国舅言行确实很鄙俗浅陋,幸亏朝廷没有给他封爵,不然岂不要让他翻了天。 不由得叹道,其实也不能说真傻啊,起码钱国舅还知道借着钱太后兄长这张虎皮出来狐假虎威,起码还知道拉着魏国公世子来壮声势。 至此彻底释然了,李佑再次重重拍案,预备的千言万语只化为一个字“滚!” 钱国舅愕然扭头,自从妹妹入了宫后,还没有人对他吐出过这个字眼。 李佑指着钱安道:“王法无情,勒索富商也是你能干的吗?本官仪从衙役就在门外,要不要他们带你去尝尝江都县县狱的滋味?”“你敢!”钱国舅立起来喝道。 李佑轻蔑的一笑“你可以试试看,本官岂是畏惧权贵的人!”反而被李佑威胁,钱国舅闭上嘴,心里也转了转。 人的名,树的影,李佑此人年轻气盛跋扈,又酷爱刷名望,将国舅关进大狱是绝对干得出来的。到时无论如何,自己进了县狱便要先丢一个大脸,传出去就是笑话。 “既然话不投机,那便后会有期!”钱国舅狠狠的放下场面话,又对徐世子道:“我们走!” 出于礼节,金百万将钱国舅和徐世子送出了大门,目送钱国舅上了轿子渐渐远去。 “没有问题罢? 金百万问道。 李佑不在意的答道:“跳粱小丑而已!幸亏拿下狱唬走了他,不然若他不顾身份的撤泼耍赖,还真是个麻烦事情,即便捉了他也不是那么好放的。” 李大人见事情了结,正要顺势与老丈人告辞,却又看到一队人马晃悠悠的转了回来。 闪出一员三十五六的白面贵人,怕看赫然正是魏国公徐世子,他抱拳道:“两位,我还有些话要说。” 李佑与金百万面面相觑,徐世子与钱国舅一同拜访,一同离开,然后又悄悄独自回转,这是什么戏码? 无论如何,谁家也不好将国公世子拒之门外,金百万延手道:“请!” 三人重新进入金宅,回到了方才的huā厅,又重新上过茶。金百万与李佑都不明所以,静待徐世子自己开口释疑。 徐世子饮几口茶,放下茶碗“先说几句,我今夜确实意欲前来拜访金国丈,但确实也是被钱国舅拉着过来的,但是钱国舅所言,与我无关,那是他自己的事情,而我有另外的话。 金百万见徐世子态度和蔼,略略放心,笑道:“世子言重了,不知夜间到访,所为何来?” “本该早些来的,但是需要侍驾,这个李大人也是晓得的。所以只能夜间前来,金国丈多多谅解。”徐世子先有点多余的解释道,不过显得矛擞很周到。 以多疑著称的李大人登时警醒起来,对于礼数过于周到的人,他总是很警惕的。因为礼下于人,必有所求。 金百万也想知道徐世子打算谈什么,又暗暗催促道:“世子有话但讲。” 徐世子的口气很谦抑“家父令我前来,是要向金国丈致歉,此前多有得罪,都是我国公府的错,请金国丈大人大量,不必放在心上。 想要如何赔罪,尽可言之。” 金百万与李佑再次震惊的彼此对视,徐世子嘴里的家父,当然就是当代魏国公,位列天下勋戚之首的魏国公,而且是担任南京守备的实权国公。 堂堂的国公居然能委托世子如此放低姿态向金百万这个暴发户道歉,这是他们万万预料不到的,虽然当初国公派人来抓金百万很令人恼火,可他们反击的也很激烈。今晚这般又是哪门子道理? 徐世子很快说出个理由“只愿我国公府与金家的芥蒂从此一笔勾销,当年贩运余盐那些事,也让他过去,不要再起什么风波了。” 这句金百万和李佑都听懂了,国公府的意思是,过去恩怨统统一笔勾销,合伙贩运私盐这事就当没发生过。 莫非是魏国公感受到了私盐案发的压力,所以恳求金百万这边不要再出什么漏子? 想到这里,李佑代替金百万向徐世子试探道:“本官这老丈人与贵府向来有恩无仇,只不过因为小人挑拨,才起了芥蒂。我们也是深知这点,所以金国丈向官府告发了盐运司丁运使这个小人,幸得朝廷重视,引发了两淮盐业巨变。但念及旧情,丝毫没有涉及贵府,国公爷应该也是可以感受到的。” 徐世子微微点头“不错,此恩家父铭记在心,真要感谢国丈容情。” 李佑继续说道:“在本官看来,公爷不必过于担心。坦诚说,以贵府势力,要躲过这场盐案轻而易举,至多受些失察的处分,那无足轻重。何至于来这里低三下四恳请金国丈?” 徐世子苦笑不已“我早知你们定会有此疑问,我也没什么可隐瞒的。若无有心人,自然如你所说,但就怕遇到有心人。” 感觉已经渐渐靠近了真相,李径又追问道:“全天下,还有比国公兼南京守备还大的有心人?” “当然有,比如慈圣皇太后。” 李佑已经不知第几次与金百万面面相觑,又是一个没有料到,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以本官所想,慈圣皇太后似乎毫无必要针对魏国公,何来有心人之说?” 徐世子再次解答:“我叔父以恩荫在京师为官,前几日带着慈圣皇太后口谕回到南京,说是要让家父去京师参与那勋贵议政之事。” 下面的话,徐世子没有说出来,但李佑仍然明白了。话外之意必然是,如果魏国公不去,那就要小心被盐案牵连。 这里面的水,真是越来越深啊。 四百四十九章 一反常态里的含义 当然,慈圣皇太后**裸的拿盐案威胁魏国公这种事,只是李佑拟形化恶意揣测。钱太后不是刚才那个蠢货钱国舅,怎么可能好似强盗土匪一般的直白粗率。 其实到了这个层面的人物,除非奇葩到钱国舅这地步的,很多事情根本不用说出,就能彼此心意想通了。 只要钱太后派了魏国公的弟弟赶回南京,用强硬的命令语气让魏国公去京师参与勋贵议政大计。那么魏国公自然而然的,根本不用管具体说辞如何,只从太后那强硬语气中,便能脑补出很多东西。比如自己最近只有盐案这个把柄,太后会不会拿盐案修理自己? 这就是许多高层次人物共有的本能,凡是没这个脑补能力的,就该被淘汰了。李佑多疑多思,善于对别人进行恶意揣测,其实也是这种本能的体现。 所以严格来说,钱太后并不会去威胁魏国公,魏国公也不会觉得被威胁了,但是他会主动去避免这种可能。这就是既不撕破脸皮,保持住和气,又能表达出态度的互相沟通境界。 慈圣皇太后为什么想要魏国公去参与?李佑想都不用想,魏国公作为勋戚之首,又是担任南京守备的国公,自然有很大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对于推进勋贵议政大有好处,也可以分担钱太后自身的压力。 金百万仿佛被徐世子感动了,承诺道:“莫非国公不想去京师,又担心被人捉住把柄要挟?但且放心,我这里绝无问题,不会有任何线索指向魏国公。” 李佑闻言,当即狠狠地瞪了老丈人一眼,不懂就不要乱插嘴!连忙发话补救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不管国公去与不去,消弭祸端总是没错的。” 金百万便醒悟到。自己又说错了话。 像盐案这种把柄。既可以被钱太后抓住,也可以被别人抓住。如果魏国公不想去京师,别人可以拿着把柄要挟他去;如果魏国公想去京师参与这场风波,那别人就可以拿住把柄。要挟他远离是非。 所以魏国公无论做出什么选择,那必须先要解决解除后顾之忧。不然在风波动荡中。他根本成不了任何事,反而会惹祸上身。 要怪,就得怪魏国公兼南京守备大臣太过于醒目了。无论哪方都不会忘记了他。想装低调都装不过去,这就是身居高处的无奈。 闲话不提,徐世子听到金百万的承诺,欣喜的对金百万道:“多谢国丈不计前嫌的高义!” 李佑又旁敲侧击道:“这小把柄,其实对贵府根本无法伤筋动骨罢。只是如果有心人是圣母太后,才可能有点麻烦。但也不至于让堂堂的国公紧张成这样子。听你的意思,国公还是要去京师?” 徐世子长叹一声。久久无语,“我也问过家父。说我家世代公侯,逍遥自在,又何苦去庙堂劳碌?须知风波险恶,而我家已是国公,升无可升,赏无可赏,辛苦之后又能得到什么?” “而家父说,我家虽已经是人臣之极,似乎再也得不到什么。但是,虽然再得不到什么,但却有可能失去很多。秉政的圣主太后叫我家出面,我家若拒绝不从,后果确实难料。我家比亲藩如何?太后比宰辅又如何?当年张江陵摄政,都能将辽王收拾掉,那秉政太后就收拾不掉魏公?” 李佑无语,魏国公的想法不能说错,很有居安思危的意识,这在当前太平盛世里相当难得。不过世子今夜谈吐有够坦率啊… 金百万被女婿瞪过之后,便不说话了。听到徐世子自述其事,心有戚戚的想道,一个人的立场常常不是自己选出来的,而是被逼出来的。他是这样的,没想到就连国公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啊。 李佑又问世子道:“你与钱国舅是何关系,本官看你们之间很不错,想通过他与圣主太后联系么?” 徐世子几乎是有问必答,“是的,家父既然已经决定在天子巡过南京之后,赶赴京师辅助太后。所以我前来迎驾,自然要与钱国舅亲近一二。如果不经意有冒犯,还请不要计较。” 一时间宾主尽欢,谈笑风生,最后金百万与李佑在徐徐晚风中送走了魏国公世子。 金国丈感到宽慰的说道:“没想到世子如此谦虚和蔼,平易近人,能够了结一桩心事,少一个潜在强敌也好。” 李佑望着魏国公世子背影出神,仿佛没有听到老丈人的感慨。等到醒过神来,回头对金百万道:“你怎的如此实诚?” “老夫观之,实在看不出像是作伪。” 李佑嗤声道:“日间侍驾时,据我观察,世子乃是心有傲气之人,你看他今晚像么?” 金百万十分讶异,“真不像。但说起这个,我也记起来了。虽然之前没有见过,但我与国公府的人打过很多交道,传言世子确实苛傲,我只道是传言有误。” 李佑点头道:“这就对了,前后反差这么大。说明他今晚是一反常态,故意为之。” “若真如此,遮掩的居然如此之好,真令人难以置信。”金百万叹道。 李佑冷静的分析道:“如果是生性有真傲气,那么违心的故作谦卑时,想要遮掩本性,无论如何也不能完全盖住的,更到不了世子今晚这个程度。反过来说,既然将自身傲气遮掩的如此完美,那说明他是非常自愿的做出如此谦卑姿态。” “为什么一个有足够傲气的人,在我们没有给他巨大压力的情况下,可以非常主动自愿的前来装作谦卑?那只能说明,还有更深一层的傲气支持着他。换句话说,世子觉得这是一种值得骄傲的计策,能够装模作样玩弄我们,可以满足他计谋得逞的自傲。” “我们刚才说,钱国舅自视太高,高到了自以为是却辨不清真实状况。而世子又何尝不是另一种程度上的自视过高?高到了将我们都当做蠢货,任由他装模作样的欺瞒玩弄。” 金百万目瞪口呆,仅仅是国公世子姿态谦卑这个问题,女婿就能长篇大论的做出如此精细的分析? 他不禁发自内心的感慨道:“我忽然觉得,你也是这样的人,你也时常如此将别人当蠢货,所以能感同身受出类似的心思罢,我想也只有这个原因了。” “什么叫我将别人当蠢货?很多人本来就是蠢货,将他们当做蠢货是正确的,但对于聪明人,则万万不可当成蠢货看待,世子就犯了这点!”李佑细心纠正金百万的说法,又总结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我看是礼下于人,必有所谋。表面的谦卑坦率之下,还不知有什么。” 金百万得出结论道:“可能世子的目的,就是想与我们和解罢,对两边都有好处。这是他内心所追求的,因而可以牺牲自己,放低姿态。” 一旦彻底否定了某个人的品质,那么很多事情都要推翻掉,并重新解构。李佑又回想了今晚的事情,质疑道:“世子口口声声说是钱国舅拉着他来的,现在我倒怀疑,会不会事实恰恰相反,是他唆使钱国舅来的?越想越有可能,钱国舅这种人,被挑唆几句估计就不知东南西北了。” “为什么?这样真是多此一举。” “怎么是多此一举?世子知道我们有能力送人入宫为妃,但又不确定我们有多大力量,换成是我也要想法试探一下,钱国舅就是哄来起这个作用的。世子可以通过我们对钱国舅的态度,试探我们背后的实力,看清我们的底气和底牌有多大,然后再决定对策。方才本官对钱国舅的轻蔑,可能让他看出了什么,所以不敢用强,才会上演故作谦卑的一幕。” 没等金百万悟透,李佑又提出一个新的问题,“谁知道魏国公是不是真的无奈?说不定魏国公一门心思,想去尝尝庙堂掌权的滋味,便与太后一拍即合,又特意派儿子来这里耍**阵,并消除隐患祸端。” 金百万真觉得完全跟不上李佑的思路了,打了个呵欠,意兴阑珊道:“老夫困乏,要去歇下,所以不与你说了。再与你说下去,老夫整个人都要彻底混乱了。对了,老夫还有个疑问,为什么那五万引窝本给了新宁侯,钱安却分不到?按理说给长兄已经有了爵位,那世袭窝本给了二兄才显得公平。” 对于权谋之术,李佑已经手到擒来了,不加思索的张口就答道:“五万窝引足以造就一个新总商,是一份很大的产业,怎能不令人眼红?没有实力是守不住的。 新宁侯乃是世袭侯爵,自然保得住五万窝引产业。钱安连个世袭爵位都没有,又不是正经的徽州盐商群中一员,人缘人品都很差。所以内无权势根基,外无乡党援引,能守得住就见鬼了。 如果窝本给了钱安,那太后健在时还好,太后百年之后,必然被人鲸吞蚕食,与其那样,还不如给了新宁侯,至少留在了钱家。” 金百万叹服不已,回房睡觉去了。 四百五十章 百变的人(求月票!) 景和九年,天子南巡驻跸扬州四日,到五月初三就结束了。 这日午间,天子在行宫赐宴。随驾大臣与扬州地方的府、县、运司、分巡道、税关等衙门官员共计二十余人入席分坐。 宴会上有圣谕,例行公事般的豁免扬州府今年三成的钱粮,李佑作为目前的地方官之首,代表扬州百姓谢恩领旨。 整个扬州府钱粮每年三十余万,不能与江南比,但放在全国也算是较多的府。其中三成就是将近十万,朝廷还是能够大方得起。 李佑领了天恩后,心里想道,不知天子到了钱粮占全国十分之一、而且起运上缴的比例奇高的苏州府,还敢说豁免三成吗?那苏州府的三成钱粮就是百万左右,天子若是一口气大方掉一百万,户部诸官就要哭死了。 君臣尽欢,至夜而散。次日,天子起驾幸南京,随驾诸大臣、勋戚、后妃继续同行。唯有消息说,归德长公主千岁凤体贵恙,留扬州养病,不再参与南巡。 天子从城北御码头登御舟出发,这不代表李大人的任务彻底结束了。作为扬州府掌印官,他还要尾随相送,不但要送出江都县,还得送出仪真县。 扬州府两处下江码头里,江都县瓜洲是渡江去江南方向的,仪真码头是去南京、江西、湖广方向的。 一路上,在天颜咫尺时,经李佑观察,某少年天子的神情可以用两个字来形容,那便是“雀跃”。有诗赞曰:久在牢笼里,复得返自然。 除此之外,才华横溢诗人李佑实在找不到更合适的形容词了。在扬州城时,天子绝对不是这样的… 此少年被母后和长姐铁壁合围的管教了十年,眼下大概是他有生以来,首次得到〖自〗由罢。 对此李大人长吁短叹,忧心忡忡。要知道。正是他在大朝议上当廷奏请天子亲政,这才加快了天子亲政的进程。 如今看来,不会是拔苗助长了罢?将来这天子若成了一代昏君,史书上会怎么写他? 随即自我宽慰道,天子毕竟还是十七八岁少年人,有点跳脱心思也正常,没有必要大惊小怪的比那些老先生还古板。上辈子的少年时期,父母都出了远门时。他独自在家不也是一样的雀跃〖自〗由么。 李太守一直将天子送到下江,本次迎驾事务才算彻底了结,五月初六才返回扬州城。一日之差,李大人携妻妾儿女在瘦西湖看龙舟大赛的愿望破灭。 天子离开了,行宫却没完全空,还有个贵人在住着。虽然这位贵人是个女子。而且是美貌冷艳的女子,但在懂行人眼中,看到的却是权势,而不是女色,颇有色即是空、空即是色的意味。 有应该懂而不懂的人,也被号称百万的某纲商指点到懂了。 短短两日功夫,养病贵人收到的礼物堆满了一个院落,绝大多数是各家盐商的供奉,还有一部分是进贡给天子的。只是报效无门,请这位贵人代替上贡。 回到扬州城的李太守听说此事,只能瞠目结舌,这几天他以为这归德长公主留在扬州是为了自己,看来是自作多情啊。 面对权势,扬州署理正堂官李太守前往晨昏定省也算正常。 李佑恭恭敬敬的立在堂中,代表着扬州府、县、盐三个衙署,道貌岸然的向长公主殿下致以亲切的问候。 面对地方官李太守的致敬,归德长公主却手举一件两尺高白玉观音像。在眼前晃来晃去仔细端详。笑靥如huā的没个正襟危坐样子。这个观音像,似乎眉眼与长公主有几分相近。也不知是谁送的巧妙物件。 虽然你我很熟不拘礼,但现在毕竟是公事场合,应该庄重一些的…李佑重重咳嗽一声,有几分恼火的谏言道:“殿下欲玩物丧志乎?” 话音未落,便听到“哗啦”一声响,白玉观音像从芊芊秀手中滑落,干脆利落的碰在地面上,化身为千万个碎片渣子。 “玩物丧志?这总可以了罢?”千岁殿下眼神挑衅,很无所谓的回道。 李佑一面为价值不菲的白玉观音像心疼,一面被长公主言行刺得噎住无语。 怎么这对皇家姐弟一分开后,那边弟弟开始飞扬跳脱,这边姐姐也变成叛逆女青年了,难道大姨妈来了么? 若天天如此德性,我当了驸马也要躲远远的…李佑腹诽道。 长公主立起身子,薄施粉黛的脸面上慵懒而悠闲,秋波横瞥向李佑道:“今日我要去金家那个幽园游玩,听说是你向天子推荐过的,说不定要小住几日。你将你六房妻妾们都领过来,我要见她们。” 李佑感到有些惊悚,瞧长公主这非常规状态,不会几杯毒酒把妻妾们全送回老家罢?她太有前科了。 瞧见情郎又开始想歪的扭曲表情,归德千岁扑哧的笑出来“你又想到哪里去了?我怎会对她们不利,只是真想见上一面罢了。皇家帝女接见官眷有什么不对的,那太后不也每年节庆都接见诰命夫人么。” 这声笑让李佑松了口气,忍不住道:“你这个异常样子叫我很担心。” “这怎么是异常,这本该是正常的。”归德长公主望着堂前huā丛,感慨道:“没有母后,没有弟弟,没有朝纲,没有公卿,没有争斗,这才是富贵女子的生活啊,我有点喜欢上扬州了…” 李佑张口又要说什么,却被千岁殿下翻脸粗暴的打断了“不要说我不正常!你又可否拿出正常的情郎样子?不要像个老头子般啰嗦,你想说什么我难道不清楚么!朝朝暮暮、年年月月的以身作则,要端正,要明礼,要克己,要勤奋,唯恐影响到天子不学好样。难得如今有几日偷闲,你就别来装迂腐了行不行,我心里很明白的!” 这些都是你自说自话,我哪里迂腐了,我哪里劝过你什么…李佑感到很冤枉,只是觉得今天这个长公主,不是他认识的那个长公主。无奈叹道,女人果然是百变之身。 “走罢,我先去幽园了,你随后将妻妾领来!”归德千岁说完出了堂上。 四百五十一章 妻妾与情妇(求月票!) 金百万重金打造的幽园,在李佑忽悠天子驾临未果后,今日终于迎来了另一重量级的贵宾。 从亲戚之礼讲,女儿的大姑子也就是归德长公主千岁及随身的一百多内监、宫女、侍卫入住幽园,要在这里静养。没了深宫戒律的约束,归德千岁的举动就随便的很,反正在扬州没人管得了她,更没有宗庙社稷先皇母后天子。 一个时辰后,长公主的弟弟的妃子的大姐的丈夫,也就是李佑,领着数辆马车蜂拥而至,在家的妻妾一个不少,全都带过来了。可以说是探亲,也可以说是被皇家帝女召见叙亲以示恩荣。 在幽园清心斋中,李佑和正房刘氏,以及偏房金氏、关氏、程氏、马氏五人按着尊卑顺序排列,等候千岁殿下的驾临。 这五房中,金姨娘前几日在贤妃回家省亲时与长公主见过,所以并不紧张;程姨娘当初有一段时间可以看做是长公主府里的女奴,如今被派到李佑身边,这次等于是见旧主,同样不紧张;关姨娘则更多的是好奇,马姨娘位置最卑,万事有别人顶在前头,也称不上紧张。 只有生性羞涩懦弱的刘娘子,不知为何心肝砰砰跳,李佑甚至瞧见她身上诰命冠服的垂珠不停晃动。于是伸出一只手掌,稍稍用力握住了她的手,在她耳边悄声道:“一样是女人,没什么了不得的。” 恰好此时长公主从内里出来了,眼角瞥见李佑与刘娘子紧握的手,但没说什么。径自坐在主座上,对屋中众女笑道:“各自坐罢,今日不讲虚礼。” 又挥挥手,对身边宫女吩咐道:“我们亲友叙话。不用侍候,只留王彦女听用即可。”所有宫婢便退出清心斋。 李佑瞧她浑身衣衫又恢复了龙飞凤舞的华丽风格。不似近期假装江南小女子打扮。想道这莫非是故意显摆么? 眼波转了两转,归德长公主将五女姿色都收于眼底,先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色鬼。除了刘娘子稍显平常,其余个个姿色撩人。有精巧亮丽的,有沉静端丽的。有娇憨秀丽的,有清艳冶丽的。就是刘娘子勉强也算得中上之姿,只是在这群女人里才被衬托出平常。 开口问李佑道:“听人说你家中是六房。为何少了一位?” “有个现下并不在家里。也是她没缘分。”李佑答道,不用想就知道是听谁说的,肯定是程小娘子这个内奸。 归德长公主便扔下李佑不理,转而与刘娘子说起话来,时不时的再与其她人问上几句,李佑彻底成了局外人。 在众女眼中。只见得长公主千岁毫无拘束之感,谈笑自若。挥洒自如,确如此间主人一般,而她们几房宛如局促的客人。 闲谈了将近半个时辰,长公主忽然对李佑道:“去内室,我有话单与你说。”便起身向内室走去。 在众妻妾各式各样的目光中,李佑只好随着进去。这静心斋结构,正中是会客处,东侧是书房,西侧是卧室,有桌案、床榻等家具,与外间隔着一道薄薄竹门。 不知道她有什么秘密的话要说,在李佑疑惑不已时,长公主转过身来,目光定定的看着他,轻启红唇,“为我宽衣!” 什么?李佑吃惊的瞪大了眼睛道:“殿下所言,我没听明白。” 归德千岁轻笑几声,横向展开双臂,宽大的罗袖随着惯性轻轻摆动,重复了一遍道:“为我宽衣!” 李佑不是木头,哪里听不出意思?不禁纠结万分的质问道:“你究竟想作甚?” “你问这种问题太呆了,快来!”长公主催促道。 李佑看了看门口,愈发愁眉苦脸,“里面的动作外面能听见!家人可都在,在下断不至于如此不要脸面!” 归德长公主得意道:“我请她们过来,就是要她们听着,要不要叫进来看着更好?我一直有个心愿,就是在你的妻妾面前,和你做过一场。” 李佑忽然理解她的心思了,又是控制欲作祟!这就是变相的“宣示主权,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么? 大概没有可能真正结合情况下,她便想用这种近乎无赖的霸道方式,强行将自己虚幻影子楔入他的家庭中,让自己的妻妾知道她这个高贵的存在… 李佑哭笑不得,这样被她看上,难道自己应该受宠若惊?目的是好的,但这个手段太过于难堪了!再怎么说这也是情妇,在家人面前炫耀关系是何道理。 “这不行!人总是有底线的!我绝不会如此无耻!”李佑一脸正色的拒绝道。 归德长公主脸色瞬时沉下来,“当初那夜,在林驸马的面前时,你怎的不说这些?你的妻妾是家人,我的夫婿不是家人?” 李佑一时险些语塞,辩解道:“那也是你强行引着我…不然我哪有胆量冒犯殿下。” 归德千岁斥道:“那晚我是鬼迷心窍,可你也能够夺门而出,为何纵了欲?还不是好本宫之色而已,今天却假惺惺的说什么底线,笑死人了!” 李佑暗想,要是现在夺门而出,只怕要被她恨死了,真不好得罪… 下意识伸出手去,先脱了罗衫,要解内袄时不小心碰到长公主的胸前,她身躯猛然一抖,倒在了李佑怀中。 那熟悉而遥远的清香涌入鼻中,又记起前日在行宫中的**热吻,李佑动作陡然加快。迅速的宽衣解带,三下五除二,两具光洁溜溜身躯滚到了榻上,开始你欢我爱的**。 李家五房妻妾谨慎守礼的在堂间静静等候。以她们想来,只道是两人有什么官场大事需要密商,所以瞒着她们这些只会相夫教子的女人并不奇怪。 才过一会儿,听到里面隐隐约约吵了几句,她们便为夫君捏了一把香汗,唯恐惹怒了貌似很厉害的公主,会让夫君倒霉。 又过一会儿,却有更加隐隐约约的、细细碎碎的、短短长长的嗓音传到了耳中…几女都是过来人,稍加体会,便晓得那是什么声音了。当即震惊的面面相觑,做梦也想不到的,这也有可能? 半个时辰后,内室里双双几声轻呼,便只剩微微喘气了。 只听得榻上女人幽幽的叹道:“你们男人,果真是最无情的东西。” 刚刚卖完力气的李佑很不忿,“是你无情才对罢,这才刚刚行过夫妻事,你便来诋毁人。” “这怎么是诋毁,就拿你来说,从京师时起,每当你有求于我时,就会忍气吞声,任由我如何都是一忍百忍。而每每当你觉得不需要我时,就是另一种满不在乎,丝毫不受气的可憎模样,仗着男女情事,便有恃无恐以为我不会对你怎样罢?” 李佑愕然,“我怎么不觉得?” 女千岁犀利的指出:“我知道我今日举动叫你很不爽快,如果你不想做五城提督,你会对我这般低声下气吗?只怕早就摆出地方大青天的架子了!” 李佑难得感到赧然,从当胥吏时,他就是这样的心态,但从不觉得羞耻,今天却被归德千岁一句接一句说的无地自容。可能心里还存有大男子心态,所以才对利用女人在潜意识里有羞愧感。 最后,长公主叹道:“我管不了你,我不在乎你有多少女人,你只要心里有我就行了。” 我靠!归德千岁这话将李佑从内疚情景拔了出来。恍惚间,他觉得仿佛化身为上辈子所看网文小说的主角…不然李某人何德何能,有如此强大的女人对他说出这句几乎穿越了时空的倒贴真言。 这一刻,他不由得又想起了林驸马,只怕林驸马等这句话已经等了很多年,直到妻子主动出轨不再管教他。 归德长公主起身后,很心满意足的说:“本来想去你家的,但是怕你家没有合适地方,这才叫了过来。今天就算洞房了,三天内给我写首诗,就要写洞房的。” 这次完事后,语言有点多,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多。他忽然发现,和长公主之间,话真是越来越多了。 李佑慢慢的穿衣戴帽,从内室里缓慢而又尴尬的挪出来,事已至此,总要面对现实。而迎接他的,是一双双美丽而惊疑的眼睛。 李佑在家里从来都是大老爷做派,但这次面对妻妾,还真有点底气不足了,只能嘿嘿干笑。 太震撼了…五房妻妾都已经惊呆半晌,以她们的见识,已经不知该怎么想才是了。她们都知道夫君是风流名人,但万万想不到,夫君与那高贵无比的天之骄女居然也有奸情。 若非亲耳听到墙角靡靡之音,谁敢相信?这算什么关系?即使说出去,也根本不会有人相信。 关绣绣喃喃道,“功名利禄,原来如此。” “胡说!”李佑脸上挂不住的大怒,你可以侮辱我的人格,但不能轻视我的努力!“这份家业是老爷我奋力搏来的,不容你如此污蔑!回去家法侍候!” 脸上春情未散的归德长公主以手拂鬓,站在门口,对李家妻妾道:“没有家法!本宫今夜设宴,请所有女眷一起聚餐。烦请李大人回去写诗去,不要妨碍女眷聚会。” 一家之主李佑被最强势的入侵者赶走了。 四百五十二章 你真乃福星也 每每回忆起景和九年五月初七发生的这件事,李佑就会感到自己被莫名其妙的“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了。正所谓,在别人面前婬其妻女者,必在妻女面前被别人婬… 时间在李大人对报应理论的研究中一天天过去,随着天子巡幸扬州的喧嚣渐渐消散,扬州城又恢复了闲情安逸悠然的氛围。只不过各种茶铺、酒楼、浴堂以及街头巷尾人群里,又多了些谈资。 地方各衙门里其他人可以随波逐流的懒散,为迎驾事从去年一直劳碌到今年,紧张之后总该让人喘口气的。即便是向来勤快的人到了这时候,也会忍不住放松几天。 但李大人的公务依旧那么忙碌,一人肩挑府、县、盐三衙署,真是片刻也不得闲。 而且还是江都县、扬州府这样出了名事务繁多的大县大府,盐运司这边,又到了今年新盐陆续开始起运的季节…李大人面临的剧繁可想而知,若不是倚仗年轻力壮,根本顶不住这种超人负荷。 更要命的是,这几个衙门的佐贰官无论什么公务也不敢擅自做主,大事小事都要去烦扰李大人,请示汇报如同过江之鲫,唯恐李大人对自己产生不良看法。 这很令李佑恼火,也是自作自受。古书云,周公一沐三捉发,一饭三吐哺,对此李佑本是不信的,只道是夸张修辞,或者周公他老人家故意刷名望。再忙能忙成这样? 当这些典故变成活生生的现实,并发生在自家身上。亲自体会到滋味的李大人只能欲哭无泪,大骂自己活该了。 这便是有得必有失啊,李佑看着别人朝九晚五的幸福,心里叹道。 其实一切都是他自找的,揽权过多。固然在天子南巡时大出风头。像个督抚能臣一般在天下人面前露了脸。但事情必是有利有弊。这后遗症就显现出来了。 如今李大人最渴望的,便是朝廷效率高一点,速速派人到扬州上任,将运司、知府这些空缺的正官职务补上,并从他手里分走权力罢!他绝对不设置任何障碍,绝对不再争权。 更何况李大人吃着碗里,看着锅里,心思都在什么五城提督之类上面了。他觉得自己在扬州的功业、名望、声威已经达到了极点,向上升无可升。求无可求,再做出新业绩都是无用功,于是心思又开始浮躁了。 就算坐上四品知府位置。还能比现今一人主管三衙的处境更霸气么?除非能给他换个凤阳巡抚做做,但那又是绝对不可能的,做梦都不可能的。 归德长公主大约在扬州住了一个月便要离去,此时天子御驾还在江南。听说快到杭州了。不过长公主并不打算南下去追随天子南巡队伍,而是打算直接北上回京。 对于这个选择,李佑心里当然是乐意之极,但送行时口是心非的挽留道:“何必如此匆忙,你大可在扬州等到御驾回程,然后随驾回京。” 归德千岁玉面惘然,叹道:“江左温柔富贵之乡,果然是消磨意志的地方,再住下去,只怕我要彻底沉沦于此,想至此不敢久待了。” 李佑大赞道:“殿下心性见长。” 这才是比较正常的长公主千岁,够坚毅够自制,不能为了短暂的男女私情而影响家国社稷,特别是朝局变幻时期!当然,还有新设五品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这样的国家大事! “而且有些想念小柳儿了。你可晓得,为什么我明明知道你不是好东西,但仍肯许诺助你么?” 李佑看看左右无人,略有自得的悄声道:“因为我是小柳儿的父亲?” “有没有你,我儿一样少不了什么,一样是天潢贵胄大富大贵,只是恰巧借用了你的种子而已!”归德千岁忍不住嘲讽打击情郎。 话头一转又道:“只是在行宫初见时,你进了屋后先急急忙忙的寻找儿子,从此可以看出,你还不至于是毫无良心逃避责任的人。” 李佑无语,他自认心思够细碎了,但与女人比起来,依然差的很多。这点小细节,都被她看在眼里并认真分析。最后很诚恳地说:“敬候佳音。” 送走了归德长公主,李佑开始满怀期待,人生又有了新的希望,继续在堆积如山的案牍中奋力耕耘着。 这日,他抽出时间翻看邸报中的官员任免栏目时,一条消息让他大吃一惊——浙江按察佥事、分巡苏松道陈英桢升为扬州府知府! 李大人再次感到,什么叫做真主角…他的这位老师,做官范儿太主角了。 他升得快,全因自己上蹿下跳、死命折腾、投机钻营,既劳了心又玩了命,再加上一点点运气。横扫千军树敌无数,幸赖靠山足够坚固才如鱼得水。 这陈老师(从理论上李佑该称陈大人为老师)却总是不声不响的、不带一丝烟火气的轻飘飘升在他前头,仿佛信手拈来毫不费力。 国朝官员根据起点不同,有很多种近乎固定的升迁套路,都是约定俗成的途径路数。在套路之外的,就如李佑这般比较异类。 最让大家羡慕嫉妒恨的套路自然就是翰林起家,熬到学士或迁转坊局,接下来出任侍郎,最后尚书或大学士。这是最快最清贵的途径,第一流进士的路数。 比较常见的三流进士套路是,知县起家,行取为御史,在御史任上积攒年资,外放五品按察佥事,以后可升为从四品参议,可再升为四品知府,可再升为从三品参政,可再升为三品按察使,可再升为从二品布政使。最后无非就是巡抚、侍郎、尚书这些终极目标。 从上面两种套路就可以看出,一流进士和三流进士之间的区别在哪里了。一流进士的人生就那么几步。目标直指尚书和大学士。 而三流进士的前途,有无数道门槛,需要一道一道迈过去,一个不慎就是卡一辈子,连续当十几年知县的不在少数。 就算官运好。不会原地踏步。但那么多道门槛。每一道就是几年功夫,有多少人具备长寿去奋斗到头? 若据此分析陈老师的升官,会发现有很多内涵,不是大明官场中人品味不出来的。 陈老师当年本该是一流进士入翰林,但却像三流进士当了七品知县起家。不过又一跃超擢五品按察佥事,叫李佑目瞪口呆,很为陈老师忽上忽下根基不稳而担忧,这样拔苗助长只怕要毁人。 后来他知道了内幕才恍然大悟,原来陈老师当初是因为太低调。或者是有意隐瞒后台,所以在馆选时被暗箱操作刷了出去,没有入得了翰林。在时任吏部尚书的许次辅授意下。十分委屈的装作负气而出,外放担任了知县。 景和七年年初,陈老师直接由知县提拔为按察佥事,看似突兀。实际上是合理的,并没有超出上述的那个升迁套路。 只是省略了御史这一步为过渡,算是朝廷给予陈老师没入翰林的补偿。堂堂吏部天官的学生被黑掉一个翰林,现在补偿一个按察佥事,谁又能说什么。 一晃两年半,这次陈老师又是跳过从四品参议,直接由五品按察佥事升为四品扬州知府,很令人意味深长,但也说得过去。 有一任实职风宪资历,有第五名进士的高端文凭,再给个卓异考评,又不用跨越京官和地方官的鸿沟,五品升四品真不算什么,无可指摘,任是谁也只能呵呵呵了。 看看老师的发展轨迹,李佑只能感慨,真是比自己稳的多。七品变五品,五品变四品,皆是稳当的叫人无话可说。有后台有师门,于无声处悄然出头,蓦然回首已在灯火阑珊处,这才是正常的官场赢家生涯。 不过各人有各人的命数,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李佑将来未必就比老师差了! 没过两天,陈老师的上任红谕就发到了李佑手里。原来陈老师没有回京周转,从苏州直接到扬州上任,路程不过两百多里,自然来得很快。 接到红谕,李佑连忙筹备起来,自己老师来上任,自然要极尽周全,万万不可让别人挑礼。 六月初十这天烈日炎炎,李大人汗流浃背也只能在码头上苦候着。 在一派鼓瑟笙歌、喇叭唢呐交错的喧闹中,新知府的坐船缓缓靠岸,一身崭新官袍红到刺眼的陈大人出现在甲板上。 李佑热情的高呼一声“老师”装模作样的上前迎接行礼。 陈知府扶住李佑,说实话,现在的他真不好意思受李佑的礼。只比李佑年长八岁,品级又差不多,李佑还有勋位在身,大剌剌的以师徒之礼相见,太过于轻浮了。 陈老师端详李佑片刻,叹道:“你真乃福星也!” 李佑险些热泪盈眶,他只听说自己是扫把星,今天这第一次被人表扬为福星,还是老师有见识,话不多却总能一语中的。 走了迎接过场,浩浩荡荡的队伍将新知府送到府衙。 当夜,扬州府衙没有大开宴席,只是在后衙亭中置办了一桌酒菜。上桌的只有陈知府、李佑以及陈大人的幕僚黄师爷。 三人浅酌慢饮,主要还是以闲谈为主,以他们之间的密切关系,用不着以热烈的氛围表达什么了。 陈知府说起苏州府迎驾的事情“那真是盛况空前,从浒墅关到阊门,一路估计有数十万军民沿岸迎驾,听府衙说是和扬州学的,你倒是真能讨喜。” 李佑摇头道:“还是我们苏州人口多啊,扬州这边论人口只有苏州的一半,最终为避免过于扰民,只凑起了几万人。” 黄师爷叹道:“什么事情到了李大人手里,总要翻新huā样,令人钦佩。” 陈知府又问道:“你将那李登高怎么了?他见了我像是仇人一般。” “腐儒不足为虑!只是他辩不过我,欲跳水自尽而已,于是我便讽刺他同为高名进士,却比老师差得远,有如云泥之别!” 陈知府与黄师爷都很无语,以他们对李佑本性的熟悉,可以想象得出,李登高当时被羞辱到了何等地步。 为此陈老师苦笑不已“你这树敌树的…想要在天子面前留名么,还将我连带了。难怪天子见了我,也叫得出名字来历,居然知道我是景和五年的进士。” 黄师爷开始说起正事“今日在府衙点检府库,简直亏空累累惨不忍睹。你江都县欠的那些常例钱,都补上来罢,听说差不多足足拖欠一年,太不像话了。” 李佑脸色微苦“因为迎驾的事情,江都县库积存连同夏税挥霍一空,只待秋粮救急,从哪里补上。” “别叫苦,我还不清楚你?不管什么法子,三日内补上,现在府衙由东主掌印,又不是那个罗知府当家,你好意思留个烂摊子。”黄师爷笑骂道。 又语含艳羡的说:“对了,反正你在扬州不久矣!计较这些作甚,还有什么好处不要忘了留给东主,比如介绍介绍金百万给我们。” 李佑大惊,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离去的秘密?再说长公主说过并无完全把握,他就能确定了? 黄师爷哈哈大笑“别装糊涂了!地方官做到了你这个专权跋扈的地步,朝廷是不会让你久任的,以免尾大不掉!即使不升官,也要迁移流转为其他官职。再说哪有老师学生同地为官的道理,东主来了,你就该走了!” 是啊,无论真的要走了,李佑暗想。 黄师爷又想起什么,边说边乐道:“为何东主可以补扬州知府?新近有个官场笑话说,李太守你有心要谋取扬州知府位置,而别人见了罗知府遭遇后都不敢来扬州,所以天子无奈下只好派东主来压住场子。” 及到次日,李佑又从邸报上看到一则消息,朝廷任用前南京右都御使谢彦,以右都御使巡抚凤阳等处。也就是说,新一任的凤阳巡抚就是这位谢老大人。 数日后,谢彦到任,陈知府和李佑率领官吏去东门外码头迎接。谢抚台下了船,看到李佑,不由得叹道:“你真乃福星也!” 李佑再次险些热泪盈眶,一个月内,两次有人表扬他是福星,这是做官至今从未有过的遭遇。 对谢抚台而言,李佑确实是福星。 三年多前,李大人将苏州官场掀翻了,谢中丞作为钦差去查办,以功从南京右副都御使升为南京右都御使。 今年,李佑又将扬州官场掀翻了,还是谢大中丞去查办,结果机缘不错,顺便就接任了凤阳巡抚。虽然同为二品,但地位和实权不可同日而语,算是又进了一大步。 这不是福星是什么?(未完待续) 求月票起跑发力!! (本章免费) 这几天,自觉还算勤奋,又看了看xxx榜,和前面也没差多少啊。厚颜请书友们抬举抬举,让咱也尝一把前二十名的滋味,哪怕是暂时的里程碑! 双倍期间,xxx不投白不投!假日期间,我也会继续宅在家里勤奋码字,力争日均两更。一起来互动吧!ro 四百五十三章 人间始爱瘦西湖 李佑知道,黄师爷说的没错,自己即便当不了那心仪已久的五城提督,只怕在扬州也没多少时间了。 ~迎驾时以区区扬州府同知衔,做出了方面官架子。不但在朝廷面前展示出了卓异功业,树立起了自己的能臣大员形象,同时也将自己那打破官场常规的专权暴露在朝廷眼中。 那么多言官不是吃素的,肯定已经有所议论了。现如今扬州官场显然已经严重失衡,向来注重制衡的朝廷大概不会让他继续留在扬州做官了,肯定要将他升迁到别处。 但这次他不是牺牲品,而是因为太出色拔尖,所以肯定不能只给个二三流官职就打发掉。即便没有五品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也该铨叙一个稍稍像样的官职。 认清自己即将离去这个现实,李佑对于老师来当知府打心底是欢迎的。起码他所创造的局面可以很好的延续下去,所用的人可以顺着关系继续投靠老师,从而避免了人去政息的忧虑。 而且李佑也相信,以老师的能力足以掌控局面,再说还有黄师爷这个精熟人物在旁辅助。 话说陈英桢到扬州府接收李佑这个名义学生的摊子,对他自己同样也是件很有利的事情。李佑已经打下了非常不错的基础,他可以顺理成章的承续李佑创造的成果。不会像升迁到别的地方那样两眼一抹黑,彻底人生地不熟,导致一切都要风险莫测的从头开始。一个词,稳妥! 所以这个情况是双赢的,李大人甚至打算将庄师爷、胡师爷两位幕僚留给陈老师使用。如果他要入京为官,没有繁多的亲民事务,只怕身边用不了这许多幕僚,有一两个西席就足够了。 庄成贤熟悉地方衙门事务,胡振汝通晓本地民情,这两个师爷跟他去京师用处不大。推荐给老师使用,也算人尽其才。另两个幕僚崔、周二人年纪较轻。又是去过京师的,所以要留用随他入京。 这几天。李佑吩咐家中开始收拾细软,打包箱笼,提前做好离去准备,免得手忙脚乱。 但朝廷诏令来的比想象的还早。景和九年六月下旬,新的盐运使上任了,前后脚功夫,李佑也接到了朝廷诏书。诏令内容很简单,叫他提前结束任期。入京朝觐,考察大计后留京任用。 前文介绍过,京官六年一次大计,谓之京察。而地方官按照制度则是三年一朝,朝觐的同时要接受吏部和都察院的考察。类似于京官的京察,也叫考满。 所以常说地方官三年一个任期,三、六、九年都是任满考察的考满之年。有门路的三年考满就升迁了。没门路的熬够九年后,估计还是个平调。 当然,最有门路的,或者最有奇遇的地方官。三年都不会任满,一两年后便升迁了。就像李佑这般。 提前结束任期的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犯了事,被捉拿入京审讯;另一种,就是被召入京朝觐并接受考察。 李大人到扬州上任,满打满算也不到一年半,期间还经历过一次因功由通判升同知。如今收到朝廷诏令,提前结束任期进京朝觐接受考察,官场中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必然是升迁的前兆。何况诏书里还**裸的明说了,留京任用。 一时间,满衙都来相贺,恭喜李太守青云直上,再次升官。 李佑便花了几日功夫,将手里事务交出去,府衙事务交给陈知府,县事交给了郭县丞署理,府守备司也交给陈知府暂时管理,等候朝廷委任新守备。 因为家里提前有所准备,所以很快便可以出发了。虽然妻妾们对扬州生活很满意,但也没办法,丈夫换了位置,她们就要跟随移居京师去,这就是所谓的宦游了。 当然,不想跟随宦游的,也可以选择回老家侍奉公婆去,很多官员家庭都是这样异地分居。但李佑的妻妾没有选择这条道路的,宁愿跟随夫君颠沛一番去那遥远的京师长住。另一个独自在高邮的谢姨娘,大概还得等一年半载才可以脱身。 李老爷宽慰各房道:“京师虽远在北方,但南人在京为官者甚多,不是你们想象的奇风异俗地方。” 又去拜别了陈知府,感慨几句道:“才与师聚,又遇离别。不能朝夕立于门下听从教诲,甚为此生至憾也!” 陈知府勉力几句道:“吾辈身属社稷,何须作依依惜别之态。报效朝廷,莫负君恩,无愧黎民,不可或忘,切记切记!” 每任官员,来的时候都是轰轰烈烈,那么离去的时候,自然也不能悄无声息,不然让别人看到觉得是灰溜溜走人,有损形象。 在成熟的官场机制中,一切常见程序都有规矩可循的,而且是在天下一千多个县,数百个州府都可以通用的规矩。某种意义上,这也是大一统帝国的特色。 李大人定于六月二十七日离任,之前他嘱咐了郭县丞、庞教谕、金百万等人,委托他们组织一下各种送别仪式,免得出现冷冷清清的情况,丢了自家面子。 丢了面子还是小事,让别人看在眼里,只会道是此人当真不中用。 众人无不应声承诺。两个月前刚迎过驾,很多用具都是多余剩下的,如今废物利用,又搬了出来。此外还须去打造些功德牌、万民伞之类。 放在以前,立个功德碑也不是不可以,但是如今朝廷三令五申不许随意离任立碑,除非朝廷特批允许的,所以这次立碑就先免了。 至于李佑本人所要做的就是一件事,准备官靴若干,自有其用处。 到了六月二十七日清晨,李佑的家眷和仆役、婢女早早登上船等候出发。船队共计八艘,这又是一笔很大的开销。 按制,官员自从离任之日起,就停了俸禄,直到新上任为止,常例银之类的更没有了。所以离任官员最痛苦的就是这一点,百事只出不进,更别说李大人这样俸禄不知扣到什么年月的。 幸亏他有个巨富丈人,这次赞助了不少,叫李大人不至于天天看账本计算如何节省支出。 闲话不提,却说在清晨时,乌纱官袍的李前太守,在随从陪伴下骑马从县衙中出来。没走两步,便见县丞主簿典史等官属在路边搭起彩棚并备了酒席相送。 李佑下马与郭县丞互相慰勉,互道一声珍重,互敬过一杯酒,便重新上马前行。 继续走了一段,又见衙门胥吏搭彩设席,李佑受了敬酒,上马要走时,忽然有衙役飞快的上前,抱住李佑大腿。另有数人手忙脚乱的脱了李大人的靴子,高呼道:“恳请大老爷不要走!” 这叫做脱靴遗爱,传说前朝有个地方官离任,百姓不肯放人,拉断了他的缰绳,扒了他的靴子。结果这个习俗传至今,每个地方官无论贤愚清浊,反正在离任时,都要上演一出脱靴遗爱的场面。 李佑早有心理准备,所以任由别人扒掉自己的靴子,随即换上备用的,继续向东关利津门而去。 到了新旧城中间的大东门,又遇到了庞教谕率领的生员秀才方阵,依旧是薄酒一杯,珍惜道别。 县衙位于旧城区,穿过大东门便进入了扬州城的新城区。李太守骑马立在小秦淮河的拱桥上,闻着两岸河房飘来的脂粉香气,泛起一丝离别愁绪,举目远眺前路,准备应景的吟诗一首。 不过当前方景况入了眼后,李大人登时心惊肉跳,浅浅的离愁别绪和诗意一散而尽!只见得从桥下一直到大街远端,彩棚密布,鼓乐齐鸣,十步一桌,八步一案,沿途摆设酒席直至视野之外。 陪同的崔师爷目瞪口呆,这可怎么穿过去…那些组织者做事太卖力气了!有几百个士绅民众出面意思意思便足矣,搞出这样场面过于壮烈了。 从脚下所处,到达东关利津门外码头,足足有四里路程。这四里长街,可不好走啊。 某穿越者真的低估了这年头百姓对“青天”的感情,又火上加油的经过精心筹备和四处鼓动,便有意无意、半是组织半是自发的汇聚成了这幅场面。 呆立半晌,机变百出的李大人也没奈何,硬着头皮下桥前行。才行数步,顿有城坊乡老数人,从路边闪出拦马叩首,涕泣不能语。 李太守下马扶起,欲哭无泪,本官真的没有这么好… 时人有笔记记道:“李公去时,江都合县百姓搭彩相送,把酒脱靴,自小秦淮桥下起至东关利津门,有百十处来设酒席者。沿途结彩张乐,百姓居民簇拥逡巡不去,脱靴把酒号恸大哭。寸寸节节,行而复止,止而复行。 出城在吊桥下,近郊百姓挤塞哀号,李公苦极,不能言语勉力而前。利津门至码头,各商家备酒席饯别,重复把酒脱靴,鼓乐候送,百姓无不嗟叹泣涕者。 当日李公清晨自县衙发,行过午后方至岸边。远近士绅乡民相送,计脱靴七十余只,换无可换,无奈跣足而行。一路酒席置备不绝,所受敬酒浅尝辄止,犹自大醉昏沉。 李公被扶登船而去时,满县人如失父母,夹岸而行者千百数。呜呼!吾此生未见有离任之官有如是者。” 又有拍马诗流传曰:江山代有贤人出,神化丹青即画图。幸得扬州李太守,人间始爱瘦西湖。 四百五十四章 再次进京 沟通南北的两千里运河,李佑已经两次来往,沿途没有太多的新鲜之意。他这辈子只要继续做官,必定还得不知多少次在这条水路上飘来飘去。 八月初到了京东通州,此时正值漕运最高峰期,通州至京城的通惠河只许漕船通行。李佑的特权还不足以让自己的船驶到京城,于是照旧例在通州下船换车。 家里人口众多,为此足足雇了十几辆大车,这又是一大笔开销。 李佑忍不住再次感慨,若自己没有常例钱这些灰色收入,没有喜欢做生意的关姨娘,也没有金百万赞助,像海瑞那样活着,就算傣禄可以足额发放,还是开销不起离任上京选官费用。 话说李大人在扬州接到诏书之日,便打发了张三早早上路,提前前往京师购置房产,并且指定了要皇城西面小时雍坊的住宅,即便买不到小时雍坊的住宅,也不可太远。 无它,俗语云西贵东富,达官贵人、京曹官员多居住于西边。尤其是小时雍坊,紧靠皇城西南,无论向东从承天门入宫,还是向北从西安门进大内西苑都很近,所以是京官聚集的黄金地段。这个位置,大约相当于后世的西单一带。 西贵的源头大约起于国朝初年,因为这边有什刹海,风景比其他处好,而且天子喜欢在西苑活动,从西安门觑见方便,所以高官显贵将住宅位置选在皇城西边。时间长了,皇城西面自然而然就形成了贵人区(注意不是富人区)。 住在这里,不但是身份象征,而且便于与同住附近的朝官们交往。 不然的话,跑到京城东边去住,会显得有点另类,等于是远离了朝臣主流。 说实话,住在皇城之东,除了去找归德长公主偷情和去教坊司胡同狂欢比较有地利外,没多大好处。至于偏远的北城和属于外城的南城,那更不是考虑对象。 李佑这次进京不像上次,可以胡乱找地方租住,要将架子正经八百的摆起来。在通州驿,见到了从京城前来迎接的张三。 “老爷,合适的宅子不好找,卢尚书家帮了忙,才觅到两处候选,都是离任京官留下的。一处就在那小时雍坊里,但只有三间三层,住进去有些拥挤,还好后院是楼房。 另一处三间五层,宽大一些,但位置不如前面这个。”张三对李佑禀报道。 李佑考虑了一下,吩咐道:“那就要前面这个,地方难得,小点就小点,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扩建。”一夜无话,次日坐大车出发,李佑与刘娘子和梅枝同乘一车。午后抵达京城,从东便门入外城,又崇文门沿着崇文内里街进了内城。 梅枝好奇的从小窗向外乱看,某种意义上也充当了刘娘子的耳目,嘴里评价给刘娘子道:“小姐,京城街道又宽又直,就是有些脏,地面尘土真大。”李佑笑道:“你这一看就是没来过京师的外地人。如今已经快要到京师最好的时节了,秋高气爽还是很不错的。等到来年春季风起尘扬,你就知道什么叫尘土大了。再说京师街道就这些大街宽,各处胡同里一样狭窄。” 梅枝不理睬老爷的揶揄,眼朝外望,又继续对刘娘子说道:“这房子红砖绿瓦的,huāhuā绿绿挺好看,和老家那里不一样。” 马车又摇摇晃晃半个时辰,停了下来,一直在前领路的张三立在外面,恭敬的禀报道:“老爷,夫人,这便到了。” 李佑下了车,这宅子朱漆红门已经打开了,内有照壁,站在门外看不清里面。张三拿出几张图,对李佑开始讲解如何安置。 李老爷不耐烦听这些俗务,挥挥手道:“你与李四勤快些,将夫人们和家什安置好,以及给两位西席找个清静屋舍。回头与我简要说说耳可,老爷我就不细问了。”李佑站在胡同里,东西南北的看了看,左邻右舍果然家家朱门,不愧是字员云集的地段,得闲了要拜访拜访才是。而且还得让张三多打听点,旁边不知谁家要是离任或者被抄了,赶紧买下来扩大自家的面积。 第二日是八月初四,李佑将家人继续留在新宅中安置收拾,而心急的他则带着揭帖,向位于宫城正南方的吏部而去。 李佑这次被召入京,是来接受任满考察并叙用的,负责考察的衙门是吏部和都察院,所以进了京后,须得主动向吏部和都察院报道。叫崔师爷帮忙写的揭帖,便等于是上辈子的述职报告,主要内容是自陈功绩以待勘察。 他新宅距离承天门外的六部不过二里多地,而且还是很好走的大路,比起上次留京住的寓所,真是便利了许多。 吏部大门那里,还是那副终年不变的门庭若市样子。如果说朝堂如市场,吏部就是这个市场中最大的商户。 在地方上具备真正告身的官员难得一见,一个大县里可能也就七八个。但在这里却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片叶子打着旋儿落下来,就可能碰到三五个官员。任你是地方青天还是民之父母,到了这里就是个普通货物。 但不得不说,即便站在货物堆里,李大人依旧醒目亮眼。与三四十岁为主的老家伙们比起来,如此年轻的正五品不是凤毛也是麟角了。 吏部大堂上的老吏对李佑印象极其深刻,见到英气逼人的李大人踏步进来,愣了一愣,主动招呼道:“许久不见了,李大人!”在各式各样的侧目中,李佑插了队将揭帖放在案上,问道:“天官和左部郎可在?” “在的在的。”那老吏收下揭帖,热情的答复道。 李佑点点头致谢,转身向吏部后衙行去。 在去年三月的朝廷大洗牌后,原吏部尚书许道宏进位建极殿大学士,成了次辅。而原左都御史赵良仁迁吏部尚书,便是如今的天官大人。 这位赵良仁老大人与李佑乃是同乡,李佑在苏州又与赵家交好,所以论起关系,应当比许道宏更亲近。 不过赵天官大约是在都察院做风宪官久了,那种不芶言笑的严厉的派头一时纠正不过来,对着李佑这个勉强算通家之好的同乡后辈也是如此。 所以面对赵天官,李佑觉得亲近程度反而不如与许次辅之间相处时,不过他也知道这纯属是个人感觉,而做官万万不能靠流于表面的感官知觉。 见了天官大人,礼毕寒暄几句,李佑脑子转了转,决定说几句不那么突兀的私人事情,以增加亲近程度。“贵府义老爷如伞在家将近三年,当初的风头早已过去,按说应该起复了,老大人要举贤不避亲哪。”这义老爷便指的是赵家三兄弟中的老二赵良义,当初他为避嫌辞官隐退在家。没想到遭遇白发人送黑发人之痛,幸亏李佑帮他找回了流失在外的孙辈,才聊以为慰,这一晃也快三年了。 赵天官苦笑道:“我这二弟如今一心在家**孙辈,不想入仕了。”哦,李佑陪着唏嘘几句,又说了说家乡闲话,便起身告辞。 出来又寻到文选司郎中左大人的屋子,对左郎中拱手道:“左兄别来无恙!” 左郎中端坐公案后,不还礼不起身,很无礼的看着李佑叹气苦笑,半晌才道:“景和七年二月底,你选官江都县,至今方才一年零五个月二十天,你又回来了。” 李佑做出激动样子道:“左兄如此惦念在下,感激涕零!” 左郎中傲然道:“本官不仅仅记得你。在其位谋其政,天下七品以上官员,履历都在我心中!”李佑暗暗吃惊,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这些身居要职的人物,果然人人有几把刷子,恭维道:“左兄记性超群,在下简直五体投地。”左郎中挥挥手:“不要打岔子,正在说你。我当初怎么也没想到,你被黜落到地方,不过一年半功夫,竟然又回来了,还能不升反降的与我平起平坐……” 李佑之前是六品内廷京官,到外地任六品本身就是降了一等,升为五品地方官算是补了回来。但再迁转五品京官,那又是升了一等,与五品郎中一样了。 明明是贬到地方去,结果转了一圈升回来与自己平起平坐了,所以见多了升迁流转的左大人才会明目张胆的嫉妒。不只是说笑,李佑这种殊遇确实足以让任何一个官员感到人比人气死人。 李佑陪笑道:“左兄说的哪里话,你这文选司郎中号称天下第一五品,别处谁能与你比?你只不过不屑于升迁别处而已,熬上六年九年任期,超擢直升为三品侍郎不在话下,何必计较一时长短。”又赶紧问道:“在下前来,是听说朝廷要设立五品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想问问底细。” 左郎中皱眉道:“我就知道你为此而来,最初的名单是由我拟定的,再之后,就是庙堂诸公和圣母的事情了,我没法做主。现在还剩五人待选,已经廷推三次并奏与圣母,但圣母次次留中不发,至今仍是悬疑。”李佑疑道:“那圣母意欲何为?” “这官职相当于主管京城大半事务,不但文臣争端极其激烈,勋戚对此也是蠢蠢欲动,故而圣母迟迟难以决断。不过我听说,圣母有意叫五个待选之人当朝廷辩,以定人选。” 李佑无语,看不出太后老人家还是很时髦啊,居然能超越时代的发明竞选演讲。 左郎中似笑非笑道:“卖弄嘴皮子是你的长处,我倒觉得,廷辩大大有利于你。老实说,你huā的了多少心思在太后左右,才博得这么一个机会?” 四百五十五章 执金吾不好当 从左郎中这里打探出自己想要知道的消息,李佑没有久待,向左大人索要了一份待选人名单,便告辞了。 作为京师官场的前红人。他很忙,有不少人需要去拜访。其实接下来他应该去拜访许次辅,怎奈内阁地处宫中,以他如今身份想要进去很麻烦,所以暂且放到后面。 六部衙门中,除了刑部之外,其余五部都在承天门与大明门之间扎堆。从吏部出来,李佑又去了兵部拜见卢尚书。 一年半未见,老尚书没什么变化,依旧硬朗,看样子干到七十岁问题不大。他瞧见李佑便叹道:“真不知你是什么命数,两次进京,都是风波莫测之时,莫非你定要赶着这种时候来么。” 李佑不在意的笑道:“谁不想做太平官?这不是晚辈一定要凑热闹,若不是这种时候,晚辈也没机会进京啊。” 卢尚书话头一转,“说起来,老夫要求到你了。” 李佑猛然起身,作揖道:“此言折杀晚辈了。老大人但有吩咐,晚辈照办就是。” 原来卢家三公子,也就是李佑正房刘娘子的便宜奶兄,去年大比中了进士,可惜名次不佳,只不过是三甲二百来名。 按照规矩,新科进士有半年观政期,也就是实习期。过了实习期,才正式铨选做官。卢三公子这种名次的,按例要外放为知县或者推官,不能留京。 不过卢三公子此人读书读的很耿介迂直,这点李佑也是知道的,然而宦海风波险恶,所以老尚书不放心让他独自去地方。一直拖到如今,始终没有确定好自家儿子去向。 不过听说李佑离任,老尚书就动了心思,将儿子扔到江都县接替知县似乎是个不错的主意。这个念头与许次辅将陈英桢扔到扬州府任知府如出一辙。 李大人暗暗感慨,自己打下的基础太好了,大佬们纷纷想让子弟搭上顺风车蹭政绩… 这也是好事啊。至少说明自己真正开始融入了关系网,想明白后李佑应声道:“世兄尽可去得。必不叫他吃亏,再不济扬州府里还有陈知府照应!” 说完自家事,老尚书再次叹道:“虽然你善于用势,但老夫还是觉得。你这次进京时机不好。如今京师中潜流暗涌,说不定在哪里就触礁了。” 李佑心中一动,顺着话问道:“重设司礼监和勋戚议政还没有定数么?我四月底从邸报得知此事,至今已经沸沸扬扬三四个月了,难道还不曾揭晓?” “慈圣宫也在等待哪…”老尚书与李佑说话自然是言谈无忌。也有心指点一二,反问道:“你觉得这次变局理当如何结束?” 李佑说出自己想法道:“这几十年勋戚没什么权力,太后又即将交还大政,只等天子南巡回京后便退养。所以哪里争得过朝臣,好似鸡蛋碰石头罢。” 卢尚书正色道:“你骄性发作。太小看勋戚了。彼辈虽然无权却是有势,多少个百年世家盘踞京城,枝繁叶茂。又互为婚姻。同气连声起来。岂是好相与的?” “你以为太后放出风声后便按兵不动,等待的是什么?无非就是给出时间,叫勋戚串联造势。一方面将声势鼓动起来,另一方面积极去拉拢大臣。在这事上面。勋戚似乎比文臣齐心的多,以老夫看来。这就是他们最可怕之处。” 李佑默默地品味老尚书的话,很是值得深思啊。说的很有道理,面对这个形势,自景和朝以来从没有团结一心过的朝臣只怕很难齐心协力。 他自己就无法想象,许次辅与彭阁老可以联手对敌是什么样子。最多也就在朝议上,共同表同样的态度而已。想在日常中联手步调一致,只怕很难建立起这种信任感。 而且,文臣中从来不缺野心家。或许有人想当尚书,或许有人想当大学士,或许有人想当首辅。对这种人而言,做出暗中勾结勋戚除掉自己的障碍的举动并不奇怪。 不知为何,又想起两百年前的大礼议事件,那时天子不过是个刚刚进京的十几岁少年,文臣势力看起来何其强大,最后胜利者不仍旧是世宗皇帝么? 在这点上,听老尚书说来勋戚比文臣团结啊。太后只怕也存着考校心思。如果这帮勋戚连发挥出相应能量都做不到,那就是烂泥糊不上墙,真没必要浪费精力去扶助了。 想至此,李佑实话实说道:“庙堂大事,自有诸公做主,非晚辈可以置喙。不瞒老大人,晚辈所求,其实也就是五品风宪提督兵马司而已。” 老尚书见状,便将自己心中所有揣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你以为这个官职的争夺与朝局无关吗?之前绝大多数人都没有看出来,我现今可以告诉你,其实很有关系。” “起初朝臣奏请设立此官职,固然是因为京师重案频发,但又何尝不是想借此抑制勋戚? 须知那些勋戚世代居住在京城中,亲族家人众多,又倚靠地情熟悉,仗势违法乱禁者比比皆是,但一直不能有效整治,毕竟京城兵马司不过是个六品衙门。 若能设一有力官职,用勇于任事的大臣专理此事,则情况又不同了。或者说,这也是对勋戚的一种牵制和警示,说明文臣具备随时采取手段打击勋贵的能力。 想必那些勋戚也认识到了这些,意欲反客为主争夺位置,据我所知,五个待选中,有两个便是与勋戚有关系的。按说官员铨选大事,勋戚根本不足为虑。但这次慈圣宫有意拉拢勋戚图谋大事,便照顾勋戚的想法,提名将此二人放入待选中。 所以看似是区区五品官职任用,其实则不然。你在外地消息不灵通,不晓得京中内情,只以为是个寻常选官,但在最近两个月,已经变成了两边角力的落手点,也堪称是大朝局的风向。已然演化到如此局面,贸然参与进去,那就是卷入风波而不得知啊。” 听了卢尚书所言,李大人顿时流了几滴冷汗。这一年来李佑久在地方,对京师形势确实所知有限,从未想到这层。 真没想到竞争这个官职如此烫手,不仅仅是官职本身的问题了,居然还与大朝局牵连了起来。 李佑从来不怕做糊涂事,就怕当糊涂人。自己若糊里糊涂的一头闯进去,只怕讨不了好。 难怪当初归德长公主犹犹豫豫,再三劝说自己要慎重,那个时候她大约也预感到了眼下这个情况罢。这个执金吾不好当啊。(未完待续) 四百五十六章 希望渺茫 四百五十六章 希望渺茫 面对这个明显的争斗焦点,假如放在从前,李大人必定瞻前顾后,能躲就躲,若非被强行推出去,不大愿意主动惹事。毕竟那时他总将自己视为无根浮萍,不想去承受风吹浪打。 但是现在,他没有退缩之心,反而想要迎难而上。一方面,有根基就有底气,最差也有金书铁券保住身家;另一方面,在地方正印官位置上锤炼了一年多,养出了出世进取的性子和心态。用他对长公主的玩笑之语说,这个天下,有谁比他眼光更长远? 走出兵部大门,李大人涌起了“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豪情。夺取这个官职成功与否,就相当于是他的春闱大比,丧失这个机会,自己终生无望打破横在头顶上那面无形的天花板。无论如何艰险,人总要做一点自以为正确的事情。 离开兵部,李大人又向南进入礼部,目标自然是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先生。 朱部郎见了李佑大喜道:“贤弟何时回京了?今晚我做东道痛饮一番。” 李佑连忙摇手,“今晚不行,我还需去拜访些老大人。” 放鹤先生会意道:“原来如此,贤弟回京选官,正值要紧时候,自然无心纵情,醉翁之意不在于此也!” “听说圣母下诏廷辩廷推,在下前来讨教一二,这究竟是如何仪式,也好有备无患。” 朱放鹤想了想道:“其实就是变样的廷推罢,只不过允许你们几个当廷自陈而已,你不是上次经历过么。” 朱放鹤说的,就是李佑前年神乎其神的将王启年干掉后取而代之的那次廷推。 李佑苦笑:“那次真是稀里糊涂的,不知怎么回事就中选了。廷推究竟是什么状况还真不清楚,愿借贵处大明会典一阅,我仔细研究研究。” 朱放鹤起身去了别处,不多时拿着一本书册回来,递给李佑道:“此乃大明会典其中某卷,内有廷推事项,自己回去看罢,不要损坏了。” 李佑谢过,又闲谈几句,订下后约便告辞了。他没有就此回家,继续在六部、通政司里转了一圈,拜访了几个还能说得上话的人,都是做分票中书时有过来往的。 等结束行程,天色已经是黄昏,李大人施施然回了家。用过晚饭,又去了建极殿大学士许次辅府上拜访,并得以被传见。 还是在那间书房,以前无数次被深夜传召见面密谋的地方。许次辅略带疲惫的靠在竹椅上,对李佑点头示意。 李佑想道,如今许次辅也算自己老师的老师,又是位在中枢参预机密的大学士,很有试探价值。便大胆问道:“以老大人所见,晚辈今次成事可能为几何?” “你指的是五品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许次辅淡淡的反问道。 李佑第一次听到这个官职的正式名称,连忙记在心里,既然从大学士口中说了出来,多半就是最后的定案了。 “我不太主张你参与的,成事又怎样,不成事又怎样?即使入选了,在如今这个朝局下,很可能也是麻烦的开始。当然,我并不反对你去争,只是要告诉你,你别太过于看重此事,因为上了廷推,我觉得你入选希望实在不大。” 李佑不服气道:“一丝希望也无么?” “如果是圣主特简或者部推,都还可以运作,但是廷推…你未免树敌有些多了。六个大学士中,肯定有四个要否掉你,有了这个风向,别人没必要去得罪人,也就顺大势而为了,你怎么可能入选?前年你被廷推为分票中书那样侥幸的事,是可遇而不可求的。” 见李佑默然不语,许次辅又开导道:“你入京之前,为了这个官职的前三次廷推,入选的都不是你,只是不知为何圣主留中不发。这次照葫芦画瓢,叫你们当廷自陈,估计还是走过场,又怎么可能会变成你入选?且打起精神,京中如此多官职,少不了你的位置,这点你大可放心。再说袖手旁观也未必是坏事。” 内阁如今是三足鼎立,首辅徐阁老和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为一方,次辅许阁老与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为一方,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与东阁大学士金阁老为一方。 对此李佑长吁短叹,别人或许有得罪一方的,但好歹还保存了另两方脸面。只有自己同时与两方交恶,在廷推这种看人数的场面,其他人不愿同时得罪四个大学士的情况下,自己就会很吃亏啊。一团和气、八面玲珑这两个词,果然有其精妙处。 从别人嘴里听不到好消息,李佑可以不在意,因为还有许次辅这个最硬的靠山可以指望。但从许次辅这里也没有得到好消息,他就真有些失望了。 授予官职有三种途径,特简、部推、廷推,他原本以为归德长公主游说过太后,便可以大功告成,自己就等着上任了。 即使钱太后碍于脸面,不愿特简,那也可以用正常的部推,通过吏部左郎中和赵天官把自己选上去,只要太后装糊涂不否决就可以。 但李佑没料到太后居然下诏廷推,他今天转了一圈打探消息,到如今越来越不乐观,发现自己的愿望真有极大可能落空。 还能指望谁?归德长公主作为靠山,是不能公开帮忙的,在廷推那种场合,局限性很大。 最后李大人感慨道,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一个人在困难时所能指望的,最终还是自己。 不过李佑有一点始终没有想明白,太后既然已经下诏廷推了,但为何一个月内三次廷推,却将结果都留中不发? 回家睡觉,一夜无话。次日李佑坐在堂上发呆,不知该干什么好。正打算出去与左邻右舍认门时,突然有内监到门传话,归德长公主召见他。 这倒也在李大人预料之中,千岁殿下走之前,答应过促成他担任这个“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结果事情似乎一团糟,以归德长公主的个性,肯定要当面说清楚,不会心虚的避而不见。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又不打算做什么儿童不宜的事情,所以李佑没什么顾忌的被领进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邸前殿。 就像第一次见面时那样,李佑隔着大理石屏风一本正经的与千岁殿下对答,传出去叫人挑不出什么理。只是所有内监宫女都被赶了出去。 屏风后沉默半晌,冒出一句话:“你还是放弃罢,不要再参与了。” 李佑当即不愉道:“你叫我来,就是为的这句?使一名内监传话足矣!我可以告诉你,我认定的事情,说什么也会坚持到最后。” 其实李大人身上这股死不认输的精神很可贵,是成功的一大要素。许多人都觉得他运气好,但在很多件事上,如果连坚持战斗到底的勇气都没有,又哪来的运气和转机? 长公主当然知道,情夫对这个可以晋身清流的检校右佥都御史有多么渴望,所以没有为李佑的无礼而发怒,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件事一开始是我想的简单了,只当是普通的官职铨选。却没料到母后的心思很深,连我也骗过。” 李佑没好气的不屑道,“还能有什么心思?朝臣们都看出来了罢?无非就是将这件事当做朝争手段。” 归德长公主继续很克制的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母后如今确实是一门心思要革易朝局。三次廷推检校右佥都御使的结果都留中不发,我已经尽到了最大的努力。” 李佑觉得自己的口气有些不对,即便事情不顺也不可拿长公主胡乱发泄罢,万一惹得她大发雷霆,又将这座华丽的屏风推到碎掉也怪可惜的。便软了几分叹气道:“多谢殿下,我心领了。” “母后表面上是对我相让,但我肯定她还有些动作,只不过等待时机而已。无论如何,她目的必然是借此机会为勋戚鼓劲,同时打击文臣声势。有这个前提,母后绝对不会让你这个大名鼎鼎的文臣出任检校右佥都御使,为此她甚至可以不惜代价,我一时也无可奈何。” 李佑疑惑道:“除了我之外的待选,听说两个是勋戚方面的人选,那还有两个是文官方面人选,圣母又是如何保证廷推时让属意的人入选?那么多朝臣不是她能轻易操纵的。” “这就不知道了,母后绝对有后手,不过连我都没有告诉。若一个本来为了抑制勋戚不法而设立的官职,最后落到勋戚手里,这对当前局势和人心将会起到很微妙的作用。” 李佑最后问道:“那你希望谁入选?” 归德长公主很诚实的答道:“如果你不行,那么我自然期待勋戚一方得胜,不然文官势大难制。不过你放心,即便你做不了检校右佥都御使,我也可以给你一个很好的官职。” 又一个许诺给他位置的,看来他还真是不愁嫁,李佑苦笑几声,嘴上放了狠话,“不要说男人不行,不到最后,鹿死谁手尚不得知!” 他越是多方了解,越觉得这水越来越深了,而且那太后真是发了狠……rq 四百五十七章 廷推之前 交游多确实有好处,进京才两日时间,李佑便将事情里里外外了解的如此透彻。 又听说天子大约还有半个月路程,要到八月十五之后才回京。天子回京意味着开始亲政,也就是说,慈圣皇太后秉政十年,快结束了。 稍有**性的人都可以知道,未来这半个月将是多么刺激…特别是慈圣皇太后动作频频的情况下。 大政交接时刻,不是剧烈动荡就是出奇平静,而这次,京师官场普遍认为是前者。 从上月起,慈圣宫下诏在勋戚中广开言路,征询治国策略。并连续十余日召见勋戚,谈论国事,期间没有见过大臣。 上个月的二十二日,慈圣皇太后在还内廷举行考试,没有世爵和恩荫的勋戚子弟均得以参加,选拔答卷优秀者共计四十三名,直接赐予肄业监生功名和出仕做官资格。 对此文官暂且冷眼旁观,除了不痛不痒上几封奏疏外,没有太多的动作。对太后的意图,他们看的很清楚,目前这些都是造势而已,还没有影响到实际利益。 频频召见勋戚又怎样?朝政依旧把持在文臣中;赐了四十三个监生功名又如何?每年国子监肄业监生数百人,也不在乎多上几十个。 此外自从德高望重的前首辅张若愚不视事后,文官群龙无首、互相猜忌,遇事很难一呼百应、迅速反应。 八月初六,也就是李佑进京的第四天,又一个消息传遍了京城各衙门,宫廷中有个叫司礼监的衙门重新开张了。对此朝臣早有心理准备,但又像李佑所预料的那般无可奈何。 对内阁而言,等于是多了一道环节。 以前他们对外朝奏本票拟过后,直接送到圣上那里,被大略扫视一遍,就打包批一个照准,因为圣上一般没有精力看如此多的琐碎奏折。除非内阁所认为特别重要的。自然会单独拿出来。 而以后,大概就是票拟过的奏本送至司礼监。由秉笔、随堂太监们仔细又较真的检查后用红笔描写一遍,小事批回,大事再汇总向圣上奏报。 相较之下,大学士们当然喜欢前者。喜欢一个精力不足的上司直接管自己,而不是让人数和精力不亚于内阁的司礼监太监当监工。 大学士眼里的司礼监像是监工,但六部眼里的内阁又何尝不像监工?大学士不喜欢司礼监的批红之权,但六部同样不喜欢内阁的票拟之权。最后的结果是,没人能造反。 话说钱太后这次意欲重立司礼监。自从风声一出现,宫中那些身残志坚、努力自学的太监立刻成了香饽饽,纷纷喜极而泣奔走相告。感到守得云开见月明,一身所学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怪他们忘形,司礼监与别的宫中衙门不同。没有文化绝对做不来,否则只有被大臣们戏耍的份。没文化、看不懂奏本的太监进了司礼监能干什么?所以必须要用有学识的。 大约只有天启朝的魏忠贤,可以以目不识丁之身闯入司礼监。成为一代传奇人物。但就是这位权势赫赫的九千岁。在司礼监也只能当秉笔太监,首席掌印太监轮不到他做,手下奏政事时,他只能装哑巴。九千岁的权力和凶名。更多的来自于提督东厂,而不是司礼监。 如今宫中人才不多。每个有知识有理想的太监都有很大可能被重用选入司礼监! 经过三个月的酝酿和明暗争夺,最后太后身边的大公公麦承恩拔得头筹,成为宫中内监之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长公主所用的吴广恩、天子大伴段知恩成为司礼监秉笔太监。 这个三巨头组合,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实际上让外界猜测不停的是,这三个太监中谁将是那个顶点,如今答案算是揭晓了,麦承恩笑到了最后。 此外宫中又选用了六个随堂太监,李佑在这份名单中,发现了王启年的名字…不禁唏嘘不已,没想到此人最终还是走出了这步。 不过李佑看得出,当年司礼监的赫赫威风权势,是建立在太监势力全面扩张的基础上的。批红之外,能够提督京营,能够提督东厂,能够调派全国镇守太监,这样的司礼监才是能与外朝对抗不落下风的那个司礼监。 如今这个新司礼监,比当年其实是个缩水版的,大概太后也知道这点先天不足,所以才想要通过抬举勋戚来弥补。 太后的动作,远远没有结束,而且终于与李佑扯上了关系。 在八月初七,太后下诏,初九这日在武英殿会推正五品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人选。下诏当日,吏部小吏便将进宫临时木牌和相关诏令抄本送到李佑手中。 李大人看了看诏书,暗叹一声,该来的终于来了。 归德长公主又一次召见李佑,隔着屏风问道:“我再问你,你可以主动辞去么?如果给你其它补偿。” 李大人反问道:“你怎的又来询问?或者是另有人让你问的?” “这你不必管了。我打算仿古新建一个衙门,也就是少府。此乃天子私衙,品级定为三品衙门,专管皇家产业收入,下有皇盐、织造、皇店、皇庄四司。”归德长公主勾引道:“若你有意,可以由你出任正四品少府少卿,助我一臂之力如何?” 李佑闻言暗道,这千岁殿下还算聪明,知道退出宫后只凭借旧人情,权势不能长久。所以特意在宫中与朝廷之间创出了这个地位类似于光禄寺、尚宝司的新衙门,又将很多宫中内监事务划归过来,借着实体继续发挥自己的影响力。 他又若有所思,“莫非吴广恩没有当上掌印太监,与此有关系?太后准了你设少府,你让出了掌印太监?” 归德千岁避而不答,只问道:“你肯不肯来?” 正四品的筹码啊…李佑哂笑道:“总要上殿去试试的,如果不能如愿,殿下再收留我也不迟!” 归德长公主万般无奈,“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在母后那里,我本想以掌印太监换得让你遂愿,但母后坚决不允。我只好退而求其次,换了一个少府。我现在便可以断定,你输定了,还是老老实实的准备来给我当少府少卿罢。” 四百五十八章 廷推惊变(求月票) 其实无论在许次辅面前,还是在归德千岁面前,李大人做出孜孜以求,不成功便成仁的模样,一半原因是为了准确无误的表达自己心意,避免靠山们产生误判,从而尽可能的为自己寻求助力。 另一半原因是为了装悲壮,博同情,如果出现事不可为而需要退路时,作为哀兵总能多得一点好处。 求别人帮忙,如果表现出连自己都不看重的样子,那别人只道你的心态是可有可无,更不会替你用心,所以李佑必须表现出势在必得的模样。 李佑扪心自问,这不再是为了生存而挣扎,而是为了追求更高层次的人生目标,算是脱离了低级趣味,走向高级趣味吗?亦或是由休闲玩家变成了重度沉迷玩家? 不得不说,李大人这个主意还是挺有效的,至少归德长公主已经心有愧疚的主动开出了少府少卿这个厚道价码,让立下汗马功劳的李佑心里对她的埋怨一扫而空。 但归德长公主真正担忧之处不在于李佑的官职。母后这次的态度异常坚定,她是知道的,李佑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个性,她也是知道的… 她今年费心思略略修补了母后对李佑的记恨,肯装糊涂放李佑回京。如果今日李佑与母后针锋相对,再一次爆出冲突,她无论站在政治立场上,还是站在亲友立场上,都很难办,真是愁煞人也。 话说天子南巡未返。每逢三、六、九举行的朝会已经停了四个月,这倒像是让京师官员放了四个月假。凌晨起床入宫朝参很痛苦,确实是一件不太得人心的事情。 所以这段时间,除非慈圣皇太后召见群臣面议政事,所以很少见到大臣们成群入宫的场景。 不过到了近一个月内。慈圣皇太后便没有召见过大臣了,让大臣们体会到了什么叫“君门万里”和“天颜难见”。 还好。大明朝从来不会因为君上不露面而崩盘,反而出大问题的时候往往也是君上过分积极的时候,比如正统北狩。又比如崇祯勤政。 与大臣被冷遇相反。近期贵戚勋臣倒是频频入宫。把守宫门的宿卫官军虽然从不过问政事,但见了这情况,也能看出点风向变化。 勋戚得势与否,和内监一样完全源自于君权。如果皇权认可,得势就很快,当然如果被皇权抛弃了,失势也会很快。这点和自成体系的文官不同,无论有没有君权认可,国家机器总是要靠着文官维持的。 八月初九。本该是朝会之日,但顺理成章的又一次停了。不过在清晨时,午门外聚集了数十人,全都是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这些衙门中三品以上的大员,以及科道官的掌科掌道,若干被太后召来的勋戚。 不消说,都是为了今日廷推之事来的,诸位大臣心里对此很重视。 其实这个五品官没多大,贵重势要虽是很有几分,但与曾经廷推出的宰辅、尚书、督抚比起来。差了许多。但是却有它值得重视的地方,这是近期皇太后首次召见群臣… 时隔一年余,李佑默默地穿过长安右门、承天门、端门,再次站在了雄伟壮丽的午门之外。他看到了五凤楼,看到了许次辅,看到了杨阁老,更看到了徐首辅和彭阁老。 作为被推选对象,李大人为了避嫌,不用热情的在光天化日下去向诸公打招呼和应酬,可以安静的立在一边等待宫内传召,就像其他四个候选人一样。 他心里对今日廷推进行了最后一次分析和推演,仍旧一点把握都没有,自己获选的概率确实很低很低。 他知道,今天最大的障碍还是慈圣皇太后,对此只有两点是明确的。一是钱太后这次铁了心不让他做五城提督;二是钱太后一定为此做好了准备。其余敌情则基本一无所知,典型的知己不知彼,很难制胜。 而他所该依靠的朝臣这边,也不见得靠谱。多半是谨慎行事,抱着静观其变的念头,更何况在几个候选人中,朝臣不一定就支持他入选。 从大局来看,代表朝臣倾向的三个候选人中,李大人只怕是最不招太后私心待见的,而那两个人还好,与太后无冤无仇,只不过是因为公事才被推到台前。 太后已经摆出不惜撕破脸的强硬态度,由此可见她的看重程度。如果在这种局面下还让李佑入选,无异于占了便宜还卖乖,将太后得罪到死。 她不是别人,现今是秉政太后,其后是天子的生母,过于触怒太后,容易引发不可测后果。 平心而论,朝臣们即使与太后僵持至今,但仍少不了“为此翻脸很不值得”的心思,五城提督固然很重要,可顶天也只是个五品职位而已。 从多数大臣的私心来看,都晓得李佑不但是钱太后的眼中钉,而且还是很多阁老的肉中刺。有这种情绪在,如果大部分阁老带头选了别人,那么还要冥顽不灵的去推举李佑,那只怕要被阁老记住。 想至此,李佑叹道,许次辅说的不错。廷推看得不是有多少人坚决支持你,而是有多少人强烈反对你。大部分人出于不得罪人目的,只要于己无关都是随大流的。 六个大学士,四个反对他,就算有一个不在场的,但总归是占绝大多数。一旦四个大学士都选了别人,这就足以形成一种势头了,在此心态驱使下,他李佑能在廷推上过关就见鬼了。 很简单的数学题,在这区区五品官职问题上,中立者支持不支持李佑都没多大收益,所以犯不着赔本赚吆喝。为了两个大学士冒险去得罪四个大学士。 至此李大人才明白,官场上什么叫做人望,什么又叫做养望。这种局面,也算是他为自己的超常规发展付出的超常规代价。想到这里,李佑暗暗苦笑。 不过他的退路倒是不少。无论是去吏部找个五品官缺补上,还是跟着归德长公主当什么少府少卿。都是不错的选择。对于这点,李佑还是想得开的。 内监出宫传召群臣觐见,这打破了李佑的沉思。他连忙摸了摸自己的家伙。尾随在大队人马后面穿过午门。 望了望远在金水河对面最北端的皇极门金台。李佑又转身朝西而去,一直过了归极门,进入武英殿。 回到曾经战斗过的地方,一股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李佑发现自己的心情不知为何兴奋起来,仿佛又回到了在内阁那热血沸腾的岁月。作为人生的大转折点之一,是值得怀念的。 宝座两侧抱柱的楹联,赫然还是他前年在殿上当众吟出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太后居然没有迁怒换掉。 也许这对楹联字迹是朝着大臣们展示的,太后坐在宝座上看不见,所以贵人多忘事了罢。 随着内监一声高声喝呼,慈圣皇太后驾临武英殿。群臣礼毕,列好班位静静的等待。 李佑与其他四个候选人站在人群的最后方,殿门附近。他抬起头打了几眼珠帘,不过根本看不清帘后的神情。 只听慈圣皇太后开口道:“今年以来,京师多事,案情丛生,有司纠察禁绝不力。故设专员治理。今日会推,务要求得适当之人…” 这些开场白,李佑不用听也猜得出来几句,只等着太后说“尔等开始罢”。 但有一个始终想不通的疑惑再次冒上他的心头,这十年来,廷推向来由文官把持。钱太后有什么本事,可以在今天打破文官集团的垄断,将她自己所属意的人选推上来,从而制造出她想要的风向和示范效果? 却说钱太后说完开场白,没有下谕开始,却突发冷箭,对着阶下群臣问道:“李佑可曾到了?” 李大人正绞尽脑汁的观察形势,没料到太后居然将他单独拎出来问候,猝不及防之下险些闹出个御前失仪,匆忙上前道:“微臣在此。” “年轻人朝气勃勃,但也容易气盛不容人…”珠帘后悠悠的传来太后圣音,似是鼓励似是慰勉,然后又意味深长道:“既然已经回京,不要再与徐、袁、彭等诸位先生互相攻讦,对老人前辈须得相让几分。” 我靠!李佑心里忍不住爆了粗口。太后口中的徐、袁、彭三位先生,自然指的是三个大学士。钱太后这是唯恐别人对他不记仇,还特意把他叫出来强调一番么? 他不知如何对答才好,难道说“圣母所言极是”?那岂不是默认了要让着老前辈,不与老头子一般计较的意思么?这不是把大学士的脸面往死里打吗? 李大人偷眼瞧了瞧位于群臣前列的大学士们,别人因为角度看不清,但彭阁老的脸色显然已经阴了下来。 对彭阁老而言,李佑就是心头的伤疤,太后这言辞无异于揭伤疤。又是当着几十人的面,这实在难堪,几乎就下不了台。估计徐首辅的心思也差不多。 太后没有让李佑在丹陛下为难太久,又谕示道:“李佑暂且回位,廷推开始罢。” 李佑迅速回到待选人位置,却见吏部尚书赵天官出列,准备主持廷推了。正当此时,他身边忽然又闪出两人,双双在丹陛下对慈圣皇太后叩首。 一人道:“微臣焦士美才力不及,甘愿退出本次选官!” 另一人道:“微臣申鹤龄德行浅薄,自思无任此事之能,愿就此让贤!” 登时殿内哗然,李佑也吃惊不已,没想到才刚开始,就有两人主动退出。 这两人他虽然不认识,但他也是从左郎中那里索要过待选名单的,听名字知道这个焦士美应该是开封府知府,而另一个申鹤龄应该是刑部员外郎。 而关键在于,五个候选人中,焦申两人与他李佑一起,都是文官经由铨选程序推出来的!而另外两个是太后暗中推出来打擂台的。 焦申两人临阵退出后,那么文官推出的候选人就只剩他李佑一个独苗了!(未完待续) 四百五十九章 各怀鬼胎(求月票!) 李佑目送焦士美、申鹤龄二人退出武英殿,以最快速度盘算起目前这状况。 两人临阵脱逃,是因为顶不住太后的威逼利诱?还是承受不住成为焦点的巨大压力而畏缩?不管由于那种原因,现在的事实是,剩下另两位的背景都与勋戚有关。 他还没有自恋到以为是谁主动替他扫除对手,想到归德长公主屡屡警告他说,圣母必然有后手,李佑似有所悟。两个朝臣属意人选的主动退出,八成是慈圣皇太后在背地里暗暗搞鬼的结果,如今倒是一下子打了群臣一个措手不及。 李大人还记起,归德长公主昨日曾反复问他道,肯不肯辞去?这很有可能是替钱太后发问的。在别人那里,钱太后肯定也下了功夫,而且下的功夫绝对更大。 秉政皇太后如果与朝臣全体为敌,仍是力有不逮,但想专心而有针对性的对付某个臣子,威力还是很大的,可用手段也很多。 焦士美与申鹤龄二人如此不顾一切的跑路,很可能就是收到了钱太后的重点照顾,所以不堪承受。 前三次推选结果留中不发,表面上是太后卖了归德长公主的面子给他李佑机会,莫非真实缘故就是为了等到今天? 李大人又扫视了一眼身边两个还在的待选官员,他们皆是藏不住的面有喜色。 将此二人底细的回忆一遍。一个是黄鉴,安国公女婿,进士出身,现任光禄寺少卿,曾任山东临清州知州;另一个是曾淳,诚国公族人,举人出身,现任湖广武昌府同知。 看来太后她老人家确实很认真了,才从勋戚阵营中扒拉出这两个履历基本符合要求,并让朝臣无话可说的人选。 方才钱太后故意当众挑拨他李佑与徐、彭等人的矛盾,旧事重提以狠狠刺激他们的伤疤,果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如此一来,再要几位与李佑有嫌隙的大学士鼓起唾面自干的勇气,在刚刚被大扫面子的情况下就违心推举李佑,只怕很难。 想明白了眼下局面,李大人不禁感慨万分,现在钱太后所做的,才更像是一个帝王角色,展示出了依托于皇权延伸出来的控制力。 她老人家在秉政的最后时刻终于觉悟,不像从前那般“好欺负”了。 可以毫不谦虚的说,在促进太后觉醒这点上,他李佑是有大“功”的。 李佑左思右想的同时,满殿大臣无不对事起突然而感到意外,一时间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最纠结的当属徐阁老与彭阁老,太后一招釜底抽薪将他们逼到了进退两难的处境,两人久久皱眉不语。很多人亦将目光投向他们,揣摩着他们的选择。 次辅许道宏面无表情仿佛事不关己,但也别有心思。他敏锐的感觉到,太后的想法不仅仅是利用李佑与大多数阁老的矛盾,推举她的属意之人,还有另一层意思。 太后要将李佑这个充满矛盾的人物当做楔子狠狠砸在大臣中,继续加大文臣之间的裂痕。 如果徐、彭二人今天真要表现出一种宁可便宜了勋戚,也坚决不让给李佑的态度,看在别人眼里又该怎么想?这是公开表示内阁之间是分裂的,不要小看这种导向作用,世间永远不缺少野心家,将会极大助长朝臣之间党争的风气。 文官常被当做一个整体拿出来说,但事实上文官从来不是铁板一块的,面对同样一件事的态度常常也是南辕北辙,不然在史上也不会屡屡出现党争。所谓文官集团,更多是笼统的学术名词,而不是政治名词。 文官确实具有共同的、整体的利益,但不是所有人都具备胸怀全局的品德和素质。原则与自我出现了矛盾时,原则不见得可以战胜自我,其实这点就是政治家和政客的区别。 对徐、彭等大学士而言,之前没什么值得犹豫的,可以全力推举开封府知府焦士美或者刑部员外郎申鹤龄中的一人,这是原则与自我的高度统一。但遇到眼下这个局面,是支持肉中刺李佑,还是推举另外两个勋戚阵营的候选人? 考虑完毕,徐岳与彭春时对视一眼,合作多年的两人顿时心意相通,有了决断。两害相权取其轻,还是要否掉李佑为上。 攘外必先安内,若让李佑这个胆大妄为、无事生非、根本不适合的人占据五城提督之位,拥有了在京城三十六坊进行侦缉审判的能力,对他们来说可能危害更大。 李佑不要紧,但李佑背后有许次辅。勋戚势大,他们依旧是殿阁大学士,盯着首辅宝座的许次辅若得势,他们就只有告老还乡的份了!纵观历代非正常致仕的大学士,大都是栽在同僚手里的,崇祯年间这个特殊时期除外。 不要说什么君子有容人之量成人之美!在成王败寇的官场中,容人之量这个词,从来都是给胜利者锦上添花用的,是成功者的专利,失败者只配称为襄公之仁,而不是容人之量。 从这个角度看,徐、彭等大学士们虽然官高爵显,但在李佑面前,似乎算不上胜利者,没有资格以容人之量去对待李佑。 即便退一万步,双方有淡化矛盾的美好意图,但那也需要时间和台阶来慢慢实现和磨平。但为了一个区区五品,似乎不值得当场自抽耳光式的变脸,否则显得很轻贱,可能要遭到首尾两端之类的嘲讽。 身为大学士,须得讲究体面,不能不在意这些风评,他们不是一心抱皇家大腿、可以不大管士林清议的袁立德。 好罢,不得不承认,推举勋戚方面的人,也可能会遭到腹诽,但这仅仅是与太后暂时妥协而已,谁在官场上没有妥协的时候?但若推举李佑,让人看去简直是丢脸,比无奈妥协更丢脸。 李大人冷眼旁观,站在人性自利的角度,他对几位大学士的想法能猜出个八九不离十,因为他深知徐、彭等人都不是勇于自我牺牲的人。 或者说,徐、彭等大学士作为宰辅不可能一丁点肚量也没有,但是在他李佑这小杂兵身上吃亏吃得太多了,而人的容忍总是有限度的。所以导致这些阁老,特别是彭阁老对自己几乎是零容忍,见到自己便很容易就怒气满值,连个妥协意识都没有。 种因得果,这也算是自作孽了,李佑唏嘘不已。到了这个地步,已经没有回头路,只能一条道走到黑,要作孽就作孽到底罢!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今日天气晴朗,殿内光线不错。丹陛之上的慈圣皇太后透过珠帘,将下面一些大臣的表情一一看在眼里,见他们各怀心思,彼此猜疑,遂产生了报复快感。 君权原来应该是这样使用的, 自己早该认识到这点,而不是说好听些叫从谏如流,说难听些叫唯唯诺诺的去当什么“女中尧舜”。当来当去,把自己当成了金殿落泪的孤家寡人! 可惜自己醒悟的太晚,如今已是时不我待了。只能有一步算一步,为天子打好根基,不要再重蹈她的覆辙,轻易受这些朝臣的欺弄! 其实钱太后心态有点算是女人钻了牛角尖,通盘计划充满了女人式的小阴谋和小想象,但与手握君权搭配起来还挺有效。 她别的不会,但照葫芦画瓢效仿先人总是会的,历代先皇的羽翼,无非是中官、厂卫,国朝初年还有勋戚。 这三种势力中,重建司礼监还好,君上用家奴当秘书,文官管不到,也还可以容忍。重用勋戚也还好,本身都是公侯世家,基础不算差,慢慢引导抬举,总会收到效果的。 但要重建东厂和锦衣卫镇抚司这种让文官极没有安全感的组织,那就会触犯文官心理底线,绝对要引起满朝上下万众一心的殊死反弹。所以钱太后即使有意愿,也不敢尝试,更别说她根本没有这种威望和人手去尝试。 不过五城兵马司衙门分列五城,触角遍及各坊、铺,若经过强化和改造,便可以发挥出类似于当年锦衣卫的部分功能。办不了诏狱,但凭借遍布全城的人手,能起到侦查动向、打探消息、寻找把柄的作用就足够了。 所以钱太后才对总领五城巡城御史和五城兵马司的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如此上心。不仅仅是要借此立威和挑拨文臣之间的矛盾,还有很多后续想法的,只是这点心思,连女儿都不曾告诉。 钱太后见下面群臣议论起来没完没了,催促道:“吏书何在?廷推还不开始?” 目前这个趋势,正中她下怀,结果肯定是她最希望看到的,所以为避免夜长梦多,迅速开始并结束才是正理。 吏部尚书赵天官立刻领了旨,再次面向群臣,准备开始主持廷推,却又被打断了。 “且慢!臣有事相奏!”位在最后的李佑突然高呼。 之后他出列走到前方,趁机对许次辅递上一个饱含纠结、无奈、歉意、谢罪的眼神,叫许次辅很是惊诧莫名。 只见李佑对慈圣皇太后叩首奏道:“臣斗胆请圣母、殿阁大学士回避廷推!” 对李大人保持零容忍的彭阁老闻言跳出来。呵斥道:“大胆!” 李佑对彭阁老充耳不闻,掏了半天,从袖中掏出一册书卷,封皮朝上高高举起。 群臣抬眼细看,封皮上的字是《大明会典卷五》,有些熟知典籍的大臣瞬间已经想到了什么,惊呼出声。 四百六十章 祖制与变通(求月票!) 殿上群臣四十余人,人人都对李佑这个重返武英殿的年轻人有着深刻的印象。//混混 小 说 网// ( hunhun )上一次李佑在朝虽然不超过半年,但在朝争中却极其炫目耀眼,好似划过朝堂之上的流星一般。有诗曰之:事了拂衣去,另刷功与名。 这次看到李大人为了检校佥都御使而再次上殿,诸卿感慨几分但也都明白,徐阁老、彭阁老、以及与袁阁老同在一条船上的金阁老都是不待见李佑的人。正常的推选情况下,他们必定推举焦士美和申鹤龄其中之一。 不过焦申二人突然双双退出,叫李佑成了文官推出的独苗候选人,肯定会给阁老们造成片刻纠结。 徐、彭、金这些阁老与李佑有嫌隙,这是默认状况。如果他们打算反手更正立场扶持李佑,那必定要做出一些表达善意的举动,以免别人继续误解。 可是赵天官已经打算宣布要开始了,这几位阁老依旧没有任何示好言行。只能说明一件事,徐、彭、金三阁老包括不在场的袁阁老将继续敌视李佑,不会给李佑任何推举。表达出的潜台词是,宁与太后妥协, 不与李佑议和。 现在这个情势就此发展下去,没人会觉得李佑能笑到最后,别看李佑似乎成了文官铨选出来的独苗,好像非他莫属,其实没这么简单。 但内阁中,反李佑的是人多势众一方,几乎就是三分内阁有其二。所以看惯内阁风头行事的人必定也跟随者去推举另外剩余的两个待选之人,免得公开与太多阁老唱反调。 更别说太后这个高居宝座的人,也是对李佑记仇的人。所以综合起来分析,情势发展到目前这个地步,李佑几乎没有任何可能入选,这一局只怕要被准备更充分的慈圣太后赢去了。 不过李大人不愧是李大人,已然不死心的跳出来搅局,倒是让众人感到即在预料之内又在情理之中,或者产生了“本该如此”的念头。许多人恍惚间又记起了一两年前那些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的朝议… 在众人的目光中,李佑在丹陛下高举《大明会典卷五》书册,宝相庄严,仿佛虔诚信徒手捧圣物。 大明会典由先皇钦定,全书浩繁卷帙,多达两百多卷,历经几次修订。//混&混 小 说 网// ( hunhun )主要内容是朝廷各衙门各种事务的典章制度,办事条例和程序,可以说是整个朝廷运转的基本法。 只有个别博闻强记的可以通读全书,一般官员可能也就熟悉自己职掌那部分,但要与卷目对上号仍需费一番脑子。更多则是凭借经验和传统办公,需要查的时候临时抱佛脚。 想象下就知道,即便到了二十一世纪,也没人上班时会天天抱着各种规章制度背诵罢。若猛然去问某人,某制度第几条第几款是什么内容,九成九是茫然的。 所以看到李佑从袖中翻出一本《大明会典卷五》,大部分人心中都闪过一丝疑惑,会典卷五里有什么内容可以为李佑撑腰?包括钱太后。 李大人自然不会让大家疑惑太久,声音铿锵有力,响亮的对慈圣皇太后奏道:“会典卷五内有廷推之则!无论何种廷推,参与朝臣只不过大九卿,及部、院、通、大诸司的三品以上堂上官,亦或有掌印科道,有时也有五品以上部院官。但遍览全书,从未见有宰辅、君上可以参与廷推之例!” 国朝大九卿,指的是六部尚书、左都御史、通政使、大理寺卿九个人,这乃是外朝文官最核心的大佬。 部、院、通、大的三品以上堂上官,指的是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中三品以上的坐堂官员,其实主要就是六部的侍郎和左副都御使。这是外朝文官中仅次于核心大九卿的大员。 所谓堂上官,就是正经在本衙门办公的坐堂官员,不是那种外派加虚衔的尚书侍郎之类。 掌印科道,则指的是六科十三道中资深的掌印御史、掌印给事中。 李佑的意思就是,根据大明会典,本次廷推最多只应该由上述这些官员参加,是外朝官员的事情。太后和辅政内阁大学士都该靠边站去,在宫廷静等结果就好,不要随便直接插手外朝的事务,不然就是违反了祖宗法度! 当然,内阁与太后绝对不是没有权力的,只不过内外朝分工不同。外朝廷推结果必须要上奏太后,并下发内阁形成正式诏旨,这才算完成全部程序。 但其余程序都是以后的事情了,李佑自觉马上就要被淘汰,哪里还顾得上思考以后?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眼前现场这关闯过去再说了。 听到李佑捅破窗户纸,满殿顿时泛起恍然大悟后的嗡嗡议论之声,众臣互相七嘴八舌起来,也没人在乎礼仪不礼仪了。 李佑所说的这些,别人不是不知道。只不过这十年来,朝廷一直遵循着眼前这种廷推模式,并习以为常了。 十年不算短,时间久了,大家便渐渐淡忘了老规章,如今经李佑提醒,顿时都有所记忆了,除了入朝不到十年的新人。 看热闹的人啧啧称奇,这李佑是怎么想到这里的?居然寻章摘句老雕虫去了,从几十年前修订的两百多卷会典里将相关条款搬了出来。 刚才跳出来指斥李佑“大胆”彭阁老被会典堵住了嘴,愤怒的险些失态。若都要严格按着大明会典,那么连内阁这个执政机构都没有!还好没有失去理智,说出“会典不足以采信”之类大逆不道的话。 确实,在大明会典中,内阁只是翰林院的一个分支机构,相当于翰林院驻皇宫分院的角色,这就是内阁在国朝法理中的〖真〗实地位。所谓有宰相之名,无宰相之实,有宰相之权,无宰相之位。 其实即使不参与廷推,内阁依然可以对结果施加影响,因为最后结果必须上奏并形成诏书才能生效。而且即便圣主御批了,他们内阁仍可以近乎无赖的执奏不从,阻止正式诏书的形成,这就是辅政大学士的特权。 只是遥控和事后补救终究不如在现场控制局面得心应手,廷推廷议都代表着朝臣的人心公论,内阁事后否掉结果,在名声上不是很好听。传扬出去,就是逆人心而动,一个不好就要被口诛笔伐。 化身法律卫士的李大人哪里顾得上别人如何想的,瞥了几眼立在身边不远处的彭阁老,又掂量一下轻重缓急,忍痛放弃了挑逗彭阁老的想法,重点还是要放在太后身上。 只见他举着会典卷五对着丹陛继续上前一步,神色愈发的肃穆,颇为义正词严的奏道:“此乃先皇钦定法度,未尝闻说本朝有修订之举。所以关于本次廷推,臣请依祖宗之制!治国者,必以奉法为重!” 与沸沸扬扬的殿中不同,珠帘之后,却是寂静无声的。 钱太后微微呆住了,本来已经一切尽在掌握,按着她的设想一步步发展。可是怎么也没想到,李佑突然搬出了会典压制廷推,他的huā样为何总是无穷无尽! 大明会典最后一次修订由先皇钦定,相当于常说的“祖宗法度”。若实际操作中遇到不合用的,可以加以变通,只能做不能说,更是不能公然否定祖宗钦定会典。 现在,有人拿着会典来质问,又该如何回答是好? 换成别的时候,钱太后也不用如此发愁,下不为例也好,从谏改正也好,都无所谓的。但这次很关键,真是退不了。 说起景和朝的议事和廷推制度,在法理上也是个很模糊的事儿,由习惯形成的。本来君臣面议、朝议、廷议区别是泾渭分明的,廷推归根结底是廷议的一种。 廷议、廷推模式简单说就是外朝做出公论抉择后,送与内廷批准。在这个概念里,部、院、寺、大是外朝,天子与辅政内阁是内廷。不过实际上,在内阁势大时,常常能够控制外朝廷议。 自从先皇龙御归天,慈圣皇太后秉政后,一是为了出面镇服人心,二是为了强调秉政合法性,三是为了显示勤政,所以她不敢按照国朝传统上君臣相隔的模式治国。 故而慈圣皇太后养成了在武英殿视朝和象征性亲笔披红的习惯,但她性格又不喜轻易表态,只等群臣议论结束后做一锤定音。 结果十年来渐渐演变为朝议与廷议廷推相混合、内廷率领外朝大员御前议事的制度,大部分国策都是如此制定,成为景和朝的常态。 其实在国朝惯是因人成事,这种有利于朝政的变通比比皆是,倒也不足为奇。又例如内阁大学士一职,从法理上,国朝不设宰相,内阁大学士是天子身边的秘书,不参与外朝庶务,属于翰林院的分支,位在尚书之后。 但事实上,内阁大学士已经演化成秉持机要的半个宰相角色,在现实中也常被中外当做宰相来看待。 却说李佑抛出了会典这个隐藏武器,半晌不见珠帘后答话,渐渐的便感到,再没有新动静,就要后续乏力了。 现在只是将对方打了个猝不及防而已,只要钱太后回味过来,对他的问话避而不答,不去谈论会典如何。只强行下令照例廷推,别人有碍于太后权势从了,他又能怎么阻止?本朝可是人治大于法治,法治很难扭得过人治。 “祖宗法度”四个字,连他自己都着重借用的是“祖宗”而不是“法度”。心里有点惴惴,不知道“祖宗”能顶到什么时候。 四百六十一章 悲愤的李佑(求月票!) 此刻,次辅许大人心情复杂的望着李佑。跟我这次李佑捧着祖宗法度的条文,打着厘清制度的旗号,要将内阁大学士扫出廷推现场,这让他这个建极殿大学士情何以堪。 难怪李佑奏事之前,给了他一个那么纠结而销魂的眼神,敢情李佑要展开无差别攻击,而他身为内阁一份子,躺着也要中箭啊。 不过许次辅不是心胸狭窄的人,他很理解李佑的苦衷。如今内阁成了阻碍李佑入选的两大障碍之一,今次不将内阁扫出去,廷推这关就过不去。 如果李佑真能进位检校佥都御使,对他而言也不是坏事,甚至可以说是极大的好事,必将成为党羽中的中坚了。 假设李佑得逞,许次辅对内阁在人事铨政话语权方面的损失考量一番,发现未必是坏事。 这次是六个大学士一起受损,相对于其他同僚,他并没有多损失什么。而与此同时,由于外朝吏部尚书赵良仁是盟友,对铨政的掌控相反还得到了加强。 李佑的同乡,赵天官虽然万年的面无表情,但却暗暗对李佑喝彩。这小同乡要是真有这个本事,一举掀翻掉目前现行的廷推制度,对他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随便想象就可以知道,当廷推中没了宰辅大学士,没了君上临朝监视,那在参与人员中,谁是引导风向的老大?绝对是独一无二的吏部尚书! 即便李佑今日不成事,但只要敢站出来抛出这个话题,引起朝臣议论纷纷,那也是相当大的收获了。有了开端,还怕没有后续? 话说李大人当初是抱着研究廷推程序的态度借来了会典卷五,谁知道居然发现景和朝廷推与会典上不太一致,登时大喜过望。 按照事先想法,今天只要风头不妙,无论如何也要将会典当做“祖宗法度”搬出来的,至少可以充当缓兵之计。实际上他也正是如此做的,至于再下面,就全靠临机应变了。 李佑暂时没有精力去考虑,自己可能会引发的这些后续变局,他正在绞尽脑汁的考虑下一步怎么走。 目前只有他势单力孤的在丹陛前声嘶力竭高喊祖宗之法,而别人议论的议论,装哑巴的装哑巴,看热闹的看热闹,没有应招的,没有捧哏的。跟我大约是觉得这个话题太严重,一个不好就容易被人抓住把柄,所以不敢轻易开口应声罢。 可怜李大人虽然举起了无人争锋的旗帜,但到目前为止,实际杀伤力却十分欠缺。 连续两次奏请,均不能在钱太后这里打开突破口,李佑万般无奈。 他只好转过身躯,满脸郑重神色,朝着首辅徐岳行礼道:“我大明自有制度,内廷外朝,各有职事,互为制衡,可保君上杜绝偏听偏信,焉有内廷延伸出外道理?如此便成一言堂,非长久之道也!” 又劝道:“阁老位列首揆,人臣之极,自当以身践则,并劝君上迷途知返,不然有失职之虞!叫后世何以看待?” 虽然被李佑主动找上门,还暗含有激将计,徐首辅仍不答话,也不中计。他冷漠的看了李佑一眼,心里的评价只有一个词,冠冕堂皇! 说了这许多,不就是为了检校佥都御使官职么?若内阁退出廷议,那么外朝岂不赵天官成了首领?赵许二人若内外联手,肯定不是好事。 徐首辅不愿与李佑纠缠,甚至不想与李佑说话。见李佑还要继续与他啰嗦,心里厌烦得很。便闪过李佑,上前对慈圣皇太后奏请道:“请圣母再下谕廷推,不必受外物纷扰。” 虽然首辅大人的实际人望在内阁只能排到四五名,但毕竟也是二十几年宦海的人物了,处理问题的能力怎么也是有的。 很简单,一个字也不提会典,无视李佑的举动,搁置一切争议,先照旧例举行廷推即可。那李佑只是个等待结果的被廷推对象,又不是正式参与廷推的朝臣,有没有他无关紧要,他的态度其实也无关紧要。 慈圣皇太后的身份只需独断,自然不会与李佑争辩什么对错,但又不方便无视会典直接下旨。终于等到了有人奏请,连忙顺势下谕道:“准奏!” 看戏的人暗叹一声,这次也就这样了。一年多不见,李大人虽然风采依旧,永不服输,但本次真没希望了。太后加首辅同时压下来,这种分量很难再辩驳回去。 其实李大人已经尽力了,但胳膊拧不过大腿,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计谋都是无用的。不过他成功掀起了廷议制度的话题,后续肯定不会断绝的,今后少不了为此明争暗斗。 李佑脸色灰败的退回殿门,与其他两个待选人并列,等候最后的判决。 赵天官第三次开始主持廷推,这次没有意外发生打断他,很顺利的开始了。 天官大人又想起,本次廷推按照谕示还有个廷辩环节,他暗道以李佑的伶牙俐齿,说不定还有什么奇兵。遂停了群臣画题,先令仅剩的三人上前分别御前陈述。 这个环节是太后特意为属意人选设计的,为的就是增加两人表现机会,弥补一些没有经过文官铨选渠道的不足。 李大人神情萧瑟,心死如灰,有气无力的挥挥手,让另两人先去。安国公女婿、光禄寺少卿黄鉴与诚国公族人、武昌府同知曾淳便分别上前,掏出陈情疏自述。 有些为人厚道的朝臣暗暗感慨,一开始没有太认真看待此事,只觉得勋戚根本不可能入选,太后的提名只当是陪衬而已。事先没人想到,居然还真要让半路杀出的两个陪衬入选。 太后她以有心算无心,李佑真是可惜了。以公心论,剩余的三人中,李佑的治政能力应该是最强的,又是经历铨选正途杀到这里的。只不过在人世间,正确不代表获胜。 赵天官叹口气,对李佑道:“该着你了。” 注定要失败的李大人拖着沉重的脚步,慢慢的又来到丹陛前方。在众人同情目光里沉默片刻,才开口道:“臣才浅德薄,愿就此让贤,退出选官。” 什么?退出?一语惊起满殿人,这李佑竟然也自请辞去候选人身份? 脑子慢的还在奇怪,脑子快的人已经迅速想到,一旦李佑也退出,那么本次廷推待选五人中,三个经过文官铨选的正道候选人岂不全部退出了? 而且似乎全都是因为外界压力而被迫退出的!若是在推选中,因支持不足而落选,至少也算是做到表面公平了,大家还能装糊涂,可是现在全都是被迫退出! 通过正途铨叙的候选文官还没到推举时,就一个个被逼退让!在还没有开始画题选举时,就因为来自于皇家和勋戚的不公正因素而全军覆没! 一场套着公平外皮的推举,选的还是文臣中的清流官职,最后只剩下了勋戚为候选人,这代表了什么政治意义? 金殿里,在四十多个文官朝臣的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这种事,耳光多么响亮!此时所有大臣全部不约而同的感到了羞惭和愤怒! 这后果谁可以站出来负责?徐首辅和彭阁老已经面无血色了。 因为震惊而产生的鸦雀无声环境中,李佑慨然陛辞,神容悲愤而言:“铨政乃国之重器,廷推之法,重在汇集公论,选用贤良!今日廷推,吏部铨叙备选三人,皆数罢去!而圣母提名两人,赫然硕果仅存,臣年轻识浅,不知是为正道乎? 若合乎天理正道,那官职全由圣母一人做主即可,还要公论评议作何?还要这廷推作甚?或许此乃国事倾颓衰败之象也,我欲为此痛哭!不知诸君位列庙堂,朝政若此,不能羞愧乎?” 李佑近乎放肆的控诉声音回荡在大殿中,那待选之人叫黄鉴的有些急眼了,对李佑斥责道:“你这是危言耸听,居心叵测!” 李佑斜睨他道:“本官欲往祖陵哭陵,也是这几句话,你管得到吗?” 谁听到这句也会被噎的无语。 哭祖陵的话都出来了…不远处的许次辅暗暗苦笑。李佑确实能将身上每一点优势都发挥到极限。如今天下,有几个敢随便说去祖陵哭陵的? 李佑起身要离去,忽然又盯住徐首辅,厉声呵斥道:“堂堂大明,国家用你为首辅,原来都要当泥塑木偶而已!眼见君上倒行逆施,却助纣为虐,与君上合伙紊乱朝纲,而不敢有片言进谏!这等首辅,要之何用?汝还有脸面立于庙堂之上否!” 经李佑如此斥责,旁人忽然发现,今天徐首辅、彭阁老与钱太后居然真像是一伙的。 当李佑搬出会典时,彭阁老跳出来训斥李佑大胆,李佑劝钱太后依照祖宗法度时,徐首辅却出面奏请钱太后不要搭理李佑干扰,继续廷推。 说是助纣为虐,一手造成今日重大政治事故,一些也不为过。 其实都知道,这两位不见得真与慈圣皇太后一条心,但责任总要有除了自己之外的人来承担,虽然不见得有什么实际用处。 还有阴谋论者暗暗分析,这一定是李佑的阴谋!李佑的心机谋算太可怕了,从头到尾将全部人都戏耍在手掌之上! 四百六十二章 迈不动的脚步 “助纣为虐”、“紊乱朝纲”等词像尖锐的针头一样刺进耳中,首辅徐阁老愤然变色! 在内阁几位大学士中,徐首辅算是性子比较冷淡话少的。当大明的首辅,免不了被骂,但很少见他发怒,今天却被李佑ji出三昧真火了!因为李佑不但骂他,还给他扣上了绝对不可承受的帽子! 李佑毒辣地方在于,故意制造出让朝臣集体脸上无光的政治丑闻,然后很无辜的将责任扔到了太后与首辅、彭阁老身上。 群臣对太后没什么好说的,她不与大臣一条s太正常了,但是身为百官之首的首辅怎能。” 国朝体制,内阁发展至今,不同于历朝历代任何衙署机构。内阁大学士具有双重色彩,既是文官领袖,又充当天子近臣,既被外朝百官视为宰相,又被天子看做内廷办事大臣。 所以内阁大学士是个夹在天子和外朝之间的角色,在很大程度上,内阁工作要注重调和。过分谄媚天子不行,只怕要被外朝骂为“万岁阁老”、“纸糊阁老”:在天子面前过分强硬也不行,虽然外朝会对你一片叫好,但实际上干不了几天就得告老还乡。 总而言之,外朝官员既将大学士捧为领袖,又对阁老的态度倾向保持了高度**性。内阁首辅大学士堪称为本朝最有技术含量的官职,也是对一名官员综合素质的极大考验。 最强的首辅,如严嵩张居正者,都是既能掌控外朝,又能糊弄住天子的,而且可以力压舆论、不为所动。不过这样的首辅,善终善名的还真不多。 自从万历朝首辅申时行辞职后,首辅的黄金时代就过去了,强势首辅渐渐绝迹于官场。本朝前首辅张若愚勉强算一个强首辅,但现今的徐首辅肯定差得远,哪里扛得住巨大的舆论压力? 所以徐首辅心知肚明,如果被李佑将“勾结太后祸乱朝纲”的帽子扣实了,再搭上“正途铃选文官全部被迫退让”的大丑闻,他这首辅就等于是坐在了火山口上,而且还是即将喷发的活火山!眼下殿内的气氛已经很不对头了。 偏偏他本意根本没有半点勾结太后的想法,却生生被李佑搬弄出一个假象给被人看到,这才是最憋屈的地方! 眼见首辅怒火熊熊,喷之欲出,李佑从高度投入的表演状态中醒悟过来,暗叫一声坏了,有些过于用力! 他突然发现自己有点用词不当,在上辈子那时候,助纣为虐这个词没什么特殊含义。但如今所处的时代还是君主制,对着首辅大骂助纣为虐,那谁又是纣? 虽然在大明近二百年来,骂君主特别是骂不强势的君主谈不上生死大事,但总是个很耸人听闻的。李佑本心并无此意,他只是入戏太深,一时间找不出别的词儿,满腔悲愤之下就顺嘴说到助纣为虐。 这个狠词在他这个当事人口中出来,又搭配上悲愤ji昂的神情和哭祖陵之类的说辞,看在满殿大臣眼里,便将当前事态烘托的更加严重! 慈圣皇太后对群臣有疑虑,那么相反,群臣对连月来动作频频的太后又何尝有没有疑虑? 这种互不信任的对立情绪弥漫了几个月,一直引而不发的。这种局面下,任何一件矛盾都有可能变成导火索,因为对立情绪膨胀成巨大的政治风暴,更别说今天这样放在任何时期都足以骇人听闻的丑闻。 不得不说,李佑为了谋夺五城提督而制造出的廷推事故,再加上他在殿中慷慨悲愤的无意煽动,影响力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这也是他所始料未及的。 毕竟他这次进京才几日功夫,对京师气氛只听别人说了几次,没有直观的感受,预见性缺失也属正常。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既然已经请辞,那么他就该走人,就像前面的焦士美、申鹤龄一样出殿而去。因为请辞后,不再是廷推候选人,他便没有资格进殿了。 但李大人只是以退为进,又不是真退,其实不想走人。按照计划攻击完首辅,李佑站在原地,偷偷扫了几眼殿内,发现大多数人神情严肃,要么低头沉思,要么悄声议论,已经不再注意他了。 好像很平静…但李佑却敏锐的感觉到,这并非无事,这是真正爆发前的压抑。 按正常情况,应该有人站出来说几句,无论是敌是友,他都可以顺势接话赖在殿中不走。 但在此刻,从前排大佬到科道言官,从他的靠山到他的仇家,四十多个大臣中,没有一个站出来带头发言的。 并非朝议菜鸟的李佑晓得,只有遇到了极其复杂和要紧的关头,才会出现如此场面,大家都需要时间在心里进行大量盘算。 特别是,他亲手将首辅和彭阁老推到了火山口上。 似乎玩大了,超出了控制…李佑无奈想道,为了一个五品官搞出如此大动静,好像很不负责任啊。 既然已经请辞过,总不能一直立在丹陛前不动,李大人只好一步一步向外挪动,快到了殿门时,仍然没有人站出来发言。 好像导火索已经完成任务,可以退场了,什么检校佥都御使人选,已经不重要了。 在沉闷气氛中,李佑欲哭无泪,再走下去,就要到门外了。一旦出了殿门,那就是天人相隔。 他真的不想出去,这次在太后阴谋之下,他暂且成了文官铃选出来的的独苗,已经制造出了强大的舆论氛围,又何尝不是绝好机会? 万一要重新从头开始推选程序,又挑出几个候选人,个个都是文官正途。那他就失去了独苗的地位,到时候有什么变故为未可知。 所以李大人最期待的是,现在有人挽留他,然后继续廷推。可惜有些人希望他真的就此走人,另外还有一些人为了是否留住他,正处于极大的纠结中… 群臣最末尾班位是科道官,李佑瞥见个面相年轻的,走到他面前,拱手为礼道:“这位兄台请了。前番焦申二大人被迫离去,你不言不语:如今本官被迫离去,你仍不言不语;那么若你遇到被罢退时候,还有谁可为你言语?” 那御史斥道:“尔胆敢诽谤吾之恩师徐阁老,还有脸立于殿中乎!” 识人不明的李大人凄凉而去,望着门外秋日蓝天白云,长叹一声,一只脚踏过门槛。难道挥挥衣袖就此离去? 正在此时,忽然听得背后殿里有人高呼,“李大人慢着!” 终于等到了这一句!李佑几乎要泪眼朦胧,心里不住的千恩万谢,欣喜而ji动地转身望去。 挽留他的不是别人,正是内阁中最大的死对头彭阁老,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 彭阁老对着李佑微徵点头示意,招手道:“李大人才干卓越,治政有方,功绩闻名遐迩,正是用你之际,朝中谁人不知,岂可轻率求去?你请辞时,太后并没有准奏,你却心急起身匆匆离去,年轻人要戒急戒躁哪!莫道朝廷无用人之量!还不速速回来!” 话很动听,李佑却站在门槛里呆住,不知道自己是眼花看错了人,还是耳朵出毛病听错了话。这位对他溢美之词滔滔不绝的人是彭阁老? 就在李佑发愣时,东阁大学士金阁老又站了出来,同样不吝褒美之词:“李大人品行高洁,不同于流俗,如同皎皎明月,本官钦佩得紧。还望李大人善始善终,以全节义,朝廷并非不识人,终有云开月明之时!勿要被那有眼无珠的人耻笑贪恋官品,以求去要挟朝廷,致使美玉生瑕疵,岂不可惜?” 李佑呆上加呆,如果说彭阁老是他的仇家,那么金阁老与他的关系也不怎么样。 原因有两个,其一,金阁老是袁阁老援引入阁的盟友,他和袁阁老有隙,与金阁老的关系自然不会好。 其二,金阁老出身翰林和礼部,清流情结很重,隐约之间对于他的出身很鄙视,所以当初在朝时就很不对味。 就是这样的金阁老,忽然出面吹捧他不同于流俗? 李佑看了看武英殿大学士,又看了看东阁大学士,这两个都与自己不对付的宰辅,一瞬间简直双双伯乐附体,满口莲花,抢着拍马一一个夸自己才干卓越,一个赞自己品行高洁;一个说自己正该大用,一个劝自己以全节义。 殿中群臣看的目瞪口呆,没想到居然上来就是两个大学士白热化的短兵交接,争相去勾引李佑。这李佑是何德何能… 很荒谬又很真实,其实也很简单,等李佑从惊呆中醒过神,立刻就听懂了。就是彭阁老叫自己留步进来,金阁老请自己出殿走人” 让自己留步进来的这个,必然就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廷推事故还有补救之机,他也可以顺利获得理想职位,达到双赢效果。 让自己走人的那个,必然要将事情往大里闹,暗示自己不要被彭阁老这个老仇人的一时褒扬所迷惑,让廷推丑闻彻底板上钉钉才是正理。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李大人终于抛下了检校佥都御使的小算盘,只觉得脚下这一步万般艰难,不知朝那里迈才好。 众人的目羌不由得都注视到李大人脚上,仿佛这一步迈出,立刻就会天地失色风云变幻。 李佑的目光则望向大靠山许次辅,不知次辅天人又想怎样。ps:昨晚的月票很给力!本该多更报答大家!怎奈节后第一天上班,比较杂乱。我再另寻机会罢!(未完待续) 四百六十三章 检校佥都御使 之前满殿沉默的那片刻,许次辅心中曾将连同自己在内的六个大学士罗列一遍,排列组合游戏,就将在这六个人之间进行首辅中极殿大学士徐岳、次辅建极殿大学士许道宏、群辅之一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群辅之二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群辅之三文渊阁大学士杨进、群辅之四东阁大学士金恕。 对朝政格局稍有了解的都清楚,这六人虽然还没到党羽遍布朝野地步,但又可分为三大派别:徐岳、彭春时是一派,徐岳历任词林科道,是前并辅的门生,彭春年先历科道,后以户部尚书入阁。 如今此派以左都御史江辛岳、户部尚书晏俊两个重量级九卿为外围,科道势力也很强。 许道宏与杨进算为一派,许道宏出自吏部,是最年轻的阁老,杨进出自刑部。如今此派以吏部尚书赵良仁、刑部尚书荀飞谦为外围。 去年为了保送赵良仁迁吏部尚书,而让出了左都御史。此外,老资格朝臣兵部卢尚书因为与吏部尚书赵良仁的同乡关系,也算靠近他们的一个。 袁立德与金恕同派,均出自礼部,在外朝九卿中势力最弱,只有礼部尚书海书山勉强算是。 但袁立德与彭阁老都是先皇时期就入阁的老牌大学士,一向奉行贴近皇家的路线,很受两代天子亲近。所以虽然在外朝口碑一般,但位置坐得也很稳当。 却说次辅许道宏看到李佑站在门槛处进退不得,心里忍不住的连连苦笑,说起来李佑让他苦笑或者哭笑不得几乎已经成了常态。 他做事喜欢计划周详,算无遗策,谋定而后动,倾向于稳扎稳打。例如当年谋取次辅的入阁之路,他先推动刑部尚书杨进入阁打下根基,后派李佑进内阁办分票事牵制阁老,最后忍到六年一次的京察时,才携势发动。 正所谓,先有台下十年功,后有台上一分钟。但李佑偏偏相反,总是台上一分钟,便硬要顶去别人台下十年功,太善于随机应变借力发力,同时常常搞出很多计划外的变故。 今天又是这样,演化至目前,重要的事情已经不是廷推了,一个小小五品不算什么,也不是太后想表达什么态度,不过一个快归政的太后而已。真正值得深思之处在于,继续下去可能又要导致内阁重组。 执掌中枢的内阁变动走向,乃是朝廷政局最大的事件。说句诛心之论,在内阁势压外朝的体制下,皇位交替虽然还是国家仪式中最大的事件,但对一般大臣的实际影响力还真不如内阁大学士换人。 历代大学士没有类似于普通文官这样的任期限制,往往是久任不去。所以官员都懂得,要实现“流水不腐户枢不蠢”的活力和变动,只能通过各种或见光或不见光的手段来实现。 但想大动内阁,特别是到了改变权力格局这个程度,终究是件牵连甚广的事情,时机堪称可遇而不可求,十几年也未必能遇到一次。 想至此建极殿大学士许道宏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就是这样十年一遇的机会,居然在短短两年内两次出现了并让李佑主导。景和八年二月迫使老首辅致仕、内阁彻底大变样算一次,今天大概也可以算上一次。 身边已经站出来的两个大学士怎么考虑的,许次辅不用细想就一清二楚。 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所想的很简单,无非是从根源上消弭事故,稳住形势。这必定也是首辅徐岳的意思。但是徐岳刚刚被李佑半是斥责半是弹劾,所以不便亲自出面,由彭春时站出来主动示好。 解铃还须系铃人,只要李佑肯回来老老实实继续充当候选人,就不存在“正途文官全部被排斥”这种让所有朝臣都脸面无光的大丑闻了。若这个面子还在,那么一切善后的事情都好说。 想到彭春时与李佑的芥蒂,再看到彭春时当众表扬李佑,许道宏就觉得好笑,彭春时的心里一定是吞着苍蝇般的感觉。不过作为政治人物,谁都有遭遇这种违心状况的时候。 另一个大学士金阁老,他所想的就比较复杂了。大概要将水搅浑,让徐岳和彭春时担上责任。从表面上看,对他这个排名最末的大学士没有多大好处,可是金恕的表态,也绝对不是为他自己,而是为了此刻不在场、正在侍驾南巡的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 想起袁立德,许次辅突然警惕起来。若是很粗浅的分析此事,首辅徐岳承担了责任后有很大几率去职,他作为次辅应该是最大受益者,所以应当叫李佑决绝而去。但实际上呢? 说来话长,其实也就短短的几个瞬间,许次辅便拿定了主意。望着立在门槛边的李佑,远远地高声道:“为人臣者,岂可因一时之ji而轻忽咨意!” 此言一出,徐、彭两阁老脸色稍缓,金阁老却满怀失望。 闻弦歌而知雅意,李大人立刻就明白了靠山的心思。许靠山的指令还是很合乎李大人之意,因为一旦出殿后,事态完全不可控,还是让人不太安心。回了殿里也好,安安稳稳将高流品的检校佥都御使拿到手,总不是坏事。 他向里迈出一步,要重新回到殿中。如果不是错觉,踏出这一步后李大人仿佛隐隐听到了几声欢呼。这是他个人的一小步,却是整个朝局风向的一大步。 有欢呼者,就有失意者,失意者自然不会轻易放弃的。 李佑正打算从两侧朝班中穿过走到丹陛前,才前趋几步,右侧就有人在班位上戟指喝道:“李大人!事有不遂便妄意求去,此乃心术不正,意欲挟制朝廷求官也!汝其心可诛!” 李佑冉冉前行,目不斜视,嘴里信口而言道:“本官岂为一身官职哉?只为严明祖宗法度尔!诸公皆可见,本官进谏祖制在先,求去在后!庶几无愧!” 又走了几步,左侧群臣中有人大喝道:“李大人!你若真心求去为谏,何故去而复返?难掩悠悠众口,亦难遮众目睽睽!显是卖直虚伪、小人行径,见风使舵而已!” 李佑徐徐前行,仍然目不斜视,口中轻描淡写道:“本官重返,并非为廷推官职。乃是方才一时情急口不择言,有诽谤君臣之过,心中有愧,欲谢罪于陛前也!莫非还不许人知错了吗?尝闻知错就改,善莫大焉!” 话说在数次出风头的朝议中,李佑嘴炮大战的时候经常跑到最前方,大多数人看到的只是个背影,亦或是侧面。 如今看到李佑从殿门迎面而来,款款而行,方才的愤慨ji烈居然一扫不见。只见得其姿容高标,风轻云淡,挥洒自如。在两侧唇枪舌剑左右夹攻之下,随口应声而答,却丝毫不落下风。 不由得暗道此子只论处惊不变、言辞敏给这点,便绝非凡俗也! 李佑到了丹陛前,叩首道:“臣见识短浅,执迷不明,妄议朝纲,言辞辱及君臣,其罪难恕,惟请圣母发落。 方才丹陛下纷纷扰扰的热闹大戏都看在慈圣皇太后眼中,心里烦闷的紧。如果有可能,她真想学着戏词里喊一句“推出午门斩首。”但那不现实,至少在文皇帝之后的大明不现实。 她知道,重返殿中的李佑此刻就是文官团体的脸面代表,做给勋戚看的代表,只要处罚太重,就会被群臣一拥而上、不死不休的劝谏。 她又醒悟到一个道理,为何历代先皇都远离朝臣,任由君臣相隔,朝议面议几乎绝了迹。如果都像她这样勤奋视朝,时常与朝臣议事,若时常与群臣对立,只怕气也要气死了,还不如眼不见心不烦。 可惜后悔也来不及,这些心得只能传与后人了,钱太后惘然暗道。 在徐首辅再三催促和提示下,慈圣皇太后无奈下谕:“李佑罚俸三年,廷推继续!” 说完,太后起身离开武英殿,结束了秉政期间的最后一次视朝。 之后廷推的结果很显然,李佑绝对优势入选为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 这个廷推结果按照程序,还将上奏待批。内阁票拟肯定顺利过关,批红问题估计也不大,走完程序发至吏部怎么也得花一两日功夫。 不少人围着李佑贺喜,正五品的科道清流官,不是凡品,流品甚至高于知府。以此起家,前途只要不坎坷,必然是无量的,绝对值得大喜特喜。 李佑应付了几下,正欲离去,却见彭阁老面带微笑的祝贺:“恭喜李大人!” 他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今日之事虽然最后互放一马,但只是个紧急情况下的交易,谈不上弥补关系,仇隙还是很深的,怎么会值得彭阁老笑着祝贺? 不过很快他醒悟到,从前这些大学士始终将自己当做小人物,在不屑中屡屡露出破绽,又因瞧不起自己而显得很容易气急败坏,那不见得是真正状态。 现在这样子,才算是正视自己,有了点正常的态度,笑里藏刀这门技术不稀奇。 想到此处,李佑同样露出道人的微笑,拱手还礼道:“谢过阁老抬爱。” 不过李佑仍有个疑惑很是不解,许靠山为何放弃子打击首辅、自己上位的机会?ps:上班上的码字状态极差!赶紧写完这段,大家凑合看吧!(未完待续) 四百六十四章 自毁长城… 李佑进京以来,心情一直紧绷着,此时新官职基本尘埃落定,才松懈了下来。接任命诰书之前再无事可做,他出了宫回到家中,用过午膳,便懒洋洋的坐在书房,总结今次得失。 其实新官职是什么差遣无关紧要,巡街也好,捕盗也好,都不是重点,他真正在意的是“检校右佥都御使”这个官衔。这次连长公主都指望不上了,真是绞尽脑汁、耗费心血抢回来的。 区区七个字,代表了这是风宪台垣之官,是仅次于词林坊局之官的清流官职!清流两个字并非虚头八脑的东西,它具有实实在在的利益,主要是两点好处。 第一,能入清流官不仅仅代表着名声好听,而且还代表着进身之阶和资历,说直白些就是镀金。若没有镀金资历,级别到了一定程度就很难继续上升。以李大人的出身,这种镀金机会终生只怕也没有几次,必须抓住不可。 例如一个知县如果不迁转御史,那么这辈子最多就是知府。一切顺利的情况下,路线就是通判、知州、同知、知府、致仕。 如果这个知县迁转了御史,那么就相当于镀金,可以就可以按照按察佥事、参议、知府、参政、按察使、布政使路线升迁,显然前景广阔的多。 第二,将流品升到高位,将来升迁会很迅速。清流浊流划分不是没有意义的,国朝官场升迁有一个纸面上没有的规则—— 从浊流向清流迁转,等于是升流,既然升流一般就不升品了,有时还得降品,知县迁御史就是这种例子。 从清流向浊流迁转,等于是降流。所以必须要升品级作为补偿,不然就是贬斥。所以七品御史可以直接外放为五品按察佥事。当年李佑以分票中书直接被发配成扬州府通判。流品降低了,级别却不变,才被大家同情的看作是贬谪。 因而在国朝官场,分辨地位高低不但要看级别。还要看流品。关于流品的分法,非官场中人很难精通。 三品大员以上自有一套规则。在三品以下、七品以上的中坚官员中,同级别情况下,总得来说京官清于地方官。 而京官中又以词林坊局最清。典型代表就是翰林;其次便是科道台垣。典型代表是监察御史;第三是六部各曹,典型代表是各司主事;最后是寺监官,什么鸿胪寺之类的。 地方官的顺序则是方面官、正堂亲民官、佐贰官,其中方面官流品比京官中的寺监官稍高。 于是综上述,大明文官的中间阶层里,按照品味总排序第一的是词林坊局官。第二是科道台垣官,第三是六部各曹。第四是方面官,第五是寺监官,第六是正堂亲民官,第七是佐贰官。 清流和浊流有时是相对的概念,比如方面官在亲民官面前是清流,但是在六部各曹面前又成了浊流。 还有一种比较激进的说法,笼统提到的清流,一般只指前三种,也就是词林、科道、部曹,至于后面四种一概用浊流称之。事实上,大学士、尚书、督抚这些顶级文官,无不出自前三(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种。 彻底弄明白了上述清流浊流次序和转化关系,才能算在大明官场学中入了门,不然永远是讨论“八府巡按”、“包青天”、“庞太师”之类的外行人。 回头再看李大人这次官职迁转,懂行人自然能看出和外行人不同的东西。 李佑嘴炮全开、上蹿下跳,又是搬出祖制,又是狂喷首辅,还不惜再次得罪太后,这才捞到的一个检校右佥都御史,显然是值得的。 虽然品级不变,好似平迁。但从清流浊流的角度看,是直接从倒数第二的正堂亲民官跨越了方面官、寺监官、部曹官三个层次,一跃为第二等级的清流官。 这就是令他激动亢奋并疯狂追求的意义所在。第一,镀到了金,具备了清流资历,前景更加广阔。第二,以后再迁转,除了词林官之外的任何官职,对他而言都等于是降流,降流就要用升品级来补偿。 却说李大人反反复复品味了这个官衔,暗爽够了,才又想起差遣。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好像是个很麻烦的差事… 李佑曾经打听过这方面情况,将自己新官的职能默默地与上辈子比较了一下,结果很无语。 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可以视为中央纪检委常务委员会委员、督导组组长,兼京师法院院长、京师警察局局长、京师消防局局长、京师城管局局长、京师工商局局长、京师物价局局长、京师城市建设委员会副主任。 在大明,这只是个五品清流官。而大兴和宛平两个京县县衙,好像仅有的差事就是管理户口和应付无数差役。 得意中李佑困乏中昏昏沉沉打了个盹,再一觉醒来,心里想到,今夜应当去陈靠山府上去拜访。一是表表忠心,二是探询一下他的想法,免得以后不明不白的发生什么冲突。 忽然有下人在门外禀报道:“归德长公主遣了人来传话,急召老爷立刻去十王府。” 对此李佑感到有些头大。今天不但再次狠狠顶撞了太后,辜负了长公主尽力转圜之情,又一举击碎了宫廷扶持勋戚的意图,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去见千岁殿下。这倒不是惧怕,实在是不想和她吵架。 原本打算躲一段时间,没想到归德千岁这就来叫他去见面。李大人考虑再三后,便随着使者横跨御街,来到东安门外十王府长公主宅第。 只见得见归德千岁正端坐于堂上,十指相扣,眉头微蹙,丹唇紧抿,玉面略显阴沉,似乎已有等待的不耐烦之意。 今次没有摆出屏风阻隔避嫌做样子…李佑拱拱手为礼道:“见过殿下。” 长公主此刻心情矛盾得很,既很欣赏李佑力争上游的进取心。又更痛恨他发起疯来完全不把她的苦心和告诫放在心上,最愤怒的是李佑似乎完全不珍惜她的心意。 挥退了左右宫女。与情夫独自面对面。她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所思所想渐渐凝聚成一个词,忍不住从嘴里吐出来:“贱人!” 李大人当即愕然…久久无语,第一次从千岁殿下口中听到这等近乎粗口的骂人。他回过神来。咳嗽几下道:“请殿下注重体面!” 登时引爆了长公主的火气,嗓音高到有些尖锐。连连叱道:“放着四品少府少卿不做,放着三品勋官不顾,天下有谁比你更贱的!本公主就奇怪了。你根本不是读书人。却为何一定要走读书人才走的路!士人清流之梦就如此吸引人么!” 李佑与归德千岁也算非常熟悉了,一听到她以本公主自称,就知道她动了真火。 长公主的话仍旧在持续:“你们文官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哪个能稳坐朝堂百十年?到底谁能富贵与国同休你不懂么!” 李佑小心翼翼的表达出自己微弱理想,“这个,本官要治国平天下。为万世开太平。至于与国同休,让犬子去安享就行了。” “你就是叶公好龙!治国平天下只有一种道路么?”归德千岁怒火未尽的驳斥道:“笑话!不过沐猴而冠!” 这话就重了。即使双方是很亲密熟悉的关系。李佑刚刚晋身清流,正是热衷时候,脸面哪里挂得住?他猛然拂袖而起,正色道:“既然蒙受殿下如此看待,那我也无话可讲,就此告辞!” 归德长公主有些后悔,不过张了张嘴,没有留住李佑,只对着背影恨恨道:“下次别再求我办事!” 李佑出了十王府,重新回到西城时天色已晚,他琢磨着许次辅应当从内阁出来回到家了,便干脆去了许府拜访。 李佑才到许府大门,门官便笑道:“老爷有过交待,若李大人到了,直接领去书房。” 李佑让随从在门房候着,他独自进了府中。边走边想道,这老大人也是有心人啊。 他被领进书房,此时只有一个书童端茶倒水,并陪着说话,那许次辅还没有出现。又等了片刻功夫,才见次辅大人神色轻松地进来了。 行过礼并寒暄几句后,李佑问道:“今日晚辈有一事不明,当时那徐、彭二阁老危如累卵,宛如立于悬崖峭壁之沿也,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时机难得,老大人为何叫晚辈轻轻放过?与老大人登顶相较,晚辈这区区五品风宪,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是李佑此行的最大目的。不能准确的把握靠山意图,不能透彻的领会靠山精神,乃是一个大忌讳,万万疏忽不得。 许道宏低头饮过茶,又抬首道:“你休要只看到次辅可以按例递进为首辅,还要注意时候。须知递进乃是平常之态,但如今并不处在平常时期。” 李佑脑中有所明悟,现在当然不是平常时期,正处在大政交接的特殊时候,任何政事必须考虑到这个因素。 许次辅正好今晚无事,便详细的点拨李佑道:“所以眼下首辅的变动,必须要顾及到天子的想法,如果让天子选择,只怕更想简拔袁立德做首辅。那金恕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想抓住机会让徐岳倒台,为袁立德腾出位置。所以说,我辈费心整倒了徐首辅,但并无完全把握确定后续,又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是其一,你细想也能想到的。” 李佑恭敬答道:“晚辈确实想到了一些,但还是觉得那袁立德未必成器,老大人机会终究不小,总该去试试看,不成也没有太大损失。世上没有可保万无一失的事情。” 许次辅微微一笑,若李佑连上面这些道理都想不到,那就不配去做五城提督了。便继续指点道:“不仅仅是其一,还有其二。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时候当首辅,就是站在危墙下面。你可想到了危墙是什么?” 这时候当首辅是高危?李佑顺着这个思路想去,渐渐有所醒悟,不能被首辅这个光芒万丈的职位迷花了眼,还要看看环境。 在前后交替时期,天子又是少年,所以他必然还需要适应和摸索几年。而且他的喜好兴趣不见得定型,或者说还没有被摸透,所以在此时当首辅也许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差事。因为每个人并不清楚,应该如何与刚刚亲政的天子打交道。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天辛辛苦苦当了首辅,没准过几年后,熟悉政务的天子有了自己想法时,那就要贯彻君威并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洗牌了。首辅便是首当其冲的位置。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如今不要当这出头鸟,等天子成熟稳定后,风险可控时,再谋取首辅才是长久之计。 但是首辅这个人臣顶点位置实在诱人夺目,夺取首辅的机遇更是很难寻见。李佑再想起今日之事,虽然认可了忍住**才是正确做法,还是忍不住的为许次辅感到有些可惜。 他不由得叹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本官已至次辅,别无强求,未来有机缘自然不错,无机缘也不必介怀,顺其自然而已。”许次辅淡淡道,“无论如何,等待几年的耐性总该有的。” 李佑琢磨这里头的意思,是打算先安稳几年,然后看看情况再说么? 许府一个管事匆匆的行到门外,神色慌张,高声叫道:“有急事禀报!” 被传进来后,那管事看了几眼李佑,大约觉得不妨,便表情哀戚的对许次辅禀道:“方才老家遣人来报丧,道是老主母过去了。” 许次辅闻言脸色巨变,口中大叫一声母亲,整个身体栽落在椅中,僵住不能动。 在旁边听得真切,李佑同样震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许次辅道:“老大人节哀!” 按制,官员从得知父母去世消息起,必须回祖籍守制居丧二十七个月,谓之丁忧。敢不尽此孝道的,都是千人唾万人骂,轻则丢官,重则判刑。当然,还有被天子夺情这一说,可以继续做官,但仍旧免不了被士人鄙视,一般人不会干。 李佑心很苦,许次辅简直一语成谶啊,刚刚说要有几年的耐性,就出了这事。这下可好,真要回老家耐住二十七个月了。 他一直觉得投靠许次辅很幸运,因为许大人是最年轻的阁老,才五十多岁,不出意外干上十几年没问题。但年轻也有年轻的不好… 最令李佑忧虑的是,若自己最大的靠山轰然离去,没有强力的支持,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这个差事没法干的。 道理很简单,京城到处都是手眼通天的权贵,缺乏硬扎靠山撑腰的话,如何能治理? 李大人忽然觉得,今天所干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兴奋上脑端着清流架子不放,与长公主吵架闹崩了…简直自毁长城!自毁藩篱! 四百六十五章 三套人马 许阁老丁忧离职对于李佑而言,确实有点无妄之灾的意味。他的官职是新设的,一切制度章法正处于草创之时,缺了执政大佬的支持,想要打开局面愈发艰难。 在国朝,殿阁大学士丁忧极其罕见,因为一般官员能奋斗到人臣之极,总要经历一番升迁流转过程。到了这个位置时,往往本身也半截入土了,父母更是先已逝去。如许阁老这般,五十多一点便荣登内阁,而同时母亲又较为长寿健在的很少。 然而许家太君最终还是跳不住生死轮回,但她在活着时,能够亲眼见到儿子位居宰辅之尊,应该可以含笑而逝了。不过老太君这一去,却留给了李佑几麻袋的苦恼。 相对于给朝局带来的冲击,李佑这点私心根本不算什么。空缺出二号宰辅的位置本身就是大事件,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对大学士位置虎视眈眈。而且还可以预见,丁忧之后当许阁老复职时说不定又要起纷争。 不过归德千岁的反应与别人不太一样,她今天早晨没有胃口吃早膳,但在听到许次辅丁忧的消息后,午膳便破例多吃了几口,又将早膳一起补上了。 许阁老是八月初九夜间得到母丧消息,次日便上疏离职,同时请徐首辅写了讣文。京中高官家中出了丧事,按规矩要请大学士拟讣文,许次辅这样的也只有请首辅写了。八月十一日,许阁老便离京回乡奔丧去了。 还好许靠山临走前没有忘了李佑的事,使人拟了任命诰书,又催着司礼监批红后发至吏科备案。两日内将程序走完,免去了夜长梦多的后顾之忧。 八月十二日。在家家户户喜迎团圆节,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李佑则迎来了任命诰书。 作为全家的主心骨,李佑的新官职很受家人关注。各房妻妾围着诰书观看片刻,大都不太懂得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是干什么的,毕竟不似御史、知府、知县这些官名通俗易懂。 只有程小娘子在京师住过,晓得兵马司老爷作甚用处,所以看出夫君这个官职仿佛是管兵马司老爷的。 “看过戏没有?为夫这个官职,就相当于开封府的包青天。”李佑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 在满堂崇拜目光里,李佑施施然去了书房。落下门帘,随即双眉紧锁,苦思起自己的职事。 这个官职从无前例。朝廷只给了笼统的范围。具体如何操作,还得靠他自己亲手去做。新设一个衙署,不是动动嘴皮就成了,最麻烦之处在于,涉及到与上下级之间重新划分权力这个问题。 天子脚下的一举一动。最终必定要奏入中枢审批,所以许阁老的丁忧才会让李佑深受打击。 更现实的问题是,目前五城提督衙门房无一间,地无一垄,兵无一个,堪称一穷二白。不过这都不是大问题,找户部开支出银子都能办,但如何办的合用,也是需要仔细考量的。 此时。崔真非和周杰希两个先生受了李佑的传唤。也来到书房商议。 李佑请二人坐下,询问道:“本官如何开局,你二人若有想法,不妨说说。” 崔真非在国子监坐监历事时,主要就是在京城法司衙门打转,不然当初他哪来的胆量与李佑打官司。 虽然崔监生最后无权无势没能获得什么好位置。但也不能说一无所获,起码对京城里与司法有关的衙署知之甚详。李佑也知道这点,所以将他叫来参详。 崔真非早有准备,就等着东家来问,当即开口道:“京师内城外城地面上,共分五城三十六坊五百余铺。为禁奸捕盗及其它事,朝廷安置了三套人马。 第一种是五城巡城御史,可以节制五城兵马司,并可以判决非刑名小案,如户婚、田土、债务等事,地位最高。 第二种是五城兵马司,在各城内负责侦缉、捕盗、防火、沟渠街道修理等事。下有弓兵百余,另有每铺出火夫三至五人,算起来每个兵马司手底下有数百役卒。 第三种是五个巡捕厅,与兵马司又是并列而立,互不统属。主要负责巡逻、捕盗,特别是夜巡。每巡捕营设一把总,巡捕营兵均是选用京营军士。这巡捕营权力比兵马司要下,捉了人不能讯问,只能送至兵马司。此外,巡捕营每日要从兵马司领夜巡牌并受兵马司点检。” 李佑确实不如崔真非熟悉这方面情况,难得谦虚了一次,只认真听着。他心里用自己的认知做着比较,兵马司更像是上辈子的警察,而巡捕营则像是武警。 可惜自己只是五城兵马司的提督,不能直接管辖巡捕营,朝廷估计也不会//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随便将驻扎城中,名为巡捕实为军士的五个巡捕营交由谁去提督统领。 “从前,兵马司和巡捕营都是受厂卫提督,那时候兵马司就是受气的儿孙辈。但如今东厂废止,锦衣卫收缩,所以近年来兵马司渐渐抬了头。各城兵马司与京中权贵还是有些交往的,各有各的门路,因为京中贵人有时办事很用得到兵马司。依在下看来,大人做了节制兵马司的五城提督,想要彻底折服五个兵马司不太容易…” “计将安出?” 崔真非献计道:“巡捕营官军任用皆在兵部,东主你又是兵部老尚书门人,可以借此与巡捕营官军多多合作。如此东主在上,巡捕营在下,如臂指使,至少不必担忧被兵马司掣肘而不能有所作为。随后可以徐徐图之。” 李佑奇道:“那又何必舍近求远?本官直接拿卢老尚书去压兵马司就可以了。” 崔真非无语,迟迟才道:“这个,东主有所不知,兵马司乃是文官,比同京县知县,不受兵部管…” 李佑愣了愣,他一直以为兵马司是武官,闹了半天原来是文官。 又吩咐两人道:“崔先生说的有几分道理。不过本官这个佥宪察院是初创,先得将架子搭起来,明日周先生与我去户部要一要开办银子。崔先生在家,细细琢磨本院审判之权、考核之权等条例,看看怎么定才是妥当。” 四百六十六章 慈圣宫的后手 四百六十六章 慈圣宫的后手李佑这次履任,用一个词形容,那就是白手起家,没有任何现成的东西。 京城地界与别出不同,天子脚下的事务都是由朝廷管辖,李佑这新衙门与大批部、院、寺、监以及顺天府一样,从名份上都是直属于朝廷的。 但朝廷毕竟是个虚词,大部分具体实务都在六部手中,从人事到财务等皆是六部直管。若李佑想开张,几乎要与六部挨个打几遍交道。 衙中书吏,要由吏部调拨;钱粮开销,要由户部度支;关防印把子,要由兵部发放;司法权限,要与刑部协商;衙署房舍,要靠工部解决。只有清贵的礼部,不与他这些俗务沾边。 李佑当年在内阁担任中书时,其实活动范围很小。但接触最多的就是两种官员,一种是下家大学士,一种是上家六部各司官员,所以李大人对于和六部打交道不是很犯愁,多多少少都可以找得到相识之人。 李佑三番五次朝堂大战,都是极其高端的中枢里,与六部各司业务官员波及不大。所以在这个层面里,他倒没直接得罪过什么人,除非好死不死的遇到了与几位大学士非常亲近的徒子徒孙。大概六部各司官员也犯不着招惹他罢。 八月十三日,李佑手持诰书,来到承天门外各部衙门开始活动。在地方上,他是大老爷,到了京师,就没这么金贵了。该自己出面时,别人代劳不了。 先去了户部,被负责他这部分的陕西清吏司度支科小吏告知:“李大人先确定了人头,才好计算开销并支取银两。” 随即李佑又去了隔壁吏部,被热情周到的建议:“李大人先有了公署,我等才好调拨书吏去填充。” 其后李佑又去了工部,营缮司主事为难道:“无论重新营造也好,使用现有空余官署也罢,不能空口无凭给了阁下,须得有印信文书。” 李佑的官职名义上算是都察院外差,使用长方形关防,而不是正方形的官印,不过关防现在尚未发下来。 于是号称有门路有关系的李佥宪拿着诰书在各部转了一圈,除了混个脸熟,什么也没有办成... 其实还算不错,没有人蓄意刁难他,只是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节奏就是这么个节奏,程序就是这么个程序。 在扬州府以雷厉风行出名的李大人站在京师大街上,无力的仰天长叹三声。面对官僚机器的运转惯性,能征善战的李大人也只能暂且败退。 无可奈何,李佑只好再去了兵部催讨关防。 兵部卢老尚书神色凝重,若有所思道:“铸造关防大印哪有如此便捷,怎么也要过了中秋。你先不用急切。” 李佑本想趁机与老尚书说说巡捕营,看看有什么法子,让自己能够方便的借用巡捕营官军之力。不过看老尚书神情,又听到他说“先不用急切”,总觉得话里有话。 卢尚书也不想瞒李佑,又主动透露道:“圣母有谕到部,要另行特简提督巡捕五营一员。” 提督巡捕营?李佑大吃一惊,他正琢磨如何在巡捕营上揩油,没想到慈圣皇太后居然也想到这里,要直接设一个总领巡捕营的提督! 李佑再回想那日廷推,当他先搬出祖宗法度、后制造政治压力时,钱太后轻而易举的就退让了,小小的出人意料一把。 但这几日他尚处于兴奋时期,没有多想。只道钱太后见事不可为,在群臣压力下不想拖泥带水,便果断抽手了。 难道当时她只是隐忍一时,而这个提督巡捕五营就是慈圣皇太后预备的后手?而且可以想象,人选八成是武职勋贵人物。 管理京城治安的三套人马中,巡按御史是朝廷督查之官,兵马司是地方坊铺之官,这两者都属于文官;而巡捕营是京营禁军的一部分,只是被抽出来专司捕盗,所以仍属于武官。 李佑下意识问道:“不能阻止么?” 卢尚书摇了摇头。其实李佑也明白,皇家在兵部武选之外,特简任命武官,比特简文臣阻力小的多,原因有两点。 一是甲申之后,在保留了文官治国传统之下,武官虽不大干政但与皇家关系更密切,无论是特简还是兵部选官,涉及军队的任命必须天子亲自阅过用宝,这是高宗皇帝遗留的惯例。 二是文臣如果过于争夺军权,只怕要招惹居心叵测的非议,所以在任命武官争议出现时比较收敛。只要武官不干政,基本就可以忍让。 总而言之,钱太后想简拔提督巡捕五营,只怕并不难,比提拔文臣简单多了。这也是当初李佑那么容易就可以兼管府守备司的原因。 李佑略一思索,不得不承认,这次朝臣确实没有什么道理去阻止钱太后变动巡捕营格局。 事前朝廷上下都承认了京中多患,相关职司又太分散,需要集中权力加强治理,任命他为检校右佥都御史正为此意。但总不能只许文官放火,不许皇家点灯,难道钱太后一开始,便打着这个主意,之前不过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李佑不由得又想起,归德长公主曾对他强调说“你输定了”,莫非应验在这里? 即便许靠山不丁忧,也阻止不了慈圣皇太后这么做啊,李佑暗暗头疼。 若真形成了两套人马各行其是的局面,对他是很不利的。毕竟他目前没什么根基,还只是个空壳,五个察院和五个兵马司都需要时间去消化,可不想另有个掣肘捣乱的! 更严重的后果是,若让巡捕营抢得了先机表现出彩,那么就算他以后成功整合了察院和兵马司,也是落了后手。同管治安事,谁落后谁就是附庸,他李佑~~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绝对不希望自己在别人眼里是无能之辈! 卢尚书叹道:“太后如此作为,又何尝不是给别人看的?” 李佑默默点头。前脚刚刚任命了他这个统管五城察院和五城兵马司的检校右佥都御使,后脚又要任命一个提督巡捕五营,这其中对着干的意思太明显了。同时也是展示给其他人看的,饱含各种意味。 从卢尚书口中得到大消息,又闲谈几句,李佑便告辞。出了兵部大门,随从的张三见老爷脸色不佳,上前询问:“老爷这就回府?” 李佑看看天色还早,吩咐道:“去仁寿坊!” 这仁寿坊位于皇城的西北面,距离六部这边约摸五里路,东、西、南、北、中五个兵马司里,中城兵马司衙署便在仁寿坊。 李佑心想今日出来,总不能全无实事,去兵马司之首的中城兵马司视察也好。 李大人新官上任,按说应该是等待属官来拜见,但如今看来情势紧迫,能抓紧时间见一个是一个。 中城兵马司顾名思义,也大约能猜出管辖何处。京城三十六坊中,该衙门管着九个坊。这九个坊位于京城中间,也就是围绕皇城周围一圈的九个坊,最地道的皇城根地方。 这九个坊,建有最多的衙署和高官显贵住宅。例如李佑住进来的小时雍坊就在其中,还有归德千岁所居十王府。其余如六部、寺、监等衙署数不胜数。 所以中城兵马司的职事,比起别的兵马司其实还真有些不同,地位也稍稍比其余兵马司高。 李佑先让张三走在前头去传信,免得让属下们猝不及防,产生什么差错。他不想搞突然袭击的把戏,这会让属下很反感。在目前急需收取人心的状况下,不适合如此。 不到半个时辰,李佥宪一行便抵达仁寿坊地界。在坊东端的兵马司大门外,李佑下了轿子环顾几眼,却见此处静悄悄,除了门丁就是几个偶尔路过的行人,其余再无别人。 没有出迎的人?李大人意想不到,极其诧异。他这顶头上司驾到,不求人群蜂拥的夹道欢迎,但总要出来几条阿猫阿狗迎接罢?怎会有如此不懂规矩的? 打前站的张三从大门里闪出来,气愤的对李佑道:“小的到了衙中报信,他们却声称眼下一个老爷也无!” 李佑脸色平静,转头问门丁道:“此言属实?” 那门丁叩首道:“回这位老爷的话,衙中各位老爷确实不在,都去巡视各坊了。” 李佑又问道:“现今这兵马司衙门里,一个指挥,四个副指挥,还有吏目,全都没在?” “是的…” 李佑冷哼一声,“那就去找人报信!就说本官在这里等!”说罢,他迈步走上大堂,坐在当中,一言不发的静静等待。 时间不知过去多久,天色近黄昏,中城兵马司正副指挥五人,仍旧没有出现在李佑面前。 根本不消猜测,必定是故意慢待。兵马司的正副指挥从职责上确实是各自负责一片,但怎么可能衙署中一个当值的也没有? 李大人心里默想中城兵马司指挥的履历,姓名苟绯,武安伯次子,国子监监生出身… 这个苟绯究竟是谁授意的?李佑多疑的与钱太后要特简提督巡捕五营这件事结合起来想了想,感到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网啊。 四百六十七章 退一步海阔天空? 被这位荀指挥扫了面子,李大人虽然很恼火,但他不会将气撒在留守的小吏门丁身上。他在官场这么几年,不知经历过多少风雨,稍加思索便有了报复法子。 李佑回家后,连夜写了奏本,次日便带着奏折送去通政司。路过礼部附近时,却偶遇上衙的朱放鹤先生。 朱部郎很关切的问道:“昨日你去了中城兵马司?” 李佑忍不住苦笑“这点上不得台面的事情,传的如此快么?朱兄是如何得知的?” “昨晚与人喝酒,席间有人说起此事。那荀指挥是武安伯次子,在京师权贵中交际甚广,传出消息来不足为怪。你打算如何?要不要我? 李佑便将奏本递给朱放鹤看,朱放鹤打开扫了几眼,大略内容为:“臣观中城兵马司衙署既有全城地利之便,所辖之处又较为贵重,故奏请将兵马司总院进驻该署,总控五城,并直管中城地方。 至于中城兵马允辉司,尽可裁撤,原有吏卒均留用于兵马司总院。此举简便易行,既免重复骚扰地方,又可为国家节流,不需额外划拨银两人力衙署。” 意思很简单,请朝廷裁撤中城兵马司,并将原有中城兵马司衙署改为他李佑这个五城提督的衙门,至于中城九坊,因为地位重要,便由五城提督衙门直辖,不再设中城兵马司。 若是这封奏请能够获准,好处自然很多。一来为朝廷节约了人财物;二来他李佑能够在顷刻之间,便具备成型的衙署和吏卒,可以迅速摆脱空头佥宪的被动局面。 其实在李佑心里还有第三点好处,有了现成的衙署吏卒,那就不必继续去六部与官僚机器磨嘴皮了,他自认性格不适合去干这个。 这次又换为朱放鹤苦笑了,李佑的反击,一如既往的犀利。对于现任中城兵马允辉司指挥荀绯而言,这就是李佑硬生生的要鸠占鹊巢啊。 没了中城兵马司,荀绯这个指挥就失去了实职,成了待选官员。一个国子监出身的人,再经栓选又能选出什么像样的官职?更别说吏部是由李佑的老关系们把持的,晾他几年都有可能。 朱放鹤又想了想,决定不劝李佑息事宁人了,受了那等羞辱,怎么可能不让他反击。荀绯身为下属,昨日的做法实在有些不识上下尊卑,即便是受人指使也显得张狂无忌了。 他只是委婉的提醒道:“如今情势不同与往,你这奏本进了内廷亦不见得有用”还有,荀指挥当年可能是受归德千岁荐任的。” “先试上一试。”李佑表面不动声色的答道。心里却吃了一惊,原来还有这层内幕,难怪荀绯能以勋贵之后出任中城兵马允辉。如此看来,在京师无数大衙门中不算起眼的中城兵马司是长公主掌控的地盘? “若是被驳回呢?” 告辞朱放鹤,李大人施施然去了通政司投进奏本。再次日,就是八月十五中秋节了。在这个重大节日中,李佑自然不会将官场中的不顺带到家中,只与妻妾儿女其乐融融的共度佳节。 过了八月十五,闲得无聊的李大人每日去吏部大堂蹲守,几乎成了吏部的编外官员。 按照正常程序,奏本入了内廷,由内阁票拟后呈送天子,再经天子朱批(常常是司礼监代劳),随后发回内阁,然后内阁草拟诏旨,完毕发到六科。最终由六科给事中审核备案后,转给该办部门,并督查办理情况。 李大人中秋节前的那本奏章,涉及到官职衙门的裁撤,如果发出来就该由吏部接着,所以李佑才会很勤快的在吏部蹲守。 数日一晃而过,奏本却杳如黄鹤,没有任何来自于内廷的回音。对此李佑很不满,无论是准奏也好,否决也好,总该有个说法。 不然面对一团空气,叫他如何去见机应对? “大人你的奏本必然是被留中不发了。”吏部大堂老吏很有经验的分析道“除了军情、灾情、任免等紧急事项必须要及时朱批,其他不紧急事项被留中不发很常见。尤其是大人你这样虽有几分道理却又不合天家心意,而且批不批都不影响什么的奏本。” 是么…李佑立在大堂檐下,远眺帝都秋季的高爽晴空,一时间思绪联翩。这是被太后留中不发了吗? 内廷中枢秉持机要,没有许次辅和归德长公主,他就缺乏影响中枢获利的能力。这两人对他而言,最大的意义就在于此了,眼下缺了此二人,果然立刻不通达了。 当年卑微之时,自家之事惊动不了中枢,时任天官的许靠山足以包办一切。 开始发迹时,差事是在内阁分票,他亲自位居中枢而手柄机要,自然不存在通达不通达的问题。 在扬州时,貌似远离了朝堂,可有许次辅这个势力强大的靠山坐镇中枢,还有距离产生美的长公主当内应,各种奏请自然又是上下通达,得心应手。 如今人在京师,距离紫禁城不过几步路,却又仿佛遥远如千万里。 虽然能与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说得上话,但杨阁老本身资望偏浅,又是势孤力单,在内阁中力量不足。同时,他李佑与杨阁老的关系也到不了如同许次辅般亲近的地步,不可能大事小事不厌其烦的去叨扰杨阁老。 却说李佑时常骄傲的自认是有本事之人,眼下远离了中枢后,忽然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是了。 应该说这是天下绝大多数官员的常态,心想不一定事成,多数时间只能仰望九重。只是李大人过往习惯了手眼通天、为所欲为、大刀阔斧,一时不能适应而已。 想至此,李佑长叹道,今日始知近臣之清贵矣!所以他下了决心,今后还得想法子,多多接近天子才好,据他目测当今天子危险性不是很大。 从这个角度说,许次辅丁忧返乡,反而是有利于他去靠近天子的,因为不必再去考虑靠山的立场,没有什么顾忌了。 交结其他派别大佬,只怕要被怀疑是跳槽背叛,而靠近天子,只能说是人之常情,别忘了李大人是首议天子亲政的大臣。 忽然有杂役来传话,道是吏部尚书赵良仁要见他。李佑赶紧收回了秋日情怀,向吏部内院而去。 赵天官对李佑这几日的动向颇有所知“年轻人知上进是好事,不过你进取心过于强烈了,此时逆势而上,不为善策,须知退一步海阔天空。” 退一步海阔天空…李佑闻言猛然抱拳行礼道:“多谢老大人教诲,下官明白了!请老大人拭目以待!下官定然退一步海阔天空。” 看到李佑那深有所获、大彻大悟、即将风风火火的模样,赵良仁心头产生了几丝迷惑,教导他什么了? 越是紧抓差事,别人越是可以借此拿捏,所以小爷撒手不干了!李佑想道。 宫城东华门内,文华殿之西不远的地方,有处荒废十余年的院落重新修茸一新,如今也把守的紧密森严了。 这就是内监第一衙门,司礼监所在之地。司礼监诸公公上任至今也才十日,但已然有模有样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躺在绵软的榻上翻阅奏本,只要他在监办公,一般都是半躺着的。因为他觉得自己站着侍候人的时候太多了,所以到了自己的地盘里,能舒服的躺着就该躺着。他十岁入宫,在宫中熬了三十年才熬出了这个可以躺着办公的位置。 如今太后对政务渐渐放手,所以中外奏本经司礼监掌印、秉笔~~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几大巨头传阅过后,只捡重要的禀报即可,其余的按制批红就行了。 麦承恩阅了几份奏本,又拿起下一本。奏疏封面上内阁的贴票居然没有表明意见,只注明请圣裁,这让他心下奇怪。 打开了后,麦公公先瞅了瞅署名,是“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李佑谨奏闻”。 眉头微皱,麦公公不看内容也断定,这肯定是个烫手山芋,不然内阁为何不进行票拟,直接送请圣裁。便凝目细看内容:“臣之提督兵马司差使,本为京师捕盗禁奸事权分散而设,朝廷欲统筹全城尔。 近日听闻圣母谕旨到部,特设提督巡捕营一员,如此五城之内又有双提督治理盗奸之患,岂不与专权本意背道而驰? 今后仍旧政出多门,与从前又有何异哉?臣恐他人愚昧,非议圣明,故而愿辞去提督五城兵马司差遣,如此独留提督巡捕五营,可保全城事权有专一者,不至互生掣肘。 恳请圣母体察臣下让贤之心,谨具奏闻。” 归纳起来就一句话,这个李佑听说太后要设立提督巡捕五营,所以主动辞去差遣,不想当这个提督五城兵马司了。而内阁对这事不知该不该准,所以推给圣裁了。 麦承恩作为钱太后委派的司礼监大当家,自然是深知钱太后的心思,见了李佑的奏本,不由得暗骂一句,这厮以退为进这招简直没完没了,腻味不腻味? 随即翻身而起,出了司礼监急速去慈圣宫。(未完待续 四百六十八章 辞官?辞职? 最近这几天,京师官场最大的话题只有一个,就是宫中文渊阁中空出的那间屋子。 次辅这个位置没有敢想的,绝对是在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与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之间产生。其余依次递补后,六个宰辅中就会空出一个排名最末的东阁大学士位置,这才是热议的对象。 目前天下督抚中,没有特别拔尖可以直接入阁的,所以这次入阁估计还是要从六部尚书里选。 吏部、刑部、礼部三个尚书资历稍弱,都是近三年才履任的,而工部地位又太低,以工部尚书入阁听起来像个笑话。议来议去,只有户部晏尚书和兵部卢尚书两个人各方面都比较合适,成为大热人选。 不过看情势,人选要等到天子回京后,才能尘埃落定。 此外还突然爆出了一个比较夺人眼球的消息,李佑上疏辞职了!算算日期,距他廷推得官这才十天时间… 那日久违的李大人回到的朝堂上,表现依旧夺目。他又是搬出祖制,又是以退出相要挟,连助纣为虐祸乱朝纲都骂出来了。最后付出了三年俸禄(一品的)的惨重代价,这才将官职抓到手里,可谓来之不易。为何十天后又上疏请辞? 不得不说,李佑作为一个名人,奏疏在传递过程中,从通政司到文书房,有太多因为好奇而翻看得了,这又不是密疏,所以传出消息实属正常。 与军情、灾情一样,官员请辞的奏疏到了宫中,无论是慰留也好,准奏也好,一般都必须要有明确的朱批。因为这关系到国家机器的无故障运转,含糊不得。不能装糊涂留中不发。 国朝史上,对官员请辞奏疏不管不顾不闻不问的天子只有一位。以荒废政务出名的神宗皇帝。那时候内阁残废到只有一个首辅叶向高。 麦承恩知道太后筹谋和在意的是什么,提督巡捕五营就是她老人家心中的大计。所以他慌里慌张入了慈圣宫,要将李佑奏本呈给钱太后。 那钱太后最近对政务心灰意懒,不大喜欢阅览枯燥无味的奏章。这次打开奏疏。又看到开头李佑的署名,顿感有点烦。又合上奏本,问道:“什么事情?你说李佑要辞官?” 麦承恩便将奏疏大约意思复述一遍,强调了李佑与提督巡捕五营不肯两立的决心。最后道:“李佑辞官。内阁不敢擅专,故请圣裁。” 钱太后沉吟不语片刻。若准其辞官,后果其一将是又让李佑扬名了,可想而知,外面只怕要传起“李大人高风亮节不恋权势主动避位”之类令人作呕的说辞! 其二,如果有心人故意煽动。说不定又要引起文官质疑。就像廷推时险些闹出文官铨选全军覆没、只剩两个勋贵候选的丑闻,当时文官们简直就要像火山一样了。 这次若有人在其中引导。难保不会让文官们形成“文臣被罢退,还是要提拔重用勋贵”的不良印象。 反过来,钱太后又想象了一下不准李佑辞官的情况。 李佑这次辞官的理由是朝廷本意要事权归一,不能先后出现两个提督。如果不接受李佑辞官,那么任命提督巡捕五营的事就要多些波折,不然李佑还会继续反复辞职的。 而且李佑之前上过另一个奏章,要裁撤中城兵马司,由兵马司总院代行其责,这只怕也是李佑开出的条件,虽然这本辞官奏疏中没有明说。 钱太后当即可以断定,李佑的本意绝对不想辞官,这只是要挟手段而已。什么两个提督不可两立,都是借口,他不可能真的不要官职。 以一般思路考量,李佑肯定留下了妥协余地。李佑如今有名有利,没有将自己置于险地不留后路的必要,换句话说,他不会行险一搏。 钱太后当即想到,这个余地八成就是“裁撤中城兵马司”。比起罢设提督巡捕五营,裁撤中城兵马司,将中城事权交由李佑直管,是个较为可以接受的条件。这中城兵马司,似乎是可有可无无足轻重。 要不要接受?正当钱太后斟酌时,却听宫门内监禀报道,归德千岁带着圣外孙进宫谒见。 “传。”钱太后谕示。 不多时,归德长公主笑容满面的亲自抱着不满周岁的幼儿上了殿。 钱太后暂且放下心思,伸手将外孙接过来逗弄。她对这个样貌漂亮的外孙颇为喜爱,时有含饴弄孙之乐。 之前宫中十几年未闻婴啼,按着老说法这不是什么好事,国运不足时才会如此。此言显是不值一驳,不过钱太后时常召外孙入宫,未尝不是抱着以此弥补气运的念头。 关键是外孙儿虽然随母姓,但不是朱家直系子孙,与将来的皇位丝毫没有关系,可以毫无顾忌的宠爱而不必提防和担心什么。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话说李佑上了辞职疏后,便闲了下来,这天准备领着一双儿女去逛城隍庙的庙会。 刚行至前庭,便见朱部郎风风火火的前来拜访,叫道:“都在传言你做不下去了,要辞官。这是真是假?” 贵客到门,李佑只好将不情不愿的儿女哄了回去,又将朱部郎请入堂中,“在下并未辞官,只是辞职而已。” 朱部郎疑惑的反问:“辞职?” 李佑强调道:“是的,辞去了提督五城兵马允辉职务而已。” 朱部郎恍然大悟,“原来你还是在文字中留着后路!我说以你的秉性,费尽力气才到手的官职,怎能说丢就丢去了。我是听通政司文书说的,想必是他翻看奏本慌里慌张的,弄错了你的意思。” 朱放鹤算是明白了,李佑的官职全称是“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前半段是官衔,后半段是差使。 而李佑辞去的只是后半段差使,所以叫做辞职,不叫辞官,不知怎的以讹传讹成了辞官。就算辞去了差使,李佑还是检校右佥都御史,清流的名色依旧留着。 对李佑而言,这就是退“半”步海阔天空。 朱部郎笑道:“没了差使,检校佥宪就是个虚衔,你心里还是舍不得辞去实权的罢?这种半吊子辞官,欲走还留的,圣母不会准奏的。你要辞官,圣母说不定敢下狠心绝了你这个后患。” “不管准不准,有个声响也好。不然总是留中不发,叫我怎么去开局?”李佑胸有成竹道。 他相信,钱太后经过斟酌轻重,并顾及影响,肯定不会准奏辞职。 钱太后的大局是提拔勋贵势力,无缘无故罢黜他李佑将在舆论中对大局起到负面作用。他李佑又不是默默无闻的小人物,廷推动静那么大,至今才十日时间,余波还没有完全消除干净,太后应当不会冒险。这也是他目前似乎唯一可以倚仗借用的势。 再说他开出的条件其实很简单,罢设提督巡捕五营,一看就是漫天要价。真正的落地还钱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中城兵马司而已,不至于让钱太后接受不了。 只要太后她老人家在前一封被留中的奏折上,朱批一个准字,那就一切大吉了。 万事开头难,有了中城兵马司留下的人手和地盘,就有了根基,也就摆脱了一穷二白的局面。免得只挂着空壳,让巧妇也难于无米之炊,这才是他李佑最根本的目的。 朱放鹤想起了什么,捧腹大笑,“我忽然觉得,你真辞去差使也很好!当一个专职的大号御史,才能让你心无旁骛的本色演出!不知为何,说实话我有点期待太后准你辞职。” 面对友人的调笑,李佑苦笑几声。 都察院中,除了左都御史、左副都御使、左佥都御使算得上坐堂长官,其余右字头系列御史和十三道监察御史都算是外差官。 以十三道监察御史为例,一共一百多个,在国朝也算声名赫赫。但他们真正的威慑力不在于言官可以风闻言事,嘴皮子很多时候都是虚的。 监察御史的真正威慑力在于,他们主要任务其实是担任各种外差去巡视、督察各地方各衙门甚至各军队。比如清军御史、巡关御史、督粮御史等,大的有巡按御史、放赈救灾御史。 此时,监察御史往往就是俗称的见官大一级钦差身份。这样的安排,自然也是出自国朝体制中以小制大的思想。 严格来说,巡抚总督这些也属于外差范畴,不过已经逐渐固定化为封疆大吏官职了,李佑的提督五城兵马司就是类似的一种。 没了外差,只剩御史官衔,那真是浑身只剩嘴皮子的“言官”了。倒也确实可以发挥李佑的最大特长,说是本色演出也不为(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过。不过李佑目前又不是“意见领袖”,只能说有成为“意见领袖”的潜质。 李佑无奈摇头道:“那是不可能的,除非圣母老糊涂了。” 此时忽见家人领着位吏部差役匆匆上堂,那差役禀道:“李大人!你的奏疏被宫中准了,诏旨到了部中,请你去领旨!” 李佑心头一喜,看来钱太后很知趣的批下了前几天被留中不发的那封奏请。又想起什么,很惊讶的问道:“裁撤中城兵马司是吏部职责,叫本官领旨作甚?” 吏部差役莫名其妙,“什么裁撤中城兵马司,听说是大人的请辞疏被准了,所以请你去领旨。” 四百六十九章 野之遗贤... 镜头转回之前的慈圣宫,归德千岁将儿子交与母后,转头瞥见麦承恩端立一旁,随口问道:“有什么军国大事要来惊动母后?” 麦承恩不敢造次,只得又复述一遍,不过麦公公嘴里用的词是辞官… 听到李佑居然拿辞官来耍光棍,又听到裁撤中城兵马司之事,归德长公主当即凤颜大怒道:“李佑三番五次要挟朝廷,殊为可恶!官职乃国家重器,忠君报国之人比比皆是,少了李佑便不能行事么?母后怎能受其挟制,若他人动辄学样,天家威严何在!” 其实中城兵马司苟指挥对李大人的无视,正是归德千岁暗中指使的。目的很简单,趁他病要他命,定要叫那李佑来求饶不可。 没想到李佑又耍出了以退为进的把戏,甚至意欲连中城兵马司一锅端掉!明知这是她掌握的衙门,她不信李佑打听不到。想要辞官来故意撒泼较劲吗? 归德千岁决定这次要给李佑一个教训,让他彻底清醒清醒!然后老老实实的来手底下当少府少卿。 听到女儿强硬的表态,钱太后虽然有点莫名,不知道女儿发的哪门子火气。听说李佑与归德驸马府关系一直不错,至于让女儿如此不留情面么? 但太后的耳根子一直偏软,经归德千岁如此进言,心里的恼火也被激发出来了,又感到自己可能陷入了政治就是妥协的思维误区。 暗暗想道,她一个快退养撒手不管政务的太后还有什么顾忌?李佑三番五次耍弄把戏,还能回回姑息他不成?这次就豁出去削了他官职,又能怎样?难道还天塌地陷不成? 便不再犹豫,等宫女捧来笔墨。钱太后亲自在奏疏上狠狠的朱批两字:“照准。” 麦承恩接下了朱批奏本,送至内阁拟旨。 归德长公主心里偷偷得意。盘算起少府衙门美好的未来。皇城东安门里,光禄寺北面有些空余的院落,可以辟为少府衙署。少府卿让驸马去挂个名字,实际还是归她掌控,然后少府少卿李佑负责具体事务… 不是非李佑不可,她发现李佑在这方面具有与常人不同的才能,又与她有亲密关系,乃是最为适合的少府少卿人选。 千岁殿下越想越是窃喜,看来情夫在地方上骄横跋扈惯了,到京师当了几天皮球和空气后居然不能适应。情急之下使出了辞官这个不留后路的招数。 这不是授柄于她么。那就直接断掉他的后路。如今他没了官职,别无选择,只有少府少卿一条出路,她不信情夫这个官迷真会挂冠回乡。 却说李佑打发走了前来传话的吏部差役,站在堂上犹疑不已。 事态发展有点超出意料。这不合常理。很多主动辞职辞官,其实都是表示要“寻求交易”的态度,他这次就是如此。钱太后作为秉政十年的政治家,不可能看不出来… 一定是哪里出了差错? 朱放鹤见自己说笑之语骤然成真,也是愕然片刻“仿佛冥冥之中的宿命哪,你还真要潜伏下去当言官?” 嘴炮党从来不愿意承认自己只是嘴炮党的,面临去当纯种言官命运的李佑叹道:“无差遣只挂着虚衔算什么官。” 心里将都察院情势想了想,去年春天他从内阁去职后的那场政治大交换中。左都御史赵良仁迁为吏部尚书,江辛岳则由袁阁老推荐为新任左都御史,同时将礼部尚书出让给彭阁老推荐的海书山。 所以现今都察院的当家人江辛岳是袁阁老一派的,同时徐阁老和彭阁老都历经过科道官,因此在科道中势力很盛。而许靠山和长公主虽也都在科道中插了一腿,但又不如彭徐这派。 从当初朝争手段就可以看出。彭阁老发动朝争总是御史言官打头阵,与李中书战嘴皮子战到不亦乐乎,而吏部尚书许天官和赵良仁则是联手挥舞京察考核的大棒去砸人。 瞧现今都察院这状况,以及中枢乏力,李佑觉得肯定不会那么容易就能委派他有实权的新差使。再说检校右佥都御史本来就是为了与提督五城兵马司差使相配套而临时新增加的,都察院也没有现成定制表明如何使用检校右佥都御史。 见李佑神色迟疑,被闲置经验很丰富的朱部郎大袖一挥,以过来人身份谆谆教诲道:“有差事就办差,没差事就上奏本针砭时弊,听不听都是别人的事。闲来交游士林积蓄人脉,如此过上几年再说!” 舆论终究是舆论,转化为实力则需要权力,嘴炮再响,没有“相关衙门”那都是空对空。深刻认识到言官本质,迷信大丈夫不可一~~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日无权的李佑又叹道:“这算什么?手里无权的富贵闲人乎?” “这叫作养望!可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养望,非清流莫许,翰林院的庶吉士没品没级一熬就是三年,照样被争抢着去当,你带着品级又怕什么。所以你不要用地方官和文书小吏的那些观念来衡量京官和清流。” 李佑点了点头,心里却想道,朱兄的话可以听但也不能全听,他因宗室身份务虚而不务实,又没人敢欺压他,所以限于历练,他的见解是有局限性的。 不管怎样,李佑没法抗旨,只能接受现实。他去吏部领了旨,不由得感慨幸亏自己在文字中留了后手,只提差使,不提官衔。不然钱太后大笔一挥,朱批照办,那就是血本无归了。 可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李大人做梦也想不到,司礼监掌印太监麦公公一直作为慈圣宫办事太监出现在人前,上任司礼监才十日。所以他在公文业务方面略显生疏,下意识将李大人的请辞理解为辞官… 而钱太后和归德长公主都没有去亲自阅览长篇大论、废话连篇的奏本,只听了麦公公复述大略内容。麦公公当然是按照自己的理解,说成李佑辞官。 钱太后心里想着辞官,朱笔批了照准。但发到内阁后,阁老们自然火眼金睛,看得懂李佑是欲走还留的辞职,而太后朱批“照准”就被理解为批准这个辞职。 因而内阁便根据朱批圣意,草拟出罢免李佑提督五成兵马司的诏旨,并发至吏部执行。 于是,李佑免职留官之事阴错阳差、完完整整的走完了大明朝廷公务流程,惨剧只因一个误读而起。若知晓是留有余地的辞职,长公主只怕也不会劝母亲下狠手… 由此可见,权力越大责任越大的真谛...最高层小小一个误解,就将李大人的官路转了向。 闲话不提,李佑在吏部与熟人扯了几句,便要告辞,却见有个小吏道:“归德千岁使人来留了话,如果李大人领过旨,就请前往十王府一行。” 李佑十分惊异,长公主召见他去十王府宅第时,从来都是派人去家中悄悄传唤。今日为何改了性子,居然在衙门中公开召他去私宅?这太嚣张了罢。 还有,上回吵过架还没过几日,正处在冷战时期。心高气傲的长公主怎么主动拉下面子,请他去见面? 李佑不是假清高的人,既然归德千岁都传了话,他也不抗拒,现在能通天的大腿是稀缺资源,过了这村就没别的店。于是他离开吏部,上轿就去了十王府。 归德长公主宅邸银殿上,照例是大理石屏风隔开了男女。 李大人在这边坐稳,还没先开口问候几句,便听到另一侧很迫不及待的问道:“你去吏部领过旨了?” 嗓音还是那个嗓音,李佑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头,屏风后面还是那位千岁殿下么?也太热情了,太不矜持了。 李大人边想边答道:“方才去过了,自然领旨而行。” 归德长公主数落道:“对于此事,我是很同情你的,但也要怪你自己。你不听我的劝告,一而再、再而三的如此行事,难怪要惹得母后大怒。” 我辞个职就大怒,这是什么气量?李佑腹诽道。 只听千岁殿下絮絮叨叨的说:“发生这样的事呢,大家都不想的,不要说我没提醒你,官场的运气,是不能强求的…” 李佑越听越糊涂,归德长公主明着是同情和关心,但他却从她得声音里听出一丝喜悦,以至于喜悦到讲话婆婆妈妈,大反常态。 她〖兴〗奋个什么劲头?莫名其妙… 李大人又忍了一刻钟,才听到她说:“事已至此,圣旨不可违,但总要向前看。你是个人才,我不忍心见你不能为国效力,成了那野之遗贤,所以…” 野之遗贤?这是民间政治家的专用名词罢?李佑彻底一头雾水了,连忙问道:“本官怎么就成了野之遗贤?” 归德千岁得意的轻笑几声,十分清脆悦耳,又可怜李佑道:“郎君还自称本官?你都被母后朱批罢免了,如今无官无职的也没个地去,不然就回家守着金书铁券过日子,怪可怜的。还是别嘴硬了,来我这少府罢,四品少卿辱没不了你。” 什么罢官?李佑急忙从袖中掏出刚刚领到的诏旨,低头仔细而看了几遍,再次确定是“免去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差使”而不是“罢去检校右佥都御史”这才放下心来。 李大人终于明白为何她的言行如此奇怪了,八成是她听到了什么谣言,误以为他被罢官… 所以归德长公主在大喜过望之下,得意洋洋的以获胜者姿态原谅了他的不知好歹,同时继续强买强卖兜售那少府少卿 四百七十章 最是无情帝王家 李佑无言的将免职诏旨递给侍立在旁边的王彦女,又目送王彦女将诏旨呈进屏风的另一侧去,随即他默默的躲到蟠龙柱后。 果然,片刻之后,豪华的大理石屏风轰然倒地,所幸无人员伤亡。归德千岁的身影闪现出来,秀脸白里透红,有些气急败坏的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内阁胆敢矫诏?” 李佑从抱柱后探出身子:“殿下说什么,本官听不懂。” 归德长公主蹙眉不语。她这妇人之辈也明白,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对付李佑这样的人,必须要一棍子打到他彻底不能翻身才算获册,绝不能给可趁之机。所以要罢官就全罢免,哪有免一半留一半的道理? 内阁胆敢矫诏…李佑感到长公主下意识说出的这几个字中信息量很大。 如果她是受到谣言影响,应该会有“是谁乱传谣言”的反应。但现在她却怀疑内阁矫诏,说明在她的认知里,太后的原本批红应当是罢官,而不仅仅是免职,所以才下意识怀疑内阁草诏这个环节出了问题。 内阁会矫诏吗?显然不会。内阁若有不同意见,完全可以退回旨意,这叫做执奏,吃饱撑着才会冒大逆不道风险去矫诏。 短短瞬间,李佑根据归德长公主的前后反应,作出了猜测。 之前千岁殿下的得意,八成是认定她自己阴谋得逞后按捺不住。她能有什么阴谋?无非是力劝太后借机将自己彻底罢官,然后逢低吸纳,抄底把自己拉进少府。 想到这里,李佑吓出一身冷汗,他只是辞掉差使而已,长公主就敢下手彻底罢官?这是违反游戏规则的,简直太霸道无理了,以后须得吸取教训,对她绝对不能再如此冒险。 此刻的李大人尚不知道,当时归德长公主和钱太后都误会了,以为他真要辞官,起因不过是麦承恩的一个小小误解。 李佑继续想道,从结果来看,千岁殿下貌似被钱太后忽悠了,应该是钱太后还算遵守规则,只是表面上答应了罢他的官,而实际上没有照做,再按宫中奏本流程猜测,说不定还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和太后联手将千岁殿下忽悠了。 虽然不明白其中有什么玄机,更不明白钱太后为什么要忽悠归德长公主,但李佑立刻发现其中有很多文章可以做。 如泉的灵感涌入脑门,好像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扇门仿佛已经为他打开了门缝!若错过了这次,还有没有下次就不知道了! 抬眼看去,归德长公主还立在宝座前为自己的功亏一篑而懊恼,捏着免职诏书苦思冥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李佑酝酿了情绪,缓缓走到归德千岁身边,长长的叹一口气,“唉? 朱英娆听到声音,从沉思中醒过神,侧头瞥了瞥情夫,入目却见他神色中饱含着怜悯、同情、慈悲… 这很令她不适应,因为从来都是她如此去看待别人,而没有被别人这样看待过,天下有谁能怜悯她? 将千岁殿下的目光吸引过来后,李(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佑负手而立,轻轻摇头,嗓音低沉的吟道:“可怜红颜总薄命,最是无情帝王家。” 前面七个字直接略过,归德千岁并不觉得自己薄命,但后面七个字,最是无情帝王家一句却像雷电劈过她的心头。 如果是平常妇人断然没什么效果,只会莫名其妙,但长公主是很聪明的女人,而且是很聪明的宫廷女人,又是正处于疑神疑鬼的时候,故而感染效果很好。 最是无情帝王家!朱英娆的脑中闪出了无数画面,堪称浮想联翩。 莫非这次是母后蓄意欺骗她?或者是故意做出不合作的意思?这种态度又代表着什么?表示出排斥心理?暗示以后的相处关系准则? 母后的动机又来源于哪里?归德长公主本不想去深思,但却自不由主的脑补出无数理由。 想要抢夺对天子的影响力?母后一直忙于国事,天子还是由她手把手教导的多,自然她对天子的影响力稍胜一筹。临近还政,母后现在对此有了想法? 担心她夺回司礼监掌印太监位置?这个位置重要性毋庸置疑,近几个月博弈中,她支持的吴广恩最终退了一步,将掌印太监让给了母后的亲信麦承恩,难道对方还不放心? 还是因为母后忧虑退养后的遭遇?亦或因为她厌恶娘家人而起了不满?也可能是麦承恩进献谗言? 如果母后没有心思,那她周围的人呢?新宁侯肯失去帝王权力的庇护么?坐不安席的麦承恩能够安之若素么?围绕在母后身边急欲争权的勋贵都是那么聪明的人么? 其实归德长公主从小英敏美丽,深的父皇宠爱,父女关系很亲密。但相较之下,母女之间就稍稍差几分了,当时钱皇后的心思更多的在幼儿太子身上。 之前十来年,长公主与母后的关系更是有所疏离,而且从内心里,归德千岁对贪婪无厌的钱家人很鄙视和厌恶。不过小柳儿降生后,倒使得母女间多了些亲密感。 倒不是她们没有亲情,而是这对天下最有权力的母女很清楚,互相敬而远之才是她们两个掌权者最不容易出问题的相处方式,亲密无间反而要坏事。天家人总是与常人不同的。 一个掌握朝政,控制内廷各衙署:一个打理宫中事务,看顾天子,同时渗透外朝。两边分工泾渭分明,多年来确是避免了矛盾发生。 此时长公主心中翻滚,而李佑只能陪在一边站着。若他能感受到归德长公主的所思所想,只怕也要大饱眼福,感慨其内容丰富,可是有很多宫闱秘闻、内廷密事的。 不过从那阴晴不定的表情里,李佑可以断定,自己大概已经成功了。 归德千岁从畅想中回到现实,淡然道:“夸大其词,危言耸听,哪有如此严重。” 李佑当头棒喝道:“朱英娆!你可想得清楚,谁是应当有所提防的人,谁又是能真正帮助你的人?什么是你的眼前蝇头小利,什么又是你的长远全局之利?是我平步青云对你有利,还是拘于少府做盐铁司吏对你有利?” 绕了半天圈子,重中之重只在最后一句罢川,以长公主的头脑,当然听得出李佑话外音一一就凭你我的关系,就凭本官这岁数,本官青云直上对你好处大,还是去少府帮着你赚钱好处大?你这样聪明的人,难道想不明白其中关窍么? 长公主恢复了从容本色,注视李佑道:“我看你意犹未尽,还想说什么?” 李佑嘿嘿笑道:“前年听赵天官说过,殿下在都察院中颇有几个听使唤的,可否引荐?” 言官代表着舆论风向,朝廷大佬谁不想控制住科道?都察院官员数量极多,在编一百多个,有心人总能找到机会插手其中,无非势力大小而已。 而且在都察院,由于工作性质的特殊性,上下尊卑之分不像别的衙门那么明显,独立性极强,就是左都御史也没法彻底掌握局面。 李佑前年当分票中书时,就听时任左都御史的赵良仁说起过,归德长公主在十三道御史中暗暗控制有一支人马,应该是替天子储备人才。 “敢情你打着这个主意?归德千岁微微沉吟,又对王彦女吩咐道:“上笔墨。” “多谢娘子!小生这厢有礼了!”李佑抱拳低声道。殿外廊下还有侍候的宫女内监,李佑再兴奋也不敢高声调情。 虽然长公主对李佑的诚意嗤之以鼻,但她也确实发现自己犯了一个错误,有些门缝里看人,把人看扁了。 圃于长久来的潜意识,她总将情夫当成一个有才干但没前途的生不逢时小官僚,只以为情夫到她身边做智囊助手才是物尽其用。 而事实上,这个情夫气运惊人,屡屡破旧立新,混到如今俨然也是个前途无量的小小明星了。 凭着两个超级大府的任职经历和五品佥宪的资历,他未来已经很广阔了,若干年后去谋取督抚、尚书也不是没有可能。比起一入侯门深似海的天子私署少府官职,对她的帮助要大得多。 不多时,笔墨呈上来了,归德长公主在旁边案几上,用纸笺写了几行字。又取出金印用了印,这才交与李佑。叮嘱道:“你可凭此文书,去见那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 李佑小心的将文书收好,心里暗喜,今天收获真不小,这下在都察院里不会势单力孤了。如果当言官,要么背靠大树,嘴炮极具威力,要么成群结势,蜂拥而上震慑力强大。 更重要收获的是,归德长公主这根天线又重新打通了。而且是一个肯合作、有见识的长公主,不是一门心思逼他这个大才去当少府少卿的败家千岁。 在京师中抹黑了这么几天,直到现在,李大人才感到前方终于有了亮光。今日自己当真是灵犀一动,随口几句挑拨离间就将长公主化为绕指柔了。 看着喜上眉梢的李佑,归德千岁对他的心思很一清二楚。但不能不承认,这个情夫今天又赢了。 她半是感慨半是警示的嗟然叹息:“红颜祸水,古人诚不我欺。若我有败亡的一日,定是被你祸害的!” 谁是红颜?李佑苦笑道:“殿下言重了,本官当不起。” 长公主深有预感,自己从笼中放出了一头猛虎。ps:未来一段时间内情节全通!不会憋不出来了,撒花庆祝!终于有勇气提前求月票!!!(未完待续) 四百七十一章 李佥宪的差事 李大人没了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的差遣,只剩了一个孤零零的检校右佥都御史虚衔,所以也只能去都察院衙门报到了。 都察院在国朝也算声名显赫,与翰林院、六科同为低品级清流官员的养望圣地,无数有理想、有追求官员向往的地方。 但都察院这个负责监察的衙门又与别的衙门有不同之处,其内部尊卑不是那么分明。 都察院的掌院堂官有左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左佥都御史,名义上下属有河南道、山东道等十三道,共计一百一十名监察御史。 但这十三道的监察业务都是独立开展的,不受都察院干涉,各道可以直接向天子进奏,不须通过都察院。 各道监察御史在外往往自称某某道御史,不加都察院字样。而且典制上也明确规定,都察院掌院堂官与监察御史之间可以互相监督和弹劾。 都察院掌院对十三道的节制,大概只能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是点差调遣,二是回道考察。不像其他衙门,堂官对属衙具有决定性的权力。 所以当初赵良仁担任左都御史时,李佑遭到御史围攻后,腹诽赵总宪掌控力太差。其实赵良仁真是被冤枉了,谁来当左都御史,也不可能把整个都察院变成自己的一言堂。 李佑与归德长公主言归于好的第二日,便带齐了各种文凭,出家门前往都察院履职。他在京大部分时间都在中城和东城活动,这次却要向西而去。 因为风水方面的原因,都察院衙署与大部分部院衙署不同,没有建在中城,而是位于西城。同在西城比邻而居的。还有刑部和大理寺。 都察院、刑部、大理寺合称为国朝三法司,三衙门周围建有一圈高墙。以示法司禁地,隔绝无关行人。 这里还要多说一句,国朝都察院不仅仅只有监察职能,还具有司法职能,与刑部并列为两大司法衙门。只不过分工略有不同,常规案件一般由刑部审理,但很多钦点的重案,特别是官员案件都要由都察院审理。 一刻钟多功夫,李佑到了京畿道街的都察院。过了大门,报上来头。便有司务厅的首领官(就是杂官)司务出来迎接。引着他继续向内行去。 直到后面正中大堂檐下,又经过一番禀报流程,李佑才被传进去。 堂中屏风之前、公案之后端坐着位三绺长须、脸色圆润的老大人,虽不熟悉,但李佑当然晓得这是左都御史江辛岳。又上前一步。拱手为礼道:“下官见过大中丞。” 江总宪犹豫了一下,坐着抬手还礼。 对李佑的到来,江总宪心里很怪异。南京都察院且不说,在京师都察院,右字头御史一律是常驻外差,不在都察院办公,这已经形成固定制度了。 而且右字头御史官衔与配套差遣是共生关系,官衔是虚,差遣是实。他历经宦海二十多年。还真没见过差遣被免掉,却单独留着右字头御史虚衔的诡异例子。 若非公案上明明白白摆着李佑的官告和相关任免诏旨,以及在朝议上见过李佑本人,江大中丞简直就要怀疑是有人行骗上门了,而且还是特别羞辱一个老官僚智商的骗法。 确实,李佑这情况。对官场稍有了解的人都要惊奇。所以当初李佑只辞差遣是非常没诚意的做法,明眼人一看这就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就是李佑本人也根本没有想到居然真会被免职。 却说从刚才听到禀报说李佑谒见开始,江总宪一直就在揣摩,慈圣宫把李佑免职留衔究竟是个什么意思?到底是深有含义,还是一时糊涂了? 李佑找上门来,很明显是要将虚衔化为实官,按道理这是应该的,没法不收。但最大的问题是从无先例,李佑的工作怎么安排?江总宪又纠结了。 首先,李佑是钱太后亲自下诏免职的,弄不明白钱太后的心思,就容易安排出差错。 其次,李佑的官衔不上不下,品级在都察院比较尴尬。若是四品佥都御使以上,可以直接安排为掌院堂官,若是七品,那就属于十三道范围内。 但五品就有点不上不下的,安排为堂官就是个笑话,京师衙门中哪有五品的堂官? 安排到十三道差事,对李佑而言又有点低。十三道御史数目也都是各有定制,就算可以破例,也没有谁愿意来个五品老爷压在头上。 第三,李佑的名头太盛了,杀伤力满朝皆知。在这大政交接的**时期,安排不好容易招惹出意想不到的麻烦。虽说都察院里都是各负其责,但谁又敢保证火不会烧到自己这左都御史身上? 可惜袁阁老不在京师,否则还可以去请示… 想来想去,江总宪先放下了差事问题,招来杂役去传唤院中司务。吩咐道:“速速将东院中房间打扫出一座。” 随后又对李佑道:“等李大人安置好了,再论其它。” 李佑退出了总宪大堂,随着司务横跨几个月门,进了一处古木森然的清幽院落,两排高轩敞阔的三开面房间相对而列,飞檐向空划出了很悦目的弧度。院落中间还有古井、古亭,格调甚是雅静。 李佑满意的微微额首,这才正眼看了看司务官,此人年纪不大,三十余岁,面色稍黑。“有劳阁下了,贵姓?” “不敢当,不敢当,敝姓封。老大人对这院落可还中意?” 老大人…听到这个尊称,李佑弱冠之年的脸皮抽搐几下,答道:“甚好。” 封司务指着一面房间道:“都察院官员多,地方拥挤。这排是胡佥宪的公房,此时他不在院中,对面另一排还空着,要委屈两位老大人共用此院了。” 又道:“按朝廷礼制。以老大人身份,须得拨下差役四人以供使用。今日一时不能齐备。还望海涵。” 有公款随从,李佑自然是来者不拒,欣然受之,特意嘱咐了封司务要挑选些强壮的。 今天李佑的都察院之行便到此为止。他本想持长公主的文书去河南道公房,拜访一下掌道御史范忠,但又一想,还是等正式到任后再说罢。 回想起江总宪的态度,李佑便觉得自己要坐冷板凳了,果然如同猜想的那般,一时半会不会有什么实际差事。 御史被称为言官。确实也不理庶务。但并非像外人想象的那样整天无事生非放嘴炮。大部分御史都有实际差使做,十三道划分不是平白无故的,每一道负责什么、针对什么,制度上是清清楚楚。 依照监察制度,一百多个御史不但可以监督京师各衙门。还能无孔不入的渗透到从朝廷到地方的各个方面。从差事名称就可以看得出来,巡按御史、巡仓御史、巡关御史、清军御史、茶马御史等,最终还是为了保证天子对天下的控制力。 当然换句话说,没差事的御史是冷板凳,真真正正的只能风闻言事,用放空炮刷存在感。 李佑并不知道,他离开后,江总宪将左副都御使郑良第招来商讨,内容自然是关于李佑的。 两位正副堂官都不是有魄力的人。此刻皆犯了愁。为李佑调配差事十分不便,闲置了又怕他大闹。 这李佑明显不是背景单纯的人,闹起来还是很有能量的,再说都察院本身就是个上下尊卑模糊的地方,李佑有吏部为后盾,也不怕他们用考察来钳制。 他们虽然与李佑不是一路人。但终归也犯不着为了这点事情去惹麻烦。 郑副宪思索了片刻,忽然有了主意,“安置到十三道不妥,让他坐堂掌院更属不当。不如叫他自成一署,单独断事。” 江辛岳疑惑道:“有什么适合他独断的事情?” “最近一桩本院所负责重案,可交由他去审理,这李佑历任地方,断案能力还是有的。而且审理结果由主断之官自行负责,与我等无碍。” 江辛岳恍然大悟,笑道:“不错,不错!正可交与李佑,没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此二人所说的重案,确实是个近年罕有的大案,也是近期都察院最疑难的事情,至今数月迟迟不能了断。 此案李佑一定会觉得眼熟,而且李佑也是最明白内幕的人之一,因为此案的全称是“两淮私贩余盐兼对国丈行凶案”… 话说杨前抚台、丁前运使、罗前参政三个表面上互相坑害、其实是遭受李佑坑死的倒霉蛋被捉拿入京,已然在都察院天牢住了三个月,但是至今仍未结案。 这个案子,本身不难,但难点在于这三个人之外的层层关系。 丁前运使为了减罪,一口又咬出了魏国公和南京镇守太监,于是麻烦就出来了。另一个罪行略轻的人犯杨抚台,也咬出了国公越境行凶,又声称他是被欺瞒的。 魏国公是有实权、地位最重的勋贵之一,据说马上要进京担任都督。其实都督也不算什么,但是太后扶持他的心思有点昭然若揭了,天子心中也不会反对这点。想要搞魏国公,须得三思而又三思。 南京镇守太监吴大用是先皇的近侍,司礼监中有他的徒弟,要定罪也不能轻易下手。 但想叫丁前运使吃下全部罪名,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丁前运使是老首辅门生,徐首辅同门,虽然到目前为止,徐首辅为此案一句话没说,但谁又敢轻忽首辅的分量? 杨前抚台本身也是非常有交游的封疆大吏,老关系很有一些,与金阁老貌(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似是同年。就连分量最渣的罗参政,据说巴结上了彭阁老。 所以说这个案子最难之处,在于如何均衡各方,五月份主要案犯到京,到现在依然在审理之中。 若李大人得知这个棘手事情将落到自家头上时,一定会暗叹“自作孽不可活”。 四百七十二章 文武双全 李大人离了都察院,径自回家,却见门房有人候着。问之,原来是朱放鹤派来的下帖的,请他今夜赴宴。 这样仓促的邀请很不庄重,不过李佑与朱放鹤之间交游密切,所以不必讲究这些俗礼,礼节上更随性些。在家小憩片刻,天近黄昏时李佑便出门而去,地点在棋盘街附近的锦绣楼。 旧元时期,京城商肆最密集地方是城北钟鼓楼一带,那时候运河可以直接从北边入城。到了国朝,几经改建,商路转移到了以崇文门为代表的南城诸门,商业区也随之南移。 其中位于大明门外、正阳门里、距离崇文门不过两三里路途的棋盘街一带,则成了内城最繁华的商业区,这片铺户号称数千家。朱放鹤帖子上注明的地点锦绣楼便位于附近。 锦绣楼不愧其名,不过这种“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的富贵场景,落在李佑眼里,引不起多大的触动了。 守门引客的店家将李佑带入东楼二层的一间阁中,里头已经坐了四五人,皆是官员,有认识的有不认识的。 朱放鹤抬眼看到李佑,站起来迎接道:“仓促相邀,却是我失礼了,勿怪勿怪。” 李佑谦虚几句,朱放鹤便与李佑引荐。都是礼部仪制司郎中、太常寺少卿、鸿肿寺卿之类的官员,再加上朱放鹤这个礼部仪制司员外郎,全都是礼制官员。 互相道过久仰,李佑入了座。朱放鹤说明情况道:“天子即将回京,今日我等会商亲政大朝会的仪礼,晚上便趁机公宴。又想起你荣列四清,我便借花献佛,与贤弟为贺。” 原来如此,天子亲政总得有个象征性的开始,这场注定在皇极殿而不是皇极门下举行的大朝会便是起点。不过什么是四清?李佑十分疑惑不解,看过封神演义的他表示只听过三清。 礼部仪制司郎中陈大人笑道:“李大人不在京师,这是今年出现的新词,词林、吏部、科、道四种清流谓之四清也,号为最清华之选”。 李佑只能连连谦逊,目光一转,却发现正四品鸿肿寺卿田大人直勾勾的盯着自己。心里顿时咯噔,惴惴的想起这年头某些士大夫好男风,莫非遇到了这样的? 田鸿驴忽然猛然拍案,对着李佑叫道:“好人物!” 李佑手指一颤,不禁愕然落箸,急想如何措辞委婉拒绝。 ~~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朱放鹤奇道:“贤弟因何落箸?” “当不得田大人一句如雷贯耳的赞扬。”李佑苦道。 又听到田鸿肿对陈部郎议论说:“彼时大朝上有朝鲜、安南等藩国使节入贺,我观李大人身如山岳,相貌堂堂,气势不俗,声音洪亮,正可为诰示诸藩的宣旨大臣,彰显天朝之威仪。” 李佑松了口气,原来是打算请他在大朝会上对藩国使节宣读诏书,这个好说,应谈是很露脸的威风差事。 之后喝酒闲谈,又有人说起京中之事,“前日有个南方富弃,在京师赚了不少银两,正要返乡。以马车驮运家财前往通州时,路上不小心翻了车,满箱银两洒落出来被人瞅见。便惹出了祸事,引来盗匪洗劫一空。” 听到这个消息,别人也就随便感慨几句,李佑却心神一动,仿佛有什么灵感窜上心头。 在这种聚会上,李佑总是拼命去把话头的,古往今来、天南海北无所不扯,因为他知道,一旦让别人谈起四书五经,他就要装哑巳了。 还好他名声在外,别人只道李佑是真名士自风流,率性洒脱。再说李佑的在经义方面知识深度比这些官场精英差得远,但是两世为人的知识面绝对更广博,听他高谈阔论,大家觉得新鲜有趣,不至于因为乏味而反感。 及至夜半,兴尽而散,各自作别。这些人中,李佑最年轻,便一一把人送上轿子,最后才是他走人。 当李大人在门口转身,打算去寻自己的轿子时,又从楼中出来一群人,与他近距离照了面。 李佑当场发现,这群人里有两个认识的,一个居然是在扬州令他印象深刻的魏国公世子,不知何时也到了京师。 另一个相识的则是安国公女婿、光禄寺少卿黄鉴,也就是廷推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允辉司时,钱太后所属意的候选人。可惜被他李佑搅黄了,而且还被他装悲愤时冷嘲热讽了几句。 打头的徐世子显然也认出了李佑,停住脚步,人群随之也停止了移动。在一旁的黄少卿抬头发现李佑,忍不住惊呼出声。 李佑猜测这群人必然是勋贵子弟,但他自持身份,不太看得起这些纨绔,所以只对徐世子点了点头,便要离开。 “站住!”人群中有人大喝一声,排众而出。 李佑皱眉看了看,是个素未谋面的,懒得搭理,转身就向停轿之处行去。 “爷爷叫你站住!”那人忽然上前,扳住了李佑肩膀。他靠近时,李佑感到一股酒气扑面而来,原来是个半醉之人。 李佑心中暗怒,面上不动声色,隔着一丈远对徐世子道:“本官与世子也算有过一面之缘,世子就这样置身事外吗?”他看得出来,徐世子在这群人中身份最高。 徐世子面无异色的开口道:“此乃中城兵马司荀老弟,他不胜酒力,李大人多多担待一。”一一。 想起他在扬州时的谦卑样子,再看看他如今的装腔作势,李佑心里骂了一句,势利之人!果然如他当初所断定的那样表里不一! 不过从徐世子话里,却知道了这个无礼醉汉原来是慢待自己的中城兵马司指挥荀绯。 徐世子到京,是为他父亲打前站来了。今夜这场,便是由徐世子做东,邀请的都是勋贵子弟中在京城做官的人物。 席间谈起过争夺五城提督职位的事情,那黄鉴端的是对李佑咬牙切齿。而荀绯则大大宣扬了一番自己慢待李佑的光辉事迹,并透露出,李佑被免职,是归德长公主打压的结果。 当初徐世子对李佑谦卑,是金家选妃的事情给他敲响了警钟,摸不清楚李佑在宫中到底有多大势力,魏国公家金书铁券世代公侯,不太怕文官,但害怕皇家。李佑能成功把金家女人选为皇妃,无论靠什么手段,这就是宫中有后台的体现。 只是徐世子不清楚这个后台有多硬,不过用钱国舅测试后,认定李佑与金百万还是很有底气的。吴广恩只是浮在水面上的那个人而已,吴广恩背后则是权势赫赫的归德长公主。 但方才听到归德长公主开始打压李佑,以及听说许次辅丁忧还乡,于是李佑在徐世子心中的分量一下降到了谷底。宫中靠山翻了脸,朝中靠山离了京,李佑还有什么值得重视的? 没了宫中势力撑腰,李佑和金家不值一提,可以说已经丧失了拿私盐的事攀扯国公徐家的能力。即便证据大过天,也抵不过宫中太后或者天子的一句话,司法裁决都要靠朱批才能生效。 今晚他就是与京中有职务的勋贵子弟交游来的,真没必要为已经失势的李佑说话,若惹得同席们不悦很不划算。 徐世子没有动作,按住李佑肩膀的荀绯却愈发放肆起来,竟然伸手去拍高出他半头的李佑脸庞,嘴里仍在不干不净的辱骂。 勋贵子弟中有大笑的,有起哄的,都是抱着看好戏心态。 越来越心高气傲的李佑哪里忍得住这些,勃然变色,同时心里已经做出了判断,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从光禄寺少卿黄鉴和中城兵马司指挥荀绯的身份来看,这群人八成都是有官职在身的勋贵子弟… 当即他奋力一甩,将荀绯掼开。李大人虽然号称才子,但身高力壮,又是当过衙役的,小时打架没少打。一般自小处尊养优的勋贵子弟在这方面,还真不是他对手。 苟指挥本就是半醉状态,这下被李佑掼的头晕目眩,不辨东南西北,却冷不防又被李佑抓住发髻,一阵疼痛从头皮传来。没有等他喊叫出来,又一阵眩晕,随即整个脸面像是撞到了墙壁似的,一波接一波的剧痛已经忍耐不住了,不由得大喊大叫。 原来旁边有棵大树,李佑按着荀指挥的脑袋,死命向大树上狠狠砸去,当即荀绯血流满面,面目全非。 李佑知道,被荀绯肆无忌惮的动手动脚羞辱了这一会儿,耍嘴皮子是没用的,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自己稍有忍让只怕要纨绔们当笑柄。今天不来点狠的,就保不住这个面子,这方面他依旧是个二十岁年轻人。 而且从进了京开始,总是各种不顺,李大人心里也憋着邪火,借着这个机会,一口气拿着荀绯发泄出来了。 说时迟那时快,围观众人只等着看两人怎么闹,没想到李佑忽然下毒手,不要命的将荀绯脑袋向大树上砸,一时愣住没来得及阻拦。众人根本没有预料到,这李佑向来以诗词才子闻名,居然会抢先动武? 趁着别人楞住的瞬间,李佑对随从韩宗大喝一声,“刀来!” 韩宗立刻心有灵犀的将随身携带的牛耳尖刀掏出来,迅速递给李佑。 又是一下狠砸,荀绯已经昏过去了。李大人将荀指挥丢到地上,手持尖刀,对着众勋贵子蒂和蠢蠢欲动的家奴们厉声喝道:“本官有御赐金书铁券,杀人不偿命,谁敢上前!官员互殴是什么罪名,你们不知道么!”ps:第一更!!求月票刺ji出第二更!(未完待续) 四百七十三章 不现实的生意经 李佑大喝出的这两句话,句句有深意,与苟绯同出来的勋贵子弟闻言变色,被李佑的气势震慑到皆踌躇不前。 洞察先机的李大人,从判断出他们都是勋贵官员开始,就看透了他们的弱点。 勋贵人家的世子,只等着继承爵位,一般是不会出来做官的。换句话说,有官职的勋贵子弟,九成九是没有继承权的子弟,说得严重点,他们除了或恩荫或坐监得来的官职外,是一无所有的。 谋求官身不容易,他们本来就不是硬邦邦的正途官,与文官打架没有被优容的资格,底气连李佑都不如。 若因殴打四清之一的都察院御使丢了官职,那简直亏大了,回了家被打死都有可能…众人心头不约而同泛起了这个念头。 另一方面,明晃晃的尖刀握在李佑手中,也使得处尊养优的众人也不敢轻易尝试,都知道刀枪无眼,有几个冲动的也被吓住了。那李佑有金书铁券护身,只要不造反,确实是可以杀人不偿命的,再优厚点甚至杀人都可以免罪。 俗语云,横的怕楞的,楞的怕不要命的。 本朝文官是横的,但勋贵楞起来也能让文官头疼不已。如今李佑显然就成了那个不要命的,让一票足以在京城绝大多数场合称霸的勋贵子弟站在这里,眼睁睁看着同伴被抢先打成重伤,却进退两难。 若是市井无赖,遇到风头不利,早就丢下同伴四散扯呼了。但勋贵自有勋贵的脸面,互相众目睽睽的,干不出这等没皮没脸的事情。恼火的立在李佑前方,气氛依旧紧张。 李佑昂首无惧色。与众勋贵子弟当街对立,表面看来势孤力单,颇为危险。其实他此刻身心舒畅,被压抑久了后,能施展拳脚是很痛快的事情。 他承认对苟指挥施虐是很不理智的事情,尽管他确实很欠收拾,但就是想发泄了,已经做下便不后悔。 上次亲自动手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似乎遥远的记不清了,是景和六年那次脚踢龙王、殴打庙祝? 牛耳尖刀在手,李大人甚至产生了让对面放马过来混战一场的男儿热血冲动。但理性告诉他。若真出现这场面。他也讨不了好…他终究是李探花李才子,不是百人斩,更不是万人敌,血战长街那是武侠位面的故事。 别的家奴都受到主人约束,不敢轻举妄动。只有苟绯两个随从护主心切,打破了宁静,冲上前去救人。但李佑这边也带着家奴,苟指挥随从的下场只能是倒地重伤。 在场人中,心情最腻歪的莫过于徐世子。这边他是做东道的主人家,又是身份最高的勋戚,于情于理,他必须出头化解。可是看那边李佑的德行,怎么去开口? 徐世子不由得暗骂。一次嬉闹变成这样,你这已经失势的小官凶狠什么?只能先上前拱手道:“李大人不要伤了和气…” 这忒没有诚意了,明显还是拿着高人一等架子,是谁先伤的和气?李佑嗤笑一声,“方才世子可不是这般说辞。本官也是不胜酒力,请世子多多担待!”却是将徐世子刚才的推诿之词原话奉还了。 徐世子深吸一口气。“李大人究竟想如何?” 恶人先告状么,是谁想怎样?李佑并不理睬世子,侧头对韩宗道:“去附近寻找夜巡的巡捕营军士,找到了带至此处!” 韩宗奉命而去,李佑环视附近,远远的开始有闲人围聚。此地是酒肆密布的闹市地带,夜行人也不少。出了事情,便有三三两两的过路人和附近酒家仆役围观,也有见识多的指指点点,仿佛认出了人物。 李佑不动声色的将大袖裹起,藏住了尖刀,继续僵持。此时他也不敢轻举妄动,对方毕竟人多势众,又是义愤填膺的,稍有不慎自己就要吃个眼前亏。还不如这样先僵持住,打破这个僵局的风险太大。 “李大人还是识时务的好,京城不是扬州府。”徐世子第三次开口道,已经隐隐含着威胁之意了。 李佑注意力都放在周围,耳中听到这句,顺嘴答道:“京城也不是南京。” 这时见韩宗领着一队二十几个//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军士匆匆向着这边过来,一直到了身旁,李佑对那队长道:“本官检校右佥都御使,烦请诸位送本官归宅。” 宣宗皇帝曾下过命令,夜巡军士遇到大臣时,要护送大臣归去,所以李佑这个要求很正常。有这些军士护身,就不担心脱身时被那些勋贵子弟围殴了。 徐世子连连被李佑言辞上扫了面子,心中很不爽,也道:“吾乃魏国公世子,也烦请诸位送我归宅。” 那队长看看李佑,又看看徐世子,有些为难。 李佑轻轻地笑了几声,又道:“烦请诸位送本官去兵部卢尚书宅邸。” 兵部尚书?!负责武职升迁调动的兵部尚书?那队长眼神亮了,对李佑作揖道:“这位官爷,请!” 徐世子脸色黑了下来。 李佑没有着急上轿,有了官军保护,胆气壮了,根深蒂固的声望刷子本性又浮现出来。 他迎着秋月凉风,缓缓的走向远处人群。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朝着人群拱了拱手,神色带着几分激动,几许谢意,言辞极其恳切的说道:“本官乃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也!今有武安伯次子当街不法,本官以力惩之,险遭勋贵报复围殴,险之又险!亏得诸位义士远处声气相援,叫恶人忌惮而不敢妄动,在此本官多谢了。怎奈素不相识,不能一一记之!” 这话说得极其漂亮,本是围观看热闹的闲人摇身一变成了见义勇为的义士。虽然没什么实际意义,但总不是个坏事,说出去也有了吹牛的资本。既然自己成了义士,那这个捧他们当义士的官儿自然也是好官了。 人群中又有人失声道:“原来是李探花!才子居然也有如此胆气!正道有人矣!” 李佑窃喜。被认出这个名头再好不过,十分有利于传播。 勋贵子弟知道了李佑之言。齐齐在远处破口大骂。经李佑这么一通似是而非的歪曲,传言会成什么样可想而知! 一边是势单力薄的名士御史,另一边是人多势众的豪门勋贵,不论是非,百姓倾向于哪边?想都不用想! 什么当街不法?百姓自然会主动编出无数种不法扣在苟绯头上!反正平时勋戚和其家人在京师也没少横行霸道过,这些段子都耳熟能详了。 文官果然是是世界上最无耻的人类之一!最擅长睁眼说瞎话,结果让别人和自己都相信不疑! 李佑再次情深意切的对人群拱了拱手,这才上轿撤退了。 回到家中,已经过了三更。今夜轮到宿在三房,就去了关姨娘房中。 关绣锈披着藕荷色的贴身小袄。显是准备睡下了。见夫君进屋时酒气冲天的模样,便又去冲了解酒茶端上来。 趁着老爷大口大口灌茶时,关姨娘抱怨道:“夫君整日为了官位奔波,这家中事却是一丝也不顾了?只出不进,花销也大。虽一时还能撑住,但终有坐吃山空的时候,夫君不管不问么?” 李老爷不得不承认,与其他普通家世的中层官员比起来,他娶着五六房妻妾,里里外外二三十口家奴,出门还用四人轮班抬轿,很有点小小奢侈了。 京官比地方官穷,这是公认的。做京官是镀金,做地方官是赚金。不是出身大富人家的中低层京官,谁养得起五六房小妾外带几十口家奴?连轿子都雇不起的比比皆是,因为按双人小轿算,轿夫至少需要两班四人,还不如养个马车骡车省钱。 不过李佑也有点硬撑的意思。他做官时间又不长。在地方的实际任职时间前前后后算起来也就一年半,还没有攒下太多积蓄,若非金百万接济了一次,早破产了。如今在京城一时半刻间,真没有什么来钱的法子。 不过想起金百万,李佑又记起京师中还有个四房的程老丈人,貌似也是富商,不知在长公主手下做的如何了。便笑道:“担心什么,可以厚颜去找程老爹接济接济,程家也是个富商,抄没的家产应该都还回来了。” 关绣锈哼声道:“这没志气的想法岂是长久之计?程家也就那样,你以为都是金家么,再说程家也是有儿子的。还是妾身去棋盘街开铺子罢,只是这本钱要从家里公中出,略显吃紧了,须得先禀报夫君一声。” 李佑忽的想起方才宴会上那个灵感,大手一挥道:“做买卖要有大眼光,总是什么绸缎布匹的赚几个辛苦钱有甚意思。” 对这话关绣锈半信半疑,“夫君有什么主意?” “以钱生钱,方是上流!”李佑豪气万丈道。 “夫君说的是钱铺,还是银铺,亦或是帐局?”关姨娘很专业的问道。 李佑糊涂了,“钱铺和银铺有什么区别?” “我们江南常见的是钱铺,经营铜钱与银子兑换。京师这里多是银铺,主营银子存放。同时银铺根据存银开出银票,在京城里可以当做现银使用。这银票比南方盛行,大约是因为北方船只河道稀少,运银不便的原因罢。” 等李佑搞清楚二者区别,关绣锈已经没了信心。夫君大人连这都分不清,还谈什么以钱生钱,真是眼高手低。 李佑借着酒意,猛拍案道:“为夫这个主意,比银铺更上一层楼!叫做票号,也叫银号!这门生意当世还无人知晓!再过一百年才有人想得到!” 关绣锈主动为李佑宽衣解带,劝道:“夫君不要胡思乱想生意经了,妾身不该说这些让夫君烦恼的。夜已深了,且安歇罢。”她承认夫君做官是好手,但在买卖事情上面,夫君哪有超过别人百年的眼光? 李老爷对小妾的轻视很恼火,“你听为夫说完!京师是富贵之地,江南也是繁华之乡,但两地间距离遥远,无论客商还是官府,银钱往来极其不便,偏偏两地间银两流动数额又很大。” “假设我们设立两个银号,一总号在京师,一分号在江南。欲携带重金从京师去江南者,只须将银两存于京师银号,然后领出银票,随即轻装上路,到了江南,此人便可以凭借银票在分号兑出现银。这银号足不出户便赚了其中费用,最终客商两便。” “银号存银,也不是放着看的,亦可以放贷出去吃利差。两地存兑和放贷利差二者并行,所以叫以钱生钱!” “分号当然不止一处,只要这门生意做成做通了,天下各地银钱之利,皆在我们彀中了!” “何况官府也有各地之间解运税银的麻烦事,只要能与官府合作,每年只为官府汇兑银两,便又是一大笔坐取其利的买卖!” 关绣锈没想到夫君胸中有如此宏伟的幻想,她承认这是一个很有前途的创意,但是眼下…还是先睡觉罢。家里就这么几千两,搞什么画饼充饥的票号银号,自不量力。 天光大亮,一觉醒来洗漱完毕,李佑感觉神清气爽。看到正对镜梳妆的关姨娘,想起自己昨晚的话,忍不住问道:“你觉得我昨夜所言有几分可行?” 关绣锈叹口气,“夫君大人,你若有养家心思,不如想法子去将五城提督这个官职要回来。” “此话怎讲?” “打听得京中店面,特别是好地方,很多被权贵所侵占。你若当了五城提督,直接管着五城三十六坊六百铺地面,总能想法子抢夺一些产业回来罢,再不济也可以指使各处店面如何买卖。如今大人你挂着空头御史,又管不到那些,什么实惠也没了,开个赚大钱的店铺都不容易,还异想天开的做什么银号?” 李老爷微微意外,关姨娘思想有进步啊,终于跟随上了李家前进的步伐。 从前她最瞧不起的就是把权势当生意,时时露出鄙视之情,最喜欢拿正当收入比较自己的灰色收入。今天却主动生了巧取豪夺的念头,这是被现实所觉悟了吗? 随即思路又转到自己的差事上,不由得叹息。昨天看江总宪的脸色神情,自己八成暂时没有差事,只能当个清流闲官了,但是今天还是要去的。 四百七十四章 心切的钱太后 李佑正要出门,忽然兵部卢尚书打发了人来传唤他去相见。 原来昨夜,李佑还真被夜巡军士送至卢府,只是卢尚书已经安歇了,当然不好惊醒。 为表示感谢,李佑对卢府夜间当值的门官将事情说明,并叫门官记下了夜巡队长之名,回头将这个名字报与卢尚书即可。大概是卢尚书今早听到了门官禀报,故而要将他叫过去仔细询问情况。 李佑宅邸与卢府同在一坊,相距不远,当即迅速去拜见老尚书。进了卢府,谢罪道:“为晚辈这些事,误了老大人上衙,罪过罪过。” 卢尚书询问道:“的夜是怎么一回事?” 李佑便将前因后果述说,对老尚书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万一有什么后患,还得靠老前辈去说话。 听到中城兵马司指挥荀绯居然醉后辱骂李佑并动手动脚,老尚书皱眉道:“那荀家小儿竟敢如此折辱你?士可杀不可辱,若真如此,不刚烈不足以挽回颜面。” “晚辈实属无奈,初入京城,这份脸面丢不得,实在没有忍耐**之辱的器量!”李佑义愤填膺的说。 说实话,李佑原本还为自己身份感到纠结,既有文官身份,又可传下勋位。 当前局势很明显,太后要抬举勋贵,而即将亲政的天子对此也是默认的。在此情况下,他不得不为了自己前途进入京师却不知如何站队。 之前还打着两不得罪、或者说两面骑墙讨好的念头。但从昨夜情况看来,勋贵圈子根本没有认可自己,他真是有点自作多情了。 政治只认同实力,没有实力谁在乎你怎么站队?有了实力,谁也得来巴结,那些公侯见了大学士和尚书,不也得放低身段交结么? 殴打荀指挥,除了发泄情绪,又何尝不是坚定自己的决心也算是他政治立场的强烈表述。如果舆论操作得好,文官敢打勋贵,就像是一个不畏强权的李梦阳式正直人物。 卢尚书道:“此事可大可小,且静观其变。不过现今这个局势下,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大了。” 李佑慨然道:“晚辈问心无愧,何惧之有!” 此事小了省心,乐得轻松,闹大了也好,最好能坐几日天牢,总不至于砍头事情出了名就是清流资本,廷杖就算了,太疼。就怕闹得不小不大,只被人当年轻人斗殴的笑话看。 最终这事还是闹到慈圣宫里去了… 钱太后最近喜欢回忆过去,尽管她实际才年过四旬,还称不上一个老。不过面临交政关口,募然回首时,她发现这十年似乎是自己最充实的十年。至于以后,只能是养老等死了罢。 用过早膳,钱太后觉得宫中憋闷便下谕摆驾西苑。正当此时内监来报武安伯在午门外求见。 这武安伯与新宁侯钱秦家有婚姻关系,所以与钱太后算起来也是亲戚。京城这些勋贵互相结亲,七拐a歪的说不定谁和谁就是亲戚。 钱太后眼下左右无事,便停了移驾,召武安伯觐见。 武安伯进殿见礼,但面有凄色叫钱太后奇怪,便垂询道:“你有何心事?” “还要请圣母为臣家次儿做主!”武安伯趁机奏道。 钱太后略一思索隐约记起武安伯家次子似乎恩荫了兵马司指挥,“到底什么事?自家人不必吞吞吐吐。” “臣次子荀绯现为中城兵马司指挥,昨夜偶遇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起了口角。但那李佑蛮横无理,将荀绯殴成重伤昏迷,如今犬子满面疮痍,情实可怜!那李佑行凶后扬长而去,各衙门无人敢管,臣只好舍出这张老脸,请圣母为犬子做主!” 若李佑在此,必定惊呼几声,他真是不晓得武安伯与钱家有亲戚关系,不然殴打荀绯之前便要三思了。 武安伯进宫向太后诉苦告状,主要原因有两个。一是这事既丢面子又丢里子,不想法找回来,他武安伯的老脸往哪里搁? 二是这事传出去,若引起了有心人注意后用来做文章,他儿子这中城兵马允辉的官位就不稳当了。所以要抢先求太后定了性,以后便不怕别人拿来兴风作浪。 果然,武安伯奏事引起了钱太后的关注,但这并不是因为打架而惊诧。 钱太后自小长在苏州府,晓得江南士子习气狷狂率性,李佑动手其实不算什么,入不了太后法眼。钱太后真正注意到的是,武安伯奏称“检校右佥都御史”李佑… 不得不说,李佑已经成为她老人家心中的执念。钱太后略带疑惑追问道:“李佑已然罢官,又何来的检校右佥都御使?” 武安伯很不明白太后多此一举的询问这个作甚,“哪有李佑罢官之说?” 此事外朝人人皆知,居于深宫的钱太后反而不清楚… 当即钱太后只觉无名怒火要涌上来,又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明明朱批下旨罢官,怎么还留着李佑蹦跶?她对左右呵斥道:“速速去将吏科掌科召来!立即来此,不得有误!” 吏科,六科之一,六科就是科道中的科,也是中枢要害部门。内阁拟诏后要先发至六科,六科核实无误,并登记备案后才能分给六部去办。六部办理之后,要再向六科复奏注销。 所以钱太后想追查罢免李佑诏责的执行情况,就要急召吏科掌科来见。 六科衙署也在内廷,位于皇宫西南角,距离慈圣宫不远。不多时,便见吏科掌科、都给事中汪文叙匆匆进殿,奏道:“罢免李佑之旨,吏部已有复奏,那李佑已经领过旨,免去了提督五成兵马允辉司差使,并移往都察院。” 钱太后闻言后想法和归德千岁类似,莫非内阁胆敢矫诏!又对左右喝道:“将首辅召来!” 又等了不到一刻钟,徐首辅也匆匆进殿,并将李佑请辞疏朱批原本带来。 钱太后重新打开李佑的奏疏,仔细阅过,狠狠将奏疏摔于地上,这李佑原来在奏疏里玩着文字游戏!根本不是辞官! 徐首辅对太后举动感到莫名其妙。情况很明白,李佑假模假样辞职,你老人家顺水推舟准奏,虽然你处理的很不专业,但倒也情有可原,内阁便没有封还。可到了眼下,你老人家又发的哪门子火?真是天威莫测。 这能怪谁?钱太后想起当日麦承恩一口一个辞官,误导了她,责任必须在麦承恩身上。 但麦承恩是她一手推上司礼监掌印太监位置的,这才上任十几天,如果此事传扬出去,只怕要落了口实,动摇麦承恩的地位。在查清楚麦承恩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之前,不能先自乱阵脚。 想来想去,钱太后发现自己对这起事故只能默默认账。但对事故认账不代表着对李佑认账,免官只免一半算怎么回事? 一方面,她实在不想让李佑当殿上官晃来晃去。另一方面,她正在考虑新的检校右佥都御使、五城提督人选,如今却得知检校右佥都御使官衔还被李佑死不要脸的占着,怎么好去任命新人? 须知五城中巡城御史和兵马司共存,没有检校右佥都御使官衔,就管不了巡城御史。 诚然右字头的御史可以任命很多人分派各差,但若李佑就在都察院里闲着,又去另外任命一个新的,这是无故增添冗员,说出去就是被文官抓住封驳的话柄。 此时又有章本呈进来,钱太后阅过,是魏国公世子和其他数人的联名奏疏,主要内容自然为弹劾李佑。 随后钱大后下谕道:“徐先//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告草诏!” 便有内监抬上桌案,徐首辅立在桌前,持笔听候钱太后的旨意。 为何大学士要从翰林文学之士里出,这就是原因了,不然遇到这种场合只能抓瞎。 很快钱太后便点出了圣旨主题:“罢免李佑检校右佥都御史,吏部听选。” 徐首辅心头一紧,李佑真是将太后惹怒了,居然要直接罢他的官。 天明的秉政太后或者天子可以直接下旨罢官吗?从法理上当然可以,但在实际操作中则是一个博弈,而且是规则很复杂的博弈。 强势天子和弱势天子推行自己意志的能力自然不一样,但一般来说,三种情况下的罢官较为容易,朝臣只能接受。一是被罢官之人的官位得自天子简拔,二是被罢官之人犯了明显大错,三是被罢官之人主动上疏辞官。 或者说,凡事必有因果缘故,也可以说必须要有块遮羞布。若像钱太后眼下这般,无缘无故就下诏夺取别人官职,就属于为君无道,只凭一己偏私喜好了。而作为臣子,面对这种状况,特别是遇到比较弱势的天子,是有劝谏责任的。 对于李佑,徐首辅没有什么好感,犯不着为李佑说话。但站在这个位置,有些话又不得不说,助纣为虐四个字不是那么好承受的。他犹豫片刻,很纠结的问道:“李佑有何罪名?” “与人当街殴斗,何以为风宪!”钱太后道。她也知道会引起文安的抵触心理,所以留有余地,只下诏罢去检校右佥都御使,让李佑重新去吏部选官。 徐首辅暗叹,太后这事操之太急,显得吃相难看。连表面文章都不做,太不专业了,简直让他没法子办。半是劝谏半是提醒道:“只凭一面之词,妄加处断大臣,此非人君之道!”ps:这是补上昨晚的!李佑的纠结时期就要过去了!(未完待续) 四百七十五章 自己接自己的盘 四百七十五章 自己接自己的盘徐首辅这一句,绝对是不是帮李佑说话,罢李佑的官也是他喜闻乐见的,但朝廷政务流程终究是一环扣一环的。 他这里草了诏,就要发至六科,六科审核通过,要吏部执行。这么明显不合理的诏书每过一道关口,就是对他的一次质疑,招惹更多的非议,更遑论有御史言官监察。还是那句话,为了李佑不值得,犯不上给自己找污点。 就是当年有锦衣卫诏狱,堪称君上最不讲理的时候,也得将眼中钉下了诏狱审过后,才决定是否罢官,哪有连个过场都不走的? 所以徐首辅要提醒钱太后,结果虽重要,但程序也不可轻忽。 诸位大佬立在朝中,远望其言行貌似是一个模子出来的,但私下里性情终归是有差别。若袁阁老立在天子面前遇到此事,必然是二话不说就先下笔草诏,骂名该背就背,只愿为主分忧。 钱太后顺口改了谕示:“着你等殿阁大学士廷审此事,查问明白李佑是否殴打勋戚,将结果报与哀家再行定夺。” 质询官员,本该是都察院的差事,但李佑现今算是都察院官员,所以不适合让都察院去做,钱太后便令更高一级的大学士亲自去问理。 而且这道谕示,只让大学士查清楚李佑是否动了手,以便完成审问程序,至于最后裁决权仍旧保留在自家手里。 徐首辅无语,这点破事也用大学士去审理?但再细想,都察院官员和勋戚斗殴,还真不好找别人去审,只得领旨退下。 钱太后又看了看魏国公世子领头的联名奏疏,想道这世子倒也知道抓住机会,心思相当玲珑。 昨夜李佑在夜巡军士护卫下扬长而去,一干勋戚子弟如何能咽下这口气?徐世子一边指使家奴将苟绯抬走救治,一边暗自思量,这未尝不是个时机。 在场这些人,都是勋戚中的文官骨干,借此机会树起李佑这个敌人,带头同仇敌忾,有利于进一步互相结党。 不得不说,徐世子和李佑的思路如出一辙。 卢府中,老尚书与李佑推心置腹道:“朝中情势复杂,有三大暗流彼此交错。太后与天子交政,内阁大学士空位待补,抬举勋戚入廷议。你言行胆大,看的明白吗?” “晚辈位卑力弱,大政交接和补大学士之事,是晚辈所够不到的。但入京至今,始终立足不稳,常有朝不保夕之感,又不能全靠诸位老大人扶持,故而多想法子奋发了。” 卢尚书叹道:“你的对错,已经不是我所能判断的了。老夫考校你一句,对于大内抬举勋戚之事,你认为能成否?” 李佑毫不犹豫答道:“显然能成。纵观圣朝,天子想抬举谁家,没有抬不起来的,倚重内宦,司礼监崛起;欲用厂卫,厂卫横行;重用文官,内阁势大,所求无非制衡而已。本次大内想抬举勋戚,亦同此理。” “太后所做,只为声张造势而已。待到天子亲政,只要勤奋视朝,令若干勋戚侍立,多多青睐垂询,天长日久之下,自然就形成勋戚议政的惯例!须知国朝乃朱家天下,惯例尽在人君一念之间,内阁、司礼监、厂卫皆如此,初年典制可有之?再造一个勋戚议政有何难哉。” 卢尚书叫好道:“你能看透这些,我便放心了,原本担心你不明前路,鲁莽坏事。” 李佑又道:“这次勋贵会赢,但文官却不会输,晚辈自然看的明白,借几分势立足而已。” 李佑说的没错,自从科举大兴以来,虽然各种势力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但文官治国却是永恒不变的主旋律。与此基石比起来,别的都是走马灯。 卢尚书最后叮嘱道:“你有救护祖陵之功,被太后压制只得了个三品勋职,在这点上,其实是被薄待了。但大功摆在这里,只要不谋逆造反,朱家无论如何也不便撕破脸收拾你,保一个小富贵不成问题,所以你尽可以比别人稍稍行险。 但是老夫依然要提醒你一句,秉政太后和秉政天子之间是有区别的,这方面你不要大意。须知天子是真正的圣上,而不是半虚半实代行皇权的圣母,充其量秉政太后只能算半个人君。 你做官以来,只见过太后当权,却未曾见过真正的天子之威,务必要注意。只怕你习惯了应对太后,却将同样这套拿出来应对天子,错把冯京当马凉就悔之晚矣。” 李佑若有所悟,起身长揖道:“谨受教!” 他心里也暗暗反思,老尚书所提醒的确实说到了点上,秉政太后只要不是武则天,说白了都是孤儿寡母,相对比较容易欺负。 真要拿出对付孤儿寡母的劲头去对付成年天子,下场只怕会很惨,史书上不绝于笔哪。张江陵也只是死得早,活着时候才没有遭大罪。 现在看来,归德长公主这个缓冲器至关重要,不能轻易放弃…虽然是个时灵时不灵的缓冲器,但有总比没有强。 与卢尚书谈的久了,不知不觉已经是中午,老尚书便留饭。李佑也不推辞,在卢府陪着老尚书吃过,这才去了都察院衙署。 在都察院大门内,却见司务厅的封司务陪着一人坐在廊下喝茶。那人李佑也认得,是内阁舍人,似乎姓王,算是前同僚。 封司务眼尖,看到李佑进了大门,立即起身遥遥行礼道:“佥宪老大人,内阁王舍人正在这里等候你。” 听到老大人三个字,李佑的脸皮又不经意抽搐几下。这位封司务什么都好,确实是个负责杂务的能手,只是这个尊称实在叫他每每怪异无比。 李佑露出几分笑意,轻松的对王舍人拱拱手道:“一别经年,王兄别来无恙乎,今日到访有何贵干?” 从中枢出来,本该居高临下的王舍人反倒很拘谨,李佑当年在内阁的威名太大了,被内阁舍人吹捧为翻云覆雨的存在。“李大人,本官奉了首辅之命,特来传话。请李大人明日午后,至午门外东朝房。” 李佑隐约猜测与昨夜之事有关,明知故问道:“不知有何事相召?” “太后诏令内阁大学士找阁下核实一些事情。” 李佑点头道:“知道了。”便继续向院中走去。 封司务连忙跟随上,//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边走边说道:“房间已经打扫干净,大人的随身差役须从京县征用,仍需等待两日。不过下官已经安排一人,暂且在廊下听用。” 最后封司务也传话道:“江总宪留了话,等佥宪到了衙署,即刻去他那里。” 李佑心里嘀咕道,昨天还敬而远之,今天却如此近乎,必有情况。便转了身,朝着总宪正堂而去。 左都御史江辛岳见到李佑,热情的招呼道:“李大人请坐!”又对差役喝道:“上茶!”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啊…李佑行礼落座后问道:“大中丞有何见教?” “与你差事有关。昨日我细想,又看你履历,多任理刑之官,便欲委你断案之事。” 断案…李佑心底雪亮,这肯定是正有一个什么疑难案件,想让自己来接盘。 但李大人向来喜欢让别人接盘,不喜欢接别人的盘,何况连左都御史都想躲闪的事情,绝非善类。当即推辞道:“小子年轻,又是初来乍到,先观习几日比较好。” 江总宪没被李佑牵着鼻子走,对李佑推辞之言充耳不闻,拿出长官架势径自说道:“如今两淮余盐案,宫中催促甚急,便交与你审理。本官向来不吝于使用人才的,你这一年在扬州为官,比我等都熟悉盐案内情,最适合此事。办得好了,你在朝廷露脸,本官也面上有光。” 闻言李佑瞠目结舌,这个案子怎么回事,他若不知道就没人知道了…当初他暗中引爆了案情,然后丢给朝廷头疼,只想没自己的事了。 万万没料到案子转了一圈,他人也转了 一圈,居然又在都察院重逢,正是落花时节又逢君。瞧这状况,江总宪打算强行将案子塞给他,自己接自己的盘,算是接盘么? 李佑呆了片刻,脑子没闲着,飞速联想盘算。 最终得出一个结论,一定要接下!可以用它引申出无穷无尽的好处!简直就像天上掉下了馅饼!难道从今天起,终于开始转运了? 但他嘴上继续推辞道:“此案震惊朝野,下官何德何能,当得起如此大任!” 江总宪变了脸,训斥道:“年轻人怎么可如此没志气!食君之禄便要与君分忧,你又没有别的差事,交与你事情又推三阻四,难道将我这都察院当做了混吃等死的地方不成?” 李佑苦着脸,“并非下官偷懒,下官有一房小妾,其父为纲商金百万,或与此案相关,下官须得避嫌。” 法司长官岂会轻易被李佑抓住漏洞?当即反驳道:“论律小妾算不算姻亲还是两说。何况之前太后下过诏,金国丈无罪,亦不在原告被告之列,所举至多只算旁证。其实此案经过钦差预审,到我都察院重在核实清楚后量刑定罪,与金国丈没有多大关系了!所以你不必担忧,朝野若有异议,本官一力担之!” 李佑依旧满脸不情不愿道:“大中丞,何苦难为下官!下官如何有本事去审此案。” 见李佑左支右拙,死活不肯接,江总宪厉声喝道:“李佑!你敢违犯上司,抗拒差事么?当心本官上疏弹劾你失职!” 李佑惊得连连作揖,诉苦道:“下官官卑职低,审问大案唯恐遭人非议干扰,还请大中丞具文为证,表明将此案移交下官专断。” 见李佑服了软,江总宪脸色缓和下来,“有何难哉,本官这便给你开具印信文书。都察院差事,向来是个人专断独奏的,不受外人干涉!” 目送年轻人哭丧着脸出门,江总宪感到压在胸口三个月的大石头落了地,浑身轻松无比。 江总宪没有看到李佑那背对他的笑靥如花。如果是一个对李佑极其熟悉的人,绝对不会将炸弹送到李佑手里保管的... 四百七十六章 谣言无罪… 都察院安排外差,程序上需奏请天子同意,谓之点差。但是内部安排事务,如发至都察院审理的案件,则不必奏请。 江总宪将两淮余盐案委派给李佑审理,当然不是无缘无故的。 最大的原因是,江总宪不愿自己成为矛盾焦点,想明哲保身;其次,此事和他的恩主袁阁老没有关系,如今正在袁阁老次辅的关键时期,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引起首辅激烈反弹牵连到袁阁老;第三,李佑与首辅不合人尽皆知,说不定能来个渔翁得利。 李佑明着为难,实则痛快,接下了两淮余盐案件,那是因为真切感受到了大丈夫不可以一日无权! 昨夜若有权势在手,那个武安伯次子岂敢对自己无礼到动手动脚并满口胡言秽语!那魏国公世子岂敢笑看自己被辱而坐视不理!那群勋戚子弟岂敢起哄叫好! 若有足够权势在手,别说打了一个垃圾伯爵次子,就是打了公侯本人又怎样?当年张居正连宗藩亲王也能被废除! 士可杀不可辱,如果不是自己摆出不要命架势,昨夜必然被这群人被折辱得逞了。原因在哪里?很简单,原因就在于//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他们认为自己失势了。 李佑很明白,那些人估计也是为了光禄寺少卿黄鉴打抱不平,因为在八月九日的廷推上,黄鉴是太后的内定属意的人选,结果被自己强行夺走了官职。 但明白不代表理解,李佑是不会去理解那些人的心情,只有弱者才会去理解敌人的心情。 昨夜冲突对李佑的触动不像表面上那般无所谓,让他产生了失去权势后的不安全感,那么将来会不会继续发生类似于落井下石的事情。谁又能预料? 同一件事在不同人手里,能玩出不同花样。两淮余盐案在别人手里就是烫手山芋,但在他手里就是送权势来了。所以他要接下来。 当日下午,李佑都察院东院公房中略坐片刻,找一找感觉。之后拿着长公主的文书去拜访了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还见了几位曾经在朝争中合作愉快,也算是许次辅党羽的御史。 到了申时,他从都察院回到家中,却见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好心遣人来传信,道是魏国公世子等人联名上疏弹劾他,武安伯进宫告他的状。而太后意图罢他的官。让他小心为上。 这消息让李大人动了真怒,太后简直没完没了的,不按游戏规则折腾他的官职还没有折腾够么?罚俸就足矣,何至于罢官? 钱太后徒有长公主的固执,却完全没有长公主能赢得起、也能输得起的大气!虽为母女。但这差距也太明显了。 这次钱太后居然想要强行罢他的官,还不是见他失去了许次辅这个朝中靠山的原因!如果许次辅还在朝,钱太后敢如此过分吗,只怕罢官的圣旨出不了内阁就会被封驳! 不过杨阁老的态度让李佑感到欣慰,至少他还念点香火情。 或许有人问,许阁老算是李佑的靠山,杨阁老又是许阁老的盟友,难道杨阁老算不得李佑的靠山么? 从另一个角度想想就明白了,许次辅丁忧消息传出。人人皆以为李佑跟着失势,杨阁老若出现类似事情,只怕对李佑仕途的影响接近于零,这就是其中差别。 及到次日,八月二十四日上午,李佑先去了都察院视事。经历司将“两淮余盐案”的相关文卷移交给他。 其中还包括太后的一道诏旨——“国妃之父金百万实属被迫行事,现已将所获之利如数缴入内库,以为罚赃。其余便既往不咎,不得另行追究,以存国妃体面。” 午时,李佑才离开都察院,向皇城而去。过长安右门,再过承天门,又过端门,抵达午门。 午门外东西皆有朝房若干,既为朝会前大臣等待之所,也是外朝开会的地方,今天被用来查问李大人殴打勋戚事件了。 李佑步入朝房,却见已经有十来人先到了。正是魏国公世子、光禄寺少卿黄鉴、脸面数处醒目疤痕的中城兵马司指挥苟绯等人,都是那夜在场的。 其实严格来说当事人只苟绯一个而已…李大人轻蔑的笑了笑,自言自语道:“无胆鼠辈!”虽说是自言自语,声音却不小。 徐世子迎面沉声道:“是非曲直,今日朝廷自有公断,李大人妄呈口舌之利,莫非心虚?” 李佑竖起大拇指,“世子果真义字当头,义气为先,不知想当京师及时雨,还是帝都小孟尝?我看是更像是急先锋罢。” 徐世子是有这个心思,想做勋戚子弟的头领人物,但不便宣之于口,被李佑语含嘲讽的说破心事,有些恼羞成怒。 但记起太后曾嘱咐他,不要与李佑节外生枝,坐实其动手殴人即可,徐世子便忍住了,心里默念小不忍则乱大谋。 又等了一刻钟,中极殿大学士、首辅徐岳和文渊阁大学士杨进前后脚进入朝房,跟随的还有中书舍人若干。 太后命殿阁大学士查问此事,如今在阁只有四个阁老,徐首辅是领旨的人,不得不来。其他人中,彭阁老与金阁老对这小字辈打架斗殴的事情毫无兴趣,不屑前来,只有杨阁老跟随徐首辅到了。 先前到的众人对两阁老行过礼,各自站立一旁。 徐首辅环视屋内,实在懒得多说什么,只开口道:“圣母命我兼听两方,你们各自陈词,我也好据实上奏。” 徐世子上前道:“前夜在下与诸友在锦绣楼会聚,散时偶遇李佥宪。苟贤弟因与李佥宪有过误解,遂上前分说,孰料李佥宪暴起动粗,殴打苟贤弟,我等一时救护不及。此事我等皆可作证。苟贤弟伤势也可为证。” 李佑瞥了徐世子一眼,当时姓苟的是来说话么?他动手动脚和辱骂之语都被漂没了? 听完徐世子陈词。徐首辅便对苟绯问道:“是如此么?” 苟指挥点点头,“确如是。” 徐首辅又转向李佑:“你又如何说?”他想只要李佑再说几句,就可以结束了,随后将两方陈词交与太后,就让太后去斟酌罢。 李佑上前,神情苦恼,“为尊者讳,为贵者隐,武安伯乃国之勋臣,所以这事内幕不便细说哪。” 徐首辅嗤之以鼻。高声道:“圣母垂询此事。有话但讲,不须吞吞吐吐!” 李佑正色答道:“像徐世子那般自说自话,不免偏私,为本官所不取也!本官愿以无关旁人之言代表,以示公正!前夜之事有民众围观。可访求民众得之!” 又补充道:“棋盘街至此不过二里多路程,此时天色尚早,遣人去寻访来得及!” 杨阁老对首辅建议道:“李佥宪言之有理,可据此得实情。” 徐首辅不耐烦的对随身中书舍人吩咐道:“你去登闻鼓那里,叫当班的官军、御史去棋盘街查访,并速速回报!” 他又站起身向外走去,“老夫暂回阁中办事,尔等在此等候!查探有了结果再继续!” 李佑与徐世子等人大眼瞪小眼的在朝房中等待了一个多时辰,眼看窗外日头偏西。方才见徐首辅与杨阁老重新回到朝房。 前去打探情况的中书舍人禀报道:“附近百姓众说纷纭,宛如亲见,有说武安伯家当街强抢民女的,有说武安伯家对外地客商强买强卖的,有说武安伯家强取豪夺霸占锦绣楼的。但也众口一词说李佥宪路见不平,才与苟指挥过不去。” 当即勋戚子弟齐齐哗然。没想到一天半时间冒出如此多胡编的谣言。 李佑对此了然于胸,虽然那晚他灵机一动,与围观民众进行了良好互动。但还是担忧围观民众不能领会意图,或者传谣效率太慢,所以昨天他没少派家奴去棋盘街散布流言,看起来效果不错。 也是勋戚世代久居京城,又多是倚仗富贵疏于管教而劣迹斑斑,借机传他们的谣太简单了。 不过李大人仍旧闭口不言,只拿双眼望向徐首辅,一切尽在不言中…旁边书吏也不问对错,只管埋头记录。 中城兵马司指挥苟绯今日脸面还在疼痛,本不愿张口说话,但听了这番所谓“民意”,登时怒发冲冠。他本来就是个冲动的人,不然那晚别人都看热闹,只有他强自出头逞能去羞辱李佑。 他站出来对首辅道:“皆是谣言,不可采信!请首揆老大人明察!” 李佑上前大喝:“谣言可以倒逼真相,请问苟大人,你说真相是什么?” 苟绯暴怒道:“哪有什么真相!” “没有真相?那么你们的意思是,前夜你们在场十几人,本官只是独身一人,但本官却敢以寡敌众,从你们当中抓出一个痛殴,而你们其他人懦弱胆小,坐视不理?” 李佑又转头义正词严道:“天日昭昭,众目睽睽,前夜之事,只有那些心虚之人才急于为自己辩解!本官问心无愧,不会就此事发一言!不会为自己辩一字!世间自有公道在,但这公道绝不在于尔等花言巧语!” 徐首辅冷眼旁观,这李佑分明是避重就轻,说得好听,什么不为自己置辩一句?其实就是对自己行为避而不谈,既不承认动手也不否认动手。 徐世子和勋戚子弟也纷纷站出来对首辅道:“谣言必是有心人散布,万万不可作为实情!” 李佑嘲笑道,“世子看事只见皮毛而不及腠理,如果这是谣言,那为何谣言没有对本官不利?你去造谣本官寻隙滋事殴打勋戚,能造的起来么?为何谣言皆将矛头指向勋戚家?” 他又痛心疾首的说:“勋戚多是功臣之后,所以世代尊荣,本该为人敬仰。为何传出前夜的消息后,无不称颂叫好,争相传诵? 我大明勋戚这是怎么了,为何令京师百姓如此厌恶,难道不能令诸公深思么!反而斤斤计较是否谣言,真乃舍本逐末!殊不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谣言无罪闻者足戒!” 在场的勋戚子弟被李佑教训的按捺不住,这不是造谣有理、辟谣不对么?纷纷出言叫嚷,一时间朝房内乱哄哄如市场。 徐首辅在心里骂了一句蠢货,这帮勋戚子弟全被李佑带得歪到没边了。他断然道:“今日天色已晚,到此为止,所有陈词如实具奏!” 徐世子傲然对李佑道:“谣言止于智者!既然首辅老大人不肯断出是非,那在下要进宫面见圣母,定为苟贤弟讨一个公道!不信天下没有说理之处!” 徐首辅闻言暗怒,这徐世子以为自己是谁,他是大学士首辅,行事用得着区区一个国公世子来品评?不过懒得计较,他相信李佑自有主意去收拾他。 不过房中勋戚子弟才不管这些,齐齐喝彩一声,不愧是当今第一国公家的继承人!有派头! 李佑不以为意,嘲弄国公世子道:“此时宫中快落锁了,世子欲宿于宫中?” “今日不行,也有明日,李大人一日不肯服罪,此事一日不算了结!”徐世子斩钉截铁的说,他有太后支持,自然有此把握。 又引起了勋戚子弟的喝彩声,他们虽是恩荫了文臣职位,身份是有了,但都不属于主流文官圈子,说话很少有这般硬气时候。 李佑叹口气,“只怕明日也不行了。” 说着话,他从袖中掏出一纸文书,外包牛皮封面,递给徐世子道:“拿好!” “此乃何物?” 李佑面孔变得更加傲然道:“都察院的传贴!请你明日去都察院检校右佥都御使衙中接受质询!” 众人谁不晓得,检校右佥都御使就是李佑本人了。此时徐首辅已经率先走到门口,听到这句,停住脚步猛然回首。 徐世子将文书捏住,轻蔑道:“我乃世袭国公世子,你这有什么资格传我问话!” 李大人官威四放,“本官在都察院负责受理两淮余盐案!魏国公涉嫌其中,但如今人不在京师,便传你代父到本院问话!大明律法在上,你胆敢不从吗!” 徐世子始料未及,当场愣住,怎么这个案子又落到了李佑手里?他不是彻底失势了吗? 李佑冷笑几句,点点国公世子道:“我法司传你,你有胆就逃避!有胆就向慈圣宫奏请罢免本官!天子脚下,轮不到你徐家操纵朝纲!” 四百七十七章 挑衅(求月票!) 以徐世子在南京这个闲官养老地方练出的二流政治阅历,一时间实在想不明白其中奥妙,只能手持传贴懵立,不知如何反应。 一群为徐世子数次喝彩的勋贵子弟也顿时哑口无言,太后权力虽大,但仍不是可以彻底覆盖到一个角落的。今日算是亲眼目睹,一个得势文官收拾勋贵是如何简单容易。 李佑宛如下最后通牒一般,继续说道:“本官有言在先,京师不是南京,世子好自为之,明日清晨记得到都察院面见本官。” 他走到房门处,又对徐首辅道:“下官追查魏国公,并非有意为丁某人开脱,阁老休要为此说情。” 有时正话反听,有时反话正听,以徐首辅的智商,自然知道这是反话正听。意思其实就是,若下官咬住魏国公,丁前运使自然减轻了责任。 徐首辅面无表情,只当没听见,径自走开了。李佑毫不在意,也向南出皇城回家。 出了长安右门,李佑发现朱放鹤立在道旁等候,便上前见礼。 “情况如何?”朱部郎急忙问道。 李佑简略将情况说了说,朱放鹤叹道:“这两日风传圣母要将你彻底罢官,你接手两淮盐案,并揪住魏国公世子,这是为了让太后投鼠忌器?毕竟如今人人皆知,圣母意欲重用魏国公,已经下诏让魏国公进京。” “在下人微言轻,不得不借势自保,让太后知难而退。” 朱部郎微微忧虑,“圣母乃妇道人家,器量未必大了,你这虚张声势管用不管用很难说。她若情急,事态更难说。” 李佑咬牙道:“自入京以来,屡生事端,至今坐不安席,睡不安枕,官位不稳。在下已经忍无可忍,这次必须要破局!再不济便只有托付放鹤先生向天子美言几句了。” 朱部郎告辞后,李佑正要前行,忽然又从长安方门里闪出个中年妇人拦住他,定睛看去却是归德长公主的亲信管家婆王彦女。 王彦女也不寒暄,直接开口道:“归德主千岁命我传话,李大人你故意挑衅圣母,当心玩火自焚。” 李佑暗暗苦笑,归德长公主充当旁观者时,总是如此精明而犀利,居然只凭几句耳闻便半断出他的目的。 八月二十五日,一大早徐世子便来到都察院过堂。如果他今天不来,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后果,李佑行事太令他难以猜度,并隐隐感到了几丝害怕。 当然,徐世子去都察院也有自己的把握。他身份尊贵,并非人犯,所以一不能用刑,二不能擅自囚禁,只能采取传唤询问的办法。只要他不言不语,审理官员又能奈他何? 嘭!李佑用力拍案,对着立在门内的世子大喝道:“先前人犯已有供认,魏国公贩运余盐甚至更早于他,实乃主谋,你可知晓此事?” 徐世子只拱手道“父子相隐。”此外便如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 他算是悟到了,对付李佑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承认和否认都是话柄。 李佑又问了几句,徐世子始终不答。这其实也在李大人预料之中,他将差役叫来,吩咐道:“暂且领世子去厢房休息静思,什么时候世子想明白了,再来见本官。” 徐世子便被带到旁边屋子,只见得里面除了太师椅一座,其余空空荡荡,什么什用也无。 坐在屋中,极其枯燥乏味,徐世子强自平心静气,闭目养神。好不容易熬到午时,他坐不住了,抬脚要出门,却见把门的差役拦住问道:“小公爷要去哪里?” 徐世子瞪着差役骂道:“贼杀才胆敢禁闭我?” 那差役吓得缩了缩脖子,惴惴答道:“李佥宪有言在先,今次质询尚未结束,如果小公爷走了,便是无故躲避脱逃,形同案犯。” 徐世子考量片刻,一咬牙又回到〖房〗中坐下。这一熬,又是半晌过去,眼见日头向西。 却有差役开了门叫唤道:“我院要封门落锁了,小公爷走罢!” 徐世子确实不是天牢囚犯,和其他闲杂人等一样,落锁前必须赶出都察院,当然不能留着过夜。 饥肠辘辘的徐世子露出几丝胜利者的轻蔑笑容,正要出门而去,那差役却又递给他一封文书,“这是李佥宪今日签发的传贴,请小公爷明早辰时,继续到都察院听讯。” 混账东西!徐世子心中连连大骂,李佑打算每天发一封传贴,日日叫他来都察院坐太师椅?这和软禁有何区别?只不过是晚间有放风的软禁! 但徐世子回到宅邸,听了自家幕僚建议,便效仿那越王卧薪尝胆,从此天天到都察院报道。 都察院上下都惊奇莫名,这李佥宪接手了两淮余盐案,对已有的人犯置之不理,不去由简入难着手,却天天和国公世子在这里较量水磨工夫,看起来//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很没道理。 其实李大人的心思,暂时不在案子上。两淮余盐案当然要办,但不是现在下手办。 须知政治挂帅,国朝办案特别是大案是要讲政治时机的。李大人心目中的最理想断案时机远远没有来到,应该再拖一拖才是。反正已经拖了三个月,不在乎继续拖上十天半月。 至于羁糜世子,不过是为了牵制住他,免得生出意外,或者说,徐世子的利用价值就是这个名字而已。李佑将魏国公世子的响当当金字招牌摔出来后,对徐世子本人就没什么兴趣了。 这几日朝中陡然风云动荡,情势大致上照着李佑所预料的路数发展。他要紧盯局势择机出手,不能有半点疏忽,这才是大事。 还要从八月二丰五日这天说起。钱太后已经移驾西苑小住了,内阁一大早就将“李佑殴打勋戚事件双方陈词”呈送到太后手里。 其实陈词说的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有这个流程而已,钱太后需要通过一个合理的程序罢免李佑,然后将检校右佥都御使拿到手。 看了看李佑的huā言巧语,钱太后微微意外,若对勋戚一方不利的谣言满天飞舞,只处罚李佑就不能服众。最重要的是,钱太后也不能确定这些谣言是真是假… 不过随即钱太后心生不屑,一力降十会,些许huā言巧语又算什么,李佑的垂死挣扎而已。任凭李佑如何给自己添彩,他总归是动了手,扣住这点就可以了。 侍立一旁的麦承恩小心翼翼的奏道:“听说李佑在都察院,接下了审理两淮盐案的事情。” 什么?钱太后大吃一惊,这下可有些麻烦,如果李佑接手了这个**案伴,那么突然罢掉李佑的官只怕要招来极大非议,特别是涉及魏国公。 值不值得去招惹非议?钱太后一时也想不清楚。 麦承恩继续奏道:“李佑昨日在东朝房,向魏国公世子发了传贴,勒令他今日至都察院接受质询。” 钱太后渐渐生了怒色,近两三个月,她通过不同方式放出过风声,要重用魏国公。职位都已经留好了,如今魏国公正在伴驾进京的路上。 若不是魏国公不像金百万那样好脱果,她早就下诏宣布对魏国公既往不咎了。 要说魏国公遭到逼迫贩运私盐,那也得有人相信。 没想到都察院如此迅速就将案子转交给了李佑,这让钱太后暗生警惕。这李佑才接受案件,便迫不及待的查问魏国公世子,他意欲何为?他想借机整治国公吗?他是向自己示威吗? 越想越有些恼意,钱太后立刻下谕:“去都察院传旨,召魏国公世子到此!” 一个时辰后,得了内监回报,“都察院李佥宪不肯放人。” 钱太后大怒,这李佑当真是故意挑衅吗?他真以为自己会忌惮这项差事而不敢动他?他太高看自己了! 随即钱太后作出了决定,先剥离李佑的差事,然后再行罢官。又召来徐首辅,下指示道:“两淮余盐之案,朝野瞩目,事关重要,都察院委与李佑,令人存疑。明日内阁与九卿共议之,并速速将议论情况回报。” 钱太后的主意很简单,只需要一个论述“李佑不合适”的口实,无论由谁说出来皆可,如此她便能借题发挥了。 徐首辅回了内阁,急急让中书舍人撰写了帖子,分头送与六部、都察院、通政司、大理寺,要在明日清晨碰面会议。按照传统,内阁与外朝碰头开会,地点也是在午门外朝房。 及到次日,在阁四个大学士和外朝九卿在东朝房碰了面,会议由徐首辅主持,他咳嗽一声,开口复述了钱太后的谕示。 外朝九卿先不提,起到主导作用的五个在阁大学士又是如何想法? 首辅徐阁老亲眼目睹了李佑对付徐世子的一幕,他认为李佑为了保住官位,势必对魏国公穷追猛打,这是属于李佑的“政治正确性!” 也就是说,如果李佑不将自己摆到这个能够反弹的位置,那么他在钱太后的压力下将会岌岌可危。 徐首辅知道,这对他是有好处的,若魏国公担了主要责任,他的同门丁前运使便可以开脱减罪。其次,若李佑能够成功,还能连带打击了勋戚势力,对内阁也没有坏处。 要知道,内阁负责中枢出旨,外朝负责具体施政,就是决策和事务的区别。勋戚势力如果大举入朝,那么主要抢夺的就是决策上的话语权,所以与内阁冲突最大。 在场的四个内阁大学士中,位置仅次于首辅的彭阁老是对李佑最痛恨的一个。因为李佑,他四子被发配戍边,又因为李佑,他自己失去首辅机会,还是因为李佑,他在朝堂丧失话语权。桩桩件件无不记在心头。 以他的本意,要将李佑打入十八层地狱不能翻身才好,但经过徐首辅力劝,他压下报复心思,在会议上默不出声。 其实这不代表彭阁老打算就这样放过李佑,他很清醒的判断出,李佑当前是迫于形势逼迫,要当这个反勋贵的急先锋,以便借用情势自保。 彭阁老用六十八年的人生经验得出一个结论,这种急先锋式角色,最后往往注定是悲剧结局,成为政治妥协的炮灰。 对于勋贵的理解,他与卢老尚书的深刻程度差不多。只要还有天子在上,勋贵与文臣是不可能彻底闹崩的,总要逐渐妥协。而妥协之前的冲突,不过是为了划定权力的边界线而已。 到了该妥协的时刻,他不介意下黑手推一把李佑,让出完风头的李佑成为那个的牺牲品。现在这个阶段,就当是引蛇出洞罢! 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的态度无需多言,不会反对李佑主掌重要差事,认为这是都察院内部的事情,外界指手画脚未免有些不妥当。 东阁大学士金阁老更是轻松,两淮余盐案这个烫手山芋,本来就是己方的左都御史江辛岳抛给李佑的,金阁老当然不会反对李佑继续负责此事。 还是那句话,他们现在真是一动不如一静,只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就行了,一切等本派领头人物袁阁老侍驾回京后再论。 近几年,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始终担任知经筵事,负责组织天子的经筵和日讲功课,只有当初与李佑在经筵上对骂才被停职过三天。 所以袁阁老堪称是天子最亲近的大学士,只要稳住阵脚,自然顺理成章就可以接任次辅,至于其它,就让别人去乱吧。如果李佑不接这个案子,那么很有可能还是左都御史江辛岳亲自来审。 最终对于李佑审理两淮余盐案,四个大学士都表态同意,其余的九卿也不会妄加反对。本来这差事与大部分衙门无关,都察院完舍有自主之权。 更值得注意的是,若多说几句,只怕要惹得江左都御史不高兴,真没必要在这里去得罪同僚。 会议结果就可想而知了,一团和气,全体无异议。 消息传出来,朝廷内外齐齐惊叹,一致认为本次会议是近年来最诡异的一次会议。这从所有大学士居然集体同意一项事情,特别还是李佑的事情,实在让人惊诧。 钱太后也异常惊诧了,惊诧过后是怒火,此时她感到自己反复被挑衅,脸面十分无光,同时对内阁彻底失望了。 她已经没有兴趣再陪着文官玩流程,将司礼监学印太监麦承恩传来谕道:“直接下旨!罢去李佑检校右佥都御使官职!” 这道旨意避开了内阁,直接发到六科,强令六科下发。吏科都给事中汪文叙是许次耕还是许尚书时就安插在吏科的党羽,他看到圣旨后,一边将圣旨暂且压在科中,一边急忙给李佑送信。ps:奋力一个大章节,求月票!明天可能有点时间,月票愈多,码字动力越大!(未完待续 四百七十八章 一条道走到黑(求月票) 钱太后就快还政退养了,虽然她不至于想当武则天,但多少还是有点**,即将失去权力的失落感萦绕在心头。 看到群臣如此不体谅、不合作,三番五次扫她的面子,钱太后执拗的逆反心理发作了。这十来年,她谦虚自抑,优容大臣,结果这些大臣全然不感念于此,忘恩负义的让她情何以堪! 这也是君臣两者之间观念有差异了。钱太后认为自己做出了贡献,付出和牺牲很多。但在群臣眼里,钱太后代行皇权,所以虚心纳谏,善待臣民,都是理所当然的本分,君上本该如此… 话扯远了,却说李佑这伴事在钱太后心里,第一,李佑的官职是重要筹码,暗中涉及到她退养后钱家的安置问题;第二,她堂堂的秉政太后费尽周折,连李佑一个小小的五品都免不掉,这口气如何出的来? 更何况她始终寻求在现有已成惯例的政治框架内解决问题,但由于群臣羁绊,就是解决不了!那就只好甩开现有框架,凭借君权霸王硬上弓,难道满朝文武都要为区区一个李佑死硬到底? 有时候,政治就是耐心的较量,但钱太后秉政时间余日无多,已经没有耐心了。作为超脱于臣民律法之外的唯二人,就算她奈何不了别人,但别人谁又能奈何她? 当李佑接到吏科送来的消息,不由得大喜过望,他就在等着这一刻!不容易啊,一方面明里暗里的挑衅太后,一方面还得摆出与魏国公家过不去的样子给别人看,不停借势造势,终于盼到太后走出这步了,这是太后首次绕过内阁,为了政事直接下诏给六科抄发,打破了十年来不发中旨的默契,极其不同寻常。 一两日间,消息便传遍了京师内外大小数十衙门! 接到诏旨的吏科诸给事中,也好似捡了个烫手山芋。六科可以封驳诏书,是位卑权重的典范,但是这项权力用起来却是慎之又慎,因为一旦用了,就相当于直接打君权的脸面。 史书标榜歌颂的自然是犯龙颜、批龙鳞,但是这种机会落到眼前,成为现实中的抉择选项,那需要很大的勇气。因为你预测不出是什么后果,因为你猜不出将付出什么代价,因为你不知道这样做值得不值得。 像李佑上次那样,挨两下廷杖便名扬天下,之后换个地方继续做官,一年多又回了京,若早知如此喜剧结局,自然是人人争先恐后打破头犯天颜的。 但问题是,你无法确定只是如此,挨过廷杖被贬斥的不见得是李佑,也可能是被贬几十年而老死云南的杨慎。 科道官中,御史和给事中是有区别的,御史上书言事责任较小,只管说不管做,务虚不务实,可以稍稍肆无忌惮。 但给事中负责审核诏书,科参六部,却是要干实事的,权力大了责任也大,后果也更严重,所以必须要更谨慎。这也是科道称谓中,科排在道前面的原因,同为清流,六科还是比御史稍高一点。 吏科给事中共有四人,都给事中汪文叙与众人商量过,决定先稳妥行事。诏旨不能发,但明显太后还在气头上,所以行中庸之道为好。暂时将诏旨留在科里,拖着不封驳也不正式抄发,只将内容传出去,且看各方反应如何。 八月二十七日上午,不出人所料,一连八封御史奏疏呈进慈圣宫,摆在了钱太后面前。 监察御史群起上奏,其中喻意肯定不同于御史单独上奏,在国朝政治中也算是一种情况严重的标志了。 朝廷中人都晓得,看监察御史的奏本,要先看人名,然后再想人名的背后是谁,最后才要看是什么内容。 钱太后扫视面前八封奏本,不用打开她也猜得出大概是什么内容,最大的谜底其实是这些奏本都是何人所上。而且,她昨日刚刚下诏至六科,今日上午便有奏疏,来的如此之快,似乎早有预谋。 朝廷中有上百御史,山头复杂,除非极活跃的、或者做出过令人瞩目大事的,钱太后哪里有精力能一一记住各人的门派。便传旨将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召来,令他协助辨识。 在麦承恩到来之前,钱太后略略浏览了数篇章疏“城南传言四起,处处非议勋戚,听闻圣母不查证传言、辨明是非,反而一意罢斥贤良,何以服人?劝圣母勿行无德之举!” “凡事皆有两方,何故只从重罢去李佑官职?此乃赏罚极不公之例,人主岂能昏庸若此,愿圣母闻过即改,以为天下法!” “闻圣母得知李佑过错,如获至宝,迫不及待,必欲除之而后快。为人君者器量不可偏狭,心胸应容万物!” 经过一夜,钱太后心态其实已经略略平和,但看到一个个卖直撒泼的可恶嘴脸,以及无德、昏庸、偏狭等字眼,她心中的火气再次升腾。 待到麦公公到来,翻过御史章本后,择重点向太后奏道:“范忠为河南道掌道御史,昔年由归德千岁引荐。” 什么?!钱太后感到心口好似被猛然刺了一刀。别人也就算了,连亲生女儿也想浑水摸鱼?时间还把握的如此紧密!难道想众叛亲离吗! 深吸几口气,她稳住心情,下谕道:“召归德长公主觐见!” 庙堂传言之一:景和九年八月二十七日午时,归德长公主入慈圣宫面见皇太后,其时屏绝旁人于殿外。后见长公主脸色铁青,自殿中负气而出,似是不睦。 庙堂传言之二:景和九年八月二十七日未时,李佥宪入十王府面见归德长公主,其时屏绝旁人于殿外。后见李佥宪脸色铁青,自殿中负气而出,似是不睦。 传言且不提,当日下午,在归德长公主离开后,大发雷要的慈圣皇太后又下了两道诏旨送达六科,这次是兵科同吏科一起坐蜡了。 第一道诏旨送兵科,太后直接特简魏国公为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巡捕五营;第二道诏旨送吏科,特简光禄寺少卿黄鉴兼理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 按说五军都督府都是勋贵的自留地,太后特简无可厚非,但在这个**的情况下,此举示威的意味十足,更何况还加了提督巡捕五营这个特殊官职。九门之内,除了拱卫皇城的天子侍卫亲军,就是五个巡捕营武力最强了! 黄鉴的任命,也显出太后破釜沉舟的意味,连尚在李佑手里的检校佥都御史都不要了,直接让黄鉴以光禄寺少卿兼任五城提督,这分明是打算甩开巡城御史单干将负责京师治安的五城兵马司系统也变成勋戚自留地! 联想力丰富的人已经想起,如果五城兵马司弓兵、火甲和巡捕五营官军全部归勋贵直领并受皇家遥控,这像什么? 要知道,当年只有锦衣卫官和东厂太监曾经提督总领过兵马司、巡捕营川,号称无孔不入,令人闻风色变。 经过昨天的事情,不知有多少人关注六科。此两道诏旨内容传出来后,舆情再次大哗。经过李往这个导火索,圣母皇太后今天绝对又被御史们的上疏惹得夫怒,居然发了更大的狠!愈加往大里闹! 反应最快的,是检校右佥都御史李佑不愧为近日涌现出的反勋贵急先锋。太后的新诏旨下午才到六科李佑当夜就向通政司递上了奏本作为一名都察院台垣官,可谓是尽职尽责的典范。 二十八日清晨,宫门刚开,通政司便将奏本交到会极门外的司礼监文书房太监手里,司礼监知道事情重大,也不敢滞留又迅速将李佑奏本直接呈给慈圣宫。 李佑的奏疏没有密封,传播的也很快成为一个风向标。 他的奏疏传开时,很多人还正在琢磨怎么写奏本刷声望。有人笑言:“昨天是罢他自己的官,李大人不便上疏谏言求望。眼见其他御史纷纷上疏,他一定忍到饥渴难耐并手痒了,只怕一门心思专等今日之事出手罢。” 比李佑的奏疏更早到达慈圣宫的,是钱太后的兄长新宁侯钱泰。 这位侯爷虽然同样贪,但比另一个国舅钱安聪明些,昨天听说了胞妹几道强行发至六科的诏旨后,夜间始终睡不安稳。 他今天一大早便守候在宫门外,开了门便求见太后,苦口婆心的劝道:“我兄妹尊荣已至极点,大家安享富贵即可,何必与朝臣相斗。” “哀家代皇上行人主之权,连李佑都撤不掉,以此为范例,今后皇上何以君天下!” 新宁侯暗暗叹息,不就是你感到脸面无光,要找回面子么?又力劝道:“若你ji怒了朝臣,种下了芥蒂,他们奈何你不得,但百年之后,却要遗祸给我钱家!你不可不三思!” 皇太后怒而斥道:“当初争侯爵时,不见你如此说耶?那时你为何不担心惹怒朝臣!莫非你是只能共富贵之辈?” 说着,恰好李佑奏疏送到手里,钱太后打开阅之。从结构上,乃是很明显的三段式奏疏。 第一段,摆事实讲道理。 “夺臣之官,不过为五城提督,臣不敢有怨言。但旋即又闻圣母以勋戚提督五城及巡捕五营事,窃以为此举大不妥也! 圣朝官员任职,须有乡籍回避之说,一应官员不得本籍为官。以免牵连自家而心有偏私,包庇贼赃而窝藏罪犯,虚应朝廷而割据地方。 故本籍为官则为害愈烈,太祖皇帝厉行禁止之。各家勋戚,世代居于京城,至今多有百年世家,枝繁叶茂,已然形同京籍!敢问治民之官,无不回避,勋戚为何不回避?圣母又何故要任用勋戚为京城治理官?” 第二段,指责她老人家品德有问题。 “天下亿兆皆为臣民,太后何必独爱勋贵。须知勋戚在京非法者甚多,耳濡目染比比皆是,太后欲以勋戚治京师,何异于与虎谋皮,只怕要成国之笑柄!或曰圣母包庇勋戚为非作歹。故而此乃目光短浅,以一家之法治理一国也,臣万不敢荀同!” 第三段,请求改正。 “伏惟祈盼圣母改过自新,罪己自律,则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看到包庇勋戚、为非作歹、目光短浅、改过自新、罪己自律等刺眼的词句,钱太后愤然将奏疏丢到新宁侯脸上,喝道:“你看看别人都是如何诽谤哀家,你也想吃力扒外劝哀家息事宁人么!” 朝臣看到抄来的李佑奏疏内容,无不喝彩几句。 一是喝彩李佑的胆量。他明知自己是钱太后的眼中钉,朝中靠山又已离去,在朝不保夕情况下,还要犯颜进谏,用那些尖锐的字眼,堪为铁骨铮铮的言官真汉子、朝臣纯爷们! 二是喝彩李佑的辩驳。此疏实乃有理有据也,在理论上做出了新发展,居然搬出了乡籍回避制度来驳斥任用勋戚。谏出了新意,谏出了水平,确实比空谈道理高明的多。 一天之内,数十封跟风奏折引用了李佑的回避理论,又投递进司礼监文书房。但这些后来者,享受不到李佑奏疏的荣光和待遇了。 虽然李大人隐隐成了这次朝争的文官喉舌,少有的万众瞩目,但认真追究起来,为李大人喝彩的,其实都是看热闹闲人心态。与李佑关系密切的人,无不暗含担忧,李佑就算造势自保,这也有点玩大了。 短短三日内,两次太后中旨和两波谏疏高度密集的接连出现,正当所有朝臣为此眼花缭乱时,慈圣皇太后还是绕过内阁,三天来第三次向六科下达了诏旨! 这次诏旨,!口气任命了十七个勋戚子弟为光禄寺、~~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太常寺、鸿肿寺、尚宝司、行人司等衙门的官职! 虽然不涉及最核心的部院,多为不管事的散官,但这样不经大臣,一口气冉批传授十七个,仍属耸人听闻!诏书确实是诏书,盖着皇帝大宝的诏书,不存在内监造假矫诏的可能! 消息传出来,舆情哗的不能再哗了,这分明显示出太后已经撞破南墙也不回头,要以最强硬的态度一条道走到黑的决心!ps:吃过饭继续码字,今天能码完就更新,今晚如果写不完,就放在明天早晨上午更新,算是加更求月票!对了,月关发了新书《醉枕江山》,等不及更新的大家可以先去欣赏!(未完待续) 四百七十九章 景和朝第一言官!(求月票) 风波愈演愈烈,手持诏书的给事中们愈发左右为难,他们原本指望太后冷静下来后主动收回诏旨,这样各方面子都过得去。但没想到太后一次又一次的下诏,一次比一次强硬,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封驳诏书的后果只会比想象的更加严重。 眼见太后已经钻了牛角尖,摆出不惜一切代价的架势,如若将诏书毫不客气的封驳回去,必然要触发更加可怕的事情。可是若将诏书下发,只怕登时遭遇千夫所指,天下人的唾沫也能将他们淹死。 其实作为在内廷办公的官员,内阁也好,六科也好,除了秉性特别刚正无畏的人之外,最怕的就是这种针尖对麦芒、毫无回旋余地的极端状况。 君主和外朝互不让步,内阁与六科夹在中间两头纠结,一个不小心便两面不是人。作为距离君主最近的文臣,他们必须站稳立场后据理力争,没有推脱躲避的空间。但作为内廷官员,距离君主太近也是隐患,更易被君主迁怒伤害,自身安危处境反而不如外朝。 眼看着局势朝着最极端的状况迅速发展,里外两面的压力几乎让相关给事中喘不过气来,守着诏旨在房中不敢出门。 在宫外,太后第三次下诏至六科后,已经被公认为朝臣急先锋的李大人不负众望,果然还是连夜将奏疏送进通政司当值官员处。 八月三十日上午,李佑的新奏疏及时出现在慈圣宫,其内容也又一次在朝臣中以手抄形式扩散。 李佑平静如常的来到都察院坐衙,进了大门就感到气氛不同与往,所有杂官都在院里徘徊逡巡,三三两两议论不停。 再进了仪门,却见大堂之下的甬道两侧站着数十官员,服饰几乎一模一样,全都是分属各道的监察御史。看这样子,除了派差在外的御史,眼下全都汇集在这里了。 阶上立有一人,赫然是河南道掌道监察御史范忠,他手持一张稿纸,铿锵有声的对着数十同僚念道:“臣闻九门之内,凡有勋戚行事,必有谣言泛起,多传其不法之事,百姓不辨是非,茫然尽信之,足可证实民心所向!勋戚本为国家功勋之臣,何以沦落至此?朝廷未见反思,未闻纠正,圣母反而简拔使用,是何道理? 明知世胄纨绔少英才,还要提拔入朝,臣心甚虑,夙夜忧叹!自古以来,重用近幸、不听忠臣之言,实乃国家败亡之兆也,直到江山变色,只怕悔之晚矣!史书之鉴历历在目,圣母莫非无动于衷乎? 勋戚既食国禄,欲有心为国效力也可,须得历经选拔磨练,岂能以人君一己之好,随意入朝堂参政?军国大事,若是如此儿戏,臣不知大明龙旗还能打起多久? 伏惟祈盼圣母改过自新,罪己自律,则大明幸甚,天下幸甚!” 范忠所读,正是李佑的奏疏。其内容其实简单,但每段都有一个反问,很能带动情绪,数十阶下御史听完人人ji昂,群情汹汹,情绪互相感染,仿佛他们不去抗争,大明江山就真要变色了。 差不多同一时间,李佑的奏疏抄本也在各衙门里流传,读到奏本内容的人无不惊呼李佑真与太后玩命了!他竟然胆大到连国家败亡、江山变色、龙旗落地之类的词都用出来了,近年来总体太平,敢言到如此地步的大臣甚为少见。 不过这些近乎玩命的词,却很符合御史们的口味。 十三道御史内部派系的复杂程度人尽皆知,互相攻讦不少见。但是遇到眼前这种事情,以朝廷风骨为己任、道德优越感十足的御史们的表现则是高度统一的,这是都察院十三道里特有的氛围。与这个ji进氛围格格不入的,反而是非主流。 聚集在都察院甬道两侧的御史人群中有人振臂高呼:“朝廷遭此乱象,李佥宪已然上疏死谏,我等何须还在此浪费光阴,千言万语有何用哉!当诣阙叩阍,力谏圣母!” 一时间四周轰然响应,蓄势待发,人人脸上现出几丝兴奋。御史们上次有这样的集体活动是什么时候?似乎在十几年前?为了什么事情?好像已经忘了。 范忠立在阶上看到李佑,便下阶分开人群,走到李佑面前问道:“佥宪在此,欲何往?” 范忠这么问,不是没有原因的。这种事按惯例大员不会轻易先出面,也没必要抢风头,同时也是为了保留一定缓冲~~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余地,这也是多年来的经验之谈。李佑的身份在都察院里,恰好介于御史和部院大员中间,模棱两可。 只听李大人朗声答道:“本官与诸君同往!” 他当即转身,带头出了都察院大门,步行朝东而去。汇集的御史纷纷跟随上去,形成一道特殊的人流,涌向皇宫。 一路上,李佑手扶玉带,昂首阔步,神色坚毅肃穆,始终走在队伍的最前方。 街上行人望之纷纷避道立于两旁,目光崇敬的注视着御史队伍以及那个年轻高大的领头人。有识者暗暗指点道:“此乃大树御史也,坚韧挺拔,果如其号!” 队伍路过小时雍坊,有一些官员走出宅门加入,过长安右门到了承天门外,又有一些六部、翰林官员加入。行到午门外时,人数已达八十余人。 守在午门的,有内监,有侍卫官军,远远看到有一支人数不少的队伍在这非朝会时间出现,连忙关上了左右掖门。 因内阁和六科都在午门之内,故而办事官员进午门是畅通无阻的。但这支队伍明显不是来办事,而是来闹事的,没有圣谕自然不能轻易放行。 李佑对守门内监喝道:“我等要面见圣母陈情!还不速速奏报!” 过了半个时辰,从掖门闪出几人,当先的却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叩阙群臣一看便知,这必是代表太后出来说话的。 麦公公扫视周围,高声道:“圣母有旨,尔等有事上疏,无事退散,不得喧哗宫禁、要挟朝廷!” 李佑上前一步,喝道:“麦承恩!我等今日要面见圣母,力谏圣母收回中旨!你出来作甚?胆敢居间弄权,阻绝中外么!” 麦承恩不相让道:“圣母不适,不见大臣!你等要圣母抱病而出么,如有变故,谁能担责!” 太后托病不出,午门外百官一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内宫情形他们又不知晓,谁也没证据说太后是装病。至于太医,那绝对是不会说实话的。 “有本上奏,无本散去!”麦承恩再次高声道。 有些扫兴,难得一次集体诣阙,莫非要因为准备不充分而导致败兴而归? 人群最前方的李佑沉思片刻,又开口对麦承恩道“我有本奏,请你转达,不须圣母抱病而出!” 不等麦承恩表态,李大人淡淡道:“天子即将回京,大政自有人主!圣母实乃摄政也,屡屡逾矩违制,既然与百官相持,一时难以解脱,为防变乱,臣李佑奏请圣母,先封存宝玺!待天子回京,再行启用!” …… …… 全场人物包括麦承恩在内,皆感震耳发聩,齐齐冷汗直流,这李大人真敢说!真敢想! 天子宝玺,百姓俗称的龙印玉玺,天子镇国治国之物,皇权象征之物!若没听错,李大人真是奏请封存宝玺? 太后她老人家装病不出面,你竟然就奏请封存宝玺!原本以为昨晚的奏疏已经够玩命了,没想到玩命的还在后头! 就凭这一奏请,李佥宪必然是大明景和朝当之无愧的第一言官了!放眼整个大明历史,基本也能排前几号了。 熟知李佑任职经历的人不禁感慨,李大人真是干一行爱一行,从中书到县尊,从县尊到太守,从太守到言官,无论在什么位置上都能光芒耀眼。他怎么想出了如此诡异的念头? 不过震惊过后,百官再细想发现似乎有几分道理。法理上宝玺是天子治国的御用之物,太后可以使用宝玺源自于她是摄政,因而具有借用宝玺的权力。其实从根本说起来,太后和群臣都不是宝玺的主人。 所以李佑才敢对着圣母使者高喊暂时封存宝玺!如果是天子的使者当面,李佑大喊封存宝玺,那和造反没区别,无异于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诏旨合法不合法,说白了就是宝玺用的合法不合法。既然争持不过,那就先封存宝玺,等待真正的宝玺主人裁决! 而且封存了宝玺,太后再下诏旨都是扯淡文字了,不怕她继续乱来,也堪为解决当下僵持局面的釜底抽薪之计。之前的诏旨,则可以慢慢拖延,大事化小小事化无。这个主意似乎很行得通,将了太后一军。 麦承恩大汗淋漓,脸色惨白,向宫中飞奔而去。 李佑这个奏请,毕竟实在惊世骇俗,后果殊为难测。午门外百官安静的落针可闻,纷纷注目李佑。 风萧萧兮易水寒,趁着消息等待时候,多看一眼是一眼哪。说不定过了今天,某人就要被发配到云南贵州啃一辈子老米饭去了。 又是将近一个时辰过去,午门左右掖门突然齐齐打开,两列队伍鱼贯而出。队伍每排都是两名锦衣卫和一名内监,林林总总要有上百人。 百官看到这状况,不约而同想起一个词——廷杖!不然派出这上百人阵容作甚?除了将他们集体廷杖,大概没有别的可能性了。 众人又是兴奋又是忐忑。兴奋的是荣誉就在眼前,名载史册的机会出现了!忐忑的是,自家这身板要遭罪,万一死了残了就亏了。 不过再看宫人手里,却不见行刑家什,只有每个内监手里捧着木盒,甚是奇怪,又有点不像要廷杖了。 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从门中出来,漠然对李佑道:“圣母有旨,准卿所奏!我身后内监手中之物便是天子二十四宝玺,既然你等奏请封存,圣母便下旨由你等来办理,二十四宝玺交由你等封存保管!” 四百八十章 轮番登场(求月票!) 如果说李佑请封宝玺,是将了称病不出的太后一军;那么太后将二十四宝玺送出皇宫,摆在李佑面前,则是反将一军。 此刻已是正午时分,秋日艳阳挂在高空照耀着午门和五凤楼,午门外诣阙叩阆的百官屏息静气。在他们对面,二十四个内监手捧宝玺整整齐齐排列成行,周围各有锦衣卫亲军数名保护。 大明三百余年,谁也说不清宝玺有没有出过宫,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宝玺离开皇宫是一件很罕见的事情。 宝玺这东西不同于别的什用,乃是天子专有之物,在君臣体系中具有极特殊意义。宝玺的使用和保管权力都是只属于天子的,尚宝监不过是以天子家奴身份替主人看管而已。 此外谁又敢说要保管宝玺?或者说要代替天子保管宝玺?在君臣纲常中,这和有不臣之心没区别了,除了死还是死。要知道,穿身没什么实际功用的龙袍都是大逆不道的谮越,更别说保管宝玺了。 因而今日诣阙的官员,包括李佑在内,没有人敢接下这个“保管宝玺”的事情,对宝玺甚至连碰也不能碰。就算有足够的借口和说辞,但只要做下了这事,便会随时被人翻出来当做黑材料。 文官不敢上首,另一边送出宝玺的内监和锦衣卫也是得到过死命令的,背靠午门一动不动。那意思很明显,他们不会退了就在这里候着,看看对方究竟有多大的决心和勇气。 现在这个情况,用二十一世纪的术语来讲,就是大明中央政府陷入了严重的政治危机。这么说一点儿也不夸张,其实可以将宝玺的意义比喻成宪法来看待。 很多人不由得冒出一个大不敬的念头,太后这招分明是耍赖,好似拿宝玺当成人质,用撕票来威胁大臣。想来想去,除了太后主动收兵外几乎无解宝玺就是个人臣不能触碰的死结。 不是自己的孩子不心疼,换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子,不会拿自家玉玺如此轻率行事。当然,换做一个货真价实的天子,大臣有十个胆量也不会与天子谈论封存宝玺。 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紧盯着李佑,再次催促道:“圣母要你等封存保管宝玺,速速过来交接为是!” 李佑挥袖大喝:“人臣岂能窃据宝玺?圣母此举,乃是以诈术迫臣属行不轨!与逼良为娼何异?绝非人主之道,再请收回成命!” 两人你来我往,正在继续僵持时掖门里人影晃动,四个阁老依次闪现。 内阁位于皇宫最东南角,距离午门很近。午门外出了如此大动静,内阁大佬们不可能不知道,眼看太后与外朝就要彻底撕破脸面决裂了,只得迅速出来救场。 如果近在咫尺的阁老们装聋作哑不出面、不作为,那就是公然在天下人面前失职,只狗会立刻失去所有人望。 李佑瞥见大学士们,不由自主的想起一句名言,警察总在案子发生后才姗姗来迟。不过这并不是说大佬们做得不对什么身份做什么事情如果大学士、九卿之类的大佬动辄赤膊上阵与太后叫板再若出现了僵局,那又还有谁能转园? 午门外的场景落入殿阁大学士们的眼中,各自暗暗惊心,对这宝玺,他们大学士更不敢碰。别人碰了或许可以解释为无知,他们宰辅碰了就是居心叵测有莽操之志。 再看见雄赳赳气昂昂与麦承恩对峙的李大人,某些大学士不约而同的产生了类似于“李佑真是猪一样队友”的感慨。 大好的形势有利的形势,上风的形势,硬是让他鲁莽的带进了死胡同里!本可以胜券在握,压制住太后和勋戚,现在却等于是与钱太后拼了个两败俱伤! 结果只成全了他自己节义敢言的名声,成为官员民众欢呼称颂的对象,但却将局面搅和到糟的不能再糟,敢情他不用为了如何收尾而发愁! 眼下就像站在了悬崖边上,真要与太后彻底闹崩了,对任何一方都没有好处,所以必须想法子去妥协。 早知道,就不该迷信李佑的斗争能力,谁能料到他这次表现的如此不靠谱!朝廷重臣都晓得,做事用了脑子一根筋的御史,就是最大的悲哀和失误。 却说站在不同高度,看问题的角度自然不同。阁老们对朝政负有最大责任,需要亲自收拾局面,文臣中没有人可以替他们分担,他们的眼中世界与诣阙叩阆百官们眼中世界相比较,那是截然不同的。 在午门外诣阙百官的眼中,或者说在绝大多数士民的眼中,李佑无论出于何种目的和私心,但论迹不论心,今天表现出来的形象是敢于带头献身与不义抗争的勇士,是奋不顾身维护朝纲的正人! 他从向太后上疏到今日领头叩阆,再到宝玺之争,是一幕幕模范言官的//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华章异彩,言官当如是也!至于太后将宝玺丢出来造成政治危机,那并非李大人的错,反正证明了谏言是对的,只是圣母不纳谏才造成这般局面! 但在徐、彭等阁老的眼里,诛心而言,李佑就是只顾自己卖直求名,一味贪名搏望,浑然不知进退的自私小人! 而在金、杨等阁老的眼里,李佑在此事上虽然情有可原,但用力明显过度,还是有错的。只不过将原因归纳为他年轻气盛,ji进有余,老练不足,所以迂犹不及了。 理想主义的热血迂后,总要回到现实中来…,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看到李佑这张自带嘲讽光环的脸就生怒气,趁机呵斥道:“虽说人臣理当直言谏君,但宝玺也是你可以随意议论决定的?堪称出位妄言,放肆逼宫!若酿成大祸,你李大人百死莫赎!” 李佑如今正是气势最足的时候,今天这么多人看着他风骨凛凛,须得善始善终,怎能在大学士面前泄了气,烂了尾。当即反唇相讥:“看来彭阁老乃是惜身之辈,忧虑头上鸟纱乎?” 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劝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徐首辅却在与麦承恩说话,他们四名大学士想要集体进慈圣宫面见太后,商议解决之道。 但麦公公一口咬定:“圣母徵恙在身,有言在先,概不见外臣。” 麦承恩的意思,肯定是钱太后的意思。周围大臣登时又惊疑不定,按说身份尊贵的内阁辅臣集体求见,绝对算的上事关重大,太后不该拒绝面见。 莫非太后先将宝玺送出宫施加责任于人,又拒见一切朝臣杜绝回旋,是铁了心要撕破脸掀桌子?难道她就承担得起责任?又难道她面临交政,干脆破罐子摔碎并不想解决问题? 彭阁老又忍不住指责道:“此皆李佑之过也。” 李佑冷笑几声,反正他与彭阁老绝无和解可能了,忍气吞声没什么用处,便不客气的反驳道:“彭阁老遇事只会推诿塞责,束手无策么?如此小事,你也当难题?你若畏惧,便不必在此徘徊,大可回阁!” 句句不离讽刺,彭阁老大怒,他当然明白太后这是故作姿态,对李佑道:“牙尖嘴利之徒!成事不足,败事有余!那你去见得太后与我等看!” 旁观百官心里暗暗咂舌。官场上都知道,对一个官员来说,内阁大学士和吏部尚书这类大佬比天子更不好惹,有的人在天子或者太后面前可以敢言直谏,但是在大学士面前便状若属吏,见了手握栓政的吏部尚书更是骨头软三分。 壮哉!这李佥宪真乃铁胆铁骨也!能为人之所不能,刚把太后ji的丢出宝玺,转身又指着大学士叫板,从一个玩命,走向另一个玩命,看着真让人替他捏一把汗。即便有祖陵之功和金书铁券,也不该如此挥霍罢… 只见李大人又唤迂巡逻官军,轻描淡写的吩咐道:“遣一人去十王府,请归德长公主来这里!” 众人大悟,现下也真只有长公主可以随意进出宫掖去见钱太后了。亏得李佑心思迅捷,转眼之间就想到了这点,不愧是机敏出众的李大人。 听说李大人与归德驸马和长公主交情不错,但是首天却与长公主翻了脸,而且还听说长公主与太后也闹了嫌隙。那归德千岁肯放下脸面,前来圆场么? 十王府就在皇城边上,众人又等待了半个多时辰,远远望见公主鸾驾仪从自端门方向过来… 那八人抬的彩典停在了内监与朝臣中间,作为将长公主请来的人,李佑连忙上前简单说了几句。 从舆中传出干岁殿下那清冷的语调,“此事母后谬矣!诸公勿虑,我自当进宫力劝,决不能误了朝廷大事。” 话虽不多,却仿佛给群臣吃了定心丸。目送归德长公主鸾驾进入午门,李佑身边有官员赞道:“不愧是器量恢弘,能识大体的长公主,威容德器名不虚传,有古之贤人风范。” 李佑不为人察的轻轻抿了抿嘴,你们所能看到的长公主,确实也只是“有器量,识大体!…… 彭阁老冷笑不语,你李佑小小年纪见识过什么风波险恶,出风头出的习惯成自然了罢,须知跳得越高,摔得越惨,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不论是哪一方,政争中越是自不量力出挑的人,越是要倒霉,区别只在于早晚而已!这次他彭春时不介意加速这一进程!让李佑当一次政治妥协的牺牲品! ps:补昨晚更新,求月票!(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一章 迷雾中的本原 时间已经进入午后的未时,午门外百官虽然饥肠辘辘,但没有当逃兵的,在等待消息的时候,三三两两扎堆闲聊。自天子南巡后,已经几个月没有大朝会了,难得有今天这样的聚会时刻。 只有彭阁老一言不发,目光始终放在不远处的李佑身上。庙堂政治时常如重重迷雾一般,只有能拨开迷雾见到本原的人才是赢家,他认为,今天自己就是这个能拨开迷雾的人。 彭阁老敢拍着胸脯说,在场这些人里,没有谁比他更了解李佑,没有谁比他更能将李佑看透彻。 无论李佑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的人,但他知道,李佑绝对不是宁可失去现有一切也要维护朝纲的的臣子,绝对不是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也要劝谏君王的臣子。 既然不是这样的人,却干出了这样的事,只能说明一点,为保全身家李佑必有所恃。李佑骗的了天下人,也骗不了他! 连他熟读经义的彭大学士都不敢说能够做到“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李佑又凭什么可以做到? 之前彭阁老一直琢磨不透李佑的仗恃在哪里。别人都在考虑今天这僵局怎么收场,或者如何应对慈圣皇太后,而他却拿出很大一部分精神去研究李佑的意图,不停的在心里左思右想。 当彭阁老看到归德长公主出现,再顺着自己的对李佑的恶意揣测想下去,忽然就有所悟了。 看似晦涩难懂的事情,往往一旦想通了就发现如此简单,原来李佑与归德长公主联手了…方才却没有往这方面想过。 难怪一向精于算计的李佑竟然表现的如此不惜身,如此不要命,打着朝纲大义旗号对钱太后步步紧逼,将事彻底做绝,果然有其目的。这样一方面抬高了他自己的声望,另一方面制造出了僵局困境,为归德长公主出场创造机会。 此时百官束手无策。连太后的面都见不到,只能在宫门外隔靴搔痒,归德长公主便众望所归的闪亮登场。放眼京师,也只有她可以出面斡旋太后与朝臣之间的激烈矛盾了,别人连慈圣宫都进不去。 这些算计,肯定是李佑和长公主事先谋划好的。有长公主支持和掩护,表现异常激烈尖锐的李佑多半还是安然无恙,最多受些不痛不痒的处分。 至于长公主的目的。彭阁老隐约猜得出几分。自从天子大婚,她移出宫去,已经低调沉寂很久了。无非是借此机会展露自己而已,而且还听说长公主正在筹备什么少府。 彭阁老越想越多,又记起来。长公主是十分支持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的,这回空缺出的次辅位置… 对于袁立德,彭春时在内心里比较瞧不起,那是一个靠着逢迎君上获利的无能之辈而已,哪比得上自己劳苦功高,在内阁中资历第一?虽然姓袁的排名在自己前面,但自己可是差一点获得首辅位置的人,若非李佑捣乱,如今徐岳的位置就该是他的。 宫中又有内监跑出来。大声传旨道:“圣母御武英殿!召各道掌道及五品以上觐见!” 这也算一个小小的阶段性成果,看来是长公主起到作用了。人群中响起轻轻的欢呼,将彭阁老从沉思中唤醒。 午门外这些叩阍进谏的官员里,基本上以科道为主,夹杂了各部若干中层官员,不然李佑只凭五品当不了领头人。后来又有四个大学士来救场,其他九卿之类大佬的根据默契。一个也没有来。 根据召见限定的情况,到场的人中,只有五品以上官员和掌道御史可以进宫,大概就是各部郎中、各道掌道外加大学士和李佑,人数约莫二十个。 都心知肚明。造势时人越多越好,如此声势愈大;妥协时人越少越好。人多嘴杂反而容易纷争不休。 把门官军放了行,得召官员鱼贯而入。只是那捧着宝玺出宫的内监和锦衣卫依旧一动不动的站在宫外,他们并没有得到回撤命令,仍继续与剩余的七十来个御史、员外郎、主事们对峙。两边在武英殿谈不妥,这里的对峙就要继续下去。 矮子里拔将军,正五品清流佥宪李佑排在在大学士之后、六部郎中之前,昂然入宫,又向西过了会极门,抵达武英殿。严格来说,这不是一次朝会,只能算临时碰面。 武英殿中,宝座之侧不知何时增加了一座金色屏风。不过众人都晓得,这屏风后必然是临时增添的归德长公主位置。今日确实亏得有长公主出面周旋,不然现在还僵持在午门外。 二十人立在武英殿里,显得有些空荡。不多时,珠帘后人影晃动,慈圣皇太后升了座。 行过礼后,徐首辅与彭阁老对视一眼,便由彭阁老上前开口。如今四个大学士中,徐岳是首辅,彭春时资历最深,杨阁老与金阁老都是这两三年的新进者,话语权比前两个差很多。 “圣母与群臣议事,未闻有公主参预者,臣奏请归德千岁回避!”彭阁老一开口,便出乎所有人预料,先提起了归德长公主。 李佑站位离彭阁老不远,闻言吃了一惊,猛然侧头望向彭阁老。 而彭阁老则以眼角余光瞥了一眼李佑,并且读懂了李佑的神情——归德长公主之事完全与你彭春时无关,你闲的蛋疼多这一句嘴么? 不知为何,一股报复后的快意涌上彭阁老心头,李佑这厮闲的蛋疼并坏他大事的时候还少了?老夫今日就坏他大事,看今日还有谁为他打掩护说情。 从道理上,彭阁老说的不错,国朝君臣议事,从来没有公主在旁边参与的。 归德千岁固然经常在文华殿出现,但那是天子读书讲学的经筵上,并非朝政议事,她来监督天子上课而已。 可今天她出现在武英殿君臣面议的场合,就是不合常理的举动了,不过刚才没有人往这方面去想,默认了眼下是个特殊时候。 既然彭阁老公然提了出来,糊涂是装不下去了,必须要有个明确说法。 众人确实没有什么道理替归德长公主说话。李佑大约也是有所顾忌,不敢公然挽留长公主在殿内参政。 殿内沉默半晌,金屏后传出了归德长公主的声音,“既然如此,别过母后与诸公!” 随即金屏后又有悉悉索索的响动后,恢复了寂静无声,应该是长公主已经出去了。 众人不像彭阁老这般,孜孜不倦的以阴谋论反复推测李佑。并看破了李佑与长公主之间的联系。只觉得彭阁老在这关键时刻有点小题大做。不过既然归德千岁已经主动走人了,那就没什么可说的。 下面该谈正事了…不得不说,殿中氛围很微妙。 说白了。大家进这个殿,就像两个绝顶高手各自发了压箱底大招后,仍然拿对方没办法。在不得不妥协的情况下谈交易来了,谈不拢朝政就暂时崩盘了。 殿里至少都是五品官员和资深御史,没有初入官场的小白,对此皆心知肚明。 微妙尴尬之处在于,前一刻还在高喊仁义道德、天理纲常,后一刻就开始生意买卖似的讨价还价,叫众人总是有些唏嘘。好在能站在这里的官员心理调节能力还不错,很快便适应了。 先要谈的是,把宝玺尽快收回。该放在哪里就放在哪里去。这东西一直在宫外搁置太不妥当了,万一出现什么问题,全都得担责。太后收回圣旨的议题,可以略微靠后慢慢谈。 又是彭阁老充分发挥了大学士的首领作用,一马当先侃侃而论,“李佥宪妄言天子宝玺,酿生宝玺离宫变故。有失人臣之道,请圣主从重处置!其余逼宫大臣,可罚俸为惩!” 殿里众人对此默然,钱太后的态度如此强硬,要解决绕不过去的宝玺问题。不牺牲李佑不行,他要光荣了。 这就是“带头大哥”的代价!在获得名满天下的巨大名气和声望时。常常也要承受被贬职的荣耀。在国朝,大规模谏议事件中,最激进的领头之人被处置仿佛成了一种潜规则。 没错,直言谏君后被贬职和廷杖一样,既是惩罚也是可标榜终生的荣誉,别的官员也都对此致敬,大明官场的心理就是这么怪异。 追其源头,大概是当年的官员们在某些情势下,既无力解救同僚,又舍不得同甘共苦、同进同退,故而渐渐的给被廷杖贬职的同僚套上一个荣耀光环进行褒扬,~~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以此来消除理想和现实产生矛盾后的内疚,或者叫自我催眠。 动静越大,被处罚的越厉害。景和八年那次,李佑遭遇的贬谪属于非常轻得了,简直只算小儿科。依照这次的动静,和触怒圣主的程度,怎么也得贬为云南或者贵州的某个驿丞罢,运气好了能有个主簿去当。 彭阁老斜视李佑,他很清楚,这厮虽然汲汲求名,但更看重实实在在的利益。 他还知道,把李佑贬到天荒之处,即使能守着荣耀光环过日子,对李佑而言也是极大的痛苦。当然,对他来说是畅快和清静了。 彭阁老心中冷笑不已,想联合归德长公主为你打掩护?想既得到虚名又不付出代价?门都没有! 等到如今,他可算找到了绝佳机会。你李佑的大靠山丁忧去职,还敢自不量力充当大谏议的带头人,真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的,真当他们这些仇敌是吃干饭、干瞪眼的不成? 其他众人经过细想,除了推出李佑似乎无解,实乃大势所趋。又纷纷将目光投向李佑,却见李佥宪神色平静,挺若松柏,不由得无能为力的暗叹,就让李大人求仁得仁罢! 此时,听到珠帘后钱太后言辞激烈的开始发话,“此次尔等无礼逼宫,宝玺移位,虽是科道所为,根源却在内阁与诸卿!若非重臣纵容,焉有今日之祸事?” “说李佑有罪,那又是谁用廷推廷议纵容李佑?八月二十五日,廷议李佑殴人过错时,又是何人全无异议?” “内阁六科对哀家置若罔闻,不分青红皂白屡屡抵触,这又是为臣之道么?尔等重臣皆有门生故旧、同窗同年,互相援引使用难道就少了?哀家用几个人偏生就用不得,这个大明究竟是谁在做主!” 彭阁老见慈圣皇太后借题发挥越说越激动,在这样下去,又没法谈条件了。趁着她停顿的空当,便劝道:“圣母息怒!臣等不过尊祖宗之法而行,绝非有意慢待。偶有过失…” 彭阁老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到钱太后喝道:“彭先生怎么会有过失!” 众人只见得珠帘乱晃,宝座上已然空空如也,钱太后又离开了。 彭阁老目瞪口呆,他并没有说出过分的话,语气也很缓和,是哪里触怒了太后? 他正反省并检查自己的发言,忽然眼前人影一晃,李佑走到他身前,对他厉声呵斥道:“彭阁老!你气走圣母,究竟意欲何为?莫非朝纲崩裂,国家无主,就便于你在内阁大权独揽吗!” 彭阁老怒容满面道:“小儿辈休要血口喷人!闪开一边去!” 面对阁老发威,李佑丝毫不示弱,词锋更加咄咄逼人,“之前不见你彭阁老慷慨激昂,与我等共同叩阍,此时圣母有知错之意,君臣正要和解时,你却形如跳梁,处处坏事!先将斡旋有功的千岁殿下驱离,又把肯召见我等的圣母激走!本官真不知你是什么居心,敢问你对殿中诸公如何解释!” 众人闻言,看向彭阁老的目光便带上了一层疑惑。 “你…”彭阁老口才比李佑差许多,一时不知从哪里辩解。在这关头,他被李佑一激,忽然真正的福至心灵、醍醐灌顶、大彻大悟了! 一个强烈的念头突然出现在彭阁老的心中,他对真理追寻不舍,对李佑穷尽心思,这一刻终于勘破了迷雾中的本质。 与李佑联手的人,不是归德长公主,而是太后本人!这次大谏议事件,是李佑和太后两个人做戏给天下人看! 唯有如此,才可解释一切! 四百八十二章 奇诡的武英殿 武英殿中众臣看着你方唱罢我登场。惊诧莫名,如同云山雾罩,又如雾里看huā。 彭阁老为何要驱赶归德千岁?彭阁老没说什么重话,太后为何就愤然退了场?李佑愤而指责彭阁老是不是诛心之论?彭阁老的反应为什么如此奇怪? 现今站在殿中的诸卿皆是多年朝堂的人物,俱能觉察到,方才必然在不见光的暗中发生了交锋。 可究竟是怎么回事,他们都看不清楚,只能模模糊糊的感受到一丝刀光剑影惊鸿一现,还没有让人抓住残影又寂灭了。 就连交锋的双方到底是谁,也摸不到跟脚,难道是李佑和彭阁老这一对冤家对头? 既然如此复杂不明,那么唯一的选择便是谨言慎行,绝大多数人如是想道,这是能站立在庙堂不倒的基本功。在朝堂上,经常会遇到这种完全摸不到头脑的时刻,每个殿上官都要习惯这点。 只有彭阁老作出那个大胆推断后,忽然感到自己登时心如明镜,鉴照万里,之前所有的疑惑都烟消云散了。 再看仍在昏昧不明的别人,隐隐有几分超然于人的自得,这就是众人皆醉我独醒。 为何李佑这几日表现的像是除了胆气之外一无是处的鲁莽年轻人?因为他没有了后顾之忧! 他不是“猪一样的队友。”他根本就是个混在朝臣中的内奸!他是故意提出封存宝玺,给了太后机会将局势带入死胡同,不然太后没有借口将宝玺丢出来将所有朝臣的军! 钱太后也不是因为愤怒而失去理智,同样是故意一次又一次的推波助澜,与李佑遥相呼应!直到最后互相将军,演成死局! 形成这种局面,李佑得到了名声,钱太后则得到了实惠! 慈圣宫近几天下发的那一堆乱命诏旨,若放在平时一个也通不过。现在面临巨大的政治危机,为了尽早达成妥协,朝臣很可能不得不有选择的让步,使那些乱命诏旨通过一些。 而太后只会有过失,不会有罪行,无论事后怎么样,没有任何人能拿着律法和祖宗制度去追究她。 别人根本想不到这点上,也只有彭阁老从头到尾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李佑,才会产生如此深邃的联想。 接下来,彭阁老要考虑的是,如何在群臣面前,揭穿李佑的明着敢言直谏、实际暗助太后的真面目。 不过此事委实离奇,在任何人眼中,李佑与太后针尖对麦芒,简直就快水火不容了,怎么可能会互相配合。 而且眼下李佑的形象正处在最高峰,是众人心中的好汉。贸然指出李佑的勾结宫中的阴暗,只会让人不可思议,好似凭空污蔑一般。 在这个地方,证据什么的很多时候都是笑话,大家思考问题从来不需要证据,但总要有迹可循,才能让人产生共识,所以先要找出痕迹。 彭阁老揣摩李佑,同时李佑也在暗中思忖,瞧彭阁老方才表现很有点积极,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今天本没有他什么事,自己也不曾对他有什么图谋,他却非要主动跳出来搅局,莫非是故意对着自己来的? 不能给他机会继续考量了,不然后患无穷!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宁可杀错不能放过!本来今日确实与彭阁老无关,怎奈彭阁老自己非要出头… 李佑心思转了转,便有了主意,他的强项就在于这个快。当即开口打断彭春时的思路“彭阁老你言行不当,还是负荆请罪将圣母请回来!不然今日如何了结?” 文渊阁大学士杨进在旁边皱眉道:“非有召见,谁能进得慈圣宫?为之奈何?” 文华殿、武英殿以及周围组群建筑都位于皇宫最外层,朝臣进入较为方便。但太后所居的慈圣宫,就在里层了,外臣哪里进得去?传话一般只有靠有时很不靠谱的内监。 想至此,众人脑中不约而同的记起,还有更靠谱一些的归德长公主…但千岁殿下已经被彭阁老发话赶走了。 李佑趁机又对彭阁老道:“如今时间不长,想必长公主走的不远。还是要辛苦阁老,去请归德千岁回转再次入宫。” 彭阁老心里却是十分犹豫。方才他毫不客气的将长公主驱离了,现在却又去主动请回来,这太丢面子了。 徐首辅为彭春时解围道:“使唤几个人去请足矣,何必劳驾彭阁老。” 李佑正色道:“首搭此言差矣,长公主千岁殿下乃先皇帝女,天子同胞长姐,身份尊贵,岂能容许随意喝去后又呼来的?让外人看去,只要笑我等朝臣骄慢自大不识礼数!非得彭阁老亲自一行不可!” 彭阁老被挤兑的无奈,只得出殿而去。正要招呼些人,速速先去拦住归德长公主,却远远望见归极门下停着鸾舆一座。 有资格在宫中乘典的人,一个巴掌都数的过来,估计是热衷朝政的归德长公主没有走远,停在那里等消息。 彭阁老心底略宽,一是不用跑远路去追赶了,二是归德千岁如此热心,肯定有兴趣回来参与,不用担心失败。 彭阁老以宰辅之尊,天子见了也得称一声先生,再怎么也不可能过于放低身段。上前略略说得几句,归德千岁便痛快的答应了,又起驾向慈圣宫方向而去。 武英殿中鸦雀无声,气氛比刚才更加压抑。彭阁老回来也没有改变状况,各自沉默着若有所思。 时间渐渐进入了申时,放在平常,快到结束一天工作的散衙时候。而现在,二十来个朝臣在武英殿中静立,七十余个朝臣在午门外等候结果。 天黑宫门便要落锁,如果问题不解决,象征天子皇权的宝玺就要流落在宫外过夜。 参与了今日大谏议的众人心里都有几许患得患失。 一方面胆敢进谏封存宝玺,将太后逼到拿宝玺制气,使他们集体的荣光,近几十年来,何曾有过更能展现士人风骨的时刻?足以载入史册重重写上一笔!而他们的大名将与先贤同列,对了,回头要制作一个大谏议题名录! 另一方面,若宝玺真出问题却又美中不足了” 又等了半个时辰内监重新将金屏摆上,在珠帘后,太后再次登上宝座。 彭阁老心知时间紧迫或许是好事,礼毕后便出列为自己的“言辞不当”连连谢罪,此时他可不敢再说什么撑场面的话了。万一太后又发怒走了,那真是有理也说不清了。 随即语音一转,彭阁老旧话重提道:“宝玺乃国之重器万万不可轻忽,奏请圣主将宝玺收回宫中。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逾越妄言,致使宝玺离宫,请贬云南为驿丞!” 还是要按老惯例,正常情况下为了君臣媾合“带头大哥”必须赐给他求仁得仁的光荣…谁也不能指责公报私仇。 彭阁老可以断定,如果他不如此奏请,只怕依照某些事先拟好的剧本,李佑将会上前请罪,而且必将言辞巧妙新颖既令人深思又感人肺脏,还具备深刻的道理口以李佑的口才,做到这点并不难。 然后圣明的慈圣皇太后受到触动,幡然悔悟,而归德长公主也出面夫力斡旋。最后君臣和解,皆大欢喜。 这个过程看起来将是非常圆源顺畅、合情合理、水到渠成的,想必提前精心准备的剧本,不会让任何人看出破绽。 所以彭阁老要抢先奏请对李佑从重处分,阻断了李佑深情自白的表演机会。 即使后面李佑站出来继续演出,有自己的奏请处分先入为主李佑的深情表演效果的就差了很多,很多后续动作将会显得生硬艰涩口再说自己也不是吃素的,掌握住了主动权,见招使招继续逼出破绽并不难。 众人印象里,太后对李佑是痛恨到咬牙切齿的若当朝大学士为了让太后先消气,提供了一个重重处置李佑的方案而且这个方案是符合传统观惯例,不会引起群臣逆反,那么太后理所当然是马上准奏的,不会有任何犹豫。 如果太后突然转向一百八十度突然原谅了李佑,那才是奇哉怪也,惹人深思了。 彭阁老打岔的目的便是如此,殿中总有些精明人的,怎能看不出端倪?正如前文所言,在这个地方取信于人,证据并不重要,但须得有痕迹。如果李佑与太后之间斧凿痕迹太重,岂能瞒过众目睽睽? 而且作为入阁十几年的大学士,彭阁老对帝王心思自有心得。如同钱太后这般近似于帝王的人,行事规律异于通常。 就拿就下台阶来说,常人或许有个台阶就肯下,脸面不要就不要了。但对于称孤道寡的帝王,君威不仅仅是脸面,还是代表着权力,万万不可失,台阶不但要有,而且还要好,没有好台阶,那宁可不下。 抢先奏请从重处置李佑,也等于是扦这个台阶,即使拆不掉,也能砸破它。如果钱太后强行下台阶宽恕李佑,就等于是露破绽,惹人起疑:如果钱太后不肯下台阶,李佑就该去云南混了。 彭阁老不知第几次用眼角余光瞥向李佑,今日便该让这厮体会一下,什么叫“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只是不晓得太后会如何选择?将是雨露还是雷霆? 他暗暗回味自己这招,感到确实很精妙,拿捏之准,殊为难得。看似平凡乏味,缺少观赏性,但有几分举重若轻、大巧不工的味道,几乎不带一丝烟火气。 又想起以前与李佑相斗,从来没有找到过这种感觉,反思起来确实落了下乘。在这年近古稀时候,境界还能够再上一层楼,真是可喜可贺。 似乎从某个角度,修为有所寸进还得感谢李佑。 李佑慢慢走到彭阁老面前,神色悲天悯人,叹口气道:“彭阁老,休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彭阁老对此莫名其妙,李佑突然冒出这一句,也太莫名奇妙了罢! 只见李佑又转身向太后道:“臣奏请,逐彭阁老出殿,不然今日无法继续。为保存宰辅体面,原因就隐去不奏。” 彭春时冷笑几声,李佑这个奏请太儿戏了。他乃是入直文渊阁的武英殿大学士,现今最有资历的宰辅,朝政大小何事不得预闻?李佑有什么理由赶他离开武英殿? 这是要狗急跳墙,不惜撕破外皮,明目张胆与太后联合了么?殊不知这样死的更快,满殿这许多大臣岂是瞎子聋子,任由你为所欲为? 这种时候,被弹劾的人若有讲究,一般不出去自辩,就像刚才彭阁老弹劾李佑,李佑始终在沉默。而这个辩解任务一般都交给同党和手下,当然常常也有眼见不平,出来拔刀相助的人。 所以彭阁老并没有着急出面,随意扫了几眼殿内,李佑如此漏怯,应该有人看出状况了。这可是个绝好时机,只是不知道要便宜谁来刷声望了。 然而他却发现每个人都眼观鼻,鼻观心,对李佑的话置若罔闻,包括他提拔过的两个掌道御史也是如此,徐首辅更是不例外。 彭阁老有些诧异,又等了半晌,仍然没有一个人出面为他说话,似乎全体默认李佑所说”他渐渐由诧异转向惊骇,若如此下去,李佑的话就成了群臣公议,他就真要被赶出去了! 这是怎么了?为什么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他李佑只不过是个五品官,难道如此令人惧怕吗?若别人怕了也就罢了,徐岳这个堂堂首辅为什么也一动不动? 自太后摄政以来,不方便使用天子的便殿文华殿,~~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武英殿就成了议事之所,至今已有十年。 彭阁老在从最早起,就是武英殿的熟客,但从来没在武英殿遇到过氛围如此奇诡的时刻。仿佛一个个熟识都变成陌生人了,偶尔有抬眼望他的,那目光中也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明明自己是最明白的人,怎么眼下仿佛自己反而成了最不明白的那一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彭阁老突然不寒而栗,莫非李佑会妖法,在武英殿中施展了妖术,将人心全部迷惑了?(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三章 指鹿为马 蒙在鼓中的彭阁老并不知道,刚才他出殿去请回归德长公主,虽然用时不长,但也足够李佑在殿中说几句话了。 当时,今日大谏议事件的明星李大人忽然斩钉截铁说:“殿上朝臣之中,必有为圣母出谋划策并暗中相助者,不然事不至此!” 众人闻言,心中俱都一凛。慈圣皇太后表现的可以说是很冲动很发泄,但又何尝不是有底气? 李大人又仿佛是自言自语道:“彭阁老今日很怪异哪。” 这话倒引起了若干共鸣,今天彭阁老确实很奇怪。之前数日,彭阁老并未显现出特别之处,今天要收尾时,他怎的如此积极? 首先,平白无故的赶归德千岁走人;其后,他并没有说什么重话,太后便故意作色走人,好似演双簧一般。 徐首辅见李佑将话头向彭阁老身上引,轻喝道:“住口,此言大谬!朝堂不得凭空捏造!” 李佑略略收敛,“也许本官也只是多想了。常言道,听其言,观其行,等到圣母再御殿时,且看彭阁老有何作为。” 有了李佑这番话,便有疑邻偷斧之效,就连徐首辅心里也暗暗嘀咕几句。 彭阁老除非不声不响低调做人,否则无论他怎么出面,都有人会去怀疑。别忘了,次辅这个位置还空着,虽然袁阁老在天子身边占了先机,但要说彭阁老对此一丝想法都没有。那纯属自欺欺人。 重回武英殿后。彭阁老一心想迫使李佑露出蛛丝马迹,然后他挑拨几句便可收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却不料他屡屡主动出击的行为落在别人眼里,已经着了相。 众目睽睽之下,即使有心想提醒的,也没法公然上前与彭阁老交谈。谁要与彭阁老说话,万一彭阁老真如李佑所言,那岂不成了同党?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彭阁老彭阁老自认问心无愧,所作所为毫无痕迹,完全是借势而为,符合他辅政大学士的身份。但在别人心里就不一样了… 他在太后面前说软话认几句错。众人觉得这可能是事先商量好的。刚才故意上演气走太后一幕,是想给朝臣继续施加压力,现在则故意委曲求全,是为了代表朝臣给太后台阶下。就是这演技有点拙劣。过程很做作。 他在太后面前提出要将李佑贬到云南,众人觉得这可能是公报私仇,利用太后对李佑的恨意,打着缓和君臣关系的名义,报他与李佑的旧仇。 此时李佑再站出来,请彭阁老出去,并且声称“为保存宰辅体面不说理由”无异于留白,省略掉的内容,殿中大臣都可以脑补出来。 满殿仍没有人敢出来为彭阁老辩解,彭阁老继续愣了片刻。隐隐约约有所醒悟。质问李佑道:“老夫有何过错?你大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若说得对,不待圣母下诏,老夫自行出殿!” 李佑退了 一步,正考虑怎么回答,忽的从金屏后传来归德千岁的声音:“李佥宪不要无礼!彭先生位列宰辅,怎可此时离去?本宫愿请彭先生留下!” 方才彭阁老要赶长公主走人,这一刻千岁殿下却不计前嫌的主动挽留彭阁老? 众人忽然明白了,心里齐齐叫了一声“原来如此”,也是事先预定的剧本么。 李佑大赞。归德长公主不愧是个聪明人!不愧是有与他过深入交流的心有灵犀之人!这句真是恰到好处! 彭阁老愤怒的向金屏后望去,完全没有领情的意思,他已经醒悟到殿中这奇诡氛围是怎么回事了! 他恨不能剖心明志!但这个情况下,越自辩越说不清楚!彭阁老当即又对太后叩首道:“老夫见疑于群臣,愿就此退避!待去之前。仍奏请贬妄议宝玺的李佑去云南为驿丞!” 彭阁老这是豁出去冒险一搏了,他不信钱太后真敢准奏。但钱太后如果生硬的转折,饶过李佑又很难自圆其说。 李佑皱眉,这彭阁老是死了心将他贬出去? 这个时候,在金屏后的归德长公主又一锤定音式发了话,“天子南巡至扬州,见江都县大治,赞李佑为能臣循吏也,也许回京后有所赏赐。是以本宫认为,李佑虽有过错,但如何处置,还是等圣君回京后由陛下做主!宝玺乃天子之宝,宝玺之事自当由天子独断!” 抛去立场不论,众人都要为此话喝一声彩,千岁殿下这下斡旋十分巧妙,又站住了道理,暂且解开了李佑与太后之间的死结。 虽然是暂且,但就这个暂且在当前也十分宝贵的,总不能因为李佑和太后继续吵到天黑罢,先搁置了也好。 彭阁老“愿意退避”的话已出口,无法再拿李佑作文章,当即脸若死灰,略带踉跄的出了武英殿。 不过别人见他的神色万分悲情,倒也挽回了几丝印象分,莫非冤枉了彭阁老?但这些想法只是一闪而过,便放在更值得关注的地方了。就连彭阁老的两个党羽,也实在不好出面说什么。 彭阁老忽略了一点,现在满殿大臣最迫切的愿望是解决今日政治危机,而不是纠缠细枝末节。 阁老位极人臣,很多事情已经不用在乎了,但这些中层官员则不同,他们还有上进之心。他们并非无理取闹,也不是为闹而闹,更不是闹了白闹,他们需要一个成功的结果。 很明显,如果成功,今天这场大谏议要载入史册了。而他们作为参与者,人生便多了一笔浓墨重彩,并且可以为自己的资历增光//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添彩。 在这个迫切心态下,彭阁老三番两次折腾,显然是不得人心的。如今日已偏西,整整一个白天过去了,大家需要的是盖棺定论,痛痛快快出一个结果,而不是令人厌烦的喋喋不休。 彭阁老回到内阁,满腔冤屈无处诉,悲愤的独坐无语,今日真是乾坤颠倒、黑白不分、指鹿为马! 半个时辰后彭阁老听到外面响动,大概是武英殿那边已经结束了。又过了片刻,他看见徐首辅慢慢步入屋中,便愤然道:“难道朝臣皆是有目如盲,瞧不出是那李佑在骗人么?你也瞧不出么?” 徐首辅叹道:“朝堂之上,谁不是在骗人?谁不是在演戏?只有演的好坏而已,演得好,大家自然为他鼓掌喝彩。难道你看戏的时候,要去指责戏子故意演虚构故事骗人么?”(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四章 天子回京 夕阳即将落山的时候,众人从武英殿甲散了出来,并赶在宫门落锁时间之前出了宫。 没了彭阁老,进度便快了许多。经过菜市场般的讨价还价,太后收回绝大多数诏旨,包括将宝玺收进宫去。 作为妥协代价,朝臣也默认了对魏国公和另外三个勋戚散官的任命。还有一点令人醒目的事情,新宁侯钱泰去南京担任协同守备。不过光禄寺少卿黄鉴的提督五城兵马司还是被否掉了,那是文官廷推出来的职位,说什么也不能随意简用人选。 弥漫了几天的政治危机顿时消解,参与了今日大谏议的官员人人与有荣焉,虽口干舌燥、饥肠辘辘,但仍旧红光满面、神态亢奋的各自回家。人生难得几回搏,今天搏的真戈,算… 按照最主流的标准说法,在太后倒行逆施的时候,他们勇敢的站了出来,迫使太后改正行为,成功拯救了倾颓的朝纲,应该能上史书了!唯一遗憾的是,这个太后不是正牌天子,含金量差了点。 至于李佥宪,更是名声大噪,望重一时,令朱放鹤、左郎中等一干友人眼热得很。言官界向来以藏龙卧虎出名,这厮才去都察院十余天工夫,满打满算真只有短短十余天,只怕连椅子都没有坐热,就力压群雄,隐隐然成为言官界招牌人物。 果然从秉性到口才,不愧是大家早早公认的最佳编外言官,这下进了都察院简直就是如鱼得水孔明遇皇叔,干柴遇烈火。真要让他干上三五年言官,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只是李大人回去后便闭门谢客,每日两点、一线,概不见客,并谢绝一切宴请。 在这次事件中,另一个明显得分的是归德长公主,她的表现可圈可点,获得朝臣的一致好评。 唯一失分的似乎就是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了,众人都感到当时内情没那么简单但又说不上是哪里的问题。只能以李佑对彭阁老那句话来解释了休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 只有寥寥无几的清醒人物知道,真正帮了太后忙的人是李佑,但公论却都怀疑是彭阁老。 有心替彭阁老辩解几句的,仿佛也像被什么堵住了嘴一样,好似爱你在心口难开,政治便是如此,成王败寇而已。亦有传言,已经六十九岁的彭阁老生了致仕的念头。 其实事已至此,结果摆在这里,真相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历史上有那么~~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多不清不楚的不明不白的事情也不差这一件。若是桩桩件件都一清二楚的,那还不知要有多少后世史学家失业。但位于漩涡中心的当事人李佑深深知晓,大谏议只算个开端而已…真正的好戏还在后面,远没到落幕时刻。 闲话不提却说大谏议事件刚刚结束,朝廷便得到消息,三天之后,天子将抵达京东通州。每个人都晓得,一个新时代的帷幕已经缓缓拉起了。 热血澎湃的〖运〗动总要冷却并过去,回到了本职工作,李大人所负责的差事还是只有一件,审理两淮余盐案。但李佑的审问方式依然是那么销魂,不紧不慢的,好整以暇的每天发一个传贴,让魏国公世子到都察院接受质询。 当然徐世子依旧不配合,此时他更沉得住气。父亲马上就要进京了,熬过这几日,李佑就再也没借口拿他代替父亲来质询了。 而且徐世子不信李佑在全无实证的情况下,有胆量去传太后倾力支持、伴驾进京的魏国公到都察院审问。 别人对李佑的审案方式颇有疑惑,前凤阳巡抚、前两淮盐运使和前扬州知府已经在天牢里住得快发霉了李大人不去提审这三个,却天天与徐世子消磨工夫这又是为的那般?但案情**,别人唯恐牵连自己,不太敢多嘴说什么。 话说从扬州解来的三人组当初听到由李佑主审案子,惊愕之余又有了几分解脱感。因为他们在扬州看得出来,李佑行事风格颇有几分雷厉风行的架势,再说李佑是很熟悉情况的人,来审这个案子怕不得三下五除二就了结。 他们三人已经在天牢住到快疯了,期待早点完事早点解脱,可是不曾想,李佑接手以来根本不提审他们,只在那里虚耗时光。三人再一次认识到,指望可气的李佑能变得善解人意一些,实在是个错误。都察院副都御使郑大人与江总宪碰面时,疑问道:“让这李佑究竟行不行?当初本官推荐李佑主理此案,似是有些冒失了。” 江总宪抚须笑道:“此言差矣!李佑不是不行,是太行了!他多半是等待天子回京,观风之后才好定夺,所以你不必为此忧虑,他心里很有数。” 天子一举一动,都有礼法,回京自然也有回京的套路。什么人去通州迎驾,什么人在永定门外扫马路,什么人在正阳门外蹲坑位,都是有规矩的,李佑便是在正阳门外蹲坑外的一种。九月初五,天子从通州起驾,于此同时,李佑和一群身份聃近的官员聚集在正阳门候驾。 闲得无聊,唯有闲聊。官员们从清晨一直侃到了正午,才得到先锋报信,陛下来了!登时人群**,一个个庄严肃穆起来,整整齐齐列在御道两侧。 李往目不斜视,嘴中与旁边吏部文选司左郎中说笑道:“陛下来的真巧,正午到了正阳门。”远远望见天子旌旗浩浩荡荡,遮云蔽日的朝着这边而来。各种名目繁多的如大汉将军、带刀官,勋卫散骑、旗校、力士等等卫士,穿着红、青、金、明等各色盔甲,拿着也是令人眼huā缭乱的各类家什,簇拥着御辇向一年开不了几次的正阳门而来。 群臣接驾行礼不需赘言,天子卤薄仪仗过去后,随驾大臣又出现在人前。左郎中抬眼扫了几眼,对李佑说道:“比离京时多了几个,看来都是遇了天恩,得以随驾进京大用的。” “你可识得都有谁?”李佑做官时间不过三年,人脉见识窄的很,哪里认得出许多人物。左郎中暗暗指点道:“多数人无须挂齿,只有两个人值得一提。最前那位,我虽不识,但从服色看,必是魏国公无疑。还有袁阁老身旁一位,乃是已经做了六年浙江巡抚的冯抚台,也是功绩卓著之臣。” “原来老资格巡九”李佑若有所思道:“只怕也是瞄着内阁空位而来的罢。”ビ:好罢,我知道更新不给力,是我偷懒了。咕心但现在需要开新剧情,也没法子,又得细细研究。*)这个月还剩三天,我只能说尽力补足所欠!(未完待续 四百八十五章 明天将会很精彩 在天子回京的次日,也就是九月初六,大朝会照计划举行。 在李佑眼中,本次朝会规格比他参加过的景和八年元旦大朝还要高,听朱部郎说,是仅次于皇极门天子登基大典的。众人皆知,景和九年九月初六的大朝才是景和天子的真正。 这次大朝还有一点最不同寻常之处,那就是启用了皇极殿。景和天子御殿视朝,京城大小文武则过皇极门朝贺天子。 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被抓去充当了宣诏官,同时又被顺便安了一个纠仪御史的差事,便也上殿朝参。而且位置还很靠前,在中书翰林侍班官与朝臣方阵之间。 在景和七年年底到景和八年年初,时任尚宝司丞、中书舍人的李大人曾充当朝会导驾官,距离天颜更近的位置都站过三个月。对目前这场面算不上陌生,也谈不上怯场。 不然在这个重大场合,礼部和鸿胪寺也不敢轻易使用李佑充任差事官,砸了锅都要倒霉。不过李佑重新站在大朝会的最前沿,回忆过往,一番感慨唏嘘是免不了的。 其它事情与李佑关系不大,随着大流对着殿中宝座舞拜山呼而已。此外作为纠仪御史,在李大人鹰眼扫视下,庄严肃穆的氛围中没发现谁敢君前失仪。倒是有位侍郎似有咳嗽动作,但没有出声,便被李大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了。 到了宣诏环节,才轮到李大人准备出场。这种时候的诏书多是象征性意味大于实际功用,堪称是软文鼻祖。 不过还是有两道惯例诏书具备一些实际效用。一道是大赦天下,执法偏于从重从快从严的李大人对此颇为腹诽;另一道是表彰天下各府州县中功绩卓越者,二十个中便有李佑治下的江都县。 可惜,李大人已经因为扬州府的特殊情况,提前升迁进京,这次得到赏赐基本相当无。赏赐中有叙功一次,只能当摆着看的花瓶,不可能为此再有升迁了;赏赐中还有增加俸禄。更是虚无缥缈的存在。他去年就已经是岁入千石的赐食一品禄了,还能加到哪里?况且到目前为止,俸禄越多赔出去的越多。 插一句话,从前罚俸时,李佑尚没甚感觉,一年也不过百十两,但自从祖陵之功得到一品禄后,罚起俸来还是颇令他肉疼。 每一道诏书宣诏人选不同。宣诏形式也不同。有翰林宣诏的。有尚书宣诏的,有在皇极殿里当着朝臣面宣的,有出午门宣的。还有爬承天门宣的。 该到赐予藩属的诏书出笼,被礼部、鸿胪寺联合推出当差的天使李大人隆重登场了。 天子宝座之侧设有御案,锦衣卫官从御案上拿起诏书。李佑恭恭敬敬上前,锦衣卫官将诏书送到李佑手中。 随即李佥宪手捧诏书,缓缓步出殿门,十余名藩属使臣早就候于殿下丹墀。 朝会从清晨就开始了,到此时日方初升,金光大放。殿下使臣抬眼向上望去,看到宣诏天使出殿,迎着绚烂日光高高在上,极其耀眼夺目。 又见得他身量挺拔颀秀。本是宽大厚重的朝服穿在他身上显出几分修长的洒脱味道,相貌亦是不凡。又恰有一阵秋风扫过,绯衣袍袖飘飘,恍如神仙中人,一时让使臣看得呆住。 听闻旁边礼赞官一声高喝,藩国使臣醒过神来,齐齐伏地跪拜接旨。一如事先训练那般。 李佑居高而立,扫了扫下面,这些使臣有的是专为朝贺而来,有的是朝觐时凑巧遇到今日之事,全都被拉来壮门面了。 他脑中想着。手中不慢,展开诏书开始朗声宣读。“尔国僻处边远。世修职贡,自我皇祖,称为礼义之邦……” “……坚事上之小心,巩承先之大业,固我藩篱。其亨生平,惟尔君国,亦世世永争于仆。故兹诏示,咸使闻知!” 在穿越者眼中,这个诏书内容实在霸道,就像是父对子的训导,绝对不符合五项基本原则。但在当下,却是很平常的口气,不这么写才是奇怪。 不过大明账面上藩属虽多,周围能叫上名字的国家基本都包括在内,但实际真正如同老子和儿子关系的也就三个,朝鲜、琉球和安南。其余则松散的很… 殿前宣诏仅是个形式,回头真正诏书肯定还得人手发下一份。宣完诏,李天使又领着使臣们进殿谢恩,至此他今天的任务顺利完成。并获得了鸿胪寺卿的高度好评,声称以后有类似事情必然还找他。 大朝会结束后,天子又御文华殿召开朝议,大臣见此松了一口气。 如今朝会基本就是个礼仪性质的的仪式,没有决策功能,而且国朝决策模式是极其多样化的,很富有天子个人色彩。有日日视朝的勤奋型天子,有几十年不见大臣的懒惰型天子,又全丢给司礼监和内阁的贪玩型天子,种种情况不一而足。 今上在亲政第一日,便召开朝议,也算是一种政治表达,表示陛下将延续慈圣皇太后秉政模式,以大朝会之后小朝议的模式议政。 大臣为之松口气的原因就是,至少三五天可以见一次陛下,不至于宫门深深,天颜难见。否则全靠内监在中间传话,圣君被蒙蔽的后果谁都懂得。 天子下谕,召阁臣、九卿、各部院三品以上大臣、轮班翰林、掌科、掌道聚于文华殿,此外还有五府左都督。 前面都不稀奇,后面五府左都督则使朝野侧目,人人皆知五府是勋贵阶层的传统职位,五府都督更是正一品最高级武职。这次参加进来,很意味深长。 本次实为朝议,但名头还是召见,正如李佑事先所预料,大臣没什么理由阻止天子召见勋贵。 由景和天子亲自当家的第一次君臣朝议便就此开始了,可惜这个历史性时刻,李佑没有参加资格,回了都察院。 今天朝议的重头其实只有一个,各部院科道轮番向天子奏报自家事务,让初次亲政又是离京数月的天子熟悉情况。 景和天子全然不见疲惫之色,反而兴致勃勃。 六部奏过,该到都察院,左都御史江辛岳将院中近来公务简要说过,提了几句李佑主审的两淮余盐案的事情。 这引起了天子注意,脱口而出的疑问道:“朕离京之时,便听闻此案事发,堪称朝野震动,于今已有数月之久,法司还没有结案?” 天子垂询的太直爽,但这事儿又不能说得太细,徐首辅、彭阁老以及魏国公、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徐公爷都在殿内站着哪。江总宪很没面子的无言以对,只能叩首道:“臣无能。”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不愿见自己人难堪,又担心天子顺嘴就给予什么处分,那样江总宪就真倒了八辈子霉,连忙在旁奏道:“此案重大,都察院不敢擅专,也是想等陛下回京。况且此事已交与检校右佥都御史李佑,别人皆要避嫌,陛下可直接过问李佑。” 首辅徐岳忽然也奏道:“昨日李佑发揭帖到阁,请廷鞫此案。” 所谓廷鞫,即廷审也,顾名思义,就是廷臣公审,此乃国朝最高级别的审判形式,超过三司会审,更高于都察院独审。廷鞫与廷推一样,也是由廷议发展出来的变种,形式很像,大概只有内容区别而已。 殿中群臣听到廷鞫二字,不约而同的认为,这是李佑或者都察院企图逃避责任。此案有什么事实不清需要群臣当廷对质的吗?都察院速速判决,呈请内阁阅过,并送天子朱批裁决才是正理。 不过从实际出发,廷鞫也有廷鞫的好处,避免了李佑暗箱操作,也未必是坏事,一时间众臣思量不定。当即还有御史跳出来,弹劾李佑推诿拖延、故意失职。 对这个弹劾,天子不置可否,默然沉思片刻。那李大人在扬州的表现可以说给他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如今回想此人,看起来绝对称得上不畏权贵、勇于任事、刚强明断、敢作敢为,怎么也与推诿拖延、逃避责任这些词联系不上。 最终天子谕道:“准予廷鞫,仍由李佑主审,殿中诸卿明日借到场同理此事。廷鞫结果,再奏与朕。” 两淮余盐案今天算议论到此为止,众臣依旧各自奏报。徐首辅道:“内阁次辅缺位,如何补上,恭请圣裁。” 对这个最重要的大事,天子早有腹案,随即下谕道:“明日由卿等聚集廷鞫,之后一并廷推阁臣一员,奏与朕再作定夺。” 徐首辅奏报的是次辅缺席,天子却下旨命廷推阁臣,这其中关窍殿中谁人不明白? 很明显,天子意欲通过大臣廷推先将内阁人数凑齐了,并作出信重(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大臣的态度,占据了主动权。然后再根据这个廷推结果,按照心目中原则来调整宰辅次序。 揣测帝王心思,最重要的就是要揣测他的最新原则是什么,是想着重扶持一家,还是想保持各方均衡?而且这个原则,往往是很多变的。 明天似乎将会很精彩啊…朝议散后,群臣心头顶着阴云出了宫。其实天子的两道谕旨都很正常, 廷推廷鞫都是朝政中常见的事情,但问题在于,李佑让大家难以揣度,谁也猜不透他什么打算。 四百八十六章 一宽一严 大朝会是清晨卯时开始,等到朝会和朝议都结束,时间已经是午后,天子便赐了饭食给文华殿中诸卿。 左都御史江辛岳从宫中离开,未时过半回到西城都察院,可换算为下午三点。 总宪大人迫不及待的派差役去将李佑召来,要亲自传达今天朝议的会议精神。其实他之前并不晓得李佑奏请廷鞫的事情,但江总宪倒不会为此生气,他已经习惯这种情况了。 这是都察院的一项特色,御史办差时全都有**自主的直奏之权,是否照会左都御史只看心情。这号称是为了避免言路堵塞,左都御史要为此不满,就等着被御史群围攻罢。 看到李佑进了屋,江总宪知会道:“你奏请廷鞫,今日圣上已经准了。时间为明日辰时,地方还是在东朝房,仍由你主审。” 说罢,江总宪仔细观察李佑的脸色,这便是他要亲自向李佑传达旨意的缘故。事情到了如此地步,他基本已经成功的置身事外了,不必为此案担责,只是他好奇李佑将如何断案而已。 不过李佑面上不动声色,叫江总宪实在看不出什么深浅。 “多谢大中丞转告,如无它事,下官要仔细预备才好。” 当日下午,内外廷臣明天将会议东朝房,先廷鞫两淮余盐案、后廷推大学士的消息传遍了衙门。应该说,这两件事情都相当引人注目,但比较起来,显然后面这个更加牵动人心。 两淮盐案虽然朝野震动,堪称为景和朝第一大案,但实在缺乏什么悬疑性。即便是大名鼎鼎的李佥宪出面,也肯定只是将几个现有案犯一判了之。至多为量刑辩论几句,不会再牵涉到别人,因为实在无法继续牵连下去了。 现有案犯级别已经足够高,再牵连下去,便是徐首辅和魏国公这个档次的。而徐首辅只不过与丁运使同门。都是昔年张若愚老首辅的学生,没有确凿证据证明徐首辅是否知情包庇,也从未见徐首辅为丁前运使说情。总不能因为区区同门关系,就胡乱株连。 至于魏国公,从大明开国至今世袭罔替,并还将继续与国同休,这两个词不是开玩笑的。再说当前徐公爷正受太后与天子力捧,还没到炙手可热也即将这样了。今天更是公然被天子拉进了朝议。想定他的罪。难比登天。 所以比起结局大半已经注定的两淮盐案,还是廷推大学士更惹人猜疑。可谓是悬念丛生,不到最后一刻无法揭晓结果。 再则。大学士乃是当朝宰辅,事关整个朝政走向和权力格局,这对京师官员。特别是有前途官员的意义不言而喻。 两淮盐案再大也大不过这个切身利益,无非就是地方上一桩巨案而已,作为茶余饭后的消遣谈资很好,但要影响到京师官场走向,还差了几筹。 说起来,那丁前运使在两淮盐运司当家时,每年也没少向京师各大衙门送“冰敬”、“炭敬”之类的。但习俗如此,又是法不责众,谁要拿这个说事。无异于与整个京师官场为敌。 李佑从江总宪这里出来,再次谢绝了一切会客,静心闭门避嫌。今晚有一场大朝会礼仪官的庆贺公宴,本来他计划参加,但因明天的事情,便推辞不去了。 李佑作为廷鞫主审谨言慎行,但其他很多人不见得能安之若素。说实话。天子这次下旨廷推大学士,时间还就定在明天,是相当突然并让很多人措手不及。 朝臣本以为天子要熟悉十天半月后才会有举动,皆料不到如此仓促,从下午到深夜。不知有几多人脚不沾地,不停奔走忙活。 不过这些与李佑无关。在他眼里为廷推忙碌的人和小丑也差不多,注定是徒劳的。 回到家中,李佑继续对明天的事情深思熟虑,反复推敲各种可能,这是他的良好习惯。一时间手里抱着女儿心不在焉,惹得刚刚过了两岁生日的大姐儿很不高兴。 金宝儿识趣的将女儿抱走,软语宽解道:“自从到了京师,老爷心事重重,笑容少得多了,何至于此,难道还能短了家里什么不成?” 李老爷叹道:“京城居不易!一个月来始终风波动荡,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不过想必过了明日便天下太平,安稳日子就到了。” 次日一大早,天色蒙蒙时李佑先去提取人犯。这都察院牢狱与刑部大牢同号称天牢,里头没有轻犯,重重高墙里端的是门禁森严。 司狱昨日就得到了消息,今天验过印信文书,核实无误后,便进了狱中,不多时将人犯提了出来,交与李佑。 三人身着素淡布衣,迈入前院中厅,抬眼便看见李佑拱手为礼,还听到他说:“今日廷鞫,请几位大人上路。” 顿时又有冲天怨气从三人的心头冒起。他们原以为自己在牢中休养数月后已经心性大涨、宠辱不惊,直到真面对李佑时,才知都是自欺欺人。千言万语,化为一个“呸”字。 却说李大人自从接受案件以来,还是头一次见到人犯。此三人都与他有过同城为官的缘分,还大都是他的上司,如今却变为阶下囚,主审却又是他,这让李大人不胜唏嘘,大为感慨人生际遇之奇。 好罢,三人眼中的熊熊怒火则被李大人有意无意的忽略了,是谁将三人坑进天牢的典故也被李大人选择性遗忘了,只记得自己是自卫还击。 被囚犯“呸”了一声,李大人的怀旧心情全部收起,并回到了现实中。当即摆出派头呵斥道:“国法当前,尔等好自为之!” 巡捕五营中内西巡捕营的官军早得到调令,有两哨人马前来协助,在李大人指挥下,将人犯从西城押解到了长安右门外。 接着又由守护皇城和宫城的侍卫亲军继续押解人犯//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一直送到了午门外东朝房。 对于东朝房,李佑已经不陌生了。午门外东西皆有朝房数座,西边为武官所用,东边为文臣所用。平时用作等待早朝之所,其它时候凡有文官聚集会议,皆在东朝房举行。 李佑与人犯来到时,算是最晚了,但这也正常,别人不像他这样带着囚犯到场,来的自然便利。 李佑扫了扫人群,默默计数。五阁老、六尚书、十二侍郎、正副都御使、通政大理、十三掌道、六掌科…所有廷臣都到齐了。作为主审,他咳嗽一声,正要准备说几句场面话,然后开始廷鞫。 正在此时,忽然有内监进入朝房,叫道:;“圣上有旨!宣众卿移文华殿。” 这个旨意,打断了朝房里众人的思路,这是要在御前廷鞫和廷推?随后众臣也只好入宫过会极门,来到文华殿中。 进殿方才发觉,天子宝座两侧,早有人在候着了。李佑看去,一边是五军都督府的五个勋贵左都督,另一边是伴随天子南巡的白翰林。 不只李佑,所有人心里登时都雪亮。白翰林也就罢了,但五个勋贵出现在这里,绝对是天子有意为之!若让他们直接去朝房,只怕要引起全体文官的抵触心理,所以通过这种两侧包抄方式,逐渐潜移默化的将勋贵渗透进朝政中。 李佑心里嘀咕,从南巡时的近距离接触来看,天子不具备这种玲珑心思,背后必有人指点。 不多时,天子升座,群臣礼毕后,谕示道:“开始罢!” 李佑出列,对门口微微示意,随即人犯被提上来。杨前抚台、丁前运使、罗前知府入殿,面对数十道带着探询意味的目光,其中不乏他们的熟识,一时间羞愧的恨不能从脚下金砖里找个地缝端进去。 因为同在扬州城,他们这些老江湖居然被最年轻、品级最低的李佑齐齐拉下马,一转眼又被李佑来审问。说出去简直像官场笑柄,太丢脸了。 其实三人早经过钦差初审,供状都有现成的。李佑所要做的,就是当着天子和廷臣的面,将事实理清,做出判决以供天子裁量。 他在满殿不耐烦的情绪中,将三人供述读了一遍,又问道:“尔等还有何话可说?” 丁前运使是最主要的人犯,闻言高声道:“余盐私贩之事,罪臣上任之前便已有之!上任后有南京来人,我才做下此罪,其实主谋并不在我!徐魏公和南京镇守吴大用才是主谋!” 杨前抚台也辩道:“罪臣袭击皇妃之父,全因南京来人联络,一时误听误信。主谋亦不在我!” 新任中军都督府左都督、魏国公徐公爷出列对天子奏道:“二人所言,臣实不知情。” 天子对阶下囚答道:“尔等所言,朝廷可另遣人去南京查访,如有罪行,必不姑息!至于尔等,无论如何也是深负皇恩,先领罪伏法为好,李佑继续!” 其实众臣对这个案子都没有多大精神去应付,所有心思都放在了后面的廷推上,那才是关键时刻。 李佑得了天子旨意,转身对群臣道:“以本官所见,前凤阳巡抚杨某尚好说,只有前运使丁某与前参政罗某二人的罪行不太容易定刑。要么论罪当斩,家中男丁戍边,女眷发卖!” 殿中众臣脸色变了变,心不在焉的也被李佑之语惊到了。这个刑罚太狠,竟然要因罪杀大臣,虽然如此巨案未有先例,但景和朝杀大臣也没有先例。 随后李大人又道:“要么削籍为民,抄没家产,永不叙用!” 这个判罚,还算宽松。殿中暂且安静下来,众人纷纷寻思李主审提出一宽一严两种说辞的用意何在,就连天子也一脸好奇。 四百八十七章 贪赃与私盐(求月票!) 律例律例,律之后还有例,而例就要靠人去抉择,国朝的例就掌握在如今文华殿中数十人特别是天子手里。 李佑当这个主审,很大程度上就是站在前台负责技术程序的。他做出的一切判决都要经过廷臣公论并无意见后,再由天子做出最终裁定并生效。 殿里众人对李佑两个截然不同的判决选项,放在心里想了想,大都猜测出一二。 且不论李佥宪出于什么原因,报私仇也好,刷刚正名声也好,树铁面形象也好,现在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莫非他真起了诛杀之意? 于法而言,从涉及银两数量来计算,此案可称的上开国以来的第一巨案,处死人犯并非不合理。 但于情而言,近二十年没有专门杀过大臣,还是不要破了这个“不杀士大夫”的传统为好,上次坏掉传统的时代是崇祯… 那李佑的想法,大概是既想判决处斩,又不想担上诛杀大臣的名声,所以才会故作为难的说出斩和轻放两个选项。谁要赞同处斩,那就一起,谁要赞同轻放,那也要承担被攻击为绚私枉法的后果。 此猜测或许简单化了,但万变不离其宗,李佑的花样无论如何,应该不超出这个范围。 众人在猜测,李大人也很识相的没有扰乱,说完自己模棱两可的意见后,故意停顿片刻,给了众人思考时间。他心里又暗道不知殿中诸公里,谁先出来发言? 涉及刑名之事,八成还是三法司中大臣先出来表态,左都御史或副都御史?刑部尚书或侍郎?亦或大理寺卿? “李佥宪受命审理此案,至今全无主意,莫非专以推诿为己能?朝廷命你断案,并非只是命你查案,须得出判词,而不是反问别人!” 李佑闻声侧头望去却微微意外。这个//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站出来的说话,不是三法司中任何一位,而是人称大司徒的户部尚书晏俊。 他随即一想,便暗暗了然。廷鞠之后还要廷推大学士,晏尚书呼声很高,堪称为大热门人选,他这是要抓住最后时刻刷存在感,强化自己在廷臣心中的印象。 晏尚书的心思,殿中大臣都看得出来。不过也不得不承认,晏俊确实是最热人选。 六部尚书中分量最重的天官大冢宰赵尚书升为二品不到三年,当吏部尚书才一年半,年资略浅;最清贵的大宗伯海尚书也是去年才回朝当了礼部尚书,连赵天官都不如。 此外,大司寇荀飞谦当刑部尚书比前两个稍长,但从景和六年算到现在也才四年功夫,而且刑部在六部里地位偏低; 工部的大司空胡尚书年老力衰,马上要致仕了,更别说工部在六部里地位最低下,一般不可能凭借工部入阁。 相比之下户部大司徒晏俊作为老资格尚书又身为分量极重的户部堂官从年资和差事综合来看,可谓是最有力的入阁人选之一。 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当年以户部尚书入阁,晏俊随后接了彭阁老的班担任户部尚书,称得上是彭阁老的嫡系亲信。 而在当前,自从许次辅去职后朝中徐首辅、彭阁老两人的势头上升,所以说晏尚书在朝中具备很雄厚的支持力量。 以上种种因素加起来,晏尚书不敢说十拿九稳,但也有个六七成把握了。如今到了最后关头,该出面拉票就要去拉,多拉一个人就少了一个不确定因素。 参加今日廷推的大臣多达四五十,没有人能够全部控制,但很多大臣没什么立场,就是看风向随大流不得罪人。晏尚书此时站出来,便为的是展示自我。 当然,晏尚书也不是没有对手,朝廷重臣中另一个呼声很高的入阁人选是李佑的老前辈、兵部大司马卢尚书。 前文介绍过,卢尚书自十六岁中进士,又经馆选庶吉士,任官时间多达四十五年,这份年资无以伦比,确实足以傲视群臣。 朝中只有六十九岁的彭阁老差不多可以与卢尚书比一比做官时间,但仍稍逊一筹。又如另一个大学士袁阁老,虽然比卢尚书年长四岁,但是中进士却比卢尚书晚了十年,在卢尚书眼里只能算后辈。 但卢尚书也有短板,他从刑部主事起家,因事得罪了前代的前代首辅,外放历径州、府、道蹉趾十几年,一直熬死那位首辅后才渐渐出了头。先后在工部做到了侍郎、尚书,最后迁为兵部尚书。 部与部之间品级一样,但地位仍有高低,自古以来便有种种分法,时常有上三部下三部的说法。但近些年大体上可以分为三个档次,吏部户部为第一流;礼部兵部为第二流,但这两个部经常不服气户部;至于刑部和工部,就是万年的第三流。 在大明官场规则中,尚书迁尚书也是不同的。工部尚书迁别的尚书当然是升官,但要从吏部天官变成其他尚书,那就是贬职。 从卢尚书的履历可以看出,他历经刑部、工部、兵部,但没有吏部、户部这两个一流大部的历练。兵部虽然比刑部、工部重,但仍轻于吏部、户部,所以从这点来看,卢大司马是不如晏大司徒的。 其实按照和稀泥的惯例,晏尚书入阁,卢尚书迁户部尚书,该是最皆大欢喜的结局,也是动荡最小的方案。不过在朝堂中,尤其是人事问题上,千万不要有理所当然应该如此的想法,尘埃未落定之前,答案永远是未知数。 话扯远了,却说在文华殿中,李佑饶有兴趣地上下打量了晏尚书几眼。不得不承认,这位晏尚书年轻时大约也是个美男子,此刻站在那里侃侃而谈风度翩翩,所说出来的意思也很让殿内大臣中听一本来朝廷让你李佑主审此案,就为了让你担起责任,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却在这里模棱两可,要让大家一起陪你为难吗? 不过在李佑心里,想起了一句话,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非要闯,川你晏大司徒以为本官将此案拖延至今,是为的谁? 等晏尚书发完言,李佑笑了笑,重新开口道:“御前廷鞠,本官主审,涉及刑名,三法司诸公都尚未说话,晏司徒身为户部尚书却抢先出面,居心何在!” 这话十分刺耳,晏尚书忽然觉得,想在李佑面前出风头是个错误,纯粹找不自在,那李佑根本不是亲友,没有配合自己的义务。其实不配合也无所谓,但李佑是出了名的不省油灯,如果耍点花招,反而可能要得不偿失。 今天面对入阁契机,忍不住冲动了川,晏尚书默默反省道。果不其然,听见李佑忽然又做醒悟状,高声道:“在下记起来了,你户部该管天下盐政,莫非晏司徒对两淮余盐案感到心虚么?” 此言一出,文华殿中气氛陡然微妙起来。无数次经验表明,李佑很时候看似说话极其不着调,像是年轻气盛或者信口开河一般,其实都含有深意和后手。 众人都很明白,李佥宪这一句,可是将晏尚书顶的有苦难言。 那晏尚书的本意,只是廷推前亮亮相,暗示自己众望所归,但这个理由只能意会不能言传,无法宣之于口当做理由坦然说出来。 既然真实的理由无法讲,那李佑随口一句户部心虚了,便将晏尚书堵得无法自圆其说。 如同当头棒喝,晏尚书认识到,在当上阁老之前,他的身份还是户部尚书,川入阁热门候选人的身份不能当饭吃。 不过晏尚书今日面临大事,自然不好气急败坏的与李佑争辩。彭阁老便出来解围,对李佑道:“李大人休得顾左右而言他,还请速速结案奏请圣裁!” 李佑当即反驳道:“阁老此语失之偏颇,审案就是辨疑,有疑为何不问?” “老夫何曾说过有疑不问?案犯在殿门里,李大人尽可去问。”彭阁老指着殿门处三个人犯冷冷道。 彭阁老不信姓丁的胆敢胡乱攀扯户部,也根本没有这个必要。 再问下去八成还是捅出魏国公和南京镇守中官来,李佑不怕麻烦就去尽管去问,狗咬狗是最好不过的。 李佑转身走了几步,来到丁前运使身前,“你恩师文正公高风亮节,扶持幼主,鞠躬尽瘁,足以光耀千古!但却有你这么不成器的学生,足使地下先人蒙羞!” 殿中众人又感到云山雾罩了… 等李大人搬出老首辅名头,训斥完丁前运使,随后大喝道:“本官且问你,尔等私自贩运两淮余盐之事,户部作为管理天下盐运司的上司衙门,是否知晓?” 丁前运使刚要斩钉截铁的答复一句“户部不知。”但他却又听到李佑再次大喝一声:“你要仔细想好!若户部代表朝廷知晓纵容,你这罪行就不是私盐,是贪赃;若户部不知此事,却由你自主为之,你这罪行就是贩运私盐!” 殿中对律法不熟悉的大有人在,听到李佑的言语,不禁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询问同僚贪赃与私盐的区别。 很快,检校右佥都御史给出了最权威的司法解释:“以犯赃入罪,按例要别籍为民,并抄没家产,永不叙用!以私盐入罪,你这数量按律当斩!家中男丁戍边,女眷发卖教坊司!” 李佑尖利的话如雷贯耳,又直刺人心,将丁前运使震的呆住了。 ps:补更一章,厚颜求最后月票和下个月的新月票!今晚还有一章,因为求票原因,要放在12点左右更新!**要到了! 四百八十八章 最权威司法解释 李佑神平其神的一剑西来,不只是丁运使呆住,整个文华殿中一大半人全都呆住。 能进这个殿的,聪明人还是占了多数,迅速的联想到了所有该联想的事情。这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嘴里审的是案犯,眼中瞄的却是内阁那个空位,难怪他一开始就提出了要么处斩要么轻放两个选项,原来后手在这里。 却说李佑对丁前运使的质问,颇有一声平地起惊雷的效果。如果是在数日之前的大谏议氛围下,慷慨ji昂的李大人无论做出什么出格举动,只怕都不会让人太过于震惊。 但他最近十分平静,深居简出闭门谢客,很有繁华过后皆云烟的态势。朝中上下皆以为他要低调一段时间修身养性了,盐案估计也是想法子草草结案。 故而今天李大人在廷鞠上突然发力,几乎让所有人都深感意外。本以为此次廷鞠只是个过场,廷推大学士才是重头戏,但现在看来,廷鞠在李佑手里绝对不是过场。 几道愤恨的目光如同闪电,射向左都御史江辛岳,是他将本案交与李佑的!明知李佑最擅长翻云覆雨,你还给他这个舞台,简直唯恐天下不乱,到底是何居心? 被无辜责怪的江总宪瞠目结舌,算是见识了“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的真谛。 他弃之若敝的将盐案当做大麻烦丢给了李佑,但谁能想到,在李佑手里,硬生生变成了威力巨大的武器。这种灵感和嗅觉绝对是天生的才能罢… 殿门处,丁前运使面临一个艰难的抉择,脸色痛苦,汗如雨下,头脑发晕,一时间感到不会说话了。 这真是经书上所说的“舍生取义杀身成仁”关头,读了这么多年,还真他娘的让他遇到了!是要救自己的命,还是保户部? 李佑待要继续说几句逼迫丁前运使,却听到天子身边锦衣卫官高呼“传李佑上前”!他便只好转身向殿里行去,来到天子宝座下,静听圣谕。 景和天子将李佑叫过来,是因为对其中关窍稀里糊涂,别的大臣经过交头接耳都恍然大悟了,他只有独坐宝座抓耳挠腮的份。 但天子又不想事后听别人讲解二手新闻,便将李佑叫到身前,下圣谕垂询道:“为何有两种判法?你细细奏来。” 对于在天子面前展示风采的时刻,李佑不会轻易放过,十分详细而又深入浅出的奏道:“贪赃罪名分为数种,此案疑难之处在于,是以监守自盗论处,还是以受财枉法之罪论处。 如若户部知晓此事,那该案罪行就不称为偷运私盐,无论如何,户部是代表了朝廷管盐事。故而依大明律,案犯属贪赃中的监守自盗之罪,并另行追究户部。 大明律亦有,各类贪赃中,凡不枉法之罪不处死刑,监守自盗并非枉法,所以以监守自盗半罚,只须抄家退赃。 如果户部被隐瞒不知,则案犯行类同偷运私盐的盐枭,依大明律,属于官员受财枉法之罪。大明律另有条文,官员偷运盐与私盐贩同罪,以其贩运私盐数量,乃死罪无疑。 故而臣半曰:以犯赃入罪,按例要削籍为民,并抄没家产,永不叙用。亦或以私盐入罪,按律当斩,家中男丁戍边,女眷发卖教坊司。 这其中关节,在于户部是否知情,直接关系到案犯以何种罪名入罪。人命关天,我大明自皇祖以来,向有慎刑之说,故而臣不能不慎重!之前数〖日〗本官并非推诿拖延,而是理不清户部在其中有多大责任!” 李佑的司法解释,权威的不能再权威了,一口一个大明律,那是太祖皇帝颁布的,原则上足以压倒一切。除非搬出同样是太祖皇帝颁布的司法解释宝典明大诰。 但明大诰是所有大臣都想丢到故纸堆里,并让它永不见天日的玩意。如果官员们还想体验被扒皮抽筋刺面砍手剁脚的话,明大诰里可是都有。 话说李大人苏州和扬州做官,前后加起来有两年功夫。期间不是当推官就是亲民官,几乎没有不和刑名狱案打交道的时候,熟能生巧后对案情轻重判法有着下意识的直觉,这是大多数高居庙堂的衮衮诸公所不具备的。 接受两淮盐案的当时,李大人就感到丁前运使的罪名可轻可重,如果按贪赃论罪应该不会处死,只要不贪污存粮,近些年没听说过哪个官员因为贪赃被处死的,这是大家的普遍认识。 但此外也可以按照贩运私盐结案,那样丁运使必死无疑,他这十年贩运私盐不知几亿斤,怎么量刑也是个死,区别只是怎么死法而已。 有了这个隐约灵感,他便特意去查了大明律,于是更加胸有成竹了。 作为大明法律的化身,大明司法的最高裁决者,唯一能阻止李佑拿着大明律来壮声势的人,刚刚亲政的景和天子消化了其中弯弯续,绕,一时间只能无语,挥挥手让李佑继续去问案。 与此案无关,与廷推大学士关系也不大的中立者听完李大人向天子讲解,细细品味之下,愈发感到李佑今天出招有两点妙处。 首先,李佑这个司法解释甚为巧妙,无论是杀还是放,字字套上了大明律,叫人根本无从辩驳,却又全在他这个主审一念之间。所谓运转之妙,存乎一心也。 其二,权谋施展的极其巧妙,酝酿时如同羚羊挂角无迹可寻,但出现时又势如山崩,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哪。 正常情况下,无论户部是否涉案,丁前运使绝对不会攀扯出户部来,这是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但是现在,李佑却硬生生的近乎无中生有,制造出了一个非正常情况,如果丁运使不攀扯户部,就是死,而且是家中男丁充军戍边、女眷没入教坊司的下场。 不禁感慨道,大家都看过大明律,而且是一样的版本,怎么李佥宪就能看出如此多huā样。 若是别人接手此案,可能也会做文章,但不会像李大人这般巧妙。他这不是反客为主,而是反主为客,将选择抛给了丁运使,或者说抛给了丁运使的亲友们。 叹服之余,忍不住也替丁前运使感到揪心,李大人给他的选项太坑人了,还不如给个痛快… 有了李佑对天子讲解作为缓冲时间,文华殿渐渐从惊闻耸动变得鸦雀无声,所有注意力渐渐聚焦在四个人身上。 懂行的注意徐首辅,半懂不懂的注意彭阁老,比较外行的才去紧盯丁前运使,更外行的还有看晏尚书的。 徐首辅和彭阁老脸色都不好看,两个当事人才能最深切的体会到,李佑这招十分恶毒!这不是让丁运使选择,而是让他们两个做选择! 徐首辅自然要力保丁运使一条命,理由不需要解释。而彭阁老的想法,当然是要力推嫡系接班人户部尚书晏司徒入阁,所以此刻户部不能出现丑闻。 之前这两件事是不矛盾的,而且是对彼此都有好处的。他们可以齐心协力将两件事都促成,一直以来,很多事情都是这样做的。 但眼下,李佑却将双选变成了单选,制造出了矛盾,制造出了对立,给他们出了一道天大的难题。 若想保晏尚书入阁,就要牺牲掉丁运使,若想保丁运使的命,就要让晏尚书分担盐案罪责。还有一种最残酷的可能,丁运使承担所有罪名伏法了,但晏尚书仍没有入阁… 人都有偏私和(书书屋.shushu5最快更新.shushu5)欲望,除非是达到了以万物为刍狗的圣人境界才能化解此事,但徐彭两人是圣人吗?显然不是。 所以两人暂时只能沉默,他们之间不但要扪心自问,同时还要互相猜测对方的心思,或者说开始猜疑对方的心思。 在沉默而压抑,几乎令人窒息的氛围中,殿中众人又渐渐的领悟到一层道理。 都以为之前李佑故意拖延是为了看风向,或者不想得过于罪人。今日才知道,他一直拖着不判案,就等着今天这个时刻,可谓是一箭双雕。 其目的不仅仅是为了打击晏尚书入阁势头,更是通过制造出不信任情绪和裂痕,对徐、彭联盟给予沉重的一击!对他自己的好处也是显而易见的,两个分道扬镳的大学士,总比两个联手的大学士所带来的压力要下罢。 大佬由于种种原因,迟迟不能出面,自有门人出来代言。户部右侍郎站出来对李佑道:“两淮远隔千里,余盐之事我户部实不知情。” 李佑彰显言官本色,驳斥道:“两淮运司产盐之数皆要报户部,年年上报产量五亿斤,一直未曾变动。户部为何查验不清就照准?多产出的盐都变为余盐,又被当做私盐贩卖。即使户部真不知情,但也有失职!” 其实说起年年批准两淮盐场五亿斤产量,李大人有点冤枉户部了,只不过是萧规曹随而已,一般人哪能弄得清余盐产量,只当是损耗看待了。 结果官盐五亿斤一直不变,而余盐渐渐增加到上亿斤,这才给了南京方面和运司衙门的可趁之机。 这户部右侍郎一时也说不清,总不能自承户部疏忽大意对余盐失控,只得道:“盐民滋生,产量日增,此乃自然之理,绝非人力可阻也!” 李佑冷笑几声,反问一句:“那就是你们户部荒废政事不作为了?” 李大人口舌如刀,左一个失职,又一个不作为,叫户部尚书晏俊听得眉头直皱。 这里是廷鞠,主要是为了审理两淮余盐案,但现在话题被李佑带的越来越偏,居然开始议论起户部职责和是否存在失误。 哪个衙门没有失误?认真讨论起来,谁都有一箩筐的失误,但李佑偏偏在此兴致高昂的说起户部,其心可诛! 对于入阁形势,晏尚书比任何人都研究的仔细,对于李佑的目的,当然也是一清二楚了。李佑今天就是为了不择手段将他这个天热人选的声势销去,从而间接推动第二热门卢尚书入阁。 他也认识到,无论他今日是否出面对案情发表〖言〗论,李佑都会瞄准他的。肯定是从接到案子的一开始,李佑便准备布局了。 想至此,晏尚书忍不住看了眼身边的卢兵部。 这卢尚书面无表情,心中早已苦笑无数次了。他自从年轻时遭了打击和磨练,为官一直很讲究稳字,数次教训李佑也是如此教训,但这李佑心窍太过于灵活了,简直就是传说中的七窍玲珑心。 这次入阁机会,他知道自己抢不过晏尚书,晏尚书确实比自己要高一截。所以他打算运作的是户部尚书这个职位,只要能当户部尚书,也算是前进了。 没想到李佑居然能无中生有,硬是制造出一个上位时机给他,真是有点山穷水复疑无路的感觉。 李佑与户部安员不紧不慢的磨嘴皮子,可让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急坏了,他也发现了徐首辅与彭阁老之间的芥蒂和契机。 说起内阁次序,那徐首辅在他上面,强势彭阁老在他下面,就他夹在中间最难受。现如今眼瞅着那两人有机会分裂,却迟迟不引爆,能不着急么? 随即站出来,对李佑喝道:“李佥宪!户部如何另有公论!今日叫你上殿,是让你问案来的,你休要枝节旁生!” 李佑便撇下户部官员,径自回到丁前运使身前,问道:“你肯招供了么?” 经过方才这段时候的缓冲,丁大人也从恐慌中恢复过来,有了几分主意。见李佑又来问,答道:“在下可以肯定,户部山东司是知晓的…” 天下盐政,总归于户部山东司专管,但户部山东司算不算是户部?能不能进而代表朝廷?这又需要一个司法解释了。 此时众人皆竖起耳朵等待丁大人的回答,听见这句,齐齐想道,这丁大人也不是毫无急智的人,答的倒也不算差。 其一,丁大人给自己拉了一个分担罪责的上司,以求免去贩运私盐罪名。其二,又不至于往死里得罪晏尚书。关于晏尚书和山东司的关系,完全可以让他自定义。 四百八十九章 不要伤了和气(求月票) 朝廷六部中,户部是规模最大、人数最多的一个,内置十三清吏司,并以各省为名。其中山东清吏司负责主管天下盐务,是各盐运司、提举司的直接上司,所以丁运使才会说山东司也知情。 此人也不傻啊,李佑暗想。他引经据典的搬出大明律,就是为了引导丁前运使攀扯户部,从而牵连晏尚书,只要丁运使想保命,那就必须要向上攀扯。但丁前运使却玩了个折中huā样,只说山东司,不说户部,倒让他为难了。 先前李大人让丁运使二选一,瞧在别人眼里,算是一种策略和机谋,性质是中性的。 现在丁前运使已经给出了交待,如果还继续想方设法去逼迫他,看在别人眼里就有斩尽杀绝的意味,是不择手段置人以死地,只怕要招惹殿中所有大臣的反感。 士大夫们向来不缺少朴素的“士权”观念。毕竟人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宦海风波无常,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将来不会沦落为阶下囚。一旦任意鱼肉的恶劣行为成了惯例,说不定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而且丁运使坐居要冲之地多年,向来出手大方,待人有礼,在朝臣中口碑不错。都感到这样的人虽然犯了大罪,但就此被处死也挺可惜的… 李主审略一思忖,肯定不能再紧逼丁运使了,他的最终目的又不是将丁运使处死。得饶人处且饶人,所以换个方向为好。 其实就怕丁运使不开口,只要开了。,总有法子顺藤摸瓜。 拿定主意,李大人遂转身到天子宝座之前,奏道:“案犯丁某久历盐务,多有勋劳口自到任以来,每年两淮盐课增收数十万,为朝廷开源之功不可没,足堪为能臣也!臣在扬州时,多有亲眼目睹。” 如果不是想到身处廷鞠场合,大家还以为李佑正在替丁大人请功,看这语气,似乎要向天子求情。 有点像猫哭耗子哪,不过官场老人都盼,得,开场好话一箩苌都是没用的,后面这个转折才是关键。果不其然,随即便听到李佑说出一个“但是”。 “但是他不该起了贪念,犯下贪赃之罪。国法当前,臣不得不慎重,仔细查得大明律口若丁某如他所供,山东司知晓纵容,那确为监守自盗,计议从前功绩,或可相赎,故而免其死罪,只罢官追赃,籍没家产。” 要说听到前面几句,众人还猜测李佑是不是有什么新的阴谋,但后面这几句可就是实打实的奏请免除丁大人的死罪并从轻发落了。 君无戏言,臣向君奏请也无戏言,话出了。后,可不是开玩笑的。便当即有人想道,莫非李佑穷极律例,是为了给丁运使一条生路? 两淮盐案的案情十分重大,要说难半的原因,既有人情上的因素,也有技术上的因素。 想半丁大人死罪,需要扎实的律例条文为依据,叫人挑不出理,否则诛杀一个非谋逆的高官不是那么好杀的。 但想给丁大人生路,同样需要从律例条文中找出最有力的依据,同样不能让人挑出理。几亿斤私盐的数量级摆在这里,不杀又说不过去。 所以说,此案从技术角度讲也是难点很多,两面不讨好,怎么判都有不是之处。但李佑却别有心机,给了丁大人两个选项,将死罪和非死罪的条件明明白白摆出来,叫丁大人自行选择。 看似冷酷,但又何尝不是暗暗指出了一条明路帮丁运使脱离死罪?不然丁运使也未必晓得怎么办才能确定不死,有的选总比没得选好。 李佑若真想杀掉丁大人,根本不必给什么选项,直接引用大明律中的受财枉法条文和官员贩运私盐条例,丁大人便必死无疑了。 想至此,颇有些人忍不住感慨道,真瞧不出李大人也是面冷心热啊”从这个角度看,他确实才干出众,难怪升官升得快,若做事都有这个水准,想不快也难。 立在班位中的卢尚书也松了口气,老尚书还真担心李佑对丁运使穷追猛打、不死不体。 但是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依旧抱有很强的警惕心,李佑此人不可信,这个观念已经深深的刻在了他心里。对李佑持怀疑态度的,还有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 只听李佑继续奏道:“不过臣断案从来没有只听案犯一面之词的道理,户部山东司是否知情,还须当面对质。若确实知情无误,臣便可立即拟出判词,奏请圣裁。” 当面对质,貌似是合情又合理的要求,乃是断案的最基本原则,却让班位最前的首辅徐岳陡然变色。他本来已经微微放下心,但这一刻又提了起来,李佑果然在这里暗暗包藏祸心! 现在文华殿中的大臣都是准备参加廷推的,地位和级别都不低,除了掌科与掌道、以及侍班翰林、中书之外,都是各部院三品以上大臣,最低的也是侍郎。 也就是说,户部山东司郎中当前没资格入文华殿,人不在此。如需对质,还要遣人去户部将他叫过来。 那么麻烦就出在这里!该郎中并不知道文华殿中之前发生的一切,他若贸然被叫过来,在御前被质问对两淮余盐之事是否知情,正常人的反应都是下意识否认罢,谁肯平白无故的认下失职?他若否认不要紧,让丁同门没命就坏事了! 却见天子点头道:“李卿所言极起…” 徐首辅立即站出来,奏道:“从户部召人至此,总要费时半个时辰,今日群臣毕集,岂有空等之理。户部尚书在此,至今尚未作答,户部是否知情,问他自可决也!” 晏尚书愈发感到今天来到文华殿真是个错误,前有李佑后有徐首辅,都不让他安心!廷推又不用亲自到场,早知如此就以病假在家休息了。 徐首辅的意思,显然是暗示他认下失职和纵容,为丁大人分担罪责,免得真半成了死罪,作为徐彭联盟的属下,他有这个义务! 对此晏尚书陷入了极其为难的处境。承认知情纵容,他就背上污点,别想入阁了:若违逆了首辅的暗示而矢口否认,从而导致丁运使陷入死境,后果也不会很妙。 自己入阁不但依赖彭阁老,也是要靠首辅支持的。这些支持都已经当做有利因素计算在内,若此时得罪了首辅,简直不堪设想哪。 “首格所说,未免有些牵强。案犯所指认的是山东司,此时何须户部尚书越俎代庖?还是先将该司郎中召来对质。 ”有人为晏尚书解围道。 殿中众人顺着声音望去,说话之人赫然是彭阁老。这绝对是不同寻常并意味深长的,近些年来,徐首辅与彭阁老二人从未在朝议上唱过反调,今天却出现了! 徐首辅见居然是彭阁老出言反对,心中暗怒。 人人皆知丁某人是他的同门,同门之情且不说,东窗事发被判也就认了,他可以摆出公正无私的架势不管,但前提是能保住这条命。 但若丁同门成了死罪,那对他的声望就是个严重打击,连个同门的命都保不住,那还算什么首辅?别人必然要看轻他。 人命与前程,哪个更重要,这彭春时难道体会不到?徐首辅脸色阻沉,又反驳道:“山东司莫非不在户部尚书辖下?恰好尚书正在此,先问过他有何不可?若确认知情,便可迅速结了案,不知省了多少工夫!” 彭阁老沉默片刻,又坚持道:“先问过山东司才好,刑名之事必须慎重,次序不能错,哪有随意株连的道理!” 在彭阁老想来,事已至此,丁运使无论是死是活,都是条没什么用的咸鱼了,应该当机立断听天由命。舍不得弃子,后果是一起被拖累! 再说那山东司郎中来//书迷楼最快文字更新.shumilou无弹窗无广告//了还不见得怎么说,丁运使也不见得一定会死,何必自乱阵脚的先把晏尚书抛出来? 彭阁老年近古稀,知道自己在朝没几年功夫了,而晏尚书就是他选中并着重培养的接班人,将来是要传承衣钵的。怎么愿意因为丁运使这个阶下囚,就无意义的牺牲掉?那这些年的心血全都白费了。 此刻殿中所有人都打起了十二分精神,徐首辅与彭阁老两人对峙的场景可谓是千年等一回的罕见情况。 徐首辅见彭阁老仍不肯相让,脸色越来越冷。这彭春时倚仗资历,惯会倚老卖老,对他这个首辅缺乏敬重,但他大度忍了,今天竟然公开拆台,这怎么能忍得子? 彭阁老见徐首辅还坚持牺牲晏尚书,面色也极其难看,他并不想公然与徐岳叫板,但徐岳竟然准备拿自己接班人的前程去救一个死囚,这种赔本生意也亏他想得出来! 当初徐岳也不过是内阁晚辈,只是运气实在好,才跃居到他上面成了首辅,否则这个首辅位置本该是他坐! 从众人视线里消失了一会儿的李大人突然又出现了,站在在徐首辅和彭阁老中间,诚恳的劝道:“两位阁老,同殿为臣,有话好说,不要伤了和气”ps:这几天本该加更,但是又收到消息说下周有首页的好推荐,唉。。。为了本书发展,只能将稿子攒到下周趁着推荐时加更,那样效果更好。所以看官们多多理解,如果有月票,可以先投,或者一定留到下周投也可以! (未完待续 五百章 古道热肠李佥宪 李大人忽然插嘴劝和,徐首辅与彭阁老双双瞪了他一眼,各自心中强加提防。 不过李佑不以为意,却又对天子道:“尝闻两阁老私交甚笃,今日却能因公事而各抒己见,互不曲意,可称公而忘私,实乃不因公废私之典范也!恭贺圣上,臣喜见明君垂拱,正人盈朝!” 景和天子颇为舒心。其实情况只是两重量级阁老对峙吵架,他天威不够、经验欠缺、束手无策,不知怎么劝开而已,少年皇帝感到很没面子。不过在李卿嘴里就修饰成了明君垂拱,正人盈朝… 但众人都感到这话极其古怪,尤其是从李大人嘴里说出来更加古怪,难道他真想解铃还须系铃人,去当和事老吗? 按说以大明祖制,群臣禁止上奏褒美宰辅,违者太祖说要斩,但李佑这算是褒美么…科道官们有直觉,借此去弹劾李佑只会被当二百五。 内阁首辅与与最有资历阁老有可能分道扬镳,这让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感到李佑原来也有如此贴心时候,他可从来没有看那李佑如此顺眼过。 德高望重的许次辅丁忧后,徐首辅与彭阁老两人,一个占据首格之大义,一个坐拥资历人望,互补长短的联手确实是无法可制。这让几乎独自面对的袁阁老很压抑,不曾想分裂的契机在今日出现了。 他忍不住对江总宪递去几个赞赏的眼神这个案子交给李佑真是最正确的选择。 却说李佑劝完架后,话锋一转再次将矛头指向晏尚书,对惜字如金、不敢轻易开口的大司徒道:“宰辅在此为大司徒争论不休,但为何本人一言不发?莫非心有顾虑?君不见宰辅表率在前,大司徒安敢以私虑废公事! 本官记得,方才审问之初,晏尚书弹劾本官推诿误事,本官谨受教了,如今还请晏尚书言行如一不要耽误本案审问时辰。 圣人云,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很明显,李佑逼着晏尚书表态,同时还暗讽晏尚书没担当,算是说给别人听的。 晏尚书态度模糊至少还没有公然得罪人,徐首辅和彭阁老分歧归分歧,始终都有弥合可能,但只要晏尚书明确了态度,徐彭二人只怕立刻便崩了。 被李佑将了军晏俊面容阴晴不定,他的一句话,可能会决定很多事情的走向。 不多时,晏尚书终究还是步出班位,对天子奏道:“臣在户部,负有总揽之责,并不专司盐务。对两淮余盐之事…确实不知细情。” 到了廷鞠这个程度,在这数十廷臣和天子面前,断事不是依法如何如何,证据如何如何而是殿中认为应该如何如何相信如何如何。晏尚书这就是向众人表明他应该是不知情的! 文华殿中这一刻陡然安静下来,徐首辅眼中的怒火更是要喷之欲出!经过晏尚书这样表态,两淮盐运司前运使子大人的老命便已经去了一大半! 即便后面找来了户部山东司当廷对质,但那山东司郎中不知前因后果,正常情况下怎肯冒失认错?再说山东司未必敢触怒顶头上司,追随晏尚书多半要唯唯诺诺的同一立场。 总而言之若户部不肯分担责任,达不到李佑钻研大明律后所提出的合理合情合法的活命条件丁运使便要担起全部责任了! 李佑却面色慎重,眉头紧锁,对此他十分吃惊,晏尚书如此回答并不在他预料之内。按照他的想法,晏尚书必然会选择自认错失,以保全丁前运使之命和徐首辅的青睐,彭阁老那边又不涉及生死大事,回头可以慢慢化解。 如此一来,背上污点的晏尚书等于是在廷推之前的最后关头,无可挽回出局了,至于污点只能靠时间慢慢磨平了。 这样堪称皆大欢喜,拖延数月的盐案就此了结,丁前运使的命也保住,而他李佑将卢尚书送上了新大学士第一热门候选的宝座。 等到完成酝酿已久的终极目标,他便可以功成身退,光荣退场了! 不料人性冷酷自私如斯,阁臣之位的**,让晏尚书迷了心窍么?李佑以己度人,却不知别人不像他年方弱冠,而年轻的好处就是即使有几个大挫折,也还有足够的时间能等到东山再起机会。 到了晏尚书这个年过半百的岁数,那真是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没有挥霍机会的资本了。 方才两个阁老对峙的时候,晏尚书心里反复衡量过。如他承认错失,入阁必然没戏了,众目睽睽之下又不是黑箱操作。 如果不承认错失,能够保全自己清白之身,固然失去徐首辅的支特,甚至会招来首辅的反对。但仍有彭阁老鼎力辅助,四五十人推举的局面下,还是有可能压过别人入阁的。所以他决定否认知情,不放弃那仅余的入阁机会! 其实事情发展到现在,经过李大人离间之计,晏尚书入阁之路已经遭遇重创,把握比当初小得多了。但李大人做事向来追求最高成功率,不将晏尚书入阁希望打压到最低,如何能放得下心? 李大人隐忍不发并深思熟虑了这么多天,对这种情况怎么可能没有预案。他心思千回百转,又问道:“国法在此,本官再询问一次,晏尚书确定如此么?” 晏俊咬牙答道:“本官确实不知细情!”他咬住牙关坚决不认,李佑又能则样?还能上刑不成? 李佑点点头,深深地看着晏尚书道:“好,本官问完了,晏司徒确不知情。” 晏尚书与李佑面对而立,被李大人的目光注视的有些发虚。 随即李佑走到丁运使面前什么也没有说,只是摇摇头,并长长的叹息一声。 众人也同情的看了看丁运使,李大人找出了让你保命并办成铁案、不会被人翻案的法子,奈何贵方人物不给力… 其后李佑转身至宝座前,正式向天子奏报:“臣检校右佥都御使李佑,奉命审理两淮余盐一案,现已查得如下: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贪财枉法,以私盐入罪按律当斩,并抄没家产入公库…” 君前无戏言,丁某这条命完了!殿中廷臣齐齐想道。而且马上就是十月,连个秋后待决的缓冲时间都没剩多少,几乎就是斩立决! “既然户部不知,那案犯丁某便是欺瞒朝廷”这句也让很多人感到刺耳。而丁运使跪在殿门处,一时间面如死灰,身子摇摇晃晃,估计还要株连家人活受罪这才是最惨的。 李佑继续奏道:“但念及盐课功绩,以及先首辅文正公体面,可议功、议故、议贵。故请圣主施仁慈之心,免其全家祸事,只论罪一人,不必株连。伏惟圣裁。” 这比一开始曾提出的“男丁充军戍边,女眷入教坊司”可是厚道的多,在以株连写进律法的时代里,犯了大罪不连累家人,确实也是恩典了。 为了这个恩典李大人居然连扶持幼主的已故老首辅都搬了出来也亏他挖空心思能想得到不愧是精研大明律的法律专家。 至此李大人在廷臣中的形象忽然有了一点转变,虽然此人平时与政敌争斗时刻薄了点,不太与人为善的样子,但在关键时刻似乎还是有底线啊。 其实很多人都想到了如何求情,无非就是这些要点。但一是有顾虑,二是说话顺序不优先。 李佑却借了主审奏报便利最先说了出来,同时他与徐首辅、丁前运使都不和替丁前运使求情不会被认为偏袒,没有包庇的嫌疑。 至此李佥宪的奏报还没有结束,“此案固然丁某罪大,但南京方面也甚为可疑,案犯丁某与杨某数次~~书书网.shushuw-更新首发~~检举南京有司。虽有圣裁曰另遣钦差去南京查问,不归作一案。但臣以为在南京方面查问明白之前,丁某不可处刑。” 又扯到南京,关于此事得到过无数叮嘱的景和天子失言道:“为何?” “若南京查有所获,丁某须作人证对照,若丁某伏法,便死无对证!故丁某暂不可处刑,绥得等到南京定案为止!” 若不是害怕君前失仪,许多人都想要喝彩一声“好”! 好在哪里?一是拖延了行刑时间,避免了斩立决,有拖延就有变化,有拖延就有机会。例如万一期间皇后生了个小太子要大教…,二是将丁运使的命和南京方面绑在一起了。皇家要轻放南京方面,那是瞎子也看得出来的,但断然没有最后南京方面勋贵和太监轻拿轻放,丁运使却砍了脑袋的道理。 若是“查不出”南京方面的问题,丁运使就可以顺势拘押不动,若查出了问题,就要分担丁运使的罪责,丁运使或许还可以改判。 想到这些不难,但能在几个呼吸时间内,迅速想到这些关键要点,真是人才啊。 犯了大罪的丁运使该不该死先不提,但人人都知道那丁运使与李大人不和,在扬州也没少闹过,而且李大人平常看起来也不算什么厚道人物。结果在这个时候,反倒是李大人古道热肠,绞尽脑汁的出力去救丁运使老命。 而某尚书平时以大度示人,丁运使也勉强算他同党之人,但与李佑却形成了强烈对比。 如果没这个对比,众人或许可以理解他的为难,但有了李佑的对比,十分显出他自私凉薄来,有点让人不齿。 被李佑当做活生生反面例子的晏尚书脸色难看,心底越来越沉。 被李佑坑害入狱、身陷囵图的丁运使看到在殿中为自己竭尽全力、奔走请命的李佑,顿生精神错乱之感,这个世界当真是荒谬绝命… 丁大人大彻大悟的想道,若今次侥幸不死,还是出家算了。 ps:这是昨晚的!拖延到现在才发,中午加更致歉!码字不容易,请诸君谅解一二!(未完待续) 四百九十一章 操纵内阁更替的大能…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深深的迷惑了。李佑今天的目的到底是挑拨徐彭二阁老关系呢,还是打击晏尚书入阁希望?亦或是故意借机来卖弄自己厚道内涵,营造出外表冷酷无情、内心宅心仁厚新形象? 大概是一箭三雕罢…过了今天,李佑在朝臣心中的人品指数只怕要暴涨。 今日之前,入阁大热门晏尚书几无对手,连袁阁老考虑的都只是如何成为次辅,对于阻止晏尚书入阁没有什么主意。 结果同样的事情在李佑手里,简直如同摧枯拉朽,几个回合下来,晏尚书的强大根基崩溃分裂,在廷臣中的人气也已降到最低点。 不同等到廷推结果,袁阁老就可以断定,晏尚书这次没戏了! 景和天子稳居宝座,听李佥宪向自己进辜完毕,本想说几句什么,但却发现说无可说。 在方才的审案过程中,这李佑从律法到人情,起起伏伏的几乎将所有道理都穷尽了,比他所能想到的更透彻,比他想到的更深刻,他还能再说些什么?也只能点头说:“准奏!” 李佑立刻对答道:“陛下圣明!臣领旨!” 初亲政的天子不禁感慨,这便是君王垂拱而治的含义?坐在这里的意义就是说出这两个字?轻松是轻松了,好评也有好评… 至此廷鞠告一段落,不过朝臣忽然感到,结果好像没什么变化。那三名案犯仍然继续天牢里住着和之前状态没有区别,只是名义上被判刑了而已。 既然廷鞠结束,下面紧接着就是廷推新大学士,这次划出的范围是阁臣、九卿、部院三品以上、掌科掌道,此外天子还召来了五军都督府左都督和侍班翰林。因而李佑没有资格上殿参与,只能离开。 李佑向天子请辞后,向殿外行去,路过晏尚书身边,彼此对视一眼便昂然出殿。 望着李佑的背影,晏尚书浑身发冷。上个月许次辅丁忧去职的消息传出,他顷刻之间就认定了自己将成为下一个大学士。内有首辅和彭阁老的支持,外有任职资历,以及平时广结善缘的处世之道,他不觉得还有谁能对自己构成威胁。 想必那时候的李佑,就像潜伏在草丛中的毒蛇盯着自己罢,他根本想不到一个刚刚进京的五品官员就能颠覆自己的入阁之路。 别说是他自己,整个京城里任是谁也也想不到这点。要知道,李佑连廷推都不能参加上个月谁要认为李佑可以对廷推大学士施加巨大的影响力,那只怕要被人当笑柄。 貌似无缘无故坏了晏尚书的好事,李佑没有丝毫愧疚之心。须知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犯罪,对晏尚书仁慈了,那今后内阁里岂不就彻底成了仇家的天下?更别说,排在晏尚书后面的这位候选人可是卢尚书。 内阁大学士里,虽然大半与他不和,但真正算得上死仇的只有彭阁老。如今彭阁老年事已高,晏尚书身为彭阁老的接班人,不狙击他狙击谁?既然他身处彭阁老阵营中就要承受来自于彭阁老敌人的攻击咎由自取没什么可抱怨的。 能站在殿上的廷臣,简单看去好像就是几个模子和类型,仿佛都是通过选拔机器制造出来的标准化产品。但欲明白其本质,非经大事不可。 例如通过晏尚书今日的抉择,别人或许认为只是自私冷漠。但看在李大人眼里,这就是一个为了自己入阁机会敢冒险抵触首辅、并见死不救的赌徒和狠人。这样的仇人,李佑怎敢任由他入阁? 李佑又要押着三个人犯送回天牢。这三人中今天的主角是在生死边缘晃了几个来回的丁前运使,杨前抚台和罗前参政都成了不为人所注意的配角。 不过这二人全程目睹了李佑在文华殿中纵横棹阖,不动声色便将晏尚书的入阁梦想灰飞烟灭,均有不虚此行之感。回想起来,他们在扬州府与李佑的争斗,相较简直如同孩童过家家… 李佑安置好人犯巳经是中午时分。在都察院用完饭食,小憩片刻后便得到了好消息,今日文华殿廷推大学士,在吏部尚书赵良仁的主持下,兵部尚书卢宽入选。 李大人热泪盈眶,折腾了这么久,中枢里终于又有可靠大腿了“内廷有阁老,外朝有吏部尚书的靠山组合,他最喜欢了。 只是具体殿阁次序,还有待天子重新排定,最关键之处在于次辅位置归谁,可谓牵一发而动全身。 又有小道消息说,新任大学士卢阁老大约不会按规矩从位次最靠后的东阁排起,因为他年资太深了,四十五年前就是翰林院庶吉士。 内阁中除了彭阁老外全都是他的科场晚辈,所以拿卢阁老单纯当内阁新人看待的话,有些不合读书人规矩,要知道,内阁与讲究前后辈的翰林院本是一家的。 同时,有一条更离谱的小道消息传起来,都察院的李佥宪具有操纵内阁更替的大能… 景和八年年初,内阁大变动里,在李大人强力的干扰下,老首辅吐血致仕,最有势力的袁阁老、彭阁老双双原地不动,许尚书一跃而成次辅,弱势的徐阁老亦一跃而成首辅。 这个月廷推大学士,又是李大人于无声处起惊雷,让几乎众望所归的晏尚书在最后关头折戟沉沙,同时硬生生的将陪太子读书的同乡老前辈推上了阁老位置。 下面的次辅之争,要想有个结果,说不得又要劳驾李大人出手探探路子了…这句话传的神乎其神。 当日散了衙,李佑没有回家,径自去了卢老大人府邸,要第一时间去祝贺哪。等他到了巷子外,却见自己已经来迟了,川卢府门外已经被车马轿舆堵得水泄不通,沸沸扬扬的不知有多少官员来道喜。其实大多数人见不到卢老大人,但能在门簿上留个名字就好,就像过年拜年似的。 李佑奋力摔到门房那里,熟不拘礼的老门子叫道:“现在谁在府里?方便的话,本官进去了。” 那老门子喜笑颜开的,但却伸开双臂拦住了李住“李大人不要进,我家老爷有话,谁都可以见,唯独不见你!还请回罢!” 李佑无语,这是避嫌罢… 四百九十二章 众望所归 次日,李佑在衙中坐了一会儿,却坐不住,便又起身出衙,望卢府而去。 卢老大人自从廷推为大学士后,交割完毕后就不用去兵部了,又因为官衔未定,便在家等待圣旨,顺便接待贺喜宾客。 今天这个时间,李佑总算也进了卢府大门,没有像普通宾客一般在前堂逗留,直接被引到后院书房。 李佑行过礼,老大人当头便斥道:“你这小辈,当真胆大妄为,只不过是个五品,也胆敢窥测宰辅之事!” 李佑赔笑道:“有德者居之,老大人德才兼备,入阁有何不可?” 卢老大人叹道:“这次真是被你赶鸭子上架了,老夫也是没受住宰辅之位的**,在殿中居然坐视你为所欲为。” 李佑心里想道,那宋太祖在陈桥被黄袍加身,大概也是这么说的… “老夫之前确实没有多想。一来晏司徒确实人望更高一些,老夫自觉希望不大。二来在天子亲政初期,确实不是入阁的好时候,老夫也对你说过,天子与太后是截然不同的。” 后面这句,李佑仿佛在哪里听到过。细想起来,许次辅也说过类似的话,那次廷推,他放弃了干掉徐首辅的机会,也是出于类似的想法,这两位大佬的思路有异曲同工之处啊。 想至此便答道:“今日来见老大人,是要劝老大人去争一争次辅位置的,若老大人确实无意,晚辈就偃旗息鼓。” 卢老大人吓了一跳,连忙道:“顺其自然,你万万不可再无事生非!若再生事,老夫说不得要奏请将你外放!” “是,是。”李佑答应下来。 为表示对李佑自作主张的不满老大人没有留饭。李佑出卢府准备回家时,又见到几个前来拜访的官员。彼此行礼示意后,李佑飘然离去,给别人留下了无限遐想。 刚到了家门口,却见归德驸马府打发了人来传话,叫他速速去驸马府一行,估计又是打着驸马旗号的归德长公主召见。 说起来好几日不曾见过归德千岁了听说她在大谏议中展示风采后,一直忙于筹建少府,不知今日在百忙中见他又有何事。 归德长公主确实很忙碌,没多少时间和情夫缠绵绯恻,恰好正要出门,便只在前堂接见了李佑。她开门见山道:“你可真有本事,让你审个案子,就叫宰辅之位易手!” 李佑对情妇的公事公办态度很不满有驸马打掩护,找个气氛暖昧的小阁子说话很难吗?“这和你关系似乎不夫。或者说对你而言,卢老大人入阁比晏司徒入阁更好一些,你没道理不满。” 千岁殿下忽然问道:“那么次辅呢?” 李佑微微愣神,“什么次辅?” 归德长公主秀容满是警惕,“你必定有什么花招,要再次推动卢大人直接进位次辅。” “你猜错了,没有!”李佑矢口否认道。 千岁殿下哼声道:“你瞒得了别人瞒不过我肯信你就见鬼了,你岂能不得寸进尺?只不过我猜不出来而已,也没有时间费心思与你猜谜。” 李佑脸色抽了抽,含含糊糊的长叹道:“那又如何?” 归德长公主要出行实在没功夫和李佑磨蹭,很直白的要求道:“无论你打着什么主意,请你立刻罢手此外可以给你补偿。” 李佑低头忍住笑意“那好罢,收手就收手。看在你我恩情的份上,补偿就算了。” 归德千岁从来不是小气之人,大方豪爽的说:“一件是一件,我从不随便欠人情!你若不收,我便对你不放心。” 平白得到好处的李佑站在驸马府外很无语的目送千岁鸾驾远去。 九月初九是节日,但苛刻的大明朝廷并不放假相反,这日还是逢了三六九的朝会之日。 李佑上完早朝,就回了都察院,继续当他的闲官。两淮盐案暂且结案,他便彻底清闲了。 朝会之后的文华殿君臣朝议,李佑如果没有重要奏本必须面奏,是不能去参加的。 从这点来看,他对朝政的影响力反不如当初担任分票中书时,这就叫以内驭外。连六七品掌科掌道能参加朝议,钳制宰辅九卿,这就叫以小制大。 景和天子从皇极门移驾文华殿,其时殿中不过宰辅、侍班翰林中书、九卿、掌科、掌道而已,还有天子召来的五军都督府左都督,以及若干有要事上奏的官员。 这个场景才是二十一世纪电视剧常见的“有事进奏,无事退朝”场景,但这不叫早朝,只是碰头会,不是固定化的仪式。 甚至参加人员都不固定,很偏重于天子个人偏好,愿意召几十人来议论可以,愿意召三五近臣议论也可以口所以大明天子最大权力与前代相比,特殊之处就体现在这里,可以自由选择依靠谁来行驶皇机,从某种意义上,太宗文皇帝之后的二百年多里,文臣与太监以及文臣各党之间所争夺的,只是替天子分忧的权力而已。 却说在文华殿里,天子身旁锦衣卫官高喊:“有事进奏,无事散去!” 从班位中闪出一员,乃是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对天子奏道:“京师地面不靖久矣!朝廷原新设提督五城兵马司统领刑名捕盗事,历经数次纷争,原任李佑去后至今仍空缺。此职关系辇鼓之侧长治久安,甚为重大而不可久旷其职!” 闻弦歌而知雅意,殿上廷臣纷纷侧目口众人都知晓,当初李佑与太后赌气,曾上疏辞五城提督一职。结果不知为何弄假成真,莫名其妙的真丢了职务,却留了官位,成了个罕见的半调子免职,其中原因至今成谜。 感觉这里面水很深哪,而且那李佑未必就心甘情愿的在都察院当无权闲官,说不定还在惦记这个职务。 众人又想到袁阁老今天忽的提起此事,莫非要为自己人谋取这个职位?这是想再次挑起纷争么?虽然五城提督职位是空缺,但官位检校右佥都御史还在李佑手里,合起来才是正经的官职,李大人未免肯放弃复职的机会。 袁阁老当前应将全部精力放在争夺次辅上面,不该在别处挑起事端,这是不分主次殊为不智。 “据闻原任李佑在都察院中仍以虚衔坐衙,盐案之后其余别无差事口台垣之地,为朝廷风宪之根本也,平添冗官之设,岂可为天下法?故奏请以李佑官复原职,仍出任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免其空言无实之责,专于外差。” 众人再次侧目没听铅的话,袁阁老这是保举对头李佑复职五城提督? 貌似很怪异,随即很多人精测出原因了。大概是袁大学士江湖越老,胆子越小的原因罢,莫非他还真信了那个李佑可操纵宰辅更易的流言? 李佑复职,就变成了外差,从内外角度,等于是向外靠了一些相当于挂着都察院衔的京城治安理刑官。有了外派专职,而且这个外差不涉及朝中事,就像将猛虎关进笼子中,自由发挥余地反而小了。 不然李大人在都察院可以随意风闻言事并无须负责以他的综合能力显然后果很严重,不相信的,可以参见大谏议事件。袁阁老担心的只怕也是这点罢。 其次李佑经袁阁老保举复职,若在短期内影响没有消散之前,再对袁阁老有什么不恭敬,就站不住人情道理了。 栓政是吏部之事,天子便又垂询吏部赵尚书道:“天官以为如何?” 赵良仁出列,奏对道:“此职要镇定地面偏于刑若,李佑精于治事及法务又历任大邑治民理刑之官,亦是经过廷推,倒也合适。” 天子又扫视群臣,没有出来反对的,看来都是默认同意,便点头道:“准袁先生所奏,内阁拟旨即可。” 袁阁老又奏道:“臣还有一言,此职镇静五城,治在外而不在内,应特许免朝参,赐仪从。着其每逢朝参之日,绕皇城巡视城坊,仿效古之执金吾,以拱卫藩篱,警戒宵小,亦可保护诸卿赴朝参。” 殿中出现了杂音,这段话的关键字是“免朝参。”袁阁老这是要将李佑阻断在朝堂之外。 京官的象征就是朝参,袁阁老却奏请让李佑在朝会日巡城”迫不及待让李佑出外之情溢于言表哪。 有的人不禁想道,这袁阁老怎么对李佑如同惊弓之鸟似的,胆小的还像是堂堂宰辅大学士么!旁人看起来,好像他是畏惧李佑一般,真是不知所谓。 面对杂音,才侍驾南巡回京不过数日的袁大学士充耳不闻。这都是一群傻帽,身在局中全如睁眼瞎!那李佑结好归德千岁、沟通太后的内幕,本学士会随便说么?就是说出来,只怕和彭阁老的下场一样。 他当然担心,只怕稍有不慎,自己的次辅愿望就成了黑幕交易的牺牲品。卢宽虽然比自己小四五岁,但四十五年资历不是吃素的,自己入翰林院的时间比卢前辈还晚了十年哪。 袁阁老的这个奏请,动静有点大,等于新立了制度。天子对阁臣垂询道:“众位先生以为如何?” 首辅徐岳奏对道:“臣以为可以。” 武英殿大学士彭阁老奏对道:“臣附议。 文渊阁大学士杨进奏对道:“臣附议。” 东阁大学士金恕奏对道:“臣附议。 天子愣了愣,殿中大臣也都愣了愣,一个举荐,居然让所有在阁大学士众口一词的同意,这些大学士人数不多,但可是分了三四派啊。 有个词可以形容,那便是“众望所归”。幸亏只是个五品职务,若是宰相之类的职务,遇到这种场面,那就是“天下归心”了…ps:补昨晚的,今天还有两章! 四百九十三章 幕后的交易 众人记得,上次所有阁老众口一词的时候,还是与李佑有关。那次是全体同意用李佑审理两淮盐案,估计此时至少彭阁老的肠子八成是悔青了,案犯还没处刑,却生生的将晏尚书的大学士位置审没了。 景和天子从惊讶中醒过神来,面对五位阁臣的一种态度,也只能下旨道:“准所奏请,五城提督免朝参,朝会日巡皇城四周为定制。” 从动机上说,五位大学士各有各的动机。提出此事的袁阁老大概是深的天子属意,次辅位置在望,想先发制人李佑隔绝在外,减少来自于卢阁老的变数;彭阁老则是报复;杨阁老可能是出于保护心理“但结果对李大人而言,是好是坏?饶是最有经验的廷臣,也判断不出后果,因为从来没有这样的先例。 绝朝请免朝参对于一个京官,不是一件小事。京官被如此处置有两种情况,一种是犯了过错,责罚免朝参思过;一种是年老多病者,赐恩免朝参养病。对李佑这个处置,算是开创了第三种。 应该说,绝朝请大多时候被视为一种变相处罚,不过李佑在保持品级不变的情况下,可以韬光隐晦也不是坏事。 毕竟现在所有廷臣都明白,近半个月,李佑先发动大谏议,后影响宰辅更易,对于一个五品而言,风头太盛了。他应该去低调沉淀一段时间,这也是对他的保护。 但无论如何李大人没有任何明面过错,甚至还可以说小有功绩,却平白得到一个绝朝请免朝参的处置,还是全体同意,总有点怪异。 计算这个得失十分复杂,还是叫他自己去慢慢琢磨领悟罢,反正李大人身上的怪事不少这一件。 朝议散后,又是左都御史江辛岳将朝廷最新精神带回了都察院,并幸灾乐祸的亲自向李佑传达。 不是他有多恨李佑实在是想看看貌似所向无敌的李大人被盛极而衰时,是什么表情,不过江总宪仍然没有从李佑神情上看出什么huā样。 但在都察院里,李佑的遭遇倒引起了很多年轻御史的不平之鸣,不过暂时没有大用。 内廷机器再一次高效运转,次日李佑便得到了诰书,内容与江总宪传达的信息差不多。 李大人对此苦笑不已,果然被长公主忽悠了。前天长公主暗示,可以帮他运作转为检校“左”佥都御使,结果还是个“右”! 外行人可能不懂左和右的区分但是只要明白国朝以左为尊,左比右好,左比右档次高就行了! 在都察院,左字头才是正经坐衙官,可以上殿朝议的。右字头的只是外派的虚衔加衔,李佑这是情况特殊,没了本职才暂时混在都察院。 以右转左,等若升半级,哪有这般容易?李佑不禁腹诽道,当时就觉得长公主的暗示不靠谱果不其然。 不过他与归德千岁相处这么久知道归德千岁不至于故意骗他。根据他的猜测大概是长公主也说服不了别人,特别是袁阁老这个对头,所以才搞成这样。毕竟他到了如今这个地位,越往上走,困难越大。 接到圣旨,需要上谢恩疏李佑便提笔写草稿。边写边感慨道,万事不如求己关键时刻还是自己才是最可靠的,似乎满朝上下都淡忘了一件事… 忽然有家奴来传信,李佑接过来阅览,其内容是“临行在即,请于今夜一晤”。 没有署名,但李佑却知道是谁,看了看日色,已经将近黄昏了。他先回家去,换了便装,又轻车简从悄悄出门向西安门外一处小宅院而去。 这处宅院地处一条幽静的巷子里,到了门前,李佑确定周围无熟人后,便直接坐轿进了大门。随即被引到侧院huā厅,自有好茶好水招待着。 没过多久,主人家踱步进来,李佑起身拱手见礼道:“见过侯爷。” 那人还礼道:“无每多礼,李大人请坐。” 这被李佑称为侯爷的不是别人,正是太后的胞兄新宁侯钱泰。 钱侯爷也落了座,将下人都赶出去,与李佑说道:“过几日我便要去南京,李大人不要忘了所托之事。” 李佑笑了笑“在下也有最后一件事须得侯爷出力,彼此换过即可。” 话说八月二十八日时,正值钱太后连发中旨,群臣大哗的时候,新宁侯进宫向太后谏言不要与朝臣作对,却被钱太后愤然拿奏章砸。 新宁侯与弟弟钱安不同,很识时务,知道钱家(不管是哪个姓钱的)若彻底ji怒了朝臣,早晚有倒霉时候,特别是钱太后马上退养了,处置不好后患无穷。 当时钱侯爷出了宫后,便亲自屈尊悄悄找关键人物李佑谈判,其后又居间与太后说情。 新宁侯的本意是息事宁人,结果李佑立刻策划了一揽子方案,使人欲罢不能。 最后两边条件各自如下:李佑须得争取魏国公的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巡捕五营任命通过;新宁侯要出任南京协同守备;审案不得追究魏国公。 而钱太后则要照着李佑设计行事,配合李佑刷名望;保留李佑检校右佥都御使官衔,适当时候恢复五城提督职位。 到目前为止,交易进行的很顺利,基本各取所得。但都还差最后一个条件达成,新宁侯今天与李佑会见,便是为此。 李佑确认道:“侯爷真打算久居南京么?” 钱侯爷答道:“明人不说暗话,太后放权退养,可以说我即将面临失势。还留在京城这是非之地作甚,远离是非才是明哲保身的上策,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卷入漩涡。再说我本南人,临老也想回江南。” 南京守备、协同守备按惯例都是由公侯伯出任,新宁侯去蹭个协同守备位置,勉强也说的过去。 客观的说,李佑也认为新宁侯的选择很明智,躲在南京比在京师逍遥的多,再说当协同守备也是混资历,说不定哪天也可以上殿参议了。 “好!本官便写信给金家,侯爷自可捎带过去。”李佑点头道。 原来新宁侯得到了金百万赠送的五万引窝本,欣喜归欣喜,但却也有烦恼。 以他的身份,出面经营盐业不方便,而且如此大的生意用亲属又不放心。首先,亲戚中没人对南方盐业熟悉;其次,他这窝本得来不是特别合法,被亲属侵吞银两也不好说理。 偶然听说了盐业有租客本的事情,钱侯爷便起了心思。想要继续与熟门熟路的金百万合作,让金百万租回这些窝本,每年收取固定租金,这样省心省力又不担心赔本收不上银子。 但这个中间人,则要靠李佑牵线,当然作为报答,临走之前新宁侯也会帮李佑促成一件事。这是他们之间本次交易的最后一项内容。 四百九十四章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 李佑与新宁侯之间,之前从无交情,也没有任何共同点,现在只是交易关系。谈完了交易,两人几乎无话可说,李佑便告辞了。 回到家中,却见归德驸马府遣人在门房守候,又是传唤他。李佑推辞道:“烦请回报,本官有恙在身,不能成行。” 原来少府所辖事情,很多都是与内监衙门相重合,需要从内监衙门移交过来,对此内监颇有怨言。归德长公主这几日主要精力便放在这上面了,涉及到内监事务,除了她亲自出马一处一处解决,别无它法。 今天她在得闲时听到九日朝议的结果,小,小吃了一惊。李佑能够复职在她意料之中,也算得不到“左”字头的补偿,她实在无法劝服袁阁老去支持李佑转为检校左佥都御使。 但是这个“免朝参”却非她所料,没想到袁阁老居然巧妙的借用朝中情势,将李佑排斥到朝堂之外。 长公主认识到这是自己最近精力不足,对朝政关注少了些,所以出现失误导致情夫利益受损。所以又想请李佑过来,打算安抚他一番。 但听到回报说李佑自称抱恙,归德千岁也只能一笑了之。她倒是第一次听到李佑找这种拙劣借口,只道情夫这次真是无可奈何,所以只能以闹情绪表达不满,想必过几日就好了。 不过情夫这个样子,不再是诡异近妖,在长公主眼里总算像个正常点的同龄人了。 却说李佑写的是密奏,不经内阁直接呈送御前。九月十二日,天子看到了李佑的密疏,当场很无语。 十三日又是朝会日,阁臣、翰林在午门外东朝房第一间候朝。等时辰到了,次第出房,却见李佑立在门口。 这是他履任前最后一次进宫朝参了罢,众人皆想道口又见那李佑状甚恭敬的对袁阁老拱手为礼道:“君之惠,在下无以为报!” 袁阁老冷哼一声,没有理睬直接向午门而去。如果不出意外,今日天子将在朝议上吹风让他进位为次辅。所以实在没有必要大失身份的与李佑在这里计较。 大朝会结束后在文华殿中例行小朝议,群臣行礼后,锦衣卫官正要喊“有事进奏,无事散去”。 却听到景和天子先开了口下旨道:“内阁拟旨,朕要赐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李佑四人抬典,并赐曲柄青罗伞盖一顶,以壮其巡城观瞻。” 还没有将精神集中起来的廷臣齐齐大吃一惊,这又是哪一出? 抬辇也就罢了天子怎么忽然想起赐给李佑伞盖?这里面有什么深意?要知道,京官与地方官不同,任何官员在京城出行仪仗都没有伞盖,宰辅公侯亦不例外。 那李佑前天才被阁臣集体奏准,免了朝参,今日天子怎的又要赐李佑这些恩荣抬举他? 当即有掌道御史站出来叩首谏道:“恩赏皆出于上,本不该由人臣所议!但追古鉴今恩赏万万不可过滥!李佑新近并无大功,何能得此殊恩,叩请陛下收回旨意!” 景和天子却把一封奏疏交与侍班中书谕示道:“念!” 侍班中书接过来后,朗声读道:“臣李佑以肝胆热血为官,不敢有惜身之念。于今见疑于朝廷,放逐于庙堂之外,顿成笑柄,京师之大无以自处。故欲效景和八年二月廷杖故事,自请外放,替朝廷牧民一方,或可聊慰生平之志。” 这本奏疏写的简单,殿中群臣立刻就听出来了,这是李佑自请外放奏疏。其中含义还没有细想,但有一句话先引起了众人的注意,便是“故欲效景和八年二月廷杖故事”这句。 此句本身无问题,但是插在奏疏里显得很突兀,所以才引人注意。李佑写这么一句,绝不是无的放矢。 廷臣们略略回忆了一下,李佑在景和八年二月挨本朝第一廷杖的事情,聪明的人当即恍然大悟! 李佑在挨廷杖之前,可是在太后面前喊出了请天子亲政的呼声,号称为首倡天子亲政之人!这可是个很有象征性的人和事! 以国朝政治传统,一人得道必须鸡犬升天。一方面,身边鸡犬毕竟亲近放心;另一方面,即使不想鸡犬升天的,也得做出鸡犬升天的样子给别人看。如果身边鸡犬都不能升天,那谁还给你效力? 所以在官场上,东宫职位才会备受青睐,一旦东宫登大宝,那便坐拥潜邸从龙之功。 李大人虽然不是景和天子的潜邸旧人,但作为在朝堂上第一个公开喊出请天子亲政的臣子并被贬谪,这个分量在当时公认与从龙差不多。 上面这些内容,不会写在任何制度里,但却是牢牢存在人心中的。 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作为具有如此意义的政治象征,天子亲政后第四天,没有任何表示也就罢了,居然听了阁臣之言,在毫无过错的情况下将他打发出朝堂,这就未免… 这要让天下人怎么看? 对错不论,从政治角度看,确实就是一件蠢事口难怪今日天子脸色不甚好看,大概是觉得自己遭到阁臣忽悠,干了一件蠢事的原因。 五个大学士不由得面面相觑,前几天他们居然忘记了这点。本来轻松如意的袁阁老神情也微微有变化,这不会影响到他的前程罢,应该不会” 首倡天子亲政之功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印记深刻的大事情,可以当做一个人的终生标记。可是李佑身上惊天动地的事情太多太多了,首倡天子亲政的事反而被冲淡到大家快忘了… 奏请天子收回赏赐的御史也十分尴尬,跪地进退两难。 景和天子皱眉扫视,想起李佑这个年纪最相近的同龄人,几次相处觉得此人果断机敏、条理清晰、敢作敢当。再看殿中,对比之下真是一群老糊涂!便挥挥手道:“此乃追赏李佑昔年首议之功,嘉奖忠臣节义,无须再言。” 群臣便又纷纷想道,天子手段有长进,这次施恩收取人心真有几分纯熟老练味道了。 换做一般官员,听到五位阁老一致奏请将自己排斥出朝堂,必然是满怀怨望,愤恨不已:但他在这时突然又得知天恩浩荡,那还不得百感交集,恨不能肝脑涂地以报君恩! 但李佑将会怎么想,群臣如今都不敢说自己可以猜得出。不过同时又对李佑产生些许羡慕,主要有两个原因。 第一羡慕的是,这说明李佑在天子心中有一定位置的。不然天恩没有那么廉价,这既是给别人看的,也是给李佑自己看的,让李佑安心去镇守地面,不要心怀怨愤。 若说天子年少不更事,那也至少说明天子身边有人力捧李佑,天子受了影响,近乎简在帝心也。 可是天子身边近臣与李佑关系都不大好,听说那帮人在南巡到扬州时被李佑挨个羞辱打脸,大部分朝臣心底对此还是喜闻乐见的。想来想去,很多人都猜测起一个人,归德长公主… 第二羡慕的是,今后李佑出行时能够张罗打伞的威风,在京城堪为皇家之外的独一号了… 忽然此时又有给事中站出来,大声奏道:“臣弹劾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排挤他人,以私心离间君臣!” 景和天子正要说什么,忽然殿外有内监进来,认得是慈圣宫那边的。如今天子刚刚亲政数日,很多事情冉未完全交割完毕,所以钱太后要等到彻底结清了才可以退养。 这个内监带来了钱太后的口谕:“袁立德私心太重,行事多以一己偏好,不宜重用为次辅,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年高望重,可以补为建极殿夫学士次辅。自今日起,哀家不再理政事,一切皇上自可做主,亦望群臣尽心辅弼。” 整个文华殿中登时充满了窃窃私语。太后摆明了讲,此乃她临退前的最后一诏,所以分量不轻,天子出于孝道和惯例,应该要接受。 但是这个诏书却提了彭阁老为次辅…群臣又想起了大谏议时,彭阁老被怀疑与太后有勾结的事情,现在看来,还真有可能。 太后的谕示很明显。这个时候说袁阁老私心重,显然指的是袁阁老排挤李佑的事情。 李佑在太后眼里是什么角色,大家都清楚,太后为了提拔彭阁老,居然不惜站在李佑这边贬低袁阁老。到了这个程度,要说彭阁老与太后没有勾结,谁也不能相信。 彭阁老惊讶的老脸都变形了,他的行情一直走低,对次辅之位没报多大希望,谁能想到太后凭空忽然出了这么一道旨意?这下他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袁阁老更是愤怒的不知该如何是好,谁能告诉他,这是为什么?是哪里出了问题?他排挤李佑难道做错了不成?当日全部阁臣都同意的! 天子看了看彭春时,又看了看袁立德,对传旨内监道:“谨受母后之命。” 听到这句,群臣不由得暗暗惊呼,这庙堂之上当真诡异莫测,今天又是一出让人云山雾罩、不容易看懂的大戏。 只有一点很明白,这袁阁老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啊。他排斥李佑,结果又因为这个成了把柄,导致轻易丧失次辅宝座。 看来这李佑确实邪门,桃李无言下自成蹊,人不在此,也能引发大事端。 四百九十五章 开衙建署(求月票!) 君无戏言,刚刚下发两天的诏旨没有收回的道理,那样也太过于儿戏了。所以景和天子只能重新再下一道诏旨,赐予李佑若干恩典作为补偿,抵消前一个诏旨带来的负面影响。 但在景和天子心中,已经将诱使他摆乌龙的一干老臣特别是袁阁老抱怨起来,他们这也真是无事生非! 在不明真相的人眼里,刚刚亲政没几天便将类似于东宫旧人角色的大臣排挤掉,这样的天子只怕是个不可靠的政治低能罢。就算施展卸磨杀驴兔死狗烹之类的权术,也不能选在这个时间段。 中极殿大学士徐首辅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当初许道宏任次辅就已经够强势了,幸亏还有彭春时的辅助;这回次辅换成了也不是省油灯的老资格大学士彭春时,而且还是知根知底更加危险,谁又能再辅助他? 他与彭春时以前虽然因为地位与实力的错位偶有芥蒂,但总还算过得去,一直是同党。廷鞠龌蹉和公开撕破脸且不提,可彭春时居然瞒着他私自交通内宫太后,这更不能令人接受。信任感一旦失去,想要失而复得就难了。 新任建极殿大学士彭未时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最近他根本没有与太后有过任何接触,但朝中却人人都以为他与太后内外串通得了次辅位置,真乃无妄之灾,浑身是嘴也难说清! 若太后真有权势也就认了,但是如今太后彻底退养深宫,而他被认为勾结一个不问政事的太后能图到什么好处?只怕被人当脑残罢! 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步出文华殿,望着九月艳阳天,倍感苦逼的长叹一声。 又是原地不动!自从先皇特简,他入阁已经十一年了!八年前就是文华殿大学士,八年后还是文华殿大学士! 景和七年底到八年初,他与彭春时争夺前进位置,最后让徐岳和许道宏占了便宜!今年他常伴帝侧次辅在望,谁料原本无望的彭阁老无耻勾结钱太后,突然咸鱼翻身! 他担心李佑出huā招运作卢宽,抱着有备无患、先发制人、宁错杀不放过的念头,欲借有利情势将李佑排挤出朝堂。结果反而成了把柄被人抓住生事,回想起来像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随后有正式诏旨下达,武英殿大学士彭春时进位建极殿大学士,根据廷推结果,以少保、兵部尚书卢宽为武英殿大学士、入直文渊阁,仍加少保衔。 其余大学士不变。 至此,景和九年的这次内阁变动到此尘埃落定。 消息传开后,卢老大人以其雄厚年资越过两乍末尾大学士直接出任武英殿大学士,并不使人奇怪,也在预料之中。他毕竟是四十五年前的翰林院庶吉士,辈分太高了。 但整个京师官场纷纷表示,对当前这个首辅次辅组合感到很怪异。一般来说,次辅位置常常被视为预备接替首辅的人选,除此之外与普通大学士区别不大。 现在的新组合中,次辅彭阁老比徐首辅还要年长十岁,使人很无语。这彭阁老不惜公然勾结已经无权的太后,也要占着次辅位置,图的是什么? 便有业余政治分析家指出,在本次内阁人事变动中,本来有袁阁老进位次辅、彭阁老援引晏尚书入阁的默契。但是晏尚书被异军突起的李佑打了闷棍,众目睽睽之下败走廷鞠,彭阁老面临一无所得的窘境,只好出手抢了次辅位置展示力量。 还有一种说法,天家如此安排,必然是另有深意。彭阁老年事已高,只怕也当不了两三年次辅。而许阁老丁忧返乡,两三年后便要回朝,到那时恰好重新接替彭阁老的次辅位置,实现平稳过渡。 不然等许次辅丁忧结束后,如何安排复职肯定是个大问题,一不小心又要引起风波动荡。 闲话不提,却说李佑将自己该做的都做完后,在家翘首以待。对于内阁变动的结果,他很满意,但接到颁给自己的新诏书后,心里评价却是大失所望。 诏书内容只是好言好语勉励了一番,并赐给他抬辇和青罗伞盖,以及天子特批了一处紧邻宫城之南的空余地方作为五城提督衙署。 这御赐抬辇、青要伞盖,看来都是内疚之下的补偿,荐是别人,特此殊荣必然感恩戴德,但是李大人对此没什么特殊感觉。 不是李大人不够忠君爱国,委实是他早已有过斗牛服、金书铁券等殊恩了,再多个轿子和伞盖,已经产生不了什么〖兴〗奋了。 只是这个天子赏赐给的衙署,还有点实用价值,而且象征意义也很大。紧邻宫城之南那是什么地方?那是五军都督府和五部(除了刑部)所在,放在后世就是天安门〖广〗场上。 若非天子施恩,区区一个正五品的五城提督衙门怎么可能将衙署设在这里。 其实在内心深处,李佑还有一点遗憾,内阁这次大变动的结局,无论是徐彭决裂、还是卢前辈上台、亦或是彭阁老进位次辅,可以说都是他竭力策划促成的。 他对于成功,还是小有自得,但到目前没有几个人知晓这点,更谈不上公论。所以有股锦衣夜行的不爽快感,高超技艺得不到公众欣赏,可惜可惜。 却说如今朝廷的事情与李大人没有关系了,免朝参绝朝请不是开玩笑的。五城提督的职务转了一圈,好像又回到原点,该衙门还是要靠他李佑来开张。 李大人于是又重新开始了与官僚机器打交道的旅程。需要跑吏部划拨吏员,跑户部索要开办银两,跑工部调遣工匠修缮衙署,之后还得跑刑部协调审案流程,跑兵部协调涉及官军的事茶…,在与各部打交道之前,李佑决定去天子赐给的衙署视察一下,也好心里有个底。这个地址位于西江米巷以北,通政使司之南,五军都督府之西。 他乘轿进入西江米巷,由西向东快走到五军都督府区域时,发现一条向北的胡同。又转入胡同没走几步,便见到一间略显破败的朱红大门。 大约就是这里了。李佥宪下了轿子,左顾右看,发现在这条不算短的胡同里似乎就这么一道大门,显得清静寂寥。 这就很怪异了,附近地带可是京师衙署最密集的区域,说是寸土寸佥都不为过,怎么会有如此奢侈浪费的情况。 李佑心里比哉小了几下,这片院落可是够大,他这五城提督根本用不了如此多地方,当然天子也只赐给他一小块使用。 身旁的长随韩宗忽的打个冷战,小声道:“有凶气!” 李佑骂道:“胡说八道!光天化日之下哪来的凶气,速去叫门!瞧瞧有没有留守的。” 还不等韩宗去叫,大门却从里面打开了,大约是里面的人听到了外头动静。 李佑定睛看了看,却见从门里闪出来位五六十岁的老人家,布衣布裤很是平常,似是被征发来看守院落的差役。 那老头见到有位年轻大人守在门外,连忙上来叩首行礼,嘴里问道:“这位老爷,今日至此有何贵干?” 李佑答道:“本官乃检校右佥都御使、五城提督,朝廷将此处院落一部赐予本官用为衙署。今日前来验看!” 留守老人家唯唯诺诺,引着李佑向里走去。过了在大门,李大人又想起什么,问道:“此处以前作为何用?为何如今荒废了?” 那老头淡定的说:“此地是当年的诏狱所在,锦衣卫南北镇抚司皆设于此。只不过诏狱废置久矣,锦衣卫经历司、镇抚司都迁往东华门外了。” 关于锦衣卫,关于北镇抚司,关于诏狱,无需多言,一切你懂得。 李佑无语,难怪这胡同如此清静,只有这么一间大门。原来是大明三百年历史中凶名赫赫的诏狱曾经设在这里,韩宗感应到有凶气不是没来由… 李佥宪又开始纠结了,这天子赐了此地为衙署,是有意为之,还是在地图上无心的大手一挥?到底有没有特殊含义?真是天威难测啊。 其实天子的想法很简单,五城提督很大职责是负责京师地面的治安狱案,又何必浪费国库另建衙署牢狱?直接将当初的北镇抚司衙署废物利用,如此才彰显出明君的节俭美德。再说此地邻近宫城,也算是给李佑的一种恩典和补偿。 孰料这个简简单单的无心之举,给多疑多思的李佥宪带来了很多自寻烦恼般的困扰川带着无穷无尽的揣测,李大人心不在焉的出了前锦衣卫诏狱,上轿按照计划向工部而去。 与工部营缮司官员磨了半天嘴皮子,才得以谈成调遣工匠和官军修缮衙署的事情,并约定年前要修完。 其实没多大工作量,那个衙署房屋虽旧,倒也可以先凑合使用。最主要的任务是建起围墙,从占地很广的前锦衣卫地界上分割出五城提督的地盘。 临走闲谈时,那营缮司员外郎漫不经心的道:“李佥宪好手段,将诸位阁老玩弄于手掌之上,彭阁老当次辅,也是你搞的罢。” 李佑大吃一惊,他干的这事很隐蔽,怎么如此随随便便就从此人嘴里说出来了? 四百九十六章 认清大势 李大人与工部的人不是很熟,对方冒出这一句,他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想了想实在判断不出对方意图,所以随便支吾几句就走人了。 接下来他又去了兵部,在这里办事很顺利,尚书高升大学士,兵部里气氛自然不错。 提督五城御史的关防印信在他上次到兵部索要之后,已经铸造好了,只等着任职者来取而已。此外又商定了从京营调拨一百官军,在五城提督御史衙署听用。 辞别时,听到兵部官员说“袁阁老朝思暮想的意欲前进一步,这次却又被彭阁老挡住了,甚为巧妙,李大人没少出力罢。” 李佑不知说什么好,怎么人人见了他都要提上一句,传到满天飞舞的阴谋还能叫阴谋么? 本来他想着别人体察不到他的心血,故而默默无闻的充当幕后英雄,没有成功快感,但貌似事态有点相反。 问题出在哪里?那新宁侯的嘴巴不至于如此不牢靠,导致将底细都泄露出去罢?李大人始终百思不解,满腹狐疑的又去了吏部办事,顺便到文选司左郎中那里闲谈几句。 果然,又见左郎中笑道:“袁阁老这一记闷棍挨的不轻,必定是你所为。” 在泛泛之交的人面前,李佑不好多说什么,但与左郎中关系不同,便严肃的问道:“左部郎是从哪里听说的?” 左郎中对李佑的一本正经表情颇为纳罕。“随口说笑而已,怎的如此认真?” 说笑?李大人很奇怪,反问道:“如此事情。也能胡乱说笑?” 左郎中解释道:“你还不知道?上次皇极门早朝,我等六部属官在一处闲谈,语及今次内阁之事,有人戏言,虽无凭无据,但知必是李佥宪所为。 我等问其原因,他说内阁变动的好处尽归于你。满朝看去,只有你最得利,如此还需要什么证据?但凭心证也是你操弄其事了,别人谁能闲得费这心。这话在六部之间传来传去,当个笑谈而已,你何必较真在意。” 这个…知晓情况后的李大人无语凝噎。朝廷中永远不缺少聪明人啊,就这样全无证据的胡猜也能猜到真相。 回想起来,话说本次内阁变动,可以总结为三件—— 第一件。卢尚书力压晏尚书入阁。他李佑在中枢有了新靠山极其得利;第二件,徐首辅与彭阁老决裂,他李佑的死对头遭到削弱。相当得利;第三件,年事已高的彭阁老超过袁阁老担任次辅,为许阁老复职埋下伏笔。他李佑还是得利… 这三件事,涉及立场各不相同,别人有可能在其中一件上得到好处,但要在三件事上全都得到好处的,貌似除了他李佑一个再无别人。 而且第一件和第二件都是他李佑借着廷鞫名义公开促成的,但次辅位置易手这件却让朝廷诸君莫名奇妙。找不到来龙去脉,只有彭阁老投靠了太后这么一个很值得推敲的理由。 所以别人闲谈说笑时。也就顺便将第三件事扣向李大人头上了,反正李大人已经干了两件,不差再多上一件。况且他与彭、袁二阁老关系都很恶劣,也不在乎多这一件。 至此李佑总算明白,原来工部和兵部的官员都是抱着谈笑的心态与他戏言,倒叫他如临大敌一般胡思乱想了半天。 李大人突然神容凝重起来,对左郎中说:“你们所猜得不错。彭阁老担任次辅,确实是在下说服了太后所为,没想到轻易被你们看透了,叫本官何以自处。” 左郎中哈哈大笑,“戏言就是戏言,茶余饭后徒增笑耳,你胡乱承认也成不了真。” 李佑也相对而笑,一直到出了吏部,他的笑容才渐渐收敛起来。通过这个说起来像虚构、其实是真实的戏谈,他感觉似乎悟到了什么,不禁站在道边上陷入了沉思。 最近的这段时间事情顺利,一切照着自己所预想的发展,自家表现也很突出,但物极必反四个字果然意境深刻,居然出现了如此情势。 这种情势只可意会不可言传,从表面上看只是玩笑,此外没有什么,暂时也不会产生威胁。 但无论如何都被惦记、处处躺着也中箭,这便成了一个无所遁形的人,在政争中将是极其悲催的。等若是你在明别人在暗,最起码失去了攻其不备出其不意的能力。 继续往深里挖掘,这个情势又是很微妙也很危险,能出现这种玩笑,那也是有原因的,这个原因才是真正值得重视之处。 战胜了人,也连带制造出了这种情势,不能不警惕。就算能战胜所有对手,但只要忽略大势,最终还是必败无疑。 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纵横无敌,可是目光短浅几分,就要以悲剧收场。如楚霸王项羽,此人能够敌得过天下之人,但却敌不过天下之势,一连数年几乎战无不胜,然而最后却自刎乌江。 想到这里,李佑暗暗做出了决定。 近一个月时间,因为许次辅丁忧去职,他一时间中枢无人,无法在京师官场稳稳立足,所以不得不竭尽全力借用形势,屡出奇兵不停策划各种阴谋阳谋。在带来丰硕后果的同时,这超常发挥也对朝廷上下诸君形成了极大的冲击力… 如今不利形势得到扭转,卢老大人顺利入阁成了第四号武英殿大学士,预计和许阁老的盟友、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可以互为臂助,而他本人也该稍稍远离朝堂了。 所以重新担任五城提督,又被免掉朝参也未必是坏事,既不用离开京师官场,又可以实现与朝廷之间的缓冲,专心于本职即可。 自此李大人便抛开朝堂之事,再也不管朝廷中的是是非非,全心投入了提督五城御史衙署建设。 提督五城御史衙门和绝大多数都察院外差一样,采用的是独官制,衙门里堂官只有主官一人,不设属官,内部只有吏员办事。从巡抚到巡按,莫不如是。 接近月底时,宛平县送来了四十差役、兵部调遣来了一哨官军,吏部划来了十名吏员。一时人手齐备,房屋也打扫清洁,锦衣卫留下的诏狱监牢甚为坚固,仍旧可以继续使用。只有围墙还在施工,但衙署已经可以开张了。 崔真非和周杰希两位师爷闲置月余,也终于重新有了用武之地,一个负责文书和狱案,一个负责承发和钱粮。 李大人向京师宣布本衙门开张,仪式地点并不在衙署这里,而是颇为与众不同的。 九月二十九日,是朝会之日。凌晨天气已经微微寒冷了,朝臣们起床后纷纷出了家门向宫城汇集。 天色蒙蒙亮,很多朝臣在上朝路上看到一道新的风景线。 街面上出现了一支普通而又不普通的队伍。有一对红漆木棍前导,二十差役前拥,四十官军后呼,有马车一架尾随;中间是一顶四人抬大轿,还有壮士二人手持青罗伞盖紧随左右,垂下的流苏绦饰在晨风中微微飘动。 说它普通,这要放在府县十分不稀奇,亲民官的威风出行差不多都是这样的,甚至犹有过之。很多担任过地方官的朝臣望见这支队伍,不由得记忆起了自己当知县时的青葱岁月… 但不普通的是,这里是天子脚下的京师,宰辅出行仪从也绝对不会有伞盖当头,以及不会有如此多差役官军前呼后拥。 于是乎一个早晨,李佑便让京师官场纷纷晓得,提督五城御史衙门开张了! 按照诏令定制,李佑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才绕着皇城巡视完,午时回到衙署。用完饭食,又开始思虑下一步动作。 一般新设衙署的最大问题就是职权划分。朝廷诏令所规定的只是个大概方向,具体细分还得靠实践中摸索并奏请朝廷批准。 例如朝廷允许提督五城御史衙署拥有收受词讼和审理之权,但能判什么等级的案子,那还得与刑部协商清楚。是依照巡城御史惯例,只能判决田土婚姻契约钱债等民事案件和杖刑以下刑案,还是抬高等级,可以判决一百杖以下案件? 李佑知道,从现有秩序中重新划分出新的权力边界,那就要同时与上司和下属对接好。 巡城及兵马司系统的职责及其细碎,内外五城三十六坊,涉及到城市管理几乎无所不包。若只论主要职责,他这个提督五城御史衙署所管可以分为两大部分,一是治安刑名二是街巷沟渠管理,向上对应刑部与工部。 但与上司对接之前,还得将内部关系理顺了,才好有底气的与上司协商明白。 提督五城御史衙署按照朝廷的定义,是下辖五城兵马司,节制五城巡城御史,共计十个单元,这可真是不少。 还要注意的是,对五城兵马司与巡城御史是有区分的,一个是下辖,一个是只是节制。 这些关系慢慢理顺是需要时间的,李佑不禁感慨道。接手一个新设衙门没有任何前规,一切都须得自己去开创,堪称任重而道远哪。 他随即下达了第一道命令,传五个兵马司的五个指挥到提督五城御史衙署相见! 四百九十七章 京城刑名之权 如今五城提督御史衙署人手充裕,而且暂时还处在刚开张吃闲饭状态,派出五个人去各兵马司传达命令毫无压力。 午后未时,距离最近的西城兵马司指挥先到,其后南城、东城、中城、北城兵马司指挥相继来到,都被引入五城提督御史衙署侧厅中。 五人到齐后便静待新任上司露面训话,这也是应有之义。不过一直等候了半个时辰,那李佥宪却是架子极大,迟迟不露面。 这会儿众人心里都猜到了,这定然是新官上任给他们的下马威,就是要故意晾着他们在这里。但他们作为下官,也只能继续等着,如果连这都忍耐不了的,就不用在官场混了。 这一等,又是半个时辰过去,日头已经偏西,那李佥宪仍然没有露面。等到这个份上,五个兵马司指挥的心中大都有些不耐烦了。如此长时间的空等,已经超出了考验的范畴,如果说是下马威,那也算很过头了。 上司为何要如此做?其余四人想到这个问题,便疑神疑鬼的看向中城兵马司的苟指挥。听说当初李佥宪第一次上任时巡视中城,苟指挥故意避而不见,让上司空等一个多时辰,今天李佥宪莫非意欲报复回来,而大家都是被这姓苟的连累了? 中城苟指挥脸上的伤痕尚未完全消除,一方面心里憋着气,另一方面被同僚眼光看的不自在。故而他有些坐不安席,忍不住起身对其余人道:“想必佥宪公事繁忙,我等久待无益,本官且先告辞了。” 随后继续等了片刻,南城指挥又起身告辞。最后直到天色就要黑了,衙署将关门落锁时,李佑仍未出现,剩余的三个兵马司指挥这才无奈离开。 其实五个指挥苦等的时间里,李大人并不在衙署里,他传令召见五个指挥后。便出衙去了刑部,要拜访刑部尚书荀飞谦。其目的很明确,尽可能的争取到更大的司法权限。 道理也很简单,一个号称统管京师治安的衙门,如果司法权力小的可怜,那还有什么威慑力?无权在手,其令不行。 刑部尚书荀飞谦是由文渊阁大学士杨进推荐、时任吏部尚书许道宏提名廷推得官,所以追究起脉络。与李佑也算是同道中人。不然李大人根本不用去谈。 要知道,京师乃天子脚下,司法乃是重器。最高司法大权直接归天子所有,往下则分别授予各衙门。 从组织结构来看,李佑的提督五城御史衙署与刑部其实是平行的。或者说和所有部、院、寺监都是平行的,都是直接向天子负责,只是司法业务需要从属于刑部。 李佑多一分司法权力,刑部就少一分权力,所以李大人找刑部商议司法权限问题,无异于与虎谋皮,若非荀尚书算是同道,不然谈都没得谈。 不过李大人也不是没有底气,他索取权力是朝廷默许的。朝廷设立他这个官职。显然是对京师案情频发的混乱现状不满,想要改变京师事权分散局面,并总揽其事、强化管制的意思,不然平白设一个五城提督有何用处?但具体如何,还得靠他自己争取。 面对李佑来访,荀尚书摆不了什么架子,他对李某人到访的原因。很是心知肚明。便直接在花厅接见,并屏退了左右人等。 略略寒暄几句,李佑便直抒来意,“依照定例,巡城御史受理京城地界之词讼。审问案情,小事立断。大事送部,而兵马司负有侦缉之责。今蒙朝廷信重,以本官节制巡城御史,总领诸兵马司,今后刑名定例如何,本官犹自懵然不知,还请大司寇示下。” 别地刑名都由县衙负责,但对京城的刑名之事,朝廷极为重视,所以从制度上是由刑部代为负责,哪怕是两家互相骂街这样鸡毛蒜皮的事情也要吵吵到刑部。 而刑部作为六部之一,主管天下刑名大案,但却常常处理京城这些烂事,也是烦不胜烦。同时经常兼顾不过来,于是渐渐有了兵马司和巡城御史的扩权。 国朝最早设巡城御史,只为纠劾地面,并不受理词讼,也不负责刑名问案,但后来渐渐有了部分司法权限。大体上,轻微的、杖刑以下的民事案件,巡城御史可以自裁,杖刑以上的刑事案件仍须移交刑部,而兵马司则受同级巡城御史监督和指挥。 李佑提起这个定例,荀尚书当然听得出他话中之意——既然巡城御史都在事实上拥有了杖刑以下案件的司法权力,那么本官作为巡城御史的上级,那就应该具有更高级的权限,否则何以节制巡城御史?天下没有上级权力反而不如下级的道理,更何况朝廷设立本官这个职位,本就有总揽京师司法的意思,不能让诏令成了空文。 归纳为一个词,就是“要权”。 其实从荀尚书本人角度而言,他已经是九卿之一、二品大员的层次,眼界很高,对于京师地面这些琐碎事情和三瓜两枣的司法权力已经看不入眼了。 例如说,将在京城偷东西的小贼判刑,也要放到他堂堂刑部尚书的案上批一笔,这有什么快感可言?能抓住大案重案就足够了。 但是荀尚书仍要考虑到方方面面的影响,所以不敢轻易与李佑承诺什么,只反问道:“那你有何想法?不妨说出来。” 对此李佑早有腹案,“外地知县,尚可判一百杖之刑。京师重地尚需慎刑,本官不敢比照外地按察佥事,只比照知县如何?只求百杖以下案情可自行裁断。” 荀尚书怫然道:“你也知道京师重地极是慎刑!对京师案件,我刑部也只有百杖以下自裁之权,百杖以上刑案,照样需要上奏天子圣裁!若如你而言,我刑部今后便不用管京师之事了!” “都是为君分忧,刑部乃天下的刑部,事务已然繁重不堪。大司寇又何苦纠缠于京城这刁民云集的地方,做那如同知县的俗事。” 荀尚书答道:“你若有此意,大可直接向天子奏请。如有圣谕,我刑部不敢不从,你何必到这里与本官说这些!” 李佑无奈道:“大司寇说笑了,若不向大司寇照会,我何敢自专。” 荀尚书想了想,又道:“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在刑部本官就是这个阎王,但是部中还有很多小鬼。若真如你所愿,本官可以不在意,但是部里未免会怨言重重,叫本官这一部之首不好做。” 京城事务繁琐,固然让负责京师刑名案情的刑部疲于应付。但与此同时,对小官吏来说,过手的油水和好处也很大,甚至是主要的灰色收入来源。 不错,刑部确实负责天下刑名,但是外地案子到了刑部后,疏通成本也很高,案犯打点的积极性就下降了。 打个比方,贵州案件到了刑部,那案犯亲属想打点疏通,就要花两个月时间,穿越三千里去人生地不熟的京师。对于一般人而言,遇到这种情况岂止是望而生畏,只怕当即就放弃疏通打点并听天由命了,于是刑部主管官吏所能落下的好处就少了。 相反,京师人犯了官司,与刑部近在咫尺,打点疏通便利许多,积极性也高,同时京城人相对比较富裕,拿得出银子。 所以说京城案件烦不胜烦归烦不胜烦,但仍是刑部官吏最主要的灰色收入来源。作为高高在上的刑部尚书,荀飞谦大人可能不在意这点事,但是不能不考虑到属下十三清吏司大小官吏的情绪,部中具体事务都还要依靠他们去做。 李佑纵然有从朝廷到百姓的万般理由,但在涉及到需要挑战官场潜规则时,他就无法去游说荀尚书什么了。明规则可以因为人的主观想法而改变,潜规则却从不以人的主观意志而转移。 见李佑沉默不语,荀尚书淡定的笑了笑,“若本官还是刑部尚书,就不好开此先例,不然部里要乱。什么时候不当这个刑部尚书了,便无所顾忌,临走前倒是可以助你一臂之力。” 见天色渐晚,李佑便告辞。坐在轿中,想起荀尚书最后那句话,忽然有所悟。 荀大司寇什么时候才能不当刑部尚书?他才五十来岁,远不到致仕时候。那么他不当刑部尚书还能干什么?天下还有多少比刑部尚书更好的位置? 不过想起来,这眼下还真有一个,比如正空缺的兵部尚书…兵部尚书在六部中是中上地位,刑部是中下地位,刑部迁兵部就等于是升官。 李佑顿时懂了,荀尚书明着婉拒,其实是暗暗提了条件,他若能当上兵部尚书,自然临走前可以帮他在刑部吃里扒外。 这也太看得起他了!李佑很无语,估计荀尚书是看上了他对卢阁老的影响力罢。有卢阁老这个前任兵部尚书和杨阁老一起用力,再搭配上吏部天官赵良仁,胜算还是很大的。 可是他现在不想再参与这些事情,就算成功,也如同甜美的毒药,饮鸩止渴而已。 既然刑部这边暂且说不通,李大人决定执行第二套方案,那就是模仿上辈子某个特殊阶段的特殊政策,奏请进行“严打”。 .rt 四百九十八章 拜访程家 ~日期:~11月08日~ ,nbsp; 在路上,李佑又仔细想了想,进行阶段性的“严打”固然有许多好处,既刷政绩刷声望,又可以借着“严打”来扩张部分权力。但这也并不意味着,在当前迅速开始“严打”是正确的选择。 有几个因素不得不考虑,一是当前并非大张旗鼓轰轰烈烈的时期,因为季节渐渐要进入冬季。年终岁尾正是京师官场上的轻闲时候,逆潮流而动开展“严打”,似乎很不合时宜。 二是从他本人角度,这段时间也不适合做出轰动朝廷的事情。 三是他自己对五城兵马司和巡城御史的掌控还处于空白,贸然开展大动作,弄不好便要适得其反。 想来想去,李佑最后决定,严打的构思可以放到明年开春再办,他并不是等不起。不过在此之前,可以先向天子吹风,先让天子对此事产生印象。 回到家中时,崔、周两个师爷都已经从衙署中回来了。李佑便询问道:“今日五城兵马司中,可有忍耐不住的?” 崔师爷答道:“据报,中城苟指挥先走了,其后有南城姚指挥离开。其余三人则一直候到衙署关闭时为止。” 李佑便心里有数了。就通过这么简单一件小事,手底下五个兵马指挥里,谁还算服气,谁心里不服,基本上一清二楚。 又在书房里简单写了几句话,作为提纲交与崔监生。让他润色润色,代笔写一篇密疏。 崔监生在灯下看去,上面写道:“陛下亲政◎象更新,京师地方多有不靖,卧榻之侧不扫,何以扫天下!又如治乱当须重典,臣愿为前驱,为陛下澄清京城。待来年春季,愿请临机专断之权。以三月为期,专以严刑峻法对奸徒,可从严、可从重、可从快,足以震慑宵小,廓清地方!” 今夜轮到宿在四房,李老爷回屋时,程姨娘将老爷迎入并指使婢女速速烧水去。 李佑便坐在卧房等待热水,与程姨娘顺口说着闲话,关怀道:“住在京城。可还习惯?” 程娘子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奴家随了老爷之前,本就是住在京师的,有什么不习惯?” 李老爷十分尴尬。家中妻妾大都是南人,顺嘴说这些习惯了,一时却忽略了唯独程姨娘是北人∫亏程娘子没甚心机。也不是心思重的女人,不然指不定会犯了什么小心眼。 他便又嘱咐道:“其余各房初次在京城过冬,有什么不适的你多注意些。衣物用具,该添置就添置,不要亏待了自己。” “知道了,奴家尽快去问过诸位姐姐。不过明日奴家想要回父亲那里看看。” 李佑忽的想起什么,“这段时间。你可曾去见过你父亲?” 程姨娘老实答道:“这半月没去过,明天是我家嫂嫂寿辰,奴家想回去踪。” 什么嫂子生日不生日的,李佑没放在心上,不过若有所思道:“想我到京城以来,事务繁忙,尚未拜访过你父亲,明日正该登门去见见老丈。” 程姨娘心里一喜,夫君还是能给她很长脸的。她满怀期待的问道:“一同去么?” “自然是同去。你可以直接过去,老爷我要先去衙署办了公事,随后再去。” 及到次日,程姨娘急不可耐的先出发了,李佑则去衙门视事。 其实也没什么公事,李佑在公署内稍稍坐了一会儿,换了便装,上轿去程家拜访。他这是私事,穿公服太招摇,所以就低调了。 程家宅子在东城,李佑到达时已经将近午时。今天程家有女人庆生,并没有张扬,只是在后院入口处能看出些端倪,宾客也大都是亲眷。 程老丈在前堂接见了李佑,作陪的还有程小娘子的同胞兄长程钰。李佑倒是第一次见到此人,上次他在京时,程钰还正在宁夏充军,这个妾兄似乎身体不错,居然熬到了赦免还活着。 如今程老丈的脸色可不像李佑上次离京之前那般满面风霜,看在李大人眼中富态了许多。 李佑暗道,想必他被发回了家产,同时身为京师盐业公会总管,又有归德长公主庇护,这一年来日子过得不错。 说实话,程老丈好歹也是落第读书人出身,对女儿给别人当小妾很有意见,但他明白木已成舟,没什么办法可以挽回,只能认了。 不过心里多少还是有些别扭,故而明知李佑到了京城,往来走动却很少,平时也绝少在别人前提起给人做妾的女儿。 李佑落座后,径自开门见说:“本官有一桩大生意,欲与老丈联手,不知老丈意下如何?” 程老丈听到李佑提起生意,当即训道:“你既然为官,就当竭力报答君恩,并为朝廷效力!想着中饱私囊的买卖事情作甚!” 毫无心理准备的李佑突然遭了一通教训,不禁愕然,他所拜见的是老丈人兼盐商兼盐业公会总管么?这分明就是一个古板方正的读书人,或者说比他李佑还像个风宪官。 细想上次离京之前,与程老丈打过的几次交道,还真就是这样的人。只不过自己没将他放在心上,一时间忘了而已。 在一旁侍候的程钰打圆场道“都是自家人,父亲不必如此苛求!” 李佑看了眼程钰,微微皱眉道:“不敢久烦老丈,自家人确实不用多礼,还请自便。有程兄陪本官闲谈即可。” 程老丈点点头,起身走人。李佑目送他离开堂中,回过头来,对程钰道:“我这老丈人,平日在盐业公会里就是这幅涅么?” 程钰陪着笑道,“我这父亲,在公会处事就是这般样子,好似官员一般。但众盐商偏偏还都服气这个涅,只道他做事公道。” 这也行…李佑经过观察,觉得这程钰不是迂腐人物,有心将胸中所想先略略与他谈一谈。 却不料此时忽然有个二十三四的年轻人闯进堂中,对李佑道:“你是程家小娘子的丈夫?我劝你还是趁早放手,不要在这里恬不知耻了。” gt, ,m .rt 四百九十九章 奇货可居 对这突然冒出的不速之客,李大人除了愕然还是愕然,比方才被程老丈义正词严训诫还要愕然。如今还有人胆敢在他面前说这种不着调的话?此人又是哪根葱? 李佑以目光去询问程钰,但那程大舅哥也很讶异,暗暗揣测莫非此人迷上了自家小妹?这可有点红颜祸水了。 又愣了片刻,才介绍道:“此乃贱内的堂弟,姓吕名尚志。” 李大人闻言便语带讥讽道:“原来不过是个蚂蚁般的西商子弟,瞧这口气,我还以为惊动了什么公卿王侯!滚下去!” 李佑为何称那不速之客是西商子弟?话说上次程家遭遇大祸,程钰妻子病故,甚为凄惨。但被赦免后的程家时来运转,经过李佑的策划,摇身一变成了北方盐业执牛耳者,又成了长公主的御用商家。 虽然程家家产与其他巨商大贾相较差了不少,但这地位是大涨了,绝非普通商家可比,等若是商家中的官商。 在此情况下,从宁夏返回的程大少爷肯定不愁无好妻,很快便续了一房。他的新妻同样大有来头,出自于著名的西商吕家。 这西商是山陕商人的别称,顾名思义,就是源自山西和陕西的商人,堪称是天下最大的两个商帮之一,另一个当然就是徽商。 如果说徽商是南方商业龙头,那么西商就是北方商业霸主,京城地处北方,距离山西又不远。自然西商势力更大。 既然是程大舅哥的妻子的堂弟,定然也是西商吕家的人,但看他这岁数和智商,想必不是什么够分量的人物。所以李佑才自持身份,轻蔑的出口一句“不过是个蚂蚁般的西商子弟”。 这句让那吕尚志勃然大怒,破口叫道:“你又是什么阿猫阿狗,胆敢口出狂言!” 在一旁正想如何劝解的程钰登时神情变了色。李佑骂吕尚志,倒也没什么,但吕尚志出言辱骂李佑。这后果就难以预料了。 虽然程大舅哥限于交际圈子局限性,对李佑的官场地位不见得有多了解,隔行如隔山。商人看朝廷中事当然是更如同雾里看花。但他也是知道,李佑是具有金书铁券的贵人,而且是能影响到归德长公主重用程家的贵人。 此人到底是眼瞎还是心瞎?李大人不怒反笑,嘿嘿几声,先伸手阻止了程大舅哥说话露底,又反问道:“那依你之见,我是何等样人?” 吕尚志斜睨李佑,撇嘴不屑道:“你大约是个做点不入流买卖的小商贾,有几个闲钱而已,充什么脸面。” 李佑转向程大舅哥。“他真不识得我?” 程钰无奈苦笑。他们父子对李佑的事情一向很低调,毕竟千金大小姐给别人当妾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再说当初是长公主直接把妹子送到了李佑身边,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宣扬。所以,吕尚志这个新近因结亲才连上的亲戚,不晓得内幕虚实并不奇怪。 其实吕少爷如此断定李大人身份。不是胡乱猜测,同样是有根有据的。第一,程家老丈接见这女婿,才片刻功夫便起身离开,说明这个女婿与今日程家相比,没什么地位。 第二。程家老丈从不宣扬女儿之事,也能说明这个女婿上不了台面。大概因为程家之女给他当妾,是件很耻辱的事情,所以程老丈对女儿的事情向来闭口不言,讳莫若深。 第三,眼前此人穿着华丽,遍体上好的绫罗,又能在程家落难时,将程小娘子买回去当妾侍,那又说明他还是有点身家。 综合了以上三点理由,吕少爷便推断出,程家这个平时根本不露面的女婿肯定也是商人,但却是比程家差了很多的商人。一句话,平推碾压无压力。 程钰见李佑神色渐渐冷淡下来,心里有点着急,起身对吕尚志道:“我家小妹之事,不劳吕贤弟费心了,须知天涯何处无芳草。” 吕少爷慷慨道:“程小姐命运多蹇,小弟耳闻时也常唏嘘叹息。今日初见,已然钟情不能自拔,小弟此心可比金坚,立誓非她不娶,一切都有小弟为之!” 这吕尚志当着李佑的面越说越露骨,程钰为他急的跳脚,无论什么原因,这姓吕的真盯上自家小妹,那就完蛋了。忍不住喝道:“贤弟!你可知他是…” 砰!一声巨响,李大人重重拍案,又打断了程大舅哥的话语。程钰侧头望向李佑,不明所以,不晓得这便宜妹夫想作甚。 李佑冷声道:“好狗胆,主意打得挺不错!若能当上程家女婿,想必对你而言好处不少哪。” 吕尚志驳斥道:“血口喷人!这不过是你霸占程小娘子的托辞!” 他当然不傻,深知天下之事不过弱肉强食而已。这程小姐不但娇艳美貌,体态婀娜,又是拥有皇家背景的半官商程家之女,对所有商人来说,堪称奇货可居、稀缺资源! 但她却命运多蹇,给这等上不了台面的小人物当妾室,实在暴殄天物,令人扼腕。故而吕少爷认为,应该让有德者居之… 程家大约是出于脸面和礼教的约束,不好强行解救程小娘子,现在这个重任就落在了他吕尚志头上。 不得不说,程小娘子在李大人心中,与其他妾侍没有多大高低区别,但在很多人眼里,还是很有特殊价值的。只是别人不明白,程家的价值,很大程度上是由李佑制造出来的。 发掘明白了因果,李佑便懒得与吕大少爷费口舌,又对程大舅哥说道:“你知道为什么本官起自寒微,却能到今天这个位置吗?那是因为在本官眼中,所有看似偶发的事情,其后面都有必然原因。 所以在本官心里没有什么偶然,那只是遇事大意者的借口。这个姓吕的到这里狂吠,看似意外,但本官却要审一审后面的必然,说不定是故意有人指使哪。” 听到这三流小商贾突然改口自称本官,吕少爷脸色狐疑起来,莫非猜测出现了偏差?不过如此年轻的人,做官只怕也不会多高。 李佑起身,对着门外随从喝道:“传人进府!拿下此人押送回衙!” 五百章 并无人指使?(求月票!) 李大人为了自身安全,随从都是从衙署差役和官军中里选出来的身强力壮之人,捉拿个把人不在话下。 他一声令下,当即有长随奔到大门传令,随即有数员腰挎长刀的大汉如狼似虎闯进程府,在长随的率领下直奔堂上而来。不由分说,将还在惊疑的吕尚志三拳两脚打倒在地,用牛皮绳索捆了。 程大舅哥想起了当初程家被抄的场面,立在旁侧噤若寒蝉,不敢再说情了。这便宜妹夫果然也不是善茬,否则如何能够二十来岁年纪便成了正五品要职。 李大人忽然记起什么,走到房门时又扭头问道:“姓吕的有没有功名在身?” 程钰摇了摇头,李佑告辞道:“本官先回衙署了,至于玉姐儿,我留了几个人护送她回府。” 等到程老丈闻声赶来时,只能看到李大人起驾回衙的灰尘了。只能叹口气,无奈道:“速速遣人给吕家送信去,不要落了埋怨,其余就让吕家自己操心去罢。” 程钰犹疑道:“那吕家在朝中也有大人物撑腰,虽不知是哪一位,但也不会小了,此事未必肯善罢甘休。不晓得李佑是否知晓这点。” “为父早看透了,京师这些人,谁不藏着几张底牌?我们就不必听三国掉泪,替古人担忧了。” 按下程家父子议论不提,却说那吕尚志被捆上拖走,一路上如同沿街示众。大丢脸面不提。昏昏沉沉的也不知走了多久。又进入一条幽深胡同里,来到略显破旧的朱漆大门外,尚未看仔细,又被拖进门去。 吕少爷站在堂上,清醒过来后犹自神魂未定,阵阵穿堂阴风擦身而过,叫他顿感心惊肉跳。难道那华衣美服的美男子真是官员?还是能在京城开衙建署的掌印官? 转眼果见那人换了官袍进来升堂,看他身着青袍,品级貌似不是很高,吕尚志微微放下心。只是还不清楚这里到底是什么衙门。堂上官到底又是谁。 李佑坐定,淡淡的开了口,“本官这衙署乃是新设,你是第一个过堂的人物。也是你的荣幸。也不叫你做糊涂鬼,本官乃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 吕尚志立在下面,听到官号却不为所动,也没反应过来上面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李探花。一则对李佑不熟,无知者无畏;二则交际圈子不同,对高层了解也仅限于泛泛,哪里晓得李佑所代表的含义;三则自持吕家有倚仗和靠山,想来李佑再大也大不过那个靠山。 毕竟李大人前一段时间的活动范围太高端了,事事直插中枢,距离广大人民群众有些太遥远。 吕尚志想了想。分辩道:“在下有何罪名?” 李佑轻笑几声,“想要罪名?那本官就给你找一个,企图诱拐妇女,亦或企图强占妇女,如何?或者天子亲授本官巡城之责,看到形迹可疑之人,自然有权过问!本官看你就很可疑!” 吕尚志愣住,正要再说什么,李大人猛然变了脸,拍案大喝:“左右何在!先打二十杀威棍!不得轻放!” 吕少爷尚未反应过来。即刻被放翻,登时有剧痛从后背传来,忍不住大叫出声。好不容易挨过二十下,还没来得及抬头,便听到上面问话:“老实交待。你家都有什么产业?” 这是什么问题?吕尚志越发感到怪异,忍着痛时又听到大喝道:“不招继续打!” 吕少爷真是被吓怕了。如实招道:“我家有账局一座!” “你们吕家名气颇大,就这么一个产业?” 吕尚志只得解释道:“吕家是吕家的,我家是我家的,并非同一回事。” 家族公产和私房产业的区别么?李佑经关姨娘恶补过,晓得这年头有银铺、钱铺、账局、当铺等等与银钱有关的产业,这四大类构成了当今的金融产业。所谓账局,简而言之,就是针对本地大宗商品生意银钱周转的存贷业务。 李大人问产业当然不是闲得无聊…心里忍不住嘿了一声,这山西商家果然对金融行业早早就有涉足。上辈子那个世界中,票号最终产生于晋商,绝非凭空出现哪。 李佑继续审问道:“是谁指使你来骚扰本官的?” 吕尚志叫道:“并无人指使!” “打!” 这次李大人连个数目都不说了,两旁差役只好再次放翻人犯,没头苍蝇一般的打下去。只是害怕打死,手里轻了几分。 吕少爷被打的鬼哭狼嚎,什么程小娘子暂时都抛到爪哇国了。心里直将李大人骂了千万遍,此人真是一个狗官,死毫不讲理的狗官!朝廷怎么会用这样的人! 但他嘴里始终叫道:“并无人指使!却是我自愿!” 又打了一顿,眼瞅着吕尚志痛到不成人形,嘴中犹在坚持“并无人指使”,李佑满腹犹疑的挥手叫停。 李大人遇到这事,便直觉到有针对自己的阴谋,吕尚志在他眼中只是个小儿科,必然是受了别人的指使,前来与自己过不去,后面还有什么手段却不好猜。根据这个有罪推定的思路,他才拿住了吕尚志往死里打,以求真实口供。 吕家有靠山算什么,那靠山蠢到什么地步才为了个无用的公子哥与他李佑叫板?这厮又不是吕家的家主,分量之轻未必值得出手。 一直觉得这吕少爷不像是能吃住苦头的人,杀威棒打下去,必然什么都招,但他却口口声声强调是自己自愿,难道这就是真实情况?本次莫非真是自己多虑了?这姓吕的确实是一时冲动,而不是故意有人指使? 原本想着只要打出合伙算计自己的真凭实据,就算被人攻击滥施刑罚,照样也无所谓。他李大人做事向来错杀三千不放一个,但现在看来,这次似乎不是那么回事,真有可能错杀了。 又想了想,李佑见天色已迟,便将吕尚志丢到大牢里暂且关押。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当夜吕家家主轻车简从,悄悄进入了新任次辅、建极殿大学士彭春时宅中。 五百零一章 两种心思(求月票!) 却说李佑将吕尚志丢进大牢后,忍不住感慨,新生事物的普及总是需要时间…普通百姓知道县衙府衙,知道找巡城御史告状,大约现在还不知道五城提督衙门。 那吕尚志出自大贾之家,对官府的事情,已经比普通百姓消息灵通多了,但进了他这里还是稀里糊涂,不明白到了什么地方。 还是那句话,任重而道远哪,李佑自我勉励一番,出衙回家。 在这寸土寸金的小时雍坊,李宅占地委实不算大,五房妻妾住进来很拥挤。幸亏前主人为了节省地方,在后面侧院起了一栋阁楼,可以同时塞进去两房姨娘。楼上程氏居住,楼下则是马氏居住。 此刻夜色渐深,在楼下内室中帷幕低垂,隔绝了外间的深秋冷风,故而屋内温暖如春。 李佑靠在矮塌上,两眼凝视前方,眉头微皱,显是陷入了深思。 小妾马氏屈身跪在塌沿下的厚厚毯子上,面朝榻里,不停揉捏老爷的两腿,为他舒筋活血。 而李老爷在沉思中,一只手下意识伸入了马姨娘领口中,漫无目的在她背部磨蹭,感受那绸缎般的细腻软滑肌肤。其实老爷的手有点凉,让马姨娘不是那么舒服… 帘幕微动,从外头探进一只好看的美人头,正是楼上的程姨娘,轻轻呼道:“老爷?” 李佑抬眼应声道:“有话进来讲!” 程赛玉小娘子便进了屋。万分委屈的说:“老爷,今日的事情,奴家真一丝也不晓得。直听到哥哥转告,才知道那姓吕的不要脸东西居然跑到老爷这里疯言疯语的。老爷要信了他,奴家可真冤枉死了。” 李佑疑惑的问道:“他见过你?” “奴家去了嫂子那里。后来这姓吕的也来为嫂子庆生。嫂子拉住奴家说都是极近的亲戚,不必讲究这许多俗礼。所以叫奴家陪着她,还给介绍了一番。不过那姓吕的不知为何又出去了,后来才听说他跑到老爷这里发疯。” 怎么听起来。很像是程吕氏怂恿自家堂弟去追求程小娘子?李佑感到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问题。吕尚志貌似是个无知蠢货,但程大舅哥的妻子,也就是程吕氏究竟知道不知道他李佑的身份? 李佑便又问道:“今天程吕氏在你面前,议论过老爷我的身份吗?” “嫂子竟然一点也不提到老爷,真无趣。”程姨娘对此很郁闷。 今日程大小姐回娘家,恰好夫君给面子也一同去了,所以她本打算将李佑炫耀一番,满足小小的虚荣心。孰料嫂子一句话也不说到夫君,叫程大小姐满腔显摆之心。却无处开口… 这就有些欲盖弥彰啊,李佑心思雪亮,立刻判断出了情况。如果是久未会面的普通女人有个机会碰头话家常,很难不提到丈夫和家庭罢?那么今天的女主人程吕氏避而不谈,就显得不同寻常了。 自己与程家的关系,当初动静的确不大,约莫只有长公主、王启年、秦司乐、卢三公子各自知道一二。最后程家之事只在他与长公主之间转了手,程小娘子也是长公主直接送给他的,所以没有多少人通晓情况。 再加上程老丈那刻意低调此事的德性,自然越发不为人知了。这年头女人本来就不受重视,存在感差得很,很多人估计连程老丈有个女儿的事情都未必知道。 但那程吕氏已经嫁入吕家,应该与外人不同。不过已经推断到了这里,程吕氏知情不知情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作出了不知情的样子,而那个不知死活的吕尚志是真不知情的,对李佑而言,这便已足够。 有了初步判断,李佑又询问道:“听你哥哥说,你嫂子程吕氏与吕尚志似乎是堂姐弟,上一代只是叔伯兄弟?” “是的,听说那姓吕的不要脸东西是吕家长房的,而奴家的嫂子出自吕家二房,所以确实是堂姐弟。” 李佑便出言抚慰几句,送走了因担心失宠而睡不安稳的程小娘子。随后暗暗揣摩一番,莫非今日之事,是狗血的大宅门式内讧? 从阴谋论角度出发,为了争夺家业,二房的人挑唆大房的人去触怒有权有势的官员,以达到借刀杀人的目的,这从逻辑上似乎很说得通。而且计谋的水准也达到了他李佑三成的功力… 受上辈子票号的启发、感到机遇难得、有志于提前百年开创银号当做家族一处基业的李大人再次陷入深思,若真是吕家子弟不争气的内讧,能不能从中赚点好处?那吕家有个大帐局,也许就是票号的前身。 马姨娘忽然轻轻摇了摇李佑,打断了他的思考。面对李老爷犹疑的目光,马姨娘惴惴道:“奴家这个月的月事没有来,不知道是不是…” “那可不错。”李佑大喜道。目前儿子太少,家业分不完,而且他又正处于越做越大的上升期,如果马氏真有了孕当然是个高兴事。 但李老爷欣喜之余,又想起至今空虚无子的大房,这下刘娘子更是压力倍增了。 却说同一时间,在西安门外的彭阁老府上,建极殿大学士彭春时身披便衣,到书房会客。其实他心里很不高兴,到了他这个岁数,一直很注重养生,所以晚间无事时就要早早睡下。 彭阁老身前之人约莫年近花甲,样貌十分普通,虽然衣衫富贵,但是态度谦卑。此人正是京师中名气不小的西商吕家当代家主吕昭节,吕尚志是他的第五个儿子。 彭阁老还在户部时,吕家就帮过大忙,这数十年来也没少互相扶助,关系匪浅。所以吕大员外区区一个平民之身,也有资格连夜赶至彭府登门拜访,这当然又是为了五子吕尚志。 彭阁老听完吕员外诉说,反问道:“你确定是那李佑?” “错不了的,那程家亲口承认抓走吾儿之人正是李佑,也就是那个大名鼎鼎的李才子李探花。真是料不到,那程家后面居然还藏有这么一个人物。” 彭阁老面无表情道:“你那儿子,招惹谁不好,偏生去招惹李佑?如今李佑任了五城提督,蒙圣眷开衙建署,拥有理刑之权,是要发力的时候,你那儿子却正正的一头撞上。以李佑的秉性,抓走了人必定严刑拷打。” 吕大员外惊呼道:“我儿并未犯下什么罪行,李佑拘押也就罢了,但没道理拷打他!” 这话真是外行,彭阁老不耐烦的喝斥道:“谁说没道理?他的道理你懂吗?新官上任,连你都不晓得他的官职用处,无知百姓谁晓得五城提督衙门是作甚,他不需要立旗号?新衙开设,可以断什么案,处什么刑,他不需要立规矩? 你吕家又不是默默无闻,在京师也算小有名气,自己主动撞上门去,不收拾你们收拾谁?收拾了你们,在市井之间消息自然就传开了。” 彭阁老大概也觉得自己的话有些过头,口气缓和了几分,继续道,“当然,滥施刑罚、戕害无辜是绝对不允许的,朝廷上下也不是瞎子,因残暴被免职训诫的官员还少了?有老夫在此,你们吕家不必担心。” 吕员外抱拳道:“如何是好,还请阁老示下。” 彭阁老慢慢考虑起来,他感觉这也许是一个机会,需要仔细思量。 李佑此人确实难缠,目前若以各种官方手段,李佑可以说几乎立于不倒之地,至少在眼下这个时间是的。 他有功勋、有圣眷、有金书铁券、有援手和靠山,即使在朝廷中政争失败,那后果无非是赔上这些。但其本人依然是大树御史、依然是江左李探花,说不定因为失败的悲情,名气反而更大。 彭阁老通过吕家这事,忽然引发了某种灵感,貌似不可一世的李佑同样有短处! 在国朝文官里,大部分时候最重要的是文凭,有了相应文凭资历才有进身之阶,人品的作用,往往是锦上添花。但李佑则是个另类,各种各样的声望,才是他的立身之本。不然以李佑的条件,坐到目前的位置,早被蜂拥而来的弹劾奏本淹没了。 任何人都需要名望,可是没有一个人像李佑这样极其依赖名望,天下九成九的官员都没有什么声望,但李佑若没了声望,那就是灾难。所以名望既是李佑的立身之本,也是他的桎梏和弱点! 每次在朝堂上打压李佑,次次都是压力越大,反弹越大,其实根本就是药不对症,釜底抽薪才是上策! 对李佑这个小人,他正面对敌总是有投鼠忌器、使不上力的感觉,那么现在就让更小的人与李佑打擂台,以毒攻毒,看那李佑能不能使上力! 你李佑有人撑腰,老夫时常奈何不得,但是一个有老夫撑腰的吕家,你又能怎么奈何?彭阁老暗道。 当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一个仗义敢言、风流多才的奇人实际上是残暴不仁、贪得无厌的鄙俗人渣,这个情况就很有趣了… 想至此,彭阁老露出笑意,对吕昭节吩咐道:“你休要慌乱,找个机会去皇宫外敲那登闻鼓罢!” 对彭阁老而言,此时打击李佑除了挽回面子,或许没有任何政治上的好处。 但是他现在已经被人视为占着次辅位置等致仕的老头子,接班人大计也被废了,无欲无求的还能再图什么?就是一个爽字!(未完待续)rq 五百零二章 登闻鼓响了 其实彭阁老想解决吕家这件事,再简单不过了,只要与卢阁老说起此事,卢阁老自然会叫李佑放人,至此便圆满结束。这点无关紧要的小事,自然是互相给面子。 不过彭阁老被某小人三番五次刺ji,这次貌似要不走寻常路,将事情复杂化,那后果就难料了。 早上起了床,李佑尚还沉浸在淡淡的喜悦中,对管家李四吩咐了几句,给马姨娘那里再加派婢女。 又随意用过早膳,李大人待要出门上衙,却见程家的大舅哥程钰在门房里候着。李佑奇道:“你不入堂上,怎么在这里候着?叫外人看去,只道我对亲戚失礼。” 程钰行礼道:“恰好走到这里,见你要出门,便不必登堂入室的烦扰了,只在这里说几句话也便利。” “到底有何事?昨日才见过,今日却又早早的来寻我。” 程大舅哥便答道:“昨夜与贱内闲谈,得知吕家暗中与朝中彭阁老有交情,时常引以为援。生怕误了贤弟,所以今早匆匆前来告知” 怎的与彭阁老扯上了关系?李佑颇感意外,他确实没有料到吕家的靠山居然是死对头彭阁老。又问道:“你们昨日不见提,此时与我说是何道理?” “昨日确实不晓得,即便有所猜测又哪里做得了准,凡是精明商人,谁肯随意招摇底细,自家亲戚都未必清楚。直到昨夜,我那娘子才吐露了实情,我也没料到她居然知晓内情。” 李佑忽然体会到,北方尤其是京城的巨商大贾与南方不同之处,那就是处事低调谨慎,不喜张扬。 想想扬州盐商的风气,都是竞相攀比、豪奢炫耀、行止招摇的那金百万有了他李佑这个女婿,几乎恨不得让整个江左都知道。再看看京城大商家,堪称谨小慎微,底牌都是藏着掖着,连亲家之间都不轻易展露底细。两者相较,行为上差异太明显了。 原来如此。李佑自己也是南人,在京城居住时间加起来也就半年多对这方面一直没有直观感触,今天才算略略明白了。 出现这种状况,绝对不是因为京城巨商不如扬州盐商银子多,即使相差若丰,那也不是决定性的因素。毕竟京师乃天子脚下,是卧虎藏龙之地,又容易受政治风波影响,商场也沾染了官场习气不由得大商家不小心行事。 如程家前几年,还不算招摇出风头,只顶撞了权贵,结果转眼之间就抄家充军。拿着自家靠山胡乱招摇的,除非靠山是没人能废的皇帝,否则只怕出头的椽子必然先烂。 又想起程老丈藏着李佑这女婿不为外人知道,一方面是耻于女儿为妾;另一方面,未尝不是他吃一堑长一智想留着在关键时刻当底牌。 不过这程吕氏很有意思…李佑不禁对程大舅哥投向同情的目光。那程导氏真不是省油灯,关于吕家的底细,昨日白天她闭口不言,直到昨日晚间才相告显然是故意为之。有这样的妻子,以后说不定还会出什么妖蛾子。 因为与程钰谈话,李大人走的稍晚到衙门时间也迟了。待他乘辇进入胡同并快到衙门口时透过小窗向外看到有三五人徘徊,心里倒是感到稀罕。 这条胡同是一头无去路的死胡同,自从原锦衣卫南北镇抚司衙署和诏狱废置不用,平时没什么人影。自从他这新衙门开张,才有了些动静,外人今天倒是第一次见。 李大人进了门又转入院中,在堂上坐定便有先已到达的崔师爷进来禀报道:“东主!今日早时,有各兵马司移交来的案件八件!” 李佑忽的明白,为何有人在衙门外徘徊了。原来是有官司落到他这里,那么自然有相关各色人等闻风而来,只怕以后还会更多。 崔师爷正要进一步禀报细情,却听到东主冉道:“都是哪些兵马司移送过来的?” 这才是东主真正关心的方面哪,崔师爷若有所悟,连忙答道:“除了中城、南城之外三处都有。” 又是这两家…李大人微微颌首,示意崔师爷继续说。 “案件有殴伤、抢夺、通奸三种,都是各巡城御史审理过的,相关人犯连带供词、判词都呈送到此,只待东主复核。” 李佑考虑片刻,京城之大,怎么可能只有这几个案子,大约是微不足道的小案情经巡城御史审理过后,由五城兵马司自行处理了。只有处刑稍大的,原先需要移送刑部的案子,这次便选了几个先送到自己这里。 衙门新开,一切正是立规矩的时候,别人未必没有借此试探的意思,这叫投石问路。想至此李大人问道:“没有人命、强盗等重案么?” “没有。”崔师爷道。在国朝律法中,人命、强盗皆为重案,故李大人有此一问。 如此李佑便做出吩咐“今后凡有人命、强盗案件,审过之后都移送刑部。至于人命、强盗之下的,如今日这般案子,由本院复核完毕,但只向刑部呈报申详,人犯、词状都留于本院,最终由本院奏请天子后执刑。” 崔师爷对法司很熟悉,一听便明白了。东主的意思是,将这提督五城御史衙门变为京城人命、强盗之外案件的终审终决衙门。 原来制度是五城察院(御史外派所在称察院)移交刑部,刑部向天子奏请,现在变成五城移交总院(李大人节制五城察院,故而称总院),总院告知刑部备案,并直接向天子奏请。 其实李大人吩咐的以申详公文呈报刑部估计只是保留一个形式,与刑部留几分过得去的门面功夫,不至于被攻击妄改成法。 三法司里,负责复核的大理寺如今最弱势,几乎快成了橡皮图章。而都察院与刑部之间,各有分工,各有所长,但论起在朝廷中的势力,显然还是都察院更强势。 李佑的总院虽然比刑部品级低,但好歹他有检校右佥都御使的官衔,是都察院里比较高级的外差,使用关防,具有半个钦差属性口所以在官场规矩里,也勉强具备与刑部重新磨合一下司法权限划分的资格,不至于被人视为狂妄自大。 将公事交代完,李佑又想起了吕尚志之事。 将此人抓进衙门重打后拘押,一方面是要拿他立威扬名,开张祭旗,顺便找回脸面,不然任由如此一个小卒子在他李大人面前张牙舞爪,不报复回来简直就是笑柄。还要警示那些潜在的还敢打程小娘子主意的人,昨日有吕尚志,明日没准就会有张尚志王尚志之流。 另一方面,如果确如他所猜测,其中有吕家内部互相倾轧的因素,那么李大人像是闻到了血的鲨鱼。对于有志在本时空创建票号基业的李佑而言,吕家的账局颇有可以用之处,明目张胆的侵吞它几乎不可能,但可以借鸡生蛋,让它充当原始积累的垫脚砖。 只是到底如何利用这次机会,怎么去插手吕家内讧,李佑尚未筹划周详,还在思考之中,故而吕尚志也只能先关着了。 而且李佑还有一层考虑,那就是以静制动,扣着吕尚志不放,借此观察各方动向,寻找可趁之机。 此后一连数日,提督五城衙门每天都将收到的案子写个申详,送与刑部相关清吏司。至于词状、人犯,都留下自己消化了,并不移交给刑部,除非是够了重案标准的。 这在刑部十三司中引起了很大的非议,若照此下去,刑部对京城刑名几乎要是去控制权,李佑表面按规矩送来了申详,其实根本就是做表面文章虚应制度!他们各司有什么不同意见,发文回去,那李佑会听吗? 要知道,刑部属官在京师的话语权和油水就靠这些了,人命、强盗等重案数量才有多少? 面对部中的沸沸拖扬不满典情,刑部尚书荀大人也很为难。 他本人志在庙堂,不在意这些具体刑名庶务,朝中这些脱离了低级趣味的高官大佬中,只怕也没人将京城的鸡毛蒜皮当要务。至于收入,荀尚书作为九卿之一,自有各地的冰敬和炭敬,不靠刑案。 但荀尚书不能不考虑属下的怨念和情绪。如果李佑是对头那边的,事情反而简单了,直接上本去弹劾李佑就是。可是李佑勉强算是同党这边,又是卢阁老的门人,去弹劾李佑只怕要惹外人看笑话。 还是要找个机会,与卢阁老、杨阁老谈谈,然后再与李佑谈谈,荀尚书想道。 十月初六,是三六九朝会之日。 承天门外有东西向御道一条,两端各有一门,西端的名曰“长安右门。”东端的名曰“长安左门”。百官入宫上朝,必先从这两门入皇城,然后才能进宫。 长安右门比长安左门略微知名,有个原因就是在长安右门外设有登闻鼓,是天下百姓伸冤的最后希望。 十月初六这天清晨,朝参官从各自宅院冒着寒气出来,渐渐汇聚向长安右门与长安左门。两门各自有值守官员拿着名录,朝参官便在此签到,没有签注名录的,等于没来。 一时间长安右门下面熙熙攘攘,官员们彼此打招呼之声不绝于耳,正在此刻,忽然有沉闷的鼓声响起,打扰到了朝参官员们的寒暄。 过去在这种时候从未听到过鼓声,众人齐齐一愣,随即有人料到,这是旁边的登闻鼓响了! 五百零三章 李氏风格的诡谋 国朝登闻鼓设立于太祖年间,其目的是给遇到冤情走投无路的百姓一个上达天听机会,一般的事情是不受理的。 之后登闻鼓渐渐流于形式,险些遭到废弃。不过因为这是祖宗之制,又是个朝廷门面,所以也就勉强在长安右门外留了这个景。 高宗皇帝中兴时,有段时间莫名其妙的亲民,极其重视登闻鼓,亲自出马受理案件。结果惹了一堆口角斗殴、丢失牛羊之类的针头线脑破事,搞得他焦头烂额、烦恼不堪。 于是高宗皇帝又重申,关系军国大事或者奇冤惨情无门可告的才许敲登闻鼓,否则处以杖刑,并将受理登闻鼓的事情迫不及待的还给了大臣。 至今登闻鼓这里,每天都有轮值御史和锦衣卫军士,不过充当摆设时候居多,据说是天下清平,没那么多惨绝人寰的冤案。实际上有过许多小心翼翼的百姓到这打听,得知告御状万一告不准还得挨杖刑,便被吓退。 然而景和九年十月初六的清晨,百官涌进长安右门上朝的时候,登闻鼓却响了。准备从长安右门入皇城的官员们顿感稀奇,停住了向前脚步,转身朝着登闻鼓那边围观。 已经进了门的,听到古鼓声,忍不住站在门洞里伸长脖子张望。毕竟登闻鼓已经有好几年没有响过了,谁都想一探究竟。 轮值的御史大概要上朝,还没有到登闻鼓这里当班,因而只有几个锦衣卫军士把守着。 路过上朝的官员去看热闹时,只见闲极无聊的锦衣卫军士围着那击鼓的苦主,兴高采烈的盘问他姓甚名甚年龄性别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在这秋冬之交的寒冷清晨,击鼓苦主被七嘴八舌问的满头热汗。紧张的下意识转身张望,却又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圈冠带齐全的官员高矮胖瘦老少品级各异。 虽然在京师,官老爷不是满街走也是多如狗了,但上百道官老爷的目光齐齐注视过来,对普通平民而言,这压力忒大了… 映入一干官员眼中的苦主,是一大一小两个人。大的是个十八九岁小娘子,虽然捂得严严实实但能看出几分秀丽姣好;小的是个才五六岁的男娃,紧紧拉着小娘子的衣襟。 一个弱女子和一个稚童鼓着勇气来击鼓鸣冤,还是挺招人同情可怜的。 当即有个官员出群道:“本官湖广道监察御史何某,今日当班的张御史已经在前面进宫,本官为他同道,便代为询问。不知两位有何冤情陈述?可速速道来。” 那秀丽弱女子嗫喏惶恐,孩童却是胆大,开口道:“我要告那巡城都御使李佑!他徇私枉法抓了我爹爹!” 原来是父亲被抓进大牢了可怜的娃。 近来李佑在朝中是极有名气的人物,虽然他已经从朝堂上消失了一段时间,但廷推、大谏议和廷审的影响仍未消散。这孩童张口就是告李大人佝私枉法,立刻让围观官员的八卦之心熊熊燃起。 出来问话的何御史忍不住在心里叫了一声“苦也。”后悔不该出这个头。李佑的难缠,满朝皆知,自己接这个烫手山芋,真是鬼迷心窍了。 但他转眼一想轮值登闻鼓御史的活计,也就是问过合不合规矩,然后收下词状,命令当值的锦衣卫军士将苦主送到都察院。又不是亲自审理所以有什么可愁的,一切按照程序来便是。 于是喝问道:“登闻鼓非有大事不得动用,非状告无门不会受理!你等可有奇冤不得辨明?若仅是平常事可赴有司衙门念你等妇孺无知,免去杖刑!” 依旧是那孩童回答,口齿清晰,令人暗暗称奇。“李佑无凭无据捉我父亲,并严刑拷打,至今尚在监中不得发落。我姨娘领着我去顺天府告府衙不受理,去都察院告过也不受理。敢问老爷,还可去哪里?” 听起来那李大人很有一手遮天的样子,若都属实,还真是状告无门,众人不由得想道。 此时值登闻鼓的锦衣卫军士走到何御史身边,抱拳问道:“如何是好,还请这位御史老爷示平。” 何御史吩咐道:“上朝之时立刻要至,本官无暇细问,苦主连带词状由你等按制立刻护送至都察院,不得有误!” 那孩童又叫起来:“不去都察院!听说那李佑就是都察院的官儿,去了都察院也是互相包庇!为救爹爹,我宁肯守在这里等待能管的老爷!” 围观的官员顿时十分惊异,好聪明的小孩子,这次说不得要成就一起孝子救父的佳话! 大明风气普遍欣赏神童,孝行又是当今最普世的价值观,这小孩貌似有两者合一的样子,不禁令人ji赏,绝好的可爱正面典型哪。 话说李大人虽然在都察院坐衙时间不长,前后只有二十天功夫。但也就在这段时间里,他发起了轰轰烈烈的大谏议,率领御史午门进谏,是近年来天下太平时期少有的言官大动静。 而且是比较成功的大动作,既叫太后退让,又没有让参与御史受到伤害,不用付出什么代价便捞足了政治资本,可谓全部名利双收。所以李大人在相对年轻的御史群体心中,还是有人气基础的。 人群中有人高声道:“此童言之有理,你们都察院事事要别人避嫌,今次被告的李佑算是都察院官,也是刚在都察院坐过衙的!故而你们都察院也得避嫌,不然何以服人!法司又不只你们都察院一家,该送去刑部审理!” 何御史便挥了挥手,又对锦衣卫军士吩咐道:“那便将词状与苦主一起送往刑部待堪,不得有误!” 长安右门外的这件小插曲,成了今日群臣在朝参途中的最好谈资,从长安右门一直议论到了午门。 与此同时,李大人还在坐着暖洋洋的四抬大轿,沿着皇城外夹道兜圈子。 在这朝参之日,被免朝参的李大人奉敕巡城,起初还有些被迫离开朝堂的芥蒂,但如今随着天气渐渐寒冷,李大人对此也想得开了。 朝臣上朝,要在冬日最冷的清晨,顶着猎猎寒风站在皇极门下,还得维持庄严肃穆的仪范,那简直是活受罪。 而他李佑则可以乘坐放置炭火盆的暖轿,前呼后拥悠哉悠哉的绕皇城一周,而且没有礼仪拘束,比上朝要舒坦的多。难怪有人表示过很羡慕他被免朝参。 两个时辰后巡视完毕,李佑回到衙署,刚刚坐定喝了几口热茶,便听到禀报说,有好几位老爷派来的差役急着来传话他心中不由得大惊,这是出了什么大事?居然这么多人来递话。 传进来后,那些传话差役的言辞却如出一辙,“今日上朝之前,有弱女子与粉童两人击登闻鼓,状告你徇私枉法,仗势捉拿无辜、滥施刑罚,现如今已经被移交到刑部审理了!” 李佑愣了片刻,真有一种“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感觉,其实自己也没干什么啊。 到目前为止,只主动抓过当面羞辱自己的吕尚志教训一番而已,这点小事怎么就上了登闻鼓?还被正经八百的移送审理,简直莫名其妙,这还是大明的天下么! 忽然又发现了不妙之处,这事居然移送到了刑部!最近他和刑部为了京城案件审理权,可是有些纠结的!想至此,李大人连忙派出人情熟惯的人去刑部打探消息。 一个时辰后,那人回报道:“势头委实不妙!那刑那群情愤ji,上下杀气腾腾,十三司郎中齐齐向部里堂官请愿,要十三司会审今日登闻鼓之案!” 李佑无语,这回到底怎么赶了巧,落到刑部手里了?说实话,李大人仗势骄矜的性子时不时就能冒个头,此前看待刑部确实有些轻慢。 六部之中,他有六部之首的吏部撑腰,与靠前的兵部和礼部关系都不错,又加上他出身于内阁分票中书,现在挂了强势的都察院官衔,所以对六部中地位倒数第二的刑部,未免就轻视了几分。 朝廷中很多得势官员都有个心照不宣念头,李佑也不例外。那刑部是以律法管百姓黎民的,管得了他这样的官员么?平民百姓或许因为案子要求到刑部,他这样的官员有事可以直接上达天听,有什么需要求到刑部的? 李佑越想越不对头,这是有人在背后使坏罢。 他又追问去打探消息的人:“案子到底是什么细情?” 那人详细答道:“去敲登闻鼓的人是吕尚志的小妾和儿子,他的正妻前年已经病故了。此前几日,这两人先后去过顺天府、都察院状告大人你,但都没有准告,甚至都被赶了出来。而今天便去敲了登闻鼓,因为占了状告无门这一条,所以被路过的上朝官员受理了,又因群议都察院该避嫌,所以移送刑部。” 阴谋,绝对是阴谋!李佑在心里想道。 其一,那吕家人都死绝了吗?只派出这弱女和孩童出面状告他李佑,还选在上朝时间,显然是故意为之!以弱势求同情取大义! 其二,顺天府和都察院都不准状,还将这所谓苦主赶出来,导致了去敲登闻鼓,也绝对是有心人安排的! 其三,案子因为官员群议,一反常态送到刑部,而且是最近正对他不满的刑部,要说是巧合他才不信! 李佑忽然还有种感觉,这个阴谋一环套一环又出其不意,而且处处占理让人无可挑剔,很具有他李氏的诡异风格,仿佛是另一个“李佑”对付自己似的… 五百零四章 你确实是个混蛋!(求月票!) 面对被别人以彼之道还治彼身,李佑一整天都在衙署中苦思破解之道。 幕后这个不现形的有心人,可以调动顺天府和都察院的某股势力制造出畏惧他李佑不收状子,并情势推向登闻鼓,那权力显然是极大的。能到这个程度又与吕家有关系的人物,简直呼之欲出了。 这起登闻鼓事件,从头到尾形成了一个完整的、自圆其说的证据链,当然也是那个背后黑手自导自演的、封闭的内循环。最后要引出的结果就是让对他李佑充满敌意的刑部来审理此事,再通过这道合法合理的程序为依据,达到整治他李佑的目的。 对方导演出的情节让别人看去,是很有理的,在舆论上站住了脚。正所谓有理行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现在他李佑就成了没理的那个。或者说没理不是关键,但对方比他权势更大,还制造出了“理”这才是关键。 这事在阁老大学士级别有心人的操纵下,发酵出来会产生什么后果?根据大明律,他或许将因为滥用职权、徇私枉法的理由,被降调到一个闲官位置上去… 如果上述情况真的发生了,不明真相的百姓大概要称颂朝廷圣明,千百年后,也许会被当做景和朝法制严明的案例写进文章里,并配上一句“王子犯法庶民同罪”。 但景和九年京师的官员们听到这个如果,只会觉得也太荒谬了——区区两个妇孺。去敲了一次登闻鼓,然后风头强盛、所向无敌的李大人就被拉下马了?这合法但不合理! 不过荒谬不代表奇怪,庙堂之上的荒谬事情还少么,所以也不值得匪夷所思。更何况李大人被处罚。那是严格依照大明律办的,写进青史也无可指摘。 想得越深,李佑越发感慨连连,做出这起事情的人简直就是**裸抄袭他的思路! 他会造势、善借势不假,若一旦更有权势的人拉下脸皮学他的行事风格,只怕造势效果更强烈,这点很值得忧虑哪。一个大学士可调用的资源,那不知是他的多少倍。 崔师爷听说了登闻鼓之事。忧心忡忡的到东主堂上问道:“要不要先将吕姓人犯放了去?” “如今放了有何用?反而显得心虚,且先继续关押!”李大人态度十分强硬。 说起来,也是他大意了,但本意想法是静观其变。等着吕家上门见招拆招。但这几天那吕家对吕尚志不闻不问,他就该起疑。吕尚志好歹也是长房嫡子,没有任由他被关在大牢里的道理。 按理来说,吕家想救人有两种路子。第一种是走下层路线,托关系找到他求个人情。说些软话,掏些好处;第二种是走上层路线,寻找自家靠山,再通过卢阁老向他打招呼放人。 结果吕家毫无动静。本该值得深思,可惜李佑这些日子注意力都放在刑部与五个下属兵马司上。没有精力分心去多想吕家。 最后李大人长叹一声,虽然有了主意。但又他娘的要去求长公主了。放眼整个京师,他所相熟的人中,只有归德千岁可以帮上忙。 趁着天还亮,李大人轻装简从,匆匆出了衙署,前往皇城之东归德驸马宅邸,去拜访“好友”林驸马。 恰好林驸马正在,两人只得坐于书房,心照不宣的大眼对小眼,默默无言。自然有人去通知归德长公主,但时间过得实在很慢很慢,不知多久,才听到消息说长公主进府了。 又等片刻,归德千岁笑意嫣然的进了书房,熟门熟路的与李佑入了里间,林驸马继续在外面看书。 长公主很没形象的歪在榻里,玉臂架在扶手上,手背支住了脸颊,嘴里打趣道:“真乃稀客也,你主动来寻我的次数,屈指可数罢。” “近日繁忙的很,你不也没什么功夫会客么,来得多了徒惹人嫌疑。” 归德千岁今日心情不错,主动问起道:“若不求到我还是不会上门罢?今天在宫里听别人说起登闻鼓的事,你定是为此而来的。莫非是打算托我向皇上递话,请皇上驳回刑部十三司会审的奏请?那不是不可以。” 李大人义字当头道:“这倒不必!圣上实在没有道理驳回,只怕要招惹大臣非议,为人君所不取也!本官求人,从来不让人办为难的事!” 照这个法子,就相当于以君权强压,若被人利用,很容易引起反弹,闹出风波。到了那个地步,他李佑就被贴上了天子幸臣标签。或许这是归德长公主希望看到的,但他李佑须得把握住自己。 听到情夫胸有成竹的不吃这套,归德长公主心里便知道,这厮肯定又有什么诡计在酝酿。不过如此也算放下心来,没有什么可担心的了。 她偏不问李佑计将安出,却另行问道:“你扣着那个姓吕的不放,有何意图?我只觉得这里面很有说道。若平常状况,不至于如此拖拖拉拉。” 李佑含糊道:“那只是为了敲点银子。” 长公主轻哼一声“别人的目的或许是为了捞一笔,就如绑架人质勒索赎金一般。但我晓得你不是这般肤浅的人,更不会在新官上任时候犯这个自毁名声的错,所以你究竟有什么想法,不妨说出来与我一起参详参详。” 对于情夫在经济事务上的“天赋”归德长公主是知之最深的,她从来没在别人身上见到过类似的“才华”。虽然不清楚情夫想干什么,但千岁殿下却明白一点,能让情夫无利不起早的事情,肯定不同凡响。 想想也知道,若单纯是赚钱的事情,只需让他那个第三房小妾去操持就是,何须他自己大动干戈。 李佑只得答道:“听说他家有个账局,本钱几十万两,专做出贷收利生意,我打算用它作担保。” 归德千岁集中精神追问道:“然后?” “然后…让他们家账局作担保,悄悄开个银号。不然新店开张,没人敢来做生意,所以要找吕家账局这样的老字号担保。” 银号?就是存银收息开票的银铺之类?“你这银号,有什么特殊之处?” “吸收点股子,扩大以下实力,然后让我那二房老丈人在扬州也开一间银号。最终实现南北联动,异地兑支。” 异地兑支?归德长公主不愧是心思聪明的人物,立刻抓住了要点。 李佑略略解释道:“可类比于前唐之飞钱,若你熟读史书,应当读到过。若想南下,根本不必携带大批银两,只需在京师存银取票,到了扬州凭票取银,不知省了多少心。而银号则要收取一些费用。” 长公主蹙眉沉思,她有直觉,这其中具备极其深刻重大的意义。 “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开始。生意做长了,一是可以慢慢扩至天下各地;二是本银号开出的银票其实不用再兑现,可以直接在天下当现银使用,走遍四海只需携带轻便银票!” “可以与官府合作。今后各地税银不必辛辛苦苦、千里迢迢的解送京师,通过银号异地兑支,即可轻易实现税银在京师入库。只要有官府在,银号就不愁没生意做,甚为两便也!” “还有,存银足够时也可以贷出若干,赚取利息钱。尤其在江南这些工场遍地、海商众多的地方,对银子所需极其旺盛,因为这两行都是需要很多银子为本钱,只靠自己慢慢积攒未必能抓住商机。而银号通过出贷银子,不但收取利息,还可掌控大批工场、海商及相关税银…” 听着李佑对前景的描述,归德千岁仿佛感到视野猛然开阔,发现了更加广大的新天地。跟这个比起来,苦心经营的盐业就像是孩童的玩具! 想起全国银号连锁的前景,掌握天文数字现银所带来的权力,海水般的银子流动…归德长公主秀目异彩连连,两抹潮红浮现于脸颊,感到自己的心脏剧烈跳动,呼吸也渐渐的急促起来。 她居然产生了莫名的〖兴〗奋,主动而亲密的贴住了李佑,微微喘着气说:“快,为我宽衣。” 美人情动求欢,煞是诱人,求人救命的李佑也不由得兴致盎然,服务热情周到,待会儿还得请她办几件事去。顿时两人你贪我爱的滚在榻上,熟练地开始亲吻抚摸。 “等等!”一双**的白臂忽然伸出来推住李佑胸膛,白臂的女主人质疑道:“这样的事情,你居然不早与我说,却自己偷偷地吃独食?你怎么想的?你能瞒得住我么?” 这紧要关口你较什么真,李佑微微挺起身子,无可奈何道:“没想瞒着你。” “那你究竟如何考虑银号之事的?你做起事,心里到底有没有我?” 李大人只得坦白道:“我要主动来找你说起银号,就好像是求你出钱出力的协助。等我先开了张赚到好处,而你又听说了此事,再想参与进来,那时就是要求我协助了,主客易位也。考虑此情,所以…怎奈人算不如天算。” “你确实是个混蛋!今天不卖力气,就别想求我助你解困!”归德千岁只能骂道,双臂重新搂住了身上男人的后背。(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五百零五章 律法就是律法!(求月票!) 被骂归被骂,李佑没有放在心上;背着长公主搞点无伤大雅的小动作,被觉察到也无所谓,坦然承认就是。李佑如今有这个自信,他又不是毫无用处的林驸马,不会被当弃子丢掉的(当然林驸马表示可以花天酒地没人管很幸福)。 李大人很明白银号此事必须要借来助力,虽然归德千岁与他的出发点可能不一样。但能照着共同的目标努力总不是坏事。不过在这个过程中,估计少不了磕磕绊绊。 就他亲身感触,本朝工商行业比另一个时空的同时代更昌盛一些,大约是穿越者前辈留下的遗产。一个每年现银收入将近两千万的中华朝廷,在他的认知里几乎闻所未闻,然而这个时代确确确实如此,虽然这些银子一大半耗费在职业化的几十万精锐大军上面了。 可是长距离的异地兑支却还没有发展起来,按正常历史进程,票号大概百年后才会出现。 在李大人眼中,这堪称穿越以来所遇到的最大商机,不由得他不动心,做好此事,奠定家族百年基业毫无问题。而且他目前也具备了相关的资源和条件。如果这个商机被别人先发掘并实现,那要后悔一辈子。 于国而言,若他有继续飞黄腾达的际遇,组织成型的银号就可以成为趁手的政策工具。缺乏金融工具的经济政策只能说太原始了,往往只能是空想而缺乏实现手段。 所以于公于私。作为长远的布局。现在也应当趁着人在京师、而南方又有得力支点的机会,将具有异地兑支功能的银号业务开展起来。 李佑的深层想法,归德千岁不清楚,但她也知道,近年来皇家权力不太振作,全国银号的事业如果能在她手里作成了,那也相当于另辟蹊径的拓展皇家影响力。貌似比起与文官直接争权夺利,推行银号要轻松的多,也温和得多。 天色不知何时黑下来,一个时辰后李佑离开了归德驸马府。 到了次日。刑部奏请十三司会审登闻鼓之案的题本就摆到了御案上,静待景和天子朱批。 在国朝,案情涉及到官员,便与平民案件不同了。不是可以随便审理的,外地五品以上和京官八品以上都具有特殊待遇。 如十月初六的登闻鼓案件,涉及到检校右佥都御史李大人,因为他的正五品身份,所以如何审理须得经过御批。由刑部受理了词讼不假,可也得经过天子批准才能开始审理,虽然只是一道程序,但不能少。 故而归德千岁见到李佑来求助时,才会误会李佑要求她向天子递话,请圣旨否了刑部审理的奏请。若真如此做了。那少不得又是一场朝廷纷争,案件的制造者与刑部岂肯善罢甘休? 这不是李佑想要的,李大人不想在天子心目中变成麻烦制造者。相反,他的自我定位是为君分忧的麻烦解决者… 就像他能替靠山们解决麻烦,却并不给靠山们带来麻烦。他惹出来的事情虽然不少,但都是尽力自己解决的,而且很少牵连到靠山们身上。 即便求到靠山们帮忙时,常常也只是需要顺水推舟几句话就可以四两拨千斤,不用靠山们额外劳心费神。这倒让靠山们时常产生很简单却又效果巨大的爽快感觉。 这种自力更生的良好的心态,也是靠山们欣赏李佑的要素之一。毕竟没人希望动辄被拖累。 最终,对刑部的奏请,天子还是批了照准。圣谕有条不紊的按着流程经历了司礼监文书房、内阁、六科中的刑科,又被刑部左侍郎赴宫中刑科画题取回。之后刑部办完,还要复奏刑科。这才算是彻底了结完公事流程。 对刑部来说,这次的意义不仅仅在于有了压制李佥宪的手段。这李佑太强势了。生生要夺走京师普通案件审理大权,尚书可忍他们不可忍! 而另一方面,审理登闻鼓之案,快成了刑部十三司的集体娱乐。这些年来,审理官员的案件都依照惯例归了都察院负责,难得这次刑部可以揽到一单业务,免不了有几分兴奋情绪,也是人之常情。 当然,大家心知肚明,这事从本质来说还是李大人被政敌修理了,绝对有人故意推动此事。 但律法就是律法,是很严肃的,来不得半点马虎!如果李大人行事公正无私,又怎么会给人可趁之机,所以也怪不得别人! 开始审理之日定在了十月十一日。 案情并不复杂,但主审阵容庞大,在刑部左侍郎的主持下,十三清吏司郎中汇聚一堂,分排列坐。刑部尚书身份较高,不会参与这庶务。 刑部十三司会审这个审案规格相当高了,比之规格更高的只有刑部尚书参加的三法司会审、暑前秋后的大审以及廷审。 堂上品级最高的官员乃是刑部左侍郎常铎,他是这案子的最知情人之一,同时他也是刑部会审登闻鼓案件的最有力推动者。不用审也明白怎么回事,某排名靠前的阁老早与他通过气。 看看左右,各司郎中均已到齐,常侍郎一声令下,传了原告上堂。依旧是弱不禁风的吕尚志小妾和吕家幼子两人过堂。 在有十四个主审的大堂上,个个正襟危坐,不苟言笑,气氛极其庄严肃穆,使得原告感到极其压抑。吕家小姨娘战战兢兢,几乎说不完整话,倒是孩童还好,无知无畏的睁大眼睛左顾右看。 案情实在太简单了,先核实原告身份,又核实词状内容,都不须费什么心思,让十几个主官上来坐审简直有些浪费资源。 但这就是对大案重案表达慎重之意的十三司会审!制度就是制度。律法就是律法。是很严肃的,来不得半点马虎! 按一般环节,下面就该传被告上堂。但李大人身为正五品官员,在现阶段可以接受私下里质询,但有不正式过堂受审的特权,除非证据确凿后再请天子亲批捉拿审问。 李大人不到堂,也不是没有替代办法。于是刑部便派出差役,去了五城总院将吏员、狱卒叫来几个,以证实李佑是否确有捕捉无辜、滥施刑罚的事情。 其实所有主审都明白,从审案角度而言。发展到目前已成定局。那制造出事端的人只怕早已算计好了,李大人将在律法面前在劫难逃。至于最终什么结局,还得看朝堂角力情况,不是他们这些审案官可以决定的了。 常侍郎心中暗暗得意。经此一案,他可以说是名利双收。正当等待“被告”上堂的空当里,忽的见到有位锦衣卫官匆匆进入大堂,对着他拱手为礼道:“我乃今日登闻鼓当值者,护送击鼓鸣冤之人到此!” 刑部诸官面面相觑,这敲登闻鼓的几年不见一个,怎的一出就是连续出?再说都察院才是第一受理衙门,怎的又送到刑部来了? 只听那锦衣卫官解释道:“今日鸣冤者与初六那日及其近似,都是状告巡城都御使李大人徇私枉法!轮值御史遵照旧例,命我等将苦主护送到此。还请贵部收了!” 常侍郎颇感意外,微微动容,莫非朝廷受理初六的登闻鼓案,在民众当中有了鼓舞影响,所以又有人效法?不过对李佑的罪状,自然是多多益善,便对锦衣卫官点点头,同意接收苦主和词状。 随即有锦衣卫军士领着一位五六十的老头子,颤颤巍巍上堂,一面叩首一面呼天抢地道:“诸位老爷们在上。小民家住宣武门外,为小儿事状告那五城提督李大人。前日小儿找人要债,因他赖债起了纠纷,导致互相斗殴。后进了总察院衙署,那李大人断事不公。疑有徇私受赃之事,反判了小儿杖刑。至今还在牢中不得解脱!恳请青天老爷们为民做主!” 常侍郎欣喜之下,习惯性的猛然拍案,正要进一步审问。旁边有某司郎中禀报道:“此案涉及官员,按制不当直接审理,仍须奏请过天子。” 常侍郎便清醒过来,这倒也是。一案归一案,初六的案件天子批过,今日的新案件可还没有奏请过。 如此便只能先收了词状,当日下午,常侍郎另行写了一本奏请审理十月十一日登闻鼓案的章疏,等待天子批下。至于初六登闻鼓案,常侍郎打算与今日案件审理完毕后,合为一起上奏天子,那样威力更大一些。 十月十二日,又有某民众敲登闻鼓,状告五城都御使李大人徇私枉法!被值班官依照成例护送到刑部,常侍郎大喜,再一次题奏天子! 十月十三日,还有某民众敲登闻鼓,状告李大人徇私枉法!被值班官依照成例护送到刑部,常侍郎大喜,第四次奏请天子! 十月十四日,继续有民众敲登闻鼓,状告李大人徇私枉法!被值班官依照成例护送到刑部,常侍郎大…惊,满腹狐疑,按住了写奏请的冲动。 他不禁暗暗揣摩,每天奏请一次审理李佑,好像显得自己是个心胸狭隘的小人,天子不会已经被腻烦透了罢? 时光荏苒,一晃已经是十月十七日…至此每日都有人敲登闻鼓告李大人。算上初六这第一起,已经有连续八人状告李大人了,缘由五花八门鸡毛蒜皮,苦主男女老少皆有。 这登闻鼓鸣冤,本是个很庄重严肃的事情,但变成这样子,简直要成朝廷近期最大的笑话。这李佑也真是个倒霉蛋! 八件登闻鼓案,件件都送了刑部,刑部诸官已经从最初的惊喜渐渐变得微微不安。 当初他们人人知道有人故意修理李佑,但律法就是律法,是很严肃的!现在也同样知道这是有人故意捣乱,但律法就是律法… 五百零六章 比不过行事下限! 连续有形形色色、huā样不同的人物击登闻鼓告李大人,当然是归德长公主受了李佑嘱托做出来的。 放眼京城,在李佑熟识并可以信任的人中,也就京师坐地虎长公主具备这个能力,可以在短时间内凑集如此多看似不相干的小人物去告御状。而且还要像模像样的,不能太假。 靠皇家吃饭的人根本统计不清,数量至少高达几万,找点合适的人再简单不过。此外就连那做到了阁老的卢老大人也没这么便利,他总不能派自己的家奴去搞这件事。 明眼人都看得出,从一开始李佑就是被人坑了,既然有人能做初一,那也没什么道理怪李佑做十五。如此一来,挺严肃的事情变成了闹剧,扒下了依法办事外皮,露出了政治斗争的本质。 在这一声又一声的登闻鼓中,李大人依旧稳坐钓鱼台,该巡视时巡视,该坐衙时坐衙,该断案时断案。只不过他亲自断过的几个案子也不知中了什么邪,事主全都去敲登闻鼓鸣冤,很乐此不疲的样子,如此而已。 十月十七日这天,李佑坐衙时,他的专业门官张三忽然进来禀报道:“程姨娘的父亲,程家老丈在外面求见。” 此人怎的来了?李佑心有几许疑惑,他与这个四房老丈人接触委实不多,一共也没说过几次话,感觉还是很陌生的。便将人传进来,笑道:“自家亲戚。大可去家中叙话。有什么不能说的,今日却又为何到了公门中来相见?” 程老丈沉吟片刻才道:“老夫特为吕尚志而来,那日他被伱抓捕入衙,惨遭酷刑拷打,未免有小题大做、恃强凌弱之讥,有失为人忠厚之本。时至今日,还是早早放了为好,好歹也是微微沾亲,别叫人笑话伱刻薄无情。” 本来面带笑意的李佑闻言之后,脸色顿时冷了下来。就像外面的初冬天气一般,质问道:“伱是来为吕家做说客的么?” 感觉出这便宜女婿的语气陡然不善,程老丈皱眉道:“什么说客,人之常情不该如此么?” 李佑完全收起了对老丈人该有的态度。语含讥诮的问道:“若我没有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是小门小户良民,人微言轻,那么遭遇吕尚志的后果如何?吕家家财巨万,听说还有什么阁老撑腰,在京师这一亩三分地虽然算不得权贵,但抢走平常百姓的小妾只怕也是易如反掌罢,如果本官就是这个小民的话。” 程老丈开口道:“可伱并非…” “伱闭嘴!”李佑叱责道“若真是吕家从平常百姓手里将伱女儿抢走奉为正房,伱心里大概也是乐见其成!好意思在这里摆出仁人君子嘴脸么! 所以。是吕尚志意欲持强凌弱在先,那就别怪本官有样学样在后!若姓吕的无恃强凌弱之心,便也不会招来横祸上身,怪的谁来? 只不过本官并非弱者,甚至比他更强,他既然胆敢开了头,怎么收尾那就由不得他!他自不量力找死,那不是本官不懂怜悯的责任,恃强凌弱这个词不该用在本官身上!” 程老丈被女婿小辈毫不客气的连连训斥,极其不能适应。忍不住大声道:“那吕尚志并不知道伱身份。所谓不知者不怪!” “不知道我的身份就可以在程家大堂上对程家女婿口出狂言?这是谁纵容的?老实说,伱在其中有没有嫌疑,我至今还抱着怀疑的心思。” 被激的几乎说不出话,缓了缓后程老丈愤然道:“打也打过,拘也拘过。眼下伱要如何?事已至此,伱大人有大量有何难哉!” 李佑冷笑几声。“大人大量?本官坐在这个位置上,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疏忽,唯恐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凭着吕尚志那出人意料的言行,伱敢保证他背后没有人指使么?伱敢保证没有阴谋内情么?伱能给出一个本官相信他、放过他的理由么?” 程老丈哪比得上李佑伶牙俐齿,被女婿逼得招架不住,下意识道:“怎么可能会那样!” 李佑说话越发的刻薄起来“不会那样?伱倒是挺大度,站着说话不腰疼!伱凭什么认为不会?伱承担得起本官判断失误的后果?伱有什么身份和资格替本官承担后果?伱算什么人物?” 程老丈气的胡须发颤,拂袖道:“不可理喻!不可理喻!” 李佑反唇嘲笑道:“本官在扬州府有一个二房老丈人,也是富户,人称金百万。如果换做是他,他肯定不会跑到这里来说这些蠢话,伱的见识真比他差了十万八千里! 本官就是让伱知道,处在这个位置时该有的行事准则是什么样的!伱接受不了,那也无所谓。从今以后,伱与玉姐儿断绝父女关系,各走各的阳关道,我李佑没有伱这个亲戚便是!其实我根本不想认伱这样见识太差,遇事只会拖后腿的亲戚!” “那是我女儿!”程老丈暴怒而起,瞪着李佑道。 李佑冷酷无情的说:“错了!那不是女儿,那是归德长公主送与我的小妾,和伱没有任何关系!如果伱有不同意见,可以去找长公主将女儿要回,本官没有义务照顾伱的心情。” 程老丈再无可说,只感到实在比不过女婿的行事下限,怒气冲冲的转身走人。 在旁边侍候的张三对着程老丈的背影“呸”了一声,愤愤不平的对李佑道:“此人真是不懂感恩的白眼狼,浑然不记得当初是谁救了他一家,反倒帮着外人来说话!老爷伱说的极是!” 李佑叹道“随他去罢!若真糊涂到拎不清事理,随着本官做事只会死无葬身之地,还是早走早好!对谁都好,也省得不知什么时候被连累。” 话说从登闻鼓这里,一天一件案子源源不断送到刑部,使得主张受理十月初六登闻鼓案并奏请审理的始作俑者、刑部左侍郎常大人越发不知所措。 他上过前三次奏疏后,就再也不敢上奏了。这事说不清道不明,但已然失控。从律法上,自然可以继续审下去,但他要知道,律法之外还有很多因素! 他自然可以不顾一切,一本正经将闹剧审理到底,但别人也可以将他当成闹剧的丑角!更何况李佑的靠山们也不是吃素的,都察院那帮等着看笑话的御史更不是吃素的。 若都察院审理官员遇到此类状况,那也没什么可怕的,纠集几十个御史就足以操纵公论,但刑部不是都察院,他左侍郎也不是都御史。 常侍郎眼前仿佛出现了李佑那**裸的嘲笑嘴脸,伱们就是个笑话!这几日荀尚书对他的脸色也不是那么好看,大概同样恨他轻率衅事,给刑部带来如此大的麻烦,还不知如何收尾。 十月十八日是经筵之日,虽然不是朝议,也有重臣赴文华殿侍讲。 在开讲之前,常侍郎硬着头皮,出列奏道:“近日又收到登闻鼓案五件,皆为状告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李佑者…” 景和天子奇道:“先前似已有过几件,朕皆批过。为何还有如此之多?莫非日日都有人击登闻鼓告李佑?” 天子最后的口气已有几分不悦,常侍郎无言以对,只能道:“确实如此,还请陛下处置。” 景和天子对常侍郎的奏对极其不满,这刑部之前如此积极奏请要审理李佑,他碍于道理都照着奏疏批了,授权给了刑部。 事到如今,刑部貌似审不下去了,常侍郎却又冒出一句“请陛下处置”这算什么,定要无事生非,最后却将麻烦向他身上一推了之?这是天子当成什么了? 此人做事太不负责任!天子似乎年轻藏不住话,忍不住出言讥讽道:“不知前番请缨者是谁?既然伱处置不了,那就换个能处置的人来当刑部左侍郎!” 貌似君恩已尽,常侍郎汗如雨下,免冠顿首奏道:“臣请陛辞!乞骸骨返乡!” 建极殿大学士彭春时微微皱眉,这天子初亲政,对套路不熟悉。别又是一冲动就准奏,那损失可就大了。常侍郎的行为,都是受了他指使,只是这李佑做事更没下限… 他正想如何说几句时,却听到圣音道:“不准!算了,伱且退下,此事付与公议!” 景和天子讥讽完后,只挥挥手,便轻轻放过了常侍郎。看在群臣眼里,天子进步堪称明显,也不知是好事还是坏事。 那常侍郎又叩首道:“陛下仁德!”之后垂头丧气的回到班位中。 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出列奏道:“其情甚为可疑,李佥宪到任甚短,焉有件件都被告上登闻鼓之理!若皆如此例,朝廷如菜市,天下理刑官谁还可保全身名?臣以为,必有人蓄意煽动民意,操纵公论,诽谤大臣!还请彻查!” 天子点头道:“此事看来看去,确实蹊跷,若都如此扰乱人心,谁还肯为国效力,必须查!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所有击鼓苦主全都追根究底!但小民想必也是被迫无辜,不得施虐苦主。” 天子说的是从“第一件”到最后一件,彭阁老有点堵心了,不由得又骂起李佑。他可以肯定后面七件都是李佑无耻的自导自演,比行事下限真是比不过他! 五百零七章 期周之礼 天子说要彻查,不过交给谁查又成了大问题。群臣考虑一遍,都察院、刑部、顺天府、巡城御史及兵马司系统,全都不合适。 都察院要避李佑之嫌,二是有过拒绝受理词状,引发十月初六第一件登闻鼓之案的嫌疑;而刑部则是刚刚被天子训斥过;至于顺天府,同样存在拒接词状引发第一件登闻鼓案的嫌疑。 巡城御史及兵马司更不合适,他们的总头目李佑就是八件登闻鼓词状的被告,有什么资格去反查原告? 若是放在前代,这事就没什么可为难的,只需下令厂卫去查即可,但可惜如今没有如此趁手的工具。景和天子瞥了一眼中军都督府左都督、提督巡捕五营、魏国公徐绍业,难道要用他去查? 这时候刑部尚书荀飞谦出列,对天子奏道:“此次登闻鼓之事,本就是我刑部受理,该由我刑部担当到底。臣愿谨遵陛下圣谕,详查原告缘由。” 刑部被左侍郎常某人拖累遭了天子贬斥,简直大丢脸面,故而他作为刑部正堂必须得出来挽回面子≤不能叫别人说刑部办事不力,让差事跑到其它衙门手里。 其它衙门自然没什么兴趣和刑部争这个吃力不讨好的麻烦事情,景和天子想想也没有别的更好选择,便要点头同意。 众人皆以为议论此事暂且告一段落时,彭阁老又出来奏道:“区区几个小民,何须九卿尚书出面?如此未免显得小题大做、朝廷无人!刑部左侍郎常大人虽然略有不力。但并无过失,又是最熟知状况,臣荐举他继续查问登闻鼓内情!” 彭阁老的话很有道理,应付几个平头百姓都要惊动九卿级别的大臣,那看在天下人眼中,朝廷的大员也太不值钱了。为表朝廷对登闻鼓的重视,派出左侍郎足矣! 派别大佬都发了话。程郎虽然不想在参与进去,但亦无可奈何,只得也出列奏道:“臣愿再次请缨。定为陛下勘明事理!” 景和天子最终还是给了彭阁老面子,有将此事重新交与程郎。 那程郎只以为彭阁老的吕家露出底细,暴露出自己。故而力荐他继续过问此事。 经筵结束后,出了文华殿,彭阁老有意与程郎同行,悄悄递话邀请程郎夜间登门一行。 当夜,程郎悄悄去了彭府№阁老便对他嘱咐道:“他以为鱼目混珠就可以蒙混过去吗?殊不知他的行为就已经露了破绽!伱要抓住这个破绽。” 朝中所有人都在怀疑登闻鼓之事到底是谁操纵的,把握不一。只有彭阁老信心十足的断定,这必然是李佑自导自演,朝着正确的方向努力下去,终会有大收获。 “请阁老示下。”程郎请示道。 彭阁老便分析道:“后面这七件登闻鼓案,无非是为了搅乱视听。但是这七个苦主来历不一。彼此之间完全不相干,找不到任何关联,仿佛每一件都是单独偶然的。以伱一人之力,只用在短短几天内,办得到吗?” “不能。” “但那初来乍到的李佑就办成了!这说明不知有几家帮他出力。所以才能轻易凑齐这些人物!老夫向天子奏请,由伱追查底细,就是要看看支持李佑的几家都是谁!这便是现成的结党营私、欺上瞒下罪名!” 程郎恍然大悟,原来阁老的心思在这里。 朝堂上的事务与李大人无关,却说今日他回到家中,进了正房。看见刘娘子从箱笼中翻出了冠帔礼服↓在铜镜面前试穿。 妻子确实有几分模特衣架的范儿,就是缺了顾盼自信的气质,真是生错了时代的悲剧女子。李佑由衷赞了一声“好身条”,又奇怪的问道:“今天是什么日子?怎的想起穿戴诰命礼服?” 帮着小姐摆弄的婢女梅枝随口答道:“今日有那长公主下帖子相邀作客。明日乃她家娇儿周岁,要行那期周之礼,邀请宾客观礼姐从前没怎么穿戴过诰命之服,眼下先拿出来试穿。” 所谓期周之礼,就是俗称的抓周… 已经周岁了啊,李佑心情恍惚了几下,时间过得可真快,好像就是去年他在泗州大战洪水的时候,就是小柳儿降生之时。 对于这个“流落”在外、也许终生不能相认的儿子,他只偷偷见过一次≥然不舍也无可奈何,十个李佑也没能耐将此子抢回身边,除非大明朝灭国了。 每每想至此,李大人只能自我安慰,小柳儿跟着他母亲混,总是注定大富大贵的,说不定日后会有个爵位。 就拿目前来说,在皇子降生之前,论起身份和权势背景,常被拉到皇宫充门面的吉祥物小柳儿同学大约是京城第一尊贵婴孩。毕竟天家很忌讳深宫十几年不闻婴啼乃亡国之兆这种无稽之谈。 从恍惚中醒过神,李佑得意的对妻子道:“明日必定是公卿云集,亏得老爷我与归德长公主交情到位,咱这五品官也有面子应邀赴会,一睹盛况。” 梅枝叉腰笑了几声,“老爷可是说错了,请帖写得明明白白,金姨娘是皇妃同胞,李家勉强算是与皇家有亲戚关系,所以邀请李家赴会,与老爷全不相干。” “伱这无知小婢懂什么,那请帖乃是官面文章,当不得真!”李老爷斥道。 梅枝撇撇嘴,又弯腰替小姐收拾起礼服。 刘娘子有点惴惴的插话说:“妾身想起明日就有些不自在。” 李佑侧过头来问道:“有什么不自在?” 刘娘子为难道:“公主千岁所邀,必都是达官贵人亲眷,妾身去了,感觉好难为情。” 李佑豪气干云道:“没什么低人一等的!达官贵人的夫人算什么,与她们比起来,伱的夫君乃是天下最好的夫君,身材最好!相貌最好!诗才最好!青春年少!仕途清华!名满朝野!伱大可昂首挺胸!” 他心里又加了一句,还是小主人翁他爹! 被丈夫鼓励几句,刘娘子感到微微有了些胆气,有个能拿出手的丈夫,确实足以让绝大多数女人摇杆硬起来。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李佑带着刘娘子与金姨娘出发前往十王府,只是委屈金宝儿了,只能跟随在刘娘子身边当个陪衬。本来今日之事以女眷为主,李佑可以不用去的,但他确实又非常想去,也就去凑热闹了。(,。 .rt 五百零八章 渔翁公主 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邸外,车马轿舆纷至沓来,宛如潮水,所为只是一次抓周仪式而已。期周之礼不重要,重要的小主角乃是权势赫赫归德长公主的独生爱子。 幸亏十王府地带专为皇族居住所建,街道规格很高,足够宽阔;又因为利用率很低,整个十王府地区目前也只有归德千岁与两位未成年不曾就藩的皇弟、一位平常公主居住,所以今日来客虽多,但也不至于拥堵。 李佑携一妻一妾进了院中,只见得满目花团锦簇,在这冬季以绿稠为叶,彩绢为花,硬是将院中布置的如同春暖花开。 又有锦障千围点缀在正殿周边,令人目不暇接。先帝御赐的、规格比照亲王的、百姓口语中的银銮殿上披红挂彩。远远就听到里面欢声笑语,从殿门可以影影绰绰的看到里面人头攒动。 进了殿门,扑面而来的是人声鼎沸,李佑左右扫视,殿中除去当中一片铺着毛毯、摆设大案几的空地之外,左右两边分别是男宾与女客,泾渭分明,毫不错杂。 现在主人家还没有出场,又扫过几眼,李佑便看出,这里多是勋戚之流,没什么正经文官。就连他自己,也只是借着金姨娘的皇妃长姐身份来的。 刘娘子看这殿中男女人群分流,貌似将要与夫君分开的样子,心里愁苦不已。正当此时,有个内监匆匆来到面前,宣示道:“千岁殿下命李佑夫妇至后殿陪着说话。” 李佑又和妻妾转入后殿。已有几个不知什么角色的妇人立着闲谈。 那内监将刘娘子与金姨娘留在此处,又领着李佑进了另一间小厅中,长公主却在这里单独等候,只有王彦女侍候。 这叫李佑莫名其妙,能有什么话必须在此刻说? 千岁殿下瞥着李大人,开口道:“伱不会是为了骗我帮忙解困,而故意抛出诱饵勾引我罢。” 李佑没听明白话里意思。“没头没尾的,殿下这是何意?本官骗了伱什么?” “银号之事,至今也不见伱有动静。怎能不让我怀疑?莫非伱真是为了唆使我出手为伱解难而编造出的谎言?” 李佑没好气道:“这样的事情岂是一朝一夕之功?要以年为数的。来日方长,伱也才二十几岁,着哪门子急?” 他年轻体壮。有几十年功夫慢慢攻略,确实不着急。而且关键因素在于,时间拖得越久,随着地位上升(他对自己的未来很乐观),以及在京师和朝堂上影响力的扩展,他在银号事业中所能取得的控制权越大。 联手归联手,合作归合作,奸情归奸情,生意归生意…他李佑是李家的李佑,归德长公主是皇家的公主。这点要认清楚。 现在的李大人,固然雄图壮志满腹良谋,但客观上只是个刚刚在京师立足的五品官员。与归德千岁合作起来,分量还是弱了点,弄不好最后就成了归德董事长的打工仔。 所以还是能拖延就拖延比较好。起码要等到彻底掌控了五城兵马司,成了京师中的大人物再行激进之策。时间在他这一边,未来在他这一边,正所谓不谋万世者不足以谋一时! 今日爱子周岁,归德长公主心情大好,居然一改端正做派。拿腔捏调的调戏道:“李郎!时不我待,李郎伱更不我待!伱知我知,还是不要装模作样了。” 李佑猛然起了半身鸡皮疙瘩…喝花酒时,时常有大醉的红颜不分尊卑,满口李郎的乱叫,实乃调情之称,他也很习惯这点。但是从千岁殿下嘴里很不正经的吐出这两个字,叫李大人很不能适应。 其实归德千岁内心也是被情夫一年一小步、三年大跨步的发展速度吓到了。现在不趁着他正处于权势低潮期迅速逢低吸纳,再过几个月,天知道又会发生什么。到那时,同样的筹码就只能换回更少的利益了。 千岁殿下故意戏言戏语,使得两人之间这层窗户纸似揭未揭,李大人不好继续装糊涂,斟酌词句皱眉道:“此时真的还不到火候,吕家账局其实是我心中的立业之基,这确实也急不得,要慢慢来。待我借着吕家内部嫌隙,攻破了吕家,才好进行下一步。所以请殿下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哪!” 归德千岁忽然对身边的王彦女道:“传进来!” 片刻后,李佑看到有个花甲老者被领进房中,心里疑惑,不明白传这老头进来作甚。 归德长公主指着老头,笑吟吟道:“此乃吕昭节吕员外,想必伱是知道这个名字的!” 李佑大惊失色,虽然不曾见过,但他必然知道这个人名,这吕昭节正是吕尚志的父亲,吕家当代的家主!可吕家主怎的跑到了长公主宅中? 欣赏情夫那震惊神色的同时,长公主轻描淡写道:“经过本宫阐明事理、晓以大义,使这吕员外认识到过错,因而愿意归正。” 看来这些日子,长公主也不曾闲着…李大人突然回味过来,归德千岁殿下与他不同,从来就不是嘴炮党,而是十足十的行动党,更是行动力超强的行动党,十来天内摆平吕家不是不可能的。 像她这样的人看到了机遇,怎么可能什么也不干而坐失良机?长公主当然不可能如同无知女人一般当个受他操纵的木偶! 其实反过来,长公主也是这样看待李大人,不然何至于费心思…只听她继续说:“吕家如肯配合,伱还用想方设法么?所以不必继续稍安勿躁了罢。” 李佑无语,目前他在京师刚刚立足,羽翼不丰。所以意图慢慢筹谋,顺便等待自己势力壮大,面对长公主才能取得更多的主动权和控制权,不至于彻底沦为打工的。 他便又万分纠结的说道:“如今登闻鼓的事情仍在勘查审理之中,牵绊甚多。所以还是请殿下稍安勿躁,不必急于一时,等待风声彻底过去!” “哦,言之有理,我也是如此想的。”归德长公主点头道,“因而我上了奏疏给圣上,意欲快刀斩乱麻将登闻鼓的事情了结。” 李佑疑道:“伱上奏疏作甚?” 千岁殿下诡异的笑了笑,答道:“就是向天子请罪,承认自十一日起,是我先后指使了七人敲击登闻鼓!” 李佑又惊得要跳起来,“伱怎么坦然承认了?承担这罪名作甚!” 长公主很无所谓的答道:“这点小事,加了罪名那又能如何。” 李大人一时噎住,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在这里是不适用的…天子和太后是天下唯二无论做下什么事都拥有无限制豁免权、绝对不可能被刑罚的人物,归德长公主肯定到不了那个程度,但有个三分之一或者一半是没问题的。 熟悉律法的李佑马上就脑补出了对长公主的判罚——住支公主俸三年。抛开扯淡的判罚,那另一方面的后果又有哪些?朝臣将怎么看待此事? 简单想了想,但李大人发现自己的脑子今天似乎很乱,想不清楚。 一直未曾说话的吕家主此时也开口道:“我吕家也要息讼。” 千岁殿下得意道:“如此登闻鼓之事很快便息事宁人、水落石出,所以所以不必继续稍安勿躁了罢。银号的事,还是尽快开始的好。” 不等李佑说什么,她又对吕昭节道:“无论是否成功,伱敢检举彭阁老么?” 吕家主咬牙道:“虽无证据,但也从命!” 简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李佑惊了又惊,莫非长公主打算借此机会对次辅彭阁老下手?难道她对次辅位置死心不改,并要报大谏议事件时彭阁老将她赶出武英殿议事的仇? 这后果可就更加难以预料!那彭阁老攻击他李佑的同时,不会料到长公主突然发力偷袭罢。 至此李大人只能无语问苍天了。最近他很低调很消停,对彭阁老的攻击,并没有针尖对麦芒,大抵只以守势为主;对下属的慢待,暂时也以忍让为先。为的就是减少摩擦,平稳度过这段过渡期。 但怎么别人反而一个个都不肯消停了,彭阁老如此,长公主也是如此!如今的他,是主张和平的人! 其实今天到归德长公主宅邸,李佑的心地很纯净,就是趁机亲眼看望不能相认的儿子来了,没有别的目的。 他实在没料到归德长公主会单独见他,并连连出招,每一招都出人意表,每一招都会带来极大的连锁反应,而且各招之间还能互相影响。 无数种可能叠加的复杂状况,让被有心算无心的李大人真是猝不及防,虽然他以急智著称,但眼下情况太复杂,仓促间根本无法穷尽算计。 但有一点是看出来了,如果他是蚌,彭阁老是鹤,归德长公主就是突然杀出来的搅局者渔翁,很有一举多得的意味。 情夫无可奈何的表情实在赏心悦目,归德长公主笑嘻嘻道:“按制,我百年之后,受赐的俸禄庄田要全部被收归皇家,伱就忍心看着那时的小柳儿穷困无依?不帮着他挣点家产,说不过去罢。” 想起不能认祖归宗的小柳儿,李佑心头不由得软了软。(未完待续)rq 五百零九章 让你身价倍增! 今天真有点招架不住…李佑又苦笑几声,“你已经知道了这个商机,完全可以自己去做,哪里还需要我?三番两次催促我作甚,这点事以你的能耐绰绰有余。” 归德长公主嗤之以鼻道:“你不必激我,我还没有蠢到放着你不用。” 她看得很透彻,任何冒出头的新鲜事物,九成都要被大浪淘沙的风吹雨打去。能异地兑支的银号这种新东西,当然也有巨大的失败可能。 欲成大业,必须重用人才、会用人才。所以在这件事上,她很聪明的想要依靠李佑,而不是企图彻底甩开李佑单干。她很清楚,那是目光短浅的愚蠢行为。 以李佑的性格,既然敢提出这件事,心中肯定有了成熟的思路,更何况李佑在这方面的见识确实常常比别人高。 即便已经知道了创意又怎样?若她完全甩开李佑单干,从技术上是可行,但多半不如李佑做得好,因而最佳的选择还是与李佑联手。 更何况李佑还有一种很难被取代的重要作用,就是他的南方背景。 新银号业务的最核心在于异地兑支和银票通用,这必须首先在最需要、距离相隔又遥远的地方之间展开。 北方首选自然是京师,南方首选则是两千里外的南京、扬州、苏州等重镇,特别是区域优势第一的扬州和经济总量第一的苏州。可以说,新银号不能在苏州和扬州这对江左双子星开拓,只在京师附近打转。那和过去的传统钱庄之类没什么区别。 李佑的价值在于,同时拥有扬州和苏州两个背景,银号想在南方立足,李佑是必不可少的参与者。 即使想寻找另一个类似的人选,也很难再有合适的,别人谁能同时具备扬州金百万这样的老丈人以及苏州府里的人脉和根基? 所以无论从哪方面来说,李佑都是不可少的。长公主自然也不是短视之人,趁着李佑虚弱时期多争一些控制权不代表着排斥李佑。 为消除情夫心中的芥蒂,她也明说了,将来要把银号传给小柳儿,再没良心的人,也不会随便坑自己儿子罢。她感到自己可谓用心良苦仁尽义至… 闲话不提,归德千岁对着那张愁眉苦脸催促道。“别不情不愿的藏着掖着了,你说下面该怎么办?” “还能怎办,先在京城里开一家银号,经营银钱。”李佑随口道。 “就这么简单?” “还能怎么样?” “你若不讲点真东西,今天就别想出这道门!” 李佑叹口气,“你认为开银号,最重要的根基是什么?” “你有话但讲,我听着就是,不要吞吞吐吐。” “最重要的当然是信用,人们信得过。这银号才开的下去,都信不过,谁肯平白无故把钱放到你这里?谁肯用你开出的废纸银票?就是至亲也不会愿意。所以新银号最缺的不是本钱,而是信用,按我的想法,这新银号要想迅速生发。那就只能先去借信用。故而我才如此看重吕家的老字号帐局。好像叫什么祥昌帐局?” “你说吞掉帐局,然后借着老字号招牌立下基业?”归德长公主跃跃欲试的问道,脑子里闪过了数种强取豪夺的办法。 李佑无奈的纠正千岁殿下不良想法,她作为已经聚敛了不少财富权势的既得利益者。当前实在用不着去搞带有原罪的资本积累,又不是真差本钱。银行家并非地主。亦不是工场主,杀人是不见血的。 便敦敦教导道:“这要做布局天下的长久生意,不是一锤子买卖,更不是做强盗!想求长远之计,就别拿出那种侵吞民田的嘴脸,不然还开什么银号,谁肯相信强盗的信用?你还能硬逼天下人将银子放在银号,逼着天下人用你开的银票?” 长公主若有所思道:“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不要当强盗,而是凭着别人相信来当骗子。” 这悟性真高,李佑赞叹一声,继续说道:“姑且可以这么认为罢。其实法子很简单,如果你已制服了吕家,可叫那祥昌账局向全城公示,愿为新银号提供所有担保,凡新银号的一切银票祥昌账局都可以承认并兑现。这岂不简单得多,轻易就借来了老字号的信用。” “有了信用根基,之后就是推广。这也简单,从成立之日起,便打出一年内实现南北通兑的声明,自然引人注目,想必此时京师里没有任何钱庄可以保证这个吧。” 归德千岁问道:“只引人注目有什么用?若叫好不叫座为之奈何?” “那就想法子叫座!说实话,京师距离江南太远,偏偏两地之间银子往来又很多,从官员到士子、商家,对银票通兑通用有需求的人比比皆是,还怕银号招不来客人?所欠缺的只是招徕手段而已。” “开业之初张贴告示,三个月内存银领票免收一切费用,将来到南方兑现时也免收费用;而过了三月后,一年内只收一半费用;再过一年后全部照常,优惠就过时不候了。肯定有不着急用现银的人,愿意早早来办理。” “其实用不了多少本钱,做的就是靠信用以钱生钱买卖。只要有信用支持,说是无本买卖也可,还能拿着别人的存银放贷生息,让你身价倍增不成问题!” 身价倍增么…归德长公主低头思考李佑所言。 李佑待要继续详解,忽然有内监在门外高声禀报“吉时已到,请殿下出见宾客”,这打断了屋内两人密谈。 李佑只能先退出,之后一群宫女捧着铜镜、妆盒等物事,涌进来协助归德长公主整理装饰。 出来到了外间大厅,却见刘娘子与金姨娘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并没有与其她那几个夫人们扎堆,这倒也正常。不过只有梅枝在旁边侍候,另一个婢女小竹不知跑到了哪里去。 李佑走上前去问道:“小竹去了哪里?” 梅枝偏头用下巴点了点外面,“不知怎的,和别人搭上话了。” 李佑好奇的在门口张望,看到小竹与一个中年男子立在对面一处没人角落说话。等到那中年男子走开了,小竹回过身来,猛然看见老爷似笑非笑盯着她,小心肝吓了一跳,下意识拍了拍胸脯。 “那是谁?”李老爷审问道。 小竹怯怯道:“是什么吕家的长随,听说是家里有人被老爷关押了,跑过来求情。叫夫人们烦扰不堪,纠缠起来外人眼里也须不好看。奴家便将他引到那边说话。” “那你怎么说的?”李佑饶有兴趣的问道。 “看他说的怪可怜,奴家就答应替他求情,得了五两银子…”小竹背对别人偷偷伸出手,手掌上赫然一个五两大小的小元宝。 李佑长叹一声,恨铁不成钢的说:“已经三年半了,你也太让老爷我失望了,真没长进!” 小竹慌乱的扭身,“那奴家还回去。” 李佑训斥道:“站住!你还不知道你哪里没长进?老爷我的面子就值五两银子吗?以吕家的财力,你想要帮忙递话,怎么也得收他十两,五两简直败坏行情!你让那张三以后怎么收门包钱,让你哥哥怎么收用印钱?” 小竹泫然欲泣,委屈道:“老爷息怒,奴家知错了。若是吹枕头风的话可以收十两,可奴家确实又吹不了老爷的枕头风,只能递一般的话儿,收五两不少了。如若换成梅枝姐姐来说,那收个十两是理所应当的…” 这通抱怨太强大了,强大的让李大人无言以对,尖牙利齿特技今天第二次失效,不得不说,女人天生具有克制男人嘴皮子技能的光环。半晌才道:“过得几日就让你身价倍增!” 大约在同一时间,宫中皇极门早朝已经散了,天子御文华殿,召集重臣朝议。 “有事进奏无事退散”后,刑部常侍郎常苦着脸出列,在众臣眼中,都能猜测出他要奏什么事。 果然听到常大人向景和天子奏道:“臣昨日奉敕追查登闻鼓之事,下午便有所得,自十一日至十七日的七件登闻鼓之案,皆是幕后有人授意。” 景和天子圣音垂询道:“却是何人?” 殿中诸卿都竖起了耳朵细听,常侍郎纠结良久,惹得众人都快失去耐心,才吐露道:“所有击鼓之人俱都自承,受归德长公主府上管事太监指使也…” 登时满殿骚然,这事牵扯到任何一位朝臣都不奇怪,但没想到会与归德长公主有关系,她蹚这浑水能有什么意义? 大部分人都迷惑不解,但也有几个对登闻鼓之事能猜测出几分真相的聪明人。此时偷眼去看彭阁老,果然脸色极其难看。再揣摩他老人家的心情,大约会像是一脚踩进泥坑的感觉罢,将长公主牵扯进来,这下乐子可大了。 常侍郎心里更苦涩。昨天在彭阁老示意下,他不得不主动出面申奏,由自己追查登闻鼓案件指使者,当时只能自我安慰当成将功补过,谁能想到居然只用半天功夫就查出个天子的长姐! 朝中人人皆知,归德长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放在演义位面,怎么也可类比为大宋八贤王那样的存在。 这段时间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么?昨天刚被天子训斥为“无用”,随即就查出个长公主的不是,怎么看也像是故意与天子作对,不知天子会怎么想…(未完待续)rq 五百十一章 坑爹的小柳儿 李佑刚与小竹说完话,又看到归德长公主在簇拥下沿着回廊向前殿而去,刘娘子和金姨娘都在长公主身边陪伴,如此李佑便放了心,不用再担心什么意外。 而梅枝则混在人群最末尾的宫女后面,她对着小竹招了招手,小竹便迈着小碎步赶上前去。 李佑沿着大殿绕了一圈,又从正门进了殿里。幼儿抓周确实不算什么特别隆重的礼仪,所以殿中氛围轻松热闹,三三两两的说笑闲谈,好似亲朋聚会。 林驸马也露面了,站在殿里中央与人说话,他来这长公主府第其实也像是客人,好在众人对公主驸马的夫妻分居制度习以为常,并不奇怪。再说归德长公主威名赫赫,林驸马低三下四夫纲不振在勋戚圈子里也是出了名的。 以李大人公开的正五品身份,在这场合只能站在殿门口附近,虽然他的实权强于殿中大多数寄禄勋戚口甚至可以说,李佑稍稍受了些冷落,与殿里人格格不入。 在文官中,李大人算是超新星,但到了勋贵圈子里,无论是从实际品级和世职品级,李大人的身份只能算是最低档次的,这是两种不同的玩法和体系。 若不是为了看望儿子的机会,李佑才不会来这显不出自己的地方扎堆口自己的血脉毕竟是穿越到这个世界后最深刻的印记,没有自己就没有这些印记。 当然还有身份更低的的,比如李佑向门槛外面看去时,发现了吕昭节吕财主的身影,这位花甲老人很敏捷的翘着脚朝殿里探头探脑。 李佑不动声色的向外移动几步,靠近了吕老爷,虽隔着门槛也3起了对方的警惕。 李佑与老员外对视几眼,正要问他几句话,忽然眼角瞥见好友朱放鹤先生匆匆拾阶而上,已经到了殿前月台。 于是李佑只好甩开吕员外,对着朱放鹤迎上前去,拱手见礼道:“放鹤先生!你可来得太迟了。” 朱放鹤听见一个“迟”字,连忙扭头瞅了瞅殿中情形,看到并没有开始,这才松了口气对李佑答道:“贤弟真是说笑!今天是朝会之日,我又不像你这般逍遥,要等散了朝才可从宫中赶来。” 李佑陪着朱部郎进殿,便有数人迎上来说话,却把李佑隔开了。朱放鹤乃是天子信重的近臣,还是宗室远亲,那些勋贵或许可以轻视李佑,但是对朱放鹤却不能轻忽。 没多久,几位乳母抱出了今天的小主人公,轻轻放在毯子上。那里早已摆满了各色精致小物件,以及各种类型的书本若干,等待着小孩子的选择。 这小柳儿今天被包裹的如同一团锦绣,摇摇晃晃站在一堆物事中间,蹒跚走了两步,又瞪着大眼茫然张望了片刻。此时他大约是站累了,便痛快的坐下,随即又坐不住,开始麻利的爬行。 众人的目光都随着小小的身子移动,看看他到底稀罕什么东西。李佑也不例外,只是他心中暗暗想道,要是这儿子逆天的把书本、胭脂盒、官印、元宝全部拢为一堆,那就百分之百也是穿越者… 其实幼儿抓周,无论是抓到什么,都会得到宾客的祝贺和褒美,无非是讨一个好口彩而已。 小柳儿爬过一圈,似乎没什么感兴趣的东西。最后啪的一响,粉嫩的小手拍在了一本书上,便再也不动了。书本不像别的物件,看外形就能看出门道,距离远的人根本看不清封皮上的字,不知道这是一本什么书。 乳母得到长公主示意,上前抱起了小柳儿,随后有宫女拿起了书本,交与**长公主。归德千岁扫了手里几眼书本,面容泛起微微笑意,递给身旁宾客开始传阅。 男宾女客们争相细看,李佑也好奇的凑过去,却只见封皮上赫然印着《大树诗词集》五个字。 众人不禁奇哉怪也,这似是本朝小宗师李佑的著作,为何会放在那里?一般抓周仪式上,书籍就是放四书五经,最多再来几本资治通鉴李太白杜工部之类,这长公主倒是别出心裁,放了本当代诗集。 关键是小孩子抓周选了这东西,非经非史非富非贵非文非武,让宾客不知该如何解读?似乎是个很有技术含量的活计……,看清楚封面的李大人当场呆住,怎么演了这一出?随即醒悟到,今天这事必定是归德长公主故意策划出来的,只要自己来了就跑不掉! 面对难以解读的“上上签。”此时殿中略微冷场。突然有人哈哈大笑几声。众人顺着声音望去,那人却大步走到归德长公主面前,抬手为礼道:“恭喜殿下,贺喜殿下,恭喜驸马,贺喜驸马,佳儿前途可期也!” 这凭空杀出的哥们岁殿不太大,是何方人物?李佑并不认识。 那人转口又道:“小千岁日后少不得要像李大人这般,貌比潘宋、诗词风流、年少有为、官运亨通、功在社稷、名传后世、妻妾满堂、儿女双全!” 只听得李佑瞠目结舌,无地自容。这一连串源源不断的溢美之词是形容他的吗?姑且算是奉迎小柳儿的,可这哥们拍马功夫也太彪悍了。 词都是好词,在这良辰吉时,宾客们谁也不能说小千岁将来不会这样,便纷纷上前附和着道喜,大都学的先前那些词句。 一时间殿里谀辞密布,无数赞美加在了开始打盹的小柳儿身上,某《大树诗词集》的作者也被连带无数。若有外人猛然进来,还真分不清到底是吹捧谁。 李佑当即醒悟到,前面那开了风气之先的哥们肯定是归德长公主安插在宾客中的托儿,归德长公主安之若素,但脸皮厚如李佑者,此时也坐立不安。他没法学着别人上前道喜,那也太自吹自擂不知羞耻了。 至此李大人长叹一声,觉得归德长公主府第银銮殿已然无法容身,对刘娘子和金姨娘使个眼色,就要溜之大吉。 朱放鹤眼明手快,忽然一把抓住了转身欲离的李佑,打趣道:“贤弟哪里去!你今日得到小千岁的青眼,难道不该为了小千岁作诗一首应景么?” 面对不明真相的群众,李佑心里忍不住吐槽,天底下哪有父亲给儿子献诗贺寿还是一周岁大寿的道理?口中不住的推辞:“在下这点、微末才学,如何配得起小千岁,放鹤先生可另寻贤才!” 但架不住朱部郎揪住不放,李佑简直怀疑他也是归德长公主安排的托儿,最终无奈口占一首道:“龙门缥缈谪仙身,偶向云中现金鳞。天潢贵胄人方幼,谁疑其子是星辰?” 朱放鹤才思敏捷,当先带头高赞了一声“好!” 其他人慢了两拍,细细琢磨后便发现,这首诗格律用词或许都不是极品,但妙就妙在只有朱柳才能用得上,简直是为了今日的小主人公量身定做的**一般,天下再无别人可以用这首诗。 其一,能比小柳儿更贵重的只有皇子。但哪个皇子藩王如果以谪仙、真龙、星宿下凡比拟,从理论上倒也没什么,都是龙子龙孙倒也不犯忌讳,但也未免太肆无忌惮的不避嫌了。这个态度传到天子耳朵里,可不见得是好事。 其二,比小柳儿身份低的臣民之家,无论是大臣还是勋贵,那更不用提了。里面有些字眼不是一般人家可以用的,用了就是谮越,谁敢乱用? 故而想来想去,这首诗只有送给朱柳很是合乎巧妙,十分贴切。朱柳身上有天家血脉,被赐国姓,又危及不了皇位,用不着避嫌,拿那些词句去褒美恰到好处。李大人确实名不虚传的有才! 顿时殿中“好”、“妙”等称赞不绝于耳,还有提前准备了应景诗词的,这时候也不好意思拿出来献丑了。 同样想通这点,长公主不由得感慨,这情夫太有心了。这首绝句肯定是他爱子心切特意准备的罢,真是个不善于表达深情的表里不一之人。 她笑容满面,移步对李佑道:“看来我儿与李大人似是有缘之人,今后成就若能有李大人之万一,也是他的福气了。” 这一切还不是你鼓捣出来的,打算借此机会,生拉硬扯的找出个理由,向别人宣示某些意思罢…李佑心里**几下,表面上谦逊有礼的做戏道:“殿下委实言重了,在下何德何能,愧不敢当。” 归德千岁叫乳母将儿子抱来,又对李佑说:“如果李大人不嫌弃,再等小儿年岁稍长时,可否收他为传业弟子?” 天地君亲师,与小柳儿是不能认亲了,那认个师生也好,师生之礼和父子之礼算是最接近的了。对长公主这个要求,李佑产生不了拒绝的心思,点头道:“殿下若不怕误人子弟,在下无不应允。” 勋戚的智商普遍不如文官,但也不傻,在别人眼里,这分明是归德长公主竭尽全力拉拢李佑的表现。 如此看来,今天这些场面说不定就是归德长公主刻意为之,李佑此人似乎很有前途啊。也有人不禁后悔,刚才有个“烧冷灶”的机会,却被错过了。 李佑暗暗摇摇头,今天这趟探子之行,真是猝不及防的落进了一堆圈套里,小柳儿你真是坑爹啊。 五百一十一章 明朗与失控(求月票!) 离开长公主宅邸,李佑与妻妾分道扬镳,她们回家,而李佑则去衙署。在路上,李大人回想小柳儿期周之礼的前前后后,忍不住在轿中苦笑连连。 今日长公主大张旗鼓的在公开场合拉近与他的关系,正大光明的让小柳儿拜师,其实是对他的地位一种认可。虽然这种认可叫他十分无奈,并带着几分女人式的耍赖和强迫。 如果换做上次入京的他,即便与长公主私下关系再亲密,亲密到突破了最后一层遮羞布,但在公开场合,归德千岁不会表达出特殊的亲近。原因说破了也很简单,千岁殿下丢不起那人。 从另一种角度来分析,在京师心目中,长公主政治属性虽然大于美女属性,但毕竟还是两者都具备的。 若长公主与某个朝不保夕的英俊小官僚公然而异常的密切起来,那在政治上找不到合理解释,大家就只能往不和谐的歪里想了。 而现如今,他李佑已经颇有分量,长公主在公开场合十分刻意的向他示好,就很容易使别人理解了,政治上完全可以解释的通。长公主这样的政治强人,主动结交冉冉上升的政坛新星有什么奇怪的? 故而她今日才敢一反常态,敢于堂而皇之的引“郎”入室。别人也不会想到奸情上面去,因为李大人的政治分量值得归德千岁如此去交结。 却说文华殿中朝议也结束了,或者说是无果而终,殿上群臣带着满腔疑惑从宫中散了出来长公主指使了七个人去敲登闻鼓状告李佑,确实很令人迷惑不解,这到底是想落井下石弄巧成拙了,还是蓄意帮李佑脱困?谁也无法充分肯定是哪一种可能。 但今日归德长公主爱子期周之礼上发生的事情传到耳朵中后,所有人便立刻做出了最准确的判断,归德千岁这次肯定是用搅乱棋局的方式替李佑解围!再明显不过了! 还有个令人奇怪的地方,为什么那七个人忽然都主动承认了受归德长公主府指使? 不过深思几下,众人也想出了解释,大栅,这是为了洗脱李大人操纵其事的嫌疑罢。反正以归德千岁的身份,不会因为这个胡闹而受到什么实质性的处罚。 至于长公主如此做的具体原因,那不是最重要的。最值得注意之处而在于,千岁殿下这次表达出的态度,便足够将所有的目光吸引过去了。 这种态度是有两个层面的,第一个层面是长公主以实际行动对李佑的强力支持态度。这意味着什么? 第二个层面是长公主公开而毫无保留的与李佑的对手们叫板,既包括第一次登闻鼓案件的幕后之人,也包括对李佑态度很不友好的刑部。她旗帜鲜明的到底想干什么? 次辅彭阁老坐在阴暗的公〖房〗中,仔细消化今天所得来的各方面消息,现在这情形,很有点乱糟糟的。 原本他是狩猎者,李佑就是那目标猎物,他认为自己以无心算有心,以暗击明,很有胜算。可是万万没有料到,他顺手牵羊的利用一件小事对李佑进行围剿时,却不知为何惹出了归德长公主这个人物,并对李佑进行了支持。 这让他彭春时莫名其妙并情何以堪。归德千岁的态度,像一块阴云压在彭阁老的心头,莫非他不仅仅是狩猎者,也是别人的狩猎目标? 想至此彭阁老感慨万分,身居高位便如逆水行舟。他才露出几分衰微之像,便立刻群狼环伺,连这长公主也无缘无故的想在他身上分一杯羹。 不只是朝臣们在考虑,李佑也在考虑,归德千岁如此深入插手是非,其〖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如果仅仅是为了开几家银号,断然不至于如此的。 甚至李佑开始怀疑,归德长公主派人去敲登闻鼓,并不单纯是帮他解困,是不是早已有了谋算,只不过借着登闻鼓发酵出来。 一时间,在整个京师官场,登闻鼓之案虚虚实实、遮遮掩掩的简直成了一团乱麻,理也理不清。而且,知道内情越多的人,反而对此事的想法越乱。 太乱了,乱的让人无所适从,李佑决定让形势稍微明朗一些,他便将张三唤来,吩咐几句。 次日,有个笑话在京师官场中流传起来昨天有个市井泼皮跑到都察院,声称要检举揭发朝中高官。当值御史会见了他,却听那泼皮说道,次辅彭阁老与西商吕家往来密切,而吕家仗势强买强卖,横行街市,请朝廷处置。 御史又问及证据,那泼皮却说无凭无据,只是听人言亦言,并坦诚其实有陌生人给了他二十两银子,让他到都察院去检举揭发彭阁老。 当即御史将这来捣乱的泼皮打了三十大板,轰出都察院,都像他这般胡乱检举,都察院什么也别干了。 这件事情好像就如此结束了,过程是如此的简易,可就这么一件事,却搅动了一池春水。 其实很多朝臣并不晓得彭阁老在登闻鼓案件中起到的作用,也根本没有往彭阁老这面想过。而且昨天那无厘头检举却用另类的方式提醒了大家,彭阁老可能与吕家有关系的。 有了这个提示,官员们忍不住朝着这方面想去,心里带了观念,结果越看越觉得登闻鼓案件像是彭阁老指使的… 虽然没有证据,但还是老话,到了庙堂之上,很多事情不需要证据,只需要有足够的理由。 比如吕家派出吕尚志的小姨娘和幼儿去敲登闻鼓之前,就发生了顺天府和都察院拒绝受理的情况。有意识的去翻翻履历,便发现那顺天府尹与当日轮值的都察院左佥都御使两人貌似都与彭阁老有点关系,一个是彭阁老的同乡,一个是彭阁老的门生。 流言传的沸沸扬扬,大家感到事情至此很明朗了,堪称一清二楚。那彭阁老为了整治李佑,暗中利用吕家设了圈套,以登闻鼓的形势打击李佑,而归德千岁却悍然接下了招数,与彭阁老对着干… 但是在明朗的同时,却失控了,与很多人预想的都不一样。!。(未完待续 这张推迟更新 写了一半,又枯坐数小时卡文了,推迟到明天上午更新,抱歉! 所幸明天无事,可以专心码字。.rt 五百一十二章 僵持住的局面 话说经李佑偷偷安排人乱传了一通流言,立刻使得登闻鼓案件让几方都感到失控了。 一直在表面上隐身幕后的彭阁老突然被推到了聚光灯下,像是被打了一闷棍;暗中蓄力,已经准备动手偷袭的归德长公主突然发现秘密武器成了议论焦点,也只能紧急勒马。 对彭阁老而言,借着吕家之事打击一下李佑,纯属得知吕家遭遇后顺手为之,没有太多其它目的。 他想法就是以吕家为工具,而他自己躲在暗处,成功也好,不成功也好,都不会有什么损失,所以何乐而不为?吕家毕竟是抓住了一个理,吕尚志被关押这么多天确实不应该,有他撑腰的话,吕家与李佑打官司占上风不难。 他与吕家的关系比较隐秘,亲信中知道的有几个,但并不广泛,影响不了什么。或者说,就是别人知道了吕家有他支持,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故而彭阁老没将此事太放在心上,感到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但现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牵扯出各方势力,明显不是无所谓的情况了,彻底超出了他的意料。 偏偏这时,他和吕家关系被人当流言传了出来。无论别人怎么看待流言,他已经从幕后隐身者变成了别人注意的焦点,整个事件已经被人赋予了各种各样的意义,对立的情势已经被制造了出来,发展成为他不能轻易控制住的局面。 还要注意的是。与吕家关系被爆出来或许不算大事,但如果因为吕家牵扯,他纠集都察院、顺天府、刑部相关同党制造登闻鼓案件的事情被公开,那性质就不一样了。这才是大麻烦。 当然更让彭阁老把握不住的是突然冒出了归德长公主。更不是他所能掌控的。 对归德千岁而言,她使用手段暗中收服了吕家,是要当奇兵使用在彭阁老身上的。本来吕家的事对阁老级别大人物没什么杀伤力。但出其不意之下、再配合种种其他措施,那效果威力就可以倍增。 现在还没等她发动。吕家与彭阁老的关系却先广为流传开了,无论别人信不信,那彭阁老如果不因此警惕就见鬼了。所以归德千岁可以肯定,彭阁老必然已经起了提防之心并要有所举动,使用吕家的效果就要打折扣。 彭阁老毕竟是资深大学士,他将有什么对策,归德长公主也没有信心一定能对付的住。 也就是说,归德千岁原本面对的是毫无提防之心的彭阁老。把握十足。现在则变为了必然有所准备的彭阁老,这比起起初形势,当然是失控了。 归德长公主比彭阁老清醒之处在于,她猜得出流言是谁制造的,而彭阁老对此只能满腹狐疑,不明白是谁所为。 所幸某个卑鄙无耻、不肯吃亏的人还有底线,只是传吕家与彭阁老的流言,没说什么吕家被长公主收买之类的“谣言”。不然吕家这张牌就彻底废了。 要说眼下最无奈的,还是刑部左侍郎常铎,因为他向天子“自动请缨”,要追查登闻鼓幕后内情。现在爆出了这个流言,别人当笑话听过就可以。但他则必须要有所行动,至少要做出查问清楚的样子。 流言是真是假,别人或许要议论猜测,但他心知肚明那当然是真的。不过就是因为是真的,他才进退两难。 如果查出真相,宣布吕家确实受过彭阁老指使,那只怕彭阁老第一个就先吃了他;如果徇私,断定吕家与彭阁老没有密切关系,那么谁又能确定传出流言的人有没有证据?万一那时候抛出证据来就好看了。 却说前段时间围绕在常侍郎身边的十三司郎中,现在个个都不见了人影。常大人隐隐约约还听到部里有闲话抱怨,说他常侍郎真是招灾引祸,将连绵不断的麻烦事带进了“与世无争”的刑部。 对此闲话,常侍郎气的要吐血,当初听说要审理登闻鼓案件,被告还是与正刑部争权的李佑,十三司诸郎中、员外郎、主事可是兴奋积极得很! 如今先审出个长公主,又传出个彭阁老,香饽饽变成了烫手山芋,一群司官个个都避之不及,真是世态炎凉! 至于其他朝臣,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出头在大学士与长公主之间调解的。有这个资格的,多半都在看热闹。 资格差一点的,也不敢随意开口,如果为彭阁老开脱,只怕要被长公主记恨,如果帮长公主说几句话,那彭阁老也不是吃素的,故而以两不得罪为上。 至此整件事情暂时就僵持住了,因为每个人心目中的确定都变成不确定,不得不先观望一番事态发展。这样李佑便达到了目的。 “你究竟想干什么?”归德长公主将李大人请过去,咬牙切齿的问道。虽然儿子抓周那天,她把情夫套了进来,但情夫怎能不打招呼就擅自行动影响到她的计划。 李佑毫无愧疚之心的答道:“这也是为了你好!其实你在暗中就可以影响到朝政,这次却那样大张旗鼓、气势汹汹,难道还真想一举将彭阁老掀翻?你考虑过后果吗?” “假设彭阁老如你所愿倒了霉,而你身为长公主能得到什么好处?朝臣将会怎么重新看待你?说的严重一些,在文官心中,能左右阁老去向的你只怕要成为公敌了!” 最终李大人理直气壮道:“我怎么可能看着你在错误的路上越走越远?此时悬崖勒马,犹未晚也!所以我故意散布了一些流言,让彭阁老在吕家事情上警惕起来并有所防备,最终吃点亏但又不至于被你击倒!” “看你如今心性张扬,担心劝你也劝不住,所以便先斩后奏。我的苦心,你不用谢了!” 归德长公主嗤笑几声道:“你紧张什么,谁说我的目标是彭阁老?” “那你摆开阵势意欲何为?”李佑问道。 “是户部尚书这个位置,想要迫使彭阁老吐出户部尚书职位,开设你理想中的那种银号,难道不需要户部支持?” 五百一十三章 随他去罢 原来归德长公主的真实目标是户部尚书,不是斗倒彭阁老争抢次辅位置,李佑的猜测出现了偏差。虽然在情妇面前很丢面子,但也彻底放心了。 李佑正想着,又听到长公主说:“不过如果彭阁老本人撑不下去,那也未尝不是机会,我也不介意多拿一点好处。” 李大人登时脸色一正,大义凛然道:“殿下此言差矣!彭阁老年高德劭,是从先皇至今硕果仅存的两个辅政大学士之一,岂可轻佻看待!若皇家凉薄无情,不免寒了老臣之心,窃不为所取也!” 归德千岁像是听到了最好笑的笑话,毫不顾忌贵妇形象,捂着嘴前仰后合,笑的环佩叮咚,钗钿乱颤。 其实这会让所有知情人可笑的话绝对是李大人的真心话… 放眼整个朝廷,李佑肯定是最不希望大学士彭春时交好运的人之一;但在同时,他也是最希望彭阁老安安稳稳的人之一。 他的愿望就是彭阁老平安无事当着次辅,无灾无难波澜不惊,直到许靠山丁忧期满回朝。 以大明官场的习惯,当过大学士的人不会再屈尊做别的官职,大学士如果因为种种原因离开内阁,只有致仕或者罢官,断然没有贬谪降职迁调这些处置方法。 在大明内阁制度成型后,当过大学士后还干过其它工作的,大约只有正德嘉靖年间的三边总制杨一清。但也被时人讥讽过。 所以许靠山回朝时,还得继续做大学士,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那时候,次辅彭阁老恰好年过古稀。按国朝制度,年岁到了七十就可以奏请致仕(是自愿并不是强迫)。 所以朝廷的最佳办法肯定是彭阁老体面致仕,许阁老重回建极殿大学士之位。 如果彭阁老不肯。放在别的时候也很正常,国朝历代年纪过了七十的官员并不少。但在有人亟待朝廷安置的情况下。彭阁老到了岁数还不肯为朝廷分忧而主动走人,就颇可非议了,便能够造出舆论,攻击他年纪老迈却恋栈不去。 故而彭阁老占着次辅位置,是李佑心目中的最理想状态。换成别人占位,两三年后就未必有这么便利了,因为没有什么道理给许靠山腾位置,除非遇到极其高风亮节的贤人。主动辞职让位。 可以说,这三年内,谁要想干掉彭阁老,第一个不答应的就是彭阁老死对头李大人,谁要想干掉彭阁老,就要先踩着李大人过去!听起来很讽刺,但这就是对立统一的哲学。 对情夫的心思,归德长公主怎能不清楚?不过她没有说破。其实她还是挺享受与李佑斗心眼的乐趣,不然相处时间长了就太平淡了。 当然,前提是她可以肯定李佑虽然心思很多、小动作也很多,但不会彻底与她翻脸。把握住这点,对李佑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好。不然气也气死了。 牵扯至今,李佑终究不是能完全被她控制住的人,别说长公主身份,只怕皇帝在他内心最深处也就是一个符号和道具。 长公主忽的又想起一事,吩咐道:“你快把吕家的人放了,你也该出够气了。” 李佑无所谓道:“你确定要放?本还想替你留着当人质,若你有把握,我无可无不可。” 归德长公主自信十足道:“不用靠这些鬼蜮伎俩!” “随你。”李佑点点头,便要起身告辞。既然确认了千岁殿下的心思,她又不像有苟合之意,那就该走人了。 千岁殿下忽然又想起一事,叫住李佑问道:“慢着,你真的是误会我图谋彭阁老次辅之位,然后自作主张出手?” “正是,见你前所未有的高调,竟去公然认罪并与阁老打对台戏,叫我这心肝惊吓的不轻。” 归德千岁闻言辛辣的说:“你要是这么蠢的人,早就回苏州府卖红薯去了,以我对你的了解,忽然又觉得没那么简单!你也说过,近期不再插手朝堂之事,这次却又出尔反尔,很是可疑。” “你多虑了。”李佑挥挥手,离开了长公主府邸。 却说彭阁老不得不花了点宝贵功夫,将自己与吕家的关系梳理了一番,隔绝了与吕家的直接联系,并对相关人等各自叮嘱过,以免真被别人顺藤摸瓜。 谈起这个,彭阁老甚至觉得自己要感谢那个传流言的人。这种流言正常情况下杀伤力一般,但却警醒了他,效果等同于打草惊蛇。 不过随即彭阁老产生了前所未有的疲倦感,若是放在从前,哪有这些破事,谁又敢说三道四? 他认为之所以发生这些事情,最大的原因就是他步入了职业生涯的黄昏期。而且这两年挫折连连,混到个次辅还是名不副实的(他又不可能接首辅的班),导致别人心里形成了认为他已经到黄昏期的定式。 从这里面,彭阁老真心体会了一次什么叫做人心向背。一个让别人产生不了信心的人,不被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还敢奢望被给予毫无保留的支持。 他近来可以**的觉察到,他的门生们开始畏首畏尾,再也不敢赤膊上阵;追随者们开始顾忌重重,放缓了脚步;合作者们开始三心二意,琵琶别抱。 至于那些敌对者们,只怕都等着从自己身上分一杯羹罢。归德长公主公开对他叫板,就是个很有典型意义的事情。 他知道归德千岁不是无脑的人,嚣张自然有嚣张的道理。一是不惜受罚也要悍然袒护李佑,以此卖出人情,向李佑的靠山们示好,并引为臂助;二是归德千岁肯定有后手,凭此把握才敢与他打对台戏,只是他不明白对方的后手是什么而已。 彭阁老凭借几十年经验感到,这两天的安静只不过是风雨前的沉闷,在不久之后,必然还会风波骤起。 几十年来,他大多时候都是胜利者,成为当前资历最深的阁老,这点很多时候都给了他强大的信心。 但本次却真没有信心了,不过彭阁老倒也豁达起来。是非成败,随它去罢,反正国朝宰辅里,不得善终而去的多了! 五百一十四章 诸君勿虑! 通晓朝廷掌故的人可以发现一个现象,历代倒台的大学士中,常常并不是因为他犯下了惊天动地、十恶不赦的大罪。一些对于大学士身份来说本该是不大的事情,这种时候却变成了倒台的缘由。 但这些不大的事情背后,却有不断积蓄和发酵的形势,那些倒台大学士稍不留神便就栽在这些“不大的事情”上面。 如今朝中很多人就在琢磨,彭阁老是不是到了这个门槛上?登闻鼓事件是否将成为那个“不大的事情”? 李佑并没有参与角力,继续保留远离朝堂的态度,只作壁上观看热闹,反正现在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基本与他无关了。抱着和李佑差不多心态的人不少,大都是许阁老的手下人马。 进入冬季,各衙门事务进入了清淡季节,但聚会酒宴明显增多了。在寒冷的冬日,与友人在温暖的屋内饮酒作乐,不胜惬意。 当然,少不了例行吐槽几句朝会。公认京官最痛苦的事情就是冬天早朝,李大人在这个话题上屡屡躺着也中箭。在各个场合被人以各种方式问候过。 “明日又是朝参之日,每每思及此时,忍不住艳羡李大人,吾恨不能取而代也!” 在大明门外某处酒家暖阁中,已然酒至半酣,渐渐放浪形骸起来。有人带着几分酒意如此拍案叫道,他所羡慕的对象就坐在距离他不到一丈远的地方。 阁中五人。李佑以年纪缘故坐在最下首,闻言反唇相讥道:“都是为君效力,只有所负之责不同,谈什么艳羡不艳羡!何况在下是被逐出朝堂的。潘大人此言未免伤我之心,该罚酒!” 不要以为高喊羡慕李佑的这位是仕途不得志的失意人,他的身份是吏部考功司郎中。虽然只是正五品。但负责天下官员考核之事,比他更有实权的五品大概一个巴掌就能数过来。 不过权力再大的官员。即便是大学士,到了朝参时,也绝对不如坐在暖轿里逛街(官方说法是巡城)的李佑舒服… “你们一个眼红对方舒坦,一个假惺惺故作谦词。那么我出个主意,请左大人为你们二位调换一下!左右都是五品,潘部郎去当五城提督御史,李佥宪去做考功郎,如何” 说这话的人是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他嘴里的左大人就指的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左邦瑞,这是号称天下第一司的文选司主管。 “在下无意见,已对吏部神往久矣,请左大人成全!”李佑大笑。 左部郎同样也在屋中,醉醺醺道:“铨衡重任,岂如儿戏,汪拾遗要科参,董御史要纠劾。谁当得起!” 吏科掌科、都给事中汪文叙,人称汪拾遗,此时正坐在李佑的对面。科道中,内廷吏科负责督察吏部政务,六科对六部工作凡有驳斥纠正。叫做科参,一般部属官员,无敢对抗科参的。 “左部郎胆小怕甚,这种平级互调的小事,又不涉及升迁和品流升降,赵天官难道护不住么!”汪拾遗嘲笑道,嘴里扯出的赵天官当然就是吏部尚书赵良仁,但可不在这屋中。 不管什么层面的私人聚会,无论是高官显贵还是平民百姓,只要还是人,喝多了后都是要闲谈乱扯的。只是内容大相径庭,颇能反映身份,可谓酒后出真言,是什么人就说什么样的醉话,绝对错不了。 比如李佑今日参加的这次聚会,在座有五个人,分别是掌握官员铨选的吏部文选司郎中左邦瑞、掌握官员考核的吏部考功司郎中潘翔、掌握京城司法的提督五城御史李佑、掌握吏部政务督察的吏科都给事中汪文叙、以及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 五人品级都不高,从五品到七品都有,但个个皆是势要清流之职,人人都能与三四品抗衡。 有心人可以看出,这个名单便是丁忧次辅许道宏班底的重要组成部分,带有浓重的吏部色彩,当年左部郎、潘部郎与李佑还曾被并称为许天官门下三大走狗。 天下绝大多数官员梦寐以求的升迁进身之路,本是个很严肃的事,在这次宴会上却当笑话互相乱扯。他们当然有这个资本,都是位卑职重的典范,占据着关键职务,一般三四品的官员权力还不如他们。 李佑敬了一圈酒,又对众人道:“十一月初,是卢阁老寿辰,在下要登门帮手,不知诸位去不去祝寿。” 文选司左部郎答道:“自然要去,有何道理不去?” 其他人一一点过头,许阁老如今不在朝,在中枢里多一个能说上话的,自然是大好事。 快要散场时,左部郎忽然又想起什么,侧头问李佑道:“彭阁老最近不安稳,你是如何想的?” 左部郎不问别人,只问李佑,当然有其道理。他们这些人,由于阵营派系关系,都算是彭阁老的对头,但没什么真正的私仇。 只有李佑与彭阁老于公于私仇怨极大,而且李佑本身又是很好斗善战,谁知难逢对手的他是否又蠢蠢欲动,不能不问清楚。 “以杯中之酒祝他平安无事!”李佑举着酒盅道。 这听起来很难辨别,左部郎满脸疑色“你这是正话还是反话?” “正话,十足十的正话。”李佑干脆利落的答道,他对同党的疑虑心知肚明,所以很清楚明白的回答了一句。 不过听在别人耳朵里,仿佛答应的太痛快了,不太像是李佑的风格,这又是正话还是反讽? 汪拾遗便起身劝道:“你这次要忍耐住,万万不可出手!” 李佑:“……..” 潘部郎随即也开口道:“大局为重,意气用事绝非智者所为!” 李佑:“……..” “你如此年轻,而那彭阁老日薄西山,你何必与他纠缠不休!听老兄我一句,得放手时须放手哪!”董御史如此劝道。 面对一屋子挥之不去的怀疑神色,李佑无奈道:“在下没有在彭阁老身上吃过什么大亏,谈不上多么恨他,诸君勿虑!” 左部郎笑道:“听说最近你在归德千岁那里大受欢迎,我等都猜测是你鼓动的她去斗彭阁老,所以想的多了些。这次千岁殿下来势凶猛,也不知彭阁老能否挡得住,甚可令人忧虑。” 众人便一起为彭阁老长吁短叹,他老人家要一怒主动辞职可就麻烦了。 五百一十五章 似是故人来 李大人的历史太过于晃眼,就差赌咒发誓写保书,这才打消了同党们的疑虑,彼此告别回家。 路上李佑不由得犯嘀咕。今天举行聚会的目的和意义,莫非就是同党们为了拦住他出手? 他这帮同党都是科班正途出身,道路通顺平坦,与李大人那一路走来遍布荆棘的另类路途自然不同。 但是若不披荆斩棘,逆流直上,现在他李佑只怕还在苏州府里当着坐冷板凳的小小知事,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被知府找些由头发落了。 次日,别人摸黑起早在寒风中上朝,李佑摸黑起早在暖轿中巡城。 出了家门,李大人懒洋洋的打了哈欠,靠在严严实实的轿子里打起瞌睡。外面有上百军士差役前呼后拥,有了状况自然会叫醒他。 再说他是因公代表朝廷奉敕巡城,有天子赐予的仪仗,路上了其他大臣,不必考虑叙礼或者回避,很省心,不必担心频频被叫起。 这与餐风饮露辛苦朝参比起来,李大人舒服的堪称天地之别了,所以他最近被全京城的官员猛烈吐槽并羡慕嫉妒恨无数遍,真不是没道理的。 可惜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由袁阁老亲自奏请逐出朝堂的…更可惜的是既能免朝参,又不失圣眷和威望的法子,很难找到。毕竟对于一般京官而言,被免朝参就相当于失势了。 而且天子被大臣和祖宗法度绑架了勤政责任,每逢三六九日上皇极门受苦(百余年前理论上应该天天视朝)。当然是要苦一起苦,不会轻易让大臣去舒服。 轿辇随着轿夫步伐,很有节奏的晃动,这最适合打盹,李佑便香甜的沉浸在回笼觉中。 “老爷?老爷?” 熟悉的轻唤声将李佑从睡梦中唤醒,迷迷糊糊中感到似乎是长随韩宗的声音。他睁眼看了看轿窗,声音是从帘子的另一端。也即是寒冷的外界传来的。 李大人重重的咳嗽一声,外面韩宗听到后,自然晓得老爷已经清醒过来。连忙又凑近了一步,禀报道:“老爷,有人拦街告状。如何是好还请示下!” 哦?李大人在醒后的短暂失神中先是纳闷了片刻,他巡城时刻与朝会时间是一致的,特点就是很早。在这冬季清晨,居然有人舍得钻出热被窝,跑到街上来堵他这个五城提督御史告状,一定是有天大的冤情哪。 随即他又想起,这是他上任以来,遇到的第一遭拦轿鸣冤,处理的不能太草率。严格来说,百姓拦官员轿告状鸣冤是不合法的。但实际上不是那么回事。 如何处理是很有讲究的,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若真像脑残电视剧里那样动辄亲切的下轿接状询问,那就完了,以后别出门了,告状的百姓会将你从家门口堵到衙门口的。 但表现的太冷漠。也不是好事,更何况李大人新官上任没多久,正是**时候。 李佑正考虑是当街询问展示亲民形象,还是热情周到的遣人送他去衙门等候,亦或让他去找分管各城的巡城御史告状时,便听到窗外韩宗又禀报道:“小的上前看过。听口音是虚江人。” 这是个很重要的信息,李佑当即吩咐道:“本官要下轿!” 这年头很重乡情,李大人如果表现的稍有冷漠,必定要被戳脊梁骨,传回虚江县也不太好听。再说能从苏州府虚江县来到两千多里之外的京城讨生活,还有心气来告状的,估计也不是特别底层的人。 待李佑下了轿子,前面差役自动分出一条通道,并紧紧护着李大人走上前去。 一名裹着厚厚冬衣,斗篷罩体,兜帽覆头的人跪在道路中间,冻得通红的双手高举状子。 在李佥宪的示意下,差役将状子收上来。李佑接过状子同时,随意对告状的苦主吩咐道:“抬起头来!”对原告、被告察言观色是理刑官的基本功,很多细节都在人物的神情中。 苦主仰起头,与斗篷连带的兜帽落下,露出一张颇有风韵的美貌妇人瓜子脸儿,年岁约莫三十余。 李佑很眼熟,却一时想不起是谁,盯着她看了又看,直看得这妇人忍不住羞涩,耳红面赤,垂下头去。 最终李大人还是想起来了。他虚江县所认识的女人中,九成都是妓家,良家女子委实不多。面前这个女人的气质,显然是良家出身,所以可供追忆的范围很窄了,动了动脑子便记起来。 “你不是那城隍庙的韩神婆么?怎的到了京师?”李佑惊讶的问道。 景和六年他还是县衙典史时,被陈知县委派负责求雨之事。县里城隍庙打算办抬神游街,那庙祝便让妻子凭借美色来县衙寻他李佑疏通关节。这韩娘子就是城隍庙庙祝的妻子了,平时在庙里负责接待女客,所以人称韩神婆。 李佑还记起,庙祝貌似是姓戴的。而且在那年,戴庙祝刚筹备妥当,正要意气风发的游街求雨时,他李佑踢了一脚龙王神像,老天便下雨了,游街仪式很悲催的戛然而止。 旁边差役和军士瞧见李大人微微出神的样子,不由得窃窃私语,莫非是李佥宪在家乡没发迹时的老相好找上门了?虽然年岁大了几岁,可体貌也够诱人哪,那时候李大人正是最少年好色时,不见得在乎。 李佑下意识发话问过,才发现不妥当,在大街上众目睽睽下与美貌女子拉家常,太不庄重了,闹不好要给自己找绯闻。 连忙指派了几个人,吩咐将韩神婆送到衙署去,等巡城完毕后回了衙,再正式升堂审问。 随后李大人继续巡城,在轿中简单看了看状子。原来是韩神婆与丈夫戴恭祝贩运货物到京师,但在崇文门外的税关全部被罚没了,戴先生也被宣课分司抓了起来,于是便把官司打到他这里。 心里想起这韩神婆告状,李大人忍不住苦笑。很明显这是那税关宰肥羊,查处此事,并辨明冤枉后平反,肯定能在京师招致好评,而刚上任的他也需要这个名声。崇文门一带人流很大,有消息将会传得很快。 但告状的是个美貌妇人,那为她做主就有点变了味,很容易传出绯闻。听说以前有所谓爱惜羽毛的“清官”看到美貌女子告状,先毫不怜香惜玉的打个半死,以免招致对自己不利的风评。 闲话不提,围绕皇城转了一圈,李大人完成巡城任务便回到衙署中。先将今日的各种文书扫了扫,确定没有太要紧的事情,这才传令升堂。 那韩氏在衙署等待时,倒也没遭什么罪,衙中吏员差役都小心供着。不然美貌妇人进了衙门,被调戏几句太家常便饭了。 上了堂后,李大人免了韩神婆的礼,拿出公事公办的模样,拍案喝道:“我朝分设五城御史,纠劾京师地面官吏军民并受理京师词讼。崇文门外皆属南城,你若有冤情,可赴南城御史处控告,拦截本官实为不妥之举!” 韩氏细声细气的诉道:“税关无理,民妇无奈向南城察院递状子,反被御史骂道奸商刁顽、无事生非,赶了出来。在会馆走投无路时,经同乡指点,才得知大老爷新任了提督五城御史,每逢朝日便奉敕巡城,所以今日便斗胆拦轿。” 李佑心头一动,追问道:“南城御史当真如此轻率?” “民妇所言,句句属实,怎敢欺瞒大老爷。” 李大人上任以来,东、西、北三城还算服帖,只有中城和南城一直疏远,不过他暂时不想太过强硬的出风头,在有合适的机会之前,隐忍不发而已。如今听到韩氏此事,忽然觉得是个发作的时机。 便和颜悦色的说:“出门在外不易,看在同乡之谊,本官断然不会置之不理。你可将你的遭遇细细道来,这状文写的不慎详细。” 韩氏喜上眉梢,连带面色有了几分生动:“民妇与夫君本在庙里为祝,大老爷也是知晓的。但年初犯了过错,被县尊免去庙祝,家中一时没有生计,夫君便只好从商,将本钱贩了绸缎,到这京师来发卖,民妇跟随同行。” “行到崇文门外报税时,宣课分司的老爷将我等行商五十人,并在一处联合开列税单并稽查货物…” 李佑想道,这倒是挺省事,一批一批的过关总比一个一个的快速。 那韩氏继续说道:“但税关行的是连坐之法,五十人中有一家漏报货物,那五十家的货物便一起罚没,我家便遭了这无妄之灾。当时有人被查出漏报货物一件,宣课分司老爷们不由分说,将我等五十人的货物尽皆罚没。” 李佑无语,方才他太想当然了,居然以为五十人联单是为了快速过关的便民之举。他真不该高估税关官吏的〖道〗德素质,幸亏没有把想法宣之以口,不然又是个丢脸的事情。 “那货物乃是我家生计所在,我夫君不忿与宣课分司老爷争吵起来,便被当场拿下并扣押至今。民妇实在无计可施,恳请大老爷看在同乡面上,救我夫君,我家做牛做马也愿报答!”韩神婆说着,起身连连叩首。 “本官准了!”李佑高声道。(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五百一十六章 卧虎藏龙 李佑准了戴韩氏的状子,便开始考虑如何处理。方法无非就两种,是请进来,还是走出去? 思量再三,他觉得还是走出去比较好,影响力大一些。何况崇文门宣课分司位于崇文门外大街之东,正是南城地界,现场办案有利于搂草打兔子,整治一下不太顺从的南城察院和兵马司。 前文提到过,这崇文门税关乃是天下八大税关之一,也是最特殊的一个税关。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虽然仅仅是九品芝麻官,但是堪称是国朝“性价比”最高的官员,即便清廉的,一年收入万把两银子轻轻松松。 京师人口百万,供给仰赖于四方,货物云集自是不消说口京师五城中,中、东、西、北都属内城,只有南城属于外城,崇文门是内外城之间平时开放通行的两座城门之一。 从运河方向过来的人流、货物,若想进入京师内城,崇文门是必经之地。当初京师各门皆有税关,但崇文门是最繁华的一个,来自于东南的货物都从崇文门进入内城,占了全部货物的大头。 不知从何年月起,朝廷将京师九门的税关统一由崇文门宣课分司管理,反正其他各门比起崇文门来只是小头。所以广义上的崇文门税关指的是京师九门所有哨卡税关,狭义上的崇文门税关自然还指的是崇文门外关卡。 这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既有京官的面子,又有超级丰厚的油水,是肥缺里的肥缺,低级官职中的小极品。所有上不了台面的七品以下低级官员,无不对这个职务梦寐以求。 当然,区区一个九品杂官,虽然是很肥的那种,而且还是京师商家眼里的要害实权人物,但在如今的李大人心中,也就是比平民高一点的蚂蚁而已,实在入不了他的法眼,他考虑的只是自己的目的而已。 再说作为监察风宪之官,不查处些贪官污吏,那就显得平庸失职,这大使倒也是个合适对象。 打定主意,李佑便召集仪从,向南城而去。出了崇文门,没有多远折向东就是宣课分司。 胡同里里熙熙攘攘,来来往往的商家如同过江之鲫,宛如闹市中一般。李大人驾到,自然在宣课分司大门外清出了空地。 听说负责纠察京城地面的提督五城御史李大人突然驾到,不知所为何来,整个宣课分司都**不宁了。 任何一个油水丰厚的衙门,最担心之事莫过于手握监察大权的上官不打招呼突然袭击,就像李大人今日这般。 等轿子停稳后,李佑下了轿子,便看到十余人立在宣课分司大门外恭候。当中只有一人身穿九品绿袍,定然就是那分司大使了,其余大约是书办吏员之流。 上下有别,双方以李大人为尊,他自然两眼朝天傲立不动,而那宣课分司大使则趋步上前迎接。 两人相距尚有数尺时,宣课分司大使人影迎风一晃,忽然从李大人眼角中消失了。倒叫李佑微微吓了一小跳,却又听到噗通一声响。 再细看,见那宣课分司大使已经跪在地面,跪的很实在,跪的很痛快,跪的很潇洒,没有半点虚假。并伏地拜道:“卑职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拜见佥宪老大人!” 此情此景,叫本来很冷淡的李大人十分动容。国朝官场跪拜礼仪自然有其习俗,理论上相差超过两品就要跪拜,但具体情况有有所不同。 外地比较严格一些,有时甚至差一品也要跪拜,但在京师官场,上下之间并不流行跪拜之礼,多是拱手相见。一般而言,京师官场上只有宰辅和吏部天官才有享受被跪拜的特权。 李大人是正五品实权清流,陆元广是九品杂官,身份差距犹如天攘之别,放在外地理当跪见。但在京城仍然属于可跪可不跪的范畴,大多时候是不用跪的,然而陆大使丝毫不犹豫的化身为地板流。 纳头便拜,好重的大礼”李佑心里暗暗震动,不由自主的倒退一步,盛气凌人的气势悄然消失了。 李大人当即又意识到,这厮多半是个狠角色,能把姿态放到如此低的程度,绝非常人也,或者说能安稳坐在这个天子脚下的肥缺上,肯定有几把刷子。 他依旧摆出架子吩咐道:“陆大使不必多礼,快快请起。” 等到对方起身,李佑才看清陆大使样貌,浓眉大眼,一张方脸,皮肤略黑,单从长相而言不似奸猾之人。 陆元广毕恭毕敬的问道:“老大人大驾光临,卑职有失远迎,不知此次前来。” 李佑漫不经心的扫视四周围观人群,朗声道:“有客商状告贵司,本官便借用衙署问一问案子!” 这话听起来很霸气,审问别人还要借他的官署,好似羞辱人一般,其实很正常。国朝体制,巡城御史问案有权就近借用官署,李佑作为巡城御史总头目,当然更有这个权力。 陆大使延请道:“上差有命,何敢不从,请入内!” 李佑便率领随从进入宣课分司衙署,附近的客商望着他的背影窃窃私语,大约都有所期待罢。 李大人鸠占鹊巢,端坐上首,陆元广大使在自家衙署内,只能站在下首侍立待问。 李佑咳嗽一声,先将案情说了说,质问道:“可有此事?” “确有此事。”陆大使答道。 李大人拍案道:“你以连坐之法苛虐行商,滥罚财货,是何道理?有司昏庸不明,竟然失察,本官定不轻饶!” 李佑重点在后一句,这有司就指的是南城巡城御史了,本来他就是打着拔出萝卜带出泥的心思。 噗通!陆大使再次跪倒,叩首道:“老大人听下官一言!” 这种求饶嘴脸,审案无数的李大人见得多到麻木,丝毫起不了同情心,下面此人要说的话,只怕不是抬出后台,就是行贿罢。 他又正气凛然的喝道:“既然已经承认,还有什么可辩解的!朗朗乾坤之下,岂容你贪图钱财胡作非为,休想本官包庇于你!” 陆大使抬头道:“敢问下官身居宣课大使,首要之务是完成朝廷定额,老大人以为然否?连坐之法,正为此而设,恳请老大人不可不察!” 李佑闻言不怒反笑,“荒谬之极!不过是拿着朝廷当借口,横征暴敛满足你的贪欲,这等把戏,不要在本官面前耍了!” 陆元广愤然道:“老大人有所不知。按户部则例,应征税的有五大项七十余类,有可细分数百种,所有货物税赋大抵约莫百分之一至百分之三不等。 朝廷每年额定我崇文门上缴税银二十五万两,却连年不足额。究其原因,乃商人生性逐利,奸猾比比皆是,常有瞒报漏税之事。我税关人手有限,又对货物不甚熟悉,如能尽查之! 无奈之下,本官才定下连坐过关之法,不行此法,难以完纳国税! 其一,每批行商一同开列税单,出现瞒漏,便要连坐罚没,正为鼓励同批行商互相监督举报也。商人之间,总比胥吏熟悉货物。 其二,实情还是漏税的多,被查出的少,如不连坐,那么被查出的数目远远抵不过逃税的数目。故而才行连坐罚没之法,以此多余罚没冲抵逃税之数。 之前连续三年没有完成朝廷额定数目,只有今年有望足额,下官这番为公的苦心,在老大人眼中都是为我一己之私横征暴敛么!下官虽死也不服!” 李佑无语,这都什么歪门邪道办法,真是术业有专攻,他没干过税课之事,万万没想到过这些。 但不得不承认,单纯从征收税银角度,听这陆元广解释过,连坐大概还真是很有效的法子。 好罢,这姓陆的占住了公事的理,感到似乎从道理上不好批驳他,总不能指责陆大使征税太积极。李佑只能继续责问道:“尔有意连累那些无辜者,岂是君子所为?” 陆元广腔调悲愤的说:“老大人觉得朝廷税银重要,还是商家之事重要?何况我崇文门税银尽入内库天财库,是宫中用度所需,怎可短少! 重任在肩,下官为朝廷效力从不敢惜身,背负骂名亦不敢有怨言,只要入库税银不缺,下官便在此任上问心无愧,终不负朝廷重托!至于谁倒霉,只能听天由命,但绝非是下官贪图一己之私,请老大人明察!” 李大人又一次久久无语…这嘴脸太他娘的眼熟了。别人猛然见到,说不定要被陆大使感动几分,这是多么能干又不计较得失的人啊。 但李佑身为高级同类,怎么会感受不出其中的虚实?语含讽刺道:“说的甚好!你敢问心无愧的说你司中没有弊端了?” 陆大使斩钉截铁道:“税关哨卡遍设九门,人手良莠不齐,难免有不法情弊。但只要发现一起,便查处一起,下官绝不姑息!若老大人有所查知,下官一定当场处理!” 李佑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这官场中果然卧虎藏龙,到此之前,他自以为手持对方罪行,权势地位又远远压过,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小小的九品身上连连失语。 到现在这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还没搬出自己的后台,就快把自己洗清了。能干又能吹,身居高位的李大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七章 这不太好罢 李佑当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士,但他刚才突然发现,崇文门宣课分司在商业上的巨大用处。 何况他能看出,陆元广此人颇有可圈可点之处,虽然只接触了这么一刻钟功夫。就说陆大使在崇文门征税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优点就有两个,强过他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官员。 第一个优点是这位陆大使执行力很强。 李佑步入官场也有几年时间了,经历足够丰富。据他所见,一般官员征不足钱粮赋税,又不想承担横暴名声的,采取的态度多半是拖欠税额,然后通关节、走门路,想方设法的免掉责任。 而这陆元广如果不是凭空吹嘘,至少表现出来的工作态度是竭尽全力完成征税任务,并尽自己所能的拿出对策,确实也想出了办法。即便有几分夸大之处,也属正常。 第二个优点是心思巧妙并敢于取舍。 其实陆元广的思路就是从所有行商中,用合法形式随机抽出小部分倒霉蛋,代表所有商人受罚。被连坐的只能自认倒霉,然而倒霉的终究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只会庆幸。 对陆大使自己来说,好处就是只用牺牲小部分,避免波及所有行商,便可以收齐税额,不至于怨声载道、沸反盈天。不然京师供给出现紧张,他就要当朝廷的替罪羊。 总而言之,李佑判断的最大依据还是四个字——很像自己,所以必然是个可用之才。 想至此,李大人的冷脸忽然融化了,和颜悦色的对陆大使点点头,指着旁边座位道:“坐下回话!” 对此陆元广不但没有如沐春风,反而心头惴惴,只用半边屁股挨了椅子,不敢真正坐实了。亦不知道自己大礼在前,讲理再后,能应付得了李佥宪否? 他听说过传闻。这李佥宪官风严毅刚肃,驭下从不假辞色,对上与阁老尚书也常常御前抗辞。兼之心机奇诡莫测,出手又狠又准,是一等一的神见鬼愁难缠人物。 虽然李佑很少主动拉拢过谁,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亲切地起了话头问道:“贵司是哪里人?” “下官镇江人。” 李佑抚掌笑道:“与本官乡里虚江县相去不远也,不过区区百里水程。原来同属江南一脉。” 陆大使是个很聪明机警的人。但现在也糊涂了,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李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那些庙大佬们都未必镇得住他,自己又何德何能… “阁下又是何出身?”李佑学着印象里那些老官场套近乎的方式。又慢悠悠的问道。似乎又破了戒,李佥宪在官场与人交谈,从来不谈功名和出身。今天破天荒头一次询问别人。 陆大使暗道莫非李佥宪笑里藏刀的要查自己的跟脚?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是景和四年庚戌科举人。” 李佑抚掌笑道:“原来与我的老师是同一年举人,只是不同省而已!” 陆元广无语,这八竿子打得着边么?李大人也太可怕了,他的双眼已经擦得够亮,但到目前也看不透李大人究竟有什么谋算,不愧是以诡异难测闻名。 “敢问阁下在部选时,因何晋身?当时乃是许阁老任天官,说不得还有什么缘故。” 面对李佑漫无目的的话家常,陆大使满心思虑越想越多。感到吃不住力。一咬牙亮了底牌,“下官与秉笔太监段公公乃是同乡,昔年有过往来。承蒙段公公抬举,得以选了大使。” “段知恩?”李佑讶道,笑容嘎然而止。宣课分司大使这样的缺,当然不是一般门路可以得到的,他李佑也有很多猜想。却没想到陆元广的门路直接就是天子大伴段知恩。 天子大伴四个字在本朝有什么意义,无需多言,通了段知恩的关节,就相当于搭上了天子。陆元广这样的人,又不需要什么名声。有实惠就行。 这墙角不好挖,难度很大啊。李佑暗暗叹道。顿感索然无趣,起身道:“你前几日连坐罚没的行商中,扣押了一个虚江客商,本官要问他话。你把他移送到本官那里去,不得有误!” 陆元广毫不犹豫的应声道:“上差有命,下官立刻就将人送到!”又主动说:“连同他那被罚没的货物,一同移交给上差查证!” 李佑又叹口气,这人真是太合用了,便挥手道:“不必送了,放了便可。” 送走了李大人,陆元广反思自己言行,却产生些许懊悔,今天似乎有点不妥哪! 想来李大人年少,只怕最重的是面子。他抱着查问过错的挑剔心态而来,自己却表现的过于滴水不漏,可能会让李大人觉得是刻意针对他,但又只能无可奈何,以致于要产生没面子的憋屈之感。 这反而不美,还不如故意出点不大不小的差错,让李大人不痛不痒的问责一番比较好,这样李大人心里也许会比较痛快。 陆大使又想起,今后万一传出去流言说,李大人在宣课分司铩羽而归,拿一个小小九品无可奈何,那他的大麻烦就到了!不肯善罢甘休的李大人绝非他所能抵抗得了的。 不行!要亡羊补牢!陆元广下了决心,明天去向李大人请罪,将潜在危险扼杀于萌芽之中。 按下陆大使的深刻反思不提,李佑回到衙署,韩神婆还在等候消息。李佑对她道:“本官去过宣课分司,已经命那大使放人,你且回会馆去罢!替本官向几位会馆管事问候。” 韩氏笑颜逐开,千恩万谢,匆匆回了会馆去迎接丈夫。 又到了傍晚时分,李佑处理完手头公事,正打算回家,却见礼部的朱放鹤先生来访。 礼部与五军都督府隔着御道和大明门相望,而李佑的总察院衙署位于五军都督府后面,距离很近,所以朱部郎来串个门很方便。只需绕过大明门,沿着西江米巷走几步便可以过来。 李佑起身拱手道:“近日有冬至大朝这样的盛事,礼部其责重大,放鹤先生还有闲工夫到我这里?” “为兄手头紧。所以邀你去本司胡同喝酒!”朱放鹤直抒来意道。 本司胡同,教坊司所在地也…李佑奇道:“你若手头紧,还去那销金窟作甚?” “正因为手头紧,故而才邀请你同去,有你在大概就不用花钱了,说不定她们还要倒贴。”朱部郎答道。 李佑大笑,“你也是才名满京师的,大可自去。不见得非要拉上我。” 朱放鹤叹道:“我人老珠黄只能免一半。只有你去可以全免。许久没听过江南玉玲珑的琴曲了,今日想起便心痒。听说她很卖你的面子,连这花名都是出自你的诗词。那便借你的光去白听一次。” 李佑两年前第一次进京时,江南七艳明噪京师,玉玲珑便是其中之首。还曾想来服侍自己。她能歌善曲,一时为京城之冠,没想到两年过去了还在。 虽然李佑做官做出状态后,刻意压制了自己在欢场的娱乐活动,但今次最终李大人推辞不得,被朱部郎拉到了本司胡同喝花酒去。 到了院落中,两人登入室,在暖阁中坐定,便有老鸨子前来问候。朱放鹤点名道:“我之前约定过的。玉玲珑姑娘可否得闲?” 老鸨子派额道:“啊呀,这就可惜了。她被人赎身,正于房中待嫁,所以不好出来接客了。还请老爷谅解。” 朱部郎一脸的遗憾,“我听说了风声,所以要来欣赏最后一曲,没想道还是来迟了。不想从此竟成绝响。可惜!可惜!” 没等李佑说话,朱放鹤又指着他说:“此乃苏州李探花也!不知可否请得玉玲珑姑娘出见献曲?” 老鸨子的眼眸精光暴闪,转身掀了帘子出去,嘴里叫道:“要得要得!李先生少待,老身去去就来!” “还是你的招牌好用。请你来不会错的。”朱放鹤得意的对李佑使了个眼色。 没过多久,门帘晃动。从外面袅袅走入位二九佳人。李佑看去,正是玉玲珑。两年不见,依旧神韵如画,风姿绰约,清艳不俗。 玉玲珑抱着琴,对着二人微微屈膝行礼,横目扫了李佑几眼。其后一言不发,低头开始调弄琴音,全无妓家生张熟李的热情。 调试好后,她轻声问道:“老爷想听什么?” 朱部郎点头道:“今夜专为姑娘技艺而来,但请随意。” 玉玲珑坐在琴后,闭目片刻。随即素手纤纤,琴声叮咚,拨弄了一会儿,渐渐进入情境,又开始唱起曲词。一张口,嗓音缠绵悱恻,渗透人心。 “故国乡音竟杳然,浮叶飘萍剧堪怜。斜依芳树岐王第,虚度春华贺老弦。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君何细数梁园事,旧时金粉往如烟。” 唱着唱着,珠泪涟涟,一滴一滴的落在琴弦上。 李佑停杯讶然,这首律诗是当初拒绝她服侍所写的,没想到被她编成了曲词。不过也不奇怪,这首诗的词句韵律动人,倒也适合唱出。 放鹤先生听到入神,沉浸在这凄婉哀怨之中,良久方才醒过来,叹道:“从未听说过,此诗乃何人所作也?” 李佑低声道:“我两年前写给她的。” 朱放鹤恍然,下意识评论道:“果然是你写的,之前却不见流传过。锦缠殊忆奉恩年,何其无情也!与白乐天之琵琶行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过朱放鹤很快感到此刻不是品评诗词的时候。玉玲珑姑娘从良之前满腹幽怨的对着李佑演唱此诗,以及她的泪目,这才是焦点… 玉玲珑轻轻擦了擦眼泪,走到二人身前,盈盈一拜,对李佑道:“四年之前,妾身初坠风尘,与李先生相识于虚江花船上,目睹李先生风采惊为天人,蒙赐一首《满庭芳》,自此便以玉玲珑为花名。 两年之前,妾身遭人转卖,漂泊至京师。不久偶闻李先生也到了京师,窃以为缘分将至,孰料被李先生拒之门外,并赠“旧时金粉往如烟”一首。 近日有人相赎,奴家只道从此闭锁深院,永无相会之期。不承想今日复见李先生,居然能鼓琴而歌,以此作别,也是奴家幸事,只恨此生没有缘分了。 李先生心里大概只道我逢场作戏,但妾身在此愿剖心明示:奴家虽是风尘女子,但过往对李先生绝无逢场作戏之心。今后纵然再不相见,惟愿李先生心中不要将妾身等同于其它风尘姐妹。” 美人情重,李佑只能叹口气,郑重的对玉玲珑抱拳为礼,像是承诺了什么。 朱放鹤看看眼前这两人,不由得摇头吟道:“不是樽前爱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此情此景哪。” 玉玲珑的泪水刹不住的流了出来,冲掉了妆容,又道:“没听过行中谁得过李先生两首诗词,妾身有二已经是得天所幸,今夜再恳请李先生赠离别之词,以慰藉余生。” 李佑对朱放鹤说道:“你书法好,我说,你写。”房中备有纸笔,朱放鹤便提笔静待。 李佑诵道:“阅尽天涯离别苦,不道归来,零落花如许。花底相看无一语,绿窗春与天俱莫。待把相思灯下诉,一缕新欢,旧恨千千缕。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朱颜辞镜花辞树,玉玲珑双手颤抖的捏住诗卷,满腹感怀又不知再从何说起,哽咽着拜别李佑,狠心转了身却频频回顾,直至消失在远处的灯火中。 李佑与朱放鹤立在廊下,目送玉玲珑远去,朱放鹤唏嘘道:“你不留住她么?你要办到应该有法子。” “家里没地方住了…”李佑神思飘渺的答道。朱放鹤犹自感慨不已,人间唯有这真情最动人心。 有几人从旁边月门穿出,路过此处,踉跄不已,看来是喝了不少。中间却有个醉汉不知为何冲出来,直奔李佑而来,但被韩宗挡住了。 醉汉隔着人叫道:“李典史你还认得我吗!你可是丝毫没变!” 李典史…这久违的称呼让李大人恍惚间仿佛又回到了四年前,看那醉汉确实也眼熟。不过今日见过了韩神婆,再见这个很快就记起来了,是韩神婆的丈夫戴庙祝。应该是刚放出来的,就到这里鬼混? “李典史!你也不缺女人,求你离我家娘子远一点!”戴庙祝醉醺醺的喊道。 朱放鹤从玉玲珑苦情中回过神来,面色古怪的看向李佑:“难怪,难怪…原来换了口味,这不太好罢…良家是涉及名节的…” 李佑大怒,指使左右道:“让他清醒清醒!” .rt 五百一十八章 伴君如伴虎 当即有人把戴庙祝按住,韩宗去屋中拿来一碗水,向戴庙祝脸上泼去。 在这寒夜里,戴庙祝猛然打了个冰凉的激灵,酒意醒了七八分。可是酒醉时的情景还在心里记着,戴庙祝惶惶然张大了嘴,一时间忘了怎么说话。 与他一道前来的人惴惴上前,对李佑道:“我等皆是虚江县人,戴老兄前日遭了场祸事,今日才被放来。他心情抑郁,我等同乡便请他吃酒解愁,不意冒犯了这位大人…” 见是同乡,李佑便大度道:“本官乃李佑也,不会与他计较,你们将他带回去罢!” 人的名树的影,但凡虚江人一听李佑,皆知是何人。那几人恭敬地行过礼,将戴庙祝架了出去。 李佑与朱放鹤重新回到暖阁内饮酒,老鸨子又满脸期待的探头进来问道:“两位先生还需另寻人陪酒么?” 李佑正要开口,朱放鹤抢在前面,挥手道:“今夜兴尽,不叨扰了,我在这里说过几句话就走。” 话是如此说,但朱放鹤随后持杯沉吟不语,面色凝重起来。 李佑疑惑不已,怎么朱放鹤好似换了个模样似的,莫非… 他试探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朱放鹤在沉思中下意识的点点头。 李佑又试探道:“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 朱放鹤还是下意识的点点头。 李佑便拍案,痛心疾首道:“我看你平日里洒脱豪气的很。怎的遇到此事便也婆婆妈妈,我确定又不会与你争抢,你还信不过我么!她现在已经走了,人身已经属于别人了,你在这里长吁短叹空余恨,有何用处?她根本不知道你的心思罢!” 朱放鹤从沉思中醒过来,很是莫名其妙。“你说的是什么?” 李佑教诲道:“你若对玉玲珑姑娘别有心思,就不该如此含蓄不露,放开胸怀坦诚一些的好!” “谁惦念玉玲珑姑娘?你休要胡乱猜测。我方才心中所想的是天子。”朱放鹤正色驳正道。 “什么!”李佑大惊失色,骇然道:“你对天子有心思?旧帘子胡同里多得是卖俏小官儿,你又何必…” 朱放鹤气的满脸通红。“本想与你说说朝中秘事,你再如此夹七夹八的,我就走人了!” 李佑低头喝酒,只竖起耳朵,并不继续言语。已经把放鹤先生的话头逼了出来,那就不用再多嘴了,不然守着闷葫芦怪无趣的。 朱放鹤放下酒盅“圣上要罢去刑部左侍郎常大人…” 这可不算小动静,李佑收起了心神,仔细静听。 “缘由就是昏聩无能。办事无方,大言欺君,这说起来,都与你有关系。” 朱部郎虽没有细说怎么有关系,但李佑猜也猜得出来。在他李佑与刑部纠缠京城司法权的过程中。常侍郎在刑部扮演的是鹰派角色。 但常侍郎第一次力主接审登闻鼓案件,成了笑话审不下去,要推给圣裁,惹的龙颜不悦;第二次主动奏请追查登闻鼓案件内情,结果归德长公主主动揽去己方责任,而另一边是彭阁老。又让他查不下去。 这倒霉侍郎两次都是如此虎头蛇尾的一事无成,又不招天子待见,想要罢免他,谁又能说出半点道理反对?至少刑部左侍郎是做不得了。 常侍郎是彭阁老的亲信和马前卒,这次当了牺牲品,李佑没什么感触,只是暗想那彭阁老这次估计连肠子都悔青了。 确实,彭阁老当初怎么也不会想到,一时手贱耍了点小把戏,结果被有心人利用后,事情持续到现在也不能彻底消停。真是庙堂无小事啊… “你可知道会是谁继任刑部左侍郎?”朱放鹤继续爆料道:“在南巡时你见过的,是白翰林白学士!” 李大人对这个消息的感想是,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白学士是天子侍从近臣之一,授业的老师。天子亲政后蓄意提拔他是很正常的行为,特别是吃了误将李佑赶出朝堂的教训。 白学士是正五品,左侍郎是正三品,但这不算什么。翰林这种清流中的清流,得到圣眷后跳级升迁往其他衙门,再正常不过。 天子罢免常侍郎,还属于比较正常的人事变动,但是让白学士接任刑部左侍郎,就是很意味深长了。 这是一个鸡生蛋还是蛋生鸡的问题。究竟是先有罢免常侍郎,然后有白学士接任;还是先有白学士需要进入六部,然后有找借口罢免常侍郎腾位置? 如果真相是前一种,那无所谓;如果真相是后一种,就值得注意了。作为一名合格朝臣,特别还应该注意到是,从理论上,在国朝做到侍郎就具备了入阁资格。 虽然近年来形成了尚书入阁的惯例,但是以侍郎身份入直文渊阁,仍旧是具备可行性的制度。如果天子特别信重某人,但急切间提拔不到尚书高位,那么让他以侍郎衔入阁也不是不行。但有人入阁,就要有人出来… 想至此,李大人明白了,难怪朱放鹤先生脸色凝重。他也明白了,朱放鹤今晚找他主要目的就是说这些,听曲子之类的都是掩人耳目的托辞。 他低声问道:“以你看来,圣上究竟有没有大动干戈的想法?” 朱放鹤苦笑着说出一句名言:“莫须有。” 莫须有就是或许有?这大概是朱部郎所能吐露的最大尺寸了。 李佑又想起兵部尚书迟迟不定的事情,说不定也是天子统筹考虑在内的。不由得议论道:“天子年不及弱冠,时间在他这边,根本不用急,应当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如果刚刚亲政,便如此操切心急,未免让群臣生了警惕之心哪。” 朱放鹤也叹道:“朝堂争斗虽然常见,但前番刚与太后争过一场,又逢年终岁尾,人心思定啊。对了,在年终前,派往南京查访盐案的钦差要回京,天子还等着这个。” 单纯从技术角度,李大人给天子这次举动打了九分。 天子利用彭阁老空前孤立的时机,借势而为的出手罢掉不大不小不至于朝廷震动的常侍郎,然后迅速用亲信补位。此后便进可攻退可守,放出风声观望众臣态度,再相机而动。 以两淮盐案为武器,至少可以压制住徐首辅不敢乱动,同时等同于悬在户部之上的利剑。 这彭阁老真成大厦将倾态势了,谁都想从他身上挖一口好处,出现颓势不要紧,但人人都以为他已经衰颓那就要命了。 李佑敢断定,如果彭阁老真黯然去职,又空出大学士位置。那肯定是白学士再以刑部左侍郎迁户部左侍郎,然后入直文渊阁,补上大学士空位参赞机务。 但技术归技术,技术之上还有其它因素。现在满朝真的是人心思定,不想生事,天子作为观棋者便足矣,又何苦非要亲自下棋。 打个比喻,对于满朝重臣而言,刚刚亲政的天子才新入朝堂的外来户。无论在哪里,一个新人过于张扬,势必会引起老人反感,这无关乎立场和〖道〗德,是人性的本能反应。 这也是李大人被袁阁老奏请免朝参,无论敌友都有莫名喜闻乐见之感的原因,也算他抢班夺权付出的代价。 李大人忽然觉得,他被赶出朝堂,没有当上天子近臣,如今看来反而是好事,现在的天子,远远称不上成熟。更何况若是天子此时让他出动当打手,他怎么办? 不过李佑还有一点很疑惑,以他目测,天子没有如此缜密的心思和水准,这超常发挥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朱放鹤只说了三个字“段知恩。” 李大人闻言不由得感慨连连,太监影响天子,果然比文官有先天优势,这就体会了一次。 放鹤先生又举头痛饮,连灌了几口酒,才道:“难做!难做!” 李佑同情的给朱放鹤满上,不用问也知道,朱放鹤作为天子信重的远亲宗室,只怕也被天子使唤去做一些小动作。 但朱放鹤乃是科举探huā,经历是标准的读书入仕道路,文化心理上更近似于士大夫,所以内心才会矛盾,连说几个“难做”。 李大人忽然体悟到伴君如伴虎的深意。将君理解成虎是最粗浅的境界,其实真正的虎并非这个君,而是围绕着君产生的权力博弈! 而且,庙堂之上君臣之间的权力博弈往往是没有退路的,不会再有更高层次的大人物控制局面。 他便很直白的对朱放鹤道:“本官远离朝堂,幸甚幸甚。你说的这些,听过就罢,似乎与我关系不大。倒是你要当心了!” 说到这里,李大人不禁有点沾沾自喜。塞翁失马,安知非福,这段时间离开朝堂,恰好躲开这一次,不知少了多少麻烦。 朱放鹤支着桌子答道:“谁说与你没有关系,你以为我耐着性子与你说了这许多,是奉谁之命?” 放鹤先生不胜酒力,宿在了此处,而李佑则要回家。老鸨殷勤的将李大人送至院门外,李佑随口问道:“不知玉玲珑落于谁家?” “是翰林白学士,倒也算得才子佳人珠联璧合。”(未完待续) 五百一十九章 内市偶遇 在回去的路上,李佑脑中闪过当初许次辅和卢阁老与他说过的一些话… 廷推五城提督御史时,有个废掉首辅的机会,但许次辅放过了。对此许次辅的解释是:如今处于交替时期,天子又是少年,喜好兴趣不见得定型,朝臣也没有摸透,而且天子早晚会有自己的洗牌想法。所以在天子亲政初期当首辅风险很大,别人可以躲开不与天子正面相对,但首辅躲不了。 他李佑打了晏尚书闷棍,将卢老大人送上大学士之位,对此老大人在私下里苦笑连连。也对他说过:太后毕竟不是正牌天子,有许多先天不足,这十年来朝臣习惯了弱势的太后,这回碰到真正的天子,只怕要有个适应期,这时出头未见的是好事。 朱部郎与两位大佬还真是有差距,李佑比较之后暗道。两位大佬早早就从不同角度对当前状况有所预见,并有意识的规避风险,而放鹤先生事到临头才为此发愁,这就是水平高低的区别了。 却说在次日,那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在司中将今日事务略略处理过后,便进城望大明门而去。盖因李佥宪的五城总院衙署在地标物大明门之西的一条无名的幽静胡同里,据说李佥宪已经向工部申请将此处命名为总察院胡同。 陆大使在五城总院衙署仪门门房处,按着规矩递上名刺,并同样按着规矩附带红包若干。 李佑这些年来的专用门官就是那使惯的张三。一直没有换过人。 张大爷不动声色的、熟稔的将红包没入袖中,并很专业的在刹那间掂出了分量,脸上便露出一丝笑意,按照自家老爷“服务热情”的要求。对陆大使道:“这位大人,来得不巧,我家老爷眼下不在衙中。” 陆大使抱拳为礼道:“敢问佥宪去了何方?何时回转?” 张三如实答道:“今日逢四。是宫中内市开启之日,我家老爷亲自去坐镇维持了。至少要到午后未时才可回衙。” 陆元广感慨道:“佥宪老大人身居高位,尚且亲力亲为,真是为国效力不辞辛劳,我辈之楷模也。” “是极是极,我家老爷向来是勤于公事的,天南地北有口皆碑。”张三自豪的说。又寒暄过几句,陆元广便告辞离去。 既然今日李佥宪不在,那便明日再来赔小心…陆大使边想边走。待要出大门时。却迎头碰上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吕家的家主吕昭节。 年初陆大使上任时,西商几个头面大人物联合做东招待过,所以陆大使识得吕老爷,见到人便问候道:“吕员外许久不见,这是要哪里去?” 吕员外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行礼道:“见过陆老爷。犬子不争气。陷入总院至今也不得脱身。托人捎过话,李佥宪满口答应却始终不放,愁煞人也。” 都闹到吕家敲登闻鼓了,陆大使如何能没有听过,闻言便讶异道:“听说只是口角小事。到如今还没有放人?李佥宪不在衙中,你这趟算是白跑了。” 目送吕员外离去,又想起自己,陆大使忽然打个冷颤,不详的阴影笼罩心头。 从吕家的事可以看出,这李佥宪报复心有多重,自己抓了他的同乡,在他亲自来要人时一点认错表示也没有,这很不妥当啊。 虽然最终给李佥宪面子放了人,但昨天他走的时候,态度忽然变得冷淡。肯定心里极其不爽,想必自己这面子真没有给足了! 遇到心胸狭窄的人,特别是李佥宪这样少年得志的人物,最要脸面,脸面没给足就相当于打脸! 自己虽然与司礼监秉笔太监段公公是同乡,近年来内监势力衰微,段公公虽在天子左右得宠,但目前他的手尚无法直接伸到宫外,远水不救近火哪。若手握监察司法大权的李佥宪发起狠报复,段公公未必能及时救助到自己,文官们买不买太监的账,还未为可知。 所以事不宜迟,越早化解越好!和李大人一样心思很多的陆大使疑神疑鬼考虑半天后,再次下定决心,转了方向,向北而去。 时值太平盛世,帝都风物繁华,除了钟鼓楼、棋盘街、崇文门等店铺林立的商业区外,还有一些著名的大市集,逢固定日期便开市。内市便是其中一个,而且也是特点最鲜明的市集。 内市每逢四开市,地点禁城之东、皇城以内的御马监一带,所有货物沿驰道两侧罗列。每逢四的日子按制是宫中向外运垃圾的时候,各门都开,出入方便,所以渐渐形成了市集。 故而内市专为供应内廷需求而设,货物以精美名贵著称。主要顾客是宫中人物,如后妃、太监、女官、宫女等,后来京城权贵人家也常常到内市购物,消费人群比较高端。 刚刚入京时的李大人曾经对此很惊讶,庄严肃穆的皇宫边上每月有三次庙会般的市集,天家居然也不禁止。只能感慨人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宫中人物也有用度,有购物需求,又不方便动辄请内外衙门办理,所以需要这么一个贸易机会。 对于能露脸的事情,李大人向来嗅觉敏锐,干活就要干到别人眼里,不然岂不形同白费力气? 所以每月初四、十四、二十四这三天,总管京城治安的李大人时常亲自到内市巡逻并维持市集秩序,同时美其名曰“防禁奸邪窥伺宫闱之侧”,十分卖力气。 话说陆大使找到李大人时,他正坐在一处廊下,苦口婆心的在两个太监之间调解。 原来这两人分别奉了各自主人的命令,出宫采购用物,却为争夺货物发生矛盾,互相争吵扭打让李佑看到,便就近找了处地方调解纠纷。 其实李佑心里很不耐烦,要是两个漂亮宫女吵架他还有兴趣慢慢来,两个太监就算了罢。忽然抬眼看到陆元广小心翼翼的赔着笑向自己走来,并远远的就拱手行礼。 昨日事情了结,今日他怎么又来找自己?李大人很莫名其妙,但心思转了转,便生了主意。 等陆大使走到身前,李佑没有搭话,仍面朝两个太监,指着其中一个大喝道:“你休要仗势欺人,胆敢不服本官调解么!你就是段公公屋里侍候的又如何?看到没有,此乃段公公的同乡、崇文门的陆大人,比你不亲近么。他都与本官十分莫逆,还怕你不成?” 陆大使看着李大人在皇城里也威风凛凛,毫不客气将宫中内监狠狠训斥到屁滚尿流,不禁目瞪口呆,隐隐间产生了为官当如是也的感想。 不过李大人好端端的扯出自己来是什么意思?以他老大人的底气和人脉,根本不用打自己这张小旗啊,这回头还得寻机会去找段公公解释。 眼下陆元广即便再疑神疑鬼,也想不到李大人的看中了他这方面去… “陆大使寻本官有何贵干?”李佑问道。 陆元广谦卑的答道:“昨日对老大人多有不周,心中追悔莫及,故而愿当面谢罪。” 哦…李佑拍拍手,站起来道:“你晚来片刻,说不定我就不在这里了。正要起身去吏部办事,那就同去罢,午间我请你吃酒。” 吏部?!陆元广呼吸紧了紧,这个**可不小,天下官员谁不想去吏部混脸熟?但大都不得其门而已。 可是邀请有虚有实,陆大使不能确定,李大人这个邀请是虚的还是实的。如果是虚的,自己觍颜应邀就太不上道了。但要当成虚的,又挺可惜… 或许有人奇怪,陆大人品级虽然是最卑微的九品,但坐在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这种超级肥缺上,可谓是给个知县也不换,在官场还有什么念想? 但要知道,天子脚下的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按习惯是一年换一个,总不能叫一人都吃了去。陆大使今年年初上任,现在已经是年尾,而过了年任期就到了,那时就要另选官职,吏部便至关重要。 可以说,他这样的小官员,还放不到朝廷里考量,升迁荣辱全在吏部手里,能不对吏部**么? 李佑扫了满脸纠结的陆元广一眼,淡淡道:“陆大使在崇文门养的眼界高,瞧不起我李某?” “不敢不敢!下官任凭驱使!” 李佑严肃的点点头,转身就要与陆元广离开,忽的听到女声叫道:“李大人慢着!” 回首望去,见那人身着团领紫衫,内衬棉袄,头戴软翅纱帽并簪着绢花,却是女官打扮。走得近了,又瞧她白皙端庄,只是一时看不出岁数。 有品有级的女官与宫女是不同的,从民间良家年长女子中选识字会算者,以充入宫中应付职事,一般都是从寡妇中选,特别是文化水准比较高的江南一带。 当然女官与宫女的最大区别是,理论上女官类似于平常人家的内院女管事,不是天子后宫的备选。 那女官走到李佑面前,微微袖手躬身,轻声道:“见过李大人,近日听人说李大人是虚江人,妾身亦是,今日便斗胆请大人留步。多有冒昧之处,还求李大人宽恕。” 五百二十章 陆大使进吏部 一听到对方的话,李佑心下了然,这是要求到他帮忙了。 至于她自承是同乡,李佑倒不奇怪,因为国朝宫中女官按习惯多选自苏、杭二府,这两地识文断字的女人比较多。也就是说,至少半数女官是苏州人,有个籍贯虚江县的实在不值得大惊小怪。 李佑侧头看去,却发现陆大使不知何时已经主动走到道路对面的货摊边上翻看货物,让李佑对他的满意又增加了几分。 李大人既不热情又不冷淡,以平常语气问道:“不妨,你唤住本官,却是为了何事?” 那女官不急不缓娓娓道来,别有雍容风度,“妾身二十岁上守寡在家,当时大内在民间选取女官,妾身得以入选,至今已经十余年矣。如今久居深宫,与外音讯不通,无路可传递,故乡亲人近况一概不知。直至今日在内市幸遇李大人,祈望李大人念这同乡之情,代替妾身打听故旧消息,不胜感激。” 李佑想了想,若是举手之劳犯不着得罪她,便道:“虚江至京师两三千里,往来消息传递多有不便,本官若遇到南下之人,自然可委托他帮你打探。但本官有话在先,传递口头消息可以,但不可传递书信,以免被弹劾交通内宫。” 女官又微微屈膝道:“谢过李大人大恩大德,妾身铭感五内。” 李佑记下姓名线索后,与陆元广出了东安门。招呼轿辇随从,朝吏部而去。这段路程并不长,没多久就到了。 吏部外面人头攒动,这几天刚刚结束了一**选。正公布官员名单。否则李佑想来找人也找不到人,因为大选期间,吏部从天官到文选司。各自都紧闭门户,绝对不见客(其实绝对这个词挺值得商榷)。 李佑昂首挺胸穿过人群。进了吏部前院大堂。他环视堂中,发现在大堂里办公的吏员都是相识的,便抬手抱拳打了一圈礼,随后穿堂而过,要继续向里面行去。 李大人在吏部是老脸面老熟人老客户了,都晓得他与本部渊源很深,所以随他怎么走动也没人管。 但李大人身后还有个陆元广跟随,陆大使选官时到过这吏部前堂办手续。但也仅仅就是到过前堂而已。 掌握天下大多数官员命运的吏部内院对他这个举人出身的九品芝麻官而言,是异常神秘而又高不可攀的,一顾莫名的卑微感在心里不断滚动。 李佑大摇大摆向里面迈步,本来一直跟随走的陆大使却立定没动,两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出去。 那李大人什么也没有与他说清楚,他糊里糊涂的就跟着走到了这里。他不知道眼前这是什么情况,他不知道李佥宪为什么敢直闯而入。他更不知道李佥宪是否要他一起进去。 那里面不是菜市场,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内院,不该他这等杂流身份能进去的地方。 李佑已经走到了门槛,忽然想起什么,又回头看了眼陆大使。高声喝斥道:“楞着作甚?还要本官扶着你么?” 他又对旁边老吏叹道:“此乃崇文门的陆大使,领着他来见识世面,却真是不中用,让你们见笑了。” 大堂中的老吏们应景笑了几声,瞧这口气,这陆大使八成已经投靠了李佑,今天是来通关节的罢。 被李大人斥过,陆元广反而清醒了几分,腰不疼了背不酸了腿不抽筋了,连忙跟上,朝着里面走去。 到了内院,陆大使紧张的不敢东张西望,只低头随着李佑前行。不知穿过几道门后,再抬头时已经站在一处高堂廊下。 李佑对着把门的差役问道:“老大人在么?本官求见。”没多久,他与陆元广被领进去。 进了屋后,陆大使借着窗户透进的光线望去,见对面屏风前方的公案后,有不苟言笑的威严老人正襟危坐,从胸前补子花色细看是正二品。 陆元广当然晓得,整个吏部里正二品只有一人,这是吏部天官?外朝百官之首的吏部尚书? 陆大使毫无心理准备,猝不及防的猛然面对这等轻易就可以决定他命运的大人物,顿时惊呆了。刹那间呼吸停住,下意识的膝盖一软,就要上前叩见,但领头的李大人不跪,他也不好抢在前面,只能立在李大人身后。 “多日不见老大人,今日无事前来问候。”李佑拱手为礼道。 赵天官训道:“京师安稳系于你一身,怎可说今日无事?你年纪轻轻身兼重任,不可嬉游废公!不然愧对朝廷,一旦生事悔之晚矣!” 李佑“是、是”的应了几句,又闪开半个身位,露出后面陆元广,介绍道:“此乃京师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大人,甚有才干…” 九品…赵天官脸色变了变,挥挥手道:“无事就退下!不必效这村夫之行,成何体统!” “那便告辞了。”李佑不以为意,洒脱的作别,并扯着已经呆若木鸡的陆元广出了门。 李大人被吏部尚书责备了,为何却浑然不在意?陆大使懵懵懂懂在赵天官面前转了一圈,回到院中还是浑浑噩噩不辨东南西北。 等他重新醒过神,又发现自己立在了某间房内,李佑正与一位四十来岁的青袍官员说话。 陆元广正在心里猜测此人是谁时,李佑忽的回头对他介绍道:“这位是文选司郎中左大人,还不上前来拜见!” 天下第一司的天下第一五品!自己这小九品将来挪到那个位置,大佬们是懒得操心的,但直接操作人就是他左郎中!陆大使再次震动。 不过有了方才见到天官时的惊吓在前,这回相对就不那么严重了,连忙麻利的上前深腰揖拜。 “此乃京师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大人!”李佑又一次介绍陆大使道。 左郎中号称脑中至少存有三千名官员的履历,并向来以此自傲。陆元广虽然只是个九品小杂官,但这个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实在太特殊了,便有幸在左郎中的脑中占有一席之地。 稍加思索,想起陆元广的跟脚,这是年初段公公说动天子传话任命的…左郎中饶有兴趣的打量了他几眼,仿佛自言自语道:“阉党?” 这两字一出,陆元广登时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缝隙钻进去!在这些清流华选面前,出身也就罢了,好歹都是读书人,举人也能撑起场面,但靠着太监得官,简直没法抬头。 这不是他陆元广想自傲就能傲的起来的,整个官场就是这样的氛围,就是这样的风气,而且是公开鼓励这种鄙视的。 李佑冷眼旁观,暗暗点头,感到这姓陆的可以争取。不愧是读过书、中过举的,被鄙视了还知道羞耻。 便开口道:“左兄不要太刻薄,陆大人只不过是时运不济,两次春闱不中,无奈屈身而已。其实他颇有才干,今年在崇文门政绩卓越,远超前几任,英雄不问出处啊。” 左郎中能稳稳坐在专司选官的位置上,心思是何等剔透。短短几句话,他便看得出来,这李佑混在京城地面,手头乏人可用,想收个小弟了。仰头哈哈一笑,“晓得了,本官先**言尔!” 随后李佑还领着陆元广去拜访了考功司潘郎中,一样的对陆大人大吹大擂一番。 对此陆大使只能无语了,这吏部看起来就像李佑家后院一般。部里三个最有实权的人那里,全都与家长里短的串门子一般熟门熟路,毫不拘束。 难怪开始进吏部的时候,大堂那些狗眼看人低的小吏们都不阻拦并且还得赔笑。自己怯场迈不动步子,确实挺给李佥宪丢人的,被斥责两句也不冤枉。 出了吏部大门,站在午时阳光下,陆大使忽有不真切的梦游感,自己真的从吏部内院天官、文选郎、考功郎房间里游览了一圈出来? 前方李大人的身影愈发高大起来,陆元广心中连连感叹羡慕道,这才叫做官,这才叫官场,潇洒!自己除了能搂钱屁也不是,和胥吏门官这类逐利之徒的有什么区别? 陆大使本是个聪明果决的人物,但今日遭遇太过于离奇,被李佑很自来熟的牵着鼻子走,身在局中,如坠雾里。一时间却忘了,如果他今天的举动传到了那段知恩的耳朵里,段公公会怎么想? 他心里只剩下反复念叨,他陆元广何德何能… 到了如此地步,傻子也能看出,李佑这是故意为之,似乎是示好的样子。 但陆元广不懂,李佥宪向他示好究竟是什么缘故?他陆元广哪有值得李佥宪示好拉拢的地方?他手里就有点收商税的权力,可是这个权力对李佥宪是无效的。 正左思右想,陆大使又听到李佥宪说:“到午时了,本官请你吃酒,已经打发了下人去安置席面,陆大使不要推辞。” “下官恭敬不如从命。”陆元广应声道。反正都到这个程度了,死猪不怕开水烫,爱怎样便怎样罢。那李佥宪在吏部手眼如此大,干掉他就是一句话的事,根本没必要费劲周折的害他。 李佑看着陆大使认命的表情,心中暗笑,今天这就叫狐假虎威。对于这些小官僚,吏部的威力非同凡响。 五百二十一章 南城弊政 话说陆元广自从出任崇文门宣课大使这个肥缺以来,被请吃酒次数委实不少,但今日被李佑这样的“大人物”主动请,却是头一遭) 酒过三巡,李佑便问陆大使道:“你们宣课分司与南城御史、兵马司都在南城,各有所管,之间关系如何?” 陆元广几杯酒下肚,去了拘谨,很坦诚的答道:“佥宪这话问的抬举下官了宣课分司是九品衙门,而且还是招人眼红的九品衙门,如何敢不小心? 朝廷上的大老爷见到专司弹压地面的巡城御史也得头疼,我这九品不消说宣课分司就在南城御史眼皮底下行事,真是不敢稍有慢待,唯恐他纠察弹劾,惹祸上门,平日里都是要紧着巴结讨好” 李佑拉拢陆元广的一个目的就是找点对付南城御史和兵马司的线索,毕竟宣课分司也在南城,也是地头蛇般的衙门,比较了解情况 手下五城之中,到目前就南城和中城表现桀骜不驯,必须要照准机会收拾立威否则一直这样下去,短时间内还好,时间长了,只怕其它几城也要军心涣散了 听陆大使说了几句,李佑又旁敲侧击的问道:“你们日进斗金,南城御史和兵马司不眼热?” “眼热又如何?再眼热管收税的也是宣课分司,而不是别的衙门,不过南城察院和兵马司也不是没有收钱的路子…” 关键地方到了,李佑连忙竖起耳朵细听 陆大使略略犹豫了一下不过抱着讨好李佑以及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还是继续说起来再说南城御史和兵马司本就是李佑下辖,那点事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迟早会收到风声的 “京师五城,只有南城属于外城,者多是商贩工匠平民,也是外地行商云集的地方我们宣课分司的钱从货物上收而南城察院和兵马司的钱则是从人上面收” “他们最常见的便是以缉查无业流民为由头,无故搜查行商并百般刁难,惯用手段是以路引不清遣返原籍为威胁那些被查的也只能忍气吞声,破财免灾” 李大人闻言大怒,拍案道:“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为非作歹的恶行如何能姑息如何能了得” 这事对他政声的影响就不提了,不明真相的人只怕以为是他包庇的,如果因为什么缘故被朝廷正式查处,他少不得要落一个昏昧不明、驭下不严的处分[]并且还是在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背黑锅,这是李大人最不能容忍的地方 随即李佑又问道:“如此胆大妄为,为何没有闹起什么风波?” “他们找上行商也是有选择的,当然要找那没什么靠山又有点资财的人这样的人胆小怕事,遇事宁愿破财免灾” 精细的李佑还有疑惑,抓住细节继续问道:“那察院和兵马司又是怎么知道这些外地行商谁是好下手的目标?” 陆大使吭哧片刻,无奈答道:“行商总要报税所有底细我们宣课分司便一清二楚,有合适的便去通告察院…” 真是合理分工,一个利用报税时机查探底细,凡是老实交税没有任何人情招呼的必然没什么背景;另一个按图索骥,专找无风险的对象敲诈勒索…李大人忍不住指责道:“原来你们也有为虎作伥” “话也不能如此说下官这小小宣课分司大使,如何敢与堂堂的巡城御史打对台?他们要下官如何做,只能照办就是,下官又怎么敢得罪?不只是下官,前任也是如此,算是这些年来的老惯例了” 这是积弊哪…李佑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如何清理弊政了消除隐患顺带刷点声望吗,都不是坏事 关键之处在于如何拿到证据,去哪里找受害者?何况在这种交钱放人的把戏里,受害者也未必有什么过硬证据能证明被索要过钱财,很容易被抵赖并不了了之 还有个难处是,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本身就担负着相关职责,查几个有“嫌疑”的人从明面上说是很合法的行为,很难界定是否违规 这种小难题难不倒李大人,随即就有了主意人治社会靠人治,有什么证据能比自己亲眼目睹并抓一个现行过硬? 他便对陆元广道:“本官意欲清理积弊,还请陆大使助我一臂之力” 陆元广顿时十分明白了,李佥宪这是要拿南城开刀立威了刚才他还在暗想,李佥宪问的如此详细,莫非是想从南城分一杯羹去?看来并非如此,自己有点看低了李佥宪的品格 帮还是不帮?陆大使迅考量过,果断答应道:“不知要下官如何去做?” 南城御史与兵马司毕竟是李佥宪的下属,胳膊扭不过大腿况且李佥宪与吏部的关系出寻常,直接捏住了他的前程,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段公公位深宫,未必能顾得上他 打个比方,如果故意把他安置到云贵或者天涯海角去当县主簿,他这亏就吃大了所以无论如何,当前最明智的选择是顺着李大人,不要犯了他的兴致 见对方识趣,李佑也不怕他耍弄把戏,“我欲钓鱼执法也,下饵的事情便托付与你了” “钓鱼执法”是何意?陆大使不清楚但是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典故他是知道的李大人的意思就是放出饵去,然后等着南城兵马司来吃,最后要当场人赃俱获? 又听李大人发问道:“昨日你放了那戴姓商人,外间人知道与我有关么?” 陆大使答道:“下官口风不露,应当传不出去毕竟我宣课分司不是刑名衙门,没有长久拘押人物的道理,放掉在押人物实属正常” 李佑想来想去,决定安排的尽可能逼真一些,让那戴庙祝来当诱饵,他自己则带领随从暗藏在戴庙祝左右假扮伙计,其后便见机行事 陆大使得知李佥宪的想法,心里不禁感叹道,公案小说里清官动辄微服私访破案,原来也是有点根据啊,本来以为都是瞎编再细想,若不如此,取证确实很不容易(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rt 五百二十二章 准备就绪 一夜之间“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huā辞树”忽然在京师异常的流行起来,给这个冬天抹上了一丝感伤的情调。 甲乙丙丁们纷纷赞叹,李大人虽然醉心于仕途,从而导致著作大减,但功力犹在,一出手便使人销魂,不愧是当世名家。 簪huā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后半句不敢评论虚实,但前半句李大人确实当之无愧了。 这首词的流行,还附带有一个悲伤的故事。某女主角对某男主角一见倾心,之后男主角为了事业去京师发展,女主角毅然也追随男主角去了京师,两人得以重逢。但好景不长,男主角随即又被贬去南方,两人再次忍痛离别。 等男主角历经千辛万苦再次返回京师时,已经物是人非,女主角成了他人之妇。一对痴男怨女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感慨自古多情空余恨,男主角伤心落魄便写下了最是人间留不住。 闻者无不唏嘘,果然是伤情出好词,虐心出文艺,悲苦出经典,惨剧出艺术! 流言到了李佑耳中时,他稍稍惊讶片刻,因为赠给玉玲珑这首诀别之词时,不是公开场合,也就朱放鹤知晓,为何能如此迅速的流传起来? 玉玲珑应该不是这样喜欢炫耀的人,例如前年赠给她的“红豆不思行乐夜,锦缠殊忆奉恩年”这首,两年来始终默默无闻不为人知。 不过李佑很快就明白了,这肯定是那老鸨子放出来的。而且必然是以最大的嗓门大肆宣扬,如果很恶意的揣测,这没准还是抬价行为。但不得不说,悲情总是比喜剧打动人心,能流传是有其原因的。 倒是一个意外的惊喜哪…最终这件事在李大人脑中晃了一晃,就洒脱的抛开了。 他的传世“名句”太多了,绯闻也常常有时时新。不用过于在乎一句两句、一件两件的。在目前,还有很多比这更重要的事情值得他关注。 不过传入另一双耳朵里,却就让人纠结的要死了。春风得意的白翰林。现在应该称为白侍郎的听到后,苦笑不已。 本该是个双喜临门,一面直升到三品侍郎。一面纳美入房,两头得意。这些日子白大人忙于升官的事情,原本打算过几天再将玉姑娘接入宅中,从此郎才女貌琴瑟和谐。 他确实很倾慕玉玲珑的色艺,他这堂堂翰林才子当然也配得上玉姑娘的名头,不然玉姑娘选择如此之多,为何肯答应由他来赎身? 计划很完美,现实很无厘头。经李佑信手插了一杠子,玉姑娘对李大人的苦情随着名句传到满京师沸沸扬扬,这叫他还怎么顶着舆论迎新纳小? 这时候按照约定将玉玲珑娶为妾室。只怕在街头巷尾的口口相传里,要成为戏曲里的反派角色。白侍郎仿佛看到大舞台上正缺少个扮演马文才的,没必要这时候上前去填补空缺罢,所以还是等风声过去为好。 白大人当翰林随天子南巡时,与李佑接触过几日。他能看出。做官huā样百出的李佑显然是很以功名利禄为重,而起李大人身边又从不缺少美人,更是阅遍huā丛见惯名妓,这些人哪个不想委身给李佑? 因而他估计李佑对玉玲珑不会有太大的特殊感觉,如果想收早就在前年收了。为此白大人更要忍不住抱怨几句,明明是你李佑自己不想要。却欲说还休、无事生非的招惹出这些纷扰,真是损人不利己并何苦来哉。 其实对于这个让白侍郎纠结的状况,李佑内心深处是乐见其成的。大概别人会认为,他与白侍郎之间因为京城第一名妓玉玲珑不和了。“不和”也有“不和”的妙处,李佑便顺其自然了。 却说李大人坐在衙中,今日没有什么重案,简单勾画了公事,便开始筹谋整治南城察院和兵马司的事情。 首先要找到那戴庙祝来充当鱼饵,当然也是可以用别人,但总不如知根知底的人放心。 这种绝对不能打草惊蛇的事情,必须要用信得过的人,万一走漏了风声,那就没有挽回的机会了。 却不知戴庙祝在京师落脚点在哪里,前夜见到他也不曾问过,按一般行商习惯,约摸是在崇文门内外一带罢。 不过李佑很快想起,前几日韩神婆告状时,状子上应当留了地址,便让差役迅速去崔师爷那里将状子取来。 但是说曹操曹操到,门官张三进来禀报道:“那县里城隍庙的戴庙祝在门外候着,说是来致谢的,老爷见不见?” 李佑连忙让戴庙祝进来,不多时见身形矮小的他进了屋,畏首畏尾的行礼,颤声道:“小的戴恭,见过李大老爷。” 这人前夜酒后胆子大得很,现在却一副畏畏缩缩模样,莫非是酒壮怂人胆?李佑暗暗摇头。冷哼一声道:“本官因同乡之谊,出手相助,本不求谢。但你拖到现在才登门道谢,未免有些失礼了罢。” 戴恭自然有他的苦衷,他身材矮小相貌平平,却得了个美貌娘子,况且他娘子在庙里迎来送往的,也不是大门不出二门不入的深院宅女,有够叫他提心吊胆。 不然为何戴先生丢了庙祝差事被迫出门做生意,不将娘子留在家中,却非要带着一同上路?就是不放心。 在虚江县时,娘子就与李大人传过绯闻,前几日娘子告状时,又被李大人留在衙中半日多时候…再说常言道官官相护,那李大人有什么道理热情的替他这个小人物出头,直闯宣课分司要人?拿同乡作解释只怕也不能服气啊。 这让戴先生不由得疑神疑鬼、胡思乱想,借着酒疯嚷嚷几句后本想躲着李佑走。但那几个同乡得知后,纷纷劝他来找李佑致谢兼请罪,所以今日才勉为其难的登门。 “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受了恩泽却对大老爷多有不是,今日特来请罪,并多谢大老爷援手之恩!” 这话还像点样子,李佑脸色稍缓,开口道:“谢就免了,只是有件事情要请你协助……” 听完李佑吩咐,戴先生方才得知,原来要让他故意当个倒霉蛋,走一遭察院或者兵马司衙门,勾引官府在他身上犯法,其后还要出面为人证。对此戴恭面露难色,答应也不是,不答应也不是。 他前几日刚被宣课分司衙署扣押过,现在就好比惊弓之鸟,只想安安稳稳将自己的货物卖了,实在不想节外生枝再进衙门去冒险。 宣课分司只是九品而已,那察院和兵马司衙门论起品级相当于县衙,想必也是吃人不吐骨头,哪里是好进去的!指控官员的人证,也不是那么好当的罢? 李大人察言观色,知道这姓戴的又犯了胆小,猛然拍案道:“本官抬举你帮忙做事,还能让你吃亏了不成?那是刀山还是火海?你怕个什么,须知本官微服与你一起前往,难道你比本官还娇贵?你放心,少不了你的好处!” 不过看着戴恭那畏惧不前的模样,李佑不知怎的气上心头,大约是觉得对方太不识好歹。又喝道:“你家娘子一介女流,尚有胆气拦轿当街鸣冤,你的胆量连女流之辈也不如么!没点争气的胆子,千里迢迢来闯荡京城作甚?” 戴先生千不怕万不怕,就怕李大人念叨他的娘子,一听李大人夸赞韩氏,心头慌慌张张的,立刻高声道:“小的答应了!” 见他答应了,李佑的神情渐渐缓和下来,又安抚道:“本官最近正值用人之际,你若表现出众,说不得要用你!总比你奔波江湖强!” 戴恭闻言脸色更是大垮,连声道:“不敢不敢,不敢奢求大老爷抬举,小的自己讨生活便好。” 李佑对姓戴的不识好人心感到莫名其妙,这是要婉拒一位实权正五品官员的好意吗?不过他懒得在这等小人物身上费心思,打发戴恭走后,他又迅速遣人去告知宣课分司陆大使,让陆大使按计划作安排,主动送羊入虎口。 陆元广得到李佑的消息,当即将戴恭与另外几人一起,连同姓名、落脚旅店、身份、货物等信息一起送到了南城兵马司。这些信息都是行商到宣课分司报税时填写的。 拿到这份崇文门宣课分司精挑细选出来的“肥羊”名单,南城兵马司并未起疑,这是多少年的老习俗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大家都在南外城当差,就靠着这进内城的商路吃饭。宣课分司吃过肉,他们兵马司总得喝点汤,御史察院也得分一杯羹。不然仅仅两街之隔,贫富差距也太大了。 确认无误后,陆元广又偷偷给李大人送了消息。在这件事里,他算是上了李大人的贼船,从此便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而此时的陆大使只是觉得,自己仅仅提供了力所能及的协助,以不得罪背景深厚的李大人为前提,真没必要与李大人对着干。这属于官场常见的事态,并没有别的什么意思。(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三章 粗糙生硬漏洞百出! 话说前虚江县城隍庙庙祝戴先生被李大人半强迫的安排活计,推辞不掉,只好无奈答应[]出了总察院衙署,在回去的路上心头惴惴、神思不属 他算是搞清楚了,李大人是想要整治那个什么叫做南城兵马司察院的衙门,所以利用他出面打头阵 这是政治斗争啊,他这样的小人物插进去可不是好玩的戴先生为自己的发现感到很惊恐 他的庙祝差事是怎么没的?那来县尊的小妾和县丞夫人去城隍庙上香,因为位置次序闹了矛盾,他出于正房高于侧室的原则,稍微偏了县丞夫人几句 随即被县尊小妾吹了枕头风,祖传三代的庙祝铁饭碗就此丢掉城隍庙是太祖钦封的官方庙宇,庙祝等同于县衙差役,自然县尊一句话就能让他滚蛋了 京城的政治斗争,肯定比这县里还厉害十倍罢…差事生意还是小事,会不会丢掉命? 回到崇文门外歇脚住处,戴恭将心中担忧对自家娘子说了,却听韩氏数落道:“你这没志气的真气煞人也虽然我这妇道人家不懂行情,但那日我去告状,亲眼看见李大老爷好大的排场在天子脚下能有大摇大摆的派头,肯定是个得志人物,若能靠上他,不是天大的福分么难道不比我们在京城两眼摸黑自己瞎闯好?” 戴恭偷偷仔细观察娘子脸面确定没有什么异色,才道:“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又怎么的?你没见李家在县里多么兴盛我们若被李大老爷连累的在京师立不住脚,那凭此人情,回了虚江便可以去李家那里讨碗饭吃总没坏事” 戴恭被娘子说的无语,一夜再无话到了次日戴恭早早将娘子打发到另一处,随后静待李大人上门,还有两个伙计,也被打发出去[] 果然等到日头初升时候,便见李大人粗衣布服,带着强壮亲信到了他住处,门外还有几个准备观望报信的 按照昨日的说法,这李大人和那亲信是要扮成他的伙计然后一起被兵马司抓去 李佑微服装作伙计,不是恶趣味,也不是有受虐倾向,确实是工作需要 一是为了亲眼目睹作为实证,这年头没有多媒体设备,办案取证有短板,而且容易被抵赖 如果能有主审官一句“本官亲眼所见,尔还敢抵赖”那称得上威力无穷所以微服私访是清官小说中必不可少的元素,小说家言总是有些现实基础 二是为了抵消可能会出现的说情压力京城关系网太复杂,他李佑虽然不怕,但总是个掣肘 但如果他自己都被当嫌犯抓去,那么之后李大人暴跳如雷并血洗南城在情理上就是理所应当资格不够的人怎么好意思出面说情和阻拦? 不得不说,在国朝官场做什么事,都是十分讲究策略的,无论是讲理还是不讲理讲理是和人讲理,不讲理也是和人不讲理,归根结底还是要先顾及到人,然后才是理 戴恭住的这个地方是专为外地行商准备的旅店,院中地方狭窄但有厢房兼货仓,住存货两便 李佑被引到屋中,而他带来的随从韩宗则提着酒食盒子尾随进来,便在房中简单摆了一桌 李大人看着屋中无人,随意问道:“你家娘子不在么?” 戴恭心里抽了抽,暗赞自己有先见之明,答道:“已经出外了,说是要买些针线去用” 李佑道:“也好,免得出意外,你也不用紧张,不会有什么事]” 一直等到日上三杆,眼看天近午时,还没见动静李大人不禁暗暗嘀咕,那陆大使说南城兵马司来抓肥羊总是很快的,当日得了消息,第二日准动手怎么还不见过来? 正在想时,忽见有几个皂服差役闯进院中,叫道:“有人么?出来” 戴恭手足失措的跳出门槛,神情紧张的迎上前去,微微弯腰问道:“几位差爷,有何贵干?” 李佑与韩宗也出了房门,看到戴先生的表现,李大人对韩宗低声道:“姓戴德演技不错,真像那么回事” 却听带头的老差役不耐烦的喝道:“有人告发你们形迹可疑,与我去兵马司衙门里走一遭辨明清楚后再做处置” 还真有这样来抓人的…戴恭叫屈道:“在下有路引,怎么就是形迹可疑?” “休要罗唣你们去衙门里说话”那差役抬头忽然看见了戴恭身后的李佑与韩宗,特别是李佑,敝布破帽也掩不住他的拉风气质,便疑问道:“这是伙计?” “正是,正是”戴恭应声道 面对目光探询,韩宗麻利的弯腰示意,李佑也尽力挤出“谦卑”之色,昂首对着差役们点点头 兵马司差役疑色重,以他的眼力,实在没看出那小子哪点像是伙计… 京师乃天子脚下,卧虎藏龙比比皆是所以他们这些差役的直属上司,也就是当今兵马司吏目到任后反复强调过,出来抓肥羊,要以谨防“扮猪吃老虎”为第一要则,要“宁可漏网三千,不可错抓一个” 为此还建立了与宣课分司良好的联动关系,一改漫天撒网的高风险模式,精确找准市场定位,实现业绩突破 这才是长久之道,他们南城兵马司已经创造了“安全生产三年无事故”的记录,正在朝着记录努力 过完今年就是四年了,那可是载入京师五城各衙门安全生产史册的四年啊在官员满街走,勋贵多如狗的京城,在一块砖头掉下来就能砸到七八个和权贵官员势要之家有关系的京城,四年踩不到地雷,这是多么不容易 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德性,就很像扮猪者哪,这兵马司的老差役轻易便看出了李大人的本质 可叹岁月消磨催人老,任是谁也不得不服若是三年前的李佑,演个伙计当然不在话下,而且是惟妙惟肖不会让人看出破绽 但这三年来,李佑习惯了演出各种忠臣义士青天清流,戏路逐渐狭窄,演技也出现了模式化严重的特点 关键在于,李大人沉醉于成功而尚不自知,今天非要亲自上阵演低三下四的年轻小伙计,难免出现败笔何止粗糙生硬,简直就是漏洞百出 老差役挥手阻止了手下粗鲁拉人的举动,又狐疑的扫了几眼一个不像伙计的人站在这里号称是伙计,必有内情 若在战乱年间,这就是十足的奸细卖相,但如今天下太平,没什么奸细不奸细的…行走京师安全第一,老差役正要开口带领手下拔腿拔腿走人 戴恭长长的出了口气,便有种送瘟神的松快感差役们主动走人,这下李大人却是怨不着他了 我靠李佑勃然大怒,这年头扮猪吃老虎都如此困难了吗他苦心筹谋了数日的计划,怎能这样收场在手下和陆大使等人面前,这脸也丢不起 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用虚江方言指着老差役道:“天子脚下乃首善之区,你们无故闯入骚扰良民,难道为所欲为后便想一走了之么?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须得给我等一个说法” 差役们愕然回首,虽然这南音听得不大懂,但可以分辨出不是什么好话 李大人身边的韩宗连忙赶上前去,暗中塞了一锭银子,将领头的老差役拉到院中角落,低声道:“我家公子在江南老家读,没读成却读迂了,认定读万卷不如行万里路但家里管得严,县里请不到路引,只得扮作伙计跟随行商沿途周游” 哦,老差役心下了然,难怪像是大户人家出身的,难怪说话如此不着调,原来是一个没经过历练的外地富家子弟不过看在银子份上就算了,今日来这趟不就是为的求财么 韩宗却又道:“我家公子不知人间险恶,京师里也别无所靠,没人管得了他小的跟着奔波苦不堪言,求差爷将我家公子抓去,叫他吃一垫长一智,晓得外面厉害,也好早早回家”随即又塞了一锭分量不轻的银子 财帛动人心,那老差役心花怒放,这可是不错,一举两得做这行二十年,第一次见送银子求着被抓的,稀奇稀奇只要是无依无靠孤身在京的富家子弟,那就好办 这貌似仆役的随从也是个自以为是的蠢货进了衙门后,想出来可就不那么容易了不过那和他无关系了,他只管抓人,有钱拿是要抓 心里计议已定,老差役对手下挥手道:“院中三人,全部带走” 李佑在院中咆哮:“我并无过错,尔等凭何捕人这天理何在,国法不容我要上告” 老差役看在眼中,越发确定这个年轻人是色厉内荏真有靠山的,谁会开口天理闭口国法?又一个读读傻却不明世事的人,令人可叹可怜,老差役摇摇头 戴先生望着李佑,愣在院中不动,被兵马司差役用力推搡,一不留神险些摔了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rt 五百二十四章 年轻人说话要负责! 临走前,老差役想起什么,掏出几张纸,对手下道:“将这院中的房门都封上货物也封了” 其后戴恭和李佑、韩宗被押出门外,朝西边兵马司方向而去门外有些看热闹的闲汉,其中一个却是李大人的家奴,对着老爷使了个眼色,表示已经有人去报信了 南城兵马司里,吏目张功业坐在公房中,不紧不慢的翻看公文,并等待今天的肥羊送到按照昨日的名单,今日大概有五个左右“到案” 京师的五城兵马司内部官吏大体设置如下,每处设正六品指挥一员,正七品副指挥四员,无品级吏目一员,吏员十人 这些官吏分工各有不同,兵马司指挥总管本司,并负责与巡城御史、巡捕营以及其他衙门打交道;副指挥分巡各坊,直接弹压地面;吏目有负责本衙事务的,有和副指挥一样巡视各坊的,视情况而定 南城兵马司的张吏目任职已经七八年,在衙中地位特殊他深得三任指挥信重,得以坐镇衙署处理庶务,实际权力要过副指挥 原因很简单,他这样的老人,既熟悉南城地面,又能够为兵马司稳妥可靠安全的创造收入当然,他的成功也得利于南城这片万商云集的得天独厚之地 其实要论起血统,张功业与勋贵之家昌安伯乃同宗,只不过他是没什么分量的旁枝而已恩荫之类的好处,想都别想,这个兵马司吏目的职位,也是费了很大劲才得到的 想当初,其他人都向往在内城住做事杂乱无章的外城被视为南郊,京师本地有点体面的人都是不大愿意去的而他则不挑不拣,来到了这南城兵马司,一干就是八年 是他发明了与宣课分司联动“办案”的法子,大大提高了效率和精准度;是他制定了捉拿“嫌犯”的原则和方针,并耐心输灌给每一个差役;是他主持“审问”,力图在程序上做到无懈可击 至少在他自己看来,确实是无懈可击,即便官司打到金銮殿上,他也可以为辩白,他有这个自信 天子脚下要安稳刑名捕盗当然很重要而那宣课分司职责只是收税不负责刑名发现了可疑份子总应该向兵马司举报,这没错; 兵马司接到了举报总该派差役去甄别,这也没错;若是确实可疑,总该将嫌犯带回衙门审问,这还是没错; 嫌犯都是外地人审问时如果需要赶赴外地核实身份,也很正常那么在此期间,嫌犯按规矩扣在牢狱中也没什么不对的 最后,如果嫌犯因为各种缘故确实不能住在牢里,又考虑到并没有发现实际罪行,那么法理不外乎人情,那么让嫌犯交一笔押金,便可以暂时离开牢狱,难道不应该么? 上面那些哪一条不合乎大明律法?正是通过这些一环扣一环的精密措施,南城兵马司吏目张先生借用律法为自己构筑起了相当牢固的保护网,这么多年来可以说波澜不惊、安然无恙当然,他的上司们也都受益匪浅的 张先生每每看到邸报上那些因为贪赃而受到处罚的官员事例,发自内心的鄙视之情就会油然而生,那些蠢官做事太没有技术含量了活该被处罚 虽然张吏目也算人在京城,但朝堂上的风雨和官场中的风云,距离他很远很远他就在这南城小天地中,自得其乐又平平稳稳的渡过了一年又一年,迎来一任又一任的上司 大概是太出色的原因,他的位置始终也没有动过如果没有什么意外,日子好像要永远这样过下去,直到他老的动不了那一天 却说戴恭和他的两个“伙计”被带到南城兵马司,又被直接领到西侧院) 在院门口遇到两个差役押着一个绸衫商人出来,还有个吏员在旁边那吏员边走边道:“事情就是这样,没别的法子,你去忍上几天好了” “在下哪里有这功夫,求老兄帮忙关说一二,在下确实清白的很” “帮你说情也不是不可以,但实话实说,若没银子都是白费口水” “好说好说” 李佑听清了说话,便扫了那边一眼,这也是今天被抓来的“肥羊”?从短短几句话里,底层衙门经验丰富的李大人就能猜出几分内情 八成是在里面先吓唬几句,叫“肥羊”胆战心惊然后到了外头,就有吏员出面,假装当好人以帮忙说情为由收银子 若最后事情“办成”了,那“肥羊”还得心存感激,也就当做“破财免灾”,没有继续闹得心思了 分工很明确啊,有去抓人的,有主审唱黑脸的,有好心唱红脸的,一个兵马司衙门里人人有份、利益均沾,难怪这么多年可以稳妥运行没有翻车…李佑暗想,只怕他们三人过了堂出来时,也要遇到这么一个“好心”的吏员 进到侧院中,带队的老差役先入屋禀报,没多久又将李佑等人传唤进去这房里面积不大,李佑等三人站在中间空地,感觉上就要将屋中空余地方塞满了 前方公案后,坐着一位年近四十的男子,身上当没有官服,只是一领青色吏员袍从这服侍看,李佑便猜他是南城兵马司吏目,根据崇文门陆大使交待,南城兵马司里确实是由一个吏目主持此事 果然听到立在旁边的老差役喝道:“此乃本衙门吏目张先生问你们话” 戴恭等人连忙躬身行礼这回李大人学乖了,并没有与吏目对视,免得又暴露身份,只管低着头看地板 李大人到任时间不算长,与各巡城御史和兵马司指挥都打过照面,但副指挥及以下都没见过他,所以他与眼前这个姓张的吏目互不相识 张吏目只将注意力放在戴恭这里,因为根据信息,这才是正主多少年来,这套路再熟练不过,他将戴恭呈上来的路引装模作样仔细验看,其实就是个过场,无论如何结果都一样的 这随便一看不要紧,还真看出问题了路引上记载“伙计二人,一人身量高于常人,面色黑,脸大,眼如细丝”,张先生抬头看了看李佑,差了十万八千里 路引上还记载“一人身量中等,略胖大,貌丑有皱纹”,张先生又抬头看了看韩宗,扯淡 依照南城兵马司的规矩,没问题也要当成有问题,别说真有问题了… 啪张吏部将拍在案上,“路引所载,与事实不符我怀疑尔等伪造路引,私渡关津须得严加勘查” 戴恭急忙叫屈道:“官爷可仔细了?小的路引从县中所领,所记无不照实,如何就成伪造的?” “还敢狡辩你这路引所登载同伙二人相貌与眼前这二人完全不相符,还有什么可说的” 这…戴恭语塞,真实的活计早被暂时打发出去了,身边这俩闲的无聊人士本来就是冒充的,能和路引上的相貌描述完全符合就见鬼了 之前他根本就没想到这个,忘了路引不仅仅是他自己的路引,还简略记载了他的伙计不会真被判成伪造路引受处罚罢… 李佑同样忽视了这点,不过他没有太在意,今天目的相当明确,自己有没有问题都无所谓 不过看到戴恭急的说不出话,李佑真为他的应变能力变感到悲哀,便亲自对张吏目道:“回老先生的话,戴老爷先前两个伙计都在半路离开了,但戴老爷又急需人手,我二人在半路便应聘为伙计一同到京,但路引还是开始那个路引所以此中自有别情,还请明察” “再狡辩也是违法乱制中途易人,为何不在当地换路引?分明是尔等轻忽制度,不将官府放在眼中” 这人言辞还挺敏利,大帽子扣的也很娴熟…李佑张口就要反驳,却见那张吏目再次拍案,喝道:“我不与你们消磨时间,就算你们所说皆为实情,那么也要赴虚江县详加核实暂且扣下你们等待核实消息左右将此三人带下” 李佑大声道:“你这处置好生没道理,虚江县来去一次,何止两月,难道就为此小事,我们都要在牢里关上几个月?再说为这区区小案,也要派人远赴江南,你们兵马司的人力当真都闲到没事做了么?” 张吏目呵斥道:“小子住口有没有道理不是你说了算的我兵马司人力如何用,也不是你该管的律法无私,本就该从严执法,你这黄口小儿懂个什么” 李佑愤愤不平道,“什么律法无私,我看你就是将官府公器当成了发财工具罢,这点把戏也敢大言不惭,叫人好笑得很” 张吏目暗道差役果然说的不错,这个年轻人确实是个没见过世事的富家子弟,少见多怪不明事理,说起话来幼稚得很 于是冷笑几声道:“年轻人,说话要负责我不与你计较,不然就要治你一个污蔑官府之罪我大明是有律法为准绳,你若不服,可以去上告,刑部就在西城,受理一切京城案件的上告无凭无据的空言,实在没什么用,还是先等你从牢中出来再说罢” 几个差役围住三人,一声高喝,便要押送三人向外行去本站..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rt 五百二十五章 比你层次高明多了 欢迎大家来到- >-:李佑被张吏目满口大道理的连连训斥,一时间哑口无言,十分无可奈何,被兵马司差役推推搡搡的出了房间。他生出了错位的感觉,回想他记忆里的大部分相关画面,都是身为理刑官的他高高在上去训斥阶下囚,今天却反了过来。 前有陆大使,后有张吏目,这几日居然连连被逼到无话可说,以〖言〗论功夫自诩的李大人不禁情何以堪。不由得想起句话来,正所谓高手在民间哪。 李大人很不服气,这绝不是他口舌不行!迅速深刻反思后,终于找到了原因——他当前身披的“无知富家子弟”外皮太弱势了,面对代表官府的理刑官吏,很多该说的话不能说,话语权先就丧失了大半。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当即又有有所醒悟,人们常说京师卧虎藏龙,不仅仅是指那些权势熏天的大人物。在京师这政治生态最复杂的地方,看似脆弱的底层小官吏的眼光见识也是远高于外地的,他们当中同样是卧虎藏龙。 却说苦着脸的戴恭带着两个“伙计”随差役走出院门。果然如同李佑所猜测的,立刻有一名年轻的兵马司书吏面带笑容的迎上前来。 那架势,那态度,让李佑恍惚间以为他要口吐一句:“办证?发票?” 年轻书吏咳嗽一声,正要说话,李佑抢先问道:“多少银子能平息事情?” “你们三个一百两。”年轻书吏愣了愣,既然对方上道,那他也省了不少口水。 “怎么这样贵?我们虚江县类似的事情总不超过十两!”戴恭有点着急,连忙讲价道。 “这里是京城!怎能嫌贵?你们行商人家出门在外,不可能连一百两银子都凑不出来。” 戴恭哪舍得出一百两,缠着年轻书吏讲来讲去。却惹得对方火性大发。甩手道:“你以为这里是哪里?不出这个银子,进来就别想出去!没我给你们通关节,一百两也打不住!” 李佑突然出声喝道:“闭嘴!那你说这里是什么地方?莫非是开在兵马司的黑店不成?天子脚下竟然有如此公然以勒索客商为生意的衙门!还光天化日之下恬不知耻。你那脸皮何在?我要见你们的指挥老爷说道说道!” 那年轻书吏被李佑骂的暴跳如雷“明着告诉你,这里就是宰你们的黑店又怎样?指挥老爷就是我们的东家。你也配见他!你要脸面,那你这刁钻泼才就在牢里住到死罢,看看谁能救你出去!” 好!李佑心里喝彩一声,要的就是你这句话。 这边声音大了些,院里其他几组人也朝着看过来,从穿着打扮看,仿佛有今日通病相连的难友。 事情发展到这里,该看到的都看到,该听到的都听到。便实在没必要继续装相,再装就真去大牢里体验生活了。李大人正琢磨是不是大喊一句“我乃李佑,谁敢动我”的时候。突然听到大门外人群**的声音。 韩宗连忙小跑到照壁那里。探头看了看,便回首对李佑叫道:“来了!来了!” 随着韩宗的叫声。从外面纷纷攘攘的涌入百十人,正是五城提督御史总察院的军士和差役,一马当先的不是那崔师爷又是谁。 院中人见这一幕无不吃惊,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如此多官军杀上门来。京师可不比外地,即便只动用百十官军去围攻别的衙门,那也是很**的事件。 崔师爷到了李佑身前,行礼道:“见过东家,总院标下官军尽都来到。” 李大人很平淡的点点头,但看在别人眼里,他的气势似乎陡然涨了百倍,仿佛一遇风云便化龙,此人到底是谁? 李佑没有让群众猜疑太久,又侧头对旁边那年轻书吏问道:“本官奉敕提督五成兵马司!此地的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年轻书吏此刻浑如筛糠,全身抖个不停,嘴巴张开却完全说不出话。 “没胆气的废物,活着有何用?”李大人对他不屑一顾,又转头去问抓他来的老差役“南城兵马司指挥在哪里?” 老差役年岁大经历多,抱着大人不记小人过的念头,还能强忍恐惧战战兢兢的答道:“今日指挥老爷巡看外城各城门,眼下不在衙中。” “副指挥在哪里?” “副指挥老爷们分巡南城八坊,一般也不在衙中。” 问清楚状况,李佑便对手下吩咐道“将此处所有吏员、差役看管起来,谁敢反抗,格杀勿论!”又指着身边那年轻书吏道:“尤其要看住他!” 有没有官身的区别就在这里了,若有官员在内,李大人绝对不敢说格杀勿论四个字。 下完命令,大部分总察院过来的军士差役分头行动,只留了十来个在李佑身边听使唤。 李大人眼角忽然瞥见兵马司的张吏目匆匆从侧院月门穿出来。出了如此大的动静,张吏目还要觉察不到,那也太糊涂了。 张吏目的眼光,当然要比普通的差役书吏高得多,看到此情此景,再看到那“富家子弟”的年纪和相貌“李佥宪”三个字陡然浮上心头。 重新见到张吏目,李佑嘿嘿笑了几声“本官今日探视同乡旧相识,却不料从头到尾见识了一次南城兵马司的威风!好得很,好得很!” 张吏目自知得罪了李佑,而李佑权势远超于他。但有理走遍天下,而且他也不是一点门路都没有的人。 当初设计了层层程序,给自己每一步举动都套上合法名义,不就为的防着类似于今天这种事情么。何况此事是南城兵马司的事,即便是李佑,也不能随意给一个衙门扣上罪名罢。 按下紧张心情躬身施礼,张先生据理答道:“在下只是照章办事,按旧制查问嫌犯。至于佥宪老爷故意隐姓藏名,误导我南城兵马司。这不能说是兵马司的过错。” “哈哈哈哈!”李佑忽然仰天大笑。笑的眼泪都流出了几滴。 张先生心里阴影重重,忍不住问道:“在下哪里说错了?” 其实张吏目也晓得自己扛不住李佑,他只盼着能拖延时间。等兵马司指挥和南城巡城御史赶到救场。官员与官员打交道,自然便利许多。 李佑鄙夷的斥道:“你们兵马司巧立名堂,勒索行商。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还敢问哪里错了?本官就让你知道你哪里错了!” 张吏目仍旧强辩道:“刑名之事,不能只凭一己只好恶。” 李大人却转头对戴恭说:“方才南城兵马司是不是对你勒索敲诈?” 戴恭看了几眼张吏目,低声道:“是!” 李佑又对还在院中滞留不去的客商们高声问道:“本官有话问,尔等这些商家,可曾受到兵马司盘剥勒索?” 呼应李大人的,只有风声…却是冷了场,滞留的外地行商面面相觑。没有一个开口答应的,让李大人很没面子。 大约是这些外地客商看不清形势,不明白突然化身官员的这个年轻人靠谱不靠谱。故而抱着明哲保身两不得罪的心思。 张吏目暗暗得意。别说这几个客商不敢出头,就是他们敢出头又能怎样。偶然几个客商能成什么气候。自己费劲周折套上的合法外衣岂是那么容易好破的? 李佑摇摇头,突然对左右喝令“将这张姓吏目拿下,并重打四十!只不许打死!” 张吏目大惊失色,嗓音凄厉的叫道:“李大人你欲屈打无辜吗!” 李大人却是两眼望天,不屑于解释什么。此人到底是被“合乎律法”自我催眠到不清醒了还是脸皮厚到一定程度了?就凭他也敢自称无辜? 当即有如狼似虎的差役将张吏目按在地上,扒去外衣和棉裤。又去了兵马司大堂上,找出几根棍棒,狠狠的开始行刑。 寒风中几十棍子打下去,眼见得张吏目奄奄一息,所幸还有几口气,嘴唇颤动着要说什么。 李佑立在张吏目的脑袋边上,又一次环视四周,对滞留客商问道:“本官再给你们一次机会,这兵马司对你们有过盘剥勒索吗?” 李大人以最狠辣的举动,在最短的时间内,向在场不明真相的客商们表明了,谁才是这里的话事人。若还敢当缩头乌龟,不肯配合他,那一切后果自负。 “大老爷明察,确有此事,我等苦不堪言!”当即有人高声叫道,一时间其他客商纷纷附和。 李佑很满意,对崔师爷吩咐道:“都记下来,作为案情陈词。” 张吏目趴在地上闭目不语,盘算日后如何脱身,忽然听到李大人继续下令:“传本官命令!将南城兵马司所有差役吏员无论老少每人重打八十棍,丢到衙门外街上示众!一日之内不许抬走救治!死活不论!” 张吏目猛然又张开眼,这李佑忒心狠手辣! “对了,打完这些形同剪径强盗的贼杀才后,还要烦请崔先生写一份布告,张贴于南城,叫外地受过害的行商都可来登记控告南城兵马司!” 崔师爷拱手道:“东主高明,此乃千金市马骨也!” 眼瞅着张吏目那副就是死也不能瞑目的表情,李佑感到有趣,很没形象的蹲下对张吏目道:“你知不知道?在国朝,即便本官没有任何证据,也找不出你的任何罪名,但只要有很多人站出来众口一词的控告你,那你就是有罪的!” 想自己方才装“无知富家子弟”时被训的郁闷,李大人还觉得不解气,又打击张吏目道:“你自以为玩弄刑名律法很谙熟,自以为让别人抓不住理?真是幼稚天真,本官玩的是人,比你层次高明的多了!只有弱者才无聊到与你讲究律法。” 五百二十六章 兵马司闹剧 李大人的话,句句诛心。张吏目感到自己的心境在一刹那间被击得粉碎,仅存的自尊瞬时消失到无影无踪。 这也是他罪有应得了,单纯靠着欺压弱小者建立起来的自得与骄傲,即使打着律法名义,那也终究是沙滩楼阁,迟早会被更强大的势力摧毁。在李大人面前,他也只是小人物而已。 李佑站起来,再也不看已经心死如灰的张吏目,指挥手下在大堂的廊下摆起座位,他亲自坐于此处,监督手下执刑。 南城兵马司所属尚有百余军士,但都被各正副指挥带出去巡视了,衙中只剩吏员十人和差役三十余人。都被李大人下令人人杖责八十棍,然后扔到门外沿街示众。 这些人也是李佑亲眼所见到的,盘剥客商的主要执行者,在人民群众心里,狗腿子大概比幕后的主谋者更可恨。 对于打落水狗这样的行为,人们群众还是很喜闻乐见、积极踊跃的,李大人对此有信心。但如果你不给别人坚如铁石的信心,别人凭什么相信你? 李大人痛打吏员和差役并示众,就是给正旅居南城的客商们看的,以此表达他强大的整顿意志和南城兵马司垮台的风向,以此来吸引人们打落水狗。 以传统习惯,一旦到了千夫所指的地步,没罪也有罪了,道德是能取代律法的。李佑的做法,当然会彻底将南城兵马司和南城察院搞臭。并让朝廷有心人对此无话可说,于是李大人也就能顺大势而为了。 不要问为什么。李佑上任以来,就南城和中城对他的态度最冷淡。还是那句话,作为上司有选择疏远的资本。但作为下属,对上司疏远,或者说不积极主动靠近就是原罪。有了原罪。那就不要抱怨上司给你小鞋穿。 杀了最不服管教的南城这只鸡,就是给其他四城、特别是中城的猴子们看的。不要以为他李佑上任以来驭下态度温和。就代表着他李佑是吃素的… 闲话不提,李大人坐在廊下,旁边烧起了火堆。他一边吃附近酒家送来的酒食,一边监视场中用刑。四十多人被执刑,每人八十棍,要花不少时间。 刚用完酒食,便见南城兵马司的万指挥匆匆赶到。原来这万指挥巡视外城城门,到了永定门时得到自家衙署生变的消息。便急忙回来。 其实从他内心里,不想面对李大人。但是他身为南城兵马司正官,这都后院起火了,不出面也说不过去,只能硬着头皮前来。 “下官见过佥宪!”万指挥立在台阶下,向李佑拱手行礼道。 李大人置若罔闻,视若无睹,眼神只在院中一具具惨呼的身体上飘来飘去。任由万指挥像个透明人一样立在那里。根本不用正眼去瞧。 这叫万指挥十分尴尬,但也只能忍着。 崔师爷从屋里出来,将手中一叠文书呈给东家,禀报道:“几名客商陈情都已录好,此外大人特指的那名兵马司吏员也仔细问过。并有所供述。他招认整个兵马司都在参与勒索行商,由熟悉地面的张吏目主持此事,兵马司指挥和南城御史每月要分去三成收入。” 李佑听了禀报,口中讽刺道:“厉害,厉害,在天子脚下,真将兵马司变成了黑店,有东家,有掌柜,有伙计。而且还多年没有出过问题,若非偶然遇到,那就连本官这个上司也蒙在鼓里!” 这讽刺看似李大人自言自语,但万指挥忍不住,开口道:“佥宪大人…” “住口!”李佑厉声呵斥道,“若非你是官身,本官手中也无上方剑,哪还有你站在这里的资格!” 继续扫视狼藉院落,要受刑的差役吏员已经不多了,棍子打断了十来根,丢得满院都是。此时,南城巡城御史邱大人也赶到兵马司。 国朝初年,设巡城御史的目的就是为了节制监督兵马司,演化到如今,说起这巡城御史和兵马司,名为两个衙门,实为上下。虽然巡城御史是七品,兵马司是六品,但仍以巡城御史为上。 也是国朝特殊的都察院差官体制在京城地面的体现,可类比于外地巡抚、巡按和布政使按察使的关系。 所以李大人报官职全称,第一个是右检校佥都御使,第二个才是提督五城兵马司;报简称时,自称为提督五城御史,最后落脚的重点又是御史两个字。这都不是没有原因的。 却说南城邱御史穿过院落,走到阶下,对李大人施礼后,听到上面淡淡的说:“邱大人就等着被弹劾罢。” 邱御史当即抗辞道:“佥宪大人休要无事生非。” 却说这邱御史在李佥宪上任后十分疏离,难道是不懂官场规矩么? 但他也有他的苦衷,他是出自彭阁老一系,至于彭阁老和李佑之间关系的恶劣程度,整个京师官场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他若对李佥宪热衷些,被误解读麻烦了。特别是当前彭阁老风雨飘摇、形势渐衰的局面下,那已经不是正常情况,对很多事情更是**。只怕对李佑稍有善意,哪怕是正常往来,也要被别人乱猜乱想。 而起这巡城御史在都察院差使中,属于短差和小差,任期只有一年。邱御史和宣课分司的陆大使一样,都是年初上任,过完年就到期。 满打满算,算上过年假期,这还不到三个月。邱御史便觉得这时间不长,只要熬过这两个多月,就可以脱离李佥宪节制,所以现在对李佥宪疏远些也无所谓。 在邱御史想来,那李佑新官上任,短短几个月内能理清头绪就不错了。想找线索整治别人,怎么也得过几个月等到熟悉情况后。到了那时,他早就另调往别处差使,与李佑没关系了。 邱御史小算盘打得不错。可惜终归是小算盘。天时地利人和都已掌握,李大人怎会在乎他小小的垂死挣扎。 “无事生非?”李佑冷笑道:“本官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你是说本官见闻都是假的?都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本官只问你,兵马司贪赃枉法、盘剥商家。你这南城巡城御史知情不知情?” 这语言陷阱,邱御史哪里听不出来。若答知情,那就是包庇遮掩,同为案犯;若答不知情,就是玩忽职守、昏昧失察。 李佑又逼问道:“究竟知情不知情?如果邱御史不肯答复,那么本官上奏时,只说邱御史在接受质询时,不知道自己应该知情不知情。大概是正在等待某些人的指示。” “下官不知情。”邱御史无奈答道。 李佥宪当即居高临下,正气凛然的训斥道:“你身为风宪之官,号称国家之台垣,最重要的职责便是纠劾监察!可你受朝廷重任巡视京师南城,眼皮子底下发生如此恶劣的贪赃枉法之事,却说一个不知情! 如此昏庸不明的人,朝廷要你何用,须知对风宪官。失察就是最大的罪过!不将你这等尸位素餐的败类清理出去,本官枉为提督五城御史!” 李佑骂完便神清气爽,很久没有这么痛快淋漓了。冷不丁听到一声大吼:“李佑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无故害我!” 便见兵马司万指挥势若疯虎,一个箭步冲上台阶。一手抓住了李大人的衣领,另一只手抬起拳头就要厮打。 官老爷谈话,身边差役离的都远,一时救助不及。还好李大人反应灵敏,急忙后退闪避,不料用力过猛,外衣却被扯开了,露出里面的棉衣。 官员之间在大庭广众之下互殴不多见(不是没有),满院差役军士吏员都看得呆住了。 单纯论打架,年轻力壮、出身衙役的李佑一个能打三个万指挥,但横的也怕不要命的… 眼下万指挥睚眦欲裂、眼红如血,浑然不要命扑上来,李大人也只能冷静的退避三舍。再说李大人前途远大,还得顾及自己的体面和名声。 可后面就是取暖的火堆,李佑一时无处躲避,便只好绕着火堆走,万指挥也绕着火堆追。 离李佑最近的崔师爷瞧见手边案子上有锅碗,便手举铁锅,狠命砸去,正中万指挥脑袋。 月台上地方并不大,万指挥被砸了头,昏昏然一脚踩空,跌落在台阶下,手舞足蹈仰天惨笑,口中叫道:“嘻嘻!好得很,好得很!” 李大人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情况,披着一件破破烂烂的粗布外衣,立在飕飕凉风中久久无语,这姓万的是被刺激疯了? 动手将万指挥打成失心疯的崔师爷惶惶然,不会给自己惹出麻烦罢…他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没想到手劲和准头居然如此强大。 这不科学!自古以来,贪赃枉法被查处的,或许不少畏罪自杀,但从没听说过畏罪疯魔的。心理素质如此之差,真不知是怎么把自家兵马司变成黑店的。 李佑摇摇头,对邱御史道:“万指挥失心疯了,论人情难以再追究,罪名说不得都由你来承担了。” 邱御史大怒,失职最多就是被贬去当知县,但若更严重点就是罢官了。他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心有余悸的李大人又下意识的躲了躲。 却见邱御史踢了还在傻笑的万指挥几脚,口中喝道:“你再装下去,我就将你的外室和儿子都说出去,你以为能偷偷藏得住钱财不被罚赃么!” 万指挥从地面上鲤鱼打挺,指着邱御史骂道:“不要脸皮的混账!你家中表面清贫,其实暗中在南城开了钱铺放债收息,真以为我也不知道么?” 幸亏差役此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及时赶到将两位南城官员分开了,不然又是一场官员互殴。 两人的发言都很不错!李大人在心里偷偷记下了关键地方。 五百二十七章 信口开河!(求月票) 有的人很有品,有的人很没品,这与道德好坏无关。此刻,巡城御史邱某与南城兵马司指挥万某两个人在李大人眼里,就是很没品的。 他们本可以互立攻守同盟,将损失减到最少,结果一个只想装疯逃避,一个只想承担失察责任,经李大人轻轻点拨几句,便闹成这样,什么也藏不住了。 却说李大人犁庭扫穴、风卷残云的将南城兵马司一锅端,整个南城都轰动了。当街杖刑示众的一日,兵马司门外街道上摆满了差役吏员,无数百姓扶老挈幼来看这百年难遇的奇景,街头巷尾谈论的都是此事。 布告张贴出去,短短三日内便有一百多客商向总察院检举控告南城兵马司,基本上也达到了李佑的目的。如果早几个月秋季,在货物入京师的高峰期,这个数目只怕更多。 李佑便写了奏本弹劾南城兵马词,主要内容有三方面。一是自己在兵马司见闻和审出来的供词,将兵马司比喻成强买强卖的黑店。 二是说“南城兵马司盘剥勒逼行商,积弊至今,致使民情沸腾、怨声载道,现已有旅京客商一百三十七人齐齐赴本衙控告。眼见民意汹汹,朝廷如不早作处置,只怕崇文门外商旅裹足,百业萧条,甚为忧虑那时京师物价腾贵、畿内不稳、天子不宁!” 三是大力褒扬了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陆大使一身正气,敢于与贪赃枉法奸邪作斗争,不但勇敢的向有司检举揭发,而且还积极配合有司查案,堪称侦破南城大案的头功,而他李佑只是做了一些理所应当的分内工作。 奏本内容和各种小道消息传开后,南城御史和南城兵马司指挥都成了京师官场笑柄。 怎么还有如此愚蠢的人,居然将顶头上司李佥宪抓进衙门去敲诈勒索,这相当于平白得罪还拱手送上人证,嫌自己死得不够快么?那李佑鬼神辟易,都快可以贴画像到门板上当辟邪物了,岂是好相与的? 彭阁老最近焦头烂额,哪里还有心情力保邱御史。现在肯定有强劲敌人暗中盯着他,只要他一伸手,立刻又是漫天飞舞的弹劾奏折。 不过整件事中,最猝不及防的便是陆大使了,在毫无意识情况下被李佑推到了前台。 直到有一天,他在邸报上看到了自己的大名,并且是反腐英雄的伟光正形象,不禁大惊失色。话说,这是陆大使除选官任职例行公告以外第一次上邸报” 李佥宪这是要干什么,陆元广再蠢也能觉察出几分情形了。 陆大使又想想自己处境,在文官中没有依靠,再说大人物也看不上一个举人出身的九品杂官。 所以如果有机会能投靠手眼通天的李大人,貌似也还不链” 只是李大人似乎对待他太简单粗暴了些,实在不够含蓄温和细腻,也不给他一个纠结、挣扎到顺从的心境变化过程。 他毕竟还是靠着段公公得官,从人情道理上,怎么也要有个合适的交待才是。 李佑的奏本只是个开端,没多久,宫中就批复由都察院负责彻查并拟罪奏报。这倒也符合惯例,都察院就是干这个的,一般京那官员案件最终都要交给都察院审理。 李大人之前所做作为,则相当于侦破并初审吏员差役,以及检举弹劾两衙门官员,最终判决不属于他的权限。因为处置八品以上京官,需要经过天子朱批,而现在的程序正是天子御批授权给都察院审理。 对这个案子,有些人关注案情进展,有些人关注的则是其它一些地方。 经过李大人在前个月廷审两淮盐案时的普法宣传,朝廷从正一品都督到从九品杂官都懂得,贪赃不涉及枉法,是要罚赃追赃,贪赃涉及到枉法,那就有籍没家产等处罚选项。 本次案件不仅仅是贪赃,明显是贪赃加枉法的案件。金银珠宝绸缎之类的不消说,直接抄没入库,一般人惦记不了,敢惦记这个风险也太大。 但房产地契店铺这些不动产就难入库了,如果没有天子诏旨另行处置,按照惯例是要发卖后入库的。 故而很多人惦记的就是这些产业。能让官员留在手里的产业,肯定都是能盈利的,即使以市价吃下,那也是赚的。 而且这次特别有意思的是,那邱御史居然暗中在京师拥有一家银铺,在朝臣中可是很稀罕。 这个稀罕,并不是说他违反了大臣不得经商的法度,很多有能力的大臣往往都是花样百出,说奇怪也不奇怪。 稀罕的是朝臣偷偷插手的生意中没听说有坐地开银铺的,因为钱庄银铺之类的产业专业性太强,一般人玩不了。这邱御史倒是个奇人。传言他族中有做这行的,故而凑得起人手。 这日回到家中,李大人去了关姨娘房中,报喜道:“你要准备好,过阵子就先开一家银号!” 关绣绣放下家里的账本,疑道:“夫君休要说笑话,本钱没多少,合用人手没多少,地方更是,怎么开张?如果想尽早赚银子,还是干些别的什么比较好,开银号难度太大。” 李佑便把邱御史的事情说了说,最后道:“为夫这次将邱家的银铺拿下,就是现成的好底子。” 关绣绣更加疑惑了,“在京师里权贵如云,看中这个银铺的人不会少,夫君你能办得到?” 李佑拍拍胸脯,“哪有为夫办不到的事!” 看着夫君极力表现出的得意模样,关绣绣忍不住轻笑道:“夫君不是没有办不成的事,而是从来不办没希望的事。” 李佑哈哈大笑,等夫君笑完,关绣绣又问道:“不过,你确定能抢得过你那个皇家姘头?她可是吃人不吐骨头的。” 李佑办银号的心事,时常与关绣绣说,相关的事情也都谈过。毕竟家中商业上的事情,还得靠关姨娘去操办,李佑总不能事事亲力亲为。 所以关姨娘也是知道归德长公主也抱有同样心思的。如今出现这么一个现成机会夫君能看到,归德长公主也能看到。夫君也许能与别人争夺,但能抢得过关系特殊的长公主么?确实要存疑。 归德千岁或许不缺什么,但有个不错的底子总比“白手起家”好,这是正常人都想得到的。 “那总要试试看,不能白白放过机会!”李佑不畏艰难的说。 关姨娘撇了撇嘴,她对夫君在美色加强权面前的战斗力很是怀疑。若单是美色,或者单是强权,她相信夫君都可以应付。但美色加强权的组合夫君只怕要吃苦头。 次日,李佑让长随跑了一趟十王府向归德长公主下帖子主动求见。及到下午,便有内监来总察院衙署,叫他去十王府。 两人见面时,归德长公主精神奕奕,略带兴奋地对李佑说道:“你来的颇好,我正准备要召你。” 李佑察言观色见她喜笑颜开,凑趣的问道:“殿下有什么喜事?” “经我辛苦这几个月昨日少府已经在皇城中开衙了,位置就在光禄寺北面。原本下属三个司,分别是皇庄司、皇店司、皇盐司就是这织造司没有拿过来,可惜可惜。但经你提起过银号的事情,又增设了一个皇银司。” 听听这名字,庄、店、盐,几乎要将皇家赚钱的产业一网打尽而织造司主要任务还是供应皇家用品,并不以赚钱为责任,没有也无所谓。李佑拱手道:“那便先恭喜殿下!” 归德长公主接受了李大人的恭喜顺势请求道:“那你给题几张字罢。” 题字…李佑大为赧然,谦虚道:“在下的字见不得人你还是请个大学士题字罢。” 千岁殿下狐疑的看了情夫几眼,似乎从未见过他写字。不过自家事已经说完,便又问道:“无事不登三宝殿,你今日来寻我,有什么事情?” “你近日听说了南城的案子吗?” 归德长公主笑道:“自然晓得,你李大人破了一件贪赃枉法案,为朝廷再立新功。不过那个邱御史在私底下居然开了个银铺,很有趣。” “那你想不想吃下它?经我思量,若要开这银号,本钱好弄,但人才难得。从计算到防伪,再到利息设置。若没有一批专门人手,银号很难运转的起来。” 千岁殿下暗中想了想,现在确实缺这方面人才。是否要将邱家银铺拿到手里,然后借用此根基成事? 不过长公主忽的灵光闪现,这情夫提起此事,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必然是要劝她吃下银铺。她反问李佑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李佑斩钉截铁的说:“时不可失失不再来,听说邱家银铺虽然不大,但是运作的很好。当然是能吃就吃入,借用他们的经验,总比我们两个外行两眼摸黑瞎闯好。” 说实话,李佑这次前来十王府长公主宅邸,就是要力劝归德千岁出手。有长公主的大旗竖起来,才能震慑别人,让一干同样对银铺有非分之想的知难而退。不然凭他李佑的面子,还不足以成事。 “不错,正该如此。”归德长公主对李大人的劝说认可道,“我明日就向天子奏请,将邱某所拥有的银铺直接以罚赃形式纳入少府,不必再强行发卖。” 见长公主下了决心,李大人忽然露出了笑意,口气讨好的商量道:“那个”若改成我们的银号,我该占多少股子合适?我六你四如何?” 归德长公主不由得站起身,秀目瞪着李佑叫道:“信口开河!” 五百二十八章 明修栈道暗渡陈仓 五百二十八章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比例明显失常,情夫不出钱不出力,轻飘飘说几句话就要占六成,归德长公主能不气恼么,猜测这可能是他的要价手段。 便愤愤道:“银号将来要以少府为主导,你怎能如此贪得无厌,一口气要去六成股子?亏得你想的出来,说得出。!” “既然是你我合作,我为何不能要去六成?我为什么不能主导?银号主意是我出的,将来如何操办我心里最有数,我的心血占六成又如何?”李佑辩解道,按照先进的二十一世纪理论,他这是以智力和创意入股! 归德长公主不与他讨论创意和构想或者叫知识产权应该占多少原始股的问题,而是一针见血的反驳道:“你要那么股子多作甚?你自己根本不能经商,说什么都是虚的!” 李大人噔噔噔后退三步,面色苍白,哑口无言,他最大的弱点确实就是这个。他不能公开经商,不能公开有任何工商产业,要什么股子都是虚的,至少在目前是虚的。 别人可以明虚暗实,遥控操纵傀儡。但在银号的事上,他李佑一旦明虚了,那没法完全暗实的,因为他的合伙人是归德千岁,不是用来摆在前台供人操纵的傀儡。 在强大的千岁殿下这里,他真没有化虚为实的能力,所以不能生搬他人的经验,这次一旦虚了,那就真虚了。 长公主见自己堵住了情夫的嘴,心中产生了莫名的畅快,她还真没过几次能将李佑逼到没话说的经历。 忍不住笑几声,火上添油道:“我的李大人,你别忘了你有官身,万事不能直接出面。可这里又不是你家乡,你也没处找来七大姑八大姨的亲戚代劳。 而且以你这多疑的毛病,谁能让你感到靠得住?这么重要的占股,你又敢轻易委托给谁代替?万一人家以后不认账了,私吞为己有。你怎么办?” 觉得这些话不过瘾,归德千岁又调戏李佑道:“是不是想卖身?我不相信你还能卖身为婿再寻出一个金百万来!你是不是还想说程家?可是程家首先是少府下属的皇商,然后才是你的偏房岳父,我在你前面。” 最后千岁殿下好心道:“不过你策划有功,我可以分给你一成暗股,你看如何?说真的,你只动动嘴皮就坐享一成红利,当真不算少了。我考究过一些钱庄银铺的经营。那些熟练的大掌柜与东家分股。差不多也就是以身股名义占一成股的红利。” 一成暗股…李大人脸色很难看,高声抗争几句“在你眼中。出钱出力都是重中之重,而出头脑的却是可有可无?你终究会认识到,这个想法是错误的!” 归德长公主笑而不语。做生意又不是谈感情,当然是真金白银和权势才是实实在在的东西。怎么可能拿出几个纸上谈兵式的构想,就可以忽悠到大笔银子?那一定是睡梦中才有的美事,若没有实实在在的东西支撑,所有构想都是空想。 其实李大人在归德长公主面前,财力权势都远远不如,只有头脑可以拿得出手,当然要无限强调头脑和创意的作用。正所谓屁股决定立场。 “既然如此,那就这样罢!”说罢李佑扭头就向外走。这使得长公主感到颇为奇怪,他居然就这样认了?他居然不发挥口才来讲价? 本来就是漫天要价,落地还钱,情夫开出了六成,她还价一成。然后应该继续慢慢扯,最后达成一个妥协才是,怎么说走就走了? 他这一定是欲走还留欲擒故纵。这是讨价还价的手段,归德长公主暗暗警告自己道。 李大人边走边在心里大发感慨,又是一出文明被野蛮击败的惨剧! 来自二十一世纪的先进思想感染不了土著公主,李大人也只能灰溜溜出了长公主宅邸。 他到了门外,却又转身望着朱红色的大门。仰天长叹几声后才离开了。看在归德长公主眼里,不禁反思自己为了讲价的言行是不是有些太过分。所以刺激到情夫了。 却说都察院奉命审理南城贪赃枉法案,过程极其迅速,短短数日便结了案并奏报天子。盖因李大人的前期准备工作太出色,该查问的都查问出来了,该整理的都整理好了,都察院照葫芦画瓢,审理时不用费什么力气。 但两个衙门首犯的结局却是不相同的。万指挥罪名重一些,直接被罢官;邱御史则轻一些,以昏庸失察、玩忽职守的罪名被贬往广西为知县。 不过两人均被处以抄没家产,包括所有宅院、店铺等。果然如同李佑猜想的那样,当归德长公主代表放出风声,表示对邱家银铺有极大兴趣后,其他人便纷纷退避,没人会在这上头给自己找不自在。 之后天子下了诏旨,邱家银铺作为邱某案件的赃物直接变卖入官,由少府按股本折现银两给国库,此后银铺归属于少府。 这意思就是少府代替皇家出面,吃下具体表现为银铺的赃物。在交易正式进行之前,银铺的有关文书账册就送到了归德长公主的案头,以便她进行估价。 归德长公主对此事很重视,因为按照李佑的构想,银号的前途和功用远远大于其它任何产业,而收购银铺就是宏伟蓝图的第一步。 千岁殿下信手拿起了银铺契书,漫不经心扫了两眼,却发现有明显异常之处。 再细看,那银铺东家列表里,除了邱御史本人外,赫然还看到四个人名——张三,占股一成五;李四,占股一成五;韩宗,占股一成五;,占股一成五。 这一行逐字逐句的映入归德长公主的瞳孔中,足足让她愣了一炷香功夫。 在毫无心理准备情况下,猛然看到这个,仿佛当头挨了一记闷棍。千岁殿下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愕然之后忍不住咒骂道:“无耻!无耻!” 这四个人名,她并不都认识,但是张三与韩宗这两个她却见过,那是李佑的家奴。如果所料不差,那另两个人九成九也是李佑的家奴! 不然没有这么巧合,这四个人加起来正好占了银铺的六成股!也就是李佑前几天信口开河提出的六成!而邱御史的股子则不知从何时起骤然缩小到四成。 用家奴名头占股,亏他想得出来!若这六成股子在邱御史手里,那就是罚赃,按照天子诏旨,应当有少府收走。可是如果六成股子是属于别人的,那么就不属于罚赃范畴。从法理上讲,少府是不能擅动的。 也就是说,如果依法办事,李佑四个家奴名下的六成股是稳稳当当、神圣不可侵犯的私有财产。 归德千岁按下怒气重新冷静,李佑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想了半天,以她的聪明仍是想不明白其中关窍,这实在太出人意表不可思议了。 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这次又被李佑耍弄了!难怪李佑力劝她打银铺的主意,绝对是要借自己的虎皮去威吓他人,达到扫清障碍的目的! 这是明修栈道暗渡陈仓啊!明着让她去大张旗鼓,却在暗中偷偷将股子拿到手。 只要她出面,别人就不会来相争,而没了其他人的威胁,李佑才敢如此肆无忌惮的侵吞银铺股子。 李佑这是觉得她归德长公主很好惹吗?克制住杀人的,千岁殿下对左右吩咐道:“将李大人请来!” 有那么一瞬间,归德长公主产生了在银号事业上与李佑分道扬镳的念头。甩开情夫单独干,从技术上又不是不可行,何必一定要和情夫凑在一起做?亲友之间总是谈钱太伤感情了,这样下去万一形成裂痕就麻烦了。 但随即理智的将这种想法压下去,李佑虽然可恶,小动作小算盘频频,从来也不是肯盲从她的人。 但相较之下,没有更值得信任的人了。这种信任不但是精神上的信任,更是才干上的信任,换做别人,多半是没有李佑的这种天才,将事情办砸的风险是很大的。 其次,如果各自分头去做,那将同时出现两个要开拓异地汇兑的银号,必然要形成竞争。 李佑有没有信心不清楚,可她却没有多少信心在这方面赢过李佑。她知道自己在经济事务上远不如李佑,而且李佑的江左背景相当有分量,拓展汇兑业务只怕比她更快更好。 归德千岁分析来分析去,发现还是不能和李佑分开做,合力一处才是最佳选择。那可恶的人是不是也看出了这点,不怕她翻脸,所以胆敢如此妄为!不过长公主又想起前几日的对话,自己是不是确实太轻忽了某些东西? 蒙公主千岁相召,李佑虽然手头有很多公务,但不敢不从,立刻出衙上轿穿街过巷入十王府。 他知道,长公主此刻绝对火大,她又是个要脸面的人,自己再不识相的推三阻四,只怕要就此绝交了。若真如此,强力女人的仇恨是很可怕的,今后自己的下场将会很惨。 (未完待续 五百二十九章 坑爹第二弹(求月票!) 却说李大人到了十王府,被引进了长公主宅邸的书房里,就看到一张连连冷笑的美人脸。李佑带着点小小的愧疚之情,低头行礼,随后一动不动的站住。 归德千岁一时也不知怎么开口才能表达出此刻的心情,半晌才斥道:“好主意,用家奴来持股,亏你想得出来!” 李佑答道:“大明律法,没有哪一条不许家奴有私产罢。我们普通人家的家奴,每个月也是要发月银的。在外头店里分点股子,也没什么。” 其实李佑这招,也是钻了法律空子。按照律法,他本人或者他的妻妾是不可能公开经商的,若偷偷行事,只要用了自己名义那也是违法的事儿,京城人多眼杂,拒不定出什么问题。 但他用家奴去占有银铺的股子,名义上就与他没什么关系了,这些产业都是那四个家奴的。 可是不要忘了还有一层,四个家奴的身契都在李佑手里,也就是说家奴本身某种意义上可以视为是李佑的财产,那么财产的财产算是什么? 以这年头的法律发展水平,似乎很难解释清楚。但以李佑的见识,也只能粗浅的理解为总公司、子公司、子公司控股的公司…… 总而言之,无论用什么名头,只要能确保实打实的控制住就好。 归德长公主咬牙切齿道:“你知不知道,如果不是你李佑,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正因为有千岁殿下,所以在下才敢大胆帮着做一些事情殿下大可高枕无忧!”李佑拍马道。 “混账东西!什么高枕无忧我怎么觉得认识了你,反而更加忧心!”归德千岁呵斥道。 李佑便关切的问道:“今天你似乎太ji动了,不适合谈事情,不如你先休想养神,我们改日再会?” 归德长公主口气令人捉摸不透的说:“你要这就走人,以后就别再想进十王府了。” “那我们也可以再谈谈,莫非你硬要从我的家奴手中索求股子?”李佑试探道。 “愿赌服输,那倒也不至于。”长公主冷冷的回答。 不愧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归德千岁,李大人心里猛烈夸赞道。他就知道归德长公主虽然酷爱以势压人,控制欲强,但出身金枝玉叶死皮赖脸死缠烂打不是她的风格,输掉的筹码还想往回索要更不是她的风格。 又听到长公主继续问道:“我就是想知道,你究竟是怎么从邱御史手里挖到六成股子的。” 李佑笑道:“那说来也简单,南城这桩案子,主要都是南城兵马司直接做,南城察院算是包庇*启航文字*和帮凶直接动手的时候倒不多。 所以那一百多个到我那里控告南城两衙门的,大多都是南城兵马司,而南城察院的没有几件,颇为不起眼,很容易抹掉。 我便对邱御史说,如果他肯让出几成股子,我就可以帮他扣住所有控告他的状词,并在侦辑时帮忙遮掩这些只有我可以做到。那么根据证据和呈词,邱御史就只能定为失察之罪,而不是直接案犯。 这样他就保住了官位,只是牵涉犯赃枉法免不了被抄家罚赃和贬滴外地,但总好过罢官。 “你这话还有不尽不实之处!那邱御史犯得上为了不被罢官拱手将六成股子都白送你?” “你真是气糊涂了。若不送给我,他什么都没了无论是官位和产业;而送给我,或可保住官位。如果是你,你怎么选?” “知道了,你先走罢!”长公主挥挥手道。——~~~ 李佑无语,刚才他要走,被拦着不让;现在谈话正谈的起劲,又要赶他走。这真是女人善变,难以揣测。 话说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随她去罢…… 李大人清静了两日,忽的在邸报上看到,天子诰封归德长公主儿子朱柳为锦衣卫指挥佥事官衔,并赐皇庄一座,皇店一处,听由归德长公主自选。 这个诰封也算隆恩浩荡了,但没有大臣*清逸尔雅*反对。其实以朱柳的公主之子身份,按制在十岁时就可以获封正四品锦衣卫指挥佥事的荣衔,现在不过是提前了九年而已。 但是有经验的大臣心里都猜测,现在提前封了锦衣卫指挥佥事,那么此子到了十岁时,会不会又有破格加封?隆恩浩荡的隆恩,是隐藏在这里的。 不过归德长公主不是一般的公主,朱柳又是被赐国姓的宫中宠儿,恩荣破格似乎也不是不可接受。 大家议论起此事时,目光都放在了朱柳的官衔上,至于皇庄皇店什么的,官场上谈这个太俗。 而李大人则很是与众不同,他盯着邸报上的皇店两个字观摩半晌,而且后面还有句“听归德长公主”自选,直觉这里面很有玄机。 正打算深入研究时,又见有内监传话,让他去一趟十王府。果然是分久必合了么,李大人想道。 他还是不敢怠慢,连忙赶去,进了长公主宅第,被引到后殿暖阁中。这次千岁殿下的脸色比上次稍好,从十二月的温度便成了一月的温度。 见过礼后,归德长公主问道:“你看到对小柳儿的诰封了么?” 李佑满脸感ji的谢道:“天恩浩荡也!” “本想和你悄悄庆祝的,但又一想还是算了。”归德千岁说道。 “这是为何?” 长公主数落道:“你给嫡子赚来了三品世袭指挥使;给庶子赚来了恩荫光禄寺丞,可你给小柳儿赚来了什么?除了一首诗,什么也没有。这父亲委实不称职,想至此便没心情了。” 李佑无语,这情妇今天脑子都是浆糊吗,浑似抱着私生子讨要生活费的怨妇小三,可她并不缺生活费。“小柳儿如今不也有指挥佥事官衔了,你还有什么不忿的。” “那是我向皇上讨来的,与你没有关系,你不要逃避责任!”归德长公主非常顽固的批判李大人道。 李佑急道:“你不要如此撒赖行不行?小柳儿名义上非我之子,我拿什么名头去公然扶持他?” “名头只是个形式,听这口气,你连在心里也不想认他了?” 李佑被胡搅蛮缠的大怒,枉他前几日还夸奖长公主大气,全白夸了。“你休要胡言乱语,我明明不是那样的人!” 归德千岁眼中露出笑意“是么?皇土将邱家银铺作为皇店从少府转赐给小柳儿了,可怜的小柳儿占股半数都不到,这哪能算有产业,你这当父亲的看着办。” “我……”李大人的脸皮**三四下,却说不出一个“不”字,应该分给小柳儿多少? 这才一个多月,又被坑爹了啊……哪有这么当母亲的,自己拉不下脸皮来求,却搬出儿子理直气壮的讨要! ps:还是自动发布的,奋力求月票!明天就要回家了,期望看到一个好数字! 五百三十章 都很上道(求月票!) 南城兵马司、南城察院近日的凄惨,落在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眼里,可谓是触目惊心。 兵马司、察院与他这宣课分司同在南城,但分属不同系统。那边是刑名监察系统,他这边是户部系统,两边之间从行政上没有直接关系,故而隔壁的廉政风暴倒也不会波及他这边。 可是李佥宪的手段让陆大使看在眼里,惊在心里。重新想起李佥宪的示好,更感到不容易处理,他陆元广做官年限不长,但不是小白。 不错,示好是善意,但转化起来也简单。长点脑子的人都会先考虑到,这样人物的示好一旦被拒绝之后,情况会怎样?会不会反目成仇? 对于李佥宪的“反目成仇”,陆元广在活生生目睹了例子之后,都有点疑神疑鬼了。李大人的举动有没有故意展示给他看的成分? 让陆大使心里始终过不去的是,对他有恩德段公公和李大人虽然不是仇家,但也不算一路人,就从宫中关系而言,李大人与司礼监另一个秉笔太监吴广恩关系是最好的。如果就此倒向李佑,仿佛有个无形的心理门槛存在,不然他看到李佑抬举自己的邸报,按礼就该迅速登门到访致谢。 不过官场中的事总没有这么单纯的,如果陆大使太干脆利落的就投靠过来,反而要让李大人疑神疑鬼了…一个翻脸如翻书、有奶就是娘的人能放心使用么? 就这样犹豫了数日,陆大使也没有回应李佑,他想先与段公公通过气再说其他。 但段公公人在深宫,不易联系,又不像前朝大太监那般公然在宫外有据点。就是有也轮不到陆元广这个九品官得知,所以一时接不上头。 这日。一批奏本按照流程送到司礼监,然后经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秉笔太监段知恩、吴广恩传阅。 却有一本特别引起了段知恩的注意,事倒不是什么大事,只不过是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李佑向朝廷荐举人才,让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连任。 李大人作为风宪官,虽然不掌握铨政,但是依照规矩有权和御史一样向朝廷荐举人才的,荐贤举能也是监察权的一种体现。 一般荐举都是推荐提拔重用,但陆元广这个位置实乃给个知县也不换的位置,一般一年一换。故而李大人向朝廷奏请让他连任。也算是荐举了。 陆元广在段公公眼中。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却不知李佑到底看上他什么了。前番为他请功,今日又向朝廷荐举,若说是偶然或者出自公心,不管别人信不信。段公公是不肯信的。 官场上偶然的事情或许有很多,但在重要的人事问题上从无偶然,议论中说运气好的,只不过是说笑而已。 通过种种迹象看起来,李佑与陆元广之间有了什么关系?段知恩为此沉思片刻,这陆元广是他同乡,虽不是亲戚,但家族之间也有过往来,互恩互惠不少。应该不会轻易的就倒向那李佑罢。 却说日头西斜,崇文门外宣课分司衙署种,陆元广正准备出衙,但有人来见他,是宫中段公公使来传话的。 陆元广不敢怠慢,也是正求之不得的。连忙要请入花厅以礼相见。 那人却冷淡的拒绝了,就立在大门处,对陆大使转述道:“宫中废人再也没什么用处了,祝陆大人鹏程万里。” 这是段公公的原话,里面决裂的意思太明显了…来得如此突然而决绝,一丝缓和余地都没有,陆元广又吃惊又意外。在传话之人面前呆若木鸡,对方什么时候走的,他都没有注意到。 陆大使心里不停的想道,这是被段公公抛开了么?又猜测道,莫非段公公是误信什么流言,并且认为他要变心去投靠李佑,所以才使人来传话决裂? 想至此,陆大使暗暗愤怒,段公公为何有如此想法!难道他信不过自己,连核实都不核实,就全部采信了流言?这是要把他向李佑那边推! 但恼怒的劲头过去后,陆大使却浑身有种莫名的轻松感,一个要踢了他,一个要收留他,至少不用他在两难之间去做出艰难的抉择了… 这时候不抓紧时间向李大人表示,只怕竹篮子打水两头皆空。打定了主意,陆元广当机立断,改了回家的主意,直接向大明门之西的五城总察院衙署而去。 不过到了那里,却得知李大人已经回家了,陆大使立在巷子中沉思,一咬牙吩咐左右道:“打听路程,去李府!” 做事就要一不做二不休,干脆连夜去李府投靠,以表示自己的态度和诚意! 李大人确已回了家中,此刻正在关姨娘房中,接受着难以回答的质问。 关绣绣捏着银铺契书,杏目微睁,挑起了秀丽的眉毛,“之前说好的六成股子呢?尚不足半数,这是谁的店?经营听谁的?” 银铺契书不知何时又有了变化,上面注明:朱柳,六成;张三,一成;李四,一成;韩宗,一成;**,一成。 原先李家四大家奴合占六成,悄然之间缩减为四成,六成变成了属于朱柳小娃娃的。 李佑不知怎么对关绣绣解释才好,只能望着一直垂泪到天明的蜡烛无语。 见夫君满脸不爽表情,关绣绣幽幽叹道:“妾身早就担心过,你抢不过她,当时夫君还信誓旦旦。事已至此,果然是家花不如野花香,轻飘飘就把六成股子送出去了,却放任家中坐吃山空,再如此下去,夫君的轮班轿夫都用不起了。” “什么家花野花的,与此无关!”李佑严肃的纠正关姨娘的想法道。 关绣绣反问道:“那与什么有关?妾身糊涂,请夫君解释一二?” 小柳儿的身世,如何能说出来?李佑再次语塞,如此在别人眼里,他实在理亏。 “夫君向来是很坦率的,这次却遮遮掩掩的反复否认,真是没有诚意。不就是千金买笑么,妾身又不是不晓得夫君的风流。”关姨娘瞥着李佑说。 这时恰好从前院传了名帖进来,道是有人求见。李大人展开名帖看去,却是陆元广,连忙像得了救命稻草,边起身边对关绣绣道:“你真是见识短浅,为夫没空与你细说,先得去会客!” 说罢他逃也似的出了房门,穿过中院向前面堂上而去。 那陆元广被引入了堂上等候,刚刚端起热茶饮了一口就听到匆匆脚步声。他抬眼便见李佥宪身披内袄便服,头发散乱、衣衫不整的从后面转了出来,脚下还是一双软便鞋,分明是从内室中冲了出来。 李大人以这付尊容见客,应该说是极其失礼的,但看在陆大使眼里先大吃一惊,随即感动无比。这李大人是如此急切而迫不及待的期盼他到来么? 这就是周公吐脯、孟德赤脚哪,且不论是否真心,光这表现就太上道了,太让他陆元广受宠若惊了。 陆大使迅速盘算,李佥宪都表示出了如此态度,自己也当有所表示才是,不然就显得虚骄无礼。 便起身上前迎接,不等靠近,就激动地推金山倒玉柱,并热泪盈眶的跪在地上拜道:“下官见过佥宪老大人!” 李大人扶住他,“陆兄多礼了!快快请起!” 一句陆兄,又让陆元广叩道:“下官当不敢如此称呼!” 李佑扶了几次,没有扶起来,陆大使跪的很稳。他心里赞道,此人果然很上道,估计以后能省去不少心。便改口道:“陆大人请入座!” 同一个夜晚,在司礼监排名第二的段知恩段公公回到自己房中,侍候的小太监打来了洗脚水,并回报道:“已经打发人在宫外向宣课分司陆大使传了话。” 段知恩点点头。却听那小太监又问道:“干爹为何不核实一下?那陆大使未必就有什么二心,也许只是李佑估计造势。” 段知恩闭目养神,嘴里道:“陆元广在我这里,暂时得不到什么了,而且也没有太大用处。但在李佑那里,却会有新的机遇,毕竟李佑与吏部之间十分密切,那就成人之美罢!不能做个挡人前途的不上道之人。” 小太监低头忙乎,心里但对段公公的话不以为然。段公公论起卑鄙无耻,也许还是有争议的,但要说高尚,那更远远称不上,更别说成人之美。 过了半晌,段知恩又睁开眼道:“你不明白?这也是为了给我留后路,宫中刀光剑影,谁敢说自己能善始善终?我对陆元广有恩无仇,没有对不起他的地方,他自己心里也清楚得很,这就是人情。 以当前来看,我料那李佑有什么想法需要重用陆元广。若陆元广在李佑那里得志了,将来万一我有落难之时,没准多一条活路可走。” “干爹的意思,就是说一个于己无用之人,还不如拿去换一个也许会有的人情?”小太监反问道。 “不错!正是此理,陆元广对我此时没有用处,只有放了手,才会有可能得到些什么。”(未完待续。。) .rt 五百三十一章 朝堂风声 李佑见了陆元广,宾主落了座正要说话,却有三房的婢女绿水捧着袍子进来。原来夜间天寒,关姨娘担心夫君单薄受冻,便让绿水送袍子给夫君。 待到李佑重新入座,开门见山道:“本官今日上奏天子,荐举你连任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一职。” 陆大使顿时恍然大悟,难怪今天段公公派了人来,不由分说便要决裂,直接原因必然是出自这里,任是谁见了只怕也要起疑。 他又想起前些日子去内市寻找李佑的事情。那时李大人当着他的面,故意将段公公手下太监大肆训斥,并透露了他的身份,现在看来也是有意为之。 再加上次奏本的请功抬举和今日奏本的荐举,便就收到了“三人成虎”的效果,那段公公因此而见疑毫不奇怪。 不过俱往矣,事已至此,还惦记段公公不放,那就太愚蠢了。现在让陆元广疑惑不已的是,有必要荐举他连任么? 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这个超级肥缺,不知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真是给个知县也不换的。在激烈的竞争下,一般就是一年一换的轮流坐庄,连任很是罕有。这难度之大,作为现任大使,陆元广非常门清,他也真没指望过自己能连任。 莫非是李大人是考验他的心性?陆大使边猜测边答道:“能得佥宪青睐,已是下官三生有幸,不敢再得陇望蜀的强行为之。” “本官自有本官的道理,你日后便知。”李佑含糊道。他也没有把握。所以此时不好给陆大使一个明确的答复。 京师内城城门中,距离京东通州运河码头最近的就是朝阳门和崇文门,但朝阳门属于漕粮所用,所以来自于东南方向的客商基本都是从崇文门过关入城。 李佑知道,这些客商是对异地汇兑业务最有需求的一批人,换句话说,新银号的主要目标客户是扎堆在崇文门一带的。 因而掌握崇文门税关的宣课分司对这些客商具有莫大的影响力。那么宣课分司的作用就不言而喻了。 作为一个见识多了三百年的穿越者,李大人有很多种官商勾结的办法,可以利用崇文门宣课分司去推广新银号的业务。并且可以轻易取得垄断。 念及此,李佑悲天悯人的唏嘘道,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时期总是黑乎乎的。那么在这个世界里就让他来当这个黑手罢! 送走了陆大使,李佑回到三房,在门外听到绿水的说话声,“小姐你可没看到,刚才老爷和那陆大人见面时,言行举止假模假样,令人酸掉牙。” “他们就是那样,否则便不会说话了。”关绣绣答道。 “这也太虚伪了,他们自己不知道么?” 李佑掀起门帘,进屋道:“你这小婢真是无知!真以为老爷我不明白么?我若不如此。他如何能放心?他要不如此,我也放不了心!便如见人礼节,看似虚文的东西,但谁又能失礼?” “其次便如绣姐儿所言,不如此怎么说话?不要以为都是无用之功。至少可以快些拉近关系,不至于无话可说!” 李佑训完婢女,大手一挥道:“摆饭!” 又低头逗弄在膝下蹒跚学步的儿子,此时大郎虽然不足两岁,但小模样眉清目秀,俨然是个未来的美少年。毕竟父母的基因在这里摆着。 关绣绣看在眼里,明白这是夫君故意逃避让他很没面子的银号话题,但这不说清楚又不行。 她微微蹙眉,考虑如何说才是恰当,却见李佑抬起头道:“你不必担心,虽然只有四成股,但将来如何,谁也说不准,说不定就会出现解决之道。至少此时经营权在我们手里。” 关姨娘总觉得夫君话里有话,定然还有什么主意藏着掖着。她又看了眼契书,无论如何,情况总是这个情况,那个女人权势赫赫,要是要不回来了。又问道:“既然由我们经营,那派谁去银号掌柜?此人必须要可靠才是。” “人选我已经有了,是戴庙祝。”李佑胸有成竹道。 “戴庙祝?”关姨娘一时没有记起这是谁。 李佑提醒道:“县里城隍庙的戴庙祝,他做生意到了京城,前几日我帮了他一次,叫他来充当个门面上的掌柜倒也合适。” 关绣绣脸色在烛光下轻微的动了动。她想起来了,当初夫君在成亲之前,与戴庙祝的娘子闹过绯闻的。当年去城隍庙烧香时见到过韩神婆,确实是个风韵撩人的美妇人,绯闻不是空穴来风。 想到这里,关姨娘冷哼一声,“夫君已经被女色误了一次,丢了两成股子。还死性不改的想被误第二次么?要不要叫戴先生带着美貌娘子来家里住着?” 李佑没料到关姨娘思路歪到这里了,顿时哭笑不得,“死性不改?你胡说些什么,我选中戴恭是有原因的,和他家美貌娘子没关系!据我观察,这个姓戴的胆小怕事,遇事畏缩不前,是个绝好的傀儡!你不是要找可靠的人么,这个就很可靠了,又是本县熟人,知根知底的很。” 绿水和仆妇在屋中摆上了热腾腾的饭食,李佑刚要入座,又有家奴禀报道:“卢阁老府上打发人来传话,请老爷你立刻过府一叙!” 李佑心里惊了惊,卢阁老连夜召他去见面,这其中必有原因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卢老大人相邀,容不得李佑推三阻四,只得换了衣服,喊来轿夫,向同在小时雍坊的卢府而去,所幸道路不远。 到了卢府,李佑直接被领进书房中,老大人见到李佑进屋,放下书本道:“你还真是悠哉悠哉的远离庙堂么?这个月来对朝廷的事情不闻不问。” 李佑奉承道:“有老大人这般人物坐镇中枢,晚辈自然高枕无忧,又何须劳心劳力的勤加关注。莫非眼下有大事要发生?” “不错,极其可能有大事。”卢阁老自动过滤了李佑的廉价马屁,点头道:“九月时,朝廷根据你廷审两淮盐案的结果,另派了人前往南京查案,前日便有钦差密奏进了宫。” 李佑好奇地问道:“钦差是如何说的?” “那是直接走给天子的密奏,具体内容外人无从知晓,老夫叫你前来,当然不仅仅是这本奏折的缘故…” 卢阁老又斟酌片刻,才道:“以老夫在内廷得到的风声,感到天子打算对日渐凋零的彭阁老动手。” 这既在预料之内,也在情理之中,李佑早有猜测,只是猜不住是什么时候而已。卢阁老的消息和经验都是远超自己,他都开始说有此动向,那么可谓**不离十了。 李佑作出小小的惊讶神色问道:“这也使得?天子打算如何去做?” 卢阁老捻须几下,“钦差密奏的两淮盐案,稍加利用,便可以让徐首辅做很多事情了。毕竟徐首辅的同门深陷囹圄,这就是把柄。” 李佑暗中分析了 一下,袁阁老和金阁老大概会听从天子指令,自然有倒彭的态度,袁阁老只怕还惦记次辅位置。 若天子再有首辅鼎力相助,那么想罢掉彭阁老可谓丝毫不难。徐首辅为了保住同门丁前运使,亦或除去已经翻脸决裂的彭阁老这个威胁,这次帮助天子并不稀奇。 内阁六人中,有三个已经确定帮助天子并站在对立面,彭阁老的处境想想就知道多么艰难了,有点墙倒众人推的衰败之像。 卢阁老又道:“迹象当然不止于此,那白侍郎从刑部左侍郎迁礼部左侍郎,其中含义意思够明显了。短短一个月内,连续两次升迁,圣眷很深哪。” 天子真要特简白侍郎?是打算引取旧例故事,让他以侍郎身份入直文渊阁?入直文渊阁,即使不加大学士,也相当于握有宰辅权柄了。大学士只是个虚衔,关键还是在于天子让不让你“入直文渊阁”。 李佑迅速摆正了立场,高声道:“天子初亲政,坐席未暖,怎妄加驱逐辅政大臣!若如此轻率,以一己之好恶定天下之国是,此非社稷福也!” 这句话说到卢阁老心坎中去了,赞道:“此言甚善!老夫本担心你不能明事理、识大体,看来是老夫错怪人了!” 李大人只是单纯的不希望彭阁老丢官,要丢也得等到许阁老结束丁忧之后。现在彭阁老丢官实在是个灾难,那最有可特简入选的白侍郎才四十余岁。一旦他占住了位置,又有圣眷,想叫他给许阁老让位置,是痴心妄想还差不多。 但卢阁老想得更多,站位更高。他与白侍郎本人没有私人仇怨,但这次天子做的实在急切,让他起了戒备心和危机感。 站在整个文官角度来看,如今正是君臣磨合时期,双方都要逐渐适应,此时产生的一些规矩大概会成为日后的定例。这是人治的特点,习惯因人而制宜,一代有一代的特点。 如果天子可以轻易罢免大学士,并毫无遮掩的任用私人顶替,这只怕不是什么明君之道,可以说开了一个很不好的先例。若今后被天子当成定例,事事照此办理,那就麻烦了。 “你有什么主意?”卢阁老很有诚意的问道。话他得知风声后,第一个念头居然是快快找李佑这个小字辈商议解决之道。 李佑气定神闲的答道:“说难也不难,晚辈试试看。” 五百三十二章 稳定压倒一切(求月票!) 卢阁老今夜的本意是找革佑来商讨计议,因为李佑在宫廷庙堂的纵横棹阖上面确实有几分高于常人的机敏,尤其善于浑水摸鱼,这也是满朝公认的。现如今局势复杂,一时没有什么头绪,听听李佑的想法没准大有稗益、能够拨云见日。 可是把情况说出来后,李佑没提出什么建议,只是风轻云淡的表示“一切包在晚辈身上。”这态度让卢阁老微微怔了恒。 不jin暗中感叹,这小同乡遇到难题不推诿躲避,反而却敢于勇挑重担,难怪深得前次辅许道宏欣赏重用和维护。像这样关键时刻真正靠得住的人,十个里也未必能找到一个。 对于李佑搅局的能力,卢阁老是不担心的,但有关后果却不得不提醒他。而且也担心李佑数次大战宰辅不落下风,此时未免心态轻敌。 便语重心长道:“那白侍郎本身没有什么权势,到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侍郎。但他是天子老师,是天子决心提拔使用的人,对白侍郎出手只怕要被天子记恨,这才是最值得担忧之处。我辈这些老骨头大不了致仕归乡,但你不同,正是来日方长的时候…” 李佑当然明白,阻碍了白侍郎,就等于是在天子心里扎了根刺,这才是最难办的地方。但仍朗声道:“义之所在,吾往矣!” 对李佑而言,无论从许靠山角度,还是自保角度,都不想看到天子近臣代表白侍郎上位。作为当前庙堂格局的既得利益者和奠基人,李大人讨厌一切让他利益受损的变化。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如何看待?” 文渊阁大学士杨进向来是前次辅许阁老的盟友与李佑的关系也很不错。在正常情况下,他也应该反对将彭阁老赶走,换为白侍郎入阁。 卢阁老摇摇头,“杨阁老也有他的苦衷,明日你看过邸报便知晓了。” 听到这句话,李佑就晓得明天的邸报肯定十分劲爆,必看不可。离开卢府一夜无话,到第二天,李佑去了衙署便急急命书吏去通政司抄邸报欲先睹为快。 等到邸报抄来,李佑展开细看,别的消息倒也没有什么,唯有一道天子诏书中的官职变动令人眼huā缭乱刑部尚书荀飞谦迁为兵部尚书原浙江巡抚冯观应迁为刑部尚书,礼部左侍郎安训升为浙江巡抚,刑部左侍郎白云生迁礼部左侍郎。 不明内情的外行人只能看个热闹,经过昨晚卢老大人的点、拨,李佑却是能看出门道的。 别人津津乐道于尚书巡抚这些大员变动,但内行人则明白白侍郎从刑部迁礼部才是核心内容。 道理很简单,礼部比刑部清贵国朝有以礼部侍郎入阁的先例,却从未听说过以刑部侍郎入阁的。不然天子没道理在白大人刚升刑部侍郎没几日,又再次平级迁为礼部侍郎。 这些官职变动,李佑越看越有意思。就拿刑部尚书荀飞谦迁为兵部尚书来说,这算升职,兵部比刑部地位高得多。李大人知道荀尚书早有去兵部的念头,为此还请托过他帮忙游说,如今可谓是梦想成真。 但在这梦想成真的背后则值得玩味了。荀尚书出自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门下这次天子让荀尚书升迁,背后肯定有利益交换,如此只怕杨阁老也不便再出面反对天子了。 另一个冯前抚台虽然没当上兵部尚书,但能当刑部尚书也算晋身外朝七卿,估计也是天子布的局。 李佑闭目养神在脑中将内廷六大学士和外朝七卿想了一遍。发现不知不觉间,强势不知多少年的彭阁老在高层中,如今似乎成了四面楚歌之人。 如果天子找借口将彭阁老致仕,然后用白侍郎入阁替补,那么其余大佬的立场如何? 徐首辅因为被两淮盐3案牵制,又因为与彭阁老决裂反目,不会反对: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本身就是老牌帝党,与彭阁老有过宿怨,更何况干掉彭阁老后他就可以接任次辅,更是乐见其成。 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心里不同意的,想留住彭阁老,但没有死保彭阁老的借口。 文渊阁大学士杨阁老在自己门生迁为兵部尚书后,最少也是个中立,不会公开反对。 东阁大学士依附于袁阁老,当然也不会反对。 至于外朝大佬中,吏部赵天官与李佑一样,是想留住彭阁老的,户部晏尚书、礼部海尚书是彭阁老党羽。除此之外,只怕没有人支持彭阁老。 综合盘点起来,在朝廷高层中,想保住彭阁老的,只有一个大学士和三个尚书;支持让彭阁老倒台的,却是四个大学士,三个尚书,一个左都御史,以及分量最重的天子。 这势力对比十分鲜明,越是高的层面里,对彭阁老越是不利。在一年多前,任是谁很也难想象,在内阁十分强势的彭阁老会落到如此地步,真是一言难尽!彭阁老也只能感慨,一见李佑误余生! 这围攻彭阁老的布局也颇为高明,借着李佑与彭阁老相斗的由头,一步一步将曾经势位赫赫的彭阁老逼到了这个窘迫境地,手法十分老练。 但李大人晓得,天子尚显稚嫩,哪有如此老道,必然是背后有人指点。别人大都还在猜测此人到底是谁,但李佑却根据与朱部郎喝酒时得到的内幕,很明白此人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 李佑与段知恩在南巡时见过,但没有什么往来,也不很熟悉。在心里将这个名字念了几遍,目光又落到了邸报中白侍郎的名字上,李大人隐隐感到,段知恩有可能与白侍郎是互为援手的。 李佑的怀疑不是没有先例,白云生是天子身边多年的授业老师,段知恩则是天子大伴,两人之间必然熟悉。这次如果真是段知恩鼓动天子布局,最大受益者则是白侍郎,能不让李佑怀疑他们之间的关系么? 翻开史书,国朝翰林通过交结天子身边内宦来入阁的事情屡见不鲜,不是什么稀罕事,那些在宫廷内书房教过书的翰林入阁比例很高,原因就在于此。白侍郎与段公公不过是又一起翻版而已。 稳定压倒一切,但凡想改变现有秩序的,都是敌人! 五百三十三章 很不习惯这样被动 快到年底的时间是朝廷最闲的时候,闲得无聊时就要有点事情,譬如在冬至大朝后,弹劾彭阁老的奏本骤然增多。具体罪状集中在两条,一是指使奸商构陷大臣,指的吕家状告李佑的事情,二是包庇户部玩忽职守,酿成两淮盐案。 看似并不算太大的事情,但在朝廷中,一件事情总是可大可小的,顺了势就能大事化小,逆了势就只能小事化大了。 八方风雪,铺天盖地,对于弹劾彭阁老的奏疏,天子没有为了息事宁人留中不发,也没有为了维护宰辅尊严驳斥回去。而是一本又一本按照平常奏疏流程下发到内阁,就比较耐人寻味了。 这个态度无异于告诉彭阁老,你已经不受欢迎了。不过彭阁老心理素质不错,还能死撑不去。 朝廷上下便纷纷猜测,大势已去、四望皆敌、空前孤立、又不为天子所喜的彭阁老只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若能体面一些就是致仕乞休。 也有人戏言,除非彭阁老具有像李佑一般的神通,才能以奇诡偏锋破开困局。可惜,连李佑都是他的死对头,更别说如今李大人连朝堂都进不来,纵然技痒也是有心无力了。 世态炎凉对比是鲜明的,和彭阁老的冷境不同,另一边的白侍郎变得炙手可热,仿佛新陈代谢迫在眉睫。 人人皆知,白大人就是将要替补彭阁老入阁的人物。而且关键是此人甚得天子信任,是天子亲政后第一个重用的大臣。估计将来当个首辅问题不大。 这便是所谓的从龙之臣。从龙之臣获得高升也是朝堂上的潜规则,白侍郎便是今上这批从龙之臣的佼佼者和代表者,被赶出朝堂的李大人便是“倒霉”的反面典型。 却说这日,李佑去了吏部拜访天官赵良仁,为的就是陆元广接任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的事情。这事很难,但总得试上一试。 到了吏部后院,却被告知。天官正在见客。李佑便打算先去部里其他各司转一圈,却又被告知,天官也请他进去。 这就让李大人纳罕了。来这里拜访的,肯定各有各的事情,大都是不便于有第三人在场的。所以按照顺序分别会见就是。哪有一起见的道理? 李佑心里想了想,这应该是赵天官对里面先到客人有所不满的表示罢?不然为何没来由的让他也进去打扰。 进了会客的厅中,李佑迅速扫了一眼客座,不由得叹道真是冤家路窄,这先到的客人居然正是最近的大红人白侍郎。 李大人对主座上的赵天官施礼,随后对白侍郎点点头算是见过,便坐于另一边的客座。 李大人与天子身边近臣的关系大都不怎么样,从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到翰林院编修李登高,包括白侍郎在内。天子南巡扬州时,他也曾被侍驾大臣集体排斥过。 故而此次猛然见到了白侍郎。李大人懒得讲究太多礼节,随意应付几下而已。再说破坏现有秩序的白侍郎已经被李佑划归入敌人行列,私下里没必要给他好脸色。 白侍郎心中暗恼,虽然京中官员礼节随意性很大,但最近他春风得意。别人见了他皆是执礼甚恭,相较之下,唯有眼前这李佑礼节轻慢,浑然不将他放于眼中。又想起前阵子玉玲珑的芥蒂,恼意更甚。 赵良仁对李佑问道: “你所来何事?为崇文门关么?” 李大人没料到赵良仁在外人面前一口捅了出来,这种黑箱作业的事情并不合适公开说。随即醒悟到这必有含意。便答道:“正是,那现任的陆大使功绩卓异,理当连任,以彰朝廷公正!” “那可巧了,白侍郎也此事而来。”赵天官笑道。 嗯?李佑看了白大人一眼,他也是为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的位置来请托赵天官?不过李大人敏锐的觉察到,赵天官的语气和态度很值得玩味哪。 吏部天官这个位置,手握铨政大权,但天下好官位永远是狼多肉少,所以因为权力带来的压力也是很大的。 敢在吏部天官面前请托重要人事的,那本身也非要有大面子不可,面子不够的,那就免开尊口,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跑到吏部尚书面前指手划脚。 这大面子有两种,一种是地位尊贵带来的面子,如宰辅公侯之流,直接向吏部尚书递话理所当然;二是与天官的关系极其密切带来的情面,如亲友之流,那递话也很随便。 李佑就属于后者,所以可以厚着脸皮屡屡到前后两任天官面前讨人情,当然李佑自己也争气,不是扶不起的阿斗。 但现在的问题是,白侍郎属于哪一种?论官位,他不过是三品侍郎,还没入阁当阁老;论情面,他与赵天官这边从来不是一路人。 然而白大人却跑到这里请托人事,若是一般不起眼的官职也就罢了,居然还是崇文门宣课分司这样万众瞩目的肥缺… 对此李佑的评价是,白侍郎心态膨胀的真把自己当盘菜了,他现在还不是宰辅哪。李大人又猜到,难怪赵天官违反常理的把他叫进来,大概天官老大人端着架子放不下,让他李佑出面当恶人、唱白脸罢。 拿定主意,李佑便对白侍郎开口道:“什么时候礼部可以私自干涉铨曹了?” 白侍郎淡然道:“阁下似乎也不是吏部的。” 李佑正要继续说什么,却见白侍郎虚晃一枪,不与他纠缠便起身告辞白大人又不是傻子,眼前赵天官阳奉阴违,李佑阴阳怪气,还留在这里作甚?而且和出了名牙尖嘴利的李佑斗嘴,纯属自取其辱,年初南巡时,翰林院后辈李登高被李佑喷到羞愤跳水还历历在目哪。 他今天来这趟,一是有人对他许以万两重金谋求崇文门关大使职位;二是想与赵天官套套近乎,看看有没有可能凭借自己的上升势头,空手套白狼的将这位要害人物拉拢过来。既然事情不谐,拔腿走人方为上策。 送走了不速之客,赵良仁对李佑叹道:“翰林中人,总是清高,实务不足。” 也就在自己人面前,天官大人才敢如此一鳞半爪的吐露心声。李佑心下了然,赵天官八成是对白侍郎坐直升机入内阁比较不爽,为什么不爽就不必赘言了,稍有情商的都懂得,不过这想法也是个挺有代表性的想法。 李佑顺着话说:“纵观过往,为何散馆后出翰林院的庶吉士总比老翰林们成就大,原因就在于此了。” 重新坐好,赵良仁又对李佑说:“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每年一换,这种白捡上万银子的差事谁不想拿到手?连我都烦恼,你掺乎进来作甚,这也不是你能顶得住的。” “老大人勿虑,别人问起来,只说陆元广连任是归德千岁的主意。谁若不服气,便让他自己去找皇家要官。”李佑答道。他发现归德长公主的大旗有些时候很好用,所以不用白不用,这种时候就将千岁殿下抬出来挡枪罢! 赵良仁奇道:“你真说动了千岁殿下?这倒可以,也省的本官今年为此烦恼了。” 谈妥了事情,从吏部告辞,回到五城总察院衙署。却有几个外地商会敲锣打鼓的送来了牌匾,为的就是感谢李佥宪打黑除恶,还了南城地界一片朗朗晴空。 民众送牌匾这种情况在地方很常见,但京师衙门都不是亲民官,所以很少有。 对于这类名誉,李大人自是欣然受之,多多益善。至于犯忌讳什么的就不用考虑了,青罗伞盖都打出来了,收几个牌匾又算得了什么大事。 李佑面带微笑、平易近人的亲切接见了众商会管事,并座谈良久,表示今后将继续秉公执法,为众人经商创造良好的氛围。 人群散去后,却有一人偷偷留下了,对李佑求道:“李大老爷,这总可以了罢。” 李佑答道:“本该是可以了,但今天本官又有个新想法,所以还得等等。” “李大老爷,我们商家都知道信用为先。出尔反尔不太好…” “你放心,这次事成,本官绝不食言!”李佑信誓旦旦道。 吕家主叹口气,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五城总察院衙署。他最小的那个儿子如今还在总察院牢里关押着,有了公主出面,那李大人态度倒是不错,但总是推推拖拖不肯放人,长公主催了几次也没脾气了。 好在探视过几次,知道儿子在牢中也是独门独院、好吃好喝待遇,除了无聊倒也没有什么大碍,就是不懂李大人到底为什么这样关着儿子。 办完公事,眼瞅黄昏已到,李佑准备出衙回家,出门便撞上个通政司的官员。 此人是许阁老的门人,也是李佑在通政司的眼线,他对李佑叫道:“方才礼部白侍郎上了奏疏,弹劾崇文门陆大使,特来告知李贤弟!” 李佑小小的惊了惊,他还没有出手,这白侍郎却先出了招,他喜欢算无遗策并抽冷子先发制人,很不习惯这样被动哪。出招就出招,目标还这么偏,此人到底有什么想法? 五百三十四章 纨绔偶像!(求月票!) 从纸面意义上,一个三品大员弹劾九品小芝麻,是不值当这位通政司官员大惊小怪的跑过来通知李佑的。虽然通政司与位于锦衣卫指挥司旧址的总察院只有一巷之隔,可以说就是邻居。 但这个九品实在是很招人眼球的九品,不能以普通九品视之。更重要的是,前阵子李大人两次上疏,第一次抬举陆大使的功劳,第二次荐举陆大使继续连任。谁都会认为,其中意思就是这位陆大使将由李佥宪罩着了。 再加上在南城廉政风暴中,兵马司和察院被李佥宪一窝端送进了都察院,只有宣课分司的陆大使在暴风骤雨中毫发无伤、全身而退。要说他没有投靠李佥宪,鬼都不信。 所以这位通政司的老兄看到最近快速蹿红、隐隐有入阁迹象的白侍郎突然出手弹劾李佑的新招来的班底,便急急忙忙过来告知,而李大人也绝对不会嫌他事多。 李佑听到消息后有点无语,这白侍郎惦记宣课分司位置失心疯了吗?前脚求官不得,后脚就弹劾,这是热门宰辅候选人的气量和做派?从当初南巡的接触来看,他不像是这样的人。不过无论像不像,却已经干出了这样的事。 李大人沉吟片刻,随即改变了今夜行程,对随从招呼道:“不回府了,去那本司胡同!” 本司胡同,欢场所在呐…韩宗知趣凑上来请示道:“去哪一家?邀请其他老爷么?还用打发人回去告诉夫人们么?” “去玉玲珑那家,不必再请其他人了!” 韩宗心里疑惑,都知道这近两年大红大紫的京城名妓玉玲珑姑娘准备嫁与白侍郎为妾,成就一段钱谦益柳如是般的佳话,所以已经隐退出欢场了。何况上次老爷对她很不留情,今夜怎么又要主动去招惹? 疑惑归疑惑,韩宗只能放在心里,指挥队伍、招呼起轿却没有慢着。半个时辰后,拐入了本司胡同,轿子稳稳地停在招香院大门里。 冬日天黑早。红灯朵朵照亮了院子,却没有忘八小厮来迎接搭话,让李大人很是奇怪。信步登阶入了堂中,这才发现热闹都在里面。 有七八人围着一个微胖妇人吵吵闹闹、喧哗不息,再外围还有一群忘八小厮在劝。人都在这里,难怪院子里无人。 那被围住的微胖妇人正是此处的老鸨子焦氏。李佑见过数次的,这时那焦老鸨一人要应付几张嘴,急的满头大汗。 李佑再看她周围的几个人,个个年岁都不大,人人皆着珠冠玉带。遍体的绸缎轻裘,举止随性神态飞扬。 看完李大人猜想道,看样子都是京中权贵家的纨绔之流,却不知为何围着吵闹,难怪焦老鸨子如此吃力。 不过不用太过于担心,本司胡同这一带是教坊司的产业,而教坊司属于礼部管辖,也是礼部的最大财源。闹得太过分就是影响礼部的财路。虽然礼部没什么实权。但毕竟是六部之一,绝大多数纨绔是惹不起的。所以这种闹法,多半是戏弄哄闹。 李佑重重的咳嗽一声,引起了正对面的焦老鸨注意。她惊喜的眼神大亮,敏捷的挤出人群,高叫道:“李老爷!探花老爷!稀客稀客!” 李探花?李佥宪?人群刹那间静了音。那些纨绔齐齐屏气敛息,齐刷刷的望向李佑。无论从哪个方面。李佑的声名在他们耳朵里是很响亮的。 “这是怎么一回事?”李佑不动声色的后退一步,避开了热情到几乎要扑上来的老鸨子。 焦老鸨像是见到了救星。诉苦道:“李老爷,你可来的正好,你是大人物,给小人我评评理。我家玉玲珑玉姑娘已经许了白老爷,早已声明不见客了。他们几个却胡搅歪缠,一定请玉姑娘出来,我拒绝了几回,他们就说要砸了这招香院。” 李佑在随从护卫下,大摇大摆坐的在堂中主座上,面无表情的侧头问道:“是如此么?” 那帮纨绔面对李佑,不知怎的畏缩起来,仿佛被无形的气场笼罩住。大概他们很明白,李大人不同于普通文官,绝对有将他们每人暴打一顿丢到街上的胆量和权力。 那武安伯次子、掌握中城兵马司的苟绯如何?在勋贵圈中也是狠角色,但被李大人痛殴过后,至今还只能在家里装养伤不敢出门,更不敢去衙门。李大人这个凶手只被罚了点俸禄。 却那国公世子如何?身份何等尊贵,当初也被李大人当囚犯似的天天叫到都察院看押,至今也报复不得。 更别提前几日在南城寒风里哀号的几十个重伤胥吏,简直惨不忍睹,其中就有他们的亲戚,绝对足以说明李佥宪不是弱质文人般的善茬。 对了,勋贵圈子中的顶级大神归德长公主还让儿子拜了李佥宪为师,更叫人惹不起。 以上种种,足以让这帮只能欺负平民百姓的小纨绔缩卵。哀叹今晚真是流年不利、出门撞鬼,闹一次场子就碰到了这等狠角色,还是管着京城地面的狠角色。 推攘半晌,才有人出列答道:“我等只是与焦妈妈说笑相戏,请大人不要当真。” 焦老鸨也不想将事情做得太绝,又凑上来道:“都是老身的错,一时情急胡言乱语叫李老爷误会了,该打!该打!”说着轻轻地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意思意思。 李佑看看双方,严肃的点点头道:“如此便好!” 焦老鸨堆着满脸笑容,极度谄媚的问:“李老爷今夜大驾光临,不知我们这里有幸招待否?定然分文不取。” 纨绔们一边在心里嫉妒,一边悄悄地向门外行去。今夜忒晦气了,还是换一家好。尚未走到门口,忽的听到李大人开口道:“玉玲珑在哪里?把她叫出来陪我饮酒作乐!” 所有纨绔愕然扭头,敢情李大人到这里,也是抱着同样目的啊,先前也真能装相!在这一瞬间,他们感到与李大人之间的距离拉得无限接近… 焦老鸨同样惊愕不已,连忙解释道:“玉玲珑确实不见客了,夫家那边也已经发过话,绝对不许。我实在违拗不得…” 砰!李佑将案子派的震天响,高声道:“这不是还没有嫁出么?那我的话你就能违拗了?” 有热闹看!此时那些纨绔不但不出门,反而又转身向这边围观。这李大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此时表现和他们一样一样的。 又有人记起了前阵子的绯闻,低头与同伴悄悄议论起来。听说那玉玲珑姑娘对李大人用情很深,只不过有缘无份,两人痛苦分离。今夜这场戏码不会与此有关罢?那更要围观了。 眼瞅李大人面如寒霜,焦老鸨硬着头皮继续解释道:“玉姑娘其实已经算是从良了,只不过没有被正式迎过门,暂且寄居而已。无论如何也不该接客的,就是贵人也不便强逼。江南七艳其他几个都在我们这里,不如改由…” 围观纨绔们微微兴奋起来,方才这老鸨子就是如此搪塞他们的,吵闹半天也无可奈何,不知号称“簪花拥妓神仙骨”、“生怕情多累美人”的李大人要如何应对。 这都是名人话题啊。是弹曲一首,自动引得佳人现身,还是留下名篇一首,伤心离去?这一刻,他们就是见证! 李佑轻唤道:“韩宗!” 那韩宗上前问道:“小的在此!老爷有何吩咐。” “点检人手,搜查此地!将玉玲珑姑娘给老爷我请出来!”虽然李大人不太清楚白侍郎为何到现在也没迎娶,猜测是避风头,但只要他还没娶,就是自己的机会。 韩宗毫不犹豫的应声道:“小的遵命!”随即大踏步出屋,到院中召集人手。他总算明白,为何老爷今夜来吃个花酒还浩浩荡荡带着二十人。 我靠!所有看热闹的纨绔心中整齐的大叫一声,跟这李大人比起来,他们算个屁纨绔!居然因为玉玲珑姑娘不能出来,就要将搜查招香院,强行找出她陪酒(估计还有陪睡)!这勉强算是真正的逼良为娼呐! 玉玲珑是名妓,招香院能护住江南七艳亦是有名地方,大概也有背景。他们这些小纨绔胡闹归胡闹,总不好太过头。但李大人却够霸气,可以当偶像了! 听见外头陡然人嘶马叫人声鼎沸,焦老鸨知道李大人这是动真格了,颤着肥肉哭天抢地的喊道:“李老爷你不能如此!你这样叫我怎么揽客做生意!” 韩宗一把将缠上来的焦老鸨推倒在地,免得弄脏老爷的袍袖,又道:“这里地方不小,要想找到还需要上一阵子。” 李佑闻言便对围观的纨绔们道:“谁肯将家奴暂借与我一用?谁找到了玉玲珑,本官今晚请他吃酒。” “我!”“我!”“在下!” 唯恐天下不乱的纨绔们见到有参与胡作非为的机会,顿时兴致勃勃的纷纷高声应道,心急的已经出门招呼家奴,参加到搜查当中去。 逼良为娼也好,强抢民女也好,反正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闹出大事来也是李大人的责任。说不定以后还与有荣焉,获得和本朝名人李佑一起抢过女人的成就。 人多力量大,一刻钟便将招香院从里到外翻了一遍,不知惊起了多少野鸳鸯,打烂了多少锅碗瓢盆,然而玉玲珑姑娘无影无踪。 李佑重新将目光投向焦老鸨,“你将她藏到别处去了?说!” “就是要防着李老爷的,小人被勒令不能说,承担不起。”焦老鸨哭丧着脸答道。(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五章 嫁人当嫁李探花! 虽然焦老鸨百般搪塞,但情有可原。何况伸手不打笑脸人,这焦老鸨对李佑的态度一直很热情恭敬,又是女流之辈,在这种非紧急时候,李佑还真不想对她动手,以免招惹出殴打妇孺这等最没品格的名声。 但李大人今天必须要闹出点动静,不然就白来了。他环视四周,随即对焦老鸨喝道:“不交出人,我就砸了你这前厅!” 焦老鸨这些年来迎来送往,虽然不知李大人到底有什么想法,但孰轻孰重心里敞亮得很,当即闭口不言。 她知道,面对此时这种情况,就是秀才遇到兵,讲理都是扯淡,谁拳头大谁就是理。李大人他爱砸就砸了,砸了能把事情揭过去也是划算的,不就是一座大堂的装饰么。 再说被李佑这种名人砸,没准还会砸出名声,招徕顾客,未见得就是坏事,所以还是坦然面对罢。 “动手!”李佑对韩宗下令道,随即二十来个手下便一起开工。 顷刻之间,在众目睽睽下,富丽的厅中一片狼藉,碎渣满地。除了照明的烛台,桌椅能砸碎的全砸碎了,摆设能打烂的全打烂了。精美的帘幕帷幄被扯落在地上,窗户一个个被破出大洞,阵阵冷风倒灌进来。 围观众人没想都李佑真敢下手,一时皆是噤若寒蝉。不由得脑中冒出“仕宦当做执金吾”这句来,李大人的官位就相当于前朝之执金吾啊! 等消停下来,焦老鸨面不改色的对李佑道:“今夜如此痛快,李老爷可曾消了气?” 你瞧起来很逍遥么…李佑瞥了她一眼,信口道:“谁说只是今夜?以后每天来砸一遍。” 焦老鸨的胖脸瞬间重新变回哭丧模样,这可真真坑人了。短暂的疼痛是可以忍一忍就过去的,但谁能忍的了天天被折磨?如果每日都要被李佑派人鸡飞狗跳的砸一遍,那招香院就可以关门大吉了。 她便又求饶道:“李老爷你不能这样,我并没有得罪过你,那玉玲珑姑娘也不是我说了算的。我哪里又能得罪的起白大人,他的吩咐不敢不听。夹在这中间,真是让人没有活路,李大人还是给我一个痛快好了。” 李佑心里盘算片刻,今晚闹出的动静不小了,至此为止目的已经达到,可以走人,就是这俸禄不知道又要少几年了。便对焦老鸨道:“不与你计较了。且饶过你一遭!” 韩宗正要出去招呼轿夫,忽的听到外面院首有人高呼道:“玉姑娘来了,玉姑娘来了!” 焦老鸨面色惨淡,这要与李佑会面那还了得?她扭着肥胖身躯一个箭步冲出屋门,站在月台上扯着嗓门叫道:“我的好姑娘,你来做甚。这不是要妈妈我的小命么!” 原来方才有个与玉玲珑熟悉的小厮见这边快要翻天,便偷偷赶到玉玲珑当前藏身住处去报信。距离这里不远,也在本巷内,故而来的不慢。 残破的厅内,众人都翘首去看外面,谁也没有注意到李大人的脸色变幻了几下。 她怎么真现身了?李大人暗暗嘀咕道,这是相见不如不见,见了反而是麻烦啊! 李佑甚至左顾右看,开始考虑是不是从另一侧门溜掉。早知道会来得如此快。刚才就不装样了,砸完场子就赶紧走人才是正理。 很快那边门口出现了玉玲珑的身影,一身常见样式的连帽防寒斗篷将周身裹得严严实实,但举动之间仍不失轻盈婀娜,焦老鸨在她身边絮絮叨叨说些什么。 厅里人数虽不算少,但自动给玉玲珑让开了一条通道,而通道的另一端则就是李佑。 玉玲珑款款走到李佑面前,福了一福道:“李先生的心意,妾身已经知晓。多谢李先生挂念关怀。妾身感激不尽,也请李先生放心。” 感激不尽?李佑的心思打了七八个滚。也没听懂这话是什么意思。这话明明每一个字都平常的很,但合起来就是不明白,他李佑什么时候愚笨到听不懂人话了? 如果对方真有什么莫名其妙的感激心理,那么他态度稍微恶劣一些也无所谓…李佑想法出现的很快,便作势冷冷的说:“你感激什么?我听不懂!” 玉玲珑情真意切的说道:“妾身晓得,先生你担心妾身伤神伤身、积病成疾,亦或心有别属不能见容于夫家。所以今夜故意装腔作势的胡作非为,以此自丑,叫妾身心生厌恶,从而免去相思之灾。过往从未听闻先生在妓家有过暴行,何独偏偏今夜有耶?先生的苦心,妾身岂能不知。” 哦……一阵寒风从窗户破洞中卷进来,李大人仿佛受了刺激,低头剧烈的咳嗽。他又背过众人,肩膀抖动几下,仿佛这才把咳嗽的劲头挺过去。 到了这个三从四德的世界,他以为他很懂女人,但到今夜才发现,他还是不懂女人,尤其不懂女人心。真不明白,她怎么就能这样想呢?怎么能这样想呢? 再转过身来,李大人长长叹道:“你看到的我,只是你眼中的我,你们女人很容易被光鲜亮丽的外表所迷惑。正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今夜就让你见识到〖真〗实的我。其实我就是如此不堪的一个人,没有你心里那么好,也不值得你念想。” 玉玲珑语气渐渐转为坚毅“先生这是怜惜我,为了让妾身死心么?请先生放心,妾身不会浪费先生的苦心,过往种种都要埋于心底。妾身定会保重自己,相夫教子,不沉溺于迷情,不做那薄命红颜,不叫先生担忧。” 李佑神情凝重的点点头道:“如此便好,保重,珍重!”语言简练,仿佛字字千钧,玉玲珑决绝的拜别而去。 围观众人久久无语,这李探huā真乃至情之人,而且是情深似海的男人啊! 若非玉玲珑心有灵犀,在场人中谁能看透他的用意?只怕明天传扬出去,都道是李大人求美不得,一怒暴起砸了招香院罢。 李探huā这样的男人,对女子而言堪称完美,真是仕宦当作执金吾,嫁人当嫁李探huā! 李大人在轿中独坐,满脸哭笑不得,他自然有他的谋划,但今晚有点走样。 他写好了开头,却没有料到结尾;他是导演动作戏来了,却没有料到成了温情戏;他是要当硬派反角来了,却没有料到成了文艺小生。 但愿明日传言再给力一些才好,不然今夜就白折腾了。 五百三十六章 品格太卑劣了! 却说次日,白侍郎弹劾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的奏折按照流程,送到内阁票拟。 依照法度,八品以下的京官,可以不经天子先行处置。但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这个九品不是普通九品,内阁便票拟为“都察院查办”后奏请圣裁。 从小对天子启蒙授业的白侍郎君恩正重,受天子信用,运作到如今,眼看入阁就是时间问题。他弹劾一个小小九品放在整个朝政中算不得大事,堪称微乎其微,但还是让人感觉摸不到头脑,很莫名其妙。 因为陆大使在这个肥缺任上,过了年就任期结束,没剩多少时间就要走人,用得着费力去弹劾么,有点多此一举。 想起在前几日,李佑两次上奏疏,抬举推荐陆大使连任,随后白侍郎就上了这么一本弹章,这很有打李佑脸面的意思。或者说,难道白侍郎也是瞄上了宣课分司的肥缺? 说实在的,李佑本人也不能彻底想清楚白侍郎出手弹劾陆元广是个什么意思,他只凭直觉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一旦放过去就睡不着觉! 这事放在别人身上,估计也就只能忍气吞声认了,因为白侍郎就是狐假虎威的狐狸,他背后的天子不好得罪。 当前正值天子蓄意提拔使用白侍郎的**时候,如果反击白侍郎,有极大可能会触怒天子,认为是故意阻碍他用人。一旦让天子产生了这种想法。有一万个道理也和没有差不多。 所以对风头正盛的白侍郎,一般人态度都忍让为先。 但无论如何,李佑的脸不是那么好打的,每个听说白侍郎弹劾陆大使的人都如此想道。李大人虽然被免朝参。不能入殿议事,但可以上疏争辩,再说李大人凭着救祖陵和议亲政两项功绩。天子就是心里对他不满也得给几分脸面。 不过出乎众人意料,随后没见到李佑针锋相对的上疏。却先听到了李佑的八卦。 如李大人所愿,昨夜的破事第二天就开始在京城里流传了。作为著名诗人兼实权官员与当红美女名妓之间不得不说的故事第二季,相当惹人关注的。 虽然以这年头的媒介效率,不可能一夜之间满城皆知,但相对于其他八卦趣闻,李佑砸场子此事传播的速度和广度基本令当事人满意。特别是朝中关注李大人动向的那些人,大都有所耳闻了。 传的版本也颇多,主要可分为两种。一种传言是李大人忍不住美人投向别抱。仗势去招香院硬抢玉玲珑,事情未遂便怒而砸场。 另一种传言是,李大人怜香惜玉情深似海,唯恐美人情根深种,导致误人误己伤心伤身,所以故意自污名誉,让美人绝了相思之念,断去无果的情丝。 至于采信哪一种传言。那就全看各人的主观立场了,只不过这个主观立场与客观事实未见得是一回事。 新任的礼部白侍郎从自己的角度看,当然是采信了第一种版本传言。至于第二种版本,那一定是李佑给自己涂脂抹粉编造出来的。 白大人是本司胡同之外最早得知李佑砸场子的人,事情发生后焦老鸨特意以最快速度派人去告诉了他。 得到了消息。白大人先是愠怒,怒的是这李佑行事品格太卑劣了!官场中的事情不在官场中解决,居然跑去骚扰他预定好的妾室,这也太不像样子了。真当国法纲纪是摆设?绝对应该重罚! 随即白大人又有点安心,这也说明李佑黔驴技穷了,他无计可施才出此下策。想那李佑进不了庙堂,上不了朝议,便也只能通过盘外招来给人添堵了。 不过随着地势上升而自我感觉良好的白侍郎主观感觉,与很多朝臣有点偏差。 朝臣们听闻此事,很多人不禁感慨年轻真好。李大人毕竟才二十出头,不是他们这些三四十、五六十的老头子。引用李大人自己的诗词,“冲冠一怒为红颜”那也不算是值得过于大惊小怪的事情。 关键在于,白侍郎的热闹大家不看白不看。白大人在短短数月内三级跳,眼看要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了,话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应该不会在意罢。 这种升迁飞速的天子近臣,若能爬上去,大家不得不捧他,但要是他闹了笑话,大家也不介意看笑话。 朝廷收到的弹劾章疏很多很多,但不可能有点风吹草动就去查,不然满朝上下谁也别办公事了,全都互相检举揭发去罢。 白侍郎弹劾陆大使这个小小的奏疏送到天子面前时,天子见是被视为自己人的老师的弹劾,没有多想便同意了内阁票拟。所以很不幸,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要被都察院查了。 陆大使知道了消息后,忍不住叹道,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本来自己在段公公的遮蔽下快快乐乐当着小税官,收点小钱喝点小酒,既逍遥又自在。庙堂风云无论如何东动荡,那距离自己也是十万八千里,遥不可及的。 这才刚刚投靠了李大人,自己还不明白怎么回事,立刻又是弹劾又是查办,政治真是太他娘的刺激了!这就是想进步所必须付出的代价么? 陆元广承认自己反而有点不甘寂寞的小兴奋,危机也是机遇啊。他又没干什么伤天害理的大逆不道之事,大不了罢官回家。反正当过崇文门大使的这样天字一号的肥缺官职后,再转为其他九品,也真是没什么意思。 陆大使很透彻的看出,如果李大人连让他全身而退都帮不到,那李大人自己首先就不可能稳稳地坐在正五品提督五城御史的位置上。 但该表达的态度还得表达,于是陆大使匆匆去五城总察院拜访新靠山,用惴惴不安的语气问道:“听说都察院要查下官…” 李佑似笑非笑的反问道:“你慌了?” 陆元广答道:“佥宪若不慌,下官就不慌!” “答的好!”李佑大笑道。 陆元广又问道:“那么下官该如何去做?” “不必太担心,没有实证,仅凭着一纸没多少说服力的弹劾来办事,都察院按规矩对你也不能太过于严苛。你自己也主动些,写一封受查后自辩的陈情书,交与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 “陈情书中怎么写?”陆大人心思剔透的一下子问到了关键之处。 李佑详细指点道:“就写本官没指使你贪赃枉法,没有指使你陷害同僚,没有指使你欺虐小民,没有收过你任何贿赂…诸如此类。” 陆大使大惊,“本就是没有的事情,这么一写,岂不成让外人生了此地无银三百两之嫌疑?” “就这么写!” 又过了一日,是大朝会小朝议的日期,天子御文华殿,众殿上官便也趋文华殿议事。荣升礼部侍郎的白大人也在此列,但他总觉得别人看他的眼光怪怪的… 这一定与李佑砸场子抢玉玲珑的传闻有关! 白大人再一次心里恨恨,官场争斗不用官场手段,却在女人身上报复,严重破坏游戏规则,李佑此人的品格真是卑劣无比!不过也好,让诸君都知道了李佑的真实嘴脸! 朝议开场后,先议论了几件军国大事,其后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出列奏道:“昨日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上书陈情,事涉重臣,奏请御闻。” 九品官陆大使被弹劾的事在文华殿这些大佬心里,实在是小的不能再小,他们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于己无关的话兴趣不是很大。但听到“事涉重臣”四个字,人人都打起了精神细听。 随后董御史将陆元广的陈情书拿出来读了一遍。殿中众人听在耳朵里,只觉得满篇不离“李佑”两字,句句都是李佥宪没有这样、李佥宪没有那样,真不晓得到底是陆大使的陈情书还是李佑的陈情书。 但殿中人有的是老成精之人,随即品味过来了,这其中有可玩味之处。必然是有人向陆元广施加压力,要他构陷李佑,所以陆元广便上了这么一封陈情书试探朝廷态度。 李大人的对头不少,但最近不是自顾不暇就是风平浪静。再细想,最近在陆大使身上做文章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于是殿中大臣的目光再次聚焦到白侍郎身上。 仅次于六大阁老之下的吏部天官赵良仁突然开口道:“李佑虽然年少轻狂,但人才难得,绝非那贪赃枉法、构陷同僚、受贿索贿之人,不知是凭空生事的人何居心!私事各凭手段,动用公器假公济私是什么道理?这要将朝廷公器看做自家么?” 赵天官作为六部之首,发言非同小可。他这话虽没点名,但都听得出是说谁。 一句“私事各凭手段”这叫殿中人想道,白侍郎和李佑能有什么私事? 根据某些流行传闻,就是在女人上面有激烈的纠纷罢,前夜李佑还跑到招香院去大打出手。难怪白侍郎莫名其妙的弹劾陆大使并打李佑的脸,让大家百思不得其解,原来如此! 李大人虽然做事出格、又打又砸,明显触犯了纲纪,但好歹都是私底下的行为,没有闹到朝堂上来。再说权贵私底下各种烂事多了,李大人这还不算太奇怪。 哪像白侍郎,争风吃醋这种上不了台面的事情,竟然利用权势堂而皇之的在朝堂上报复,他将朝廷当成妓院了吗? 众人便不由得纷纷鄙视,有关的女人的纠纷不从女人那里找回来,却用官场手段,就算白侍郎赢了,那政治品格也是太卑劣了!这种心胸,这种嘴脸,也能入阁?(未完待续)rq 五百三十七章 五种理由 面对满殿质疑加鄙视的目光,白侍郎如遭九雷轰顶。恍惚间,他想起了小时候与父亲讨论过的一个问题,这个世界上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换做当前,那就是白侍郎和李佥宪之间,争风吃醋和官场争斗两件事情,哪个是因哪个是果?关于这个问题的答案,白大人和其他所有人的看法截然相反,这就是他最悲催的地方。 白侍郎认为李佑不守规则,将官场争斗报复到女人身上去:但其他人却认为,是白侍郎做人太没品,因为争风吃醋的事情公然用官场手段报复。 其实有些阴暗之事做就做了,低调一些也能理解,人在官场谁都有迫不得已的时候。但见不得光的事情就是见不得光,知耻不等于无耻。 但像白侍郎这般,干点坏事还要光明正大的做、厚颜无耻的做,似乎满朝都应该纵容他,这就更让所有人心生反感。 起码到了首辅或者司礼监掌印太监这两个顶点位置,才有公开厚颜无耻的资格罢。还没入阁,就膨胀到这个地步,真当朝廷已经是姓白的? 或许在殿中,有些人因为李佑的恶劣记录而心生怀疑,猜测可能是白侍郎中了李佑的圈套。但是面对主要风向,手里又没有实证,他们吃饱撑着才会表达出与众不同的观点,特立独行的个性永远不是文华殿里的主流。 却说在文华殿中,白侍郎从失神中清醒过来,立刻又想起一个更可怕的后果,脸色登时惨白。 受到满朝鄙弃的人可以继续平步青云么?答案是而可以,但前提是你背后有宝座上那个人支持。 白侍郎手里暂时没有太大实权,别人为何会让他三分?原因也很简单,有宝座上那个人重用他,支持他。 谁攻击白待郎,谁就是违逆了那个人的意志并且后果莫测。如果失去了这份支持,白侍郎就只是一个普通的清闲三品官员。 年轻的景和天子或许软弱,或许不自信,或许对别人有依赖心,但他不是愚笨之人。 他也知道,为了一点争风吃醋的小事就在朝廷中兴风作浪,无论成败或者对错,首先这种态度就很要不得。这无关乎道德,是政治品格的体现。 此刻景和天子的心中就颇为恼火,这种情况,换成谁也会恼火。 经过造势和运作,满朝都知道天子要特别重用老师白侍郎,要提拔白大人入直文渊阁办事。但关键时刻白侍郎在群臣面前出子这么一个丑,怎能不让景和天子恼火? 一是恼火白侍郎丢了自己的脸面:二是恼火显得自己眼光太差;三是恼火白侍郎太不争气,辜负自己的期望。 对李佑观感还不错的天子仔细想了想,觉得此事要埋怨李佑确实说不过去。李佑本人只在私下里打砸抢,品行恶劣但并没有想要公开闹到朝堂上来,还算保全了朝廷脸面。是白侍郎自己不争气,非要在朝廷中见个真章,结果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所有大臣不得不承认,在当前白侍郎君恩正重的时期,对付白侍郎最大的难点就是如何既能整治他,同时又避免惹到天子。这可是个高难度的活计,几乎是无解的,但却让李大人妙「吾也狂牛提供」到毫巅的做成了,简直可以升华为一种别具匠心的艺术。 说起来,李佑的本意是想施展天魔自残大法,通过打砸抢等暴行降低自己品质,并引起舆论的强烈注意,以达到拖着白侍郎一起在泥地里打滚的目的。 只要李佑与玉玲珑有不清不楚的传闻,他就随时可以找空子将白侍郎一起拖进烂泥中,制造争风吃醋的假象。 当两人都是一身臊时,他李佑无所谓,反正当前没有升迁机遇,有没有毛病不重要;白侍郎就不同了,他正是准备入阁的关键时期,惹得一身臊就极其不利。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过非常意外的是,李大人被过度解读的玉玲珑修正了剧本,不过还好,没有影响到最终进度。 眼下白侍郎被李大人成功算计,他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因为今日这个误会失去天子的信任。他知道这都是误会,但却不知怎么辩解,甚至就是辩解了也没人信。 正当白侍郎费尽心思琢磨如何在天子心中挽回形象时,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再次站出来,对天子奏道:“臣弹劾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李佑行止无状、挟妓自娱、欺凌庶民、毁损屋舍,致朝廷名声大坏,奏请陛下请予处置!” 听到这个弹劾,众人忽然记起,李佑在本司胡同搞出的动静,传到满朝皆知,但至董御史为止,居然没有人去弹劾他”这真的很奇特,很莫名其妙,很值得研究的群体心理学。 负责考功奖惩的吏部天官赵良仁开口奏道:“可罚俸一年。” 景和天子同意道:“准奏!” 群臣三三两两散去,交头接耳的议论道:除了李佑之外,谁都要注意红颜祸水啊。今天表面上是李大人被罚俸,实际上真正倒霉的是白侍郎。李大人虽然人不在朝堂上,但朝堂中仿佛还有他的身影… 当夜李佑回到家中,在一家子吃饭时,将罚俸的事情说了出来。 执掌家务的关姨娘心疼的说:“夫君又被罚俸禄!如今你是一品俸,每年值千石,这可不是小数目,足可补贴家用,都让你扔到水里了!” “反正没到手没汛过,都是纸面数字,不用心疼。”李佑有点心虚的答道。 关绣绣不悦道:“当一年官,罚几年俸,三年又三年,何时是尽头?再这么罚下去,到你死时也罚不完。” 李佑坦然道:“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人生就是这百年光阴,罚不完的还能追我到地府去罚?” 关姨娘对夫君不负责任的态度很恼怒,秀脸气到微红,“你交不完罚俸,还有子孙!妾身可不想将来二郎荫袭了光禄司丞,还得替他父亲补罚俸!” 金宝儿劝道:“绣姐儿莫恼了,少几年俸禄,家里怎么也不至过不下去。” 这时有仆役禀报,礼部的员外郎朱放鹤先生来访,李佑便趁机脱身去见客了。 朱部郎这样的熟客,直接被请到书房里,上过茶后,李佑问道:“放鹤先生今夜到访,有何见教?” 朱放鹤苦笑几声,“贤弟和白侍郎究竟是怎么回事?” 李佑话里有话的反问道:“这是你自己问,还是替他人问?” “为我自己问,我不明白贤弟为何与白侍郎为敌。别人不清楚内情,但我知道,那夜你明明已经放弃了玉玲珑,没可能去和白侍郎争夺美人的,后来都是故意摆出姿态罢。” 李佑沉吟片刻,这朱部郎是个直爽有豪气的人,嘴上也有分寸,若藏着掖着被他觉察到了反而不美。便答道:“既然承蒙相问,小弟我剖心置腹以告,若有得罪,还望谅解。我确实不待见那白侍郎,其原因有五。” 朱部郎讶道:“竟有如此多?愿闻其详。” “其一,许阁老大贤在野,等待丁忧后起复,内阁总要预留位置,彭阁老年事已高,两三年后正好人事代谢。何况许阁老对我恩重如山,我时刻感念于心,你说我怎能坐看白侍郎入阁?那将置许阁老于何地?” “这点我知道,以许阁老对你的提拔之恩,你竭力报答也是应诿的。”朱部郎示意道。 “其二,从南巡时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那些从龙近臣眼高于顶,与我不太融洽,白侍郎就是这批从龙之臣的象征。如今内阁中已有袁、金二阁老,白侍郎再入阁就一派独大了,这对天子未见得是好事,对我更不是好事口所以在我有足够自保之力前,不希望看到白侍郎入阁。 朱部郎点头道:“你「吾也狂牛提供」起…,也太居安思危了,无论谁入阁,又能将你怎么样?” “为人处事就得居安恩危!其三,天子亲政也应当以稳为先,我也喜欢现在这个局面,不想见到任何巨大变动。所以白侍郎这个无尺寸之功的幸进之臣破坏现有形势,让我很不顺眼。” 这便是既得利益者对后来者天生的反斑,朱部郎摇头道:“你想多了。” “其四,天子亲政后不去务实,却先醉心于所谓的人事调整,先考虑如何提拔从龙之臣,叫满朝文武寒心,岂为正道?我便用此机会警醒天子!” 朱部郎叹道:“有理是有理,但你的手段过于偏ji了。” “其五白侍郎欲谋求宣课分司的职位,公然与我唱对台戏,我绝不可能让给他!” 这条理由,也很难反驳,宣课分司涉及到的利益太大了。最终朱部郎无奈道:“没想到你真有如此多理由,今晚本想从中说和,现在看来,难矣!” 李佑为缓和气氛,打趣道:“这个时候,你就不要当及时雨了罢,识时务者为俊杰的好。” 朱放鹤有些丧气,“为兄说句实心话,听到你这些想法后,我忽觉我根本不适合在官场蹉趾。可笑我当年还树了青云之志,总为不得志而发愁。” “朱兄万万不可如此丧志!”李佑惊叫道。(未完待续) 五百三十八章 各有筹谋 几家欢乐几家愁,在李大人苦口婆心劝朱部郎重新立志、阐述他作为大明宗室门面的重要意义、分析他作为宗室文臣的独特地位、鼓励他当好朝廷内外的润滑油时,其它地方也有各种各样的碰头会面,比如白侍郎府。 白侍郎宅第位于西安门外,距离大内西苑很近,乃是御赐所得,足以彰显天恩。但装饰俭朴、花木稀疏,家奴也没几个,到访者无不感叹白大人虽然地位显贵,但真乃清贫之人。 白侍郎确实也穷,连玉玲珑都只是看中了他翰林清流名号、相对不那么老的年纪和较为远大的前途,才在一干追求者中答应委身的。说到私囊,当红名妓玉玲珑比白侍郎丰厚得多,就像金姨娘的私房钱大部分时间都比李老爷富裕一样的道理。 白侍郎出身本来就是贫困农户,读书也是几房合伙供应的。他本人做官以来,历任翰林院、詹事府,天子备位东宫时就是讲课老师,这都是顶极清贵却又极其清水、想灰色也没多少灰色收入的官职。为了前途又要塑造清廉形象,不敢向天子索要太多赏赐。 不过如今白大人快熬出头了,已经成功的从词林坊局官跳转成六部高官,下一步只等着入阁。所谓非翰林不入内阁,在翰林院、詹事府苦熬资历的清流们,不就为的今天么。 今夜齐聚白侍郎府上的,除了白大人这个主人。还有三人。分别是新任刑部尚书冯大人、工部左侍郎秦大人、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叶学士。 清一色三四十年纪,清一色天子幼年备位东宫时的詹事府旧臣,懂得朝政的便可以看出,这几个就是新近渐渐斩头露角的“从龙派”核心人物。再加上早已飞升成功的袁阁老。基本就是天子近身最亲信的一批大臣了(太监另算)。 只是当今天子初掌实权,之前打酱油时候居多,否则这几个人绝对不只是目前这种官位。 白大人不必赘言。已经是被力捧的入阁人选,有望复制以礼部侍郎之身入直文渊阁的故事。 冯尚书刚由浙江巡抚迁转刑部尚书。在外朝九卿中占据了一席之地,是目前在座人中品级最高的。 秦侍郎乃当今国子监祭酒石大人的门生,这些年发展也很快,从工部都水司超升侍郎,当然也有工部地位略低的因素。例如在吏部这种衙门,文选司左郎中想越级升为侍郎,非要在五品郎中位置上足足坐够九年三任不可。 如今工部胡尚书年岁已大,在朝中也不大理事。估计快致仕了,秦侍郎就等着接任工部尚书,在九卿中再占一席之地。 吏户礼兵这些较上等的部,都是别人盘踞多年的,一时之间图谋不得,所以从龙派也就只能先打刑部、工部这些小部的主意了。 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院侍讲学士叶学士是属于还没有从词林坊局系统跳出来的清流官,与白侍郎还是白翰林时的地位差不多,但谁也不敢小看他的发展潜力。 叶学士已经是正四品。在词林坊局里几乎到了头,如果向外迁转,按清流的规矩至少也是个六部侍郎,运气好一步到位成为大理寺卿或者尚书也不是没可能。 叶学士所等待的不过是合适机会,他的目标是在吏部户部这两个最上等衙门里谋取一个位置。 在白府这场小聚会中。冯尚书明面上地位最高,先开口道:“白贤弟是如何想的?这个时候,怎的又节外生枝与李佑纠缠不休?” 白侍郎先是默然无语,随即长叹道:“我一不留神,被那李佑以有心算无心,借题发挥了。” 内里许多细情不便与同道们详说,说出来也是丢脸。他贪图别人许诺的万两重金,又想刷一刷声望,故而随手写了篇弹章弹劾陆大使。 本来他自觉凭借天子信重,向天子建议安排一个九品轻而易举,天子不会不给他面子。 但那日亲眼见到了李佑与赵天官的关系后,他又担心李佑真让运作陆元广连任成功,毕竟吏部天官在官员任用程序中非同小可。所以也有先下手为强的意思,将陆大使免掉后,想连任也没法连任了。 当时他自恃君恩,认为弹劾一个九品实在不算什么大事,成功更好不成也没有什么损失。可他是无心的,却没想到别人是有心的。 应该说白侍郎的想法很正常,他所做的事情放在其它任何时期都只是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可惜他遇到了李佑。李佑最擅长的就是见缝插针,小事搞大,大事搞乱。 叶学士插话道:“你尽快将玉玲珑娶进门的好,虽然要担心沉迷女色之讥,但总放在外面招摇,难免会出意外。” 白侍郎只能继续无语,他的心思如何能宣之以口?现在纳妾,他只不过是个实权不大的侍郎;如果能入阁为辅政大臣,那么纳妾之礼上就可以多收不少红包,都是实打实的银子啊。 冯尚书奇怪的看了几眼白侍郎,挥手道:“闲话先不提了,当务之急是避免夜长梦多,须得加紧围逼彭阁老。只要彭阁老倒掉,机会自然就出现了。” 在渴望上位的从龙派眼里,彭阁老就是一座资源丰富的富矿,他们选择彭阁老作为目标不是没有道理的。 彭大学士自己屁股底下的阁老宝座就不提了,只在六部之中,彭阁老的门人就占了两个部的尚书,而且还是排名靠前的户部和礼部,令人垂涎欲滴。 朝廷的最顶层是六大学士加九卿,一共十五个坑,只要拿下彭阁老,立刻就可以空出三个位置。更何况彭阁老近期势头衰微,露出的破绽最多,实乃从龙派的最佳取代对象。 四人便又继续商议,如今冯尚书执掌刑部,若将登闻鼓案重新拾起来,坐实彭阁老阴谋构陷大臣的罪名,那就是一个很好的契机了。 见同道们不再对他盘根问底,白侍郎悄悄地松了口气。人穷志短,他也没办法,老父亲近期从家乡跑来过年。一边骂他做官白做了,叫乡亲们埋怨鄙视;一边说要买田地建宗祠修族谱,不见银子就死在京城。 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白大人这点家事不足为外人道也。作为孝子,总不能到处宣扬他父亲就是个不懂事的老头子。 在今夜,新由刑部尚书迁为兵部尚书的荀飞谦也轻车简从,悄悄去了文渊阁大学士杨进的府上。作为靠着新近局势得利的人,见过今日文华殿之事,荀尚书认为自己有必要与自己的靠山杨阁老沟通一下立场。 自从门人从刑部跳到兵部,迈出非常宝贵的一步,作为交换,杨大学士这个许阁老盟友对白侍郎入阁的态度就比较中立,至少也不好意思反对了。得了好处就翻脸这类事情,杨阁老这等厚道人做不出来。 面对荀尚书的问询,杨阁老答道:“你今日没看出几分端倪?那李佑故意自毁名声,当众施暴,朝中短时间内却无一人弹劾他,最后还是李佑的同道做个表面文章弹劾一下,罚俸了事。 这就显露出白侍郎虽受天子重用,因而地势骤贵,但人望远远不足。所以李佑明摆着羞辱他,别人却都下意识的乐见其成,一时间居然有意无意的忘了弹劾李佑。 当然,如果有企图对白侍郎逢迎之徒,其后也还会上奏疏弹劾李佑的,但那都是刻意为之,并非本心了。” 荀尚书又问道:“如今舆情急转直下,不知那白大人还能否入阁?” “朝廷宫廷,瞬息万变,这不到最后一刻,谁又能说得准?”杨阁老叹道:“我只能猜得出他们如何做,但鹿死谁手,却是猜不出来的。今日对白大人而言,被泼脏水都是小事,但最严重的后果莫过于君心动摇、天恩莫测了。 谁知道天子会不会改了主意,停止调整,以稳为先?所以我料想他们必会加紧动作,趁着总体来看还算时机有利时,将彭阁老一举击倒。 制造出这个既成事实后,天子不想变也得变了,那时天子的可信之人无非还是白侍郎他们,不用他们又用谁?” 荀尚书揣摩良久,开口道:“如此看来,我等不该与白侍郎等人走的太近。他们胜了,我等也分不到多少益处;他们败了,我等反要被连累,实在得不偿失” 杨阁老点头道:“不错,作壁上观为主。但你要特别注意李佑,他很关键,只要他肯化解与彭阁老的宿怨,彭阁老自保的可能性就很大,必要时,你可以帮他。我昔年对李佑有恩,一般状况下李佑不会与你为恶的。” 说起李佑,荀尚书苦笑道:“这人十分难缠,幸亏我从刑部迁兵部了,若还在刑部任事,以后要被他烦死。如今刑部是冯大人当家,五城总察院与刑部的职权之争,还有的看。” 杨阁老赞许道:“李佑做事还是认真的,这点不用质疑…” 五百三十九章 宫中府中 朱放鹤在这个**时间,不避嫌疑的上门拜访李佑,显然不会那么单纯。对这点李大人也是心知肚明的,但装糊涂没有说破。 七扯八扯完后,朱部郎突然问道:“如果天子欲将你重新召入朝堂,用你兼任左右侍班,以备朝会顾问,你肯答应否?” 李佑收起了嬉笑神态,正色道:“这又是你自己要问的,还是替别人问的?” 放鹤先生对着头顶空气拱了拱手,“这是替别人问的。” 这可不好回答,李佑暗想道。首先,他现在很知足于受了委屈被赶出庙堂的形象,不想成为天子身边的众矢之的;其次,天子的好意,不是那么容易可拒绝的。 目前天子太不成熟,做事没准头,心性也不稳定,暂且敬而远之比较好,更何况他无欲无求,维持现状是最佳选择。最关键的是,有长公主这条隐线在,大可细水长流,又何必冒着被别人用异样目光看待的风险去抢先逢迎天子。 当然,想法是好想法,总要配合一个好借口。李佑沉吟片刻,便答道:“陛下如同明亮火烛,周围炽热无比,臣就是飞蛾,离得近了就是飞蛾扑火,必被烤死。” 他这就是找了个与天子近臣不合所以只能敬而远之的借口,并堂堂皇皇的说出来,显得自己心底无私、胸怀坦荡、光明磊落。因为长公主说过,对天子直言即可,不必弯弯绕绕遮遮掩掩,否则只能适得其反。 对这个回答。朱放鹤心有戚戚,他与李佑谈完,便要离开李宅回家。李佑亲自送到大门,临别时。朱部郎忽然想起什么,警告李大人道:“你要当心段知恩。” 为这句话,李佑在门中立了好一会儿。朱部郎的警告肯定不是无的放矢的乱说话,必有所指。 若如他所猜测,段知恩与白侍郎乃是互相勾结、内外呼应,同时段知恩是唆哄天子急切的在人事上进行布局的人,那么段公公绝对不是一个善茬。 这次修理白侍郎,好似是他无心之举,白侍郎咎由自取。但在明眼人看来。无论无心有心,那是只问结果的。段公公对他李佑这个打了白侍郎一闷棍的搅局者,只怕没有好看法罢。 李佑又想起在天子南巡时,归德长公主偶然提起过,段知恩与萧皇后走得很近。不过这倒可以理解。 萧小姐年初中选皇后的事情,得益于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打通了太后的关节,不过那是她父亲的脸面。 有点眼光的都知道,如今慈圣皇太后退养,不再继续掌权,那么出自慈圣宫的麦公公注定要逐渐走弱,这是人力不可挽回的趋势。而天子大伴段公公则相反,必将是崛起的红人。 所以萧皇后选择结好段知恩,是很明智的选择。而段公公也需要交结正宫皇后来巩固自己的宫中地位。两人对彼此都有政治需求,一拍即合的可能性是很大的。 李佑往深里想,从宫中派系角度看,无论如何,他绝对是被划为金贤妃这边的,与他关系较好的太监则是另一个司礼监秉笔太监吴广恩。所以虽然没有互相得罪过。但段知恩与他李佑似乎天生不是同路人。 不过李大人发现,他若像朱部郎所言要“当心”的话,有点无处下手的感觉。这段公公躲在深宫,与他没有任何直接往来,似乎很有些鞭长莫及,一般文臣哪能随便决定大太监的命运? 就算他有归德千岁暗中撑腰,可是长公主也没道理去帮着文官削弱天子家奴,对皇家而言这和自废武功也差不多了。 反过来,他缺乏手段去牵制段公公,不代表段公公也是这个样子。那段公公只要能取信于天子,便足以影响到一切,包括他李佑自己,这就是太监的最大优势。 很不对等哪,想至此李佑不由得感叹道,任他有千万种手段,也伸不进宫中,而且也不可能自寻死路的伸进宫中去。这是大明文官面对太监时常常有的窘境,李大人绝非第一个遇到的。 及到次日,在宫中景和天子有点小郁闷,这个郁闷不是针对谁,也不是针对哪件事,而是针对当下这个莫名其妙的形势。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谁上台后不想用几个信得过的自己人?但小天子也不明白,他意图重点使用的两大近臣为何似乎一个个都像发了疯似的。没错,在天子的眼里是很像发疯。 那侍驾十年的知经筵事、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在意图进位次辅的关键时刻,脑子抽了筋去弹劾李佑,结果导致被动无比。直接被母后还政前最后一道懿旨责为胸怀狭隘,剥夺了迁为次辅的机会。 还有那启蒙授业恩师白先生,布局了两个月,在即将被提拔入阁的非常时期,又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去和李佑争风吃醋大打大闹。李佑都知道此事不上台面,应该私底下解决,白先生却鬼迷心窍非要在朝堂上见真章,简直光天化日之下自取其辱。 自己周围这些近臣都和李佑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吗?还是李佑自己就是个吸引仇恨的磁石,导致袁白二人见了李佑就鬼迷心窍?想怪罪李佑,也真怪罪不起来。 说起李佑,景和天子又想起当初皇姐曾对他有言,庙堂多老迈之辈,非幼主之福也,惟有李佑此人,若不早夭是可以用一辈子的能臣。 以他在扬州所见所闻,确实也同意这点,满朝文武,除去几个世袭勋贵,只有李佑是近似同龄之人,还精明强干的很。而且李佑为人轻省疏松,不像其他那些大臣一般,常常为了点坐像不端正之类的小事啰嗦烦琐,所以景和天子对李佑一直颇有好感。 虽然大伴段知恩点评道,李佑此人大伪似真,但李佑的“飞蛾”之说倒也提醒了景和天子。身边臣与李佑多是不睦,如想用李佑则需要顾及到身边近臣的情绪,只怕没那么容易。 所以李佑才会说飞蛾扑火,意思就指的是周围这些侍从之臣容不下他李佑,因此他李佑惹不起躲得起。这么看来,他婉拒自己的好意也是情有可原啊。 收起胡思乱想,景和天子看了看案上两尺高的奏疏,打算开始工作,这时却有小内监急急奏报:“陛下大喜!方才金娘娘身子不适,请了宫中女太医诊断,报是有喜了!” 果然是大喜事!景和天子立起身子,扔下手中朱笔,喝道:“摆驾!”(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章 这可是大事! 话说自从李大人将“不服王化”的南城察院、兵马司扣上贪赃枉法的重罪,暴风骤雨般的一锅端掉,整个五城院司顿时大为震肃。 通过这次,其他四城的巡城御史和兵马司实实在在认识到了李佑的手段,正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所有残存的轻慢之心悄然散去。 李大人虽然年纪轻轻,但在争权夺利方面,经验之丰富堪称为老手了。当前暂时将白侍郎的气势打压了下去,已经腾出了手,便想趁着下属们的畏惧之心尚未退去时,立即趁热打铁。 他将崔师爷唤来,吩咐道:“你草拟一封奏疏,向朝廷奏请两项事务。” 崔真非便洗耳恭听,暗记要点。 “一是要奏请朝廷将五城察院、兵马司的钱粮事项统筹于总察院,由户部直接拨发改为户部拨发到总察院,再由总察院分发至各察院、兵马司。二是奏请由总察院负责考核各察院、兵马司,每年一报吏部、都察院。” 崔师爷听完就明白东主的心思了。一手抓钱粮,一手抓考核,双刀齐下,不服者死。 如果这两项都落实了,那么五城十衙门游兵散勇、分头而治的现象将成为历史,最终要被东主强力整合起来。 这种做法,倒是挺符合东主一贯的专断作风,崔师爷暗想。同时他又冒出个念头,向李佑建言道:“可奏请朝廷,将五个巡城御史的衙署更名为分察院。譬如东城察院改为东城分察院。” “妙!”李佑闻言大喜,高声赞道。他这衙署人称总察院,如果各城察院改名为分察院,那么仅从名字上就确定了实打实的上下关系,国朝还是很讲究名头的,名正则言顺。那时各巡城御史虽由都察院派出,但却要彻底服从他李佑指挥了。 “你追随本官两年功夫。倒也没有虚度光阴,有长进!”年过两旬的李大人对年过四旬的崔师爷大力表扬道。 如果对五城院司做到如臂指使,掌控了这张遍及京城三十六坊五百余铺的网络。就有点阉割版锦衣卫的意思了。只不过名头不叫缇骑坐探而已,也不针对大臣。 好罢,这就是李大人在目前阶段的野望。人死留名雁过留声。出身有短板的李佑在当前,就是要刻意树立并维护好自己勇于任事的能臣形象。 哪怕干砸了或者做坏事也比不作为强,通俗的说,就是允许失败,但拒绝平庸,不折腾不足以显示才干。 白纸好作画,新衙门虽然往往先天不足,但好在一切都是未定数,没有那么多墨守成规。有多大本事,就可以争来多大的权力。很适合李佑这种积极进取的强人发挥。 对崔师爷交代完奏疏要点,李大人便在衙中问了几桩要紧案子。当了这么多年理刑官,他审案实在熟练了,该扔刑部的麻烦事扔到刑部,该上奏天子的上奏。该自行处置的自行处置。 问完之后,天色就将近午时,李佑准备休息用膳,忽的门官张三来禀报道:“那个县里的戴庙祝来访。” 这厮终究还是来了,李佑心里嘀咕道。如果这姓戴的再不过来,他就要走马换将。另寻傀儡人选了。 却说在前几日,戴恭得了李大人的示意,知道李大人要用他在银号当个掌柜。换成一般人,只怕欣喜到溢于言表了,但戴先生却不信天上掉馅饼,又开始疑神疑鬼的瞄起娘子。 戴先生想婉拒掉李大人的招揽,把货物以最快速度处理掉,然后带着娘子速速离京回乡。 不过他又被娘子拦住了,那韩氏恨铁不成钢道:“人家主动招揽,别人都巴不得靠上去,你这不成器的东西却想甚么!跟了李大老爷当差,我们日子岂不轻省许多?有阳关大路你不走,非要寻那羊肠小道是何道理?” 戴先生拗不过娘子,夫妻二人便计议,今日由戴恭上衙门来拜见李大老爷,将事情说定了。而韩氏则去李宅走门串户,联络与李佑妻妾们的感情。 话说这年头,市井妇女行当有个提法是“三姑六婆”。专有一干妇女游走于大户人家后宅,陪着闲散的夫人们说说闲话,讲讲外面最新消息,顺带保媒拉纤、打卦占卜、飞针走线,甚至还有女说书。 韩氏在虚江县城隍庙负责接待女客,时常也上门服务,就有些“三姑六婆”的样子。所以这次她想重操旧业,去李家后宅拉好关系。 李佑见了戴恭,在厅内互相客套。一个说“感激不尽,如蒙不弃,愿效犬马之劳”,一个说“既有同乡之谊,些许小事不需挂怀,互相帮衬才是正理。” 李大人一时没有别话可说,便与戴恭闲聊起家乡之事。忽的想起那日在宫中内市遇到的虚江籍女官,这女官委托他寻亲,他看在同乡份上是答应过的。而眼前这个姓戴的当过多年虚江县城隍庙庙祝,对县里人情应该很熟。 想至此,李佑便随意问道:“戴先生就在虚江县城,可知城西西关里巷有户姓韩的人家?这有两个女子,长女守了寡,十多年前被选入宫为女官。” 戴恭失色道:“如所言不差,此乃我岳家也!那长女十几年前进了宫,次女便是贱内。小的与贱内此次入京,也有寻亲的念头,只是无门无路,不通宫掖,大老爷又是如何得知?” 李佑极其意外,真是无巧不成书!没想到那女官的亲人就是韩神婆,恰好此时也来到了京城。 事涉宫禁,李佑出于谨慎心思,先没有吐露实情,想着等再次见到那女官再做计较。 不过看在戴恭眼里,十分忧心忡忡。他只觉得李大人定然有娘子长姐的门路和消息,却不肯泄露,显然是打着什么鬼主意,极有可能是女色方面的… 李佑正要继续说什么,有内监来找他,传话道:“归德千岁召见李大人。” 李大人摇头叹息,这女人越来越张扬了!当初她都是偷偷摸摸以驸马名义邀请,现在连续数次都是大模大样的以自家名头来召见,这也太不谨慎了! 也幸亏她政治属性太强,在别人心目中冲淡了作为女人的色彩,拉拢他李佑这迅速崛起人物的心思又是满城皆知。越光明正大的召见,别人越想不到奸情上去。 李佑轻车熟路的来到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邸,又入偏殿去见千岁。此时长公主正在心急的教导年方周岁的爱子识字,她看到情夫,放下了手中书卷,又打发奶娘将小柳儿抱走。对李佑说道:“你这次可将白侍郎修理的很是狼狈。” 李佑眼看闲杂人等等已经出去,便不客气的坐在长公主身旁,信口道:“怎么?你心疼了?想为他们说情么?” 李佑料想,以白侍郎为代表的从龙派是天子亲信,归德千岁只怕也是支持他们的,今天八成就是要说情罢。但只要一日形势不稳,他就不可能答应与白侍郎媾和。 想起就头疼,又是个需要化解的矛盾,李佑想道。 然而归德长公主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话头又转进到别的地方,“那中城兵马司兵马指挥苟绯被你打过后,始终在家养伤,近日他准备复职回衙。看在他吃了大亏的份上,再看我的面子,你就不要与他计较了,我保证他今后不敢与你叫板。” 李佑断然拒绝道:“他要么辞职另谋高就,要么就在家中养伤,总而言之,别再出现在中城!” “你这就霸道了,苟指挥还是朝廷命官,去衙门上衙天经地义,你凭什么不准他伤好复职?”归德长公主不满道。苟绯的父亲武安伯前几日求到了她,实在推辞不得,便也只好找李佑说项。 “就凭我是提督五城御史,本官下属官员中,不想有任何害群之马败坏风气!你担保得了他一时,担保不了他一世!”李佑坚决不退让道。 其实李大人多疑病发作了,他真不想下属中有苟绯这样一个不稳定因素,此人心里记仇不记仇,谁又说得清楚?说不定会闹出什么难堪事。 放在过去,归德长公主必然要针尖对麦芒的与李佑顶上,定要分辨清楚和是非不可,直到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衣不蔽体,以肉搏分出高下。 但今天她却什么也不多说,又起了新话头,“你可知道,宫中有金贤妃的新消息,我也是刚刚得知的。” 李佑闻言关切的问道:“什么消息?” “经诊断,金贤妃确实有孕在身。”千岁殿下没有卖关子,直接点了出来。 这可是大事!李佑呆住了。他与谁都可以撇开关系,但与金贤妃的关系却是撇不开的,知道点内情的,没人不认为他是金贤妃在外朝的助力。 有孕在身是大事,但如果这便宜小姨子生出了皇长子,那就更是大事!又如果日后中宫无子,那就是大事里的大事! 不管是大事还是小事,李大人发现,又要求到归德长公主了,只有宫中势力深厚的她才能护得住金贤妃的周全,否则以皇宫里的黑幕,难保会发生什么意外。 归德长公主静待李佑沉思,直到他的目光忽然闪了闪,麻利的转化为柔和模式,据说这就是近日名动京师的“情深似海之目”。 至此千岁殿下不动声色的在大袖里握了握粉拳。甚为可喜可贺!这滑不留手的情夫继小柳儿之后,又多了一个小把柄在她手里。(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一章 找回点场子… 金贤妃在皇后之前怀孕这事,对李佑的冲击确实不小。她至少有一半概率是生下皇长子,这天家之事,被牵扯进去就没底线没退路了。 其实放在别的朝代,偏妃生子也没什么,大多封个没实权的太平王爷,太子必然还是出自正宫。 但大明朝就邪门了,历数崇祯之前诸帝,除去惠帝、成祖、代宗、世宗、毅宗这些继位不太正常的之外,正经的父死子继中,由皇后所出嫡长子继承大宝的没有几个,真正如此的也就武宗皇帝一个。此外由嫡长子继承大宝的还有仁宗、宣宗,假冒嫡长子继承大宝的有英宗,这些基本都集中在国朝前期。 而事实上,英宗、宪宗、孝宗、穆宗、神宗、光宗、熹宗等皇帝都是以庶子继位,庶出的皇子特别是皇长子继承皇位的总概率高达七成! 特别是自从过了开国和靖难的初期,英宗之后一直到崇祯,居然只有正德皇帝是嫡子继位,庶子继位的概率几乎就是九成! 景和天子倒是根正苗红的中宫嫡长子,谁想到了如今,貌似萧皇后不给力,又是让偏妃先怀了孕,所有得知消息的大臣心里不能不犯几句嘀咕,运作金贤妃入宫的拐弯偏房亲戚李佑更得嘀咕。 万一这生下来的要是个皇长子,并平安养大,谁敢说将来他不会当皇帝?根据大明皇宫风水和现有样本统计,概率可是实打实的七成啊。 李大人当初运作金素娘入宫为妃,主要目的还是为了抬举金百万。使金百万脱罪洗白作为自己的助力,并没有什么其它多余想法。 李佑觉得,以当今的形势,混好文官圈子。端着勋贵铁饭碗,或者在暗中交结几个有权太监(在李大人这里被长公主取代了),这就足够了。 想走后妃路线的。都是失心疯,最没有保障。但没想到金贤妃肚皮真够争气的,居然无心插柳柳成荫了。 在外朝风生水起的李大人对深宫之事还是很新鲜,猛然遭遇到和自己有关系的事情,不由得多思量了一会儿。 最后他默默算道,五成生出皇长子的概率再乘以七成皇长子继位的概率,就是三分之一左右的概率。真不低了… 但归德长公主不一样,自十七岁起主管六宫、驱逐过皇子、杖毙过太监宫女、扶持过天子、在宫廷摸爬滚打多年的千岁殿下对皇妃怀孕并没有太大感触,此时她对情夫的表情兴趣更大。 看他那前倨后恭的神态,太土包子了,一定是被吓住了罢…冷眼旁观的千岁殿下暗暗撇嘴想道。心里开始盘算当情夫开始低声下气时。怎么打发他才好,每当这时候,总是一不留神就被占了便宜。 只见得李佑长叹一声,又变得愁眉苦脸,忧色甚重,仿佛天要塌下来一般。但唉声叹气的就是不说话。 归德长公主反而忍不住先开了口,“瞧你这胆量,这点小事就让你惊惶失措?不就可能是个皇子么?” 李佑摇摇头,“此言差矣。惊惶并非为我自己,而是为我儿忧虑也!” 明知他夸张其词,千岁殿下仍问道:“你说的哪个儿子?小柳儿?” “是的,对于他的将来,我很是忧心忡忡。” 归德千岁最听不得别人说小柳儿的不好,柳眉一紧叱道:“胡说八道!你这当父亲的休要乱讲这些不吉利的话!小柳儿身子康健。富贵荣华又如探囊取物,怎会叫你忧心忡忡?” 李佑恨铁不成钢的叹道:“只因他母亲太蠢了!当然叫我忧心。” “你...”长公主活了二十余年,第一次被骂成“蠢”,她很努力的克制住自己脾气的,咬牙切齿道:“你今天就是故意气人来的?若说不出个一二三,今后便休想再见到小柳儿。” “小柳儿将来的身份地位,估计和你差不多,又被赐予国姓,所以你们之间是有继承性的。你是什么样子,他就是什么样子…” “我又是什么样子?我有何不好?” 李佑悲天悯人的说:“内忧外患,尚不自知,待到如梦初醒时,就悔之晚矣。” 天家之人,对这种话最**,归德长公主不由得挺直了身躯,以最骄傲的姿态面对情夫、最骄傲的目光藐视情夫,冷冷的说出三个字:“你继续。” 李大人虽然对长公主熟到她身上哪里最光滑都晓得,但是此时心里仍然打了个卷儿。 他似乎又见到了两人初次会面时的那个咄咄逼人、不可亲近的千岁殿下,仿佛前几句一言不合,下一句就是“赐酒(加料的)!” 于是也正经起来,肃容重新见礼道:“殿下根植于宫中,蔓延于外朝,如今内忧外患,尚不自知乎?殿下执掌宫廷**年,今年天子亲政,殿下便退出大内,但故旧仍在,影响犹存。那些后来者,能不疑忌乎?” 李佑所说的后来者,自然就指的是理论上的六宫之主和理论上的太监首脑们,更具体些就是萧皇后和司礼监第二把交椅秉笔太监段知恩。不用点明,长公主自然也听的出来。 萧皇后与段知恩结好在宫中不是秘密,用意已经很明显了,但天子对此是乐见其成的,天子当然希望自己的皇后与大伴关系融洽一些。 所以从不缺杀伐果断的归德千岁才对此容忍住了,再说天子身边有得力助手也是好事,她自己牺牲几分权势就不算什么了。反正她已经不在宫中,又专心于建立少府,也就没有理睬此事。 “金贤妃是你送进宫的,在别人眼里就是你的人,这个变不了。若无事还好,一旦有事就要起风波。如今金贤妃有喜,他们心中作何感想?不是我非议人心,不怕一万就怕万一,金贤妃有你撑腰,只怕有些人要担心宣宗旧事重演了!” 所谓宣宗旧事,指的是宣宗皇帝强行废掉皇后并另立宠妃为后的事情,在大明宫闱史中独此一例。之后的著名宠妃如成化朝万贵妃、万历朝郑贵妃得宠归得宠,但都没有当成皇后。 “若想风平浪静,除非真心相信殿下从此罢手权柄、颐养天年、不成威胁。可连我都不信你会如此,还有谁会相信?” 归德长公主嗤声道:“本宫是为了圣君和皇家操持,以免圣上在财力上受制于臣下!那些夏蝉不可语冰也!” “动机且不论,殿下口口声声退出大内,却另立少府并继续揽权,某些人能放心就见鬼了。如今殿下碍于天子情面、与人为善,但他们却未见得念及殿下苦心,更何况他们常伴于天子左右,殿下如今却退居宫外!” 在宫中威风了多年的归德长公主傲然道:“那又怎样?” 李佑淡淡的讽刺道:“不怎么样,西楚霸王也是这样看待那个刘姓汉王的。凤阳高墙之下,还有不少空屋虚位以待呢。” 宗室犯了过错,往往要送到凤阳囚禁,称之为“发高墙”。归德长公主暗暗觉得情夫说的有几分道理,但又被讽刺的脸面挂不住,恼羞成怒道:“难道你叫我放弃一切权柄,安心做富家女?说得大道理好听,但你自己就能舍得吗?” “可别!你拿捏权柄,别人还忌惮你,放了权,只怕任人鱼肉了!” 归德长公主不知不觉有点焦躁,不耐烦的问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说要如何是好?” 李佑绕了七八个圈子,就等这一句,连忙道:“归根结底,出现这种左右为难的情境,全只因你行事想到的都是天子立场,为天子着想,而不是小柳儿的立场,为儿子着想!母以子贵,小柳儿是你的骨血,只有小柳儿才能继承你,你不为他想,那就丧失了自己的立场!” 听到情夫的话,长公主当即呆住,强大坚韧的心神动摇了。她与父皇感情极深,掐指一算,自从她秉持父皇遗诏,遵循父皇临终遗愿全心全意、尽职尽责的帮扶弟弟,到如今已经整整十年。 这样的思想,已经是她下意识的行为指导,充斥于她的生活中,她有时候都觉得,自己就是那女周公。 但现在李佑却点破了窗户纸告诉她,你不但是先皇的女儿、皇帝的长姐,更是一个小婴儿的母亲,只有这个小婴儿才是你当前最亲近的人! 恍恍惚惚间,千岁殿下忽然听到情夫又问道:“对了,殿下贵庚?” 好问题!归德长公主被激的醒过神来,大袖一扫,恼怒的就要发作,她绝对不想在李佑面前提到年龄问题,太羞耻了! 这也能生气?李佑瞧着情势不对,连忙继续自说自话,“如果我没记错,应当是二十六罢,已经是晚生子了。人生七十古来稀,像你这样操心的人,注定不容易长寿。运气不好也就还有二三十年寿命,到那时候小柳儿也就刚刚成年。 如果你的立场还这样歪下去,长大成人的小柳儿必然被你拖累的宫中无援、朝中无势,在帝王家混到这个地步太危险了,就是别人的鱼肉! 想及此,叫人情何以堪,所以我才忧心忡忡啊!可怜的我儿,他母亲居然不能全心全意的对他,注定要守着残缺的母爱受苦!” 归德长公主再次被能言善语的李佑说到呆住。李佑偷眼看她神色,暗想道,被她用小柳儿坑了两三次,今天估计能找回点场子…(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二章 儿女琐事 归德长公主彻底听懂了李佑的意思——你一直在为皇家卖力,并把自己与皇家混合起来,充当皇家的利益代言人。很可惜,皇家的主人是天子而不是你,先皇的遗命不可能永远管用。如果这样下去,好处都不是你的,你这打白工的最终将一无所有并连累子孙,小柳儿就要跟着你遭殃。 李佑的话或许有些危言耸听,但也不得不承认有一定可能性,归德长公主本人对权力背后的冷酷也是有着深刻认识的。更何况对于一位溺爱儿女的母亲而言,仅仅是“一定可能性”也算很严重的事情了。 “不是还有你么?你难道撒手不管?”归德千岁语气恢复了平静。 有戏!李佑难得谦虚的答道:“我只是个小小朝廷命官,做点实事可以,出镇外方可以,但限于出身,不得入中枢,想要帮到天潢贵胄仍有不足。而且别人只知道他是你儿,并不知道他是我儿,所以我就受了很大局限。最要紧的还是看你!” “那你说如何是好?” “你以后该为小柳儿多想几分,天子已经成人亲政,不用你再操心了。而在人世间,父子天伦,除了你之外只有我才是能够对小柳儿真心实意的人,所以无可置疑,支持我就是支持小柳儿!”李佑**澎湃的演讲道,就像选举社会里政客拉选票似的,就差说一句“请投我一票”! 长公主叹服道:“俗语云,媒婆的嘴、差人的腿。我看前半句应当改为李佑的嘴才是。且听你之言,再观你之行。若非为了小柳儿,我早就该缝上你这张嘴了!” 李佑大喜,归德千岁能有这个表态,那么他的最大目的就达成了! 李大人除了多疑之外还有个好习惯,便是遇事未料胜先虑败。方才听到金贤妃有喜的消息,李大人下意识反应其实就是两个字。避祸。 在宫中他不想去争什么,那不是他的天地和主场,即便金贤妃生了皇长子。他也没兴趣推动这位皇长子当皇帝。但人在庙堂身不由己,宫中朝中人心叵测,难免不会出现别有用心之人。 防人之心不可无。所以他必须要有自保能力,而归德长公主就是所能找到的最好盾牌。 得到了情妇的表态,李佑迅速提出要求道:“虽然不知你是怎么收服吕家的,但你先将吕家借给我一用,我安排他们点事情做。” “你扣押吕尚志不放,难道不是已经胁迫吕家做了点涂脂抹粉的事情么?也没见你与我说明,还敲锣打鼓送牌匾,你以为这是县里么。”归德长公主鄙夷道。 李佑笑道:“那点小事,自然无所谓,下面的用法。还是与你知会一声好。” “你想干什么?” “天机不可泄露,一切为了小柳儿!” 告辞长公主,李佑看天色已晚,便直接回了家。他进了家门,便得到下人禀报。道是二少爷日间闹了一场病。 李佑大惊,这可是他当前唯一的继承人。急忙去了三房。见儿子已经在小**睡熟了,呼吸平稳,脸色安静,看来病情已去,这才放了心。 “怎么不早点告知我?”李佑从暖阁中退出来。埋怨关绣绣道。 “今日恰好有旧日相识的那个韩神婆串门子,她说是小病,不妨事,买了针具汤药。看样子治好了,便没有去惊扰夫君。” 李佑皱眉不悦,轻喝道:“你们糊涂!这样的事,不去请好医士,请太医我也能想法子。也敢让韩神婆这种半吊子乱出手么?你这母亲怎么当的?” 关绣绣虽然被夫君斥责,但也知道夫君是关心儿子,倒也没有生气,只解释道:“夫君有所不知,自古医卜不分家,韩神婆家传医术很不错,在县里时也小有名气,时常救治病人。不过只在女子中流传,故而夫君也许不晓得,但刘姐姐和宝姐儿都有所耳闻的。” 李佑又叮嘱了几句,便去了六房马姨娘那里探视,陪着说了会子话,孕妇总是有点优待的。 李佑的妻妾中,马氏雪肤花貌不次于任何一人,单论肌肤细白为诸女之冠。但却是存在感最小的一个,也是与李老爷说话最少的一个。即便几房妻妾们凑在一起热闹时,她也总是默默地坐在角落里,甚至还不如梅枝、小竹这些大牌婢女出彩。 李佑在她这里,不像大房里那样有与俏婢女打情骂俏的乐趣;也没有二房里那种同甘共苦的贴心自在感;三房有谈家务、谈事业、谈儿子这些说不完的话,很充实;四房率真有趣,还有吹拉弹唱的情调。 其实马小娘子只是个生长在偏僻地方田园庄户里的少女,见闻和梦想绝对不超过方圆三里地。只不过仓促间被族长猛然塞到了李老爷身边,她家这房在族里是小支,反抗不得,于是原有的生活就在惶惶然中急剧变幻。 一夜之间,她变成了小妇人,过了几天,她又到了繁花似锦的大都市,又过了几个月,她便已身处远在天边的京城。 她知道老爷是很出色的人,她也知道现在的日子比她原有日子好得多,但她就是不知道怎么和老爷说话。 老爷就好像画像里的神仙那样,与自己仿佛不是一个世界里的人。所能做的就是默默地欣赏他,默默地为了他宽衣解带,默默地承受他的玩弄,好像也只有这时候,老爷才像是个活生生的人… 今晚她忍不住倾诉道:“奴家想念父母,想念老家了,已经有一年多没见。” 你的家乡已经没了…水淹泗州的元凶李老爷想道,这是思乡么,还带点产前忧郁症的意思,倒也正常。便安抚道:“你现在动不了身子,等生产了再计较这些,送你回南探亲也不是不可以。” 回头是不是在京中寻觅几个泗州妇女,来陪着她说话解解闷?可惜,李大人所知道的两个泗州籍官员,见了他都没好脸色。本朝战斗力第一的李大人见了这两位泗州籍官员,也只能理亏的退避三舍,处处忍让,传为朝中趣事。 李佑陪着马姨娘坐了半个时辰,临走前嘱咐道:“好好养着,有什么心事就说,不要委屈了自己,那样对胎儿不好。” “奴家有个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马氏嗫喏着说。 对别人,李佑也许怕她乱提要求不要应付,但对马姨娘,他则是很欢迎,“说,有什么不能说的。” “奴家所生如果是个儿子,可否寄养在刘姐姐那里?” 刘娘子乃是李家正房,她所养的儿子就算是嫡子了。大到家国社稷,小到小门小户,嫡庶问题都不是小事。李老爷停止起身,又重新坐下,好奇地问道:“这是谁的主意?别人说的,还是你自己想的?” 马姨娘咬着粉红的嘴唇,半晌不说话。 李老爷又温和的说:“我绝对不鼓励你,也绝对不强迫你,任由你自愿。你可要想好,这种事必须三思再三思,一定要出自本心,否则将来会后悔也来不及了。” 今夜李老爷轮宿金姨娘那里,进了二房堂屋,便看到两岁半的女儿穿着缎子面花棉袄,小身子欢快的蹦跶过来,尖叫一声,张开双臂就要索抱。 李佑弯腰顺手将她抱起,但她犹自不安静的扭来扭去,直到选定了一个舒服姿势才罢休。李佑捏了捏她珠圆玉润的脸蛋,忍不住笑骂道:“这么闹人的小娘子,将来怎么嫁的出去。” 金宝儿在一旁看着父女相闹,闻言不服道:“谁说嫁不出去,今日里还有人想求亲呢。” 李佑抱着女儿坐在太师椅上,疑惑道:“是谁?也太心切了,两岁的小娘子也能下手。” “是隔壁曹大人家。他家夫人串门子时,见到了大姐儿,甚为喜爱,恰好他家也有个三岁幼儿,是个嫡子,看起来也很聪慧。言语之间曹夫人暗暗有结亲的意思,不过没挑明说。” “不行!”李佑毫不犹豫的一口否定了。 金姨娘虽然未必肯同意,但见老爷拒绝的如此不假思索,下意识问道:“为何?曹大人虽然官不如老爷你大,但那幼儿好歹是嫡子。” 李佑如今眼界极高,当即道:“如果我没记错,他家只不过是个有不如无的六品太常寺丞,再瞧他家院子,寒酸的连咱家一半大小都不到!这等门第哪里配得上大姐儿,我的女儿结亲,要往三品以上门户里找,再不济也得是清流俊彦,最差也要是同乡大族!” 恰好婢女小竹打了热水进来,听到老爷鄙视隔壁家门第,忍不住说:“老爷你真是嫌贫爱富的人!” 李佑随口调戏道:“谁说的?老爷我可不嫌弃过你。” 金姨娘叹气道:“老爷这要求太高了,像老爷这岁数的,大都还在苦读;到了老爷这个官位的,大都三四十岁;上了三品的,四十都算年轻的。下一代岁数也差不多是这个样子,哪有那么合适寻找门当户对又年纪般配的?” 李佑随口道,“我看朱部郎家公子不错,宗室身份,还封了世袭的镇国将军,只比王爵差一等,很有保障。” 金宝儿摇头道:“听说那位公子年岁比大姐儿要大个七八岁,如何般配?” 李佑哈哈一笑,“也对,若大姐儿比他小个七八岁,等到三十岁时,就要受苦喽。” 金宝儿轻轻推了李佑一把,不满道:“老爷说的什么混话,有这样拿女儿开玩笑的么。”(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三章 小人物大舞台 十二月初三,大朝会之日,在京千官入午门过金水桥上朝,而李大人孤独的按职责逛街,不,是巡城。 此时翊坤宫金贤妃有喜的消息已经传开,大朝时免不了有百官朝贺陛下有后的桥段,当然不必像皇后有喜那般隆重正式。 虽说这次并非皇后怀孕,即便金贤妃生下来的是男丁也不能立为太子,但也值得庆贺。无论如何,天子有了头胎是个好兆头,毕竟大内已经十余年没有出过新生儿了。 首先要庆贺的是,这证明了龙体康健,天子的生育功能没问题,承担得起传宗接代的重任,这是当前要务。 其次要庆贺的是,金贤妃若生出长子就是天然的替补,多一道保险足以使百官安心。假如中宫无后(在大明朝这绝对是概率很大的事件),替补人选就可以派上用场,不至于国本空虚、社稷变乱。 还有件场面事,若真是具有象征意义的皇长子降生,那么金贤妃的级别就该调整调整了。提升成贵妃问题不大,至于能不能升成皇贵妃,还得看天子的恩宠程度。 按说进入年终岁尾,一年当中的最后一个月本该是人心涣散、满心思过年的时期。大明的官员从理论上只有过年时候才可以休息一个长假,难免如此的。 但朝廷氛围骤然再度紧张起来,用有力的事实证明了朝廷大员是多么敬业,很多事情过年也是阻止不了的! 围剿彭阁老的情况再次达到了一个高压态势。两天时间里弹劾彭阁老的章本在天子面前又堆了一尺厚。主要罪名是“指使商家阴谋构陷大臣,其行卑劣,岂可居中枢!” 这事彭阁老还真是有口难辩,吕家都迫于压力招认了,都察院和顺天府两处也形成了完整的人物链条。这就是把柄,他即便不承认也被攻击为狡辩,或者说大势所趋之下。他认账不认账已经不重要了,正所谓一失足成千古恨,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除去彭阁老本人的五个大学士中。有三个强烈建议彭阁老致仕的,还有一个是中立。可以说在内阁里,赶彭阁老走人的态度继续是压倒性的。 李佑看在眼里。对此的评价就是,那些从龙之臣打算通过间接手段上位。 前些日子白侍郎被他摆了一道,只怕从龙派暂时也没脸面主动造势要让白侍郎入阁了。 但是如果能将彭阁老赶下台,内阁空出了一个位置后,天子不得不考虑替补人选时,估计也只能勉强简拔白侍郎入直文渊阁,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可信赖的人选。过程有差别,可是目的还是那个目的,所以李大人称之为间接手段。 此时明白人都看得出,墙倒众人推之下彭阁老真是大势难回了。连个能呼应的盟友都没有。 他致仕大概只是时间问题了,区别只在于,让不让彭阁老仍以大学士身份体面的过完年走人。还有个大问题是,彭阁老走人后,留下的权力真空怎么瓜分。 年前如此热闹的时刻。李大人自然是不甘寂寞,他的奏疏很快就尾随而来,言辞一如既往的激烈。 “崇文门税关数年征税皆不足额,唯有今年陆元广到任以来,革新除弊,超额完税。此乃可任事之能臣也。嘉奖未得,却反遭朝堂空谈之辈上疏弹劾,臣百思不得其解其有何脸面胆敢弹劾务实之人。陛下若不明辨是非,足令天下有识之士寒心、有为之人却步,窃以为不取也!” 观者无语,大家一起刷彭阁老的时刻,李大人怎么又不走寻常路,再次对白侍郎开火?李佑这封奏疏,大概还是上次与白侍郎之争的延续罢,奏疏中不点名的“朝堂空谈之辈”明显就是白侍郎。 上次朝臣都以为,白侍郎弹劾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是为了公报私仇,报复李佑和玉玲珑的暧昧绯闻。 估计天子对此也实在看不下去,所以将白侍郎的弹章留中不发,打算就此遮掩过去,不了了之。没想到这李佑还是不依不饶、古道热肠的非要替陆大使讨一个公道,又上疏点出此事,揭白侍郎的伤疤。 不过小小的九品陆大使要出名了,有李佑这样众人瞩目的名臣三番两次替他上疏扬名,想不出名都难。貌似李大人的奏疏特点就是攻击性很强,很少有荐举吹捧别人的时候,这陆元广何德何能…… 陆大使听说李佥宪又一次上疏,连忙第一时间驱驰去总察院拜见,惶恐的问道:“下官何德何能…” 李佑请陆大使坐下,意味深长道:“本官已经为你铺好路,下面就看你的了,本官有几个建议,你可以听一听。” 陆大使与李佑一样,深信天上不会掉馅饼,他知道李佥宪不会白白的替他铺路,也不会随随便便的就能彻底信任他。他凭着直觉也能猜到,下面才是关键,只怕相当于投名状的,如果自己掉了链子,只怕立刻就失去了信任。 及到次日,又有一封奏疏引起了朝臣的注意。 “陛下初亲政,当以稳定人心为要,以免朝堂动荡,社稷不稳,此乃治平之至理也,未闻有先乱朝纲之明君! 近来总有一小撮人无事生非、鼓噪喧嚣,构陷元老重臣,急于取而代也!开此先河,公卿自危,眼见追名逐利之风日甚,搅动朝堂不宁,贤良不安,不知彼辈欲置陛下于何地? 臣以为君侧左右必有之辈蠢蠢欲动、妄图幸进,挟势逼宫,陛下不可不防!” 在一片声讨彭阁老的噪音中,在彭阁老门人的辩解软弱无力时,这封逆潮流而动的奏疏不但言辞激烈的为彭阁老叫屈,而且直斥正当红的天子东宫旧臣,那是格外醒目,相当醒目,特别醒目。 每个人看完后,心里都会冒出一句:真是只差说“清君侧”三个字了。 白侍郎将奏疏抄本掷于地上,恨声道:“李佑这个奸邪,真是认贼作父之辈!庆父不死鲁难未已!庆父不死鲁难未已!” 亲自将抄本送来的叶学士苦笑道:“白兄失态了!这封奏疏却并非李佑所上!” 白侍郎重新拾起,原来这只是个抄本,稿纸比较凌乱,他方才迅速扫了几眼,他抱着邻人疑斧的心态,下意识的只当是李佑所写。因为这奏疏的行为口气词锋太像是李佑了,简直就是李佑的翻版。 此时他再细看,发现署名者是“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 很多人都注意到了这个名字。陆大使刚刚因为李佑的极力推荐而让人得知,此时他上奏疏很有点趁热打铁的意思,内容又是逆大势而动,在当前几乎就是独树一帜独领**,想不引起关注都难。 朝臣纷纷叹道,不愧是李佑欣赏荐举的人,真是胆大敢言!目前朝中对彭阁老一片喊打喊杀之声,就算同情彭阁老的人也都迫于形势闭了嘴,免得站错队失分。而他一个小小九品居然敢站出来为彭阁老鸣不平。 再说满朝谁不晓得,那李佑与彭阁老的仇怨几乎就是水火不容了,事情就是彭阁老指使吕家构陷李佑而起,为彭阁老说话就是公然否定李佑的正确性,认为李佑有罪。 而这陆大使受了李佑恩惠后,居然还敢站出来替李佥宪的仇家彭阁老辩解,这份胆识当真了得,一般人没这个勇气。 莫非他是个秉性公正刚直的人?但不是每个敢言的人都能像李佑那样讨得了好,李佑只能是个公认的特例,所以这陆大使前途堪忧哪。 李大人坐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朝中乱纷纷,悠闲之中有点小小的得意。混到如今,这次终于不用自己去身先士卒、抛头露面的去朝中厮杀了,就让那陆大使披挂上阵! 就算事情不遂,自己也没啥损失,大不了再帮陆大使找个地方安置。想当初,许天官就是这样看待自己的罢。 陆大使的这封奏疏自然要摆在御案上,少年天子御览后,其实没太大感触,反正骂的是别人,又不是直接骂他。 但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奏道:“此人有暗暗诋毁陛下如同没主见玩偶之意,不可不察。区区九品胆敢如此,背后必有人指使,陛下可以着有司审问之!” 十二月初六,又是一个大朝会日。大朝是所有在京官员都要参加的,陆大使即使是九品也不例外,只不过站在数千人大方队的最末尾而已。 陆大使得官以来,上朝次数也不少了,早没了初次上朝时的激动之意,每次走个过场而已。前几排才是朝廷柱石,他不过是背景,而且还是背景里几乎看不到的那个人影,朝政永远轮不到他发言。 今天,他照常躲在最后一排,找了个纠仪御史不容易注意到的角度,准备阖目养神。 刚刚闭上眼睛没多久,忽然仿佛在耳中听到了自己的名字,但隐隐约约的不真切。他连忙睁开眼,却见沿着御道当值的锦衣卫军士一个接一个的喊话,从最前方一直喊到他这一排。 声音越来越清晰,分明是:“宣崇文门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上前陛见!” 陆大使心里打了个激灵,若非天子亲自传召,谁敢擅自让他上去见驾。丹陛之上那一方舞台,只怕是天下最大的舞台,从来不是自己有资格踏足的啊… 难道自己那封奏疏居然让天子上心了?天子一天要看几百本奏章,怎么就注意到自己这九品芝麻了?(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四章 语惊四立!(求月票) 陆大使从整个露天大朝班位的角落里闪出来,走到了中央御道边沿。不知怎的,突然遇到此事,腿有点软。 这是要君前奏对,常言道天威莫测,容不得半点差错,偏偏一丝准备也无。更何况天子身边那些大臣里也没有熟人帮衬,更让他心里七上八下。 但是腿再软也不能停,陆元广沿着中央御道边沿趋步前进,越过了八品方阵、七品方阵、寺院方阵、部司方阵、科道方阵、大员方阵、词林方阵…… 层层列列,一层又一层,陆大使的紧张心情仿佛也逐渐一点一点的缓解了。反正自己只是个无足轻重的小小九品,崇文门大使任期也快满了,自己还有什么放不开的?大不了回老家教书过日子去。 他不由得暗暗挺直了腰板,死也要死的体面一些,光鲜一些,也不枉自己踏上丹陛走这一遭! 皇极门金台上,黄罗伞盖在寒风中微微晃动,景和天子端坐于宝座。在天子下面的丹摒,内阁大学士与锦衣卫高官东西面对而立。 陆元广从广场抬步上阶,到了丹摒上,略带几分僵硬的叩首舞拜,眼睛不敢乱看,只盯着前方台阶上的蟠龙。远远看去,他那一身青草绿般的九品官袍在这里极为刺眼。 “昨日朕看得你的奏疏,是你自己写的么?”圣音问道。 这开场白没什么好想的,陆大使伏着身子答道:“确实为臣所作。” 天子语气不明的质询道:“不想你这小小的大使,也敢上疏议论朝廷大事,太不安分守己了,你又晓得多少道理?” 这句才是开始正题了……陆元广沉默片刻,一咬牙奏道:“先贤有云,天下兴亡,匹夫有责,何况臣食君之禄,自当忠君之事。” 陆大使答的叫人无话可说,天子又一次质询道:“你胆量倒是不小,是谁指使你上疏?” 陆元广暗暗揣摩,这要如实招了,真正的幕后指使李佥宪饶不了自己;若不招,万一以后漏了底就是欺君之罪,所以须得避实就虚。 他没有时间细细多想,当即奏对道:“臣上疏言事,陛下不先辨事情之是非,先揣测人心之可否,这是因人废言,岂为正道!臣尝闻明君圣主,皆能公私分明,论公事时不论私人好恶,论人事时不论一己之私!” 这几句玄之又玄的大道理堵得景和天子还是无言以对,不由得高声道:“你无凭无证、捕风捉影,大肆攻许朕之左右,到底是何居心?” 听到天子不悦的口气,陆大使感觉自己像是箭在弦上*启航文字*不得不发。不知为何,他似乎进入了一种奇妙境界,内心深处涌现出一股强大的情绪,这种情绪反过来控制住了他的身心,有些话仿佛不吐不快,有些事情仿佛不做不行。 陆元广砰砰的在玉阶上用力叩首,额头甚至擦出了血痕,慷慨ji昂道:“以陛下之圣明,洞见烛照,道理自然透彻。面对弹章,当明究事理,本不该对臣发此诛心之问! 但陛下如此,左右却未必尽然德行兼备!敢问陛下,是谁教唆陛下有今日之问?此人必是私心极重的奸邪之辈,劝陛下以阴私行事,离间君臣之义!” 一时间语惊四座,或者是语惊四立!君臣奏对到此,气氛陡然ji烈! 原本立在附近阖目养神的大臣纷纷睁开了双眼,一道又一道目光射向陆元广,有敬佩的,有不屑的,有愤怒的,但更多的是惊讶。 景和天子亲政三个月来,大臣们都晓得这是个真皇帝,不是太后那种虚君,故而暂时都在摸脉门,没有什么犯言直谏的。 陆大使今日君前奏对,其实算不上向天子进谏,也没有指责天子的不是,但已经有点超乎寻常了。 在满朝都不愿意与天子的东宫旧臣正面为敌的情况下,居然在九品杂官中还藏有这么一个有胆之人! 就连那以敢言善战出名的李佥宪,也只*清逸尔雅*是扯着绯闻与白侍郎旁敲侧击的兜圈子,从无对人事问题公开表过态,这陆大使竟然比李佑还生猛! 从刷声望的角度来评价技术分,也可谓答得精彩!这一刻,观众们冥冥之中感受到,陆元广身上仿佛被某佥宪附体了! 这种锋利的语气,这种大义凛然的腔调,这种堵到别人无话可说的风格,这种玩命刷声望的做派,活脱脱就像是某佥宪的翻版! 若不是跪在丹摒上的此人皮肤黑一点。相貌差一点,个头矮一点,年岁老一点,大家几乎都要以为是某佥宪在那里了! 甚至有人产生了很荒谬的想法,难道李佑披了张陆大使的皮来上朝?李佥宪三番五次向朝廷荐举陆大使,果然眼光独到,姓陆的真是有特色,李佑不会是打算收他当个替身罢。 却说陆大使慷慨ji昂的说完,那猛然提起的一口气便悄然泄去。当即冷汗直流,肠子都快悔青了。 自己这是抽的哪门子风?读圣贤书忠烈事读傻了?还是被李大人潜移默化的影响了?李大人也就是给自己画了一张饼,可自己的投名状玩的也太大了。这一冲动过后,弄不好要去天涯海角看风景…… 陆元广懊恼的跪在丹摒上以头抢地,看在别人眼里,还以为他拿额头砸地板以示刚烈。不说别的,光这份对自己狠的态度,就足以让人佩服。 此时旁边的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站出来,对天子奏道:“陆元广所言虽有夸大之处,但也未尝不是没有道理。臣有同感,仿佛陛下身边有人不停地离间君臣,长此以往,有离心离德之虞。” 陆元广如此说,天子要当耳旁风,还有点不爽。但历仕三朝的卢阁老也如此说,天子就不能不多想几分了…… 陆大使听到卢阁老出面说话,便停止了以头抢地,并略微放心,这也是给他打掩护了。 按说奏对完毕,陆元广应该退回班位。此时他忽然又发现,自己有点舍不得离开丹摒,一股淡淡的意犹未尽的忧伤飘荡于心头。 鬼迷心窍的,陆大使忽然又对景和天子奏道:“臣弹劾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李佑有滥用职权之事!” 登时再次语惊四立!所有大臣都震惊了,那李佑在朝堂大战小战不知多少次,从未遭过真正意义上的败绩,宁可去骂天子也别和李佑对骂是很多人心中的信条。 这陆元广居然胆大到去挑战李佑,这一定是他进谏天子后的得意忘形! 李佑有很多小毛病大家都知道,但公正不代表着胜利。无论如何,可以断定,陆元广彻底完蛋了! ps:月中了,求几张月票,现在都快掉出前五十了!今晚有点时间,继续写,力争口点前再更新一章。 五百四十五章 淡定从容彭阁老 陆大使以上不了台面的九品之身,去弹劾战绩彪炳、声名响亮的李佑确实太使人震惊了,居然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景和天子也睁大了圣目,很是为此感到不可思议。 偷觑周边各人表情,陆大使便觉得自己这时机真选对了!就连那天子也惊讶无比,大栅j能够冲淡方才他给圣心带来的不快罢。 陆元广弹劾李佑,还存在个问题是,李佑数次上疏为他扬名,并向朝廷荐举他。虽然目前尚未有实际结果,李佑算不得他正式的恩主,但毕竟对他有了人情。 那么他陆元广前番为李佑的死对头彭阁老辩解,今次又公然弹劾李佑滥用职权,是个什么意思?是不通人情世故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随即有人想到了解释,天下官员数以万计,能塑造出政治形象的人却是少数里的少数,无一不是佼佼者,比如李大人就是“刚直、善断”。看来这陆元广是要以“公正”为标榜,拿李佑来成名,可惜他选错了对象。 那李佑岂是好招惹的,好心被当驴肝肺、连连被陆大使不识相的李佑只怕感到这是恩将仇报,必然要暴跳如雷了。 国朝向来标榜不堵塞言路,有人当面要弹劾重臣,天子也得耐心去听。 陆元广得到示意后便进奏道:“臣弹劾李佥宪对西商吕家滥用职权。那吕家子确实侮辱大臣在先,可先被严刑拷打,后遭关押囚禁不放,罪不当至此,李佥宪滥用职权无误。其后才3发事端,一直拖延至今,近日朝堂风波不息,虽是因为有人推波助澜,但究其根源,便是起自此事。将此事解决,有益于正本清源消弭事端!” 又是一片沉默,没多少人关心吕家是不是倒霉,但演变到目前,已经涉及到彭阁老走不走人,就值得去深思了。 什么立场就是什么想法,那吕家也不是没有过错。他们先冒犯了李佥宪,不去想办法转围解决,反而敲登闻鼓告御状,浪费朝廷人力。以李佥宪的脾气,扣住人不放再正常不过了他要死不认错,还能真因为这点小事大肆处置他? 关于陆大使的弹劾,也有人敏锐的从中嗅出了一丝不同寻常的之处。 景和天子现在有几种选择,斟酌片刻后下谕道:“内阁记下此事,三日后朝议时,着李佑到文华殿自辩。”这算是比较缓和的措施了,也是对李佑有利的措施。 陆元广奏事完毕,依依不舍得退下丹摒回到那朝会班位最偏僻的角落里。他感受到两侧文武百官的眼神明显与方才不*启航文字*同,有另眼相看的意味,虽然没有实际意义,但他很享受这种不再普通、不再平凡的感觉。 却说李佑巡城完毕回到衙署,便使人去打听今日朝会情况。当他听到陆大使慷慨ji昂的君前直谏时也忍不住目瞪口呆。 他开的这个小号,临场发挥比他想象的还要出色自己亲自上阵,也就不过如此吧。对此李大人沾沾自喜,自己真是眼光毒辣、善于发掘人才的伯乐哪。 随即他又听到一个消息,今日朝会完毕后,处于风暴中心的次辅彭阁老回到内阁,迅速写了一封乞骸骨疏,直接呈送到文华殿天子处。 彭大学士偶然失足被别有用心的人盯上后,遭遇围攻至今,一直不肯主动上疏致仕,大家都以为他准备硬挺到被罢官了。 可在今天彭阁老却突然写了乞休的奏本,出乎人意料。别人或许不明白,但李佑却猜的一清二楚,忍不住骂道:“真乃老狐狸也!他八成是看出了什么。” 不得不说,李佑和彭阁老作为两个当事人,又是斗了这么久的老冤家,对彼此的风吹草动都比外人要**得多。 彭阁老上了这个奏疏,对他的攻击立刻便消停了,既然他要主动辞职,那就留几分颜面,免得他狗急跳墙。 渐渐入门的天子此时也懂得,面对这种辞职疏,无论心里*清逸尔雅*怎么想,也不能干脆利落的批准,那样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凉 bo无情。 他必须要先下谕慰留,以安抚人心,再磨蹭几个来回,才能算一个完整程序。职位越高的,请辞和慰留的回合次数越多,像大学士这样的,怎么也得三五次。 于是景和天子下旨到内阁,对彭阁老进行勉励和挽留。其实都是言不由衷的套话,很空洞的表达了“彭阁老对国家很重要,不能这样轻易走人,朕也舍不得你”的意思,反正只是个形式。 然而彭阁老接旨后,再也没了动静。按道理他应该迅速第二次上疏回应慰留圣旨,并继续请辞,这样程序才能往下走。可是在某些人的翘首以待中,彭大学士就领着慰留圣旨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发生,第二封请辞疏影子也不见。 这拖延时间的小花招就是个阳谋,反而让从龙派大臣左右为难了。若继续攻击就太没品了,他们不得不考虑舆论风气。 本来这次倒彭以高层态度为主,特点是由上及下。对此天子是支持的,大学士是多数支持的,九卿是一半支持。但从侍郎往下的中低层官员里,普遍对被一群从龙之臣挤兑的彭阁老抱有同情态度。 如果彭阁老都已经开始上疏请辞了,他们还不依不饶的大肆围攻,看在满朝眼中,那无异于得志猖狂的小人。 但如果就此收手,而死猪不怕开水烫的彭阁老厚着脸皮不上疏请辞,任由程序卡在中间,导致拖延时间太久,那么好不容易造出来的声势就有可能渐渐消散。谁都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 在夜间,户部晏尚书和礼部海尚书不约而同的去拜访老师彭阁老,如今都火烧眉毛了他们还不知道老师打得什么主意。一会儿无所作为一会儿又突然上疏请辞,到底是个什么心思,要确定了才好。 进了彭府书房,两人看到老师正气定神闲的临摹书法,笔迹稳而不乱,不知为何,心情也就平静了下来。 原因很简单他们这老师养气功夫很一般,不然也不会被李佑这小儿辈搞得屡屡沉不住气。如今连他老人家都如此不慌不忙,那就说明没什么大不了的…… 两人施过礼后,由户部尚书晏俊先开了口:“自从事起朝中宵小横行,老师高风亮节,任由彼辈攀诬而按兵不动,学生一直佩服得很。” 彭阁老哑然失笑,“你就是说老夫太过于自在了?此事自然会有人着急,我又何必上火!” 两尚书面面相觑晏尚书又问道:“如今满朝妖风,贤良纷纷束手,又有谁肯替老师着急?” 彭阁老抚须长叹道:“世人都传言老大串通太后,得了这次辅之位,但又有几人知道这位置是李佑扔给我的!” 两人甚是吃惊,脱口而出道:“李佑?果真如此?” “老夫可以说确实如此!某种意义上而言,老夫的次辅位置也是他李佑的成果,如今有人要取走这个成果他李佑会善罢甘休么?” 两人都能做到尚书的位置,对老师的话外之意,谁不明白? 李佑当然是有动机来保住老师在两三年里占据住次辅位置,但人性是个很复杂的东西谁也不敢说一定预料的准。若李佑见识短浅,热衷于看彭阁老这个仇人的笑话那岂不根本就指望不上? 彭阁老十分自信的答道:“老夫就不信他李佑不着急,如果他李佑连这点眼光和见识都没有那就不可能从一介白丁只用三年间就窃据要职!人人都道老夫孤立无援,岂不知李佑就是老夫最大的支持者?” 李佑是他们的仇人,如今这个仇人却是他们的支持者……两尚书都是久历宦海的人物,对此见怪不怪,政治就是如此的。他们只是奇怪,老师为何对区区五品*启航文字*还不能上朝的李佑具有如此信心? “据老夫揣测,李佑与皇家绝对有非同一般的关系,这关系密切到足以左右朝政。 只是这关系因何而来,老夫却是百思不得其解,有时简直怀疑李佑是哪家皇亲的私生子!” 礼部海尚书灵光一现,“莫非老师上疏请辞,也是给李佑看的?” “不错!老夫此举不是给别人看的,也不是如同别人所猜的拖延时间,仅仅是给李佑看的。催促他不要只顾看热闹了,并警告他老夫真有辞官的可能,同时也算日后讨价还价的手段罢。” 至此两尚书轻松许多,不似来时那般紧张,彭阁老看在眼里也放了心。他今晚自信从容的态度,很大程度上也是做给他二人看的,当前这个时刻,必须要稳定军心,所以要显露出胜券在握。 海尚书说笑道:“听了老师一番话,再仔细回想,也能看出李佑的心思已经初现端傀,不会撒手不顾的。下面就让他去奔走忙碌罢,我们只须等着他捷报传来下酒了。可惜李佑护驾这个好戏至多也就三两年时间。” 彭阁老点头道:“做事可以看十年百年,做官能看清三年就不错了。至少这两三年内稳当的,这期间最怕老夫辞官的不是别人,正是李佑,为了不让老夫丢官,他可以为此做任何事,想来也真好笑。” 这个博弈确实挺黑色幽默的,两尚书陪着笑了几声。忽然彭府的下人来禀报事情:“有位都察院的官爷来报信,说是今日下午,西商吕家向五城总察院状告老爷数年来索贿二万两,李佥宪便向都察院河南道请示。” 彭阁老闻言,保持整晚的淡定从容悠闲神态一扫而空,大怒道:“李佑这个混账!竟敢玩真的,这是趁机要挟!吕家也无耻!” 晏尚书和海尚书两人再次面面相觑,李佑要挟什么?大学士位置不是他所求,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退而求其次又是什么?大学士之下就是尚书啊。 他们有种直觉,两人之间有一个人的位置要不保了。刚才只顾陪着老师高兴,却忘了自己的安危! ps:构思复杂,昨晚没搞定,睡了一小觉后五点起来继续写,总算在上班前写完。虽然迟了七个小时,但也算完成承诺!补更求月票!! 五百四十六章 煤市行 李佑坐在衙中,放开了公事,边烤着火盆边想明日朝议之事。陆元广弹劾了他,天子叫他上殿自辩,故而明天要去一趟久违的文华殿,须得提前琢磨好台词。 其实陆大使那些〖言〗论,意思都是李佑的意思,主题都是李佑的主题,李大人早就拟定好提纲传达给陆大使了。 但具体方式和时机、措辞则需要陆大使自己把握,可以说陆大使干得不错,不至于拘肉上不了席面,可堪造就。 正当李大人细思慢想时,有本衙门的书吏来到门外,“大老爷!西城兵马司有要情禀报!” 这打断了李佑的思路,他便抬头叫道:“进来说话!” 书吏掀开门帘,入内回话道:“大老爷,方才西城兵马司使人来报送消息,道是煤炭紧缺,煤价暴涨,每斤几乎要涨到上个月的三四倍价格!” 当年旧时京城燃杵以木炭、木柴为主,但砍伐了三百年,周边林木越来越少,再加上高宗皇帝时期,莫名其妙的下旨在京师周边数个县封山育林,导致木炭木柴缺口很大。 所以近年来京城所用燃料中煤炭比例急剧上升,至今已经占到四五成左右,煤炭也成为京城百万人口不可缺的生活资料。 京城周边特别是西山地区盛产煤炭,约莫有煤窑数百,岁产煤炭将近两亿斤,宛平、房山二县所辖山地更是京城煤炭供应主要来源。 京城九门,各有特色,这京西煤炭入城主要是从正西的阜成门入城,京城一些大的煤市、煤铺都位于西城内外,大内惜薪司西厂也设于西城。所以是西城兵马司而不是别的兵马司派人前来急报煤市的行情。 李佑听到消息后,心里暗道,这西城兵马司真是孝心可嘉,遇到这等事居然能想到迅速通知他。 李大人家里人口数量远超正常五品标准(妻妾太多),公家供应真是杯水车薪,指望不上,所以只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他家里都是南人,首次这样二三十口人在京城过冬,由于经验不足,估计数量有误,导致储备的木炭煤炭不太多。 这京城冬季天寒地冻,木炭也好煤炭也好,是终日短缺不得,不然就真是全家受苦受罪,还是赶紧去抢一批囤积起来比较保险。 李佑当即将张三叫进来吩咐道:“你带上二十名军士,去西城煤市收购木炭或者煤炭,运上两千斤到家里去。” 张三应声就要去,又听到老爷喊道:“慢着!”回身却见老爷站起来,拍拍手上的灰,“听西城所报情形,煤炭似乎很紧俏,我亲自去购买。” 如果真的出现了紧张情况,李佑担心张三这区区家奴抢不过别人,毕竟京城权贵实在太多了。 为了冬季的幸福生活,李大人雄纠纠气昂昂召集数十军士,准备去西城抢煤。而报讯的书吏目睹了全过程,站在一旁目瞪口呆,表情怪异。 李佑跨出门去,偶然瞥见那书吏神态,奇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书吏略有畏惧的口吐实话:“大老爷似乎有所误会,西城兵马司报煤价消息,是要请示大老爷处置并请大老爷上奏朝廷的。” 他的潜台词就是,西城兵马司禀报消息,是公事的上传下达,不是为了让你老人家抓紧时间动用公器去抢煤的… “这和本院有关么?”李佑疑惑的不耻下问道。 “监察市面物价,防止京城动荡,也是各城兵马司的既有的职责,如今便归大老爷你统管,特别要注意的是西城之炭和东城之粮。” 李佑心里大为惊奇,五城兵马司有治安、城建、城管等职责他是知道的,却没料到居然还兼管物价,这职责也太杂了罢。若在上辈子那个时空,如此多职责整合在一起,这得是多么巨大的衙门。 虽然因为上任不过两三个月,业务不熟漏了怯,但李大人面色不改,重重咳嗽一声,“你不要想错了,本官这是亲自去西城查访事态!” “是,属下晓得!”那书吏唯唯诺诺。 李佑斜视他一眼,出了院子。他心里已有了决定,回头要派人在衙门里打听打听,看看有没有“李佥宪业务不熟”之类的流言传播。 方才貌似是不经意间发生的小事,但却是个考验人的好机会,如果有流言传播,说明这个书吏口无遮拦秉性轻浮,等着被收拾罢;如果没有流言传播,说明这个书吏谨慎细心,以后可以重用。 是天堂还是地狱,就让此人自己选择。上辈子有句话说的好,性格决定命运,这句最适用的地方就在于上下关系上。在上级眼中,性格还真能决定下属的命运。 京城煤市有几处比较大的,地点各有不同。主要有西边阜成门外、西南右安门外、以及内外城交界处的正阳门外煤市口。其中西城阜成门外煤市因为地利之便,是西山之煤在京城最大的一个集散地。 李佑要去“查访”煤价行情的地方便是阜成门外煤市,他那前呼后拥的队伍刚进了西城地界,兵马司的姜指挥便迎接上来,一同向阜成门而去。这态度让李大人较为满意。 路过西城兵马司衙署时,李佑还进去休息片刻并暖了暖身子,姜指挥抽空向李大人介绍了情况。 原来昨日从西山那边传来了消息,有大批矿工闹事叫歇,声势不小,许多煤窑矿井都歇了工口故而今日煤价暴涨,由先前的每百斤一两银子涨到了每百斤三两银子,并且还在上涨。 矿工叫歇,煤窑停产?难怪煤市骤然紧张了,李佑恍然大悟,不过心里仍忍不住吐槽了一句,用上辈子的课本解释,这就是一起无产阶级早期反抗剥削压迫的斗争案例。很可惜,没有先进理论指导,无产阶级的朴素斗争注定要失败的。 姜指挥继续介绍情况道:“煤价高涨也就罢了,但市面上似乎又出现了有价无市的紧缺状况,很多煤铺都打出了由于西山货源断绝,所以煤炭告罄的招牌,一时间拿着银子也买不到煤。” “冬季是用煤旺季,煤铺怎么会没有存货,哪有可能如此迅速便卖完了,难道是奸商囤积居奇?”李佑问道。 姜指挥答道:“属下未来得及细查,不敢确定是否如此。” 这处煤市位于阜成门外。李佑一行从阜成门出了城,下轿抬眼望去,见煤市方向川流不息,虽然没到接踵摩肩程度,但熙熙攘攘的人也不算少了。还有一排排的大车停列在道旁,不过都是空的。 姜指挥又对李大人介绍道:“煤市又不是崇文门那种百货集市,平日里绝没有如此热闹,只怕连眼前的一成都不到。今日这些人,大约都是听到了消息才赶过来的。” 在这寒冷冬季,煤炭和粮食是几乎等价的存在,是绝对的刚需,由不得人们不关注。 李大人在随从簇拥下,向煤市里行去。京城人眼界大,猛然在身边见到了官员后,只是随意的避道让路,不似外地那般大惊小怪、少见多怪。这年轻官员没准和他们一样,是听了消息前来买煤的! 这里煤市有煤铺数十家,大的一二十家,小的四五十家,每年有上亿斤的煤炭从西山运到这里,又从这里卖出去。 李佑虽然身着官袍,但并没有公开身份,他随便选了一家门面较小的煤铺,还没进店堂,掌柜带着伙计就出来迎接行礼。李大人索性也不进去了,就在店门口问道:“本官要买煤,你这里可还有?” “当真不凑巧,小店已经卖得没了,老爷可去别家问问。” 李佑没有为难这家,又在煤市里点了两家普通煤铺,皆声称已经卖完。 最后,李佑直接挑了煤市里最大的几个煤铺之一、一家名叫泰盛的店铺进去,得到的回答还是差不多。 “大人你来的迟了,小店煤炭业已告罄。”泰盛的掌柜如此说。 砰!李佑猛然拍着柜台,斥责道:“一派胡言!如今正是寒冬,你这卖煤肯定储存了不少!哪有昨日刚有矿工叫歇消息,今日半天就被一扫而空的道理!” 泰盛的叶掌柜答道:“确实也无。” 李佑冷笑几声,“但愿是没有。” 随即对左右下令道:“搜查后院去!不必入屋,只看有没有存煤!” 这店里,有伙计、佣工二十人,但哪里挡得住已经拔出兵器的官军。很快便有十几人穿过前堂,在姜指挥带领下一马当先冲进了泰盛煤铺的后院。 才过几个呼吸功夫,姜指挥便又从后米出来,兴冲冲地对李大人禀报道:“根本不必细看,后院里就堆着许多煤炭,目测约莫十万斤!” 闻言李佑似笑非笑的望向叶掌柜的,讽刺道:“此为告罄乎?你作何解? 叶掌柜答道:“那些煤炭都已经是有主之物,不在销售之列!” “那这煤炭是谁的?” 叶掌柜纠结半天,也没有答出来。 李佑再次对左右喝道:“奸商囤积居奇,炒高煤价,欲取不义之财,本官便替天行道!将这叶掌柜拿下回衙审问,院中所积存的煤炭全部罚没运走,交与西城兵马司售卖!” “慢着!”叶掌柜急的大叫:“大老爷休要误解,那批煤确实有主,乃归大内直殿监惜薪司所有!小店里有管事太监的封条和文书!”(未完待续 五百四十七章 目光如炬 李佑对泰盛煤铺的掌柜威逼恐吓,其实是半真半假、亦真亦假,这是他问话、断事时的惯用手段,特别占据道义和权力优势的情况下。 在煤市里转了几圈,他觉得小煤铺也就罢了,本来就没什么储存,很容易断供,这不稀奇。但在泰盛这种大商家当掌柜的人应该不会这么弱智,在他这个官员面前公然肆无忌惮的囤积居奇。 正常情况下,他带着一群军士气势汹汹的上门买煤,明显是有权有势的人物。别说后院有煤,就是真没有,只怕也要想法子调运一些来应付。哪有如同今天的泰盛掌柜这般,一口咬定就是没有煤炭的。 要知道,炭和粮、水一样,都是带有战略性质的物资。别说百姓人家,就是皇宫大内,重点储存以备不时之需的大宗物产就是这三样。粮是太仓,水是西海子,至于炭,皇宫后面有个煤山,你懂得。 国朝可不是资本家当权的体制,在这大冬天区区一些商人想靠囤积居奇的扰乱煤市,扰动京师不宁,朝廷追究下来,杀人都是有可能的。再严重点,李佑都可以上疏奏请办他一个“图谋不轨”的大罪。 所以李佑觉得其中必有内情,果然,随便吓唬了几句,就听到点内幕,不过这内幕和他猜想的不太一样。 他原本以为这件事背后有贪财权贵弄鬼,只是不知道是哪些人而已,没想到是惜薪司太监参与进来了。 这惜薪司是内宦十二监四司八局之一,负责整个皇城之内的燃料收购供给。单独在西安门内开衙,并在宫外设有数个外厂,其中位于西城的西厂规模最大。 目前惜薪司由直殿监掌印太监代管,不如司礼监、内官监、御马监这几个声名响亮而已。 那掌柜的生怕李佑不信。连忙将惜薪司给的文凭翻了出来,递给李佑验看。 李大人接过来,眼见得上头果然注明了“惜薪司西厂收买阜成门外泰盛煤铺存煤一十三万斤”。署名是“惜薪司右司副、惜薪司西厂办事太监黄庸”,日期则是昨日。 这惜薪司右司副在名义上是仅次于掌印太监和左司副的惜薪司主官了,由于负责收购和贮藏燃料的西厂地位太重要,所以便由右司副黄庸驻西厂为办事太监。 李佑挥挥手里的文凭问道:“只你们是这样么?别家如何?” 泰盛煤铺掌柜很老实的答道:“除去没货的小铺,其它大都如此。除去由西厂收罗的煤,都已经卖完。” 李佑心细,又问道:“只你们一家就十多万斤。总数加起来,只怕得有一二百万斤罢。西厂给了你银子么?” 泰盛煤铺掌柜随即愁眉苦脸起来,话里话外透露着不满,“西厂昨日刚刚寻我订约,我也拒绝不得。至今时间还短。尚未付款交割,我等心中惴惴不安,不晓得后情如何。” 如果换做能力平平的官员,只怕也就问到这里了,说不定还要泛起几把廉价不顶用的同情心——看起来又是太监仗势作孽,强买强卖哪,这商家也是不敢不从,否则忤逆宫廷之类的大帽子少不得戴上几顶。 然后有骨气的,就去上疏弹劾太监;没骨气的。叹几口气,明哲保身装作不知道。 但李大人办了这么多年案子,见识过各种各样的案情,问起话来那真是有刨根问底的精明在内。当即觉察到,这掌柜的说来说去,在某关键问题上一个字也没透露。那就是煤的价格。昨日惜薪司西厂以什么价格收煤? 李佑很是知道,想究明真相时,对方越是不想说、越是避重就轻的地方,越是该追问不放。便开口道:“那西厂收买煤炭的时间是昨日,那么以什么价格和你订约?是以昨日之旧价,还是交割时随市就价?” 昨日西山矿工作乱的消息未扩散开,煤价差不多还是老样子,基本就是每百斤一两银子左右;而今天这个时刻,煤价已经暴涨到了每百斤三四两,并且还在变动中。 两种价格中间的差距很大,李大人很好奇,惜薪司是以哪个价钱收买煤炭?如果是前面一两银子的旧价格,那就很明显了,是惜薪司抢先得到消息后,仗势强买强卖,暂时垄断煤炭。如果约定以新价格,那么事情就很有趣了。 泰盛煤铺的掌柜沉默片刻,无奈答道:“以交割时候的市面价格为准。” 听到回答,在旁边陪同的西城兵马司姜指挥还在迷惑不已,公公们怎么改了性子,做买卖居然如此公道。 他正想时,却见李佥宪猛然大喝道:“捉人!封店!有敢挡者以逆反作乱论处!” 姜指挥尚未反应过来,又听到李佥宪下令道:“速速遣人去召集西城兵马司官军差役,以防万一!” 说了半晌,这泰盛煤铺的掌柜自觉已将对方应付过去,年轻官员没多少经验,好糊弄得很,却不料遭受的处置更加严厉。 他大惊失色的在李佑面前告饶道:“这又怎么了?小店安分守己,实无作乱之事,望大人明察!” 李佑嫌他相貌老丑,在眼前晃来晃去的影响心情,挥手一个耳光将他打到旁边去。轻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事情,去衙门里解释罢!” 方才在听到掌柜的回答那一刹那,李大人心里便雪亮雪亮了。不由得骂了几句,这帮死太监是想炒期货给他李佑找麻烦吗?这**商掌柜也不是好东西,居然在寒冷的冬季拿煤炭开玩笑,他们必然是与惜薪司太监互相勾结! 事情很显然,煤铺想囤积居奇赚取暴利,但是缺少大义的名头,正如前文所说,很容易就被以他李佑为代表的当局政权用“图谋不轨”之类的罪名镇压掉。 但是如果这些煤打上了宫廷的标签呢?保障大内所用当然是臣民的义务和职责,谁也不敢去抢宫中用物。 那么过几日,等煤价到了高峰,也许宫中就不需要这么多煤炭了,重新放回市场卖掉也是很有可能的。 这个过程,虽然不知道是谁主导的——要么是惜薪司拉着煤铺一起做局,最后分给煤铺一点利润;要么是煤铺主动借用惜薪司的名头,堂而皇之囤积居奇,最后给惜薪司上缴部分利润。 但总而言之,这两边都不是好东西,胆敢在他李佑的职责范围内惹事生非,企图给他李佑的光辉完美的工作履历抹上污点!(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八章 有点心虚 李佑立在泰盛煤铺的大堂上,看着手下军士将那一干掌柜伙计绑了,正要拖走时,忽然听到后面传来一声招呼:“李大人何必如此酷虐小民!” 李佑闻声转身向后,却见有人迈步进来。此人三十五六的年纪,脸色白净,裹着斗篷保暖,头上是典型的内监样式三山帽,帽檐镶嵌有一块不知什么材质的白玉,一双暖耳盖住了半个脸颊,还跟随着 两个小内监左右侍候。 瞧这架势,李佑能猜得到,这必定也是小小有头有脸的公公,八成是惜薪司里的。他倒是认得自己,自己却不认得他。 “咱家惜薪司黄庸,当面的可是李佥宪?”那太监走到李佑身前,抬手为礼,温文尔雅而又淡淡的自我介绍说,好似读书人一般。 黄庸这个名字,李大人方才在收条上见到过,乃是右司副兼驻西厂办事太监,本次囤积居事情里惜薪司方面的出面者,这下与名字对上了号。同时李大人心里暗生警惕,根据历史经验,看起来像读书人的内监,都是不好对付的。 李佑略微抬手,随意还礼道:“黄公公来的好生及时!” “今日煤情紧张,所以我们惜薪司派了人在煤市里巡看消息,虽晓得李大人大驾光临,还是迎接的迟了。”黄司副又看了看泰盛煤铺一干被绑的人,带着几丝怜悯道:“听说西山煤窑那边出了乱子,我司便收一批煤备用。李大人若有什么意见。大可朝着惜薪司而来,又何苦难为小民。” 这口气也太假惺惺了,李佑语中带刺的说:“黄公公此言未免避重就轻了。大内用度,自然是至关紧要,但你们惜薪司干这行几百年了,应当自有法度,至少该明白贮藏多少炭才是合适。难道各厂存炭连一次小小的乱子都应付不了。还需要到市面上与民众争夺煤炭? 那说明你们这些奴婢平日太疏懒无能!或者说,因为什么见不得光缘故,为宫中存储的炭物一直不大够。稍有风吹草动便要惶惶然?你们如此荒废事务,让本官很为陛下担忧,我看其中原因。真该做奏请陛下仔细查明才是!” 黄公公险些语塞,这李大人果然好口才!他对着皇宫方向拱一拱手,忠心耿耿的答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惜薪司的炭是够用的,但仍不敢大意而抱侥幸之心,所以要有备无患,以防万一。这都是为皇爷尽心做事,莫非也错了?” 李大人的江湖地位,还是比惜薪司右司副高不少的。如若换做资格差一些、或者背景浅几分的官员。只怕是不敢与李佑这样对顶着说话。 但太监自成体系,直接听命于皇家,是天子家奴身份。黄公公地位不如李佑,可李佑打狗须得看主人,也不能擅自处置他。有这点底气在。当面不阴不阳的顶嘴也就不算什么了。 “所以尔等便打着天子旗号公然扰民?非要让百姓沸腾不可?方才又是谁口口声声何苦难为小民?”李佑嘲讽道。 “百姓如何,那是你们官员的事情,不是我们内监该考虑的事情,你们不也向来如此认为的么?我们惜薪司只晓得为主尽忠,其余一概不问,这也是我们职责内之事。不归官府管。” 这黄公公态度十分不委婉,让李大人不由得疑神疑鬼,他可不是普通的正五品官员,怎能这样被对待?难道不是好言好语的与自己沟通化解方为正道?莫非自己名头还是不够响亮? 自己最近受宫中前主管归德长公主“拉拢结好”,与内监三巨头之一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吴广恩有交情,见识有限的小太监或许不知道这些人际关系,但黄庸这种当上了内宦二十四衙门之一副主管的太监岂能不知? 这事情越来越明显,确实就是惜薪司和这些大煤铺互相勾结,谋取暴利而已。不过问清了对方态度,李佑也就懒得继续废话,他管不了惜薪司,可惜薪司更管不到他!拿着此事刷刷小声望也是不错的。 又下令道:“将店里一干人等押至衙署!店面暂且封掉!并将此事在煤市张贴公告令其他煤铺知晓,以儆效尤!” 李佑这道命令,与方才相比,少了一句“将店中煤炭交由西城兵马司发卖”,只是先封存掉,然后看看风向而定。这是为了避免招致“拦劫宫中用物”之类的口实。 而且李大人只查禁泰盛煤铺,对其他具有同样囤积居奇行为的煤铺却没有具体动作,只是警告了事,自然也有他的道理。 如果大肆查禁所有煤铺,动作太大,牵连太广,后果未必承受得住。要知道,在京师的大生意里,从来不缺少权贵的身影,就连那远在西山的煤窑,听说在当初也是权贵们先去挖矿采煤的。只一家两家的话,以他李佑的江湖地位是能扛住的,可是万一惹了公愤,或者惹了什么潜伏的敌人而不自知,那就不太妙了。 但出了这等风波,如果负责京城地面安稳的李大人毫无动作,只怕又要担上失职的名头,这是对自己官声视若珍宝的李大人所不能容忍的。 所以李佑的策略就是大张旗鼓的严厉查禁规模最大的泰盛煤铺,造出声势后警告其余,美其名曰“杀鸡给猴看”,并可以对别人解释说不能“不教而诛”,更可以避免别人弹劾他“玩忽职守”。 至于其他煤铺听不听,那就是另一回事了。接下来怎么办,从严查还是宽松对待,那还得看一步走一步,特别关键的是上奏天子并说服天子,如此才好见招拆招。当然,如果其他所有煤铺都受到了震慑而主动开始营业,那自然是皆大欢喜… 外人只见得实权官员的威风,其实很多时候做事不容易,须得仔仔细细左右权衡方能明哲保身。“为民做主”不是想象中的那么简单,更不是喊几句口号就可以无往不利的,一切的前提是先保住自己,还是那句老话,海瑞只是特例。 闲话不提,却说黄庸见李大人要对泰盛煤铺动真格,大概是担心形成连锁反应的缘故,连忙阻拦。 但李佑傲慢的将他赶到一边,厉声斥责道:“此乃本察院职责之内的事情,与惜薪司无关,黄公公胆敢越权干涉官府政务么!” 不知何时,渐渐有些看热闹的堵在了大门口,多是附近煤铺闻风而来的掌柜伙计佣工之流。也就他们最关心这里的情况,见状一起鼓噪起来。 “公平买卖,何罪之有?我等愿卖煤与惜薪司,大人也管得了这许多么!” “这位大人好没道理!买卖物价就是有涨有跌,别的东西都能涨,偏偏煤价涨不得?” “官府欺凌煤商,不公不公!这是逼着我等罢行歇市么!” “罢了罢了!我等关门歇业好了!” 黄司副面带几分小得意,又对李佑道:“民意若此,李大人还是三思而行,缓缓解之,不可莽撞行事。西山已经出了乱子,煤市紧张归紧张,好歹尚未乱起。万一惹得煤市再出乱子,必然京城不稳,李大人无论有没有过错,只怕也要被朝廷推出来问责,以此安抚人心。” 李大人表示自己作为偶像派兼实力派演员,很少遇到被人民群众喝倒彩的时候,感到很稀奇。这都是黄公公暗暗找来的? 不过都是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这场面早是他李佑玩剩的!不过今天来的仓促,身边就二十来人,还得分出人手看管泰盛煤铺的人犯以及保护他的安危,也没有火器,强行去镇压人群欠缺力度啊。 李大人不加思索的对身边几人吩咐道:“你们拿着兵器杀出去,沿街叫喊,道是本官查处奸商,反在这里遭到奸商围攻,向诸位良民百姓求救!” 这个世界谁怕谁,外面街面上有的是买不到煤转圈子的焦急百姓,他李佑这个官员登高一呼,给了百姓大义名分后风潮顿起,还怕几个奸商围堵他么。到时候担心的就该是奸商们了! 果不其然,听到李佑的话,堵在泰盛煤铺门口的人群一哄而散,狼奔豸突的以最快速度冲回各自铺子,并关门落锁紧闭门户严防作乱。 “民意在哪里?”李大人点着黄司副问道。 但在人群向外冲时,却有数人逆流而上,艰难的分开人群走进了泰盛煤铺大堂。 当先打头的是两个家奴,竭力为自家主人挡住了人群碾压,并掀开了门帘。其后尾随的是位不到三十的气派公子,脸面被寒冷天气冻出点苍白颜色,但仍不失俊美,况且一身锦衣貂裘,腰金坠玉,衬托出十分的华丽。 “哈,好热闹!”这公子在门口回头看了看四散而去的人群感叹道。等他入了大堂,眼睛适应了光线微黑的环境,猛然看到泰盛煤铺的掌柜和伙计都被捆作一团,当即大惊失色。 他的目光又移到旁边,看清楚了李佑,英俊脸庞顿时微微扭曲,有点失态的叫道:“李佑!你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靠!怎么是许久不见的林驸马?李佑目瞪口呆不由自主的退了半步,听这口气,莫非这家煤铺,是林驸马开的?不知怎的,有点解释不清的心虚啊。(未完待续)rq 五百四十九章 你瞒不了我! 前文提到过,这林驸马出身于京城富户,而泰盛煤铺就是林家的一处产业。 在阜成门外煤市里,泰盛煤铺的规模原本就不小,林家与天家结亲后越发做大了,现在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煤铺,阜成门外煤市的行业领头羊。 李佑是聪明人,他虽然对煤炭买卖不了解,但在煤市里转了一圈,就看泰盛煤铺门面最大,便猜测今次的非正常行情少不了这家推波助澜。因为无论任何行业,行情若出现动荡,其中必然有大商家的身影。 所以当前煤市这种状况,只怕泰盛煤铺少不了参与。李大人便进了泰盛煤铺要杀鸡给猴看,只是他真不清楚这是林家的产业。 林驸马嫁入天家受苦,为家族做出了巨大牺牲,林家便把泰盛煤铺的利润划给林驸马,成为他的私房钱最大来源,归德长公主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今日林驸马到泰盛煤铺,就是为的年底盘点账目和提取分红。最近他正打算筹集一笔款项,来年养个小戏班子取乐。 孰料不是冤家不聚头,才进了铺子,就看到李佑指挥军士抓捕自己的掌柜和伙计,而且正向柜台、门窗上贴封条。林驸马登时怒发上冲冠、脾气再好的人也不能平心静气了!确实是欺人太甚! 林驸马作为一个因为嫁入皇家遇到了奇葩公主,从而人生变得扭曲的才子,他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宽容和大度了,但这李佑不能得寸进尺到如此地步。夺人妻子之外还要断人财路罢? 不过老话说得好,书生造反,三年不成,林驸马愤怒的生完两口闷气。过了冲动劲头后又有点犹豫起来。他在京城,最大的倚仗自然就是妻子的招牌,打出归德长公主的旗号。一般都无往而不利,从天子到百官,人人要让他三分。 但问题在于,林驸马知道自己的最大招牌对李佑是毫无效果的。如果说他是长公主的名义丈夫,那李佑简直就可以称作长公主的精神丈夫。比起吹枕头风,只怕李佑比他更厉害,更何况他现在实际上没有枕头风可吹。 论起实权更是天差地别。如今李佑执掌治理京师大权,即便奈何不了自己,但自己家族中人都在京师地界讨生活,他们可没有驸马这张皮护体。 这边驸马在犹豫,那边李佑也在纠结。脸皮厚如李大人者。与长公主的奸情全方位发展到这个奸情变亲情的程度后,直面她的现任正牌原配也有点讪讪。 同时李佑也担心,如果将林驸马刺激的过度了,嚷出什么不该说的话,事情就会很麻烦。那时无论别人相不相信,反正他是不能与归德千岁会面了,这绝对是个重大损失,说不定为避嫌还得出京去。 另外,若他与林驸马闹起了纠纷。归德长公主未必肯帮亲不帮理的站在他这边。说到底林驸马毕竟是长公主名义上的丈夫,在别人眼里是夫妻一体的,如果林驸马丢了脸面,长公主只怕也跟着没面子,威信就要受损。 出现这种情况后,想必以千岁殿下的刚决果断。为了维持她的高端形象,必定在明面上小小的牺牲他李佑,总之不是好事。 一边是林驸马懦弱的想道,真与李佑正面冲突起来,会不会丢尽脸面大败亏输,把得来不易的逍遥日子断送掉?李佑的名头摆在那里,实在不好惹,更何况他这次可能是奉某人命而来。 另一边是李佑谨慎的想道,泥人也有三分火性,把林驸马逼急了,后果十分莫测,根本不是他所能把握住的,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 结果李大人与林驸马心里都是千回百转,齐齐投鼠忌器,齐齐感到棘手,不知不觉已经互相大眼瞪小眼的对立片刻。 皇帝不急太监急,屋中确实有个真太监,心里嘀咕这两人碰了面怎么不是天雷动地火,反而彼此沉默起来? “驸马爷你再不发话,这家铺子只怕立刻要关门大吉,白白全赔进去了。”惜薪司司副黄公公在林驸马身边很没技术含量的挑拨道,成功的又在林驸马心里点起了小火苗。 这死太监,绝对不安好心!李佑心里骂了几句,又瞥了瞥林驸马,对他还是相让几步罢。 随后李大人哈哈一笑,爽朗的说:“原来此处归林兄所有,本官实在唐突了。如此便不封店,不抓伙计了,只请掌柜的去衙门里问几句话如何?” 这也算是个互相妥协的主意,泰盛煤铺照常经营,李大人抓掌柜做个样子给别人看,两边都有台阶下。 不管怎么说,李佑也是代表官府巡查煤市的,公开闹出了这么大动静后,如果林驸马一出面,李大人便无所作为的闻风而逃,那很有损官威。下次再来煤市,谁还将他放眼里?弄不好要被弹劾阿附权贵,有辱官箴。 人心最奇怪的地方就是,你永远预测不到下一刻是什么变化李佑要是表现出赧然畏缩,林驸马没准就放过此事了,但李大人从容潇洒的做派就是让林驸马不爽——你怎么能在我面前如此坦然,如此洒脱? 林驸马尚未说什么,黄公公再次开口道:“李大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又打人又封店,不赔个礼说不过去罢。” 赔礼?李佑作为奉敕治理京师地面的正五品风宪官,自有威权和体面,在正常无过错的执法过程中,脑中怎么会有赔礼这个概念,特别是在公开场合! 即便有错,也是上疏请罪,不会轻易赔礼道歉!打个比方,御史弹劾大臣是常事,但有过向被弹劾对象道谦吗? 李佑的脸色瞬时冷了下来,双手缓缓地抚摸腰间玉带,盯了黄公公好一会儿,才淡然道:“你的话太多了。” 李大人傲慢的姿态和强调,再一次成功引起了林驸马的反感,一个五品摆什么谱?他可曾经见识到过李佑在自家妻子面前卑微小心的嘴脸,虽然都是两年前此人没发迹时候的事情了。 他忍不住顺着黄公公的话头讥讽道:“李大人闯店抓人,太缺礼数了。” 这人到底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佑反问道:“林驸马可否晓得当前何事?” “不就是与惜薪司订约售煤么,这有何不可?”林驸马浑然不在意。 “你知道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林驸马继续毫不在乎,“你说的涨价?那与我何干?商铺本就是为赚钱开的。” 真是政治白痴!李佑只能嗤之以鼻,自从认识以来,这林驸马在政治上表现小白不是一次两次了,他脑子就缺这根弦。与他讲道理简直讲不通,还是不浪费时间了,李佑挥挥手,下令将泰盛煤铺的掌柜带走。 林驸马鼓足勇气恶狠狠的发火道:“李佑,你不要无理取闹,你以为你的诡谋目的瞒得住我么?” 李大人对林驸马的话感到莫名其妙,不得其解。“本官问心无愧,堂堂正正,何来诡谋?无理取闹者分明是你!” 林驸马激动的指责:“呸!你甘为妇人做走狗抢夺他人产业,不为男儿!” 李佑身子晃了几晃,闻言险些吐几口老血,林驸马的思想,他果然不懂。 听这意思,林驸马居然认为他是奉了归德长公主的命令,前来抢占这个店铺。这得是多么迥异于常人的脑子,才能产生这种想法?到底是谁无理取闹? 话说近几个月,归德长公主对林驸马彻底放了手,一方面专心致志经营少府,另一方面与李佑打得火热,自家驸马基本已经从视野中消失了。虽然少府卿的名头按在了驸马的脑袋上,但只充当一个占位置的木偶。 少府都负责什么,林驸马也是有所耳闻的,以他的见识程度,只觉得这位名义上的妻子越来越贪财了。 真是哪里有钱就往哪里钻,皇庄皇店还不够,她还将手伸进了盐业,在李佑帮助下成绩斐然,最近听说又开始搞银号,还是与李佑合伙! 今日见到李佑闯进铺子封店抓人,林驸马便下意识觉得,莫非最近煤市高涨、行情走俏,那**无限的妻子又打算将魔掌伸入煤市?大概这毫无廉耻的李佑又要充当急先锋角色,就像搞盐业和银号似的。 不由得林驸马不疑神疑鬼,如果归德长公主企图进军煤市,似乎霸占泰盛煤铺是最省心省力的办法。一来泰盛煤铺本身就是阜成门煤市的行业领头羊角色,现成的好产业;二来归德长公主即便霸占泰盛煤铺,别人看起来,也像是夫妻之间的家务事。清官难断家务事,不容易引起公愤。 李佑被林驸马这带有点受迫害妄想症的奇思妙想震到久久无语,林驸马看在眼中,便觉得自己勘破了真相,又指着李大人叫道:“有些事情,你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过我的眼睛!” 李大人以手加额,长叹不已。猛然甩袖道:“你知道就好,所以你拦得住么!” 听到两人对答,第三方黄公公面色不甚好看,这算怎么一回事? 五百五十章 你们都是自乱阵脚 李佑也是被林驸马胡搅蛮缠之下的无奈,感到自己与林驸马完全是驴唇不对马嘴,他就差愤然说“小爷我就是来帮着公主千岁来抢你财产的那又有怎样”了。 此人没有半点政治头脑,没有半点责任感,有时候幼稚的几乎无法沟通。就这短短工夫里,李佑都帮他想到了三点忧虑,这是在京师庙堂上混的基本功。然而他却无知者无畏,真不愧是个不操心的富贵闲人。 其一,林驸马知道带头对煤炭囤积居奇可能引发的后果吗?其二,他确定他自己能够承担得起这些后果吗?其三,作为归德驸马,他知道他自己如果承担不了,就要连累归德长公主代为承担吗? 其中第三点是李佑隐隐之中最担心的,别的不说,林驸马的铺子带头勾结惜薪司囤积居奇,传出去别人只怕要脑补成是归德长公主指使的。 放在一年两年前,若还是那个只会简单粗暴的靠圈占民田、滥请盐引来赚钱的千岁殿下,这次李佑肯定也怀疑她又贪图钱财胡作非为了。 不过经过他两年来的潜移默化改造,现在的长公主眼界渐宽,大概没兴趣再搞这种吃相难看又招人骂的买卖了,他有这个信心。 但面对驸马爷,李大人还是头疼得很,打不得骂不得,轻不得重不得。换做是别人在这里拦着,他早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抓了煤铺掌柜就走人,哪里又会顾忌对方的心理。 更何况旁边还有个苍蝇般的太监在这里搅风搅雨,挑动了林驸马的情绪。也叫李大人一时没有太好的办法。 须知宦官是宦官,文官是文官,但与此同时,太监是天子的太监。大臣是天子的大臣。大臣治理太监要经过天子同意,太监修理大臣也要打出天子的旗号,这是规矩。 大多能在宫外晃悠的太监都是有一定地位的。像眼前这位黄公公,就是二十四衙门之一的副主管,而一般小太监除了有特殊任务,没机会出宫。 虽然从理论上,“有司”对出宫的太监具有管辖权,就和对平民百姓一样,但实际上并非如此。即便当前是太监权势空前衰落的时代。文官也不好擅自抓捕太监,因为这很容易触及君权的红线,而且是很**的红线。 李大人若凭借自己的执法权将黄公公拿下报复,是违反了官场的潜规则,会让别人感到很稀奇。 “天子家奴”四个关键字不是开玩笑的。传到天子耳朵里,绝对要产生不良印象。想象一下,如果身边家奴都有可能被文官随便抓走处置,那天子还有什么安全感可言? 李大人心里盘算过,这黄公公除了嘴巴令人讨厌,倒也没有什么太过不去的地方。若当场用权柄报复黄公公惹来天子猜忌,那就太不划算了,所以他一直对黄公公无动于衷,只当耳旁风。 不过正当李佑筹谋主意时。一个意想不到的转机却出现了。他的那句无心之言听在林驸马耳中,却如晴天霹雳。 这李佑说你知道就好,潜台词便是你知道本官是长公主派来的就好?想道这里林驸马呆了一呆,颤声问道:“你当真奉了千岁之命?” 李大人再次无语,这个问题很有意思,林驸马的失态更有意思。他前一刻还声色俱厉的斥责自己。后一刻便失魂落魄起来。 冷眼旁观之下,李佑突然敏锐的把握住了林驸马的心态。原来驸马也是色厉内荏、欺软怕硬,小爷我险些被唬住! 难道刚才自己表现的太过于和蔼可亲,太过于友好和睦,所以给了林驸马蹬鼻子上脸的勇气?是不是稍稍吓他一吓,他就要缩回去? 想至此,李大人便故弄玄虚道:“状况就是这么个状况,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本官不想多言,驸马你是聪明人,自己明白的。抓个掌柜算是轻的了。驸马还有什么问题,可以自行去问千岁殿下。” 说罢昂首对着属下喝道:“带了走!” 真让自己说中了?林驸马心乱如麻,妻子十年铁腕管教留下的阴影不是区区一两年就能消除的。 要知道,这泰盛煤铺每年销售西山煤数目高达五百万斤,利润一般在万两上下,他可就指着这个小金库花天酒地哪。 若是丢了煤铺,还能从哪里找来银子补上?若要反抗,勇气又在哪里? 泰盛煤铺的掌柜被军士绑着向外推,身子踉踉跄跄,但眼光始终没有离开过自家东主。但林驸马陷入了悲伤地情绪中不可自拔,一动不动的毫无表示。 这掌柜眼看就被推出门外去,他也急眼了,活了四十多年的他当然明白,衙门岂是能轻易被抓进去的? 刚才他面对李大人时并不慌张,因为他知道,自己背后还有驸马爷撑腰。可现在已是要紧关头,这驸马爷却莫名其妙的充当了缩头乌龟。 煤铺掌柜左右环顾寻找救命稻草,却发现了不知何时已经隐藏在人后的惜薪司司副黄庸,情急之下叫道:“黄公公!这与事先说的不一样!” 李佑一只脚已经踏出门槛,听到后面掌柜的叫声,他打了个圈儿,又转了回来。他的嗅觉是很敏锐的,当即感到其中必有什么契机。 李大人的目光注视黄公公,渐渐透露出了热切,这可是巨大的人形声望富矿啊。别忘了外面有那么多买不到煤的百姓正在市场上转悠。 可惜,可惜,这个人竟然是太监!自己可以骂他,可以羞辱他,但就是不能动他!不能动手怎么刷声望? 黄公公被李大人看的不自在,又忍不住缩了缩。对太监们而言,李佑不见得可怕。但归德长公主却是大魔王级别的。 李佑何等精明也,此时便发觉黄公公的举动很不正常了。他故意向黄公公逼近了几步,黄公公果然又下意识的后移了两步。 李佑微微疑惑,这畏缩的模样很奇哉怪也。有什么让黄公公如此害怕?自己又不是初出茅庐的愣头青,孰轻孰重还是掂量得住,又不会真当场办了他。 就在一刻钟前。黄公公还唇枪舌剑的与自己斗嘴,丝毫没有畏手畏脚,为何此刻就变了个人似的? 定然在这段时间里,自己身上多了什么叫他畏惧的东西,可自己也没什么变化,无非就是顺嘴接了林驸马的话,为了解开死结。诈称自己是奉归德千岁之命而已。 啊!心窍灵透的李佑突然茅塞顿开,有所领悟,境界立上一个新层次。 黄公公不停向玉皇大帝和如来佛祖祈祷,李大人千万可别想起那个,可惜事与愿违。被林驸马栽赃成替长公主卖命的李大人偏偏就想起了那个。 李佑忍不住像中了大奖一般开心,吩咐左右道:“将这位黄公公暂且看管起来!” 黄庸再也顾不得温文尔雅形象,几乎要蹦起来,尖利的咆哮道:“李佑!你胆敢擅捕中官!咱家要与你去打御前官司!” 后贤说得好,恐吓与辱骂绝对不是战斗,见黄公公失了态,李佑更加胸有成竹,看来自己所猜的那个,确实扣住了他的命门。指使姜指挥道:“去!一切自有本官担责!” 姜指挥暗暗咂舌。佩服万分,李佥宪年纪轻轻便身居要职,果然有胆量过人之处。 惜薪司右司副虽不是顶尖的大太监,但好歹也是有名有位的,要想处置,非经天子点头不可。这李大人居然就敢先抓后奏。难道李大人在天子面前的恩宠,远超一般太监? 黄公公一直所担心的那个,也就是李大人刚刚领悟到的那个,确实能让形势在瞬间易位。听着神乎其神,说透就不稀奇了,无非就是归德长公主手里有一张先皇遗诏,命她看顾天子、管束内监、打理皇宫事务。 就是靠着这张遗诏,归德长公主才坐镇大内十年,直到天子亲政才彻底退居十王府。虽然归德千岁主动淡化了自己在宫中的影响力,可是这份先皇遗诏并没有奉还,还在她手里捏着,理论上还有法律效力。 如果说文官不得擅自抓捕太监是潜规则,那么长公主能够管教太监就是近十年的显规则,而且是优先度更高的规则。 如果李佑是奉了长公主命令,作为千岁殿下的特使来这泰盛煤铺查探情况,并当场发现黄公公有嫌疑,那么从权力学角度,自然可以引用长公主的部分权力来果断处置,就像那些代天巡狩的钦差一样。因为他得到了授权,并代表长公主行事。 长公主有权力凭借先皇遗诏杖毙内监,李佑作为她的特使,打死内监肯定算越权,但抓捕起来问话总是可以的。 在宫中亲眼目睹并感受过长公主积威的黄公公自然率先意识到了这点,李佑大约是从来没有这种经历,再说也没有完全代入长公主特使这个假冒出来的角色,所以反应慢了。 幸亏黄公公不正常的神色和举动让向来多疑的李大人起了疑心,仔细推敲一番居然也领悟到了。这可谓是自曝短处、自掘坟墓,不然李佑根本想不到这些,早就押着掌柜回衙门了。 李佑顿生啼笑皆非之感,对垂头丧气的黄公公叹道:“本官其实什么也没做,你和驸马爷都是自乱阵脚啊。” 不过李大人哪是什么归德长公主派来的人,都是驸马乱嚷出来的,嚷着嚷着大家都当了真。 没人能想象到有人竟敢“矫诏”。别拿豆包不当干粮,长公主的“诏”也不是可以随便“矫”的,可偏偏李佑就是那个有资格“随便”的人。 连儿子都生出来了,临时借儿子他母亲的名头用一用算得什么,回去解释几句也就以假成真了,再说也是为了她好。 五百五十一章 你的干爹是谁? 李大人本想将泰盛煤铺的掌柜抓回衙署里,然后仔细审问。但现在突然有了“上方宝剑”,兜住了惜薪司右司副黄庸这条不算小的鱼,便随机应变的改了主意,决定趁热打铁,就在此地审理此案。 李佑环视煤铺大堂,宣传意识极强的他以专业眼光看去,觉得这里地方偏狭、光线又暗,不利于被人民群众围观和喝彩。 于是他不顾寒冷,将临时公座设在了稍微开阔的前院中。还好此时恰过午后,冬日暖阳晒在身上很舒服,而且院中也很亮堂。 至于林驸马,还在自怨自艾的留在堂中沉浸于逆流成河的悲伤里,黄公公也被两名军士看管在内,暂时没有押出来。 同时又打发两名军士,提着破锣到在煤市中沿街喊了一遍,不多时,便引来了百十人散落在门口及院内墙角下。这些人大都是前来购煤的百姓,正失望的在煤市中徘徊,忽然听说有官老爷要当众审问令人可恶的奸商,便很有兴趣来看。 西城兵马司姜指挥一面看着属下维持秩序,一面由衷的对李佑道:“中官和权贵在此,佥宪大人也敢于为民做主,无论后果如何,实为我辈所敬仰!” 李佑叹口气,还不是要假冒归德长公主的旗号,换做别人,谁有这种便利条件。 说实在的,林驸马揣测一对奸夫婬妇谋夺他这份产业,实属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就算最穷的李佑,经过在扬州洗礼。和挥金如土的偏房老丈人金百万混得久了,也受到不小的熏陶。如今李大人在银子上面眼界变得极大,一间煤铺对他没那么大吸引力,不至于为此败坏自己官声。 李佑抓住泰盛煤铺此事不放。一是尽到自己的职责,向朝廷和百姓表示,自己面对煤市风波。不是不肯任事,而是尽力而为了。 二是他那敏锐超于常人的直觉开始担忧,有人借此对归德长公主发难,也可以说李大人的疑心病又发作了。至少到目前为止,李佑的大部分多疑都是有效果的。 如果归德长公主倒了霉,那就是他的巨大损失。两年前,他就能发现林驸马这个政治小白是长公主的弱点。也曾经利用过这个弱点,没道理两年后别人发现不了。 要知道夫妻一体,林驸马干出来的蠢事,那是要被记在归德千岁的账上的!他李佑既然遇到了,就不能不伸手。宁可错杀三千不可漏过一个。谨小慎微、防微杜渐总是没错的,大意失荆州的教训还少吗? 方才他就看得出来,惜薪司黄公公与掌柜的很熟,但与驸马关系就一般般了。这其中微妙的感觉,若非李大人这种精细人,是觉察不到的。 其中内情到底是什么?李佑现在也猜不准,不好说,不好说。 话说在院里,李大人坐北朝南。端坐在临时公座上。围观百姓隔着军士看过来,只觉得这位年轻大老爷当真是仪表堂堂、威风出众,好像戏台上刚中了状元的八府巡按似的,甚至更好看,很像个青天样子。至于跪在底下的奸商,一瞧就不是好东西。 “肃静!肃静!”姜指挥亲自喝呼。打断了百姓的议论纷纷。 李大人刚刚才知道,这位泰盛煤铺的掌柜姓高,也是林家用的老人了。他咳嗽一声,问道:“你与惜薪司黄公公是如何勾结的,与本官从实招来!” 高掌柜时而张惶四望,时而低头不语,半天也没开口。李佑不急,周围的百姓却先着急了,忍不住对着高掌柜齐声高呼。 “说!”“说!”“说!” 愤怒的声浪一波又一波,很有节奏,从四面八方冲进了高掌柜的耳朵里,吓得他心惊胆颤,脸色颤抖不停。 “众怒难犯啊。”李大人悠悠的感慨道,任由百姓“咆哮公堂”而不管不顾,又等了一会儿才好言好语道:“高掌柜,你也是林家的老人了,几十年的情分摆在这里,和长公主其实也算一家人,再说又只是一时鬼迷心窍,算不得大罪。所以你如实说了就是,本官问问情形而已,还能把你怎样。” 高掌柜惶惶不安、四面无援的境地中,听到李大人这句话,仿佛黑暗的屋中打开了一扇窗户。便叩首道:“在下全说了!” 原来泰盛煤铺忝为煤市龙头,又有林驸马的背景,而在被人眼里,林驸马背后当然就是归德长公主。所以自然而然的,宫中用煤时常从泰盛煤铺采购。 林驸马吃喝玩乐,对铺子经营完全撒了手,只靠着高掌柜。一来二去,高掌柜与负责采购贮藏炭物的惜薪司西厂就熟悉了。 前日,惜薪司右司副、驻惜薪司西厂办事太监黄公公找上门来,道是西山有变,要与煤商们合伙做一笔好买卖。 就如李大人所见的那样,计划是由惜薪司先出面,以大内订购征收以备不时之需的名义,给予煤铺凭证,将现有库存煤炭封存,对外声称已经由宫中订购。 下面再过得几日,等煤价涨势差不多了,然后惜薪司西厂将会宣布大内已经不需要如此多用煤,委托煤铺将封存煤炭抛出,以那时的价格可是暴利,最后所有得利对半分。 高掌柜很动心,他在泰盛煤铺可是拿着一成身股。他将此事禀报给林驸马,林驸马听到能赚大钱,也就无所谓,任由底下人施为。 但煤市中其他各大煤铺与惜薪司不是那么熟,太监名声又不是那么好,又不像泰盛煤铺这样可以直通对太监生杀予夺的归德长公主,要合作当然顾虑重重。如果没有大部队配合,只靠泰盛煤铺一家哪能囤积居奇? 于是泰盛煤铺高掌柜又发挥了撮合牵线的作用,商人谁不想谋求暴利,最后以最高效率拉拢了同业一十六家,连同自己共计十七家最大的煤铺一起与惜薪司合作。这十七家的规模总和几乎能占到整个煤市生意的六成,足以左右行情了。 伴随着高掌柜说起来龙去脉,周围骂声此起彼伏,几乎就是千夫所指。若不是军士拔刀守住场子,以及李大人的威严镇着,只怕百姓早就冲进来乱拳打死高掌柜了。 听完高掌柜的招供,李大人沉吟不语,此人所招供的,应当是实情,或者说是他所知道的实情。以他李佑的专业素质和丰富经验,看不出有什么可疑之处。 不过和小人物计较,没多大意思,就算把高掌柜打入十八层地狱,又能解决什么问题?又能影响到什么? 归根结底的看,高掌柜是林家的人,林家又是属于归德长公主圈子里,打翻高掌柜没有任何好处。 李佑很清醒,他的本意是要排除可能存在的暗雷,而不是与小人物耍威风。所以这事情还得落在黄公公身上,这才是真正的线索人物,高掌柜连个线头都算不得。 但从高掌柜的招供来看,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厂办事太监黄公公的所作所为,无一不符合身份,无一不符合职权,从明面上看没有过错,叫人无处下手。至于引发民间动荡,那也是为了保大内、保天子,别人也不好指责。 李佑不由得暗骂几句,他娘的,现在这些为非作歹的人都如此善于程序正义么?上次那个张吏目如此,这次黄公公也是如此,处置起来真叫人多费几分脑细胞。 虽然李大人为了官声不怎么在民间制造冤案(一干痛哭流涕同僚上司什么的不算民间),但不意味着他缺乏这方面的专业素质。遥想当年穿越后的第一课,就是父亲教导他怎么制造冤假错案。 便又开口对高掌柜道:“本官面前,你不必有什么顾虑。那惜薪司黄公公是如何逼迫你的,你不必犹豫,可明白说清,本官为你做主。” 逼迫?高掌柜愣了片刻,随即热泪盈眶,差点就高呼青天,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若非上了公堂,谁能晓得李大人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啊!他居然主动为自己开脱并提醒自己,刚才确实错怪了他! 同时高掌柜也埋怨了自己几句,慌里慌张的怎么就忘了推脱责任,如此实诚的就把事情原原本本吐露出去,简直就是鬼迷心窍,险些就担了大责任,幸亏有贵人暗助。还是李大人厚道,估计也是真如他所说,看在都是归德长公主一家人的份上。 一刻钟后,书吏写好供状,高掌柜痛快的画押,被暂时带到屋内看管起来。 而另一边黄公公被押了出来,又爆发出新的一波叫骂浪潮,烈度比方才尤甚,狂乱的声音几乎要掀翻整个院落,因为所有围观审案的百姓一致认定黄公公是罪魁祸首! 黄公公吓得面无人色,他自认没有什么破绽,并不怕李佑会对他怎么样。但他担心李佑故意疏忽,放纵百姓冲上来围殴他,别最后他付出了小命,而李佑却又是罚俸三年! “说罢,你的干爹是谁?”李佑漫不经心的问道,就好像话家常一般。随后又补充了一句:“不要说谎,本官能打探的出来。” 太监都有干爹,就像文官都有老师一样。 五百五十二章 狗官!骗子!小人!奸贼! 把太监的干爹比喻成文官的老师,虽然有点损,但事实上两者在彼此政治中的作用确实差不多。 研究一个文官的脉络,常常要从他的老师研究起,研究一个太监的脉络,则要从他的干爹研究起。依照大明宫廷的习俗,每个入宫的小太监,都要拜一名干爹,能拜到司礼监的大公公当干爹,那就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了。 如今宫中内监三大巨头,专业术语叫三位内相大珰,是司礼监排名前三位的麦承恩、段知恩、吴广恩,所谓的三恩是也。 权力代表着重心,如今这三人就是像是三个源头,若追查其他太监的跟脚,无论是那条支流,最后都要扯到这三人身上。 这三人中,李佑与出自归德长公主身边的吴广恩有交情,看天子大伴段知恩很不顺眼,与出自钱太后身边的麦承恩没什么往来。 却说李佑突然问起黄公公的干爹,让他心里仔细想了想,没有直接回答,“李大人问话便问话,问这些多余的作甚?难道李大人问案是要根据出身看人下菜么?” 不说就不说罢,李佑没有继续追问这个问题。但他可以断定,黄庸肯定不是吴广恩那边的。如果真是吴广恩这边的人马,不可能会找林驸马的店铺牵头囤积居奇,这不是给自己的靠山长公主招致骂名和隐患么。 “高掌柜已经全盘招认,你也招了罢。”李大人淡淡的说。 既然站在这里成了被审问对象,黄公公反而镇静下来。他也豁出去了。按照自己事先拟定的说辞,高声道:“我抢购煤炭乃是为主分忧、尽忠于上、恪尽职守,所图惟有大内所用不缺!无论大人你怎么看,京城别人怎么骂。我问心无愧,谁让我吃的就是皇家这碗饭,想的就只有皇家之事。其它没有什么可招的!” 李佑大喝道:“什么叫没什么可招的?高掌柜可是说了不少!” 高掌柜说了那又怎样?黄公公暗中嗤之以鼻。 他发现闻名遐迩的李佑也不过如此。刚才谈话也好,现在审问也好,说来说去的都是很无趣的车轱辘话,没见有什么机敏出彩之处。真是名不副实啊,不晓得庙堂诸公怎么会被这样的人屡屡辩驳到哑口无言。 黄公公又想道,高掌柜招出囤积居奇的具体过程也无所谓,这是他们两个事前商量过的。有大义在手。为了免遭皮肉之苦,供认出行事的细节并没有什么。 因为细枝末节动摇不了根本大局,只要他守定效忠皇上这个说辞不松口,谁能把他怎样?难道他为大内着想,听到西山变乱的消息后提前多订购一批煤不对么? 若仅为惹了民怨被强行处置更好。至少皇上会念他的好,觉得他忠心办事反而受了委屈,以后会有机会加倍补偿回来的。 李佑沉思片刻,“那以你之意,就是承认高掌柜的招供都是确实?高掌柜供出的你们联手其他铺子,大肆收购煤炭都是确凿无误的?” 至此黄公公感到彻底放了心,每一步都在按照他设想的套路来的。 他一口认账道:“不劳李大人多问了,高掌柜说的不错,确实如此。我起了头。高掌柜牵了线,共计收买存煤二百余万斤以备大内使用。” 李佑脸上现出几许怒色,“你空口白话便将市中煤炭一扫而尽,那叫缺煤百姓如何是好?三九寒天,去哪里取暖用火?” 黄公公冷酷的答道:“平息煤市安抚百姓是你们官员的事务,采购煤炭是我这个惜薪司右司副的事务。各负其责!虽然我引发了煤市紧张,但如果大人定要以为我忠于职守就是罪行,那么我辩无可辩。” “高掌柜说的已经足够详细,那就没有可问得了。”李大人叹口气,万般无奈道。 黄公公身份与高掌柜不同,仗着归德长公主的势短暂扣住他问话可以,但问不出什么时,不可能被一直扣押着不放。 眼瞅对方无可奈何的样子,黄公公窃喜自己过了这关。他对李佑拱手为礼,欲告辞道:“既然李大人问完,我可否走了?” 李佑侧头对旁边书吏道,“供词写的简略些,让黄公公尽快签名画押。”从程序上,过堂问话后应该留个供词画押。 黄庸被李佑纠缠了许久,早想离开了。拿到需要他画押的供词后迫不及待的看去,只见得上面没写多少实际内容,如同李佑吩咐的那样,很简略的用“供认收买煤炭过程如同高掌柜所述”之类的笔法一笔带过。 黄公公痛快的签下了名字,并按了指印,顿感浑身轻松。便对李大人潇洒的挥挥手告辞说:“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 李佑低头仔细看了看黄公公的签名画押,闻言抬起头,满脸讶色:“你说什么?谁准你走了?” 黄公公愕然,“话已问完,其余自有上裁,李大人还欲强留我?” 李佑叹道:“黄公公方才说得好!很敞亮!可是你虽然对陛下忠心耿耿,但也不该用卑劣手段行事!采购煤炭当以理服人,不能倚仗宫中势力,强逼别人帮你囤积居奇!” 什么?强逼?黄公公真心听不懂李佑所言,好像哪里不对头… 李佑猛然从公座上站了起来,走到黄公公面前,对他痛心疾首道:“你很有才干,办事也得力,但这次确实办错事而不自知,本官都为你可惜! 你依仗势力强买强卖、欺行霸市、逼良为奸,百姓只道是天子之意,败坏的都是圣天子爱民名声哪!幸好被本官早早查获,波及尚还不广,否则待到城中有百姓因此冻馁而死,那就悔之晚矣!” 李佑这话声音够大,周边百姓听到,又是一阵嘈杂的叫喊,有骂“阉贼该死”的,有大喊“求青天大老爷为民做主”的。 此刻黄公公再蠢也醒悟过来了,李佑这是找不到破绽,就想对他进行无耻的栽赃陷害!什么强买强卖欺行霸市逼良为奸败坏天子名声,都是李佑找来的罪名! 他张嘴要说什么,却见李大人抬起手,指着周边厉声喝道:“黄庸!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民意如此,民情沸然,你还胆敢狡辩!” 见这位年轻大人好像很够意思的样子,周围百姓更加卖力的喧哗鼓臊,声音沸反盈天,估计能震出几里地去。如果距离再近点,唾沫几乎就淹没黄公公了。 这简直就是黔驴技穷开始撒泼打滚了!黄公公心里嘲笑了李大人几句,忽然又担心自己被那些情绪已经被煽动起来的民众撕成碎片。抱着矛盾心思咬轻声斥道:“李佑!你无凭无据,煽动民众围攻中官,我要进宫向陛下弹劾你!” 李佑皱眉道:“什么无凭无据?你自己画押供认,转眼就忘了?” 黄公公气极反笑,“白纸黑字,你也敢颠倒乾坤么!” “高掌柜供称你逼迫他签了订购存煤的合约,并强迫他帮你联络其余煤铺。你签名画押承认高掌柜的供述确实无误!如今还敢后悔么!” 黄公公脑中像是响了一声炸雷,整个人都懵了,这李佑堂堂的正五品文官,居然在问案时如此卑鄙无耻的使诈! 黄公公的惯性思维认为高掌柜供出的就是如何囤积居奇的过程,这点细节足以让高掌柜交待过关,对于其它事情,高掌柜自己都不知道,也说不出什么。以上都是事先商议过的口供,他签名画押承认的是以上事实! 但黄公公根本没想到高掌柜居然捏造事实并反咬诬陷他!更可恨的是,他自己陷入当局者迷,而李佑又有意识的加以诱导,所以他才痛快的签名画押,承认高掌柜供述都是事实,但这个事实与他所想的事实不完全是一回事! 外人都说太监不是好东西,这他娘的全是不明真相!气血涌荡在心头下不去,黄公公双眼欲裂,把风度全都抛到了九霄云外,狂性大发的上前一步,劈手抓住李佑的官袍衣领,尖厉的骂道:“你这狗官,骗子!小人!奸贼!” 黄公公骂李大人骂得狠,但周边百姓骂黄公公骂的更难听,没法子一一细表。既然有人代劳,李佑也就风度翩翩的不回骂了。 随即有护卫按住了黄公公,并隔开了他与李大人,将黄公公拖到了几步外。李佑好整以暇的理好衣领,冷声道:“本官并没有用刑,也没有任何强迫,你自己主动签名画押招认,如今后悔了也怪不得别人。” 黄庸咬牙切齿道:“假的就是假的!” 你若心中无鬼,真正做到了问心无愧,又怎么会上这个当?李佑无所谓道:“你在宫里也做了这么些年了,还不清楚真真假假本来就不是那么重要吗?无论真假虚实,有人愿意相信就行了。看看周围这些民意,你还不知道你就是错的吗!” 黄公公像被浇了一桶冷水,他很知道李佑所言是对的。就像他企图打着为君分忧尽忠职守的旗号,囤积煤炭牟取暴利一样,别人知道这是假的,但也得当成真的,并且没人敢说这是假的,包括李佑在内。若说这是假的,就等于是说皇宫冬季不需要煤炭似的。 而现在李佑不过是以同样的道理,另辟蹊径制造点罪名,换了个花样还给他了而已。就凭今天这些状况,只怕别人都会认为他和高掌柜的供认是真的。 李大人见黄公公略微安静了下来,再次仿佛漫不经意的问道:“你的干爹是谁?”(未完待续)rq 五百五十三章 你祸事快上门了! 李大人这次问话,得到的还是沉默。 惜薪司黄公公又不是傻子,怎么会看不出李佑的居心?那李佑貌似不想把事情控制在一定范围内并化解掉,相反,他将事情挑大的心思昭然若揭,特别是他现在正占了上风,只怕此时心中已经有了预案,只等着自己开口。 无论如何,这些话不该由自己嘴里出来,否则难免又被李佑拿去歪曲了,黄公公吃一堑长一智,小心谨慎的想道。 李佑大度的又给了黄公公几个呼吸时间,便叹道:“不想说就算了,人又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寻人打听怎么也能打听出跟脚。” 随后李大人对西城兵马司姜指挥吩咐道:“天寒地冻,官军在外辛苦,是不是该让众官军都先入屋暖暖身子?这里煤多,不怕没得烧火。” 这是今日要收摊了么?黄公公不知为何,产生了不用再直面李大人的轻松感,虽然他那被诈去的假把柄还在李大人手里,但他就是想早早逃离此地,不愿和李大人再站在同一片天空下了。 李佑微笑的目送黄公公迈步转身,没有半点阻拦之意。 黄公公才走了一步,便踟蹰不前,脚步再也迈不动了,好像前面是龙潭虎穴。他目测周围有至少上百名百姓聚在这里,人人都是能拉煤的壮劳力,经过方才李大人有意无意的煽动,此刻他们情绪很激动,神色很不善。举动很蠢蠢,全靠李佑带来的手下拦在外围。 如果撤了阻拦,那后果…黄公公不寒而栗。 与官员比起来,太监没人权啊,若有人继续恶意煽动,难保民众不会愤激到集体失控爆发,真把他群殴打死。找谁说理也救不回小命了。皇上也不可能为了他一个人,就砍一百多百姓为他报仇,他还没那分量。再说李佑肯定要添油加醋为民众开脱。将他贬成罪有应得。 他愤然转身对李佑道:“李大人担负京师治平之责,欲坐视民众围殴中官不管不顾乎?” 难逃余之一握也,李佑第三次问道:“你的干爹是谁?” 黄公公留也留不得。走也走不脱,无可奈何答道:“咱家自入宫起,便拜在内官监谭掌印门下。” 李佑虽然对宫中并不熟悉,但对内官监掌印太监谭公公还是有所耳闻的。毕竟内官监在宫中二十四衙门里,也是排在前几位的大衙门,内官监掌印太监地位不低。 这谭公公年纪不小了,如今宫中是以“三恩”为代表的中生代当家,谭公公是硕果仅存的几位老太监之一。 说起这个,李大人却想起一桩往事。去年在泗州守祖陵时,在大堤上一个月苦日子里穷极无聊。与祖陵神宫监的海公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倒听起海公公隐隐约约提到一些宫中的尘封旧事。 据说十年前先皇驾崩、今上登基,在新旧交替的几个月时间里,宫中发生了“大灾变”。 许多在当时权势赫赫、气焰熏天的大太监在那场大灾变里纷纷陨落,连那权柄滔天的司礼监掌印太监也被逼罢去掌印。单身出京去了南京养老,并不得离开南京半步。插一句嘴,海公公也是在那时被赶到祖陵当守陵太监的。 自此之后,司礼监掌印、秉笔、随堂太监全部罢设,仅保留了文书房维持公文运转,中官势力急剧衰落。而且是青黄不接。直到今年太后归政前重开司礼监,才挽住了颓势,但仍与当年不可同日而语。 若非那场大灾变让上一代老太监们损失惨重,就凭目前“三恩”这三四十的年纪,排资论辈起来,怎么可能将司礼监前三个交椅全部占据。 李大人所知道的也就这么多,问出内官监谭公公便卡住了。他的醉翁之意是段知恩,不知道从这谭公公身上挖下去,是否能与段知恩扯上关系。他自己掌握信息有限,回头还得去问问明白人。 不是李大人嫉妒段知恩与天子关系亲近,因而看不顺眼,实在是李大人很有责任感。 作为大明朝堂当前秩序的奠基人,以及最忠心的捍卫者、最坚定的守护者,他希望的是稳定安定和谐相处,最讨厌段知恩、白侍郎这样不安分的、并妄图颠覆现有秩序的破坏者。 白侍郎还好,但这段知恩躲在深宫搅风搅雨,常常叫人望而兴叹、鞭长莫及。三大巨头中,麦承恩和吴广恩这两个同在司礼监的弱人又压不住段知恩,更叫李佑不知在心里骂了两人多少遍废物,怎奈人鬼殊途,只可恨不能以身相代。 李佑忽然想起什么,又问黄公公道:“你只是惜薪司右司副,你在煤市囤积居奇,你的上司知道否?比如那掌印太监知否?” 黄公公无语,李佑难道想把他身边所有人都像过筛子一样过一遍吗? 眼看日头西斜,李大人准备撤回城中,便勒令泰盛煤铺开放卖煤,但每人限购五十斤,暂且解了围观百姓的燃眉之急。十几万斤煤,也足够几千人购买了。这也算借机为黄公公解围,免除他被殴死之虞。 随即他匆匆返回城中,在西城兵马司换了轿夫,急急忙忙向东城十王府而去。出了这等事,他必须要与归德长公主面谈一番。 在路上,天色渐渐的黑了。京师的冬夜,街上人影稀少,天寒地冻,一般没人在外面乱晃。像李大人这样负责治安的风宪官,从理论上,在夜间的街道见到任何可疑人物,都可以先抓后审,只不过平时夜巡由巡捕营负责而已。 今夜李大人没有这个恶趣味,一门心思的督促轿夫迅速赶路。从阜成门外到十王府,直线距离可能只有五六里,但需要从大明门外绕圈子,实际上一口气赶了十多里路。 等到了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邸,传话进去,没多久李佑就被引到后殿偏厅。 此时长公主似是准备歇下,身上内衬家居厚袄,外罩素色薄衫,不施粉黛,不戴珠翠,头上也是松松散散随便挽了髻儿。 她见了李佑笑道:“稀客稀客,在我记忆里,你这是首次在夜里主动登门寻我。今日生了什么事情,叫你居然不避嫌了。” 李佑大呼小叫道:“你祸事快上门了,还有心思说笑!” 起点年度评选开始了!!! 在外培训中,得知起点年度作品奖项投票开启了,连忙用手机登录起点后台,向大家来拜票! 说句心里话,我对这个荣誉渴望觊觎很久了。我觉得本书还是当得起年度作品称号的,不然也没脸来求票。 所以,不多说什么了,如果本书的读者们也认为本书的质量和我为本书付出的心血是应该入围年度作品的,那么就果断的投下你手里的票,别犹豫哦。一年就这一次,大神们或许不在意,但这是本书为数不多的露脸机会!也许引起关注就出版了呢。 注意,请大家集中投年度作品,先别投年度作家。我为本书而求,不是为自己求,所以是竞争年度作品,而不是年度作家。想必大家也希望看到自己喜爱的作品入围,机会就在您的手里! 我明天培训就结束了,晚上回家码字更新!回见! 切记,是年度作品,不是年度作家,我的节操还当不起年度作家。 .rt 五百五十四章 不足与谋也 祸事临门?归德长公主先是一惊,心情沉了下去。随即她便判断出,这可能又是情夫的惯用手法,虚张声势、夸大其词而已。 同样的招数,在她朱英娆面前第二次用出是无效的! 念及此,长公主映在烛光下的脸庞似笑非笑,继续打趣道:“什么大祸?天要塌了还是地要陷了?除此之外,我想不出有什么大祸,要么就是你又惹到什么不该惹的人了。” 李佑依然很敬业的卖力演出,语气急促的说道:“你不知道,今日我遇到了什么事情…” 其后,李大人将今日之事叙述了一遍,从他进煤市直到审问高掌柜和黄公公,讲完后又问:“你可有什么想法?” “无非就是几个中官贪婪,想借难发财而已,乃是人之常情,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反正他们已经招供了,你奏过天子后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归德千岁不是故意纵容这种行为,实在是她见多了太监贪财,这样的事已经不会让她稀奇了。 “殿下!以你的聪明睿智,就只看到了这些?”李佑不能置信的问道:“你真是当局者迷!你可曾想过,那黄司副为何要寻上林驸马的泰盛煤铺?这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哪!” “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要说这些无趣的事情么?”长公主仍然没提起精神,她又道:“设身处地的想,换作是你,如果要做一点不太见得光的事情。你是愿意找有实力并能帮你分担风险的人,还是愿意找那些基本帮不上你的人?所以黄公公找驸马多半也是这个心思,我看他就是为了安安稳稳赚几个银子,谅他没有胆量打别的主意。” 千岁殿下与李佑不同。她在宫里做主这么多年,对自己的地位和威望很有自信。敢害她的人,只怕还没有生出来吧。 “风起于青萍之末!我等须得见微而知著。万万大意不得。你知不知道,惜薪司右司副黄公公的干爹是内官监掌印谭公公?” 谭良?归德长公主面色微变。 “你更应该知道,黄公公的顶头上司,当前主管惜薪司的直殿监掌印刘公公是段知恩推荐担任的!这其中必有内情,如果两者已是一体…” 听到这里,千岁殿下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照你这分析法子。这世间能与黄公公扯上关系的人多了,难道都联合起来耍阴谋?你联想的太多了,就是个简单的惜薪司太监贪财案子而已。” 归德长公主愈发感到这是李佑自己想对宫中下手,却故意来激她。她有这个需求么?目前看来,仿佛没有… 李佑竭力劝道:“小心总不会是错。难道你不觉得是个好机会?退一万步说,即便他们现在确如你所想没那么多恶意,但客观上总是能危害到你。 只要他们想,出了事故后随时有可能责任向泰盛煤铺头上一推,自然就能通过林驸马牵连上你,我猜这也是他们的目的之一。有这个隐患在此,难道还你无动于衷,不想防患于未然?” “你所言就是三个字,莫须有。以你这样揣测。天下无不是的人了。”长公主很冷静的评价道。为了件莫须有的小事便大动干戈,这是李佑的风格,但却不是她的风格。 李佑反思片刻,换了个角度道:“这其实是为你好,段知恩绝非良善之辈,你现在放纵他。等到他尾大不掉时,你就更没有办法了!我已经取得黄公公把柄,你稍加利用,便好处无穷,很多事情,你做起来更为便利。” “还是太牵强了,有点风马牛不相及。让别人看去,以为我等无事生非。你也说过,要保持稳定,又何苦惹事。” 长公主仍旧不同意李佑,这情夫实在太小题大做了,看在旁人眼中,只觉得很刻意。 本以为今夜自己说服她轻而易举,却又不知哪里出了问题,至此好像与自己料想的不一样。李佑着急道:“牵不牵强,是由胜利者说了算的!那段知恩在宫中扩张,明摆着就是要暗中排挤你,这简直是司马昭之心。关键时刻,你怎能如此糊涂!” 被情夫指责为糊涂,有傲气的长公主不悦道:“用不着你教我这个道理!难道你就是永远正确,不听你的就是糊涂?” 见自己左说右说,始终说不通,李大人怒气冲冲的挥袖而去,长公主也没有拦住他。 李佑仗着三寸不烂之舌,在长公主面前无往而不利,总能想方设法的劝服她达到自己的目的,然而今天却碰了个钉子。可是最大的问题是,不知道原因出在哪里,他想了半天也想不明白到底为什么。 难道因为接触太多,长公主已经对自己形成了抗体? 站在十王府的街道上,李佑忍不住叹道,女流之辈不可与谋也,大好机会,竟然错过!迟早有她后悔的哪天! 黄公公真有阴谋么?白日里李佑审问半天,以他的经验,实在没看出黄公公有什么阴谋,也不是内廷核心。 但是没事就不代表着一事无成。一个政治家,不但再要擅长被动反击,更应该学会主动创造机会,无中生有该出现时也得出现。如果做不到这点,就不适合格的政客。 李大人的主意是,趁着丑闻没有扩散、情形相对简单时反客为主。首先发动言官,死命攻击段知恩一党擅用天子名号骚扰百姓,导致怨声载道如果天子已经当了多年皇帝,成了老油条,如万历那般,当然八风不动,挨骂就骂,已经毫不在乎了。 但如今天子才亲政没几个月,又是年轻人,正处于很在意别人看法的时候。知道自己平白无故因为太监抢煤而遭了全京城百姓的骂,只怕心里会不会痛快。 然后趁着天子心情不痛快时,进谏说宫中势力意欲侵吞归德长公主家里的煤铺!这就给天子一个发作的口实。 可惜,长公主不配合,构想破灭了,李大人很无奈。段知恩最大的优势就是躲在深宫,自己如果不说服长公主,那就是鞭长莫及,计划就是废纸一张。(未完待续。。) 五百五十五章 败 一夜无话,到了次日是朝会日今天李佑被特许入朝,不用巡街了原因就是在上次大朝里,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弹劾他,天子令他上殿自辩 天色昏黑,瑟瑟寒风在这个冬日清晨,李佑穿过金水桥,混在都察院方阵里,一边怀念暖轿巡街的美好日子,一边熬过了高度程序化的大朝会 大朝会是礼仪,下面的文华殿朝议才是重头京城数千文武臣子中,只有那么四五十个可以固定去文华殿议事,若在皇极殿举办大典,能进殿朝参的也有这些人,所以官场俗语称为“殿上官” 李大人的权位在御史与京兆尹之间,因为是本朝设官职,属不属于殿上官尚是模棱两可、有待争议但两三个月前阴错阳差的,李大人被责令免朝参,于是乎这个争议也就休止了至于今日上殿,是特事特请 李佑在去文华殿的路上,看见了陆大使,因为弹劾了李大人的缘故,这小小九品今日也有幸上殿 不过两人只是远远对视一眼,为了避嫌没有交谈,毕竟他二人在公众面前,暂时还扮演着对立的角色 其实自从前几日,陆大使在朝会上慷慨激昂后,他的根底就被很多人查出来了不查还好,一查令人迷惑不解,这位陆大使居然是由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得官? 那此人也太正直了罢…段知恩助他得官他就弹劾天子左右有奸邪;李佑上书荐举他,他反过来就弹劾李佑滥用职权虽然说这些都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实,但也轮到谁也不该由他来弹劾 说他受段知恩指使,或者说他与李佑串通,都是前后矛盾或者说,此人大公无私的比海瑞还海瑞,只论事实不论私情? 是真的假的?诸公回想起来,不由得纷纷感慨道这年头艺术家层出不穷哪从那日朝会上陆大使的临场表演来看,怎么也看不仔细究竟是真是伪 李佑在卢阁老身边亦步亦趋,闲谈几句,进了殿后便找到位置静立不语,心里默想接下来的台词按他的计划,今天他要故意“败”一场 之所以要求败,第一个原因是借坡下驴了结吕家之事,同时给白侍郎釜底抽薪 道理很简单从龙派死命围攻彭阁老一个罪名就是勾结商家构陷大臣,这罪名虽然不大但很招人忌讳、另人侧目 但如果李佑抢先认错,承认对吕家滥用权力,公开放了吕尚志,并赔礼道歉呢?那么吕家构陷大臣之说自然就消于无形,彭阁老也就没了这个罪名,对他的围攻自然也就成了笑柄 只怕那白侍郎一伙根本想不到脾气比天高的李佑能低三下四向商家认错道歉罢李大人在牢里好吃好喝养了这么久吕尚志,就是为了这一刻 李佑知道反正不可能为这点事真把他怎么样,认错就认错好了最多罚俸一到三年,对此李大人很门清别人也不会真认为他怕了吕家和彭阁老 求败的第二个原因是迎合庙堂诸公的口味借这个机会,主动打破自己的不败金身也挺好,免得大家看着他李佑总是从胜利走向胜利而心有芥蒂羡慕嫉妒恨乃人之常情,在官场暗潮中说不定什么地方就出现礁石 输上一场能消除这种芥蒂、从战神回归人间也是很划算的,太过于出众拉风也不好,要适当韬晦哪 所以李佑觉得,与其败给别人,还不如将自己的败绩送给手下小弟刷声望,这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说不定自己认错后,还能搏得虚怀若谷、知错就改的名声,到目前为止,自己刷出来的种种声望里,还没有这一项 李大人正幻想自己独孤求败、以什么姿势认错比较美观时,上面天子已经升了座礼毕后,景和天子扫视下面群臣,沉声道:“李佑何在?” 群臣心里齐齐感叹,这李佑真是简在帝心的人朝廷上如此多国家大事,陛下升殿后不问其他先问李佑,由此可见其得天独厚 李佑出列趋步上前,答道:“臣在” 景和天子当头问道:“昨日你去了阜成门外煤市?” 听天子这一问,李佑心里立刻反应过来,暗暗叫道,坏了 当然是坏了,此事昨天刚刚发生,他还未来得及上奏,天子位居深宫却已经知道了,那么必然是通过宫中太监知晓的 想想也知道,宫中故意传言的人会说他好话吗?若是好话就没必要向天子说明了肯定都是关于自己的负面言论,不知天子听到后作何感想 叫苦归叫苦,李佑不能怠慢天子,口中答道:“臣确实去过此事昨日才发生,但臣尚未进奏,不知陛下从何得知?” 景和天子怒道:“宫中都已经传遍了,朕岂不得知?你很好,竟然拿朕卖直邀名” 昨天煤市的事儿结束时天都快黑了,距离现在也不过十几个小时,殿中大多数人都不知道,闻言哗然心里不约而同的想道,这李佑又干了什么事情,刷名望刷到天子头上去了? 靠至此李佑实打实的确定了是怎么回事,肯定有内监故意断章取义的递小话不禁高呼:“实情非是如此,陛下当有所误会” 对李佑的辩解,天子并不听,又恨恨道:“什么误会?难道百姓可以购煤,朕就购不得?朕就活该受冻?朕这宫中订购的煤,就活该任人取用,随意散给民众?朕在你眼中,还不如平民百姓么” 在天子眼里,他对李佑已经够厚道了,但这李佑确实有点恃宠而骄,必须敲打宫中太监在缺煤时去囤积点煤怎么了?难道宫中就不用煤了?也让李佑这样看不过眼? 肯定那李佑又是犯了文官病,故意要借此机会,拿他这天子的脸面刷自己的名声这种端起碗吃肉、放下筷子骂娘的人,犹为可恨 李佑暗中叹口气,这次不但没有先下手为强,反而打草惊蛇,让对方恶人先告状了对方也不傻啊 真是成事在人,谋事在天本来依照他的谋算,长公主只要给力点,今日在天子心中至少也是个均势,不至于彻底一边倒 本该是“出宫太监败坏天子名声”,结果变成了“李佑故意拿天子刷名声”,一件事两张嘴,全看天子听谁的 舆论阵地,你不去占领,敌人就会占领天底下最大的舆论阵地在哪里?就在天子的耳朵边上,归德千岁这次过于麻痹大意了或许对方本没有想到这么多,但是自己的举动提醒了他们,结果他们反而有样学样、先入为主 李佑很无奈,他没有做错什么,该做的都已经做了但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两年来一直很靠谱的长公主昨日忽然不靠谱了一次,转眼间立刻形势易位,难道昨天她大姨妈来了导致大脑供血不足么? 李佑又想了想,觉得此时越是辩解,越是要被天子认为狡辩,天子不是同殿为臣的人,他具有无限不讲理的特权 故而李大人强行克制住了卖弄口才与天子辩驳的**,虽然他认为自己所作所为都是为了天子着想,无论怎么说,太监打着天子旗号和百姓去抢煤也太没品了,宫中难道就没存货支撑么至于其它什么民贵君轻、什么民如水君如舟的大道理不能在这时候提 最后李大人仅仅问了一句,“传言虽多有不实,臣无可对只斗胆问,宫中是谁向陛下进言谈及此事?” 天子毕竟年轻,很坦率的道:“段知恩所言,岂能有假” 登时满殿再次哗然,这天子耳朵也太软了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一个身边近幸随口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这样的人,能是明君么 虽然大家不很清楚昨日实情,但是西山出了乱子都是知道的,联想起来,猜得出大概是李佑昨日去煤市镇压了企图作怪的太监,故而导致报复 李佑突然将官帽摘下,奏道:“臣乞骸骨” 天子斥道:“你这是要挟么” “臣不敢要挟,只是陛下身边有段知恩,臣继续为官没有活路,所以恳请陛下赐给臣一条活路走” 天子语塞,他知道这种事不能轻易答应,自己身边那些人确实和李佑过不去,他正考量说辞但见那李佑不等他说什么,将官帽往地上一扔,决绝的自行转身向外走去 这是李佑半年来的第二次被迫辞官有人唏嘘,李佑终究也是要败的,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天下岂有长胜不败者 此外,李佑的仇敌很多,按说他遭到此事,被逼的辞官自清,应该在仇家心目中大快人心但此时除了些没脑子的还在幸灾乐祸,大多数仇家反而生了兔死狐悲之心 李佑再可恨,好歹也算是文官一份子,这次虽然惨败,但却是败在了太监手里,属于外战大败 区区一个段知恩只言片语,都能让文官战斗力第一、似乎打遍京城无敌手的李佑丢盔弃甲,这意味着什么?难道说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又到了太监猖狂的时期?未完待续) .rt 五百五十六章 李佑下野 李佑曾听归德长公主说过,陛下目前性子尚浅,在陛下面前有什么想法时坦白直言即可,如果虚虚实实的,只怕陛下理解不了。 所以他今日就坦诚了一次,不等天子发话就掷冠而去,无异于表示:既然你如此相信段知恩,那小爷我就不干了! 当然,李大人还有一层意思是从斗争中脱身。这次围绕白侍郎入阁的争锋里,对白侍郎本人他并不担心,但涉及到宫中,就是他所力不能及了。所以他的最大依仗是归德长公主,否则他没有任何办法能左右宫中动态。 可是从政治立场来说,归德长公主这样皇家之人真没有理由去反对段知恩、白侍郎。比起外朝绝大多数文官,这才是天子的自己人,是比李佑还自己人的自己人。 故而李佑不遗余力的向归德长公主灌输段知恩扩权的危害性,甚至搬出小柳儿的未来,以图让长公主变得自私一点点,产生对段知恩的敌视。 从昨晚情况看来,这段时间的游说不大成功,千岁殿下对段知恩还是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真乃至理名言。本次战斗实在太悲催了,就好似他作为尖刀猛冲到前方,蓦然回首却发现援军迟迟不动,自己成了快被包围的孤军。 既然没有长公主支持,胜算剧减,敌势又不是自己可以撼动的,李大人瞬间当机立断。决定从战斗第一线以最快速度撤退下来,以免成了炮灰。 官帽在地上滚了几滚,李佑已经转身走开,但殿中大臣还在震惊。震惊于李大人败得如此迅速,震惊于李大人辞官如此干脆,震惊于李大人走得如此利落。 千万不要有人阻拦…李佑走了几步,忽然感到这样走不保险,说不定就被谁强行拦住挽留。随后便计上心来。须得化被动为主动。 他路过内阁大学士这排,恭恭敬敬的作揖,朗声道:“天子与国事,全看诸公了,勿要让奸邪横行、大宝蒙尘。” 几个大学士不由自主的表情严肃,抬手还礼,气氛很庄重。其余数十人也受到了感染,默默的望着这一幕。 好罢。有清醒人士心里忍不住吐槽。李佑明明只是个管理京城地面的五品官,却弄得和宰辅托付后事似的,别人居然不觉得违和,这个世界怎么了? 路过六部这排时,李佑突然脸色一变,并指如戟,对其中的白侍郎大喝道:“白云生!你以为你勾结中官谋取中枢的事情无人敢言?若国事衰败。必因你和段知恩内外串通、蒙蔽圣君!” 白侍郎勃然作色,反斥道:“满口荒唐。血口喷人!” 骂完他就达到目的,李佑不屑一辩。扭头离开,继续向殿门而去。别人看着李大人言行感慨不已,仿佛要成全始终,目送他渐渐走向殿门,却都忘了拦住他。 在一片肃静中,突然从最末尾窜出一道绿如嫩草的刺眼身影,也是满殿中惟一的绿色身影。他便是今日特许进殿的宣课分司大使陆元广,也是一辈子可能就这么一次进文华殿的九品官陆元广。 不经允许,陆大使趋步至丹陛下,叩首强谏道:“陛下听信奸佞谗言,逼迫忠良去职,实乃昏庸也!敢问陛下,宫中流言可曾使人查实?可有人物明证? 两者皆无,妄听妄信便在朝堂呵斥大臣,为君之道何在?臣前日奏过,陛下左右有奸邪,以今日看之,绝非虚言!” 陆元广声震殿宇,却让很多人追悔莫及,自己怎么就只顾得震惊,反应却慢了一拍,居然让一个小小的九品抢在了最前! 若现在出列附议,但跟随一个小九品好像很没面子,若出列进谏,急切之间词句却又很难比这姓陆的更好。陆大使短短几句话,却层次分明逻辑清晰,该说的都说到,殊为难得。 快走到殿门的李佑回头看了眼陆元广,一丝感悟涌上心头,别人真比陆大使反应慢吗?不见得。 只因为别人地位高,牵连广,需要考虑的事情多了一点,复杂一点,而陆大使没那么多累赘,思路更简单明了,仿佛当初那个光脚不怕穿鞋的他自己。 却说宝座上的天子,被陆大人喷的龙颜大怒。别人都是朝廷重臣也就罢了,这陆元广不过是一个连上殿资格都不该有的九品杂官也敢登鼻上脸骂他昏庸?说句难听的,他也配么? 啪!天子猛拍宝座扶手,对旁边锦衣卫官喝令:“此人目无君父,拿下去重打!” 锦衣卫官怔了怔,打?但皇帝面前不是发呆的地方,他连忙清醒过来,指挥值殿官军将陆大使向外拖,陆元广并没有挣扎,很配合的随着官军向外走去。 李佑闪开道路,立在殿门鼓掌,为陆元广喝彩道:“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吾辈不孤矣!” 打?官员的打,叫做脊杖,也叫做打板子;天子的打,似乎只有“廷杖”,对于文臣而言,这是个很光荣很梦幻的字眼。 满殿大臣刚从震惊中醒过神来,立即又齐齐瞠目结舌。众所周知,本朝的“廷杖”成就获得者只有一人,那便是李佑,莫非今日又要增加一人? 一干科道官痛心疾首到想捶胸顿足,浪费,太浪费了!这些年,君上脾气都还不错,廷杖愈发珍贵,算上今天也不过两次,可惜都是所托非人啊! 本朝第一个廷杖落在了当时只是七品杂官的李佑头上,让很多人暗中不服气,但李大人现如今好歹也混进了清流队伍;可这第二个廷杖兼第一个由天子亲自下旨的廷杖更离谱,居然落在了更低的九品杂官陆元广身上! 这要写进史书,让后世人怎么看待本朝?难道说本朝清流都是假的,真正的国家脊梁都是各色杂官么? 经陆大使这本不该出现在殿中的奇兵一打岔,众人纷纷彻底清醒过来。这次是年岁最大的彭阁老冲了出来,言辞激烈的奏道:“陛下……” 下面不必看了,李佑出了殿门,却瞧见段知恩站在院中。其实从长相来看,段公公是个很白净讨喜的人,但在如今的李大人眼中,可谓是厌恶至极。 段公公虽然贵为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没有资格在朝议时入文华殿。这是天子和大臣们的事情,段公公再关心内情,也只能在院中徘徊。当他抬头望见李大人孤身一人出殿,头上乌纱已经没了,立刻就知道自己获胜了。 段公公那上翘的嘴角隐隐泛起得意的微笑,心里想道,任你李佑做了一万件好事,也挡不住先入为主的歪曲,这就是当身边人的好处。 其实李佑与段公公并没有过直接冲突,连面都没见过几次,也就是南巡时有过几次接触。但由于各种立场原因,太多太多的矛盾是不可化解的。 一个要推白侍郎上位,一个坚决反对白侍郎入阁;一个是萧皇后的盟友,一个是金皇妃的外援;一个与吴广恩是争夺司礼监未来掌印太监竞争对手,一个是吴广恩的友人。就连争夺天子心中的地位,也有得较劲。 段知恩暗中感慨道,李佑此人太难缠了,所幸这次他自作聪明,搬起石砸了自己的脚,这才平白给了可趁之机。要不是李佑大张旗鼓将煤市的事情挑起来,他也未必能抓住这个机会。 李佑下了台阶,偶然瞥见段公公的笑容,心里很不舒服。讥讽道:“段公公不要高兴得太早,如今殿中齐齐声讨你,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段公公信口答道:“李大人你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罢?” 段公公当然有他自信的本钱,只要不失去天子的信任,无论别人怎么弹劾他,都是没用的。别人殿里这几十个人,就是全京城所有官员都围攻他,也是无效的。譬如正德年间的八虎,被百官集体苦谏诛除,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 可以说,他本身没有什么权力,最大的权力只来自于天子的信任。只要有这个在,哪怕他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哪怕他只是个最普通的杂役,只要保住这条命,一样能有翻云覆雨的权力。 李佑冷哼一声,“此刻段公公仔细品味得意之情罢,等到失意的时候,只怕回忆也回忆不起来了。” “李大人趁着现在,多回忆回忆过往得意时候吧!不然过几天也要忘了。”段知恩反嘲讽道。 出了宫,回到家里,一干家奴瞧见老爷没了官帽,露着脑袋,很是奇怪,不免议论纷纷。 李佑在正房堂屋召集几房妻妾,宣布自己从今天起下野。原以为各房要愁云惨淡,须得他一个个安抚过去。孰料却是人人雀跃,个个欣喜。 “老爷今后每日白天有了空子,要与我家小姐行房一次!早生贵子才好,这比做官重要!”梅枝奋然为刘娘子争取权利。 “腊八节那天有城隍庙会呢,老爷陪着奴家和小竹去赶庙会罢?已经许久不曾和老爷一同出游了。”金姨娘笑着申请道。 “左右夫君做官也是净赔钱,不做了也好。以后多看看生意,别当甩手掌柜了。说不定家里收支就此平衡,也是个善事。”关姨娘若有所思道。 “我兄长总想请老爷你吃酒,你总是没空,奴家现在可以替兄长订约么?”因为李佑与程家关系变得冷淡,一直很苦恼的程小娘子满怀期冀的问道。 “老爷,奴家就想老爷陪着说说话儿。”马氏低头抚摸着肚皮懦懦的说。 李佑叹道,都是一群政治觉悟很低的女人啊!老爷我都不好意思告诉你们下野只是玩票了,先叫你们高兴几天罢。 五百五十七章 扑空 李大人辞官,当然不只是在天子面前把官帽一摔了事,须得将关防印信封存交还,所以他又去了一趟总察院衙署 封存关防之前,他最后一次行使了职责将那已经在牢狱中住了将近三个月的吕家公子放了出来,并大张旗鼓的亲自将人送到吕家大宅 吕家老家主吕昭节迎出大门外,未看儿子一眼,忙不迭的先对李佑施礼李佑在众目睽睽之下还礼并认了错,“本官确实多有不是,惊扰到贵府三个月,今日特意登门赔罪” 老家主对李大人的威风霸气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连彭阁老和长公主两个前后大靠山都不能摆平,就是丢了官也不是可以轻易得罪的,说不定哪天就起复了 但今日这李大人却放低姿态的又是赔礼又是致歉,简直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叫吕家主受宠若惊又心神不宁 李大人都认了罪,这事就算彻底揭过去了,没人会煞风景的追究这点事过了三个多月才平反是什么道理一个拥有五品官身的人居然对平头百姓公开道歉,还想怎样? 消息传开后,朝堂风向顿时一变,再加上文华殿之事,从龙派对彭阁老的围攻暂时哑了火其一,既然李佑不要体面兼不要脸面的公然自认有错,那彭阁老指使吕家去状告李佑,也就谈不上构陷大臣了其二,这说明李佑公开向彭阁老示好,而李佑背后是有势力的,很令人玩味 反过来忍了两个月的彭阁老气势陡然逼人,对白侍郎的炮轰一波接一波其实在大多数朝臣眼中,对以白侍郎为代表的从龙派已经看低了几分 就拿白侍郎而言,前番与李佑争风吃醋已经说明其心性轻浮,让很多人犯嘀咕而李大人因为阉宦谗言丢官去职,又使人产生了似乎有阉宦隐隐约约配合白侍郎行事的感觉 虽然并没有直接证据但李佑临走前怒斥白侍郎勾结宫中,未必是空穴来风若真如此,那就不是品格问题了,而是立场问题 白侍郎靠着中官帮忙入阁,将来岂不成了阿附于中官的阁老?他如此年轻,又有天子看重,万一熬成首辅那岂不就是一出文官的悲剧?有识之士,无不对此忧心忡忡的 彭阁老位置重变得稳固,这种情况下,连天子都不好强行简拔人望渐低的白侍郎入阁因为折腾了这许久,内阁就是腾不出空位如果没有空位,如何安插亲信?皇帝不是神仙,也没法子变出一个多余的位置,又不可能无缘无故的罢免一个辅政大学士 还有件小小的插曲,某日京师名妓玉玲珑忽然宣布与白侍郎解除赎身约定声明曰:“听闻近日传言,顿感昔日有眼无珠、所托非人愿将定金十倍退还并自赎贱身,今后闭门谢客,只在教坊司为琴曲教习,无关外人非李探花不见” 临近年是政务最清闲的时刻,当然从另一个角度说,打起口水战是心无旁骛,或者说是精力充沛,反正也没有别的事情,闲着也是闲着于是乎朝堂就是这样在一片口水中渐渐地走向景和十年 年末的口水战不只是彭白之争,还有内外之争,夹杂在一起显得纷乱中外无数弹劾段知恩并为李佑鸣不平的奏疏封进宫中,像雪片一样落到天子的御案上,几乎能将天子略显稚嫩的肩膀埋住 听说还有激进的御史正在积极筹划诣阙死谏,不过被都察院江总宪苦口婆心的拦了下来理由很实际,天气太寒冷,万一死不了冻成残废太不划算,不如等来年开春天暖后再说 这一切让“初经人事”的景和天子连日愁眉苦脸,不知所措朝廷重臣中,他印象里只有李佑是最年轻气盛敢说敢言的,如今却仿佛一夜之间,朝廷上不知从哪冒出几十个几百个李佑,叫人头大无比 他明明没做错什么,那李佑确实太过分了,也是李佑自己要请辞的,他凭什么被大家指责? 烦啊其实有时候景和天子也偷偷羡慕同龄人李佑活的比他这皇帝潇洒、痛快——想骂谁就骂谁,想风流就风流,还有无数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名妓争相倒贴 就这样,各种政绩和声望还能刷刷的落到头上,一点儿也不耽误升官,出了事还有这么多人莫名其妙的跳出来帮腔 将案上数尺高的奏疏推到一边,景和天子起身出了位于文华殿后殿的御书房,随身小太监连忙跟随上,轻声问道:“皇爷要去哪里?” 景和天子停住脚,不知该找谁去说说烦心事段大伴?那不可能,本来就是围绕他的烦心事,找他只能越说越烦;母后?那也不行,好不容易才亲政,没几天就去母后面前叫苦,这不是丢脸么;一后二妃?她们没那见识,再说把外朝的事扯进后宫,还嫌烦的不够大么 想来想去,景和天子恍惚间险些真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难怪古代君王个个称孤道寡幸亏他还有个很靠得住的姐姐但李大人表示她最近很靠不住,就去找她罢 天子正式出宫不易,一出便是惊天动地、出警入跸、兴师动众所幸十王府就在皇城边上,归德长公主宅邸是临近东安门于是景和天子轻车简从,没有惊动多人,半微服的出了东安门驾到长公主府 长公主府里家奴都是宫里拨来使用的,和宫里一样是太监、宫女那门官见到圣驾,屁滚尿流的扑上来叩首,天子坐在銮舆上,谕示道:“开门传话朕要见皇姐” 门官回道:“告与皇爷晓得,千岁殿下不在府中” 忒不凑巧,居然扑了空景和天子郁闷的问道:“去了哪里?几时得回?” 门官不敢不答,“千岁有过交待,道是前佥宪李大人遭遇不幸丢官去职,今日前去探望,以替皇家抚慰人心” 又是李佑,天子郁闷了,喝道:“开门她总得回府,朕就进去等着” 为了避嫌,无论是男女嫌疑还是政治嫌疑,平日里归德长公主从来不去李家拜访李佑两年前微服上门送毒酒不算 但如今李大人“倒了霉”,名望却不减反增这几天拜访李佑的人很多,李家客人数量几乎数倍于从前 在这特殊时期,归德长公主大张旗鼓的登门造访,别人不会想歪,只觉得是尽职尽责的长公主要替天子收拢人心作为一个公认具备政治属性的特殊女人,就是有这点好处 这种公私两便的好机会,归德千岁自然不会放过在李家后宅刷存在感的时机太难得了,她与李佑认识两年来只在南巡扬州时刷过一次 天子拜访皇姐扑了空,那边归德长公主去拜访李佑同样也有点不顺利,同样也要扑空 得知情夫不在家,让兴冲冲的千岁殿下很是不爽,怀疑李佑故意躲着她按说要正式上门拜访,都是要提前下帖子约定好,但长公主就是不屑于为之 把门的张三跪见长公主,为自家主人辩解道:“我家老爷真没有故意躲着殿下,确实是不巧” 从鸾驾幔帐中透出冷冷的声音:“那他去了哪里?就我所闻,挂冠辞官之人无不是杜门谢客,老老实实守在家里,偏生你家老爷就坐不住?听说教坊司在城西开了西院,距离此地不远,只怕去快活了罢” 张三大呼小叫道:“千岁冤枉我家老爷了全因家中缺炭,近日京师里又是薪炭紧张,我家老爷唯恐家奴不力,所以今日亲自带着四五人去了煤市抢购” 归德长公主闻言对随从吩咐道:“王彦女,遣人回去,从宫中运一万斤上好炭火到李府” 又对张三喝道:“你开门李大人总得回家,本宫就进去等着再说你家的夫人们总是在的罢,先见见夫人们也可还有,贵府炭火有本宫赠与,不必另买,你去将李大人叫回来” 张三爬起来,指挥着打开中门,放长公主进去从头到尾,张三一直很纳闷千岁的口气,这是外人来拜访呢,还是姑奶奶回府? 李佑尚不知自家之事,优哉游哉的带着家奴,重来到阜成门外煤市里转了一圈,发觉现在煤情依然紧张,大大小小的煤铺还是有恃无恐的囤积居奇 前几天,他来到煤市时,虽然没将所有煤铺囤积居奇的形势打压下去,但一口气发卖了行业龙头泰盛煤铺的所有存煤,惠及数千家这动静不小,煤市中很多人都是见过他的 今天李大人再次来到煤市,没多久便被人认出来了见他身穿便服,左右没有仪从护卫,很是平易近人,便有老者壮着胆子上前问道:“大老爷今日所为何来?仍欲处置奸商,发卖煤炭乎?” 李佑叹道:“老人家有所不知,我上次坏了阉宦与奸商的好事,如今已经免官为民,所以有心无力了今日前来此处,只为自家买煤过冬,可惜也不大好买” 半个时辰内,关于李佑的流言传遍了整个煤市——前几天查处奸商的那位李大人被朝廷罢官了 一时间,铺里铺外两重天惴惴了数日、唯恐李大人杀回来的煤商弹冠相庆,而对青天光临满怀期待的百姓如丧考妣,今日前来算是扑空了 奸商时时有,青天难再得在煤市就见到这么一个,还被坏人轻易干掉了,和评书里不一样啊未完待续) .rt 五百五十八章 是否还要与你合作? 以李佑的相貌、“才华”、功力、言辞,只要他想拉风的时候,总是很容易被找到的,无论是在民众官员还是名士美人里,无论是在田间地头还是衙署庙堂里。 就像这次,一名李家家奴和一名十王府太监奉了归德长公主之命,到阜成门煤市里寻找李佑。两人原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结果轻轻松松就找到了,颇有“不用回首,那人就在灯火阑珊处”的感觉。 此时李佑正与几个穷苦读书人亲切闲谈,周围有百十人面带敬畏的围观。他见到自家人,听说了长公主驾到,稍稍吃惊。又看到那名太监,知道长公主唯恐他故意在外面躲避,派来盯梢他的。 不过主要目的已经达到,他自然不必再久留于此,便起身回家。李佑确实也是想来买煤的,计划先采购三千斤支撑到正月十五。不过没法子,现在有价无市的没地方买,又不想拉下脸皮去求各大煤商开后门,盘算着回头先找些熟人家借上几百斤。 长公主派来请人的太监略带讨好的说:“李大人不必担忧薪炭之事,千岁殿下已经差人从宫中运一万斤到贵府。” 那就却之不恭了,李佑彻底放下心来。不到半个时辰,李佑进了自家所在巷子,目光所见冷冷清清,大惊失色道:“今日为何门前冷落鞍马稀也?” 说实话,这两天来拜访他的人真是不少。让他感到这世道正气还是主流,他还是获得了人心!好罢,不能不承认,也存在一点阉党实力不成气候、威慑力很差的原因。但今天为何没人了?难道形势出现了新的凤向? 不明白老爷没来由的紧张什么,家人答道:“千岁殿下派人在贵府外把门,声称李大人今日一概不见客。”原来如此,李佑悄悄地松口气。 李家养着崔、周两位先生充当清客,遇客上门时帮着接待叙话。但今日归德长公主是女流辈,便不必烦扰两位先生了。她就像串门子的女眷一般,径自去了后院与夫人们见面。 在后院堂屋,炭火烧很旺,归德长公主与李佑妻妾围坐一团说话,此时除程姨娘回了娘家,其余各房都在。千岁特意点了人。要二房三房将儿女们抱出来给她看看。 那大姐儿坐在母亲怀里,便被长公主发髻上那精美的皇家御制飞凤钗吸引住了目光。小女娃不怯场。很胆大的伸手去抓。但小胳膊太短,伸来伸去的只是抓不着,惹得一片笑声。 长公主信手将纯金嵌红玛瑙打造的飞凤钗拔下来,折去尖头后送到大姐儿的小手掌里。虽然很贵重,但金宝儿也没有太在意,以她那等身世,对物件没什么贵重不贵重的概念。只是哄着女儿说了几句含含糊糊不清不楚的道谢句子。 故而送的随意,受的从容。仿佛只是个路旁几分银子的小玩意。长公主在这边逗弄了几下大姐儿,可是主要注意力还是悄悄放在二郎身上的。 无他。比较心思作祟而已。眼前的小二郎是个男丁,她的小柳儿也是个男丁,而且都是一个父亲的种子,见了面总想比一比的。 这二郎差一个月才两周岁,此时如同小大人似的,端坐沉静有板有眼,长公主赞一声道:“读书君子,必成大器。”关绣绣连忙代为谦逊谢过。 众女又说了会子话,却见李佑掀开门帘,进了屋子。李家妻妾便纷纷知趣的起身,各自回屋,单独留了老爷与长公主。 李佑先饮了几口热茶,偷偷瞧了几眼,发现她居然心情不错,没有半点内疚负罪神色,真是令人不爽。于是板着脸问道:“你来有何贵干?” “听说贵府缺少薪炭,特意给你雪中送炭。”长公主边答边察言观色,见情夫没有摆出清高样子拒绝接受,她也放下心来,看来没有因为她坐视友军蒙难不动如山而真生气。又开口问道:“如今你有何打算?” 李佑一本正经的答道:“虽然无官一身轻,但也要别求生计。本官…在下计划先去经营生意,将京城银号开张起来。等过几个月这边步入正轨后,便举家南下回苏州府去,然后在那边开分号,如此便形成京城、扬州、苏州三地联号。此后便安守家业养儿育女,做富家翁逍遥度过余生,顺便为我大明的文化艺术事业做出自己的应有贡献。” 归德千岁听到情夫的“人生规划”,忍不住“扑哧”的笑出声来,“真真是满口胡言!我不信你这官迷舍得抛弃官身去当富家翁,你怎么不提将三品世职和金书铁券还给我朱家?不然这算什么富家翁?” “怎奈朝中无人宦海险恶,不好做官。” “说来说起,你还是埋怨我不肯助你么?我可是照着你的话做的,你又不满意了。” 李佑没听懂,抬起眼皮问道:“我说过什么?” 归德长公主很无辜道:“前阵子,你劝我今后多为自己着想,我这不就听了你的话?因而今次就为自己着想了,小小自私了一次,结果又招了你抱怨。你们男人心思真是善变。” 你才心思善变!被倒打一耙的李佑气得牙痒痒,但仔细想过,发现情妇这话有点道理。 随着天子亲政,围绕天子的内宫、内廷、外朝的各种架构便也逐渐成型,摆脱了太后秉政时期的非常规状态。 但在常规的传统模式里,没有公主插手的地方,现在长公主也就凭着过去十年积攒的个人威望发挥一些影响力,但积蓄总有花光的一天。她新创少府,也算是一种未雨绸缪、另辟蹊径的做法。 如果内外有序。各行其是,或者一方独大超级稳定,那她这个长公主就只能远远地看热闹,没什么借口。可内外纷争、僵持不下,情况便不一样了,她便有机会浑水摸鱼。 因为放眼整个京城,只有她具备同时插手外朝和内宫、并对天子直接施加影响的能力,还有皇族成员这个天然身份。运作好了。自然可以充当不可缺少的调节器作用,并从中攫取自己的权力。 难怪她心情这么好,现在这种状况,只怕天子也头大,没准还得请她出马摆平事情。 想至此,李佑做出嗤之以鼻样子,讽刺道:“你的想法很好。但你有那个本事么,小心玩火**!而且还得看对方是什么人。以我看来。那段知恩深得天子信任,意欲在宫中扩权,对你早就不友好了。你故意放纵他到现在,羽翼渐成尾大不掉,到如今能将他怎么办?” 归德千岁不屑一顾的轻蔑道:“此乃土鸡瓦犬、冢中枯骨尔!也就你们才将他当个人物。” …… 李佑无语,如果诅咒就能将段知恩灭杀,他早死了一万遍了。眼前这女人。最近真是越来越不靠谱了,都到了这个地步。还如此麻痹大意,简直不知死活。她真以为大明公主没有送到凤阳囚禁在高墙里的么? 李佑决定挑明了说。免得害人害己,这次的教训难道不够深刻么?他语气严肃地质疑道:“你再这样没个正经,以后是否还要与你合作,我心里须得仔细掂量了。” 情夫那复杂目光里的含意,归德长公主怎能不清楚?她今天鸾驾主动到此,也是为了解开心结,毕竟还是要做长远的露水夫妻。 不过千岁殿下没有多说什么,从胸前内袄里小心翼翼的摸出一卷黄绫,放置在桌案上,又轻轻地将这卷黄绫展开平铺,露出一小段。 这种东西李佑见过不少,当即认出是一封诏书。瞧长公主那视若珍宝的模样,李佑心里猜道,难道这就是那传说中的先皇遗诏? 众所周知,先皇驾崩前很是做了一番身后事的安排。据李佑耳闻的情况是,因太子(现景和天子)年幼,所以先皇首先下诏由钱皇后(现太后)垂帘听政,并指定了张若愚(现已死)、彭春时(现为占坑次辅)、袁立德(万年不变)等大学士为辅政大臣。 最后先皇当着钱皇后、太子、大学士的面,口谕由归德公主(现加了个长字)在天子大婚前负责打理内宫事务、管教内监宫女,驻端本宫昭凤殿,并赐予归德公主密诏一封作为凭证。 这是很有历史意义的东西啊,也是长公主行事最大的法理依据。没等千岁殿下说什么,李佑便主动凑上前去,贴近了黄绫凝目细看。 一股特有的清香沁入鼻中,不由自主的想起它方才藏身之处,李佑心神荡了一下,又连忙收起,正事要紧。 露出的这段中,前面倒没什么,无非是一些授权和勉励的套话,但是最后却有几句不同寻常—— “太子亲政后,首位劝天子罢免大臣的内监中官,可请祖宗家法诛之。如违此诏,不得为朱家子孙!” 暖和的屋子内,李佑脑门冒出两滴冷汗。段知恩向天子进谗言,迫使自己丢官,这是天子亲口暴露过的。岂不就应了“首位劝天子罢免大臣的内监中官”一句?之前并未听说过有其他类似的事情。 难怪长公主对段知恩毫不在意,在她眼里确实就是“土鸡瓦犬冢中枯骨”啊,段公公蹦跶的越欢快,死的也会越欢快。自己费尽力气设局对付段公公,简直就好像是儿戏。 太监说到底是皇家家奴,皇家对付太监,也许就是几句话的事情,哪用文官这样费力气。 还有,先皇的心境当真是深不可测,这句“诛杀首位劝天子罢免大臣的内监中官”里,权术内涵极其深邃,令人回味无穷啊。 归德长公主一言不发的站在旁边,静静看着情夫对着密诏钻研揣摩。不知过了多久,却见他再抬起头,满脸都是诚恳,亲热的叫道:“小心肝,我们仔细谈谈合作事宜罢。”(未完待续)rq 五百五十九章 一定要见 五百五十九章 一定要见小心肝?归德千岁微微蹙了蹙眉头,这个称呼让她很别扭。从来没有人这般叫过她,换成别人如此轻浮,大概要直接被拉下去打死了。 但此时从李佑嘴里冒出来,她却感到在古怪中又夹杂着别样的刺激,可这也太轻贱了! 好像堵在心口的石头被搬开了,轻松之余李佑十分〖兴〗奋,上前捉住了长公主的手,将鼻头凑到的她脖颈脸颊,不停嗅取那好闻的清香。 感受到情夫的热气,归德长公主的身子也渐渐酥软,半倚半靠的贴住了他。又闭上眼睛,迷迷蒙蒙的随波逐流,任由他施为。 李佑兴致昂扬,胡**了几把,正要用力扯开碍事的衣物,却不料门外响起重重的敲门声音。有人在外面高声禀报道:“殿下!皇爷已经到了十王府中,要见千岁你。现等得不耐烦,派了中官前来传旨,召千岁立刻回去!” 关键时刻坏人好事,李佑险些破口大骂。但这嗓音他也是很熟悉,乃是归德长公主身边第一女官王彦女也,端的是凶悍泼辣不好惹,专擅指挥打手围殴成年男人。 王彦女十分负责,害怕长公主恋奸情热舍不得离开,以致违旨误了时辰,又补充道:“传旨中官已经在前堂等候,耽误不得,奴婢劝殿下即刻起驾回府!” 前后两声催促,归德长公主头脑恢复了清明。她推开身边人,略略整理了衣衫发髻,并收起桌上的诏书,重新塞入内袄胸前。又对李佑莞尔一笑,不慌不忙的雍然出屋。 送走了今天很异于寻常的情妇,李佑忍不住感慨道,难怪她这几天表现的那么非主流,完全没有以前杀伐果断的作风。没准她就是故意等着段知恩兴风作浪,然后在关键时刻充当大救星力挽狂澜。赢得一片称赞,顺便将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这样当然比自己设计的那种先发制人、将危险消灭于无形的路线更夺人眼球。如果没有邪恶坏蛋,哪里会有伟大英雄? 慢慢走回屋中,李佑坐在堂上时,不由得回忆起那封很有意思的密诏。 “可诛杀首位劝天子罢免大臣的内监中官”这一句,实在奥妙无穷,越想越觉得先皇的帝王心机简直到了一个巅峰,幸亏他死在了自己穿越之前。简而言之。这一句是很考验人性的权术,而且是各方面的人性。 如果没有太监肯当出头鸟,太监势力自然是受抑制可控的,这个诏书就是由皇族掌握的决定性武器。 果有太监拥有的权力突破底线,自然成了出头鸟,那就可以被依诏处决。生死是操纵在皇家手里的,这个出头鸟完全对皇家够不成威胁。 但只处决那个出头鸟,杀鸡只为骇猴,却不继续杀,后来者就没有这个危险了。在最大程度上保证了太监势力不至于过于衰弱,能够对天子起到臂助。 同时,手持这个诏书的人如何使用诏书,也是一门精妙的学问。她可以公开亮出作为强大的威慑,也可以暗中藏在手里作为见血封喉的暗器。各有各的玩法,各有各的妙处。 不只是对太监,权力博弈中的各方都是连锁互动的。当诏书持有人对段知恩这样的太监具备了生杀予夺的权力后,文官方面又会如何反应?这里面的算计,一时半会根本说不清楚。 而且不要忘记,诏书里只是说“可”请祖宗家法诛之,而不是必须请祖宗家法诛之,又给了诏书持有者最大的裁量权。 想到这里,李佑突然发现。归德长公主今天非常诡异的有点温柔俏皮可爱。全无天下第二贵妇的风范,自己只当她内疚赔罪并很享受这种感觉。以至于小心肝之类的情话都脱口而出了。 但她亮过密诏后,从头到尾都没有说过什么,更没有坚决表态说“你放心,我会将段知恩杀掉”之类的话。而自己却被美色**,忘了追根问底,只是单方面激动了。 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难道是打算拿这个当什么筹码?李佑纠结了,女人心思一旦飘忽起来,忒难猜! 不过有了这么一张足以制住段知恩的底牌,不管那个拿牌的人怎么打,李佑至少可以放心了,剩下的无非是程度问题而已。 归德长公主鸾驾回到府里,见到身着团龙常服的景和天子正在偏殿中,而他身边桌案上坐着自己的儿子。 她这弟弟正伸出两只魔爪,捏弄小柳儿那肥嫩的脸蛋。而小柳儿无力反抗,只能瞪着圆溜溜的眼珠子,对身为天下至尊的舅舅凶狠的怒目以对。 原来天子等待无聊,便命长公主府里将白白胖胖的小外甥抱出来看,看着看着就忍不住开始动手动脚耍弄。 长公主令奶娘将小柳儿抱走,又挥退了下人,单独与弟弟说话。只听得景和天子长叹一声说:“近日我实在烦不胜烦啊!” 因为这是自家亲姐姐当面,也没有外人在场,天子便用我自称,没有用朕这个特殊自称。 刚从李佑那里出来,转眼又见到弟弟,两人年纪相差不不过三岁,但城府历练给人的感觉却像差了一二十岁似的,归德千岁对此暗暗感慨。她没有去谈及为什么烦,只说:“那是因为你不明事理,等到明白后,自然就不烦了。” 景和天子顺口问道:“那要怎么才能明白?本来我觉得自己很明白,段知恩说的话都很有道理。” 归德千岁斟酌片刻,觉得自己或许会训斥人,但论起蛊惑人心的口才,还是李佑技高一筹,便道:“段知恩所说的都是他的道理,不是你的道理,听得多了,你自然就会混乱,所以你应该要有自己的道理,多听多想。须知兼听则明,偏听则暗,你可以去见见李佑,听听他的道理。” “见他?等我得了空子就可以。”处于对姐姐的信任,天子不假思索的点头道。 长公主叮嘱道:“一定要见,一定要听听李佑怎么说的,这对你有好处。” (未完待续 五百六十章 真乃良师益友! 年前朝廷上纷纷扰扰,口水满天飞,而在李家,预想中的清静悠闲幸福生活,并没有像妻妾们所期盼的那样如期降临。 做官忙,辞了官更忙,这几天李家堪称是门庭若市,访客不绝。李佑终日坐堂,不停接客,反而不得自由。做官上衙时,至少还可以开小差,但在家招待宾客,如何能怠慢? 短暂的歇息时间,李佑每每忍不住自嘲,自己简直比那教坊司里最当红的姑娘还忙。 也就今天他出去买煤,而且归德长公主突然驾到并阻绝宾客后,李家才稍得半日清静。 送走长公主的时候已经是午后,距离天黑不过一个时辰。但就这一时辰内,仍然有三拨客人到访,李佑不得不频频打断自己的思路去见客。 夜间一家人围在屋中吃晚膳,金姨娘很担忧年前带女儿逛庙会计划泡汤,对李佑问道:“奴家很是奇怪,都说世态炎凉人情冷暖,为何老爷丢了官,反而登门的人更多?” 李佑颇为自得的说:“那是因为老爷我代表着正气!人心所向,得道多助,万众敬仰!为夫就是这样顶天立地的男人,别人自然慕名而来!” 是的,他刷出了大声望,别人也想蹭点小声望,大家互相配合而已。有点望门投止思张俭的意思,大名士张俭出逃,别人敢破家相容,也能名动天下;他李佑触怒阉宦被免官在家,别人来看望,也可以给自己加点名望。 满屋一片崇拜目光中。偏偏有个不和谐因素。关姨娘笑道:“夫君惯会糊弄我们女人家,缘故不止如此罢,出门在外应酬时拿腔捏调,回了家还说什么胡话。” “那你说是什么缘故?”金姨娘问道。 “夫君赚过这场名声。虽然貌似失官居家,但早晚还得起复,估计人人都看得出来。所以现成的烧冷灶人情。谁不想做?”关绣绣三言两语戳穿了夫君的牛皮。 李佑大为稀奇,嘿嘿一笑道:“绣姐儿你也能看懂官场之事?” “妾身驽钝,不懂官场。但是看到长公主今日公然来访,言辞之间对夫君处境毫不在意,便知道夫君必然有东山再起之日。她是何等样人,夫君你也不是没向我们说过,从她的态度便可以看出几分端倪。” 吃过晚膳。居然还有人来访,乃是礼部员外郎朱放鹤先生,不得不见。李佑原以为放鹤先生是当调解人来的,这活他没少做。 孰料朱放鹤对庙堂纠纷只字不提,见了面就问道:“贤弟你本是少年得志。猛然遭受谗言,如今罢官弃职,这心情悲愤不悲愤?愁苦不愁苦?凄楚不凄楚?忧伤不忧伤?哀怨不哀怨?抑郁不抑郁?烦闷不烦闷?困顿不困顿?” 李佑莫名其妙,放鹤先生问的这叫什么话?怎么好像专门期待着别人倒霉似的? 不过貌似他自从罢官后,心情不但不悲愤愁苦凄楚忧伤哀怨抑郁烦闷困顿,相反还挺舒畅痛快…不知朱放鹤问这些作甚,简直没法回答。 见李佑语塞,朱部郎摇头晃脑道:“自古以来,忧愤出好诗。愁苦出名家,你现在应当心有戚戚然啊,有无佳作出世?今夜求闻以飨我等耳目。” 李佑继续无语,出这么大事,自己确实忘了抄诗纪念。再一想,写不写诗真无所谓。如今他不需要靠写诗来帮助扬名了。 但看着朱部郎这个诗迷满脸期待的样子,李佑只好酝酿片刻,口占两首,题曰《帝都感怀二首》,写尽愁苦郁闷之意。 其一:“岁岁吹箫北燕城,西园桃梗托浮生!马因识路真疲路,蝉到吞声尚有声。长铗依人游未已,短衣射虎气难平!剧怜对酒听歌夜,绝似中年以后情。” 其二:“似绮年华如指弹,宦途唯觉醉乡宽。三生难化心成石,九死空尝胆作丸。出门无奈愁直视,登高有意愧旁观。升沉不用君平卜,梦里故园垂钓杆。” 朱部郎细细品读过后,长吁短叹,唏嘘半晌。果然不愧“李佑出品必是华章”,即兴而作的两首七律充满忧愤之气,叫人心怀激荡。最后默默地记下两首诗并告辞。 门外临别时,朱部郎忽然说:“你可晓得我为何半夜来访?那是因为白天你这里太热闹的原因。你方唱罢我登场,主人家喜洋洋的端坐堂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恭贺主人家升官发财青云直上。” 李佑一时不明所以,放鹤先生今晚说话,似乎总是叫人摸不到头脑。又听朱部郎叹口气道:“诗为心声,既然你能写出如此精彩的忧愤之诗,那就照着做罢。贤弟,你要忧郁点才好!” 说罢朱部郎飘然远去,但他的话十分有内涵,可谓是一语惊醒梦中人! 李佑幡然悟到,自己表现的是不是太得意忘形了?哪像个“遭遇谗言被迫丢官”样子。 演戏也要演的认真一些,技术可以业余,但态度必须端正啊,自己现在明显就是态度不端正!你敷衍观众,观众就会敷衍你! 再说别人来拜访自己,多半也是要从自己这蹭点不畏阉宦的声誉,再这样下去,都要成文官集体过节日了。 上辈子的经验表明,本来很严肃的事情,若成了过度娱乐化的狂欢,那结果只能是变成别人眼中的小丑。就像归德长公主昨日拜访时说的,挂冠杜门就要有个挂冠杜门的样子… 真想不到,为人豪放疏狂的朱放鹤先生也有如此心思细腻的时候,李佑不禁感叹不已感动万分,这就是那传说中的良师益友哪。 从次日起,李佑便对外称病,闭门谢客,一般不再见人。正如朱放鹤先生所说。要有忧郁受伤的样子才好。不然被罢了官还喜气洋洋的,传到天子耳中,如何能让天子消气? 但声明是这么声明,只表示不在家见客的态度而已。李佑却不得不出了门。他要亲自去慰问遭了廷杖的陆元广陆大使。收个有悟性好使唤的小弟不容易,不能寒了人心。 陆元广这次挨的廷杖,可不是上次李佑那样浅尝辄止两棍子完事。乃是实打实的几十下,受创不轻,当时就昏了过去。据说还是卢阁老动用自己的仪从,将昏迷中的陆大使送回家的。 陆府在崇文门外的南城,距离宣课分司不远。陆元广不缺银子,南城比起内城算是地广人稀,也不缺地皮。所以这陆府比李佑宅邸要大。也要精致。 到了陆家,李佑被引入内院一处堂中,又进了卧房,便见到陆元广趴在暖炕上,炕头有本书展开。 李佑打量过。虽然陆元广重伤在身,但面色却显出几许亢奋,堪称是红光满面精神焕发,声音也洪亮的很。 对此李佑心知肚明,大概是被“景和天子第一廷杖”这个荣誉给刺激的,此人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杂官,但还是有挥之不去的文人气啊。 他这个荣誉,足以和李大人那有些取巧的“景和朝第一廷杖”成就双璧争辉,做过这一场。以后没有人会以普通九品杂官看待他了。 李佑坐在炕下的椅子上,与陆元广寒暄几句,正要深谈。却有个红袄妇人迈着小碎步冲进房中,打断了两人谈话。 这妇人望着李佑神情不善,问道:“当面的可否就是那李大人?” 李佑点点头,红袄妇人噗通一声跪在地上。抹着眼泪嚷嚷道:“我家夫君以前做官稳稳当当,平平安安。自从认了李大人你,就像中了邪,受苦受难不说,前两日居然又被打成这般模样,叫人心惊胆跳!到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妾身求李大人行行好,不要再祸害我家了!” 原来这是陆夫人,李佑咳嗽几声,尚未答话,陆元广先大怒了。他支起身子望向妇人骂道:“无知蠢妇!你知道什么?滚出去!” 被丈夫骂了一通,陆夫人捂脸哭着出去,陆元广又对李佑道:“李大人休要听她胡言乱语,我以前从未有过资格踏足庙堂事,更不敢想青史留名,今次能以卑微之身有此殊遇,此生无憾矣。” 想起陆夫人那句“如今连个官都没得做了”,李佑对陆大使问道:“你的官位没了?” “效仿大人你,我也辞官了。”陆元广答道。 李佑大惊,“你没这个必要,何必如此意气行事!” “这是为了自保。”陆元广解释道:“我触怒天子,又是背弃段公公,难保不会被贬谪到边荒。说句实话,在下有家有室,不想拖累家室受苦,故而先行辞官。既然已经不是官员,朝廷就没法贬谪我了。不过好歹有举人功名在手,等到风头过去,还要求到李大人你帮忙补个官位。” 李佑越发觉得自己慧眼识人了,想了想,便赠诗一首给陆元广,以梅比人。诗曰:“耐得人间雪与霜,百花头上尔先香。清风自有神仙骨,冷艳偏宜到玉堂。” 得到李佑这样注定要名垂后世的“诗人”赠诗,陆元广激动浑身颤动,结果伤口迸发,又昏了过去。 在陆夫人的白眼中,李佑灰溜溜的离开了陆府。回到家里已经是午后。李佑猛然闲下来,发觉自己还是有点坐不住,毕竟一直忙忙碌碌的成习惯了。 在书房发呆时,忽然听到门子来报:“朱部郎到访,一定要见老爷。” 这叫李佑纳闷无比,放鹤先生昨晚刚来过劝谕自己,自己也听从了他的意见,怎么今日又来?不过别人可以不见,朱部郎这样可以划到好友里的,那就不能见外。 朱放鹤被请进了书房,对着李佑叫道:“贤弟!你要忧郁点才好啊!” 李佑惊诧莫名,放鹤先生得了健忘症么?这句话昨晚说过,今天又来说,是个什么章法?不由得问道:“你反复说这话究竟有何意思?” 朱部郎摇摇头,唉声叹气道:“贤弟明明是个极其聪明的人,公认的悟性绝佳,现在怎么会如此没灵气,难道是因为做官太着迷,结果做傻了吗?就说你这罢官后的表现,能不能更像样一点?昨晚说了你几句,今天来看,还是太不成样子了。” 李佑大怒,批评他愚笨也就罢了,但这是第一次有人胆敢批评他的表演艺术不专业,这是不能忍的!忍不住反问道:“虽然我敬你为兄长,但有些话不能认同,小弟杜门谢客,我哪里表现的不像样子了?” 朱部郎毫不客气的驳斥,“真要我点明么?憋在家里装病太假了啊!一点都不自然啊!谁不知你年纪轻轻身高体壮啊!你一直全勤怎么偏偏此时就病了啊!别人一看就是装的啊!只有对天子有怨怼之心才会装啊!这说明你心怀怨望啊!不怕有人进谗言啊!会让天子怎么想啊!” 这推理也太离奇了,他怎的就成了心怀怨望之辈?对此李佑瞠目结舌,这个结果简直冤枉死人,什么心怀怨望,绝对没有的事!他是很诚心诚意的接受这个罢官结果的! “这也不对,那也不对,你说我如何是好?”李佑愤然道。 朱部郎恨铁不成钢的教训道:“你要忧郁啊!你可是李探花啊!现在又不是官员啊!你是风流名士啊!你要借酒浇愁啊!你要纵情声色才能解忧啊!你要游戏花丛才能遣怀啊!你在别人眼里就该这样啊!你不这样干是很奇怪的啊!若是奇怪起来就会让别人乱猜的啊!让别人乱猜就会有不好的流言啊!” 李佑目瞪口呆,无言以对,他安静的闭门自守,这还能守出错来?难道朱放鹤昨晚的暗示是这个意思,而不是让他闭门谢客? 朱部郎训完后叹口气,口气微微缓和下来,语重心长的说:“你真让为兄我替你着急,恨不能亲自指点你一二!” 不待李佑发问,他又道:“教坊司在西城新开了西院胡同,你可以陪着我去游览并放浪形骸的。有李探花这块招牌在,一定可以分文不花,而且各个妓家还会把最好的态度、最好的节目呈现给我们,想想就妙哉!你左右也是闲着没有事情,不如现在便去罢?” 李佑内心早已泪流满面,这真是良师益友!(未完待续)rq 五百六十一章 管教 教坊司西院胡同是新开张的风月场所,相当于教坊司在西城新设了一处分院。最近很火,李佑已经几次听人提到过了,今天又从朱放鹤嘴里听到。 之所以火爆,原因大概有两点,一是喜新厌旧心理作祟,新开张的当然容易火,这是亘古不变的真理。 二是教坊司本司位于东城,而大多权贵居住于西城,虽然距离阻挡不了风流,但动辄横跨京城毕竟总是有所不便的。特别是皇城横亘在京城中央,东西城往来必须要绕皇城而行,大大延长了路上时间。 而这新开张的西院胡同则位于西城,距离皇城西安门不过二里,和周边权贵聚集区大都不超过四里,与李佑所居住的小时雍坊,大约也仅有三里路程。所以对于居住在西城的权贵而言,往来十分方便,当然容易大受青睐。 朱部郎见李佑发了呆,催促道:“去不去?” “去!为什么不去!”李佑答道。 其实他最近一直没时间没机会也没精力,所以没有去过西院胡同。此时他忽然想起了张三的禀报,昨日那归德长公主到家里来,听说他不在家,第一反应就是他是不是去了西院胡同。 由此可见,无论他去没去过,别人都以为他去过的,与其担着这个冤枉名头,又有朱放鹤先生盛情相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去看看… 在路上,朱部郎瞥着李佑问道:“怎么?是不是觉得我占你的便宜?” 李佑不在意的笑道:“你这说的是哪家话。你我之间还用如此计较么,我看是你才是着相了!” 朱部郎话里有话道:“你也是当过正印官的,如果你因故处罚一名衙中小吏,然后他满不在乎并得意洋洋,那么你心里会舒服么?反过来,如果他因为你的处罚而愁眉苦脸甚至自暴自弃,你心里是不是就舒服一些甚至消气?” “有理。有理!”李佑当然听得出朱放鹤的意思。 “所以我反复说让你忧郁一点,请去你纵情声色自暴自弃,这才是你在别人眼里应该做的。就不用谢我舍身相伴了。你再多写点愁苦可怜的诗词,待到我做讲官时,把这些诗词给天子看过。便可以帮你从中说情。” 李佑拱拱手,感动的说:“这等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 又走了一段,李佑突然长叹道:“花街柳巷其实没有什么意思。” 朱部郎转头问道:“又怎么了?”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思之求之,方得三味。每每在那些地方,我感到自己就像货物被围观哄抢,哪还有什么乐趣可言?真不知是去玩的,还是去被玩的。无趣得很。”李佑意兴阑珊的说。 高端的烦恼,普通人很难理解,朱部郎愣了片刻才道:“有理有理,虽然你已经厌倦风尘,但还是要去的。些许不适就忍了罢!” 话说朱部郎和李佑两个人,离开李府才一刻钟多时间,一出惨剧便发生了。有从十王府长公主宅第来的内监匆匆赶到李府,对门子喝道:“我奉归德主千岁之命前来传话,尔等速速通报!十万火急不得有误!” 那李家门子迎接道:“我家老爷刚刚出了门,不知有什么急事?” 内监猛一跺脚。着急道:“千岁请李大人必须立即前往十王府,而且发话说绝对不得有误,任何其它事情都要先放在一边。” “我家老爷刚与礼部朱老爷一起向北而去,不知走的哪条道。” 内监想了想,“既然如此,我先回报。若李大人回了府,你要替我把话带到。” 长公主派来的内监,自然可以穿皇城外围的长安右门和长安左门而过,不必绕行,所以来去东西城之间比一般人便利许多。从李家出来,又急忙回到东安门外十王府。 归德长公主听了回报,当即凤颜大怒,将手里的成化窑茶盅狠狠摔在地上,心里暗骂道:“真真是不知死活的东西!” 原来她觉得当前天子与情夫之间并没有什么实际的仇怨,主要问题是沟通不畅,特别是因为身份悬隔而缺乏直接交流。自从那日文华殿闹过后,她便产生了让弟弟与李佑单独密谈的心思,相信以李佑的口才,摆平弟弟问题不大。 但弟弟贵为天子,一举一动万众瞩目,在如今这个**时期,公然召见李佑太引人注目,容易引发变故,不是很合适。 所以长公主费尽苦心,今晚将天子相对秘密的请到她府里,等得了准信后又急速派人去请李佑。 之所以临时去通知,是因为她也不能提前确定天子是否能到;之所以是晚上,是因为夜晚悄悄不惹人注目,而且冬日晚上活动少,一般人都会在家。 但她没想到这李佑在傍晚就出了门,她明明嘱咐过李佑要闭门谢客小心谨慎!在李府时,她是那么的低眉顺眼,这李佑居然一点感动都没有么! 更可气的是,天近傍晚出门能去做甚?定然去找温柔乡眠花宿柳去了!她知道那西院胡同就在李佑住处北边三里处。 枉她一片苦心,全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这种关键时刻,偏去当扶不起的阿斗,她最讨厌的,就是不争气的人!她已经被这个混蛋彻底激怒了! 长公主满面寒霜,将外面侍候的内监传进来,吩咐道:“速请林驸马!” 却说李佑和朱部郎来到西院胡同时,天色已经渐黑。入目只见得华灯初上,星星点点,与其他街巷入夜后的冷寂截然不同。 “我已经打听过了,有两家词曲歌舞最出色。据说不亚于隐退的玉玲珑。”朱部郎步子渐渐地快了起来,李佑苦笑着跟在后面走。 转到一处门首雕刻精致的院落,自然有王八小厮迎上前来,请入大堂。说来也巧,在大堂遇到几个朱部郎的熟人,都是勋贵中人物,今晚要来聚会作乐。朱部郎问过李佑后。大家便并作一处,人多更热闹些。 李探花的名头一亮,果然好使。当即这里的老鸨子以最快的速度闪现在人前。亲自安排了最暖和的房间,叫出了最好的美人,上了最精美的酒菜。声称只要李先生留诗词褒扬几句。就分文不取。 从头到尾,李佑半个字都没说,一切都自然而然的水到渠成,让那几个惯会吃喝玩乐的勋贵纨绔啧啧称奇,若非顾及身份险些纳头便拜。 酒过三巡,氛围渐热,李佑便放开纠结的心胸,时而调戏身边美人,时而与众人放肆说笑,投入了这醉生梦死的欢愉快活中。 不知过了多久。厚厚的门帘从外面掀开,闪出一名众人都很熟识的贵公子。李佑抬眼看到,小小的吃了一惊,这不是林驸马又是谁? 酒意上头的朱部郎高声叫道:“林贤弟!你怎的也到此?”其余纨绔大都识得驸马,纷纷招呼过。 林驸马对着四周拱拱手。“小弟我路过,听说李探花在此,便来当个不速之客!” “驸马爷赏光,我等荣幸之至!”有人戏言道。遂在席间加了席面和座位,林驸马入了座,拿起酒盅与众人敬起酒来。 别人没有觉察。但李佑总觉得林驸马带着淡淡的疏离感。真是奇怪,按道理而言,林驸马应该不会故意主动与他凑在一起,见到都是互相躲着走,以免尴尬,今晚却是怎么了? 众人又说笑了一会儿,听了两个曲子,忽的门帘又掀开了,有数人卷着外头寒风冲了进来。 坐在最外首的那人极其不满,拍案大喝道:“放肆!是什么人?” 李佑与朱部郎却认出了,这拨里面带头之人乃是归德长公主府邸的管家婆王彦女也!两人不禁面面相觑,莫名其妙。 王彦女冷笑几声,“驸马好雅兴!长公主叫奴婢来看看,原来这里是如此的热闹,所以叫你乐不思蜀吗!” 此话一出,不认识的也明白了,这是长公主府里的人马!千岁威名在此,几个纨绔谁还敢说三道四,登时噤若寒蝉,但他们心里仍是纳闷。 当初林驸马嫁入皇家后境遇很悲催,时常被“管教”的惨不忍睹,这点常在欢场混的都知道。直到这一两年,归德千岁才放松了管教,林驸马在欢场上稍稍活跃起来。 可是今天怎么又开始管教了,没听说有风声啊。随即他们的紧张起来,长公主管教驸马常常是要动手的,今夜不会遭了池鱼之殃罢?这种事有过前例的。 李佑一头雾水,王彦女对林驸马说话,为何眼角时不时瞥向自己? 王彦女又将脸转向李佑:“李大人!你自己浪荡无形,还敢勾引驸马到此一起鬼混!代千岁转告你,让你小心为妙!” 在座纨绔心里一起为李佑叫屈,这真是天大的冤枉,分明是林驸马自行前来的,肯定以讹传讹有所误会了!或者干脆就是长公主故意找借口! 靠!李佑彻底明白了,这根本不是冲着林驸马来的,而是对着自己来的!林驸马就是长公主故意派来当掩护的罢! 老鸨子慌慌张张的出现,对着王彦女百般讨好。王彦女冷冷的吩咐道:“你在胡同里传下话去,从现在起,不许接待林驸马与他的狐朋狗友李探花!胆敢违者就来试试千岁的厉害!” 说罢,王彦女没有打人,也没有砸东西,只是转身低头出了屋。屋中众人松了一口气,没有被连累到就好。 有人抱怨道:“我的驸马爷!你家那位最近风声不对,你还敢到这里来,这不是要害死我等么!今夜李探花便受了你拖累,以后只怕没得艳福消受了!” 林驸马面无表情,挥挥衣袖扬长而去,不带走一片云彩。他走得很突然,就像来得很突然一样。 “其实不怪林驸马。不过今夜没兴致了,散了罢!”李佑开口道,唉声叹气也出了屋。 又有人称赞道:“今日一见,方知李探花真是厚道人,对林驸马居然没有半丝怨言。” 双倍开始了!!! 从今天起,有双倍月票,大家攒在手里的月票尽情的投给本书罢! 现在离月任务还差三万多字,不然就没奖金了,我必须要疯狂起来! 无论我灌不灌水,最后这三天,字数上必定有大家看的!先求些月票刺激一下! 还有,不要忘了年度作品票!现在还能咬住前面,一旦放松就彻底没戏了!希望没投票的继续支持!从人数看,应该还有潜力可挖。注意不是年度作者! 最后三天,一起疯吧!(未完待续)rq 五百六十二章 银号现状(求月票!) 朱部郎从屋子中追了出来,望向两个被归德长公主下达了封杀令的背影,林驸马向东,步履轻快,而李佑向南,貌似垂头丧气。 两人都算是他好友,略一思忖,他还是继续追赶李佑。因为林驸马被长公主这样管教,实在不稀奇了,更凄惨的时候都有;而李佑则是头一次遇到,可能需要心理辅导工作。 “你不要往心里去,殿下就是这样行事强硬的人,你看那林贤弟这些年来不也这样过来了。”朱放鹤安慰李佑道:“听为兄一句劝,虽然是误会,你可以阳奉阴违,但千万别去自认有理而硬顶硬撞。林贤弟当年就是太倔强,所以在殿下面前碰的头破血流,而这一两年他态度软了几分,结果境遇就好得多了。” 李佑哭笑不得,关于长公主的脾性,他比任何一个人都更清楚,之所以低头沉思是因为他想不明白。 以前长公主对他的风流事虽然心里不悦,但面上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他李佑又不是丈夫。除了特别过分的,比如那个企图抢圆圆曲冠名权的妓女,就是被消失了。 而在今夜,为何长公主突然摆出了“零容忍”的态度?自己又是哪里触怒到她了?莫名其妙! 朱部郎的住处紧临西安门,比李佑要近,辞别时面有疑色的说:“我总觉得,千岁殿下今天真正目标是你罢?只是不好表现出来而已。” 正心不在焉的李佑猛然听到这句,心脏剧烈的跳了几跳。险些魂飞魄散! 朱放鹤是宗室,与皇家关系密切,同时又和他交情不错。两面都接触多了,难道让他看出了什么端倪? 借着旁边家奴提着灯笼的淡淡火光。朱部郎发现李佑的俊秀脸面突然变得扭曲起来,奇怪的问道:“贤弟受寒了?” “没事,你继续说。”李佑僵硬的答道。 “哦,也没什么。我想起在两个月前朱柳的抓周仪式上,长公主请你当朱柳老师的事情。常言道师道尊严,〖道〗德表率,以身作则,我猜测长公主今天可能是要警告你。让你收敛一下,而林驸马只是个陪衬。” 李佑轻轻喘口气,擦了擦事实上不存在的冷汗,放鹤先生险些吓杀人也。 朱放鹤唯恐好友不理解他的苦心。摆出清流脾气触犯了归德长公主,她身上的声望不是那么好刷的。 又敦敦教导道:“从此可以看出,归德千岁很看重你,这不是坏事。她身份不同于你遇到的那些大臣,本性虽然有些从娘胎带出来的蛮横。但还不算恶劣败坏,待人很大气不吝啬。 所以你不要因为今夜之事,生了怨恨之心,那样对你的前途不好。就算她有什么过分的命令。要慢慢化解之,不要以硬对硬。讲理直言不见得有用。就算耍赖你也耍不过她。” 我比你更清楚的…李佑虽然已经很明白,但知道朱放鹤是好心。只好装模作样耐心听着他的婆婆妈妈,做出深有感悟深受教诲的表情。 最后,朱放鹤叮嘱道:“纵情声色暂时没法子了,但诗词还得写,你这些日子写几首凄婉哀怨的诗词,我拿给天子看去。” 这才正式告辞,李佑如蒙大赦般的走人了。 回到家,门子向他禀报了今日长公主派人来请他去十王府宅邸的事情。李佑这才醒悟,原来千岁殿下要急召自己却误了时机,所以为此而生气。后来她便明修栈道暗渡陈仓的报复,派出林驸马制造假由头封杀自己。 这也太霸道了,自己又不是驸马爷,自己也有私人空间!但李佑发泄两句后,随即又意识到,肯定是耽误了极其重要的事情,不然长公主不会这样失去理智的生气,连朱放鹤都看出了几分奇怪。 是什么重要事情?李佑稍加思索,便料出几分。那朱放鹤先生想在天子与他中间做个调解,归德长公主估计也有类似的心思罢?说不定今晚就有这方面的举动,却被他阴错阳差的耽误了。 现在还有点早,先过个十天再看看情况,李佑默默地分析道。如果能有事实来教育天子,总比只有空口白话要强。此后便掐灭了明日去十王府长公主宅第打听消息的念头。 想完事情回房睡觉,今晚似乎该轮宿三房关姨娘那里。李佑去了后院,此时夜已经深了,后院妻妾婢女们都已睡下。 李佑在三房那里叫门,过了好半天,才见窗户里面亮起烛光,婢女绿水睡眼朦胧的给他开了门。 关绣绣也披衣起身,颇为奇怪道:“老爷今夜应当是寻欢作乐眠huā宿柳去了,为何又深夜赶回?难道那里不留客?” 李佑走到火炉边反复烤着手,信口调戏道:“心里想念绣姐儿么,所以冒着寒气星夜回家。” 关绣绣抿了抿嘴“虽然言不由衷,但妾身收下了。”又吩咐绿水去热粥。 等李佑喝了一碗热粥,关绣绣便说银号的事情“夫君不是忙于政务就是交游,对银号实在不够上心,这可是关系到家中生计,你也太轻忽了罢。如今闲了下来,也不去看看么。” “我的想法都给你说过,照办就是,何须我直接管啊。” 关绣绣抱怨道:“一是不甚清楚,二是有些事情非你去办不可,我们又不是什么都办得了。” “明日闲来无事,那便去银号看看。”李佑答应道。 到了次日,李佑起床有点晚,懒洋洋的洗漱完毕,用了早膳。又在书房发了会子呆,想起昨晚的承诺,便动身去银号。 他这个银号,或者说他这半个银号,是从前南城邱御史那里巧取豪夺来的,本来就不是什么大店,在京城名声也不大。位置倒还可以,位于京师内城最繁华的棋盘街,不过李佑做官时为了避嫌没去过。 李佑按着关姨娘给的地址,在棋盘街找了片刻,优哉游哉的走到一家店铺面前,盯着招牌上“惠昌银号”几个大字,对左右随从问道:“是这个名字罢?” “听人提过一句,应该是这个名字。”韩宗答道。 李佑迈步进去,隔着高高的柜台,对里面伙计道:“叫你们戴掌柜的来见我!” 不多时,前虚江县戴恭忙不迭的从内里走出,打开了屋里上锁的小门,将李佑迎接进来。 伙计们皆不认识李佑,只听戴掌柜口称大东家,便也晓得本家店铺的幕后真神现身了。 到了后院堂屋坐定,又上了茶,戴掌柜便把银号的情况叙述一遍。 这家银号人手大都是原来的人手,伙计师傅们只要有工钱拿,对于换东家没什么太大感触,又从市面招了几个熟手掺进去。 银号的本钱不多,底子也薄,就是那邱御史用灰色收入当本钱开起来赚零huā的,规模如何能大得了。 目前由于刚接手,本就没什么大生意,又是年终淡季,为了稳妥起见还处在试营业阶段,尚未大张旗鼓的开业造势。至于密押,正在紧锣密鼓研究当中。 最终戴掌柜提出两个问题“其一,这本钱太少,周转是个问题;其二,李老爷你说打通官府关节,创先搞异地汇兑买卖,至今也不见影子。再无响动,到了明年开春后的旺季,只怕就来不及了。” 李佑边听戴掌柜介绍,边在心里盘算。他没打算只靠原有的这点本钱,须得想法子吸引些银子;至于官府关节的事情,倒是被自己这次丢官打乱了节奏,实在不行去找归德长公主疏通了。 李佑正要开口,忽的听到外面一片嘈杂声音,随即有个伙计慌里慌张的跑进屋,叫道:“前面不妙!来了许多官差,十分凶恶!” 李佑拍案而起,怒道:“谁敢太岁头上动土!”伙计连忙引着他向前面走去。 重新回到前头,只见店里店外聚集了几十号人,有差役有军卒,李佑扫了几眼便知道,这大概是兵马司的人。谁这么大胆? 李佑穿过柜台亮了相,场内便安静下来。又看到从外面进来位年岁不大的官员,很是熟悉,李佑冷笑几声“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伤可是养好了。” 此人乃是武安伯次子、中城兵马司的苟指挥,因为多有怠慢,被李佑动手痛殴过的。 之前李佑在提督五城御史任上时,苟指挥担心被李佑报复,一直在家装病养伤,但又舍不得兵马司官位,死赖着不肯辞职。他家里是勋贵伯爵,有一些门路,与长公主关系也不错,李佑一时没来得及处置他。 现在李佑刚刚丢官,这苟指挥便生龙活虎的复职了,只是脸上几道淡淡的疤痕还能证明他受过伤。 苟指挥见了李佑,哈哈一笑道:“方才有人禀报说是见到了李大人,本官特意来拜访拜访。瞧样子,这家银号似乎与李大人渊源不浅?是你私下里开的么?” “这与你无关罢。”李佑平平淡淡的说。 苟指挥得意道:“谁说一定无关?说不定是销赃贼窝,不查查怎么能确定?对了,险些忘记了,现在不该称为李大人了,该称为什么?李先生?李员外?李小官人?” 五百六十三章 谁的店铺? 对于手握金书铁券、并与国同休的勋戚家族而言,权势两个字中,往往是只怕权,但不怕势。用通俗的话说,就是县官不如现管的意思。 实实在在的权力,有可能让勋戚们生不如死,但是缺乏扎实权力,只空有势力的,对勋戚就无法形成根本性撼动。一般人的势,谁能扳倒金书铁券和世袭罔替? 就拿李佑而言,丧失了提督五城御史这个实权位置,徒有所谓背景势力,对出身武安伯家的苟指挥来说,威慑程度轻了不止一个量级。 很简单,如果李佑自己有权力,动起手就可以随心所欲无底线,但如果他借用靠山之势,那支持力度再大也是不如自己的权力实在的。他的靠山不可能为了他一点小委屈,就下死力去斗武安伯。 所以中城兵马司指挥苟绯站在这里有恃无恐,就是要趁着李佑暂时“虎落平阳”的阶段,出自己心中憋了几个月的恶气。 三月前那次他醉酒挑衅不成,反在李佑手底下吃了大亏,被殴得面目全非无法见人。即使他父亲出面,最后李佑也只被轻飘飘的罚了点俸禄,简直和打了白打一样,让他成了京城大笑柄。 后来李佑成了顶头上司,他躲在家里不敢去上衙,又死皮赖脸不肯辞职,也没少被人笑话。这辈子,从来没有过如此的奇耻大辱,想起来就令他怒火填膺! 他们这些混在京城的豪门勋戚子弟,最重的就是脸面!在李佑手里丢了大脸,直到如今他也不好意思去参加任何饮宴聚会。此仇有机会怎能不报! 所以他听到属下说李佑到了棋盘街,便紧跟着赶到。这繁华的棋盘街,正是他中城兵马司管辖的地盘,是他的主场。这让他更有把握。 当然,公开无理由的行凶,他还是不敢的。毕竟李佑虽然辞官不做,但仍不等于平民,五品告身还是有的,这就是所谓的官身。如果擅自动手,就是挑战官僚集团的底线。 此外李佑是三品世家小家主,也有金书铁券,对他行凶后果很麻烦。不过虽然打不了人。可也有别的办法出气。 对方的心思,李佑隐约能猜出几分,鄙夷的说:“苟指挥,摆什么道理,不就是想报复么?你这躲在家里三个月不敢露面的胆小如鼠之辈。不是我小看你,有这个胆量报复么?” 被李佑嘲讽几句,又想起新仇旧恨,苟指挥本就不甚端正的脸面扭起来,更加渗人,“有何不敢,那你就看着,好端端一个店铺是怎么开不下去的。” 李佑大笑,“不错。这家银号是与我关系匪浅,你说是我开的,我也不否认。但你这无知鼠辈真当我成了一介平民,并任你拿捏?妄想!” 李佑这谈笑自如、毫不畏惧的态度让苟指挥异常恼怒,之前是个五品要害职务也就罢了,眼下装什么模样! 仔细一想。这李佑得罪了皇帝和未来的太监大当家,无非就是仗着几个文官大佬而已,没什么可怕的。说不定整治了李佑,还能讨得天子欢心。 苟指挥正想着时,又听到李佑叫嚣起来:“你姓苟的若真有胆量,就砸了这里,我就不信你敢!你现在除非跪下,并乞求我的原谅,否则上天入地,没人能救得了你!” 苟指挥被不自量力的李佑挑逗到暴跳如雷,你以为你是谁?他对手下差役军士喝令道:“还愣着作甚,动手拆了这里,谁敢偷懒,我便扒了他的皮!” 这时候李佑仿佛真着急了,脸色大变,对苟指挥厉声叱道:“你一个小小的兵马司指挥,真不知天高地厚!你以为我奈何不得你?” 这是色厉内荏么,苟指挥狠狠的说:“明着说了,爷爷就是要扫一次你的脸面,砸掉店面,回头打发几两银子赔偿就是,或许还有二次三次! 至于以后的事情,你有门子有靠山又怎样?不就是赔钱么!本官今天就要是当着你的面拆掉这里,你还能动得了我家不成,还能为这点小事免去本官不成!只要能出气,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了!” 李佑算是彻底看透了苟指挥的心思。此人被自己痛打了一顿,又在家里憋了三个月不敢露面,已然别人嘲笑的有点变态了,简直为了报复不惜代价。看来自己给他的心理创伤很大,李佑暗中叹道。 戴掌柜心疼的跳出来,急促的对李佑说:“不能让他砸!做银铺钱庄这一行的,最要紧的便是信誉,客人认得就是平安稳妥可靠!被砸一次就相当于毁招牌,再竖起来就更难了!” 戴掌柜说的有道理,没人愿意将白花花的银子存入动辄被砸的银号里,这太不靠谱了。 苟指挥好像抓住了把柄,放肆的笑出声来,环顾左右道:“本官说过,要看看一个好端端的店铺是怎么开不下去的!动手!” 戴掌柜和伙计还想上去阻拦,李佑在后面大喝道:“你们闪开!让他砸!” 他又发泄性对苟指挥道:“你不砸就是狗娘养的!” 事已至此,无可挽回,在苟指挥的意气风发里,在李佑的冷眼旁观里,在戴掌柜泪目潸然里,在围观群众感慨唏嘘里,中场兵马司数十差役军士一起动手,将惠昌银号前堂被砸得稀烂。 连坚硬的大柜台都被拆成一条条的木板后,由官军差役拾回家去当柴火取暖了,最近薪炭很贵的。 从四面八方围聚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但这种场面,在权贵满街走的京师,绝对不少见的,每年都听说有几起。 当然围观的人越多越好,苟指挥就越觉得爽快,打李佑脸面的快感就越大。至于几个苍蝇嗡嗡叫的非议算得什么,又少不了几根毫毛,若有人能当场认出李佑,那就更妙了。 李佑站在一片狼藉中,冷冷的对苟指挥道:“后面还有银库,你有胆也去砸了罢。” 苟指挥开心的仰天大笑,“你以为本官稀罕几个银子么,砸的就是你的门面!砸了后面银库别人又看不到!你该去找靠山们哭鼻子了,本官准备了银子等着你的好消息,或者向你赔礼致歉一笑泯恩仇!” 李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犹自嘴硬道:“很好,你洗干净脖子等死罢!” 随后他不再理睬苟指挥,转身对着店内掌柜、师傅、伙计等吩咐起来。出完憋了三个月恶气的苟指挥神清气爽,仍不肯离去,笑意盎然的站在门口看着李佑安排后事。 “戴掌柜的跟我去一趟十王府,其余人在此看守店面,你们放心,天塌不了!”李佑拍了拍戴掌柜的肩膀说。 戴掌柜还在拿着半块牌匾心疼,听到李佑的吩咐,抬头问道:“去十王府作甚?” 李佑又叹口气道:“去向归德长公主报信。她家的银号遭遇恶人打砸,我们虽然守护不周,但必须要尽快告知她!” 戴掌柜迷惑不解,这家银号,到底是谁的?他到京师时间不长,又没混迹过权贵圈子,对归德长公主几个字倒没有太大感觉。 但在门槛看戏的苟指挥听到了归德长公主的名字,眼眶猛然一张,下意识以为自己听错了。 “别愣了!这事如何处理,我们是做不了主,须得请长公主来决断。”李佑呵斥还在发呆的戴掌柜。 这次苟指挥听清楚了,是长公主无误,本朝只有一位长公主归德千岁,绝对不会是别人! 归德长公主的厉害,京师权贵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可以说,在勋戚这个圈子中,从实权到地位,没人能与长公主比肩。哪怕是国公也要差一线,但这一线是几乎不可逾越的决定性的一线。 苟指挥只觉得浑身冷汗直流,不能置信的开口问道:“这家银号,究竟是谁的产业?” 李佑对苟指挥的问题置若罔闻,与他擦身而过视若不见。他站在门外,对着看热闹的民众拱手道:“小店惠昌银号,是归德长公主爱子名下产业,今日被恶霸武安伯家次子砸烂,烦请诸位做个公证。” 李佑说完后,这些民众却很没责任感的一哄而散。砸店的是恶霸,店铺的主人更了不得,谁知道里面有什么内幕,他们这些小百姓哪有资格夹在中间做什么公证,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李佑的当然不是真想让他们做公证,这种事拳头大的说了算,公证有个屁用,李佑的目的是要将“归德长公主家店面被武安伯家砸了”的消息传散开。 归德长公主不傻,她知道给苟指挥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砸她家的店面,这其中肯定有误会,绝对不是有意为之。如果事情不公开,脸面事情就无所谓,也许私下里就妥协解决掉了。 但现在李大人将带有“归德长公主”字眼的消息扩散了,若人人都知道武安伯砸了长公主的店,那就容不得千岁殿下暗箱妥协了,必须要给予公开的报复! 因为这已经不是单纯的误会问题,而已涉及到了长公主的脸面和尊严!(未完待续)rq 五百六十四章 连环骗(求票!) 五百六十四章 连环骗(求票!) 苟指挥陷入了短暂的痴呆中,但将李佑在门外的一举一动都收入了目光中。一股凛冽的寒风吹过,苟指挥猛地打了一个寒战,突然醒悟到了李佑的用意。 如果刚才他还抱着疑心,怀疑李佑虚张声势,故意冒充归德长公主的大旗。那么现在则是毫无疑问了,否则李佑公开向民众声称这是归德长公主的店铺无异于作死,他不会这么愚蠢。 李佑的用意,就是要强行把一场本可以和解的误会,变为激烈对立的局面!其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武安伯苟家,哪里可能是归德长公主的对手? 苟家只是上百公侯伯勋贵中的一家而已,所幸与钱太后母家结了亲,有了最大依仗。但这依仗在归德长公主这个有实权有地位有人脉的顶尖人物面前,什么都不是,再说归德长公主本身就不太待见钱家人。 如果她猛烈报复起来,后果殊为难料,但可以肯定的是,绝非苟家所能承受的!所考虑的只能是损失大小问题。 苟指挥浑身不停颤抖,不知是受骗感到气愤,还是为家族招来祸事而感到恐惧,父亲不会为了避祸,制造点身亡事故罢?想至此,他忍不住指着李佑骂道:“好奸贼!” 李佑无奈地一声叹息,盯着苟指挥无语。最近被骂的有点多啊,为什么这些小人干了坏事后都不心甘情愿的认赌服输,反而喜欢倒打一耙?作为反派,使坏都比不过他这正派人士,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这边屋内苟指挥心如蚁噬,悔恨万分,痛苦的几乎站不稳。今天本意是要找回面子来了,没想到又一次脸面无光!没人会认为他砸掉归德长公主的店铺是争光添彩的事情,只会将他看为蠢货! 他茫然四顾,看着周围的狼藉景象。他为何如此糊涂!看到李佑从里面密室中出现,又听到伙计称呼他为大东家,便认定了这家银号就是李佑的产业。却忘了仔细核实。可谓是仇恨使人蒙蔽了双眼。 一开始他只是想找借口封掉店铺而已。但不知是怎么回事,与李佑你来我往的耍了几个回合嘴皮子,莫名其妙的就变成砸店了…回想起来,这绝对有李佑故意诱导的因素在内,他就是被李佑勾引着砸了店! 要知道,封店和砸店的内涵还不太一样。封店不怎么伤颜面,也好解决,诚心诚意赔礼道歉并解封了就是;但暴力砸店就是彻底抽耳光了。以归德长公主的威势。是绝对不会容忍自己被人抽耳光的! 李佑在门外等了半天,也没见苟指挥过来与他互动,只管在那里卖傻。 于是他不耐烦了。暗暗盘算给苟指挥的压力差不多了,便主动走过去。忽的想起了上辈子电视中见到的一个很酷的动作。他站在在苟指挥正前方,抬起两根并拢的手指头。在自家咽喉上横空划过,此谓割喉礼也! 苟指挥被吓得清醒过来,质问道:“你要作甚?” 李佑轻松的说:“你可知道,你在我眼中,像是什么吗?就像是那善财童子。知道这银号本钱微薄,名声很小,便特意送银子、送名声来了。” 其实周围数十人大都是苟指挥手下的差役和军士,李佑与苟指挥站在圈子当中,神态却截然相反。李佑挥洒自如好似在自家人中,苟指挥却畏手畏脚仿佛被包围了。看在众人眼里,只能感慨这两人气质真是差的太远了。 连苟指挥都有些自惭形秽,李佑依靠高大的身材,居高临下的逼视苟指挥,对他形成极大地压迫感。突然之间,李佑开口抛给苟指挥一道选择题:“今日之事。你想公了还是私了?” 苟指挥闻言先是恼怒,这样的问题,是将他当做人犯了么?随即又感到像是在绝境中见到了一条出路,现在这个局面,居然还能有选择?仍是心怀警惕。问道:“公了如何,私了又如何?” “公了。是我现在将事情禀报给归德千岁,然后就是归德千岁与贵府的事情了。” 这“公了”貌似是所能想到的唯一走势,一旦进入这个走势,那就必然伴随着激烈而一边倒的对立和斗争。但苟指挥对“私了”更有兴趣,连忙继续问道:“私了如何?” “私了就是你我之间的事情了,在你我之间把事情圆满解决,那就不用通过长公主府与武安伯府去交涉此事,也不会将事情闹到你死我活的地步。” 如果可以私底下暗中解决,不必公开相斗,对苟家来说当然是最好的办法。但苟指挥发现有些漏洞,便反驳道:“事情方才都被弥散布出去了,归德千岁迟早知道,所以怎么私了?” 李佑做出保证道:“你放心,只要你我条件达成,归德长公主那边自然有我去劝说,可以保证事情到此为止,除此之外她不会公开与贵府作对或者报复贵府。” “你怎么劝服她?”苟指挥仍就半信半疑。 “其实这个店铺,是我与归德长公主联手所开,只不过她占了大头,所以我与千岁的关系,你不必怀疑。至于如何劝她,我自有主意,你也不必怀疑!” 这时候,李佑那智计百出的名声起到了一点点微妙的作用,苟指挥听到李佑说有办法,便有些相信了。继续问道:“私了的条件又是什么?” “很简单,你要拉来五十万两银子存入我们惠昌银号,并且立约一年内不得支走。” 听到这个数目,苟指挥叫道:“五十万两绝无可能!若不能减少,那就不必谈了!” 五十万两很多?不得不说,李佑和金百万混了一年,别的长进没有,对大数字的定力倒是练出来了。经过讨价还价,最后定为二十万两,仍立约一年内不许支取。 只凭苟指挥自己,当然拿不出二十万,就是他苟家也拿不出二十万两现银。为了凑够这二十万的数目存进惠昌银号,苟家估计只能去求其他相熟人家七拼八凑了。 谈完后,李佑总结道:“现在消息只在民间流传,归德长公主深居十王府,只要我不去主动禀报,大概过几天才能听到砸银号的消息。无论她如何打算,必定要先请我去询问。 在此之前有几天的功夫,你抓紧时间将二十万存银凑齐了,那便算作与我私了,这应当不难,我们惠昌银号又不是敲竹杠白要你们的银子。至于长公主那边有我劝说,你就不用担心了。” 苟指挥犹豫片刻,提议道:“既然私了,你我订约画押如何?” 李佑勃然变色,厉声喝斥道:“呸!我指点你一条路,你居然还有心思考量这些!你仔细想好了,这可不是我求到你私了!难道你现在有别的路可走?若信不过,那就公了去罢,我是不在意的,这便去向归德千岁禀报今日之事!” 苟指挥被李佑斥责得抬不起头。但这李佑说的似乎有道理,又开口道:“还是私了的好。” 说完事情,苟指挥带领手下灰溜溜的离开了惠昌银号,他要抓紧时间去筹集约定的存银。 李佑目送苟指挥离去,对戴掌柜说:“看来这几日内,将有陆陆续续的二十万两银子存入我们银号,虽不是股本,但也足以扩大周转,以钱生钱。这数目对我们银号而言,可不算少。” 欣喜生意扩大之余,戴掌柜悄悄问道:“属下很是好奇,老爷你有什么办法能劝公主千岁放弃公开报复?” 李佑摇了摇头“涉及皇家尊严本官能有什么办法?无能为力。” 戴掌柜听到〖答〗案后目瞪口呆“老爷你有办法,那为何对苟指挥说你自有主意,不必担心。” 李佑首次将自己的想法吐露出来:“不如此说就没法私了。不能私了,他怎么会卖力气帮助我们拉来二十万存银?我故意将事情传播出去,也是为了向苟指挥施加压力,迫使他不得接受我的建议,毕竟他没有别的道路可以选,只有乖乖的去帮我收集存银。 等到长公主知道此事并开始有所动作时,估计那二十万两银子也征集的差不多了,再往后,至于苟家是什么命运,与你我便没有关系,那是长公主的决策了。” “欺骗总是不好罢…”戴掌柜的犹疑道,这听起来就是以一个虚假条件,骗取别人来存二十万两。李大老爷对那个苟指挥,今天可谓是连环骗,先骗他砸店,又骗他禀报公主,还骗他私了,最后骗他拉来二十万存银。 李佑不屑道:“我始终秉持本心公理正义,像那种仗势横行街面还披着官皮的人渣,是死是活与我何干?用什么手段也不过分!” 看着李佑正气凛然的样子,戴掌柜又想起李大官人在虚江县时的跋扈表现。两相对比后,心里忍不住暗暗感慨:“天子脚下果然风水不一般的及进展,居然将横行县里的李大官人陶冶成正人君子了。” 对于自己的行径,李佑也唏嘘不已,资本主义原始积累,总是沾染着罪恶啊。第一桶金,往往便是资本家的原罪!。 一起回了屋闲谈时,李佑对戴掌柜说:“我发现,做生意也挺有意思的。下面我要去户部游说,争取一点官府的生意。” 戴掌柜心里忍不住吐槽,你这叫做生意吗?不过是商场上的官员。 我做到了! 年底三天突击日,第一天四更完成!虽然很累,但有一种充实感。 明天继续四更,求月票鼓劲加油!同时如果您还有免费年度作品票,也请投本书一票,拜谢! 对了,贼眉鼠眼的《明朝伪君子》快上架了,现在有点字数,书荒的可以看看去,这本书也走的是轻松幽默搞笑路线,很多人看了都挺喜欢。(未完待续)rq 五百六十五章 胜利的聚会 惠昌银号如今只是一家很不起眼的银号,它的前身只是经营银钱兑换和小额放债业务的小小钱铺,组织结构也很简单。 自从李佑暗中接手以后,只是根据设想中未来业务的需要,将钱铺改成了银号,目前正处于摸索适应期,还未进行大规模的注资和改造。 银号的实际大掌柜其实是关绣绣,前虚江县城隍庙庙祝戴恭在店里负责具体事务管理,算作二掌柜。此外店里还有管账、副帐、文牍、写票、坐柜等先生,以及柜台、跑街伙计若干,银库护卫若干。 虽然二掌柜戴先生是管理过一个大县大庙以及跑过几天南北买卖的,目前还算称职。但通过方才的言谈,李佑觉得他的见识眼光都不太行,作为知根知底的同乡,适合内务和监督,真要开拓进取,还是差了点。 比如说,他居然只认为自己使诈术骗苟指挥,却没认识到其中的真正意义,自己可不是为了骗而骗,目的也不是为了纯粹的报复。 那苟指挥到处去凑银子存入本银号,肯定要将银号的长公主背景泄露出去,这就相当于在勋贵圈子里竖旗号。虽然从目前来看,勋贵们习惯在自己家里修库房存钱,其实并非惠昌银号的主要目标客户群体,但多几分名气总没坏事。 从苟指挥角度而言,即便明知被骗,他也得认,反正最后银子都存入归德长公主的银号,是变相讨好长公主。如果连这个被骗的机会都没有。那才是最悲惨的事情。 无论如何,戴掌柜的作用就是这个作用,当好内管家就行了,本来李佑也没指望他是什么商业奇才,真要是商业奇才,还能流落京师被他李佑收留?至于大的决策和总账目,自有关姨娘在家里遥控。 说完伙友。再说东家,这惠昌银号有两个真东家,就是李佑和归德长公主。至于张三李四韩宗**朱柳都是对外界、对官府、对舆论的掩护。 但无论是真东家还是门面东家。从未在店里露过面,今天李佑出现算是头一次,也是因为已经不是官员的缘故。既然不是官员。那就不用避嫌了。 李佑知道,东家的成色很大程度上决定店里伙友的信心。很可惜,今天他第一次亮相,就遇到仇家上门捣乱。 虽然他根本不觉得这是什么问题,但谁知道店里的伙友们能不能理解他的气定神闲和王霸之气?是否会误以为本店朝不保夕人心惶惶? 所以送走了瘟神(或者是财神)苟指挥后,李佑决定今日中午暂时歇业,并在著名的锦绣楼摆下宴席对伙友进行洗脑,或者叫稳定人心。无论这些人水平高不高,目前能用的也就他们了。 不要觉得李佑以东家身份请店里员工吃饭,是放低身段的行为。其实不能这么理解。李佑从关姨娘这里上过课,对当今商业了解不少情况。 在大明比较普遍的商业模式下,店铺员工和李佑上辈子时空的雇员是两个不同概念。在当前这个时代,经营生意是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出钱的叫东家,出力的叫伙计,两者是合伙经营。 在一个店里,股份有两种,东家持有银股,掌柜伙计则有身股。每个正式员工根据地位高低。占有一到八厘的身股。至于利润分成当然是按股分红,不过大部分还是归东家的。 也就是说东家与掌柜伙计很大程度上被视为合作关系的,并不完全是雇佣关系,只有纯粹的学徒和帮工才像是上辈子那种公司雇员。 所以东家对伙友的态度,不能像二十一世纪的老板对员工那般上下尊卑分明,须得讲究几分合伙人的面子,有点像董事长和小董事的关系。 在宴席上,那姓花的管账先生试探道:“不知大东家是何方人士?现是否居于京师?” 李佑闻言便晓得,银号伙友也很关心神秘的东家问题。这一行与其它不同之处在于,根基就是信心,如果没有信心,那绝对迟早玩完。 故而见花管账问起,他也不打算藏头露尾,坦然道:“其实你们称我为大东家是有误的,我只可算是二东家。 至于真正大东家,虽不方便露面,但告诉你们也无妨,乃是当朝长公主归德千岁殿下是也,这并非我与那苟指挥打马虎眼,实情确实如此。所有银股中,长公主六成,我四成,故而她是大东家。” 刚至京师的人可能不清楚,但在京师久住又对权贵圈子有一定了解的人,谁没有听说过归德千岁的名头? 看着伙友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但神色都是遮不住的喜悦,有这样的东家,何愁不发达?和以前那个七品御史相比,简直是天上地下的差距。 李佑趁热打铁道:“所以本银号是半个皇店,你们就是半个皇商,大可安心在此,跳梁小丑有何惧哉?而且可以告诉你们,本银号志在布局天下,前途广阔的很,将来甚至要与官府互汇互通,不愁发不了财。当然,路是要一步一步走的,不能急切求成。” 最后李佑总结陈词道:“我们这场年终聚会,是一次胜利的聚会、成功的聚会、团结的聚会!既振奋了人心,又鼓舞了力量,既指明了方向,又规划了未来!必将在惠昌银号发展史上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 惠昌银号这场午宴,在全体伙友的热烈掌声中结束,众人各自尽兴而归。 散了后,心细如发的李佑特意留住戴掌柜,交待道:“我看店中伙友多是山西人,虽无事故,但却有隐忧。店中生意必将做大,这些人是不够用的,你再招人时要招知根知底的苏州、虚江人。像账房、写票这些关键位置,主副之中务必要有一个同乡人。” 戴庙祝点头称是,他回头得去苏州会馆发下话去,慢慢留意合适人选。 至此,李佑作为东家完成了对惠昌银号的首次巡视,当然他的工作不仅仅是这点。万事开头难,之前腾不出精力,现在有了空闲,还是抓紧时间把业务开展起来的好。宏伟的计划总不能一直不死不活的留在口头上。(未完待续)rq 五百六十六章 这里面有机会(求票!)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苟指挥从棋盘街灰头土脸的离开后,思及李佑给的二十万两条件,恨意满胸但是想到归德长公主,却又恨不起来了 他还有什么资格去恨?能自保就不错了是的,归德长公主是不会为了一个店面,就将苟家怎么样的,但苟家是苟家,他苟绯是苟绯,并不是一回事 武安伯苟家不会有事,但他苟绯却可能有事了,如果归德千岁发起怒来,他苟绯被苟家扔出去的概率不小李佑提出的“私了”,最大**就在于,可以不将他苟绯逼到被家族抛弃的绝路上所以明知可能是毒药,也得吃下去 还有一点却让他纠结了一会儿,他今天又闯下了祸事,要不要告诉父亲?如果父亲知道了,少不得又是打骂,影响自己在家族中的地位 最后决定还是要去说,这事瞒的了一时,却瞒不了一世再说自己找亲朋好友拼凑二十万两存银,这数量并不小,势必会惊动父亲,自己又哪里能瞒得住? 苟指挥赶回家中,打听父亲在家,连忙去拜见 这时武安伯却正在书房会客,客人乃是钱太后的二兄、国舅爷钱泰武安伯与太后长兄、宁侯钱安是儿女亲家,所以与这钱泰也算是亲戚,时常有走动 武安伯抬眼见次子脚步匆忙的闯进书房,神情慌慌张张没个正形,十分不悦,呵斥道:“混账东西看你成什么鬼样子没得让亲戚们笑话” 苟绯对父亲及钱国舅见过礼,欲言又止 “有什么不好说的?国舅爷又不是外人,但讲无妨”武安伯又斥道 苟绯无奈,将今日去砸店的时候简略说了一遍,省去若干丢脸细节不提 听到儿子居然将归德长公主的店拆了,武安伯大怒,抄起桌上砚台狠狠砸去,不过被苟绯敏捷的闪开 “苟兄息怒”钱国舅劝住武安伯“那李佑伶牙俐齿满朝皆知,世侄想必是一不当心,便着了李佑的道儿,所以才做出这等糊涂事” “钱叔所言不错,那李佑口口声声挑拨,我一直没忍耐住谁也不知那等不起眼的小店面,居然是千岁殿下的产业不过还好,那李佑答应不去大闹” 苟指挥听到归德长公主就被吓破了胆又是亲自动手的当事人是心惊肉跳但是武安伯的眼界比儿子要高几分,一听就明白了,忍不住对儿子骂道:“你这没长进的蠢材被李佑绕进去了无论你怎么做李佑是不可能拦住归德长公主的,那根本不是他说了算话的事情” “那可如何是好?不去照做了?”苟绯哭丧脸问道 武安伯沉默半晌,那李佑提出的条件照做不见得有好事,但不照做一定有坏事看透了又怎样?一样还得花钱收买他别去捣乱,尤其别去归德长公主那里煽风点火、火上加油 最终无奈叹息道:“还是先做罢,二十万两里,家里可以拿出两万存他那里一年,其他需要找亲朋周转” 同样的条件,遇到蠢人如苟绯,那就是被骗,遇到聪明点的那就是被勒索,反正结果是差不多的 钱国舅在一旁疑问道:“世侄确定那惠昌银号是归德千岁的产业?” 苟绯答道:“李佑口口声声的公开所说,应当是真,想必他也没胆量冒充” 钱国舅皱眉道:“这就奇了,我那侄女眼高于顶,怎么会看上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银铺?” 归德长公主为什么对一家小破银铺感兴趣这样技术性的问题,武安伯没这个心思去琢磨 如今火烧眉毛哪里又是琢磨这些的时候,他抬手阻止了钱国舅继续推敲,“贤弟,老哥我这下可要求到你了你是千岁的正经长辈,帮忙从中说和如何?如此恩德我苟家没齿难忘” 钱国舅为难道:“我那外甥女,是个极刚强要面子的人如今公然被砸脸面,不可能消停的了,我也没法子能稳住她” “这点我晓得,千岁殿下肯定要报复的,我苟家也愿意承受她报复,不会让千岁出不了这口气但报复也有真报复和假报复的区分…” 钱国舅听懂武安伯的意思了所谓真报复,就是动了真怒而发动报复而假报复,就是该怎么报复就怎么报复,但其实并没有往心里去,做出的报复都是给别人看的,能挽回自己的颜面就是 武安伯所求的,其实就是归德长公主千万别往心里去,根本不奢望不会被报复还有就是,别提出打断苟指挥一条腿之类的恶劣要求 “这就容易说话了,我可以去试试”钱国舅一口答应道 钱国舅今天到武安伯这里拜访,是看上了苟家在京城东北的一块山地武安伯年轻时在这里带过兵,顺便就购置了这块地方,用来当果园子 前些日子,钱国舅偶尔听一位当地工匠说起,在那片地区有煤他便动了趁着苟家不知道这里产煤时,将这些地方买下来,然后开煤窑发横财的念头 他找武安伯,便是要谈这块地方的事情刚谈到一半,突然就冒出苟绯这么一档子事,武安伯又顺口委托他出面调解,还想以低价买地的他如何能拒绝得了? 但钱国舅自家人知自家事从逻辑上来说,他是钱太后的兄长,归德千岁是钱太后的女儿,所以他是归德千岁和天子的亲舅舅,别人尊称一句国舅爷在民间,那可是亲舅为大,说话管用的 可问题是天家和民间不一样,那归德长公主自恃天潢贵胄、金枝玉叶,压根不把他这穷亲戚放在眼里…他去说几句话,没准还没有那李佑说话顶用 其实客观的说一句,归德长公主鄙夷母家亲戚,原因在于钱家兄弟太贪婪无耻,是只会从母后这里讨要好处的寄生虫当然钱国舅不会这样认为,他连爵位都没有,怎么能叫贪婪 也不知道武安伯明不明白这些内情,居然委托他去说情接下这活计,真是有点打肿脸充胖子的意味啊,钱国舅暗暗叹道 出了武安伯府第,钱国舅又想起那个问题,归德千岁怎么会看上一个不起眼的小银铺?他很明白这外甥女,绝对不是什么小门小气的人物就算弄了这么一家银铺,不闻不问也不增本注资,就任由它在那里半死不活也太奇怪了 想来想去,原因只能出在人身上,比如以东家模样出现在这个银铺的李佑? 联想起前几天李佑被罢官的事情,难道现在李佑无官无职后,准备经商开银铺,并且和归德千岁拉上关系合伙? 别人听起来觉得可能是笑话,被罢了官的李佑有什么资本与归德千岁这样有钱有势的人合伙? 但钱国舅对李佑的底细却是很清楚的他知道扬州盐业巨头金百万非常看重李佑这个女婿,那可是钱多的像海水的人物、天下最有钱的人之一,当然有资本和任何人合伙做生意 难道金百万出资、归德千岁出资加出势,两边要合伙通过李佑搞这么一家银铺?以金百万和归德长公主的档次,这家银铺以后必定小不了,在京师绝对要风起云涌 想起这个,钱国舅艳羡万分,怎么他就没有这种好机缘呢 别人看他这个国舅风光,其实他就是苦逼,挂着好不容易求来的垃圾三品虚衔,要钱没钱,要权没权,每年靠着太后那点赏赐过苦日子自从前年监生血案那事后,太后对他也有点冷落,赏赐少了 家族资源都给了大哥,宁侯爵位给了大哥,金百万奉送的几万盐引也给了大哥,如今这位好大哥却一拍屁股去了南京消闲养老,只留他这苦二弟在京师混日子 天知道这辈子还能不能熬出个爵位来,看起来希望加渺茫万一太后小妹先闭眼,自己什么也不是了如果是自己先闭眼,只怕什么也留不下 感到自己走神了,钱国舅将神思收回来发现一个商机不容易,想从武安伯这个老狐狸手里把那块山地抠出来,还是要想法子帮他摆平长公主 但他知道,自己去找归德千岁,纯属自讨没趣不夸张的说,估计是门难进脸难看还有个法子是解铃还须系铃人,从另一当事人李佑这边入手 可是想起李佑,钱国舅又皱起了眉头他和李佑根本一点人情都没有,相反,还闹过不少次仇隙 前年李佑去国子监审查监生血案,将他最有出息的儿子给抓了出来,最后落个革去监生功名,戍边效力的下场,直到今年才悄悄地回了京; 去年他陪伴天子南巡,到了扬州想摆出皇亲国戚架子找金百万勒索钱财,然后被李佑挡住,送了一个“滚”字 不过回想起往事,钱国舅发现这两件事都是李佑得罪自己,而不是自己得罪李佑 反正自己现在没能力报复李佑,若放下不值钱的脸面,大人大量的表示原谅他,李佑会不会感恩戴德?自己好歹是国舅,少掉自己这个敌人,李佑也是愿意的罢?这里面可能有机会 .rt 五百六十七章 李佑跑部 这两天,李佑闭门谢客,在官场交游中十分低调。一般的礼节性拜访都不再出面,家里顿时清静不少。 他本来想悠闲度日,有什么事情等到过完年再说。但是去了趟银号之后,发现自己需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没有出现只要委任几个手下并点拨几句,便自动步入正轨、一切蒸蒸日上的现象,看着银号现状,李佑产生了极强烈的时不我待之感。超前的概念都在他脑中存着,别人是没有直观感触的,所以他必须要亲自强力推动。 故而李佑不得不一边喊着劳碌命,一边继续操心起来,今天他便出门去了户部。异地汇兑中,官府库银流动可是个大业务,想在这方面下手,不能绕开主管银子的户部。 所以李佑虽然与户部的关系很不和谐,但仍然硬着头皮去户部,他的想法就是自己先去探探路,如果不成功就请归德长公主出面。 当然,据他自己估计,失败的可能性是八成,谁让他是李佑而不是别人。但他可是从来不会放过一线希望的人。 到了户部门外,李佑如今只能算是绪绅名流,没有官袍护体,自然没法直接进去。他便掏出名刺连带银子,一起递给门官。 他如今的名刺很简单,不再是以前那种密密麻麻们写满官职名称,动辄二三十字的样字,现在上面只有“虚江李佑”四个字。 大道至简,有四个字足矣,至少目前京师各衙门中,百分之九十的官员都知道这个名字和代表的身份。 户部门官显然也是知道李佑的,这种天衙门的门官,消息甚至比很多官员还要灵通,眼睛也更亮。换成别人呈上这种不屑加任何点缀的装逼名刺,早被撕烂并扔出去了但李佑是那特殊的一个。 门官不敢拿出平常的怠慢劲儿,接过名刺并麻利的收起银子后恭敬的问道:“李先生将名刺投给谁?” 李佑想了想,在官僚机器中,若想办点没旧例的新鲜事,只怕找谁都不想负起责任干脆就找那最大的,行不行就是他一句话。于是对门官答道:“不知晏尚书可否得空?” 门官便手持李佑的名刺,向里面禀报去了。不多时,门官出来,对李佑道:“尚书老大人正好得空,李先生请罢。” 李佑承认他很吃惊,虽然因为段知恩和白侍郎,近来与彭阁老这一派的关系有缓和迹象。但作为亲手毁掉了晏尚书入阁机会的人,他实在没想到晏尚书居然如此痛快的接见他。 他原以为要遭遇一些刁难或者拒见没想到如此顺利,有些不能置信的随着门子向里面走去。还好这是户部,不是暗藏杀机的军营重地,否则打死他也不敢这样随便进。 户部占地几乎比其他任何衙门都要大,别的不说这户部是六部之中官吏数目最多、内设机构最多的一个,所负责的事务也极为庞杂。 李佑跟着门官连穿三道门,才进入了堂官所在内院。又被引到一处高堂门外月台上,便有把门的进去禀报,随即他又被带入堂中。 屋中烧着火盆点着香炉,淡淡的烟雾里衬出晏尚书淡淡的神情,这就在李佑的预料之中如果晏尚书对他十分热情,那才是活见鬼。大概晏尚书也只是看在最近他李佑勉强发挥正作用的面子上,才顾全大局勉为其难的接见了他罢。 晏尚书不想与李佑虚情假意的客套,那太恶心,他拉不下这个身段。只开门见山的问道:“你到户部有何事?” “在下欲与户部谈一桩合作,还请老大人支特。”李佑答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果然是有事求上了门么?晏尚书不动声色不置可否的低头饮茶,静待李佑自己说。 “在下经世之心不改,欲通兑天下为己任。京师今有惠昌银号,明年欲在扬州建分号,试营两地之间银两汇兑,此乃利国利民之道也,还请户部协助。” 不得不说,晏尚书对这个话题有些兴趣。作为主管朝廷银子的尚书,他当然知道异地汇兑的好处,当然也知道天下确实需要这么一套汇兑体系,只是缺乏有实力的人去做而已。 这种事实力稍差一点就是做不起来的,对李佑的野心,晏尚书不怀疑,但对李佑的实力,则持保留态度。但他不知为何没有问这些,直接问道:“你想要户部如何做?” 李佑道:“异地汇兑的好处,无需多言。那扬州财税重地,每年上缴两淮盐课及扬扑关税三百余万。若有可能,在下期待户部可拿出一小部分通过惠昌银号进行汇兑,算是试行。如果功成,后年起便可以大规模推行。” 这些上缴的课税,一直是靠地方上的衙门押运入京口如果能通过银号汇兑,那边扬州分号收了银子,这边京城总号收到凭证或者可靠信息,便可以将银两兑付给户部,显然省时省力省心得多。 李佑之所以将扬州作为试点,道理很简单。扬州税银多,消费也活跃,极度具有银两通兑的需求;二是扬州有个金百万,是可以依靠的人物,别的地方去哪找合适人选? 等到约摸两个月后,等试点成熟,便可以大规模推广了。 但扬州方面每年上缴三四百万两银子,以银号现有的状况,显然是吃不下这么大业务,根本周转不开,更何况新生事物很多地方都需要摸索。所以李佑才只请求户部从扬州课税中拿出一小部分,比如三五十万两试验性的进行汇兑。 如果扬州运行顺利,那么下一个分号就计划开在苏州府。那苏州占据天下财赋十分之一,周边松江、常州、湖州、嘉兴等地都是富裕地方,仅苏、松、常三地就可以占到朝廷总钱粮的十分之一。所以与扬州一样,是个非常适合开展异地汇兑的地方。 可以说,税课银两实现异地汇兑,对各方面都是有利的。就是在手续费上,也可以通过虚高虚低的手段给户部回扣,能多一项可比拟冰敬和炭敬的灰色收入,户部又何乐而不为? 正是户部可以得到实惠,所以李佑才敢大摇大摆的到与他关系不和谐的户部来探路。 晏尚书沉吟片刻,李佑猜测他已经有所动心。正琢磨再说些什么,是否展露一下银号势力时,却见那晏尚书猛然拍案,大声斥道:“朝廷自有法度,官府自有规章!税课乃国之重事,国家用度皆出于此。区区银号也妄想插手官府税课大事,本官看这是居心叵测,无须再多言!” 李佑很意外,没想到晏尚书拒绝的如此干脆利落,刚才明明从神情上看,晏尚书应该有点动心了。 便极力争取道:“世事如棋,谁也不能墨守成规一成不变,此事无论于国于民于人于己,都是有利,还请老大人三思!如若在老大人手中做成,创前人未有之功业,或可名垂青史也!更何况头年试行只用数十万两,风险不大,为何不试?” “国家重器,岂可委于私人?” “其实只不过由差役官军押运并交付给京师,变成了由银号异地汇兑方式,直接交付到京师而已。朝廷课税一分不少,还是由朝廷使用,怎么就叫做委于私人?” 李佑又想起了什么,补充道:“关于汇兑费用,可由银号与户部有司商定。”这句话就意味深长了,关于这个费用,无论定高定低都很有学问的。 晏尚书缓缓的点点头,李佑大喜,看来有门!他正要详细介绍平银号的雄厚实力,让晏尚书更加放心,却听晏尚书道:“甚好!本官这边准了!” 对此李佑相当意外,又这么简单就同意了?他还没有来得及真正开展游说”再说晏尚书今天忽上忽下的怎么回事?不过同意就==好,他可是做了很多准备,看来都用不上了。 晏尚书又对李佑道:“不知你们银号的银票是何样式,印制质量如何,能不能担得起异地汇兑重任,这还需要考察。回头你速速送几张银票到本官这里,待本官验看一番。” 李佑险些目瞪口呆,这就是明目张胆的索贿啊,送他几张真银票,那和直接送他银子有什么区别?他不是舍不得出银子,而是感到这样直白不含蓄的索贿,只在底层小官吏身上见过,二品尚书大佬也这样行事就很怪异了。 不过敢要钱不是问题!李佑答应道:“在下这就去银号吩咐下去,今日便遣号中伙计送到大人手里。” 直到出了户部,李佑仍在迷惑不解,今天的事情虽然比较意外的谈成功了,但总有些奇怪。主要是感觉很生硬,那晏尚书一点也不像是在宦海厮杀了几十年的老官僚。 一开始拒绝的太简单粗暴,几乎就是有眼如盲对好处视而不见,就算是为人保守,也得先考量一阵子利弊罢。 再后来,又走向了另一个极端,答应的太轻率,连银号底细都没有问,直接答应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索要好处如此直白,如此不顾脸面,不像是尚书这等级大佬所常见的隐晦作风。 问题出在哪里?李佑想不明白就不想了,反正只要他答应了在扬州与京师之间,试行部分盐课汇兑就好。(未完待续 五百六十八章 昌平不只有挖沙 揣着问号离开了户部,李佑去了棋盘街惠昌银号。棋盘街位于大明门之南,六部位于大明门之东,相距并不远。 戴掌柜将李佑迎入内堂并禀报道:“就在刚才,荀家遣人拿了二万两银子过来,正在那边交割。” 李佑笑道:“看来武安伯没有老糊涂,也算他识相!后面陆续还会有,你们都收好了。” 想起户部晏尚书索要银票的事,李佑又思量片刻,他老人家也没说个数目,到底送多少为佳? 李佑在官场闯荡这么些年,从来没有给尚书这个级别的朝廷大佬送过办事好处,不太明白行情是怎样的,特别是帮忙通融了如此大的生意的情况下。 最后他自己估摸了一个数字,对戴掌柜吩咐道:“你去开五千两见票即兑的银票,拿与我有用处。” 戴庙祝愣了愣,“这样不合规矩,在银钱这一行当,东家任意支用柜上存银或者乱开银票是大忌讳,本行公约严厉禁止的。如若传了出去那就是很大丑闻,行内其它各家决不再会与我们往来并作公证。” 无论银铺钱铺还是帐局,只要涉及到存银业务的,为了保证信用,虽然没有统一的公会,但行业同道的影响力很大,也有全行业认同的一些公约口比如说某家银铺如果有什么大动作或者有新开张,都要请一些同业做公证,如此才能算被认可后生效,否则没有信用可言。 原来这事没有想得简单啊,李佑苦恼的想道,他个人财产里哪里拿得出五千两现银。又问:“动用分红如何?年底盘点总该有些分红的。” “也不大妥当,今年易主动荡了一次,银号利润本就没多少,再支出五千两,只怕店里伙友都要有怨言。” 李佑一拍大腿道:“方才荀家那二万两入好帐没有?如果没有,先记为一万五千两存入本号,其余那五千两算作是借给我的,我打个欠条送给荀家。然后我以这五千两换银票出来” “这样运作倒是可以。,、戴掌柜匆匆出去办理此事。又过了一炷香功夫才回来。“妥了,苟家一万五千两存入本号,开了一年期票给他。其余五千两挂在东家名下,算作东家个人借款。这是代拟的一式两份合约,请东家签了名,本号作保盖骑缝印章。” 李佑在借条上签了字,立刻成了欠荀家五千两的大负翁。之后戴掌柜将银票递给李佑,又小心翼翼的问道:“东家有什么急用钱的地方么?要不要告知关大掌柜?” 严格来说,不经关绣绣这个大掌柜同意就擅自变动存银归属,虽然银号没损失什么,但有点不合规矩。不过惠昌银号情况特殊,李佑与关大掌柜是一张**的,倒也不怕没人担待责任。 “明年要在京师与扬州之间试行部分盐课安兑,这五千两就是为此开路。”李佑透露了一点内情。 “那便恭喜东家!”戴掌柜祝贺道。 几十万款项下来,按一分利,也有几千两利润。 本来是想让伙计去送,但是李佑拿到银票后,觉得还是自己再跑一趟户部比较可靠。他找了信刮,装起银票,出了银号往东北方向户部而去,要亲手将信封送到晏尚书手里。 送完银票,李佑觉得今天真是做了一件漂亮事情,最近这段时间,很少有事情能办的这么顺心了。 金融霸主的宏图大业迈出了实质性的第一步,畅想着美妙未来,李佑带着飞扬的好心情回到了家里。此时已是中午,他在前院晃了晃,见没什么家务事要处理,便朝后行去,心里兴致勃勃的盘算午饭后找哪位妻妾调个情泄个火,松快松快。 在月门处,却被家里西席崔先生拦住说话,原来是要禀报今日上午访客情况。“别的都没什么,在下帮着打发了,只是有个特别的。” 李佑诧异的问道:“这些日子该来的都来过了,现在还能有什么特别的?” “却是那钱国舅。”崔先生说。 钱国舅?李佑感到意外,确实挺特别。当朝正宗国舅爷有这么几个,钱太后的兄弟和萧皇后的兄弟都可以叫国舅,这姓钱的两位国舅爷李佑都见过,也都打过交道。 有点手段的钱大国舅新宁侯已经很识时务的跑到南京去了,躲开京城是非逍遥度日去。至于另外一个钱二国舅,贵人事多的李佑从记忆里扒拉半天,才记起他是什么样子,对他的印象就是“很贪很无耻但混的不怎么样”。 今天到访的国舅爷,肯定是钱二国舅。按说钱二国舅的圈子与他李佑是没有什么交集的,除了修理过钱家公子,并且在扬州时打过一次非常不愉快的交道之外,在京城基本没见过面,为何今日这位国舅爷突然登门拜访? “他可说了什么事情?”李佑又问道。 “钱国舅说过去与东主有些小仇怨,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愿与东主相逢一笑泯恩仇,无论如何他与你并没有深仇血恨。” 李佑愈发感到古怪,那两次其实都是他得罪了钱国舅,只不过钱国舅奈何不得而已。难道这位钱二国舅一夜之间,忽然变成胸怀宽阔、宽宏大量、气度非凡的人物了? 他李佑最得势的时候,钱国舅没什么表示,现在他李佑丢官“失势。”此人却跑过来卖好,怎么看怎么奇怪。难道这世间就没个捧高踩低、跟红顶白的势利小人了么? 偶然瞥见崔先生的有点小唏嘘的神情,李佑纳闷道:“你多愁善感什么。” 崔真非叹道:“看到钱国舅,在下想起了过往。当年也是大大得罪过东主,亏得东主大人不记小人过收留使用,不至于京师又多一句饿蜉!” 李佑真不差这几句拍马肉麻话,继续问道:“那钱国舅还说了什么没有?” “还说有一桩大生意要与东主做,等午后他还会来拜访的。” 听到这句,李佑反而放心了,怕就怕的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但如果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就不奇怪了口对钱国舅那等贪婪人物,如果有利可图,化解点小仇怨又算得了什么。只是不知道他打得什么主意。 李佑考虑过后,吃完午饭还是留在了家中等待。钱国舅虽然没什么本事,但好歹也是太后的亲兄长,具有一定往宫中传小话的能力。 在无冲突的情况下,人家主动来献殷勤,真没必要不给面子往死里得罪。若能和解,总是好事,谁也不会希望仇家越多越好。 在书房喝了几口茶,果然等到了钱国舅。这次李佑认真打量了他几眼,便觉此人真是有点未老先衰,不过四十多岁壮年,长相却老的和五十大几岁似的。哪有点处尊养优的国舅模样。 钱国舅长相虽惨,架子却不低,进了书房后神态自若的与李佑寒暄。李佑也不急,慢慢地与他闲谈,反正不是自己着急。 直说了一刻钟的话,钱国舅才步入正题,“今日到此,确实有一桩买卖想与李大人联手。” 李佑没有接话,摆摆手道:“我已经罢官,当不得此称。” 钱国舅笑了笑,继续说道:“我有位友人,在京北一带讨生活,今年新开了几口煤窑,存了不少煤炭。听说如今京城煤情紧俏,要托我在京城寻门路发卖。”说至此,钱国舅笑而不语,他知道李佑会对此感兴趣的。果见李佑坐直了身子,眼神大亮的问道:“京北也产煤?” 钱国舅解释道:“京北密云、怀柔、顺义、昌平州一带都出煤的,只是不如京西量大,而且运输略微不如西山便利。” 李佑又重新靠回椅背,吐了一句这个时代没人能听懂的槽,“我只知道昌平能挖沙,原来还能挖==煤。” 挖沙?挖煤?钱国舅迷惑不解,但正题要紧,他继续解释道:“京北产煤本就不多,一般供应北边诸军,或者就地烧砖炼铁之用,故而很少往京城发卖。我这朋友,开了几口煤窑,却没打通门路卖给边军,不过错有错着,两个月下来存了几十万斤煤,如能在京城发卖,足可大赚一笔。 几十万斤煤,几乎可以供应京师一日之需了,虽然与总需求相比不算大数目,但若突然入市,也足以对煤市价格产生一定冲击。特别是在当前大批煤炭都被囤积居奇,实际销售并不多的情况下。 李佑无所谓道:“那就拉来卖好了,京城有数个煤市都可以,你又找我作甚?” 钱国舅现出不悦神色,“我是诚心诚意来说此事,李大官人却只管说笑,未免太过于怠慢人了!” 李佑哈哈一笑,对着钱国舅拱了拱手,“是在下的错,国舅爷勿怪!” 有点头脑的都知道,现在煤市被宦官把持着囤积居奇,如今气焰嚣张得很,连天子都被蒙蔽了。那李佥宪稍微约束了几下,就进了谗言被罢官免职,别人谁还敢触霉头?没门没路的运几十万斤煤来冲击市场,更是找死。 所以李佑装傻让钱国舅很不高兴,这是侮辱他的智商么?(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起点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ps:彻夜基本未眠,总算打通了思路,这章是补昨天第四更的。今天必须四更一万两千字!不然半年努力全白费了! 五百六十九章 我信得过你! 与聪明人说话,是很省力气的,许多言语只须点到为止,对方自然就雪雪亮亮明明白白,不用你多费口舌,甚至会举一反三,你没想到的,对方都能想到。问题只在于对方是想装傻,还是想装聪明。 就像钱国舅现在和李佑说起好友卖煤这般,钱国舅根本不信李佑听不出话外之音,不得不作态激一下李佑。 不过钱国舅对此事准备很充分,早早就思虑周详了,他能猜得出李佑为什么装傻,因为李佑有个最大的顾虑。 因而钱国舅连忙又道:“当然,我知道李大官人要名声,是不可能帮忙高价卖煤的,那岂不是与阉宦奸商同流合污?但这批煤在我朋友手里压了两个月,急需脱手,所以价格尽可以比行情低一些,李大官人不须有自毁名声的顾虑,相反在赚钱之外,说不定还有些其他收获。” 钱国舅的未尽之言,李佑当然都已经自动脑补出来了,如果连这点素质都没有,那就不是除了面对太监外没输过阵的李大人,哦,现在暂时叫李大官人。 李佑很清楚,钱国舅找上他的理由确实很充分,不是他李佑自吹,貌似在整个京城,能帮钱国舅那个朋友卖煤的人寥寥无几,而他就是其中之一。 前面说过,卖这些煤是能冲击到市场行情的,会得罪操纵煤市的太监和奸商势力。对这个风险,既有实力承担,但同时又愿意承担的人。没有几个。能承担起的人未必愿意承担,愿意承担的人,未必有这个实力去承担。 首先,普通商家可以排除了。任何一个真正“普通”的商家,是不可能有胆量和内监衙门对着干的,否则说死无葬身之地都是轻的。太监势力再衰落。也不是普通商人能惹到的。 其次,官员基本可以排除。虽说官员可以通过各种掩护暗中经商,那那毕竟是不能公开说的,典型的只能做不能说。 如果某官员因为暗中帮忙卖煤,势必激化与内监衙门的矛盾,导致事情闹大。稍有不慎,这名官员经商的老底岂不全都摆在朝堂上了? 谁都有政敌。把这样大的把柄直接暴露,必定落个灰头土脸的下场。所以即便是实力足以抗衡内监的大佬重臣,也不愿给自己找这个麻烦。 第三,勋贵也未必愿意蹚浑水。因为勋贵不像文官自成体系,是彻底靠着皇帝吃饭的。当然要注重看天子的脸色。 这次天子已经很明显偏心身边的公公,连李佑都败走华容道,自己又何必去以身试险,为了区区几个银子平白无故去得罪重新坐大的太监? 普通人没胆量,官员有顾虑,勋贵要保持与天子一致的立场,所以这批煤非常不好卖,哪怕是京城煤炭十分紧俏的局面下。 而他李佑名声大,靠山硬。天子大伴段知恩冒着暴露自己的危险亲自出手,也就只能逼到他辞官,就是辞了官,头几日也是门庭若市,朝臣捧场。再继续打击,以太监现有的势力。是动不了了。 而且他李佑现在无官无职,只能算致仕缙绅,不受官员不得经商的约束,公开做生意就算是绅商。他要去卖煤那是无可指摘的,谁也无法从道理上抨击。 想至此,李佑微微自得,嘿然道:“你那个朋友倒是明白人,既然委托了你,你就去卖罢。你有圣母太后这块招牌,区区内宦能耐你何?哪个公公敢对你啰嗦,就去太后面前告状,打死他好了。” 钱国舅叹气道:“李大官人又开始说笑了。圣母管得了一时管不了一世,现在是天子亲政,我总不好公然和天子唱反调,再说我这点根基,哪比得了李大官人你朝野鼎力支持。说句不好听的,李大官人你已经是虱子多不愁债多不痒,反正你与中官为这事已经结下了梁子,也不差再多一笔。” 李佑笑而不语,又低头思忖片刻,就像前文所言,开始聪明人的举一反三了。 这对他来说确实是个不错的事,钱国舅就是看准了这点,才敢上门向他推销。当然,钱国舅把自己说的那么弱势,李佑是不大相信的。 从钱国舅的角度来想,估计也有拉他这个名声响亮的人物入伙招惹注意,从而分散风险的自私心思,但这并不足为虑,乃是人之常情,关键是这事对他也有利。 赚点银子堵上关姨娘的秀气伶俐小嘴,顺便卖便宜煤刷京城百姓声望,都是能看得见的收获。 还有一个普通人没意识到的收获,那就是可以激起民意发酵,提前出现点乱子。他之所对段公公的谗言不加辩解,直接弃官而去,其实抱定的念头就是多说无用,让事实来教育天子。 京城人家过冬之前,必定都要储备足够用一段时间的薪炭,也就他李佑这种南方来的新人才会出现储备不够的乌龙。 所以在当前,虽因为囤积居奇而煤情紧俏,但家家户户大多有点储备,除了一部分连隔夜粮都未必有的真穷人,还没到火烧眉毛时候。故而舆情汹汹归汹汹,可还没到见真格的时候,百姓以担忧居多,没有大闹的冲动。 李佑出身最底层,又历任苏州、扬州这些大都市亲民官,对民心和民情的了解,远非位居深宫的景和天子、段知恩等人可以比的,就连大多数高官也不如他。 他心里估计,再有个十几天,临近新年时,也许就要出现真正的乱象了,砸店哄抢之类的乱子也该出现苗头。这个估计也许不会准,但就是不准,李佑也会现身煤市去鼓舞人心打土豪分煤炭的。 这就叫让事实教育天子,让天子自己体会到被蒙蔽的感觉。事实上,很多大臣这几天没有与内监殊死抗争,只怕也隐约意识到了这种可能性,存着几分看笑话的心思。 当然,景和天子如果真是完全不体恤民众、连最基本脸面都不要、彻头彻底的昏君,那他李佑也没招了,只能溜回老家远离京城,拿着金书铁券有多远躲多远。 故而李佑明知归德长公主和朱放鹤先生都在积极帮他调解,但他仍然不上心,其实就是等得出现乱子的时候。现在见了天子,除了空口辩白,还能说什么? 话说回来,李佑本来预计民情发酵期是十几天,但如果现在弄几十万斤煤以便宜价格大卖,可能要刺激民情加速发酵,会提前激发乱子。到底利弊如何,这就是李佑深思的地方之一。 除了民情波动,李佑知道自己出面去卖这几十万斤煤后,也许要出现另一个值得可虑之处,就是可能会招致邀买人心的名声。 做官时在职责范围内刷刷声望无所谓,被叫青天也好父母也好,都是分内事。但是现在的他通过故意让利于民这种事去刷声望,特别是在并非本乡本土的天子脚下,就有可能犯到忌讳。 如果遇到小人构陷,会以“市恩”的理由,扣上“收买民心居心叵测”的大帽子,更严重的罪名还有“图谋不轨”。不过这个容易惹上收买民心嫌疑问题倒是有解决之道,可以暂时不用考虑。 综合衡量起来,李佑觉得帮忙卖煤利大于弊。虽然拿定主意,但他嘴上仍然习惯性的谦逊道:“国舅还是太高看在下了,在下何德何能当得起国舅的重托。只怕在下无能,连累了你的朋友,那就让在下内疚万分了。” 明明已经动心了,偏生还做出这等假模假样的嘴脸!钱国舅有点不耐烦地说:“你有千岁撑腰你怕什么?” 继朱放鹤之后,这不会又是一个看出端倪的皇室近亲罢?李佑神色惊讶的问道:“国舅爷何故说出这等话?” 还在装!钱国舅一语揭破真相:“归德千岁都与你合伙开起银号了,还不为你撑腰?尤其还是那么小那么不起眼的银号,更说明千岁殿下很看重你,不然千岁殿下肯定嫌掉价的。有千岁殿下庇护,宫中那些太监能动得了你一根毫毛就见鬼了,这是我最信得过你的地方。” 他怎么这么快就知道了?这事传播速度简直比想象的快了十倍…李佑无奈道:“姑妄言之,低调,要低调。” 钱国舅不在意的一锤定音道:“李大官人,我信得过你。这件事就如此说定了,卖煤利润三分之,每人得其一。” 以五十万斤算,以当前市价一半算,差不多有七八千的利润。每人分两千五百两左右,也足够过个好年了。 今天上午亏空的五千两,转眼之间便可以补回一半了,李佑欣慰的想道。这年头,要有实力,哪怕坐在家里不动,也会有人主动上门给你送机会;丧失了实力,往往就要恶性循环,越混越落魄。 钱国舅悄悄松了口气,端起茶杯喝了几大口茶解渴,又仿佛漫不经心道:“大事说完了,还有件小事,请李大官人通融通融。” 李佑是何等精明的人,察言观色听口气,随即就反应过来了。 为合伙卖煤的事扯了这么久,居然还不是真正的正题!下面这件事,才是钱国舅心里最要紧的罢。刚才拉拢自己合伙卖煤,很大程度上也是送礼卖好,钱国舅自己未必不能单干的! 五百七十章 人在江湖身不由耻(求月票!) 李佑外松内紧,用更加漫不经心的语气问道:“还有什么事情?” 钱国舅笑了笑,轻松的说:“也不是什么大事,昨日听说你与我一个世侄闹了些冲突。我那世侄也是个莽撞人,居然砸了归德千岁的店面,这件事让他们家里很不得安宁,所以委托老夫当个和事老。” 李佑恍然大悟,原来如此,难怪钱国舅一语道破了他与归德长公主的合作关系。苟家与钱家有姻亲关系,估计是碰巧在苟家听闻砸店的事,所以才来的之快。正常情况下,若非当事人亲口去告知,短短半日功夫根本不足以传入他耳朵里。 对这件事,李佑的姿态十分大度,豪爽的摆手道:“国舅爷放心,昨日在下已当场与那苟指挥和解了!这件事就此过去,在下绝对不再追究了。如同云烟,让它随风而去罢!” 钱国舅暗骂一声,又他娘的装傻,谁问你还追究不追究,最后还不得看归德千岁的?但只能捏着鼻子说:“李大官人宽宏大量,我替我那世侄谢过了。只是这归德千岁那里,不知状况如何,还得你去代为分说。” 李佑热络的奉承钱国舅说:“国舅爷是长公主的亲舅爷,很重要的母家长辈,身份摆在这里,即便长公主见了也得礼敬三分罢。这点区区小事,国舅爷何不亲自前去说和?你既是苟指挥的长辈,也是归德千岁的长辈,去做这个中间人,那是最合适不过了,让我这个外人去。反而多余哪。” 李大官人的语气如此真挚,钱国舅也辨不清楚了,难道他不是装傻,而是真不晓得归德长公主与自己的关系? “其实做事也不能帮亲不帮理,也不能只看亲情。还得讲道理啊。”钱国舅悠悠地说:“你是当事人,讲道理要靠你去讲,你去与归德长公主说几句话比我有用。就算我求到你这一次如何?” 李佑险些笑出声来,此人还真够能摆谱。他这蹭皇家饭的混子去找归德千岁这等心高气傲、最看不上无能之辈的天之骄女,谈得上亲情不亲情吗?从他最近距离的观察来看。千岁殿下对娘家俩暴发户国舅都很瞧不上眼,压根没当正经亲戚看待。 瞧这样子,钱二国舅八成也是在苟家面前打肿脸充胖子,所以才被苟家请托说和了罢,李佑猜了个**不离十。 不过钱二国舅今天跑过来说的卖煤之事,虽然有拉自己壮声势、当挡箭牌的嫌疑,但客观上对自己还是有好处的。这点不能不认账。 所以李佑不为己甚,口头装几句傻就算了,顺手帮他一个人情又不费力气,回头让归德长公主对苟家意思意思得了。便道:“好罢,国舅爷如此抬举在下。在下也不能不识抬举。你说叫在下怎么办罢。” 钱国舅大喜过望“李大官人真是个痛快人,就请李大官人去劝劝归德千岁,务必不要轻易放过苟家!” 噗!李佑刚喝了一口茶,听到钱二国舅的请托,一时忍不住全喷了出来。洒满了面前书桌。他怀疑钱国舅口误了,确认道:“你说什么?务必不要轻易放过苟家?” 钱国舅笑的很猥琐“是啊。不能轻易放过…” 李佑实在无语,饶他心思慎密也没有想到这个反复。原来他不是要替苟家求情,而是恰恰相反。前头卖自己人情,就是为了这样啊,难怪要放在后面来强调。 李佑本来还奇怪,钱国舅想替苟家求情的话。对他自己而言,算不上多要紧的事情。怎么如此郑重其事的先卖人情再提要求。 无耻,够无耻,比自己还无耻,李大官人一时半会的找不到更合适的词来形容了,只好拿自己当个标准来对比。 想了半天,李佑不知道该怎么说,谨慎的开口道:“苟家怎么样,我是不在意的,但…” 钱国舅为李佑鼓劲道:“我看得出来,你对归德千岁的影响力很大。就是千岁没这种心思,你也可以劝她配合着做出样子去吓唬吓唬苟家,好处少不了你的。我相信,李大官人是做得出来这种事的。” 什么叫我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的?我不做这种事很多年了!李佑拉下脸“这种事,我不好答应。” 钱国舅与李佑对视半晌,叹气道:“可惜了。那么今天,李大官人只当我没有来过。” 只当没有来过?那么前面说定的事也无效了?这态度可真决绝!连条件都不能谈么? 顿时卖煤之事李佑脑海中晃来晃去,晃去晃来。刷声望的**像是最天下最妖娆的美人,不停地勾引着他那不甘寂寞、虚荣的内心,同时还能发点小财贴补家用。 人在江湖身不由耻啊,李佑一边痛恨自己真是意志软弱经受不住**的人,一边咬牙道:“那就依你!” “好!一言为定!”钱国舅带着喜意捶案道“我这就遣人快马加鞭去北边送信,最晚后日,第一批几十大车的煤炭便可运至京城。” 李佑吃惊道:“如此之快?” “赚银子的事情,不快怎么行?我那朋友早急于把积压煤炭出手变为银子,不然他撑不下去了。”钱国舅亟不可待的答道。 等送走钱国舅时,李佑看看日头已经西斜,竟然不知不觉的谈了整整一个下午。 这么无耻的人,到底靠谱不靠谱,万一最后比不过他无耻怎么办?李佑忍不住又怀疑起自己的选择,是不是该找朱部郎打听打听钱二国舅?这俩虽然品行素质天差地别,但都是皇家近亲,应该比较了解罢。 今天与钱国舅所谈的内容比较复杂,需要考虑到的方方面面很多。什么时候办这件事,什么时候办那件事,都需要考量,就连去找归德长公主的时机,也要仔细算计。 按说前几天归德长公主发了怒,在教坊司西院胡同传下封杀令之后,他就该去找千岁殿下去见个面的,但由于种种原因和顾及始终未去。同时也不知道归德千岁正在忙什么,这几天好像也没什么动作,也没来主动召见他,安静的很。 再说他现在变成了李大官人,无官无职的一身轻,也就操心点生意上的事情,还没有遇到过需要长公主亲自出面的事情。所到之处,只要打出长公主招牌似乎就足以摆平事情,根本不需要真人秀。 只是今天受了钱国舅的委托,必须要去十王府一次了,可暂定为明日。但之前是否先去礼部拜访朱放鹤先生? 李佑便重新坐回书房,反复推敲斟酌与钱国舅所谈的事情,务必做到不留破绽。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微暗下来时,关绣绣提裙跨过门槛,移步走进来,将李佑从沉思中惊醒了“方才听银号送帐伙计说,夫君你今天欠了五千两银子债?” 这是哪个该死伙计如此多嘴!李佑暗骂了一句。他这五千两是属于私人向外借的银子,和银号柜上没有关系,用得着和关绣绣说么? 李老爷时常被关姨娘抱怨败家,所以不想告诉关绣绣这件事,免得招致啰嗦。可她既然问起,李佑也不打算隐瞒了,解释道:“这是疏通一下户部所需,为了明年一桩大买卖。因为不好从柜上支钱,又不便动用年底分红,所以顺手借了款应付。” 关绣绣点点头道:“夫君做的很对,有点样子了。柜上是柜上,私人是私人,这是应该分明的。本就该宁可自己借款,也不能乱支银号存银,不然就彻底公私不分,乱了法度。妾身本来是很担心夫君去银号里乱来坏事,现在可算是放下了心。” 原以为又要被埋怨一通,却没想到遭了表扬,李佑心里忽然有点小爽。情不自禁的起了兴致,一把抱住关姨娘,坐在椅子上亲热起来。外面有婢女绿水把门,倒也不用担心别人偷窥。 今夜李佑该轮宿二房金姨娘这里,一大家子吃过晚饭,李佑便和金宝儿一起回了房。 李佑坐在太师椅上喝茶,心里不住的纠结,是该修身养性保养身体还是该尽职尽责二次上马? 金姨娘没注意到老爷的心思,转身从柜中匣子取出一封信并递给李佑“我父亲托别人带来了信,这是给你的。” 李佑拆开,看完笑道:“甚好!”原来他当初给金百万送过信,说了银号的事情,金百万回信中说明很有兴趣,打算明年开春后北上,来一趟京城细商大计。 晓得父亲要来,金姨娘对此自然也是欣喜万分。只是旁边婢女小竹问道:“我们是不是有可能离开京城?万一如此,金大老爷来了,岂不扑空?” 李佑疑惑不已“谁告诉你要离京?哪里来的传言?” 小竹答道:“隔壁周部郎家太太今日上午来串门子时,问话说老爷丢了官是不是要离京?” 李老爷更疑惑了“妇道人家,问这作甚?” “他家那边也嫌地方窄小,说是老爷如果离京,可否把宅子卖给他们,合并起来就宽敞了。” 能不这么无耻么!李佑闻言大怒,拍案道:“什么混蛋东西,老爷我没去惦记他家宅子就不错了,居然还胆敢上门来惦记我家!当真无耻,让他家等着被收拾罢!” 李佑正发狠,忽然有人来传话,道是归德长公主召他明日上午去十王府。注:必须去。 五百七十一章 让你高兴高兴(求月票!) 归德长公主的突然主动召见,让李佑感到自己的节奏被打乱了。到了次日清晨,他起床用膳,看着太阳升起后,便出门向东城十王府而去。 在路上,李佑心里不停的盘算今天这次见面。前几天去教坊司西院胡同,应该是误了她的什么计划,导致她发了火,下场就是自己被下了欢场封杀令;之后自己没有去找她赔礼道歉解释谢罪,以她的脾气,只怕心里一直没有痛快下来。 所以今天万万不能再顶撞她了,再顶撞就真闹僵了,现在自己是下野状态,自保能力弱的很,全靠几位靠山们撑腰,少一个都是巨大损失。何况钱国舅委托他说服长公主做戏恐吓苟家,更不能去为了彰显个性和能力与她打对台。 总而言之,今天的主要任务是大概就是哄她高兴,只要哄高兴了一切都好说。 可最近有什么高兴事值得说?李佑回想了这些日子的事,能让她生气的事情有不少,有把握能让她开心的却难找。 非要矮子里拔将军的话,银号的事情大概算一个。归德千岁对银号和银号的未来还是看重的,从她把银号划入小柳儿名下而不是少府便可见一斑,那是真正当成了自己的事业。 如今不需要她付出额外的资源,银号就从业务和规模上渐渐步入正轨,应该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罢,可惜似乎分量不太够。 坐在轿子中,李佑灵犀一动,猛然拍了拍额头,自己犯什么糊涂!事情够不够分量,值不值得大喜特喜,有没有重大意义,还不是全靠一张嘴,还不是全靠吹!年终总结和工作报告不都是这么写的,除非特别重大的事故,什么都能写得让人高高兴兴舒舒服服。看了提气听了振奋! 在思考中,李佑进了十王府长公主宅邸,熟门熟路的绕过巍峨前殿进入后面一座偏厅。 归德千岁得了通报后,已经先在那里等候了。李佑仔细打量,见她轻施淡妆,粉面含春,两抹桃腮映出别样风情,全无想象中的阴郁神色。心里微微松了口气。随即又奇怪起来。瞧她这般模样,是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长公主见了李佑,招呼过后便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情。” 对这句话。李佑感同心受,最近这段时间的事情是有点多,形势变化也很快。赞同道:“是啊。最近确实发生了很多事情。” 长公主笑了笑,又道:“我要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是吗?”李佑做出惊喜的样子“那太巧了,今日我来,也要有好消息告诉你!” “哦?”归德千岁根本没想到李佑有什么喜可以报,闻言起了兴趣“那你先说来听听。” 李佑重重咳嗽一声,开始报喜:“这个月初,在被朝廷免去职务后。我没有消沉,没有丧气,坚信天生我材必有用,无论在哪个岗位上都能够发光发热。我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过来,全心投入了新的工作当中。 在惠昌银号董事长,不,在大东家任上。面对新形势,我积极学习业务知识,不惜辛劳,不怕苦累,加班加点。力争上游。经过努力取得了一定成绩,银号事业蒸蒸日上。存银数额实现倍增,主要在以下十五个方面取得了突破性进展。第一大点,大力加强伙友思想教育…” 李佑的工作汇报huā团锦簇,好像成果丰硕确实很值得高兴的样子,只见归德长公主不顾千岁殿下的仪范,开心的前仰后合,大大超出了李佑的预期。 他本人都开始怀疑,虽然经过自己极力渲染和鼓吹,但是这点工作业绩真的如此令她振奋、令她惊喜么? 到目前为止,最大的业绩也就是打通了户部晏尚书的关节还没有提到呢,这女人今天也真是太容易满足了。 归德长公主抬手拍了拍颤巍巍的丰满胸口,强行止住了笑意,勉强以正常语气开口道:“你这篇文章是从哪里学来的腔调?行文遣句居然如此好笑,比笑话书还好笑,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逗乐的文字。可是也奇怪,明明字里行间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如此正经,但组合起来就极其可乐,让人不可思议。” 很好笑么?上辈子自己看到类似的报告时,从来没有觉得可笑,正常情况下就是这么写的,有什么值得笑话的?李佑无奈摇摇头,这就是两个时空的鸿沟啊,有些东西不能生搬硬套! 方才归德长公主笑得太用劲,此时只能酥软无力的挥挥手“我知道你今天是想哄我开心,这份心我领了。你还是暂且停住,听我先把好消息告诉你罢,我也让你高兴高兴。” 目的达到就好,李佑叹口气,自己还有两千多字没有念出来呢,便摆出洗耳恭听的姿势。 “这个好消息是,你的大仇家晏尚书要调离户部尚书了!”归德长公主得意的宣布道。 可是她宣布完,发现情夫的反应和预想中的不一样,没有欢快没有欣喜没有〖兴〗奋,只展现出一张极度扭曲说不出是什么表情的脸… 难道是欣喜若狂了?应该是的,情夫正在极力经营银号,如果有户部支持,银号是可以急剧发展起来的,所以高兴坏了罢? 归德长公主继续说道:“简单地说,这是我找准了机会,逼彭阁老丢车保帅,换来他自己的安全。其中还有你的一点功劳,晏尚书的罪名是从两淮盐案牵扯出来的,以昏庸失察之罪被调离出京。而新任户部尚书被我争取到了,所以可喜可贺!这么多年来,我第一次在六部尚书位置上插进了手!” 听着归德长公主滔滔不绝的描述这场发生在最近几天的艰难博弈,李大官人继续木然。 如果用一个形容词来形容他的感觉,那就是五雷轰顶。晏尚书下台不下台无所谓,但他讨厌被人骗掉五千两银子的感觉!这是诈骗!被人骗的感觉真是难受! 难怪晏尚书表现那么奇怪生硬,难怪晏尚书问都不问细节,很草率的就答应了他!因为这样的大事,他心里肯定也有数的,知道过了昨天就不是他做主了,当然就很无所谓,爱咋地咋地。 骗自己的银子,就相当于晏尚书临调离前的发泄和报复以及顺便挣点路费罢… 听情妇这意思,还是她趁着彭阁老大战从龙派时,从中渔利谋夺了户部尚书位置。自己这五千两,其实就是被她败掉的。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李大官人终于爆发了,五千两对于目前的他可不是小数目。 终于察觉了他情绪不对头,归德长公主莫名其妙的问道:“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早点告诉你?之前谁也不能确定,直到昨晚陛下朱批才尘埃落定,我今早就叫你过来知晓,并不算迟。” 李大官人泪流满面的倾诉道:“你可知道,我昨日不惜背负债务,给晏尚书送了五千两银子的重礼!五千两,真的。” 归德长公主愣了愣,随即再次笑的前仰后合,声如银铃般灿烂,可惜在李佑耳朵中不是那么优美。 看到情夫脸色不好看,归德长公主凑过去,安抚性的拍了拍李佑“自打你罢官以后,我怎么觉得你的智商急剧下降?不过也好,这样才像个弱冠之年的人物,不然总觉得你是老妖精化形,生怕哪天就被你生吞活吃了。” 李佑在心里默默的总结,得出两点教训。一是离开官场后,紧绷的精神就彻底放松下来,甚至由于长期紧绷的负作用,导致放松的相当彻底。 而且自己主观上也是有意无意的放纵了自己,把罢官当成了放假似的,结果精神松懈一发不可收拾。既然不打算彻底远离官场,那就不能这样松懈! 二是自己沉迷于资本游戏中,却没大注意官场动态,在国朝,这就是取死之道! 今次损失还是轻的,晏尚书不知道是恶趣味还是真穷,或者是有所顾忌,只从自己这里骗了点银子。要是他有点别的恶意,故意丢给自己烂包袱,只怕自己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想至此,李大官人唏嘘不已,损失是惨重的,教训是深刻的,要引以为戒,今后万万不可掉以轻心。 “这次博弈时间虽短,也很隐蔽,但你真没听到风声?”归德长公主又问道。 见李佑摇了摇头,长公主忍不住数落道:“你最大的错误就是这几天没有来见我,否则你怎么可能一点风声也不知道!我看你当大官人真是玩得太野了,真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居然出了这样的低级纰漏,从现在起要亡羊补牢。” 事情都发生了,以后多注意些就是,还有什么可补的?李佑问道:“怎么亡羊补牢?” 长公主吩咐道:“反正你当前不用做官上衙,空闲时间多得很,所以就履行老师职责罢。雷打不动的每三天到我这里一次,开始教小柳儿识字读书,天子大朝是三六九,你也逢三六九来好了。” 五百七十二章 诛心之言 猛然听到千岁殿下这个要求,李佑很不可思议。他当初还以为就是门面功夫,安一个老师名头方便日后相见,现在居然要玩真的? 让他这白板文凭去教书育人?别开玩笑了…李佑谢绝道:“我这诗词是天授之才,绝非可人工教习的,没法教人。” 归德长公主笑吟吟道:“谁说让你教他诗词了?我是让你教他学问,诗词这东西就随缘罢。” 学问…李佑觉得这两个词与自己太遥远了,惊讶的反问道:“你没想错罢?我这学问就是误人子弟!” 长公主面容阴了下来,“什么误人子弟?别人都可以这么说,只有你不可这么说!小柳儿是谁的子弟?” 真是用错词了,李大官人轻轻地拍了自己几下嘴角,“说习惯了,纯属口误。” 千岁殿下的脸色渐渐缓和,“老学究的那些东西都是敲门砖,对小柳儿用处有限,他将来又不必考功名。其实我你看你就挺有学问的,胸中所思所想包罗万象,很是驳杂,却还都有些道理。传授给小柳儿岂不正好?” 李佑发现,在幼教问题上,小柳儿的母亲比他的父亲似乎更像一个二十一世纪的家长。 “你那五千两债务,我可以替你还了。”归德长公主使出了杀手锏。 李佑迅速答应道:“一言为定!” 说定后,李佑才想起来。小柳儿应该是年方一岁零两个月,教什么学问?连启蒙都早得很呢,某位当母亲的也真是太心急了,先应付几次再说罢。 又想起今天来的第二个目的,再这样七扯八扯拖拖拉拉的,就没时间说了。于是开口道:“你知不知道前天我们的银号被砸了?” 归德长公主惊讶道:“有这事?我倒是不晓得。”她作为一个优先度很明确的女人,最主要的注意力始终是放在宫中和朝廷的,丝毫也不会放松。对其他事情反应慢一拍实属正常。 “是的,我当时也在场,中城兵马司苟指挥亲自带领官军和差役干的。”李佑想起旧事,借机抱怨道:“当初我在任时,三番五次要废掉他,都被你拦住,说什么都是自己人。现在简直自作自受。” 对李佑的抱怨。归德长公主并没有听进去,冷哼一声道:“这也值当大惊小怪?十倍报复回来就是。谁又敢说个不?还有。你报上我的名号没有?” “报了。”李佑很干脆的答道。 归德千岁瞥见情夫的表情,再加上对情夫为人的了解,再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名号如此不好使,连个店面都护不住。当即疑问道:“你是先报的,还是等他砸完才后报的。” 李佑笑道:“先让他砸的。” 归德长公主虽未亲见,却了如指掌的说:“我就知道,你肯定要这样做。然后趁机敲诈勒索,是也不是?” “不算敲诈勒索。只是要他存银二十万两作为赔偿,增大银号周转而已。” 听到这个。归德长公主轻描淡写的说:“既然他们有了悔过,那就照着样子,只砸他五家店面。店面数目不够,就砸苟家府第的大门。” 李佑想来这样的威胁应该算是那种公事公办的报复罢?不是钱国舅所希望的。按照钱国舅的委托,必须请千岁殿下发出一些更严厉的、让苟家难以承受的威胁,然后钱国舅才好“挟寇自重”的去苟家索要好处。 刚想开口,李大官人欲言又止,这里面还有一个问题。 如果全盘托出,肯定也要将京北煤炭的事情也说出来。他与钱国舅最大的合作项目其实就是那几十万斤煤炭的销售,这里面必然又牵涉到与宦官衙门的矛盾与冲突。 现在的问题是,不知道千岁殿下对段知恩为代表的得势公公们到底是什么态度?如果他与殿下的看法确实有矛盾,那么自己提前说出打算,岂不等于是自行暴露?首先要有统一的思想,然后才有正确的行动。 电光火石之间,李佑转了念头,试探道:“我又想起一件事,你上次给我看过先皇密诏,却什么也没说就走了。我要问问,你内心究竟怎么想的?” 李大官人的真正意思就是一个,你打算怎么用它?从李佑角度来说,当然是想劝长公主用这道密诏诛杀段知恩。因为天子大伴这个特殊身份太无可替代了,而且这又是个与他李佑十分对立、不可调和的天子大伴。 只要干掉段知恩,就不大可能会出现第二个能比拟他的太监,天子已经长大了,不会再有第二个大伴了。无论换成是谁取代段知恩位置,对李佑和文臣而言,压力都会小的多。 “我一直没有想好。”想来杀伐果断的归德长公主这时候却犹豫了,至少李佑从认识她以来,很少见到她犹豫的时候。她在犹豫什么?肯定又是个人私心与肩负使命之间的冲突这种无聊问题。 具体到段知恩身上,就是出于争权夺利的私心该杀,出于帮助天子的公心不该杀,让归德长公主犹豫了。 李佑觉得自己也该表明态度,必须让长公主明确意识到自己的观点,免得总是装作不知,自己还不好生气。 想定了他就**裸直抒心意的劝道:“你要杀鸡骇猴!段知恩明显就是那个不会听话的人,他也是唯一能在宫中够动摇你的根基,并正在这么做的人!你除掉段知恩,后来者就很难出现了。” 归德长公主不蠢,李佑说话是出于他的立场,不能全听全信。“就算手里有先皇圣旨,那也要考虑到人心,段知恩不算什么,但天子的心思才是关键。如果强行杀掉大伴,天子心中作何想?若在天子心中留下了芥蒂反而得不偿失,你们文臣反正无所谓,但我就难办了。这就是你给我出的主意?” 李佑想起自己所等待的那个因煤炭而导致的“民情发酵”,便开口道:“我可以助你造势,有京师民情加上朝廷舆情,天子面对压力也得三思,不能一意孤行。 你相信我没错,你以为段知恩留在陛下身边是帮助,其实那段知恩乃是极其自私之人,根本不是陛下的好助手,趁早诛除为妙!” 归德长公主听到李佑提起天子,不禁问道:“对于天子处境你有什么见解?” 这个问题李佑考虑已久,只不过一直没对人说过,今天便透露了: “如今天子亲政时期还短,尚未完全掌控自如,当求稳妥中庸之道,徐徐为之。要知道,时间是在他这边的。否则偏听偏信,骤然重用不可信之人,必将养虎成患,有尾大不掉之势,反受其挟制。很可惜,我看现在就有这种苗头。当今段、白等人,便已经有内外挟制天子的样子了。” 挟制?千岁殿下没有明白李佑用这个词什么含义,“天子举动自由,何来的受挟制?” 李佑滔滔不绝的把自己的想法和研究结果说出来:“打个比方,天子上一次提拔白侍郎不成,这些从龙派不退而自思,反而不顾大局,不惜以朝政为代价,疯狂攻击阁老大臣并妄加构陷。 其目的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们就是想在内阁强行制造空位置,迫使天子提拔白侍郎。对天子而言,这不就是被从龙派挟制?” “此外,从龙派不断制造出对立情绪,让心念旧情的陛下在一次次抉择中,自然而然的与其他大臣渐渐疏远,这就是误国!这不算挟制么?” “还有段知恩,你难道没有发觉,他自始至终都在挑拨天子与大臣的关系?只要天子与大臣关系到了恶劣难言的地步,那就将会更加依靠内监,太监的权力会更加增大。所以我说,段知恩是个极度自私之人,他根本不该成为天子臂助。” “天子身边,出现这种用极端情绪左右天子的苗头很正常,天子耳根子还是太软。但人心是最不易改变的,在天子受蒙蔽时,你想破解的话唯一办法就是彻底消灭!所以我力劝你一定要诛除段知恩。” 本来是谈论天子,没想到说着说着,李佑最后一句话,又归纳为诛除段知恩,归德长公主算是彻底明白李佑的杀心了。“你说的都有道理,天子身边确实是这样,但你可以去见陛下,并劝止他偏听偏信,我想法子为你们安排机会。” “现在还不是时机,再过几天罢。”李佑婉拒道。现在与天子相见,说什么都没有段知恩说得好,然是让煤市动乱去戳穿谎言罢。 在归德长公主心目中,段知恩虽然是争夺权力的对象,但从忠心度和才干方面却是对天子很有用的人。 从私心角度,该想法子处置他,但从公心角度,该留住他在天子身边为有力臂助。正式公私矛盾,所以才让归德千岁面对段知恩时拿不定主意。 不得不说,李大官人的口才和对人心的把握很是了得。 几段剖心置腹的诛心言论说了出来,立刻就扭转了归德千岁对段知恩的印象,段公公一下子从有用之人变成了挟制天子的自私小人。 归德长公主下定决心道:“你刚才说能够造势?那么你就放手去做,如果大势所趋,我当然就是水到渠成!”(未完待续)rq 五百七十三章 你要负责(求月票!) 归德长公主与李佑今天谈话,总体来说是友好的、成功的、坦率的、深入的,气氛琴瑟和谐其乐融融,因而两人都很默契的没提起什么“误事”、“封杀令”这类扫兴话题。 李佑做完了盟友该做的事情,尽到了情夫该尽的义务后,怀揣临时借给他用来还债的五千两银票(居然还是自家银号的),腰酸腿软的离开了长公主宅第。 话说他辞官后这几天,时间闲了下来,男女事情上未免就放纵了点。虽然年轻体壮,但次数太多了后也容易腰酸腿软。 此时快到正午,天色仍是阴测测的,日光也是若隐若现。长随韩宗议论道:“听街上老人说,看样子过几天要下雪。” 下雪?这也算是天公作美,估计要极大促进薪炭消费,有助于自己的谋划,李佑想道。其后便向棋盘街而去。 长公主府邸在皇城东,棋盘街在皇城正南,路上要经过皇城东南的一大片衙门。李大官人本想吸取教训,去六部里拜访官场熟人,但今日时间吃紧,那钱国舅还在惠昌银号等消息,所以去六部转转的打算也就作罢了。 昨天李佑得到长公主的传话后,就打发家奴去钱国舅那里通报,并约定今天在惠昌银号见面沟通。 “如何?”钱国舅在银号大堂早等得不耐烦了,好不容易才等到李佑,见了面迫不及待的问道。 李佑点点头,“你可以去对苟家说,这次千岁很生气,后果很严重,绝不肯轻易善罢甘休。” 钱国舅大喜,仿佛得到了可以痛宰苟家的上方宝剑。兴奋的转身就要走人。这表现叫李佑心里很不满。两边是合作,他得了自己这项好处就忘了另一项,本性实在没有什么品质。用过他这次后,还少来往的好。 李大官人出言叫住钱国舅,问道:“你说过的京北煤炭。情况如何?” 钱国舅拍了拍脑门,刚才只顾得高兴,险些将这件事忘了。“今日上午快马来报,道是明日下午第一批煤运到京城,大约四十车**万斤。” 李佑十分吃惊,“昨天还以为你夸大其词,真能来的如此之快?我这边还完全没有章法。” “按照约定,卖煤之事有你全权做主,我只负责居间联络。如此便不奉陪了。”钱国舅抛下责任,急匆匆的走了。他从李佑这里借到长公主的势,李佑从他这里借到朋友的煤。各取所需各办各事。 李佑心里大骂了几句。与这样既没担当又见利忘义、脸皮还厚的人合作,很是不省心。若不是这次他手里的资源实在好。自己早让他有多远滚多远了。 不过这大批量的煤炭,卖起来可不是路边小贩一般,支个摊子就能开始叫卖的,总要有场地、人手等等,他李佑不是准备不了,但需要时间。就这一天工夫,去哪里找来合适的场地和能干的人手? 李佑在银号大堂里来回转了几个圈子,倒真让他憋出了想法。林驸马那个煤铺似乎可以借来用用…好像叫泰盛煤铺? 上次他还在职的时候,因为煤市行情去了阜成门外煤市查访,碰巧将林驸马的泰盛煤铺当了典型。 那高掌柜被自己连哄带吓的全盘招供,还在自己的授意下对惜薪司倒打一耙,最后泰盛煤铺的积攒的存煤都被自己强迫以低价卖掉了。 后来李佑惨败丢官后第二次去煤市时,就听说泰盛煤铺现在的日子不好过,几乎要歇业。 理由很简单,高掌柜配合了李佑,又是招供内情又是帮忙栽赃惜薪司,相当于在李佥宪与惜薪司的斗争中站错了队。结果短短一天后不争气的李佥宪便大败丢官,惜薪司卷土重来,高掌柜和泰盛煤铺不被报复就见鬼了。 更要命的是,李佑审完案子后,以正常的低价发卖泰盛煤铺存煤时,附近百姓纷纷来抢购,短短时间内便发卖一空,导致泰盛煤铺成了空壳子。 同时因为西山出现乱子,很少有新煤运入煤市,而同业其它囤积居奇的煤铺又将泰盛煤铺视为背叛者,不肯匀货调剂。结果泰盛煤铺现在基本无生意可做,完全是闲置的。 李佑越想越是欣喜,没有比用泰盛煤铺去代为卖煤更合适的了。它本来就是专业的煤炭店铺,还曾是煤市上规模最大的店铺,能力是没问题的,恰巧目前又被自己牵连了正处于空闲状态(其实一点都不恰巧)。 将从京北运来的煤炭直接送到那里,自己只需要亮出名头打出招牌,此外除了收钱还有什么可操心的? 可是李佑随即又发现了新的问题,泰盛煤铺乃是林驸马的产业。林驸马此人是有点倔强幼稚小脾气的,自己与他的关系又尴尬。若他犯了倔性子死活不同自己合作,那就真是没办法。 这种事找归德长公主也不太合适,那煤铺毕竟是属于林家的,并不属于皇家。无论怎么说,归德长公主是林家名义上的儿媳妇,有些地方还是受到些约束。 想象一下,如果儿媳妇到公公婆婆家里为了公公婆婆的产业大闹一通,那传出去就是大笑话,像个贪财无赖的泼妇似的。以长公主的为人,丢不起那面子。 想来想去,李佑觉得还是要找朱放鹤先生帮忙。朱部郎是林驸马的官方教习,平时与林驸马关系也很好,是个在中间帮助通融的好人选。 中午银号里开了火,李佑胡乱吃了几口,便起身去礼部寻那朱部郎去。 礼部仪制司分管学校工作的员外郎朱放鹤先生此时也刚吃完午饭,正在公房隔间里打瞌睡,年底除了筹备正月初一大典,基本没有什么事情。 他听到门子禀报说李佑拜访,连忙传了进来,打趣道:“贤弟不为五斗米折腰,现在真是大隐隐于市,有时间到我这里来闲逛了。” 李佑见了礼,“在下有个事情想与林驸马说一说,是有关阜成门煤市里泰盛煤铺的,烦请放鹤先生辛苦做个中。” 朱放鹤叹道:“些许小事,还要请我出面。你们二位都是才子,真不明白怎的就如此不对付?我这便下帖子,晚上请林驸马一聚,坊司胡同是暂不能去了,你看在小骥先生的酒家如何?” 李佑谢过,当日下午,他便陪着朱放鹤等一干清闲的礼部官员在公房里天南地北闲谈。 到了日头西斜时候,李佑与朱部郎便前往酒家,酒家主人、亦是京城名士的邹小骥先生迎了出来,对李佑笑道:“李探花在我这里留了十首诗论,之后便赏光的少了,莫非嫌弃敝处无美人下酒乎?” 主要兴趣在官场,第二兴趣在欢场的李佑打个哈哈应付过去。抬眼看到在酒家大堂墙壁上,依旧挂着朱部郎亲笔书写的十幅字,正是他景和七年秋季初入京时,为了炮制名气所凑集的十首诗论。号称十首齐发,百年内没人能再写诗论了。 “江山代有才人出”、“古人已死不须争”、“公道持论我最知”等句子历历在目。直到两年后的现在,还有书生站在字幅下指指点点的议论着。 其中有几幅色泽似与其它不同,李佑便奇怪的问起。小骥先生尴尬的答道:“现今这算是招牌,被人偷了几次,只好又请朱贤弟重写了几幅。” 与邹先生寒暄过,李佑与朱部郎进入了一间空闲小厅等待林驸马。一刻钟后,林驸马掀了门帘进来,见到李佑很是不满,但碍于朱放鹤的面子只能入座。 酒菜上过,气氛仍显沉闷,朱部郎有意戏谑道:“今晚这聚会,实在寡淡了些,可惜碍于千岁的严令,为兄我也没法子请你们二位去坊司勾阑胡同为乐。” 李佑暗想,早些说完正事早些结束,便举杯敬林驸马,顺便挑起话头道:“月初泰盛煤铺之事,在下心中十分抱歉。其实当时情况并非你所想,只是众目睽睽之下公事公办,不得徇私而已。” 说起泰盛煤铺,林驸马就很恼怒,这是他最大的小金库,被李佑一通捣乱后,原本的行业老大变成姥姥不疼、舅舅不爱、惜薪司打压、同业们排挤的赔钱货。连李佑自己都输得丢官弃职,自己这煤铺也被连累的根本看不到什么前景和希望。 他不理睬李佑的敬酒,轻哼一声道:“托你的福,如今这本该红火的铺子算是要歇了!其中损失,你几句赔礼便能挽回吗?” 这话说得好!李佑想道,正好可以顺着他的口气提出自己的合作方案,总能叫那煤铺暂时有点生意维持。等熬到自己斗倒了惜薪司太监,一切自然就会变好的,就是少赚这一两个月钱而已! “驸马息怒,泰盛煤铺变成这样,在下确实内疚,今夜前来,正是要…” 心里想起养戏班子资金泡汤,林驸马激动的拍案道:“几句好听话顶什么用!你把煤铺变成那样,你就该负责!” 李佑接话道:“在下愿为此负责!” 林驸马没想到李大官人如此痛快,犹疑的问道:“你肯为此负责?” “不错!一人做事一人当!”李佑拍着胸脯道。看在朱部郎眼里暗暗喝彩,心道这李佑确实是个有担当的人。 林驸马猛地拍案,“那好,什么多余的话也不必讲!这间铺子,作价五千两,你出这个数就拿走!” .rt 五百七十四章 君子不夺人所好(求月票!) 听到林驸马一句“作价五千两与你”李佑不禁愕然,一只手伸进怀中,摸了摸那几张具有两个人体温、总面值五千两的银票。惊悚的想道,这林驸马一口道破了他的底细,难道有透视眼? 他满肚子盘算的只借用泰盛煤铺干上一票,对煤市推波助澜而已,没想炒股炒成股东。但是朝这方面想去,现成的一间大店铺还是挺有**力的。 泰盛煤铺下错了注,在煤商中快混不下去了,如今貌似只等着关门歇业。但这是天要亡他,非战之罪也,如今天可能要变脸了,只是别人不知道,林驸马也看不到。 李佑败给太监,那是因为长公主突然坐视不理的原因,今天说服了长公主,形势当然会有些变化。变化成什么样子,李佑只能说走一步看一步,不敢确定会变得更好,但总不会更坏了。 如果买下这家快歇业的大煤铺之后,形势能够变好,那岂不是大赚特赚? 话虽这么说,但…李佑露出了痛苦的神色,早知如此,今天便不找朱部郎当中间人了,直接想法子与林驸马会面更好!眼下要是没有第三者在场就好了! 如果来部郎亲眼看到他兴高采烈故意买下这间快歇业的铺子,然后过一段时间突然风向大变红红火火,从商人角度来看是很正常的操作,但会让朱部郎这个文士好友怎么想?趁人之危、见利忘义、欺瞒诈骗等等这些帽子是跑不掉了。 若无第三人在场,便可以随意怎么办,别人不亲眼见到也就不会有什么多余的想法。一件事情,亲眼所见和传言耳闻,对人的思路影响往往是不同的。 听到林驸马愤然提出的要求,朱部郎不禁暗暗皱眉,这似乎有些偏ji,真是大少爷脾性有发作了。 买卖的事情本就是有赔有赚的,哪能将责任都推到李佑头上去,再说李佑当初也是代表官府,为的是公事,并非故意要如何整治泰盛煤铺。现在把烂摊子硬推给李佑,这好没道理。 朱部郎又侧头看向李佑,见李大官人停杯不语,十分纠结苦恼,便猜道这李佑是不愿意接手的。 他笑了笑,对林驸马道:“林贤弟,依我看来,这样不妥当,你还是把话收回去罢。” 李佑闻言心念一动,连忙跟随着说:“这家煤铺眼下只是低谷,迟早还得红火起来,驸马何必如此丧气。” 李佑不说话还好,这李佑一说话又让林驸马产生了没来由的恼怒,分明就是他把好端端的铺子搅黄了,现在又来说没用的便宜话! 本来林驸马只是随口发泄几句,现在则较了真,对李佑冷言冷语道:“既然迟早要红火,那你为何不买了?我也不多要,只须五千两银子就便宜卖给你!” 李佑急道:“君子不夺人所好,驸马要三思,不可冲动行事!” 说得都是漂亮话,遇到真格就退缩!林驸马边想边逼问道:“方才是谁说愿意负责,难道这么快便言而无信?” “钱财乃身外之物,林贤弟不要这般逼人太甚,且平心静气。”朱部郎对林驸马劝道。 李佑被林驸马质问的哑口无言,趁着朱部郎劝说的工夫,在一边唉声叹气。 被朱部郎劝了几句,林驸马只管冷笑,又对李佑讥讽道:“无论准与不准,怎么不说话?” 只见得李大官人猛然起身,白皙的脸庞涨几分红润,咬牙从怀中掏出几张纸状物,用力拍在桌子上,高声道:“这是五千两银票!驸马尽管拿去,煤铺我要了!” 这五千两可不是小数目,相当于常人两百年的收入了,年轻人真是冲动受不得教…,朱部郎很是吃了一惊。 他待要说什么,又见李佑对着他摆手,狠狠的说:“朱兄勿劝,我意已决!林驸马不会只是为了吓唬吓唬我罢!” 林驸马真没想到李佑居然随身带着五千两银票,还当场拍了出来对着他叫嚣,惊讶之余忽然也ji动起来。 比狠谁怕谁?他也站起身,对外面叫道:“店家拿纸笔来!” 眼看双方越闹越大,劝也劝不住,拦也拦不住,朱部郎以手加额,无可奈何的长叹不已。 店家拿了纸笔,林驸马行云流水三下五除二的写了契约,对李佑道:“你敢签押么!” “有何不敢!”李佑斩钉截铁的说,接过笔来写上了自己的名字。 林驸马便又将契约递给朱放鹤道:“烦请朱兄作保!” 朱部郎执笔苦笑,“你们终归要反悔的,到那时,为兄我少不得还得将你们请在一起说和。” 立约双方和保人都签押过,还得拿到官府去用印才能生效。李佑豪气干云的说:“驸马今晚便可将银票取走!契约我拿着去宛平县盖了印,回头你这份送到驸马府上!” “那便一言为定!到时候,我便叫来人将店铺地契屋契都捎给你!”林驸马毫不犹豫的说。 三人就此作别,林驸马得意的先走了。虽然他有点小小的后悔,这十几年的产业说卖就卖有点武断,但再不卖只怕五千两都收不回来。五千两银字,也够他huā一阵子了。 朱部郎临别时对李佑道:“驸马本是个拗脾气的人,你跟着他胡闹什么。” 李佑攥着契约,咬牙切齿的答道:“虽说君子不夺人所好,但驸马苦苦相逼,将过错都抱怨到我头上,不可忍!我就不信了,凭着自家本事,区区一间煤铺还能办不好!” “我知道你打心底不想要这家店铺。”朱部郎议论道:“但你还是年轻气盛啊,听说你最近打算从商?这从商和做官只怕是不同的罢。” 这李佑做官就是不怕事的性子,做生意还是这般不怕事的性子,做官可以这样,但做买卖能这样么?他也不知道。 坐进了轿子中,李佑感到手中契约沉甸甸的,这又是给自己增加了很大的压力,自己又不敢保证能百分百成功。 原本做那一票煤炭,政治意义大于经济意义,能成功更好,不能成功也没什么损失。现在多了一家半死不活的煤铺,若是不能救活,那真是先白扔了五千两银子又给自己找了个负担。 这样的事情肯定要先与关姨娘说,正好今夜也轮到睡在她那里。李佑回到家里,问过门子今日无事,便去了后院三房。 关绣绣正在明亮的烛光下看账本,见到夫君进来,她抬头喜道:“这两日柜上存银剧增八万三千多两,估计明后日还有。 要次次有这种好事,多被砸几次才好呢。” 李佑坐在旁边,“现在消息都散出去了,都晓得银号后面是谁撑腰,世上哪有这么多真不长眼的人。” 关绣绣对李佑建议道:“别家银铺,家和店是前后一体的,我们这却是分开的。存银太多,都放在店铺那里,妾身总觉得心悬,为图稳妥,应当移动一些过来到家里保管。” 李佑觉得有理,但未必可行,“家里地方太紧张,在哪里另辟银库?” 关绣绣胸有成竹道:“这不必发愁,可以挖窖贮藏,就建在房屋地下,这样安全。” “那可以试试。”李佑点头同意了,开始说起今晚的交易:“今天遇到了林驸马,他指责我坏了他的煤铺,吵了几句嘴,我便以五千两银子的价格买了他的煤铺。” 关姨娘知道夫君不会是肯吃亏的人,更不会去拿五千两巨款冲动,但她的注意点在于这五千两的来路。“夫君你又从哪里来的五千两?莫非还是借款?昨天你借了五千债务,今天又是五千,不能总是如此!” “今天这不是借的,别人给的。” 关姨娘疑惑道:“谁如此大方?” 这就话长了,李佑简单的将今日之事都说了说。关绣绣担忧道:“==这次夫君如果做不好,那就赔的大了。” “那就尽力做成!”李佑打着哈欠,先上床睡觉了,今晚修身养性!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早早的就起身洗漱,出门向北而去。京城九门中,朝廷各衙门大都在南,而顺天府、大兴县、宛平县这些京府京县衙门都在皇城之北。 这年头,涉及到店铺土地的合同,都要经过县衙盖印才能生效并具备法律效力,当然要交纳用印钱给知县委派的管印大爷。 因为泰盛煤铺所处地点从行政区划上位于宛平县辖境,所以李佑与林驸马订的契约需要到宛平县衙盖印,也就是李佑大清早出门要去的地方。 huā了点小钱,迅速用过印,李佑便急急忙忙的去阜成门外煤市。钱国舅找来的那些煤,据说下午就要到京城,时间很紧张,必须要提前有所安排。 这是李佑第三次到煤市,第一次是执法官员,第二次是买主,第三次是东家,每次身份都不相同。 到了泰盛煤铺,果然萧条的不成样子,大堂门口都未打开。韩宗上前去用力砸门,才见有个伙计探出头来问道:“是谁?” 韩宗“你们林老爷已经将铺子卖了!新东家到此,快些开门迎接!” 里面从掌柜到伙计都在,听说有什么新东家,虽然不晓得怎么回事,但仍然开了门。 高掌柜一马当先的迎了出来,要见见这所谓的新东家,映入眼帘却是一张让他难忘的脸。此乃本店歇业的罪魁祸首,能不印象深刻么? 新东家是他?高掌柜忘了见礼,愣在那里不动。这李大人祸害本店一次还不够,难道祸害上瘾了吗?ps:第二更!今天稍微休息了下,明后两天假期,争取三更!月初双倍,不投白不投!不过今天大家的支持已经让我很感动了,在此谢谢了!你我一起再接再厉!(未完待续 五百七十五章 外行的新东家(求月票!) 其实对于东家卖掉铺子这件事,高掌柜早就有预感。那林驸马只是个富家出身的风花雪月公子哥,不是生意人,也没有什么耐心经营奋斗的心思。 林家把店铺交给林驸马掌管,作为掌柜的不便评论东家决定,但高掌柜也知道,如果是顺境时还好,遇到低谷时只怕林驸马忍受不住,直接变卖掉换银子并不奇怪。 只是高掌柜没想到新的东家居然是李佑,心里忍不住的悲叹,林驸马不是生意人,这李大人看样子习惯于作威作福,霸道的很,又哪里像是生意人?一个不怎么管事的外行,如果换上一个喜欢管事的外行,只怕更令人头痛啊! 听说李大人最近和泰盛煤铺一样倒了霉,连官位都没了,八成是林驸马依仗势力将烂摊子强塞给他的罢。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高掌柜也是煤铺老人了,林家开了这煤铺时就在当伙计,如今店铺由兴盛到败落,又一朝易主,怎能不唏嘘一番。 李佑步入大堂,将自己这份契约递给高掌柜看,“至于地契和房契,已经遣人去驸马那里取了,再等上一个时辰估计就送到了。” 高掌柜看了看契约文书,林驸马的签押他是认得的,当下便确认无误。到了这个程度,不用等地契房契,他就可以肯定确实已经易手了。至于地契房契,那是东家们之间的事情。他只是个掌柜的,最多用来核实情况。 高掌柜将店中伙计召唤过来一起见过李佑。李佑挥挥手,让大家先散了,只留着高掌柜说话。 李大官人听钱国舅报信说,他联系的京北煤炭预计今天下午运到京城,时间很紧迫,须得早早安排下去。 “近日情形如何?”李佑垂询道。 说起这个,高掌柜只能苦笑。“东家你也见到了,如今真没什么情形可言。店里没有存货,又因为西山矿工变乱原因,能运过来入市的煤又少的可怜,即便有也被别家抢走了。在下估计那些矿主也收到了招呼,不要送煤给我们,其他同业又不肯通融周转。没奈何的很。” 高掌柜只敢微微说几句同业的不是,惜薪司提都没提。 李佑嘿嘿笑了几声。极其不屑道:“不必理睬他们。都是一群坐井观天的朽木,不足为虑!” 听到李东家这很外行的理念,高掌柜无语,对本店的前途更加悲观。都知道做生意是和气生财,与顾客和气,与官府和气,与同业更要和气。行会的力量是很强的。 有问题就寻找化解之道,若真在同业中四面楚歌人人喊打。只怕在这一行做不下去的。 李佑大概能明白高掌柜想什么,但没多少工夫和他磨嘴皮子。让事实来说话就行了。便吩咐道:“废话不必多说!你调派两个伶俐的伙计,去东北城外三岔口等候。遇到运煤的大车队,就上前报出我和钱国舅的名号,然后将煤车队伍带到店铺这里来!” 有煤?无精打采的高掌柜登时腰板挺得笔直,这东家外行不要紧,能有好门路也不错!急切的问道:“哪里的煤?多少斤?能送至本店么?” “来自北边山地,总量是几口煤窑两个月的产量,总该有四五十万斤罢。今日运来的第一批是四十大车,约摸**万斤。” 高掌柜兴奋的说:“北边山地数县也依稀听说有煤产出,但其量少,一般就近供应边军和工匠,向来与京城关系不大。未曾想到东家居然能从那里找到如此多的存货,更没想到居然有攒了两个月产量卖不出去的矿主。若真有几十万斤送到本店,徐徐卖之,至少可以支持到年后了。” 徐徐卖之?支持到年后?李佑微微一笑,不过没有多说什么。如果让高掌柜知道他的打算,只怕又得腹诽东家太外行了。 随即高掌柜挑选了两个伙计,派到城外东北方向去接应,李佑便在店中静静等待。 午饭之前,去给林驸马送契约的长随韩宗回来了,将林驸马交出的地契房契带到。李佑验看过,至此钱货两讫,他与林驸马的这项交易彻底完成,泰盛煤铺正式成了他李佑名下的产业。 高掌柜陪着新东家吃过午饭,在后院暖阁中喝茶说话,主要是闲谈煤市这一亩三分地上各种情况。 放在从前,李佑没多大兴趣听,但如今莫名其妙成了一家煤铺东家,少不得要熟悉熟悉行业。自己要起复估计还得等一段时间,最早也得过完年后了,在此之前要将生意都理顺了才好。 忽然有个伙计立在门外,禀报道:“派去城东北三岔口的回来了一个,同行者还有一位,据说是来自于顺义的。” 高掌柜经验丰富,闻言对李佑道:“这必是那边打前站的管事了。” 店铺中,东家是东家,是负责出钱分红的;掌柜是掌柜,是负责出力经营的,这分工是很流行的规矩。当然具体情况也有所不同,天下并没有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规矩。 如今来了客商,自然是高掌柜的出面谈判。李佑不知道自己如果胡乱插手,会不会惹得店铺老人高掌柜不快,他现在身份是依靠掌柜经营的东家,不是官府大老爷。高掌柜可不像惠昌银号的戴掌柜,是被推出来当幌子的。 但李佑又很有兴趣,于是也去凑热闹了,不过他隐瞒身份,只站在旁边看,这迥异常人的举动让高掌柜有点莫名的不安,感到这位新东家实在不像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就怕他会突如其然的捣乱。 这两天天色一直不是很亮,堂中光线也有点暗。店中伙计领着一位四十岁左右,身量较高,方脸大耳富态的中年人进来。他拱手见礼道:“在下王应策,在杨员外手底下讨饭吃。” 高掌柜请王管事入座,上了热茶,没去问煤,却先问道:“不知贵方主人家来了没有?在下要提早安置好住宿,免得手忙脚乱招待不周。” 王管事答道:“多谢大掌柜挂念。今次杨员外没有亲到京城,这批煤交与我做主。” 原来这杨员外知道京城水深,自己这样送煤,只怕要招致些纠纷,故而出于谨慎心理不敢亲自前来,只让王管事负责。 王管事押着车队到了京城东北三岔口,遇到泰盛煤铺派来守候的两个伙计。对上了李大官人和钱国舅的人名,便知道这是今次前来交易的客户了。 于是王管事与一个泰盛煤铺伙计先行一步到了这煤铺。欲先把该谈的谈妥了。运煤车队则与另一个煤铺伙计慢慢的在后面走,等到了煤铺直接卸煤。 在泰盛煤铺内院堂屋中,高掌柜与王管事又寒暄了几句,开始步入正题。王管事开口道:“这次兄弟我奉命运了四十大车煤炭,我们员外是个爽快人,说不必细算,每大车只按两千斤计算。四十大车总共算作八万斤,多余的零头只当见面礼了。” 高掌柜称赞一声。又问道:“不知什么价格?” 王管事先低头喝过茶,“听说京城煤市上的价格已经涨到每百斤四两银子。贵店要收我们这些煤…只作价每百斤三两如何?” 这个价格一出口,高掌柜与立在边上看热闹的李佑齐齐震怒! 王管事说的煤价四两,乃是煤市里煤铺外售的价格,当初只是一两,这段时间涨了三两才变成四两。 如果按照王管事的价格,泰盛煤铺以三两吃入四两卖出,那么这段时间上涨出的三两利益中,岂不二两都被王管事拿走,泰盛煤铺只能分得剩余的一两?所以高掌柜很不满意。 李佑更不满意,因为通过钱国舅联络时的定价是每百斤二两,怎么到了这个王管事嘴里就变了卦?如果一开始就知道这么贵,他是不会答应帮忙卖这批煤的,现在却临时涨价,又是什么意思? 更何况他李佑卖这批煤,打算以便宜价格出售,所以经济账是第二位,只要不赔钱即可,而政治账才是第一位的!如果以三两价格吃进,那再卖出时,价格与那些囤积居奇的奸商有什么区别? 将高掌柜的神色看在眼里,王管事镇静自若。至于李佑,他没放在眼里,瞧这年纪,肯定是主人家着重培养的子弟,专门派在这种场合旁观学习并积攒经验的。 高掌柜之前听李佑透过底,道是这批煤的价格可能是二两左右,便还价道:“王管事这个价钱,十分的不公道。依我看来,每百斤二两还可以商榷。” 王管事放下茶杯,嘴角闪过一丝占了上风后的得意轻笑,语气更加强硬的说:“不用商榷,就是三两。” 他为人精细狡猾,方才进煤铺时,打着如厕的名义偷偷在煤铺后院转了转。却发现煤铺后院是空的,没有看到半点存煤,于是他立刻就对泰盛煤铺的现状有了几分猜测。 现在煤情紧俏,煤价高涨,正是囤煤赚暴利的好时候,然而泰盛煤铺却没有存煤,这说明什么?至少说明泰盛煤铺已经断了煤源,陷入困境之中! 虽然不知道什么原因,但这不重要,他只管抓住机会而已。来此之前,东家杨员外许诺过,底线是每百斤二两,但在二两之上能赚到多少就看他自己的本事。 高掌柜当了这么多年掌柜,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做生意的人谁不是一次又一次的讨价还价过来的? 再说现在自己这边等米下锅,确实也有求于人,落了下风时只能一点一点的慢慢谈了。但无论如何,也要将这批煤留下! 他心里想了想措辞,神态不卑不亢中正平和,正要与王管事说话。此时却见旁边那个新东家大踏步站到面前,伸出两根手指对着那王管事的鼻子,厉声呵斥道:“每百斤二两!答应就留下,不答应就滚!” 高掌柜心里悲鸣一声,脑子嗡嗡作响,这个新东家怎能外行到这个地步!这他娘的真想做生意吗?(未完待续)rq 五百七十六章 摆谱的新东家(求月票!) 不得不说,李佑的年纪太具有迷惑性了。身上若没有装备五品官袍及乌纱帽,任何一个人初次见到他,都只会认为此人是一个有钱人家的公子少爷,还是没出笼的那种,所谓的官威光环也成了年轻气盛。回想起来,也许很多人都败在这种不由自主的轻视下。 从京北来的王管事亦不例外。他正做好了准备,要将那泰盛煤铺高掌柜的压价攻势挡回去时,猛然看到旁边这二十出头的公子哥跳了出来,言辞放肆也就罢了,而且极度无礼的都快把手指头戳到了自己鼻头上,心里顿生恼意。 他带着不快转头对高掌柜道:“高大掌柜,这是贵店的待客之道么?” 高掌柜也觉得很没有面子,但无话可讲,他又没法去指责自己的东家,只能抬头去看李佑。这位东家当官当习惯了不会正常说话了么?现在是谈买卖,不是审犯人,摆出大老爷架子逞凶卖狠有什么用? 王管事察言观色,猜测年轻人肯定是这家煤铺的少东家,不然高掌柜为何只能装聋作哑。便倚老卖老的对李佑冷笑道:“年轻人,不会说话就多学着点,这里不是你逞强的地方。” 李佑同样冷笑几声:“我改了主意,每百斤煤一两九钱,要留就这个价,不留就滚!” 王管事忍不住拍了案子,“荒谬!你这小哥摆清楚自己的位置!” 李佑并不接王管事的话。两眼望天,口道:“现在一两八钱。” 王管事又对高掌柜道:“这就是贵店的规矩么!在下闯荡多年,闻所未闻!” 话音刚落,耳中就听到李佑那虽不大却很可恶的声音:“一两七钱。” 王管事站起身来,对李佑斥道:“岂有此理!我们赶了七八十里路,诚心来做这场买卖,你们却胡搅蛮缠!” 李佑继续两眼望天,淡淡的说:“一两六钱。” 王管事本该是个老于世故的人。此时几乎却被李佑的态度气炸了,明明是你们急缺煤炭,摆什么大爷架子!他愤怒的抬手道:“那真谈无可谈,在下要告辞!” “一两五钱。”李佑毫不在意,也没有出言挽留,随口又是一句更低的报价。并且眼含嘲讽的望着王管事,仿佛对方敢继续不满。他就敢继续降价。 王管事终于忍不住了,甩袖走人。气冲冲的出门而去。高掌柜愁容满面的看着几乎已经摸着的煤炭飞了。唉声叹气又隐隐带着埋怨口吻对李佑道:“东家这是何苦。” 之前分明约定是二两,到了现在要交易时却改口为三两…李佑性子确实有骄横跋扈的一面,见惯了大人物的,怎么可能容忍王管事这小小蚂蚁在自己面前上窜下跳的出尔反尔? 李佑猜测,必然是那王管事不知在什么地方看出了端倪,知道泰盛煤铺现在正处于困难中,所以才有恃无恐的要挟抬价。 作为大场面人物。李佑实在觉得可笑。要是这样就被轻易要挟了,像高掌柜那般低声下气的。传出去只怕要被友人笑死,以后还怎么在京城混! 他的面子贵重得很。可不是这区区几两银子就能比拟的,宁可不做这笔生意,也不能丢了这个面子。 从这个角度而言,高掌柜判断其实没错,李佑这样做惯威福的人是不适合亲自经营买卖的。 以上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的原因还是那句话,对这笔生意,李佑算的政治账比经济账要大,主要目的就是用大量卖便宜煤来搅动市场,刺激各方反应,达到自己借机生事的目的。 所以绝不可能花三两银子吃入再以高价卖出,这样等于是和奸商同流合污,对他有什么好处? 之前他就没想着会有这一笔生意,若不是钱国舅从中牵线也不会动心,既然做不成,那就就算了。静静等待百姓情绪的自然发酵罢,过几天雪后,估计煤价就到顶峰了,同时又是薪炭大量消耗的高峰期,那时候很容易出乱子的。 李佑虽然有自己的完整考量,但面对高掌柜幽怨的目光,却没法去细细解释,做人层次之间差的太远了,某些道理很难沟通。高掌柜或许是个好掌柜,但只怕永远跟不上自己所思所想。 好罢,这家店铺现在是属于李佑所有,爱怎么折腾都是李佑的事。但高掌柜正在谈判时,李佑毫不客气的随便插手,这让高掌柜觉得他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委屈得很,只能用幽怨目光表达自己的心意。 也幸亏高掌柜脾气好,换成性子激烈的大掌柜,只怕是“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当场翻脸走人都是有可能的。 李佑忽然也感到自己出格了,毕竟这铺子还离不开熟悉情况的大掌柜管理,职业经理人的作用不可小觑啊,而且这高掌柜从性子看是可以长久相处的。 想至此,便出言安抚道:“高先生但请放心,这家铺子终究还会起死回生的。别的不敢保证,叫伙友们衣食无忧是毫无问题。” 听在高掌柜耳朵里,李佑这话没什么干货,只是个态度而已。但在事实上,不是有态度就有饭吃的,从态度上,哪个东家不想赚钱? 李佑看高掌柜无精打采的,笑了笑又故弄玄虚道:“你信不信,王管事还会回来的。” 高掌柜抬起头,疑惑道:“这是为何?” “你以为那杨员外就不想卖煤么?北边的煤都是供应边军和冶炼烧砖之用,他不知什么原因被排斥在外。这些煤在他手里积压了两个月,一样急着变现。” 原来如此。难怪突然冒出这几十万斤煤来,高掌柜来了兴趣,反问道:“还有这事?” “为何他不就近卖煤,耗费人力畜力长驱近百里运到京城?就是这个缘故了。据我猜想,那杨员外可能就在煤车队伍里,不然王管事为何可以大胆放心的先走一步到这里,而将煤车扔在后面?你不觉得这很奇怪吗?” 高掌柜若有所思,的确奇怪。他方才就没想到这点!设身处地的想,如果是他亲自押运大批货物上路,他肯定不敢随便离开车队到处乱跑。 这时有伙计在门外叫道:“东家!大掌柜!煤车到了,那王管事又回来了!” 李佑与高掌柜对视一眼,两人一个机敏精明,一个商场经验老成,登时都想到了什么。看来王管事那边服软了… 高掌柜吃惊之余。对新东家的佩服之心如同滔滔江水般一发不可收拾,东家真乃神人也! 这次李佑让高掌柜出门相迎去。并安排卸货的事情。而他自己则倨傲的坐在堂中主座上喝茶,并不起身迎接。 没多久,便见高掌柜引着两人进来,一个是王管事,另外一个则是位三十七八的锦袍男子。 瞧王管事在锦袍男子后面亦步亦趋,李佑便能知晓,此人必是那北边的煤窑矿主杨员外。 这杨大员外也是个有点心眼的人啊。王管事前面抬价的事情。说不定就是他指使出来的,李佑想道。 果然听高掌柜介绍道:“此乃杨员外也。” 李佑淡然的点点头。还是没有起身,只是气势十足的随意抬手请了几人入座。 看似对方倨傲无礼。但杨员外不以为意。他虽然是北边人,并不在京城居住。但从钱国舅的信中,他晓得这个年轻人肯定是个实力派,至少比国舅更有实力,不然钱国舅也不至于将此人推出来。 从前面他对王管事的态度也可以看出,他根本不屑于和王管事讨价还价,若非底气十足的大人物,绝不会如此的。 一句话,有实力,自然就有倨傲的本钱,杨员外是典型的商人,就认这个。便先开口道:“方才这王管事对李大官人多有冒犯,在下抱歉的很,还请大官人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李佑半是习惯性自傲骄矜半是故作姿态,同时在暗中观察。他发现自己摆谱后,对方却半点不满之色也没有,当即便将杨员外的心思揣摩出来了。 “些许小事,过去就算了。”随即李佑话头一转,傲然道:“只是我说出去的话不会更改。这次收煤价格说了是一两五钱,就是一两五钱。” 这价格放在一个月前,在煤市价格普遍一两银子时,绝对是高价,但是如今就显得低了。当然矿主卖给煤铺这个价钱还是赚的,只不过享受不到煤价暴涨行情带来的利益了。 杨员外犹豫不语,坐在下首的王管事帮着自家东主议论道:“李大官人,你这个价格,未免有些不合时宜。” 李佑瞥了王管事一眼,再次重新报价:“现在是一两四钱了。” “你…”王管事话才说一半,便缩了头再也不说话了。 杨员外一咬牙,“李大官人!今天首次见面,运来的四十大车煤均以百斤一两四钱的价格售与你!只当交个朋友,算是见面礼,也为王管事赔罪!但我那里还存有三四十万斤的煤,再运来时要以先前议定的二两价格来交易。” 李佑话里有话道:“只要杨员外不再有什么想入非非的多余念头,那自然可以。” 高掌柜在一旁目瞪口呆,这东家怎么看怎么外行,前前后后又是摆谱又是耍个性,为何就能莫名其妙的如此占了上风?最后居然将价格压到了一两四钱,年轻人的世界,他看不懂,难道他已经老了吗? 四十大车煤,算作八万斤,每百斤一两四钱银子,总价一千一百二十两。高掌柜依照行业规矩,对杨员外道:“煤款先付你们部分,其余等售出后再与你们补齐。” 高掌柜提出的付款法子是煤市上普遍现象,更何况最近各大煤铺纷纷大量囤积煤炭,哪有足够资金周转,对送煤来的矿主都是赊款,等煤炭销售出去后再一并付讫。 但这和中间人钱国舅说定的不一样,杨员外不满道:“之前说是一手交货,一手交钱,怎么又要赊款?正因为别家都要赊款,所以我才卖与你们,并且还是一两四钱的低价!若是如此,又与别家何异?我还不如以高价卖给别家!” 李佑看着与杨员外贩运煤炭的买卖确实可行,还想将他积存的剩余几十万斤煤都拉过来卖,成为自己搅动市场的武器。便答应道:“没问题,现在就把款子都给你!” 高掌柜见东家答应的痛快,脸色苦了下来。他将李佑请到院子角落中,悄声禀报道:“东家今天刚刚接手,却有所不知。前几天林驸马提走过分红,如今店里账上只有三百多两银子,哪能一口气付给他千余两?再说行业里赊销也是常态,如今各家大肆囤积煤炭,银子都吃紧,谁不是这样?” 面对大掌柜的诉苦,李东家十分不以为意,“怎么能缺银子?你叫个伙计去棋盘街惠昌银号先贷出三千两来,利息按最低算,以备店里周转。” 高掌柜愣了愣,这听起来又是很外行的话啊。东家虽然貌似因为做官的缘故,对人心把握很有一套,但在生意上面,外行就是外行。这种时候,可不是充场面摆谱的时候! 再说想从银铺帐局之类的地方贷款,从来都不是那么容易的,要抵押要担保不提,而且更别说叫伙计之流去跑一趟便能当场就将银子拿回来,还随随便便就可以利息就最低? 这不可能!真有这种好事,他自己就先给自己私人贷个几千两干点私活了!不过这东家不好惹,高掌柜措辞谨慎的说:“这样不好贷罢,哪有如此容易,如今本店这状况连个抵押都难找。还是先想法子欠住煤款的好。” 李佑望着屋檐下飞过的一只老麻雀,风轻云淡道:“没问题,那银号也是我开的。派个伙计和我长随一起取三千两回来,要银票。” 靠!高掌柜几乎五体投地,早知如此自己真是白白担心半天前途了!有银号撑腰输血,就不怕低谷困境了,即便暂时没生意做,也可以维持住煤铺不垮掉,一直熬到有转机为止!(未完待续)rq 五百七十七章 尽在不言中(求月票!) 生意做成这样,能算清这笔帐的,只有李大官人和杨员外两个主人家,其他人包括高掌柜和王管事在内,都是半懂不懂的。 在高掌柜将李佑请到院子角落并商议付款问题时,这边王管事与杨员外也开始说起悄悄话。 王管事与杨员外乃是总角之交,有几十年的情义,名分上虽是东家与雇员,实际相处却是兄弟之礼,说话也很直白,对杨员外退让有些不满道:“你也太低三下四了,仿佛我们求着他买煤似的,如今煤炭紧俏,是我们手里有货啊。” 杨员外叹道:“方才你第一次前来时,提价提的太多,不然事情断不至此。只提个一二钱银子,还算人之常情,突然从事先商定的二两涨到三两,那就多了,难怪要惹得那李大官人发怒。” 王管事不服气道:“我已经发现他们根本没有存煤,全指望我们的货接济。这种局面下,我们开什么价格他们也得认账,做生意的哪有不趁机漫天要价的道理,难道我提价到三两还错了?” 杨员外常在场面上行走,交游也教广,不像只会抬头看货物、埋头看账本的王管事眼界这么狭窄,耐心劝道:“你不明白,银子的帐容易算清,人情帐却是很难算清楚的。做生意,特别是与他们这些权贵做生意,要算的不仅仅是银子,还有人情。如果只盯着几两银子斤斤计较,势必头破血流。除非你自己实力足够与他相抗。 咱们这煤已经积压在手里两个月,到现在已经赔了上千两银子。可附近军所都没人要,这次没法子想到京城来发卖,那是托了人情寻到钱国舅门路的。不然京城水深,最近煤市又是个微妙时候,咱们随便卖几十万斤煤真不知道会招致什么事端。 钱国舅将李大官人抬出来,显然可以看出他不如这李大官人有实力。若因我们出尔反尔涨价激怒了李大官人,那李大官人回头就要找钱国舅的不是。钱国舅被寻了不是,再反过来寻到我们。那我们的人情岂不就全赔进去了?” 王管事嘟囔道:“人情值什么钱,赔就赔了,如今煤炭紧俏。照样可以转卖给其他煤铺。我们赚到这笔银子后,以后又不与他们打交道。” 杨员外听到这话,就有点恨铁不成钢了,狠狠地扯了一把王管事的袖子,“你要再如此想,今后就不要来京城了,不然只会招惹祸事!在京城里做大生意与其他地方是不同的,不是手里有货就可以理直气壮! 咱们自己在山沟里挖了几十万斤煤外人不知,在如今京城行情下可不是小数目,折算成煤市售价是二万两。谁知道会不会有人眼红硬吃?若咱们没有人情庇护。有权贵阉宦跳出来巧取豪夺,你能奈何么?你能保证不出现这样的事情么? 不说其它,我打听过,那惜薪司以大内订购名义,发了些凭证便将煤炭囤积住。他们若是看上了我们这几十万斤煤。也同样给几张凭证就囤住咱们的煤,咱们怎么办? 煤铺可以与惜薪司互相勾结,趁着高价变卖,瓜分暴利。但我们连入市资格都没有,怎么去卖?再说煤市里的大人物不会愿意看着咱们毫不费力、平白无故跟风发大财罢?最后还不是便宜了别人? 我可以断定,若你将煤卖给别家煤铺。第二天惜薪司就会找上门来,而卖给李大官人是托了人情的,他至少不会让惜薪司用几张白纸般的凭证就将我们的煤囤住。想必他有这个实力,不然钱国舅也不会找上他,这就是人情值钱的地方!” 说实话,王管事常在北边活动,对南边京城的道道确实想的不多,闻言目瞪口呆道:“还能这样想么?” 杨员外唯恐这位老兄弟理解的不透彻,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李大官人为何故意摆出倨傲无礼的态度?除了他有底气之外,另一个原因就是试探我等!如果我等肯容忍,那就是懂规矩、知事理,可以继续合作;如果我等挟煤而自重,那说明我等根本不懂规矩,不知道京城的深浅,根本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 他将这次八万斤价格压低到一两四钱,那就是对我们的小小警告和惩戒。所以我才说你提价提的太多了,一开始你若只提价一二钱,那李大官人急于要煤或许不会计较,但是你太贪心了,过犹不足啊。 也亏得我应对得当,后来李大官人大概也是了然于心,所以又肯全部付给现款结账,以此来笼络我们,这也是很难得的。 你要知道,如今各家大煤铺不知已经囤了多少煤,谁家手里现银也不多,更何况我们这是几十万斤的大数目,谁能全用现银收购?就算卖给别家价格更高一点,但是收不到多少现银,我们拿什么过年?” 被杨员外教训了许多,一通通的道理让王管事只觉得头有点晕,脑子不够用了,连连摇头道:“我是没耐性想这么多,反正这种事交给你操心。真不知那李大官人小小年纪,是怎么有这等心机的,我瞎了眼才当他是来店铺学习的纨绔子弟。” 李佑与高掌柜说完付款的事情,又过来与杨员外会面,“钱货两讫没有问题,但你也知道,如今像我们这样给钱痛快的很少,你们也该有点表示。不知你们那里还有多少存煤?” 杨员外不知道李佑想干什么,如数答道:“约摸还有四十万斤左右。” 李佑提议道:“那便立个契约,约定你们将剩余四十万斤都卖与我等,就按二两的价格,从今天起,这些煤就算我们泰盛煤铺的了。但你们要负责运送,每运到一批煤,我们便付给你一批煤的银子,绝不拖欠!估计过几天要下雪,在这几天里你们要抓紧运送,至少每天送五万斤。” 杨员外心里盘算 一番,答应道:“成交!” 他又转头吩咐王管事,“烦请老兄辛苦一趟,现在便快马加鞭赶回去,从明日开始继续租大车运煤,能租到多少先运多少。”王管事点点头,立刻转身去找马匹了。 写好一式两份契约,两边东家签押,便就此尘埃落定。高掌柜看在眼里,越发佩服新东家,这买卖做得太霸气了! 明明自家店铺里半点存货也无,急需从煤窑收购煤炭,然而这东家却从头到尾浑然一副“我买你的煤是看得起你,你们应该感到荣幸”的高傲模样。就这样,那杨员外也就差哭着喊着认账了,给他付个现银就把他感动成那样。 高掌柜有点不懂了,东家到底是真外行还是所谓的“大巧若拙大象无形”? 王管事不辞辛苦的走了,杨员外和赶大车的几十个车夫都留了下来休息过夜。煤市聚集了上百煤铺,又是位于城外,地方是不缺的,故而周边自然有许多相应的配套产业,于是车夫都被安排住进了热烘烘的大通铺里,只等明早起床吃饱喝足后出发返程。 杨员外则被领着进城消遣去。李大官人作为甲方大东家,与杨员外签定了一笔大买卖,所以尽到地主之谊也是应该的,高掌柜则作陪。 傍晚时分,他们三人从阜成门进了城。这里是西城地界,距离新开张不足一月的教坊司西院胡同不远,整个城西的寻欢作乐之处,莫过于此。 李佑只来西院胡同一次,不是很熟悉情况,只是根据自己的记忆,摸着路找到了上次那家院子。上次朱部郎说这家是极好的,那比较起来怎么也不会太差罢。 三人跨过院门,在前庭才走了几步,尚未拾阶进入大堂。忽见本院的老鸨子匆匆忙忙从旁边廊下灯光里现出身影,朝着三人小跑过来。 高掌柜不是没来过这种地方,但第一次见到老鸨子反应如此迅速热情的。不由得惊叹道:“早听说过东家的威名,今日亲眼一见,果真名不虚传!” 那老鸨子直扑到三人面前,拿腔捏调的叫道:“哎哟!李探花李先生!这才几日工夫,你怎的又来了!” 李探花?杨员外听到这个名号,心头一动,犹疑的看向李佑。 高掌柜喝道:“你这老鸨子,好生没道理!我家东主难道来不得么!” 老鸨子没理睬高掌柜,继续李佑叫道:“李先生,当朝长公主已经传了话要在胡同里封禁你和林驸马,敝处不是不肯招待,实在是得罪不起千岁奶奶!求李先生可怜可怜老身,这把年纪了总不能丧身破家。还是过得一阵子,风声宽松了再来赏光罢,敝处绝对分文不取,可眼下正是风声紧的时候。” “那就没办法了…”李大官人眼瞅杨员外,万般无奈道。 杨员外已经震惊的愣住了,愣住的因素有两点。 其一,钱国舅送信说此人手眼通天,比他这个国舅爷更甚,如此可见一斑!虽然在欢场被封杀听着像儿戏,但下达封杀令的可是当朝赫赫有名的长公主,想要她对你儿戏,那你也得有儿戏的资格! 其二,这个李大官人就是在京城负有盛名的李探花?李探花这样的人,什么时候开始做生意了?这半天,杨员外根本就没将眼前这个李大官人和大名鼎鼎的李探花联想起来,谁想居然是同一个人! 见到了大名士还谈了买卖,杨员外心里突然冒出点荣幸的感觉。偶然看到杨员外失神的表情,也让高掌柜忽然懂了很多。 怪不得东家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虽不张狂,但一切显摆炫耀尽在不言中哪…这下杨大员外总该死心塌地的履行约定了罢。(未完待续)rq 五百七十八章 需要教给他规矩 在阜成门外煤市里,大批量的进进出出是瞒不住人的,且不说大车队是多么显眼,还有税课司老爷和牙人这种官方的存在。 泰盛煤铺获得了八万斤煤这种消息,一夜之间其他各大煤铺都知道了。这让众人很是奇怪,西山出了乱子,仅有的产煤也被他们吃入,不知道泰盛煤铺又是从哪里收来的煤。打听过后才知道,原来泰盛煤铺换了东家,而这批煤是新东家从北边弄来的。 此时煤市上,小煤铺基本已经无生意可做了,大都直接歇业过年。而泰盛煤铺之外的十六家大煤铺这十来天总共已经囤积了三四百万斤煤炭,但并不放量卖,每家只每天外售少量维持住行情高价。 虽然碍于种种复杂到不能明说的原因和某个不好明说的宦官衙门,各大煤铺集体在暗中排挤泰盛煤铺,不过暗中排挤不等于蓄意敌对。泰盛煤铺这个前行业龙头在此困境中还能搞来煤炭,一时也真叫人无话可说。 更何况泰盛煤铺这个新东家身份也很特殊,据传是曾经来整顿过煤市的李佥宪。听起来又使人感动很怪异,怪异到众人都拿不准主意,要先观望一番再说。 有的人心中暗笑,李佥宪入主泰盛煤铺,又想法搞来这多煤炭,八成也是想趁着行情捞一笔暴利啊。煤价不到半个月,已经涨到之前的四倍,有门道的人谁不想插一手? 他还在任的时候来整顿煤市。是多么义正词严。多么刚直清廉,结果丢了官后,立刻华丽的大变脸,跟他们这些被骂成奸商的同流合污,真是叫人大开眼界,情何以堪。 这天一大早,李佑以绝大的毅力从温暖的被窝中爬了出来,吃早膳时匆匆扫了几眼邸报。 临近年终,朝廷除了吵架和大庆典外,其他业务基本停滞。邸报没什么好看的。但今天有点新鲜内容,两淮盐案拖延了八个月后,被前李大人坑进天牢的“扬州三人组”的最终判罚结果出来了。 三人一个也没死,前盐运使丁大人罢官、抄家、永不叙用;前参政署理知府罗星野罢官、抄家、充军、永不叙用;前凤阳巡抚杨大人罪行较轻兼地位较高。朝廷优容后只处以罢官。 看着三人下场,仿佛都是很遥远的名字了,李佑唏嘘过后便将邸报放至一旁。生活总是向前看的,如今他还有其他重要事情,这三人已经是过去式,不值得浪费太多时间。 要开始卖煤了!李大官人今日亲自去坐镇泰盛煤铺,大小掌柜、账房先生、各种伙计纷纷就位,只等东家一声令下。高掌柜站在东家面前,仔细禀报过今日准备状况。 “消息可曾放出去了?”李东家问道。 “昨日便已将伙计都派了出去,去城里几个大庙会和年市上传扬我泰盛煤铺自今日起。每日售煤四万斤的消息。”高掌柜答道。 说实话,高掌柜并不赞同东家这个决定。在他看来,最稳妥的办法是与其他同业一样,囤积煤炭等待最佳时机,反正有银号支撑,不缺周转银钱。 囤煤还有个好处就是,这样可以和光同尘,不至于引起同业的不满。不然别人每天只是象征性放个千八百斤,而泰盛煤铺每天放出几万斤,不但太特立独行。而且可能还对市场造成小小的难以预测的干扰,引发同业的敌意。 不过东家仿佛毫不在意这点,高掌柜也没办法。 “从西城兵马司请的官军差役可曾到了?”李东家继续问道。 “已经就位,先给了十天价钱。”高掌柜答道。 对于东家通过私人关系从兵马司请来官军差役维持秩序,高掌柜也觉得有点多余。实在不觉得有必要如此。卖煤而已,又是不是让别人来抢煤。 “号房是否就绪?”李东家还问道。 “皆已安排好。”高掌柜肯定性的答道。 东家要求另设号房。与煤场分开,先在号房交钱取票,然后去煤场凭票取煤。对这个决定,高掌柜还是觉得多此一举… 正在已经闲散十来天的泰盛煤铺员工摩拳擦掌准备大干一场,过个好年的时候,泰盛煤铺外面渐渐也聚集了不少人,大都是听到消息后前来买煤的。 就像李佑所发现的,京城人家,过冬之前家家存煤,只是根据一时财力有多有少而已。但从整体来看,存煤总是要不断补充的,并且要在用完之前提前补充。 但如今煤市上出售的煤炭数量很少,各家铺子每天最多也就卖个千把斤炒作价格,和京城号称百万的人口比起来,简直杯水车薪,很难买到。 在腊月,庙会和年市是人口最多流动最大的地方,所以当泰盛煤铺伙计在七八个庙市年市里放出消息后,很是引起了关注。 尤其是那些近日去买煤却没买到的人更是被吸引了。每天放出几万斤煤,总应该可以买到的罢,这时候能买到煤,价格也无所谓了。 故而一大早,在泰盛煤铺外面就已经人头攒动,聚集了数百人,而且还不断有从城中赶来的。当然这些人里当然也少不了其他煤铺派过来看情况的。这泰盛煤铺号称要一天放几万斤,怎能不引起同行的关注,到底是个什么情况,非要亲眼见见才行。 李佑这人做事很细心,仔细的盘问过高掌柜后,确定店铺在各方面已经真正准备就绪,便挥手道:“开始罢!” 对东家的安排,高掌柜表示理解的要执行,不理解的也要执行,并在执行过程中加以理解。不过有个事情他不得不要先问清楚,所以没有离开“东家你还有一件事情没有吩咐下来。” 李佑奇道:“什么事?” “此次以什么价格出售?是按照行情每百斤四两,还是稍微抬一点价格?在下觉得加价到五两为好。要知道市面上目前像我们这般放量的独此一家,别人都在囤积惜售。只怕别人效仿起来都开始放量,那我们就会失去独家机会,想赚多点也赚不到了。”高掌柜以专业眼光建议道。 问话太多险些忘了自己…李佑笑了笑,伸出两个手指头道:“每斤两分,每人限购二十斤!” 高掌柜习惯了每百斤的大单位,一时没反应过来每斤两分是什么档次价格。换算过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平常说的每百斤二两!只有当前行情一半的二两! 高掌柜几乎要跳起来,激烈的反对道:“不行!这也太便宜了,和我们的进价一样!二两入二两出,那我们还赚什么钱!” 李佑负手而立,望着墙壁上的财神像,悠悠叹道:“我辈读圣贤书,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具天下。扶危济困,正在今日!” 东家那伟大的情操扑面而来,高掌柜顿时感受到自己的卑微和渺小。他晃晃头,将这种不适感排遣出去,发出了理智的声音:“我们只是商人,开的是店铺!” 李佑敦敦教导道:“店铺也要做有责任感、有良心、有态度的店铺!” “这样定价,是与所有同业为敌!责任良心态度这些词,在银子面前根本不顶用!”高展柜又叫道。 李大官人豪情万丈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我意已决,勿复多言!” 高掌柜抱着“昏君乱国贤臣无奈”的情怀,热泪盈眶的出去安排。难怪东主要采取那些措施,又是请官军维护又是推行号房与煤场分离,肯定是为了防止人多出乱子。 每斤二分的价格,知道消息的人能不来抢购么?人能不多么?就算每人每天限购二十斤,也可以全家同上阵来买啊! 按下高掌柜的腹诽不提,只说当泰盛煤铺对外公布了价格和限购措施后,店外聚集的人群爆发出了极大地欢呼声,在这阴沉的冬日响彻云霄,若是远远地听到,仿佛冬雷震震。 听到限购这个消息,全家齐来的彻底爽了,单枪匹马背筐上阵的,欣喜中则又带着几分不甘和纠结。 那几个别家店铺派来观看情况的,听到这个极具冲击力的低价,也顾不得看热闹了,纷纷抽身走人回去禀报。 各大煤铺掌柜听到这个消息,无不瞠目结舌。如果说泰盛煤铺想趁机捞一笔,大量高价出煤,他们不奇怪,或者说这也在预料之中。 但这样低价出煤就出乎所有人意料了,按照打探到的消息,他们以这个价格售煤,根本就赚不到钱! 虽然这不是正式的行情价,但是对于行情肯定会产生影响,对人们的预期心理也会产生影响。 泰盛煤铺是个什么意思?难道嫌钱多的没地方huā,故意这样消耗吗?还是就要故意捣乱? 抑或是那位现任东家当清官当出了毛病,同时对自己丢官不服气,非要用这种方式来刷存在感?议论来议论去,众人反而觉得最后这种可能性最大。 他以为他现在还是刷民望的官员吗?他自己发疯赔钱不要紧,但不能扰乱市场,不能和全行业辛辛苦苦制造出的大好局面唱反调! 商场有商场的规矩,容不得他乱来,现在需要教给他这个规矩!而且要告诉他,商场一样冷酷无情,他一个人这样卖煤,注定要徒劳无功,扭转不了大势的。(未完待续 假期结束前幸福上班族开单章求票! 首先说今天,有点事码字慢了,不过答应了假期最后一天三更,那就得想法子办到,但最后一更时间可能稍晚点,也许到十二点左右了。 这个假期,元旦前后一口气歇了七天,度过了这辈子码字最多的七八天,草算日均有**千字罢,最多的一天有一万五,回想起来堪称是疯狂。 想起明天要上班,我居然有诡异的轻松感,上班好像成了比较幸福的休息啊。 好罢,现在月票真的很给力了,但是我发现,总榜名次虽然上去了,但分类榜这个月强手太多,名次反而危险。 所以看在我这段时间没有偷懒的份上,再次厚颜开单章,恳求大家多多支持,保住月票分类前六!不要让本书2013年开门黑! 对了,我还想做个调查,最近这段时间追求速度的写法怎么样?大家能否接受?还是更欣赏以前不注水但更新慢的精华式写法?欢迎去书评区发表意见。 (未完待续)rq 五百七十九章 青天煤 泰盛煤铺限购低价卖煤,其实还没出现什么效果,也许以只一家之力,不会对市场形成严重冲击,毕竟十六家联手做的局,不是一家就能轻易破解的。 但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或者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其他煤铺还是心虚而产生了恐惧,他们囤积居奇也承受着巨大地风险,唯恐哪里出现差错,所以对煤市上一切不利的风吹草动都很**。 却说泰盛煤铺热火朝天的开卖后,以李佑的作风,当然不会低调的稳居后方深藏不露,做好事不留名从来不是他的风格。在高掌柜的陪同下,他亲临一线,巡视了销售现场,并对销售工作进行指导。 在取煤的煤场那里,只有十几个人陆陆续续的取煤,这并非人少,也是李佑吩咐过的原因。 在上辈子,超市鸡蛋降价两分钱促销引发无数中老年妇女抢购导致踩踏惨剧的消息也不是没听过,所以对群体意识下的人性永远不要估计过高。 所以李佑担心人数太多拥挤过度,反而酿成祸事,所以吩咐不能一哄而入,要分批从大门放入煤场取煤,每次二十人。 十几个苦力迅速行动,从煤山中分出一小堆一小堆的煤,每堆大约都是二十斤左右。 “东家限购之法,未免过于细碎,徒费人力。”高掌柜忍不住抱怨道。他们这样的大煤铺,出售煤炭何曾有过一个又一个二十斤的小气模样。 李佑没有解释,只道:“你不懂。” 本来就是便宜出煤。如果不加以限制,只怕立刻就被少数别有用心的人包圆了,那样就失去了本来的意义。若没几个人能买到,影响力从何而来?限购之法虽然不能完全杜绝问题。但在当前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高掌柜虽然与东家接触时间很短,但他适应性很强,也学会了一件事。对东家莫名其妙的地方习以为常。 此时,新的一批来取煤的顾客里,有个中年人认出了闲站一旁的李佑。随即叩首道“见过李大老爷”,却惹得同行者惊疑不定,不知该不该行礼。 李佑连忙扶起,叹道:“如今我无官无职,以这煤铺为生。却本小力微,当不得如此重礼。” 那中年人为忠良的遭遇愤恨几句,取了煤唏嘘而去。 各个环节有条不紊,效率便不低,今日四万斤煤到了午时便正式售罄。虽然还有陆续赶来的。但也无可奈何,不过听到未来一段日子每天皆有四万斤,空手而归者又燃起了希望。 其后却有百姓管这批廉价煤叫做“青天煤”,听到高掌柜耳朵里只能摇头不已,他终于以为自己搞懂了。 以高掌柜略显外行的政治水准,只能得出以下结论:这东家的行为其实可比拟为灾年开粥厂施粥,虽然没大多用,至多勉强吊住几口人命。但其主要目的大概是不赚钱赚吆喝罢,欲借此扬名引起朝廷注意。然后重返朝堂。 后话不提,却说泰盛煤铺开售煤炭的当日午后,店里正忙于盘点收尾和准备明日售卖事宜,却来了几个不速之客要拜访东家。 看着名帖上的名字,李佑问高掌柜道:“都是什么人?” 高掌柜都是认得的,“皆是煤市里德高望重的大掌柜。其中这个姓叶的年近七十,在煤市里已经摸爬滚打五十年,算是公推的煤业会首。此行估计也是以他为首的。” 德高望重?听到这个形容词,李佑嗤笑一声,宰辅大臣在他眼里为未见得能称得上德高望重,几个商人也敢说德高望重? 将这几人请进来,宾主见过,并落座上茶。便见那满脸皱纹的叶掌柜,清了清嗓子,开口道:“听闻贵店换了东家,今日特来道贺。又听说李大人入了煤市,今后忝为同业,不胜欣喜。” “多谢多谢!”李大官人眼皮子也不抬,满不在乎的说。 叶老掌柜对年轻人的轻佻无礼十分不满,但也没奈何。这人几天前还是正五品高官,此时没了官职按惯例也是有告身的,身份地位与他们这些纯商人天差地别,礼节上实在没法与他讲究。 所以只能无视态度,劝道:“每一行都有每一行的局面,李大官人既然吃了煤业这碗饭,便总该讲究几分业内的规矩,不然同行之间不好见面。如今日廉价售煤之事,于己无利,与人不便,可一可二不可再三哪。” 李佑干笑几声,“敝店愿卖,百姓愿买,未曾有强买强卖,有何不可?” 见对方强词夺理,叶老掌柜不禁动了气,“新入者有所不知,往昔煤价百斤一两,已经持续十几年,委实有些低了。难得本次同行齐心合力,非为一时之利也,是要将煤价拉涨并稳定住,这关系本行未来十年大计,是对全行有利的事情。李大官人既然已经入了行,当以此为念,何苦逆市而行?无论为自家还是为大局,万万不要做那失道寡助之人!” 不愧是老会首啊,这说话水平快赶上官员了,李佑心里评价道。懒洋洋的答道:“我并没有廉价卖煤,售价仍高于往昔一两,真不明白几位说的什么意思。” 高掌柜一眼不发,但心里门清。他算看出来了,从一开始东家就没有以经济目的为主要目的,叶老掌柜反复谈利,根本就是对牛弹琴。 叶掌柜见好言好语的始终谈不拢,便抛出了杀手锏,“我们不是不肯和你一样出售,但店中煤炭,皆以被大内惜薪司所订购,这点你李大官人也是晓得的。那宫中每日需煤十万斤,为以备不时之需,只怕贵店的煤也不免要打上皇封了。” 砰!李佑拍案而起,对着叶掌柜斥道:“你们这些与阉宦狼狈为奸的商贼,还有何面目在我面前大言不惭!还有何面目以同业自诩!我尚存几分廉耻之心,羞于与你们这些无廉无耻之辈同道也!不知你这风烛残年的老骨头,过的几日到了地下还有脸面见祖宗先人乎!” 这几句骂的极其狠毒,谁还能坐得住?叶掌柜和另外数人二话不说,怒气冲冲的自身走人。 高掌柜在一旁羞愧的低下了头,当初与惜薪司合作还是他起的头,而且是他串联同业做大起来的。 经过东家高尚人格的几日熏陶后,再回想起来,自己真是有些不知羞耻哪!古人云近朱者赤,诚不我欺哉。(未完待续)rq 五百八十章 这才是属于他的舞台!(求月票!) 却说高掌柜眼见着同业们前来劝阻己方却被东家斥责到拂袖而去。面对这个状况,他没有像往常那样以礼相送,只是用眼神送叶老掌柜等人离开。 他站在年轻东家身边,大发感叹道:“如今煤市同业当真是利欲熏心,全无礼义廉耻。为此不惜凌虐百姓,至今还执迷不悟,心性之卑劣,真是可悲可悯。” 李佑奇怪地看了高掌柜一眼,这通感慨未免也太莫名其妙了点,高掌柜平时也不是这样的人。 再说这些破事不是他先开的头么,怎么他自己反而如此高调的开始批判?但出于安抚人心目的,李佑顺着高掌柜的意思说了几句以示赞同,“不错!我辈而今而后,庶几无愧!” 这就是传说中的政治领域里划清界限、站对立场罢?听到东家的鼓励后,高掌柜略带几分沾沾自喜的想道口他方才可是灵光一现,领悟到自己作为始作俑者,必须更加坚定地表明态度,所以才在东家面前痛斥前非。 直到如今,高掌柜终于庶觉自己能够适应东家极强的官商风格、紧随东家的思想境界了,不至于像杨员外来卖煤时那般浑然找不到东南西北,表现的像个鳖脚店小二。对于自己这样一个优秀的职业掌柜而言,如何与不同风格东家打交道这门学问真是学无止境啊。 又想起叶老掌柜临走前放的狠话李佑便打断了高掌柜的飘渺神思,询问起意见。 李佑先说了自己的想法:“依我看来,煤炭买卖这门行当特色有三,一是量大,二是百姓不可或缺,三是各家店面所售没什么差异都是一样的西山煤。 就我感觉,这样的行当里一般行会公所之类业界组织实力甚强。那几个人明显是代表行业来与我等交涉,现在不欢而散,他们必然有什么想法。你看他们将要如何报复?” 高掌柜干了这么多年,业内经验足够丰富,类似的事情不是没遇到过,前段日子他自己就亲身遭遇到不少,便不假思索道:“煤市中有煤业公所,为本业公议之所,类比于其他行业之公会、行会。把持公所的大煤铺想要以公议名义去惩治逆反者法子不外乎以下几种。 其一是断掉货源。西山产煤全赖京城售卖煤市有同业公所,分量很重,而各煤窑却散乱无章所以煤窑在煤市店铺面前较为弱小。只要公所共议后发了话,欲断掉谁家供煤,那些煤窑不敢不从。” 这点李佑暂时不惧,他的几十万斤煤都是来自于京北山区在过去京北山区与京城煤市毫无关系,以后大概美系也不会太大,阜成门外煤市公所影响不到京北。 再说自己抢先签订了合同,那几十万斤煤其实已经归了自己,别人是无权干涉的,只是运输完毕还需要一段时间而已。 还有,这次卖煤的煤窑主人杨员外看样子是个识相人,自己也展示了强大的实力。只要杨员外脑子不抽筋就不会故意与自己毁约。 但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在货源这方面,泰盛煤铺不是没有问题存在。杨员外这些煤是积攒了两个月的,一口气卖给他李佑更像是一锤子买卖,以后有没有还是两说。就是可以继续维持买卖关系,就凭杨员外那三口煤窑也供应不起泰盛煤铺。 作为煤市上曾经最大的煤铺,秦盛煤铺配备的煤场、伙计、搬运在正常行情下,日均销售情况为两万斤左右,冬季可达三万斤以上。而杨员外的三口煤窑总日产也就六千斤,远远满足不了泰盛煤铺的需求,故而单纯靠这一处来源是不行的,须得另寻其他媒炭货源。 杨员外只是个特例,从成本和运输角度,新货源还得从西山找。如果被同业封杀,那么新媒体那货源就成问题了,这不能不让李佑担忧。 所以这次即便是算经济账真是别无退路,已经扔了五千两银子进去,不想赔掉就必须要彻底击垮和制服一切反对势力,李佑再一次下定了决心。 他同时又不禁感慨,性格决定命运哪。谁都能看得出来他面临的处境可不轻松,但他从林驸马手里以五千两银子为代价搞到了这家煤铺,仿佛就注定要走上这条路。 李佑想着,高掌柜继续说着:“其二是唆使官府报复。煤市里设有税课局,若是公议如何,税课局也要卖几分面子,寻隙滋事只怕要成家常便饭。” 对此李佑嗤之以鼻,小小的税课局在他眼里连个蚂蚁都不如,若敢来查他,那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他虽然现在无官无职,可也不是税课局能欺负的。随便找几个御史来查访弹劾,将税课局清洗几遍。 不过说起税课局,李大官人倒想起件事来。自己无官无职,没有任何功名,只有终身制的告身证明自己是绪绅阶层,是否还可以免税? 高掌柜大概也知道税课局这种威胁对东家而言就是笑话,所以也没有多说,转而谈起了第三方面。 “如果前两者皆不奏效,那么还有其三,就是寻求靠山来支持。各大煤铺在京城经营日久,时间长了,谁没有几个人情相熟的权贵顾客?办大事办不了,但请出来打压其他煤铺还是办得到的。” 李佑仍不以为意口不用听到权贵就变色,京城权贵多如狗,听到就变色,那一天七十二变也来不及。想想也知道,贪图这种小便宜的权贵,那都是什么水准成色?说不定都是听到他李佑名头反而掉头就走的,倒也不必畏之如虎。 但高掌柜的重点在后面,“这次其他煤铺的最大靠山显然只有同一个,那便是以惜薪司为表领的内宦口在下可以断定,他们劝阻东家不成,下面必定会搬出内宦作为救兵,还请东家做好准备。” 李佑点点头,确实如此,自己插手煤市的最大敌人、同时也是最大猎物就是内宦。 现在可以说太监们形势大好,连大力查禁囤积居奇的他都已经被天子罢官,那么太监们更无所忌讳束缚,肯定不惮于继续出面打压破坏大好局面的行业叛徒泰盛煤铺和他李佑。 高掌柜忽的想起了什么,又出言警告道:“这次东家直接以低价大量售煤,深招忌讳,公公们绝对要出死力整治,东家不可不防。” “这连你也能看出来?”李佑反问道。涉及到政治,特别是具体到他与内宦身上,当然是对立无缓和余地。” 高掌柜小声道:“其中别有内情。东家也知道,各大煤铺囤煤是需要大笔银子支撑的。我得过消息,这笔银子很多都是出自内宦。” 李佑吃惊道:“竟有此事?” 高掌柜作为煤业老人,对很多数据都很**,根据自己的经验推算道:“这十天工夫,各大煤铺囤积的煤据我猜测约摸在四百万斤左右。其实这里十六家煤铺账上的周转银钱不超过二万两,全部垫付进去也不够的,其他就要靠赊款和别处讨来银子了。去掉赊账的数目,我推断公公们投进去的银子应当在三万两左右。” 李佑没想到,以惜薪司代表的那帮太监们涉足煤市居然如此之深。 当初他就以为是太监与煤铺联手囤积煤炭并炒高煤价,再出售后获利分利这么简单。确实没料到这帮太监财迷心窍、犹不知足,为了更多暴利,居然将自己的养老本钱拿出来通过煤铺直接投资煤炭。 太监大都无儿无女,老了之后只有靠钱来养老,所以手里的银子还真可以称作养老本钱,并不夸张。 李佑想起一句俗语,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啊。他在职来煤市的时候,高掌柜被迫连黄公公都栽赃,却没提到内宦往煤炭里砸钱,这说明当时还没有这计事。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这三万两银子从内宦手中流入了煤市?肯定是他被罢官之后,不然那帮太监没胆量冒险。 李佑可以想象到,之前太监们也要看风向的,因而不敢轻易投入自己的养老本。但自从他在天子面前倒了霉,败得毫无还手之力丢官弃职后,一干公公们便都以为百分之百赚大钱的投机春天到了一连那当朝战斗力第一的李佑都无法阻止,所以囤积居奇必将取得丰硕成果,于是纷纷把银子投进煤市去炒期货。 不知道惜薪司那位黄公公投了多少银子进去?有没有其他著名大太监的本钱?李佑突然很有兴趣知道口可惜这个细目除了当事人没人能说清。高掌柜也只能根据经验估算出近日流入煤业的外资总数而已。 但李大官人知道,如果自己搅乱了煤市,那些砸养老本进去炒期货的太监非要与自己拼命不可。 最大的阻力和挑战就在于此,不过近年来他又何曾畏惧过战斗,李大官人忽有热血沸腾之感。政治与经济,权力与阴谋,华丽,缤纷,ji昂,这才是属于他的舞台!(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一章 勿谓言之不预也(求月票!) 李佑与高掌柜探讨被报复的可能性时,煤市中的其他十六家大煤铺也在煤业公所大堂聚会,并就泰盛煤铺扰乱市场这个问题商议了半个时辰。 德高望重的行业首领叶老掌柜虽然很荣幸的被李佑当面骂成无耻老贼(他确实应该感到荣幸,享受到了某些当朝一二品大员待遇),但他此时忍辱负重的表示,愿顾全大局,不计较个人荣辱得失。只要那泰盛煤铺若能迷途知返,放弃低价售煤的错误做法,便仍可按照友好同业看待。 有人提议道:“泰盛煤铺若继续低价放煤时,我们凑起人手去吃入如何?十六家所有伙友召集亲朋,总能招呼起几百上千人,就算被限购,吃入一半问题也不大,这样便减少低价煤炭外流而影响行情。” 可惜没有人呼应这个想法,一来银子吃紧,二来似无必要。 他们这些大煤铺,平常账上周转银子也就二三千两银子(请看官们不要自动代入金百万来鄙视),为囤积煤炭已经花的七七八八,没有余力再拿出一笔闲钱吃下泰盛煤铺的煤。 要知道,据打探到的消息,李佑手头里的煤是北边某地积压了两个月的产量,少说也有三四十万斤,多了算更不知道有多少。想要接盘吃入托住煤市,化整为零又化零为整的费力气不提,会不会被李佑识破拒售也不提,只说筹备收购银子就至少需要五千两左右。 放在正常情况下。十六家凑出五千两不难。现在各家在银子上面都已经很吃力了,虽说咬咬牙掏家底也能凑出五千两来,但是大家都不太有积极性。 更何况就算零零散散将泰盛煤铺出售的煤都吃下来,又有多大的意义?不管购买者是谁,“泰盛煤铺低价售煤”这件事情还是发生并落在百姓眼里和心里了。所以将泰盛煤铺售煤吃入的提议不了了之。 不得不说,李佑的身份和潜势力还是很让这些东家掌柜们忌惮的。十六家掌柜议论到天黑时才做出决定,再给泰盛煤铺两天改正机会! 最后由叶老掌柜拍案而起,以沉稳而又洪亮的声音说:“以我观之。那李佑也是做过官的人,胸中有丘壑哪。我已猜出几分,他必定是故意如此虚张声势,以此来要挟我等谋求什么好处。 我们既不能盲动冒险的去故意招惹他,又不能被他吓倒妥协,目前两者之间,主要防范的就是畏惧投降心理!不然就让李佑得逞了! 一切虚张声势者都是纸老虎!我们要听其言。观其行,再看他两天!我就不信这世道真有放着钱不赚。专做赔本生意的人!” 叶老掌柜在煤市里已经浸**了五十余年。不知见过多少风波,他一番话鞭辟入里,仿佛叫在座的十几位掌柜吃了定心丸,重新镇静下来。 然而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也就是腊月十七日、十八日,泰盛煤铺继续以低价买煤,而且继续保持每日四万斤的数目。 随着消息逐渐扩散。聚集在泰盛煤铺外面的人一日比一日多,十八日这天已经有万余人来抢购这四万斤煤。密密麻麻的人群将泰盛煤铺周边堵得水泄不通。但很可惜。最终只有两千人能够买得到煤。 正当绝大多数人失望时,高掌柜出现了。他宣布从明日起,每天出售数量增加到六万斤,价格维持不变,仍以成本价向民众卖出,顿时引发了欢呼声。 站在人群前面,高掌柜默想东家教给他的几句话,深吸一口气,趁着人群还没有散去时,突然拼命扯着嗓门,开始声嘶力竭的叫喊:“老少爷们听着!我泰盛煤铺是有良心的煤铺!有态度的煤铺!是为民所想的煤铺!我们东家说了,敝店财力有限,但与百姓同舟共济!宁可折本也绝不与其他奸商同流合污坑害百姓!” 说得兴起,数千道赞许的眼神迎面而来,刺激地高掌柜不知不觉激动起来,脸色涨得通红,又不由自主的加了一句:“让奸商都他娘的去死罢!” 人群中再次爆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比方才那一次更加热烈。 李佑站在角落里观看,便对长随韩宗叹道:“高掌柜有点用力过头了,毕竟是没经历过大场面的人。这几嗓子,太做作了,太生硬了,太粗糙了,太直白了,缺少沉重的气度啊。” 韩宗笑道:“我们这些小百姓就吃这套,老爷你亲自上去也不见得就比这强了。不是说老爷你不如高掌柜,实在是老爷碍于体面,总不能在众目睽睽下破口骂街。” 泰盛煤铺这通声势造出去,无异于公然宣布要与各大煤铺对立到底了,而且是公然承诺继续以远低于行情的价格售煤,“听其言观其行”的各家掌柜们坐不住了。 这几日是关键时期,李佑天天坐镇于泰盛煤铺。看完高掌柜的演讲,他回到内院,却听到禀报说那叶掌柜再次到访。 这让李佑颇为意外,暗暗想道,这老头心理素质倒是很坚强,被自己骂成那样还有脸上门么?便请了进来。 老掌柜沉着脸,方才高掌柜那番话形同挑衅,就差指名道姓的骂了,叫他很不高兴。 他见了李佑,沉声道:“煤市同业之间,向是睦邻友好的,若有纷争便本着本着和睦坦诚的态度,通过公所协商来解决问题,少有挑衅之举。今日贵店高掌柜在大庭广众之下,大肆诋毁同业,已经严重违背了我煤业公约!老朽代表其他同业,向李大官人表示抗议,并督促李大官人及时纠正!” 李佑自感胜券在握,只盼着早早开战,过年前战完回家。见叶老掌柜套话源源不断,有点不耐烦,敷衍道:“高掌柜说的倒也没错,没什么不妥当的。” 见李佑一意孤行的样子,老掌柜怒道:“是可忍孰不可忍!我等同业者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李大官人好自为之。” 听到这句,李佑突然眼神大亮精神焕发神采奕奕,出言挑逗道:“你们若忍不住了呢?” 叶老掌柜哼声道:“忍无可忍,自然就无需再忍,十六家同业在此奉劝李大官人,要悬崖勒马!” 这就对了,下面应该还有一句!李佑兴奋的大喝道:“你痴心妄想!” 老掌柜便拱拱手,一字一句答道:“勿谓言之不预也!老朽告辞!” 李佑穿越以来,难得遇到如此开心的时刻,当场笑的前仰后合,眼泪都快出来了。可惜左右皆是“子非鱼不知鱼之乐”,不知道李大官人究竟在笑什么。刚才这些对答,有什么滑稽可笑的? 叶老掌柜自诩识人无数、心境坚强,如今也被李大官人笑的局促不安,难道他真闹了什么大笑话?但狠话已经放出来了,再多嘴就显得自己外强中干底气不足,便只好毅然转身走人。 离开泰盛煤铺,叶老掌柜再次召集其余十五家掌柜、管事,汇聚在煤市公所共商大计。 有人慷慨激昂道:“我们一忍再忍,但那泰盛煤铺已经执迷不悟,无可救药,如今我们不能再继续软弱无为了!” 又有人提出意见:“论起煤业行当里的事情,我们不怕他;但论起权势,我们确实不如李佑。不如请大内公公们出面?” 坐在正中的叶掌柜闻言便道:“暂时不必。一来那些公公们贪得无厌,这次求他们来帮忙,不晓得又要被他们索取多少好处,故而能不请他们出面就不请他们出面。 但也不必担忧,若真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们会主动来帮助我们的,毕竟他们扔进来的银子不比我们少,一样会着急。如果我们去请,未免就失了主动。” “老前辈言之有理!”有人高声赞同道。 叶掌柜继续道:“再说,那李佑眼高于顶,听说在朝堂上也是个跋扈的人。即便请公公们来,李佑未必就怕了,或者出于名声需要,就是故作姿态也不能对公公们退让,除非他被逼到困境,否则不会妥协的。所以此时请公公们出面,绝非良机。” 叶掌柜的话,众人都很服气,“那依老前辈之言,由我们先开始?” “不错!从明天开始,我们正式开始售煤,每斤就是四分,谁也不许降价,能卖多少就卖多少!”叶掌柜斩钉截铁道。 在座众人议论纷纷。要说卖,当然可以卖,他们囤积四百万斤煤就是为了高价卖的。 本来计划很完美,但是突然杀出个李佑,每天大批大批以二分的低价抛售煤炭,还不停的蛊惑人心,就平添了许多变数,谁敢保证他们同时开始卖煤后,价格能在高位坚挺住? 更何况人心隔肚皮,有李佑这个搅动市场的外因在此,又有谁敢保证别家不会心理脆弱挺不住,为了快速回收银子,开启降价促销的恶劣先例? 不知道谁叹了几口气,提议道:“李佑手里的煤迟早有卖完时候,不然我们等他没了戏唱,再安安稳稳的开始售煤?” 叶老掌柜环顾四周,将众人表情收之眼底,“我们不能再等了,以泰盛煤铺的存货,每日出售几万斤最少还能维持六七天。如果我们继续观望,等他售完货物,就恰好遇到新年,那时候我们怎么卖煤?弄不好还得继续囤积,继续压在手里,等到西山变乱平息后,那就有更大的变数,故而时不我待,我们没有时间等李佑卖完了!明天必须开始,当然也不能叫李佑舒服了!”(未完待续)rq 五百八十二章 民意无用?(求月票!) 老掌柜一锤定音,其余人纷纷点头,全体同意并一致通过从明日起,开始不限量的卖煤。他们囤煤图的就是发横财,好不容易熬到了价格涨到起初四倍,虽然如今似乎前有狼后有虎,但该果断时就果断。 叶老掌柜随即又分析道:“泰盛煤铺虽然运气好,从北边找来不少存煤,但仍远不敷京城所需。而我们手里的存煤十倍于泰盛煤铺,是煤市上真正的主流,在泰盛煤铺那里买不到煤的是多数,还是要来我们这里的。只要我们人人坚守本心,不为外物所动,便不怕他干扰行情!” 有人附和道:“我们十六家该在神明面前盟誓,务必维持四分银子售价,谁若违誓,擅自降价,人神共弃之!” 其实在座十六家人人都有所担心,听到这个提议便满堂轰然道:“好!” 盟誓完毕,叶老掌柜感到自己作为会首,有必要再说几句,便警告道:“丑话放在前面,我们在座人中,谁敢背弃盟约,便是全业公敌!到了那时,休说不教而诛也。 还有,商场自有商场的规矩,最大的规矩就是赚钱!那李佑想以官场手法运作商场之事,用道德优越去绑架民众,那是不可能的!图谋是注定要失败的!散了后,大家知晓西山各煤窑矿主,今后不得往泰盛煤铺送煤,我看他卖完这批煤,没了后路,两手空空还有什么戏可唱!” 众人又一次响应过后。便三三两两各自散了。 这样的消息是瞒不住的,今晚李佑并没有回家,而是宿在店中并盘点数目。这三天杨员外按照约定,总共运煤二十万斤,加上第一批八万斤,总共已经运到二十八万斤。其中售出十二万斤,店中还余有十六万斤存量,即便是下了雪暂时阻断道路。也足以支持两三日了。 李佑本来最担心的一件事,就是店中还没有足够存货时就遇到雪天,至此便彻底放心。 到了次日,大清早李佑起了床,正在守在铜炭盆边上喝粥,忽见高掌柜便匆匆进屋,向他禀报道:“今日煤市各大店铺忽然纷纷大开门户。去打听了得知确实有动静!那十六家从今日起,要正式开场售煤。定价为每斤四分。” 李佑不慌不忙的将粥喝完。哂笑道:“慌什么,这是迟早的事,早在预料之中。” 高掌柜忧心忡忡的说:“听说昨夜他们订立盟誓,要维持四分银子的价格不变,决心十分坚定。在下明白东家心忧黎民,要为百姓谋福利,但运势难求。我们手里毕竟没有几百万斤去决定行情,从而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 这次即便不能成功将煤价行情压下去。但是东家已经竭尽心力,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做人问心无愧即可。东家千万不要耿耿于怀!只手难补天,人力有时穷尽哪!” 李大官人目瞪口呆,宣传口号是对外的说辞,怎么自己人先被误打误撞的顺带洗脑了?好像在高掌柜心目中,自己已经成为大公无私的圣贤化身? 他只能感慨道,普通百姓对宣传灌输的免疫力与官场中人相比,差的简直不是一个量级。 高掌柜的忧心不是没有道理的,青天煤再得人心,但数量毕竟不足,满足不了所有人需要。别人家放开了销售,哪怕价格贵上一倍,百姓迫于生活所需也不得不去购买。这样一来,东家拼命打压行情还有何意义? 何况百姓都是很实际的,只空喊口号而没有实际效果,时间长了也就不当回事了,这几天刷来的声望只怕也要随之丢去。 除了政治账,经济账上更值得忧虑的是,西山煤窑矿主们如果受了同业胁迫真不来送煤,店铺今后便难以为续 却说高掌柜为东家的壮志难酬唏嘘完毕,便请示道:“今天说些什么?” 这三天,高掌柜得了李佑授意,每天在店外人群前演讲一次。每次的演说词,都是由李佑临机传授,故而高掌柜才有这样的请示。 李佑想了想,答道:“今天主要的话,就十六个字,其他你自己凭感觉说罢。” 吩咐完毕,随后李佑又问道:“那十六家大煤铺里,没有相对较小一些的,囤积煤炭最少的?” “煤市中所谓大煤铺,有一条不成文的划线,通览全年后日均能售煤万斤,便可称之为大。这次他们囤积居奇,平均约是二十五万斤,最小的倒也有三四家,大概在十二三万斤左右。” 李佑指示道:“兵法云,集中兵力,攻其一点不及其余。他们十六家毕竟不是铁板一块,今天就主攻一两家稍小的。” 高掌柜疑惑道:“怎么攻?”难道是动用权势强迫别人么?但那样就坏了规矩,会引起全行业的强烈愤慨和反感,毕竟如今泰盛煤铺是与全行业为敌的,不好轻易给人以口实。 天气越发沉重,太阳在阴云中若隐若现的照常升起。泰盛煤铺周围又一次聚集起了万余人群,目测人数比昨日再一次增加了。 虽然今天煤市上其他各大煤铺纷纷开场售煤,但除了少数不在乎钱的,大部分人还是习惯性的先到泰盛煤铺抢这便宜的“青天煤”。如果抢不到后,那再考虑其他。 高掌柜面色抑郁的出现在人前,“今天诸位都看到了,其他各家都开始开场售煤,这本该是欢欣的一天,但煤价仍居高不下,让人高兴不起来。我们东家与同业交涉过,但无果而终,所以无可奈何,只能自己坚持低价惠民!” 随即高掌柜嗓音陡然提高八度,振臂高呼道:“买青天煤。做清白人!买黑心煤,帮黑心人!” “买青天煤,做清白人!买黑心煤,帮黑心人!”人们感同心受,群情愤激的跟着高呼六七遍,方才停止。 此时叶老掌柜与其它几个同业正躲在远处一家店门里窥探,见到此情景,他大笑道:“泰盛煤铺黔驴技穷矣!即便将民意煽动到热血沸腾。那民众也得买煤,他们那里不够,就只能到我们这里买,除非他们瞬间能变出几百万斤煤来!民意在需要遮羞布的官场或可利用,但在只讲银子的商战中是彻底无用的。” 果不其然,泰盛煤铺当日放出的六万斤低价煤售卖一空后,人群便在煤市散开转圈子。有些人还在观望。有些性急的人却已经涌入其他煤铺,去购买那四分银子一斤的高价煤。 除了泰盛煤铺外。煤市中仅能开业的十六家大煤铺纷纷开了张。多多少少都卖出一些煤。眼见囤积的煤开始高价售卖,紧绷了十天的各家掌柜忍不住为了好的开端弹冠相庆。 要知道,被百姓痛恨的囤积居奇也是承担巨大风险、垫进很多银子的行为,这些奸商最近十来天的晚上未必就能睡得安稳了。所以此时此刻,他们亲眼看到煤炭开始以四分银子价格出手,难免有些放松后的失态。 源丰煤铺的田掌柜也是如此,他刚刚做了今天的第一单生意。卖了一百斤煤,入账四两。 数目不多。却是一个好兆头,或者说。他愿意把这个视为好兆头,店里还有十一万八千六百斤煤等着卖掉。 然而事实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第二单买卖却迟迟未到,别说生意,连个进门的客人都没有。田掌柜心下奇怪,打发伙计出去看看状况。 没多久,那伙计匆匆进来,高声叫道:“大掌柜的!外面有人拦截我们的客人!” 田掌柜大惊,随即怒气冲冲的带着几个伙计出门。果然远远地看到路口有个别家店铺的伙计在那里指手画脚、口沫横飞的对着几位客人说着什么话。又走得近几步后,田掌柜渐渐地听到一些。 “没听说买青天煤,做清白人,买黑心煤,帮黑心人么!” “对!在下知道你们都是清白人,实在是被迫无奈,才来这家源丰煤铺买四分银子一斤的黑心煤!” “只是我们青天东家财力有限,所以每天只能放出几万斤青天煤,不然我们全铺子都要喝西北风。” “所以更需要你们这些好人来帮助!我们东家说了,人人都献出一点善心,这个世道就充满温暖!” “其实我们泰盛煤铺还是有煤的!反正你也是花银子在这里买高价煤,那你还不如用一样的价钱去我们泰盛煤铺买善心煤!” “你在这里买煤,那都便宜了黑心商家,而去泰盛煤铺买善心煤,让我们东家赚了钱后,就有更多的财力放出青天煤!” “花钱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不做点善事?人在做,天在看,积德行善总不是坏事,菩萨也会保佑你!” “多谢捧场!我给你一张煤票,你拿着票去我们泰盛煤铺就可以购买善心煤,而且明天还可以凭票购买二十斤青天煤以为答谢!” 原来如此!抢客人抢到店门口简直欺人太甚,这样下去,源丰煤铺连一斤煤也卖不出去了!田掌柜勃然大怒,正要指使伙计们痛殴这个坏了规矩的泰盛煤铺伙计!但他忽然又看见,街边站着四个兵马司服色的官军,各自手扶刀柄虎视眈眈。 “大掌柜怎么办?”伙计畏缩的问道。 田掌柜本想再去泰盛煤铺讲理,但又一想,那李佑根本不是讲理的人。他在原地焦急的转了几个圈子,突然对那几个客人大喝道:“本店煤从此时起,三分一斤!” 正动了心要去买善心煤的客人猛然听到这边煤价降到三斤,便再也不听泰盛煤铺的伙计天花乱坠了,冲向田掌柜叫道:“我要二百斤!” 扮作伙计的韩宗大爷摇摇头,叹一声“老爷英明神武”,便朝着下一家目标而去。 谁说商场上民意无用?李佑得知出现降价消息后冷笑道。(未完待续)rq 五百八十三章 这不可能! 五百八十三章 这不可能! 在一个同质化的行业,譬如卖煤,又是集中在一片市场中,譬如阜成门外煤市,降价这种现象很容易雪崩,具有很强的连锁反应。 而且这个连锁反应同时有两条。一是某家降了别人也得跟风,最终全降;二是价格也将一降再降,直到极限后大部分商家撑不住死掉。李佑知道这点,那些煤铺掌柜心里也明白这点,会首叶老掌柜对此更是很清楚。 被派出来扮演泰盛煤铺伙计的韩宗根据自家老爷的指示,已经瞄准第三家目标了。他站在积压十三万斤煤炭的荣昌煤铺外面,手舞足蹈嘴皮乱翻的对着一群客人宣讲:“买青天煤,做清白人!买黑心煤,帮黑心人!但我泰盛煤铺还有善心煤!” “一样的四分银子价钱,为什么不去买我泰盛煤铺的善心煤?行善积德,神明庇佑,来世好报,何乐而不为!” “我们东家为了煤市与阉宦相斗,以致被陷害丢官,人品难道还不可靠吗?附赠煤票一张,明天可优先认购两分银子的青天煤!” 话还是那些话,套路还是那些套路,百试百灵就可以。对于正常人而言,不用太多考虑,掏钱一样的话当然会选择附加阴曹功德和青天煤煤票的选项。 荣昌煤铺的大掌柜站在韩宗身后,脸色已然发青,若非顾忌周围有几个晃来晃去的持械兵马司官军,早上前去将这个不长眼的小伙计打死打残了! 韩宗嘴里说着,眼睛却偷偷瞥向大掌柜,根据他在前两家的经验,这位大掌柜将在三个呼吸之后,高喊出:“本店煤炭三分一斤!” 然而这次韩宗大爷失算了,此时却有个小厮从远处狂奔而来,仿佛后面有恶犬追赶似的。那小厮边跑边对两旁店铺叫道:“老掌柜说了!诸位大掌柜暂停售卖!诸位大掌柜暂停售卖!煤业公所里见!煤业公所里见!” 在景和九年年终的十二月十九日,阜成门外煤铺联盟时隔十天后首次开场售煤,不到一个时辰便出现大幅降价迹象….遂被紧急叫停。 午后。十六家煤铺的掌柜、管事又一次扎堆在煤业公所聚会,这已经是三天来的第三次了。 暂时没人说话,大堂里氛围很压抑,很愤懑,但又蔓延着躁动的气息。 他们脸上彻底无光了,十六家共拥有几百万斤存煤的大煤铺,十几个少说也有十数年资历的业界掌柜,还有一个浸**煤业五十年的老人为首。联合起来发了盟誓后强行高价售煤。居然被一个商场后进轻而易举的给破了,破的还是那么轻松。 不能出售,那就只能继续压在手里。继续垫付着银子,距离新年只有十一天了!且不说可能产生的形势变化,就是他们也需要把银子收回来过年! 终于有人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宁静。幽幽的问道:“昨日盟誓,言犹在耳,今日便有两家带头降价,险些酿成大祸,该如何论处?” 十四道含意各式各样的目光射向下首两人,源丰煤铺的田掌柜与长庆煤铺的孔掌柜像活受气的小媳妇,深深地低下了头。心里万般的委屈,却不知如何诉说。 这两家,就是韩宗韩大爷假扮伙计。堵门拦截客人推销能积攒阴德“善心煤”的头两家。 两个掌柜心里不停地悲叹,他们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共有有十六家铺子呢,那李佑为何偏偏先找上他们?当时那场面,谁能顶得住?不降价的话,眼巴巴的一单生意也做不成,全都去买所谓的功德善心煤了! 荣昌煤铺的大掌柜心里则庆幸不已,幸亏那泰盛煤铺的扫把星伙计找到荣昌煤铺时。叶老前辈果断的传出口信,让所有煤铺暂停售煤,不然他也要被迫降价并坐在这里被审判了。 行业会首叶老掌柜的目光在田掌柜和孔掌柜两人之间来回逡巡,他一时也拿不主意。违反誓约按说应该处置,以儆效尤。但他也知道,处置这两家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引起人心思变反而未必是好事。 这时外面的仆役在大堂门口高声禀报道:“泰盛煤铺的东家李大官人与大掌柜高先生来到!” 登时满堂哗然,这是特意过来看戏的吗? 正在法治与人治之间纠结的叶老掌柜却悄悄地松了口气,众人注意力被引开了,两家煤铺降价的事便难得糊涂罢。当即招呼道:“请进来!” 随后便见到位锦帽轻裘的年轻人昂首踏入大堂,气势威棱卓尔不群,正是新近下野经商的李佑李大官人。在场中许多人都是首次见到李佑,即便是敌意重重也不得不赞一声“好人物”! 高掌柜与有荣焉的紧随在后,暗道三国故事中周仓侍候关圣人单刀赴会就是这光景罢? 李佑旁若无人的径自走到叶老掌柜面前,一言不发的负手而立。别人尚在莫名其妙时,直接与李佑面对面的叶老掌柜却懂了,这是叫他让座。 眼下叶老掌柜正坐在当中主座上,可现在李佑到了,那么根据身份,自当换拥有终身官告的致仕缙绅李佑为主座。国朝礼法如此,老掌柜无可奈何,起身到了左边。 李佑在正中坐下,左右扫视几遍,屋内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他便开口道:“在下入主泰盛煤铺数日,一直未曾与同业见过面。欣闻今日同业会聚,怎的未有告知在下?莫非如今煤市尚在开张的十七家中,没了我泰盛煤铺么?” 在座众人有得仰观房梁,有得俯察地砖,对李佑的话充耳不闻,没有应答的。不过对李佑的腹诽却不少。明知道这聚会就是对付你的,你还偏偏跑过来装傻,未免太有些不识趣了! 李佑见遇到冷场,在高掌柜的指点下,又将目光投向源丰铺的田掌柜和长庆铺的孔掌柜,微微点头示意。“这两位想必就是田大掌柜和孔大掌柜了?听说同业们对你们两家甚为不满?如果你们无意再从业,在下想要收购你们两家的店铺,不知你们卖还是不卖?” 那两人惊诧的对视一眼,别人也都感到很奇异。田掌柜便婉拒道“敝店为东主所有,等我等询问过后再做计较。” “得空你去问问!两家店铺我都要了。”李佑答道。这又一次引起了大堂里各大掌柜的猜疑不定,同时收购两家不算太小的煤铺,至少要huā万两白银!这李佑真有这个钱? 李佑静静喝茶,冷眼旁观。等众人议论声渐渐小了,他咳嗽一声,忽然抛出了新的收购方案。“从今日起,我泰盛煤铺向同业们收购煤炭,数量不限,有多少收多少!价格为每百斤二两银子!在下全部付给现银!” 一石激起千层浪,李佑的表态让众人皆有骇然之感!整个大堂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 他们十六家存有四百万斤煤,如果都以二两价格卖与李佑,只怕李佑需要拿出八万两来购买!而且不是八万两赊账,是八万两实实在在的银子! 八万两对于煤市煤商而言,可谓是天文数字般的巨款,前文介绍过,普通煤铺账上周转资金可能也就二三千两,在座那十六家掌柜手里握有的现银加起来,也是远远不如八万两的。 要知道,为了囤积这四百万斤煤,一半早先运到的部分成本为一两,另一半后运到的成本约摸二两,此后西山矿主那边再无存货,变乱之下也就没法采矿,所以煤炭供应断掉了。总投入中,煤商投入三万两,参与内宦投入四万两,总共七万两,这已经近乎掏尽了家底。 而这李佑一个人坐在这里,便轻轻松松便开口要付出八万两现银,超过了十六家最大煤铺和若干内宦的联合资金。如果是真的,这财力堪称是极其恐怖!怎能不让在座的大掌柜们震慑? 清醒过来后,忽然感到被戏弄的大掌柜们纷纷出言质疑。 有人高叫道:“这不可能!” 也有人高叫道:“就算是晋商吕家也无法一口气拿出八万两挥霍!” 甚至还有人高叫道:“这一定是欺骗我等!” 毕竟这太不可思议了。八成是李大官人虚张声势、故意唬人! 一个二十出头又非超级巨商世家的人,怎么可能开口就是八万两巨款。就算是借款,也没有哪个富豪肯轻率地将如此大的数目借给李佑,至少他们是没有耳闻过此事。 始终静立在李大官人身后的高掌柜站了出来,对众人拱拱手后掏出一张单据,递给旁边人传阅。登时凑过来五六个人围住,伸长脖子细看单据内容。 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是一份借款单,主要内容是:“京城棋盘街惠昌银号借款十万两与泰盛煤铺,以供收购煤铺煤炭等开销,半年后还款。” 十万两!前面的八万两众人尚未消化,入目又是一个更巨大的数字,还没有来得及琢磨惠昌银号与李大官人的关系,先为这十万两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众人齐齐恍惚失神,如果李佑真有调动如此庞大资金的能力,那么若不惜代价的与他们打商战特别是消耗战,最后耗死他们不就是轻而易举的么?他们目前根本就没有什么现银! (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四章 不要脏了地砖(求月票!) 不知不觉之间,各大煤铺的掌柜李大官人的态度悄然变化了几次,从无视变为关注,又从关注转变为敬畏。在商言商,银子就等于地位,一个能拿出十万两银子的人,当然值得敬畏,无论是不是借来的。 李佑只靠民意掌控就轻易能将他们逼得停市,那或许还可以自我安慰说商场上民意不是关键因素;如今李佑手里又多了足以秒杀他们几十次的十万两银子,那还有什么可说的? 李佑此时虽然面无表情从容淡定,仿佛十万两银子也算不得什么似的,但心里极其舒畅——拿钱把人砸晕的感觉真爽!不同于做官的别样之爽!就像“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这句里,爽点在于十万贯而不是下扬州。 其实本来叫高掌柜出面,到公所宣布一下收购消息就可以了,李佑作为东家不必亲力亲为。但李大官人两辈子手头紧的时候居多,后来做官又不能太俗气,难得能体验一次用银子砸人的爽感,故而猥自枉屈的亲自前来。 他的目的达到了,亲口放出这个惊天数字后,李佑很直观的感受到了别人对他的态度变化,很微妙。 坐在李佑左侧第一位的叶老掌柜率先从十万两这个数字钟清醒过来,同样也觉察到了异常。他立刻悟到,这李佑前来就是为了炫耀所掌控的资金,至于目的,当然就是诛心!用巨额数目的银子来打击人心并制造不稳! 李佑觉得手段已经见效,便起身对着周围拱拱手,“言尽于此。告辞!”其后带着高掌柜出了大堂。 众位掌柜目送怀揣十万两的李大官人飘然离去,随即互相交头接耳议论纷纷,话题自然离不开李佑和他的十万两,堂中登时人声沸然。 后果这就展现了吗?煤业会首叶老掌柜暗暗皱眉。如果放在平时。众人肯定转过头来先问自己怎么办,而不是自行议论不停,这都已经持续半刻钟了。可能众人是无意的。但偶然后面都有必然,这种无意也能反应出很多情况了。 也许是自己**并多想了,老掌柜边想边重重的咳嗽。 众家掌柜重新将注意力放到叶老会首身上,等待他的真知灼见。只见得老会首忽而皱眉凝思,忽而眉头舒展,似有无穷思路。 最终叶老掌柜大手一挥,淡定的开口道:“于今之计。别无他法。只好去请大内公公们。”一力降十会,面对手握十万现银的巨无霸,他们这些囊中羞涩的穷人怎么可能用商场手段斗得过… 在回泰盛煤铺的路上,高掌柜感到豪情万丈。他做了一辈子掌柜,经手银子总是几千两兜兜转转。如今貌似有机会成为执掌十万白银的大掌柜,此生无憾了! 想至此,他对李大官人钦佩万分道:“东家果然大本事,轻易便调来十万两银子,这足以横扫煤市。” 李佑摇摇头,“连你也被唬住了?这个借款凭证看似真的,其实是只给别人看的,哪能真贷到十万两银子?能有两三万就不错了。” 闻言高掌柜瞠目结舌,原来这十万两借款凭单只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东西… 惠昌银号是个小银号。之前信用主要靠着吕家担保,如今柜上总共也就十几万两存银。苟家承诺找来二十万两存银,到现在也没凑够。 李佑拿泰盛煤铺抵押,从惠昌银号借支万儿八千的倒也可以,但若想弄出十万两,几乎就要将银号搬空了。这怎么可能? 所以李大官人手里那承诺十万两的借条看着很吓人,其实与白条差不多,只是画饼充饥或纸老虎吓人而已。 高掌柜经手十万白银的梦想才出现了一刻钟,便迅速破灭了。同时他也恍然大悟,为什么东家给出众煤铺掌柜的收购价既不是三两也不是一两,而是二两这么纠结的价格。 当前囤积成本均价在一两七钱左右,如果开出一两价格,煤铺掌柜们暂时不会考虑赔钱的事,反而要怀疑李大官人手里到底有没有这么多银子,不然为何抠门的开出如此低价。 如果开出三两的价格,又可支付现银,只怕煤铺掌柜们哭着喊着来卖。比起以四两价格零零碎碎的去卖,还不如以三两价格一口气将煤全卖给李佑,少赚一些也值得了。 至于行会若敢阻止那就是扯淡,高掌柜很知道,真有实实在在利益时,行会是挡不住那些掌柜们的,逼急了可以分裂出去另立行会。 但二两这个不高不低、只比成本稍稍高的价格就让众掌柜纠结了。卖掉有好处,可以迅速回笼银子,至少保住成本,避免未来的不确定风险(本来很有把握的局面经过李佑搅局又变得莫测了);但也有不好地方,实在没多少利润,扣掉人工更是不会剩下几两银子。 现在高掌柜彻底明白了,东家就是故意开出这么一个令人纠结犹豫的价格,目的就是既要炫富震慑人心,又避免煤铺掌柜们把他当肥羊扑上来找他卖煤,到时候拿不出银子就丢人现眼了。简而言之就是要表明,这里钱多人不傻,休想来占便宜! 悟通这些道理,高掌柜不由得叹息,论起权谋心术,这方面自己需要学习的地方还有很多啊,东家不愧是见过世面的大人物。 李佑默默想道,先示之以能,后示之以富,让他们知道比手段比不过,比银子更比不过。无可奈何之下,他们总该将惜薪司黄公公之类的角色搬出来了罢? 他敢断定,只要煤铺掌柜们没法子,有关内宦一定会跳出来的。几万两银子面临折本风险,足够让那些爱财的公公们急红眼了。 次日,整个煤市静悄悄,其他煤铺重新关上了煤场大门。而泰盛煤铺继续卖总限量六万斤的“青天煤”,另外还有若干慕名而来,一定要买“善心煤”的优质客户。 除了成千上万人拥挤不堪,难免磕磕碰碰,有几起吵架事故,其他平安无事。一直到午时,低价煤已卖完,人群渐渐散了。 李佑内院开小灶,两荤两素加顶级江南白粮。可惜才吃了一半,便听到韩宗在外面叫道:“老爷!上次那个黄公公来啦!” “叫他候着!”李佑吩咐下去。暗想道,这帮能在暗无天日的宫廷中混到副主管地位的太监也真是不傻,知道趁着人群散了才过来。否则上万人群情汹汹,打死他都没人负责。 李佑吃干抹净,又美美的睡了一小觉,这才起身去见客。却见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厂管事太监黄公公捧着茶,气定神闲、皮肉不笑的坐在厅中,与高掌柜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 看到李佑,黄公公放下茶杯,抬手见礼道:“多日不见,李大人原来在这里发财,恭喜恭喜,预祝财源广进!” 对一个曾经重权在握的前官员说这样的话,只要不是傻子都能听出其中的讽刺之意。若有高官做,谁想去当商户发财? 李佑知道现在自己就是这个处境,这上面没有什么好纠缠的,便冷哼一声,只问道:“年终用度多,你不在西厂烧炭,却来此有何贵干?” 黄公公阴测测的笑道:“当然是与贵店有关,征召你们为铺户,今后一起发财。” 所谓铺户,就是被官府或大内征召的定点采购商户,前文介绍过,在这个世道充当铺户是很坑人的事情。商家充当铺户,可类比壮丁被征发为徭役。 官府或的大内指定铺户去采办货物,然后售与官府和大内所用,这叫做和买,名字好听和气,其实给的价格常常只有市价的半数,商户只能忍气吞声。不然当铺户为何被比拟为服役?凡是被指定为铺户的商家,无不行方设法托门路打关节,为的就是取消铺户。 李佑怎能不明白这些,当即拒绝道:“店中没有多余货物,无可供应!所以无法被征召!” 黄司副胸有成竹道:“明人不说暗话,你这铺里怎能说没有货物?十几万斤煤总是有的罢。” 李佑不耐烦的像赶苍蝇一般,挥手道:“你休要寻衅滋事,小心秋后算账!趁早滚罢!” 黄公公脸色一变,嗓音拔高后显出几分尖利,指着李佑斥道:“大内征召,容不得你拒绝!”又对着身后的随从小内监喝道:“拿来!” 便见那小内监从怀中掏出厚厚的一卷精制黄纸,递给了黄司副。根据宽度样式,李佑揣测这是皇家封条。 黄公公打开一张封条道:“贵店存煤暂且征买封存,以备宫中御用,日后再行结价!现在便去煤场,将出入封禁!李佑你胆敢抗拒皇家召买么,不然进了天牢你也没理!” 李佑端详黄公公片刻,突然暴喝一声:“打!” “打什么?”黄公公没有反应过来。 早就安排在旁边侍候的几个家奴突然齐齐发难,以韩宗为首,变戏法的从角落里、桌底下抄出木棒,紧紧的围住和黄公公和两个随从小内监,劈头盖脸的狠狠打下去。 黄公公毫无防备,他根本就没想到会遭遇暴力袭击。几个回合后,他就倒在地上,但李家恶奴仍然不收手,一顿棒打脚踢只打得黄公公皮开肉绽,浑身青紫,乱喊乱叫的讨饶也不被理睬。但另两个小内监只被打倒在一边就没人去理了,受罪轻得多。 围着黄公公的李家家奴们闪开位置,李佑走过去蹲在黄公公脑袋边上,嘲笑道:“我早看你不顺眼了,还来自讨苦吃!” 随后又对两个小内监喝道:“你们起身将黄公公抬走!不要脏了这里的地砖!”(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小说网……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五百八十五章 讲理 五百八十五章讲理十二月二十日午后,对于大内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厂管事太监黄庸的到来,煤市上十六家大煤铺的掌柜都是知道的。 昨天聚会结束后,他们便迅速派伙计进城去了惜薪司西厂,今天不知有多少双满怀期待的眼睛在暗中看着大救星黄公公进了泰盛煤铺。 黄救星只要亮出御用召买的名头,宣布将泰盛煤铺的煤都封存,那李佑便再也无法作怪了罢?巧妇还难于无米之炊,李佑没了现成的大量煤炭,没了煤铺为平台,等于是被驱逐出煤市,还能有什么作为。 说不定明天就可以再次开场了,四分银子一斤的高价卖到手软,赚个盆满钵满,二十八日歇业过大年去!奸商也要过年啊。 在十六家掌柜和伙计们满怀期待中,度日如年的等了半个多时辰后,黄公公终于从泰盛煤铺出来了,而且还是面目全非的躺着出来了… 在愕然惊疑的目光中,两个鼻青脸肿的小内监飞快得将掌柜们心中的大救星塞进轿子中,又飞快的吆喝轿夫起轿。 冷冽的寒风仿佛灌进了五脏六腑,一个个掌柜和伙计从门板里、墙角后走了出来,默默的站在路边,集体目送承载着黄公公躯体的轿子朝向阜成门迅速移动。 轿子从视野中消失后,荣昌煤铺的大掌柜忽然拍掌道:“嘿嘿!那李佑如此得罪公公,必将遭致我等想象不到的惨烈报~复!黄公公不过是个司副,他上面还有掌印太监、干爹,还有司礼监的大公公们!” 但愿如此罢…至少此刻每个人都可以真切的感受到,李大官人确实是超出他们这些商家掌柜理解范畴的人物。面对未知,只能暂且等待,现在事态明显已经不是他们这些煤铺所能决定的了。 李佑让家奴动手,虽然将黄公公打得huā团锦簇,或许有青肿、或许有疼痛,或许腿脚会失灵,但仍旧是有分寸的。李大官人吩咐过。绝对不可对着黄公公的脑袋招呼,绝对不能剥夺黄公公的思考能力,一个昏迷不醒的黄公公是起不到多大作用的。 煤市与惜薪司西厂一个在城外,一个在城里,不过距离不是很远,过了阜成门再走不到两里路便到了。 西厂后院,样貌凄惨的黄公公被抬出来时,全厂的小头目(俱为内监)都被惊动了。纷纷围上来用各种形式表达自己的孝心。有破口大骂的、有静静抹泪的、有主动请缨去报复的、有念念有词祈福的。种种人情百态不一而足。 黄司副阖目斜靠在软榻上,任由旁边小内监施药包扎,脸上皮肉时不时的抽搐几下。显是十分疼痛。虽然是闭着眼,但不代表黄司副正在昏沉,相反。他清醒得很,眼皮底下的瞳孔中早已燃起了熊熊怒火。 耻辱!耻辱!岂有此理!这是把他大内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厂管事太监当成一条狗来看待吗?虽然太监没人权,但也不是狗! 胸口快被气炸时,耳中忽然听到手下一个监工愤恨不平的说:“那李佑不就是仗了归德千岁的势!当真是欺我西厂无人?动起手来怕得了他?只要右司副一声令下,小的愿领厂内人手,去将他那泰盛煤铺夷为平地!若遇他本人,也叫他吃不了兜着走!他打司副在先,就吵到长公主那里,也是咱们的理!” 惜薪司西厂负责薪炭的收购、贮藏、搬运、烧制。厂内也有一二百人手,拉起来确实足够打回去报复的。 “去罢!”黄司副心里这口恶气始终出不来,听到有人主动请战,随口就答应了,又吩咐道:“不要去小时雍坊,去城外泰盛煤铺!” 李佑家宅院在长安右门外小时雍坊,那里是中高级官员密集的居住区。黄司副唯恐手下这个监工不长脑子。带着人去李家大闹,那可就彻底捅了马蜂窝,不死都不足以谢天下了。 那监工应了一声,就要走人,但被另一个姓郑的佥书拦住。这郑佥书又对黄公公劝道:“司副要三思。不要中了李佑之奸计!” 听到前半句,浑身剧痛的黄公公勃然大怒。登时就要发作,一条胳膊都被打成骨折了,还要他三思?但听到后半句,却又像被泼了一盆凉水。 李佑之奸计?这五个字叫黄公公从怒火中清醒过来。不错,李佑的狡诈满朝皆知,出人意料的举动往往留了后手打埋伏,这点让人防不胜防。 今天李佑的表现就很不同寻常,所以后面必有奸计!他便连忙吩咐道:“继续说!” 郑佥书分析道:“据小的揣摩,那李佑故意对司副动粗,必是故意寻衅!寻衅的目的就是挑拨老爷去报复,一旦报复回去,在外人眼里便成了一团乱战。 小又听说过,这李佑近日里连续放什么青天煤,在煤市里很有人心,每天能聚拢上万人去抢购煤。如果老爷与李佑成了不分青红皂白的乱战,稍加挑拨就要引起百姓反弹,后果不堪设想啊! 须知那李佑是惯会操弄民意的人,虽不知他手法如何,但必然要将事情闹到不可收拾,也好火中取栗。天子追究下来,为平息事态很可能要各打五十大板,如此司副便冤得很!总而言之,司副你一旦遣人去报复,便上当了!” 唔…言之有理。黄司副又问道:“依你之见,如何是好?” 郑佥书答道:“右司副为御用召买煤炭,这是天经地义的公务,却无故被商家殴打,任是谁来说,也没法说李佑有理!既然司副已经抓住了理,就不要与李佑反复纠缠,那是徒劳无益,纠缠多了反而将水搅浑了!依小的浅见,司副应该迅速去找能讲理的地方和能讲理的人!” 黄公公若有所思,他们太监能讲理的地方自然就是皇【如果您喜欢我的文字更新,欢迎您点顶或者回复十五字,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宫大内,宫外没人和太监讲理;能与他们太监讲理的人,自然指的是小皇爷,除了天子,亦没人会真正和太监讲理。 想至此,他一脚蹬开给他上药的小内监,大喝道:“不必包扎了!就如此模样,趁着天色未黑。抬我去宫中!” 随即黄司副又被抬上轿子,向西出发。在路上,黄庸公公发现自己有两个选择,一是找干爹,也就是内官监掌印谭公公;二是找顶头上司直殿监掌印太监、署理惜薪司刘公公。 想来想去,黄庸公公决定去找直殿监刘掌印。这刘掌印是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的亲信,段知恩又是天子最亲信的大伴,所以很容易就直达天听;其次。刘掌印也在煤市上投了银子的。所以他办这事肯定尽心,不用担心推诿拖延。 惜薪司本司就在西安门里面,黄公公作为惜薪司副主管。在这儿也有住处。但他轿子是进不了西安门,黄司副只好忍着剧痛。让两个小内监手把手的把他架了进去。 随后就打发人去请刘掌印,他这模样实在没法行动。所以只好去请刘掌印自己来看。 又过了半多时辰,直殿监掌印太监刘朝刘公公匆匆赶到,见了下属不成人形的惨样,委实被吓了一跳,吃惊的问道:“当真是那李佑所为?” 黄司副哭丧着脸,诉苦道:“千真万确,我怎敢作假!刘公公要为我做主!” 刘公公亲自前来,就是要亲眼查验的,看他不似作伪便相信了。就是自虐自残栽赃。也不会将自己搞的如此凄惨罢。 “黄司副放心!咱惜薪司不欺负人,但也不能任由别人欺辱!那李佑有势力又如何,总有人收拾的了他!我这便去向段公公禀报!”刘掌印对着黄庸安抚道。 司礼监是内监二十四衙门之首,司礼监掌印、秉笔在太监中的地位就相当于外朝的内阁大学士加吏部尚书,真真正正的太监领袖,号称内相。 所以刘掌印因为惜薪司的事情,向司礼监秉笔太监段公公禀报。无论从人情还是从程序来说,都是无可挑剔的,是很正常的公务行为。 而段公公得报后,因为涉及宫外不敢擅专,再向天子进奏也是很正常的。至于天子得到奏报时。顺嘴问几句段大伴意见,那更是正常。 至于段公公的回答。那还是再正常不过的:“李佑此人屡犯不改,如今已经罢官为民,居然还敢当众刁蛮无理的殴打高品中官,致使惜薪司黄司副重伤,这是骄狂自大,藐视天家!若不惩治,将来中官谁还敢出宫为陛下办事? 其次,那李佑以蝇头小利市恩于民,收买民心,至今一呼万应,奴婢担忧其居心叵测!” 天子皱眉不语,其实他对李佑的观感总体而言是不错的,皇姐也对他赞赏有加。朝廷中难得有这么一个年纪相仿、朝气蓬勃的官员;而且南巡到李佑治下的扬州时,又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觉得李佑堪有几分治世之能臣的雏形。 他知道,李佑有喜欢刷声望这种称不上毛病的毛病,但月初时这李佑在煤市居然胆敢借题发挥,拿他这天子的脸面去刷民间声望,这就不可忍了! 初六朝会上,责问他几句,他竟然直接辞官走人,这种死不不认错的态度,如何能令他这一国之尊下得了台? 再看看李佑近日行为,让景和天子发怒之外又多了几分叹息,此人真是越来越不成器,已经如此堕落! 黄司副代表皇家去召买煤炭,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值当李佑如同泼皮般二话不说便动手痛殴?打狗还得看主人,真当天威是纸糊的吗? 想至此,景和天子下谕道:“叫都察院明日捉拿李佑审问!” 段知恩连忙书写手诏,并请了天子朱批。眼下已经天黑,宫门落了锁,待到明日才能发出去。......(未完待续 五百八十六章 没有心理准备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李佑将惜薪司右司副黄庸黄公公“礼送出境”后,便立刻将泰盛煤铺中所有掌柜伙计召集到大堂。 看众人都有点惴惴不安,李佑哑然失笑,“今日有那阉宦谋夺产业,被我打了出去,这虽然不是大事,但仍要花几天功夫处置。我是不怕他,但为避免报复波及到尔等,从今日起暂且歇业,年底分红先发一半。你们各自避开,另寻住处也好,投奔亲友也好,且打听着消息,等风平浪静后再回来开业。” 众人面面相觑过后,便散了。李佑留下高掌柜问道:“铺里煤场还有多少存煤?” 高掌柜默算后答道:“前面运到的,除了售出二十四万斤外还余四万斤,这是存在店中的。近两日运到的是十二万斤没有存在铺里,按照东家吩咐,已经在附近村落里租了院子安置。” 李佑点头道:“甚好,估计明日有最后一批八万斤运到,安排好人手去接应,也存到村落院子中。其余便没什么事情了,高先生你暂可歇息几日,得空时去那村子中盘点存煤。” 高掌柜见李佑仿佛安排后事似的,心下忧急,“东家急公好义、万民敬仰,如今恶了那狗贼阉宦,当真无事么?这世道好人不见得好报。” 李佑觉得有必要与高掌柜吃定心丸,让他继续安心做事,免得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毕竟赚钱的生意以后还是要继续靠这些伙友做。 想至此便亮出“家底”,李大官人淡然道:“不妨,你有所不知,我可是保过皇家祖坟的人。所以有御赐金书铁券护身,就是评书里那个丹书铁券,天子亲自刻盟誓于上。别说殴打,就是杀几个阉贼,又怎么会有事?” 普通民众见识有限。但赖评书话本之力,丹书铁券这个被传言夸大的东西还是知道的。得知东家有此护身法宝,高掌柜便放了心,神态轻松的去安排后事。片刻时间,所有煤铺的伙友都得知东家有神器护体,人心迅速稳定下来了。 随后李佑带着韩宗等家奴离开了泰盛煤铺,进城回家。他已经三天不曾回来了。进门后便惊动了全家上下。 在后院,李佑同样将妻妾儿女召集在正房堂上。“我惹了阉宦。担心这两日可能有些纠纷,只怕要家宅不宁。明日清早,你们就携带随身细软蹬车外出,去十王府长公主府上暂避。” 这是李佑做官以来,第一次要家人出去躲避,众女个个面有忧色,不知发生了什么。 李佑哈哈一笑。安抚道:“都为夫掌握中,出不了大事。只是犯了小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而已。再说也得做出有事样子给别人看。” 沉默半晌的正房刘娘子突然开口道:“妾身虽然不懂夫君的大事,但哪里也不去。就在这里等候。娘亲教过,夫妻本为一体,若夫君有难,妾身也不会故意逃避。” 刘娘子的表态让李佑很意外,有点感动的叹口气,拍了拍她的手,“那也好,我去请几个看门的,免得真有不长眼的小人上门生事。” 却说自从十二月十九日后,朝会就停了,只等新年大朝。从二十三日起,朝廷各衙门便要封印,之后一直到正月十五,除了新年大朝和郊祀,都是公休日。 眼见到了年底最后十来日,朝廷渐渐有点消停,毕竟吵架影响过年心情,各方很有默契的暂且休战,开始进入公宴交游的高峰。 二十一日清早,都察院左都御史江辛岳睡意朦胧的步入公房,他昨晚刚参加了一次大小九卿的高层宴会,此时还没有完全缓过气。不过也无所谓,封印前最后这两天,没什么事的。 他指挥杂役将火盆挪动的靠近一些,以便于暖暖活活的打个盹,补充一下睡眠,同时为今晚的公宴养精蓄锐。 杂役将火盆摆好,便恭恭敬敬的出屋去了。江总宪刚刚阖目,便听到外面响起急切的脚步声,吵得十分心烦,他不悦地叫道:“外面是何人!” 却见自己长随从门帘中探出头来,禀报道:“老爷!有公公来传旨!” 江总宪这会子完全没有工作状态,心里厌烦的想道,内廷大过年的也不消停,不知又是什么拍脑袋旨意。不是江大人没有责任心,而是他不用看也知道,这封圣旨必定是麻烦事。 按照一般程序,普通办事诏令圣旨发到六科经审核后,再请各办理衙门自行去六科画押后取旨。办理之日就从画押之日开始,以便督查。在公务中,如这般由中官亲自传诏的,很少见,不是特殊事项就是非常紧急事项。 无论特殊还是紧急,有个共同特点就是麻烦。虽然明知如此,但江总宪仍旧无奈,为人臣者往往没有自由之身,只得起身去接旨。 传旨中官将诏书给了江总宪,寒暄几句也不曾便匆匆走人了。这又不是给私人的封赏诰书,与每天朝廷都要批发一大堆的公务诏书差不多,没讲究那么多接旨礼仪。 江总宪展开诏书细看,入目就看得几句:“李佑目无君父,狂悖无礼,多行不法,欺行霸市,滥以恩惠蛊惑民心在先,殴打办差中官在后…” 登时江大中丞打了个冷颤,睡意全消,天子下旨叫都察院去捉拿李佑查问?这可不是小事!百分百的烫手山芋! 他又重新看了一遍罪名,前面基本都是废话,只有最后一句“殴打办差中官”是重点。不禁啧啧称奇,这李佑当真是敢作敢为,连那有品有级的太监也敢殴打,难怪天子发了怒要拿他下狱。 若放在从前,只怕天子直接命锦衣卫将这李佑下诏狱了,哪还用得着费周折找他们这明显不如家奴靠谱的都察院去办理。 天子的圣旨,在明面上是不可违抗的,外朝各衙门不像内廷,还有执奏与封驳的特权。江大中丞当然要办理,只是李佑现在无官无职,归哪一道管? 想了想,江总宪觉得自己在这事上没必要与李佑对着干,不然传出去,自己堂堂的左都御史,岂不成了太监的帮凶?再说他隐隐约约耳闻过李佑卖煤的事,仿佛很得民心,没准就是因为这个和太监起了冲突。 所以他便将捉拿审问李佑的事打发给了河南道与江西道联合办理。因为这两道的掌道御史与李佑关系最佳,江大中丞便以此表达自己的通融之意,免得遭到协助内宦陷害忠良之类的诋毁。 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与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得到上宪命令,齐齐大吃一惊,这李佑被罢了官也不消停,怎的又与中官起了冲突?竟然让天子不经有司奏闻,主动下诏要捉拿审问,这这这这这这这就是传说中的诏狱啊! 是的,诏狱不但是表示地点的名词,也可以是表示事件的名词。一般情况下,官员互相纠劾,或者官员犯了罪后奏闻天子,然后天子根据情况裁定处置的,这不是群臣心目中的诏狱。 只有天子非经上奏议事程序,主动性的下旨点名捉拿审问,这才叫诏狱。尤其这种因为太正直而触犯了天子内宦勋贵,被天子点名捉拿的,更是最有含金量的诏狱! 触犯权贵下诏狱(要不死不残)和犯颜直谏挨廷杖(要保住官位),乃是有志文官追求的两大成就!得其一便足以传名天下! 范掌道与董掌道彼此对视一样,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闪过的艳羡,作为科道官,他们也渴望被下诏狱啊,特别是风险比较低、人身安全有保障的诏狱。 李佑这厮的极限在哪里?本朝第一个廷杖是他,第一个诏狱看来也是他,他现在可以去瞑目的死了,想他这辈子也真没啥遗憾了。 两人唏嘘感慨一番,为了他好,就要成全他,所以不能放水,必须去抓捕,而且必须尽快抓捕!而且必须尽快轰轰烈烈的抓捕!当即两大掌道在都察院点了差役,手捧天子诏书,冒着寒风向李佑住宅而去。 此时李佑正在书房静思,本次布局事情很复杂,涉及人物很多。他唯恐有所疏漏,导致一着不慎满盘皆失。所以在空闲时间就要反复思索,反复推敲。 突然有家奴慌慌张张的在门外叫道:“都察院老爷领着官差上门了!请老爷你出去相见。” 哦?听到这个,李佑便知晓了很多。那黄公公挺聪明,看来他昨日先进宫了,所以都察院才回来的如此之快。既然如此,那就去过堂受审罢,没什么大不了的。 本来还以为那黄公公会愤怒的失去理智,先派人去煤铺或者自己家中来报复,做了好几手准备的。 李佑伸个懒腰,起身向前院行去。妻妾们都得到了消息,纷纷出房相送,有两个默默地抹着眼泪。李佑洒脱的挥挥手说:“尔等安心等候,马上就过年了,你们将家中打扫干净!晚上回来我要检查!” 在前堂,李佑看到两掌道亲自前来,还带了三十个官军和差役,将地方不大的前庭挤得很满。对此他莫名其妙,这阵容也太夸张了,又不是抓重犯。 李佑便对着两掌道抬手见礼道:“烦扰两位兄长了。要审问我,打发人来叫就是,何必如此隆重,叫小弟我心惊肉跳。” 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没有寒暄,只还礼道:“奉天子诏,捉拿你去都察院,请罢!” 捉拿!?李佑大吃一惊,斗殴这点小事也要进牢子?难道不是只去都察院过堂问话就行了吗?他对住天牢没有心理准备啊! 五百八十七章 惊天内幕? 过年坐牢终归有些晦气,李佑忍不住抗议道:“我有御赐金书铁券!如何能坐牢受辱!” “虽然就金书铁券可以免罪,但是那也得暂押受审,等先定了罪名才好免罪。”范掌道解释道。至于定不了罪名的,就不必拿金书铁券出来了。 没奈何,李佑在都察院官差的簇拥下,随着两个来“捉拿”他的范、董两个掌道御史出了自家大门。 他这一两年的官职,从江都县到提督五城御史多是仪从甚众的官职,对于公差前拥后呼的场面习以为常,可是和今天显然有区别的。 又见两位御史老兄施施然各自上轿,李佑习惯性的也要上轿,却发现并无第三顶轿子准备给他。 轿窗的帘子从里面掀开,露出董掌道的脸,笑容可掬道:“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李贤弟还是走着罢。” 让我步行过去?这算什么犯官待遇?李佑的想道。所幸都察院与自家都在皇城之西,距离不甚远,便继续在公差的簇拥下,向都察院而去。 捉拿李佑的诏书是清早从宫中传出来的。到了都察院周折一番,再到两掌道御史登李家门,此时已经将近午时,街上渐渐地有不少行人了,更别说附近有城隍庙会。 那些行人看到这支醒目的队伍出现在年末的街上,与喜气热闹的年节氛围极其不搭调,无不站在道旁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住在附近的都是官员。在外奔走办事的行人无论是家奴清客还是亲属好友,或许还有图方便的微服官员,都比普通民众见识多几分。当即有人认出了被押送的李佑,讶然失声道:“此乃大树御史李探花乎?何故系于小吏之手?” 名人的八卦总是招人眼球,有好奇者与走在外围的公差稍加打听,便得知李大人因为得罪了阉宦,被天子下诏捉拿审问。闻言无不唏嘘感慨,顺便骂几句这世道忠良就是要倒霉! 李佑目不斜视的低头前行,心里还在纠结。这大过年的进监牢实在太晦气了。此时耳朵中忽然听到街边有人叫出了自己的名号,长久锻炼出来的条件反射立刻自行发作。不必怀疑,绝世高手都是意在剑先、招随意动、随心所欲、信手为之的。 他下意识的、不假思索的、毫不犹豫的高高抬起头。明亮的眼神远眺苍穹,仿佛比阴霾中的阳光更炽热,与此同时,苍白仍不失英俊的脸庞现出几丝轻蔑不屑的淡淡微笑,不知是要嘲讽谁。 瞬间迷倒了一片出门逛城隍庙庙会的少女少妇,不愧是嫁人当嫁李探花啊... 妇女之友李探花又酝酿片刻情绪,慨然而歌道:“慷慨歌燕市,从容作楚囚。引刀成一快,不负少年头!” “好!”人群中纷纷高声叫好。有满腔敬意行注目礼的,有远远对着揖拜的。也有一直尾随相送到都察院的。 以口头形式从街头巷尾流传开的诗词,绝对不能太复杂了,越简单明了越好罢…什么场合抄什么诗词、经验已经极其丰富的李佑想道。 两掌道御史坐在轿中,闻诗而苦笑,如此言简意赅又激烈热血的绝句。不愧是只有李佑才能做出的诗啊。在满朝文武中,除了他真没人能写出这般句子,而且这首绝句除了他自己,别人根本不能用。 原因很简单,不负少年头里的“少年”两字,就足以让九成九的朝廷官员掩面而去。只有李佑二十出头。自称少年倒也过得去… 三里多的路程总是要走完的,在众人瞩目下李大官人被押解进了都察院。穿过仪门,入眼又是一番景象。 此时没有外出办差的御史有数十人,无论与李佑是否有仇隙,皆从各自公房走了出来,顶着寒风自发列在甬道两旁,对李大官人夹道相迎,并整齐划一的抬手行礼。仿佛这被带到都察院的不是受审人犯,而是载誉归来的英雄人物。 没有多余的废话,一切尽在不言中,李佑直接被带到大堂里。 堂上两张公案并列摆放,显然是因为有两个主审的缘故。随着两位掌道御史就坐,这次两道会审便正式开始。 主审两人中,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资格较老,先开了口,“堂下之人,据闻你在惜薪司右司副黄庸办差时,对他横暴殴打。可有其事?” 李佑回道:“确有此事。” 见他对于殴打中官的事情毫不否认,两位主审暗暗点头。这才是敢作敢当,此时若虚文矫饰、推诿抵赖,未免就落了下乘。 范忠又问道:“你可有辩词?”此时大堂内从主审到书吏、差役,无不伸长了耳朵,静待李佑的陈词。 都察院中的人,都知道李佑口舌功夫十分出众,称赞为妙笔生花、黑白颠倒也不为过,不知今日又要为自己怎么开脱了。 在众人的等待中,李佑却沉默半晌,皱眉不语,好似有什么为难之处。这叫众人颇为奇怪,李佑向来十分敏捷的,今日怎的为何迟钝起来? “唉!”李佑长长的叹息一声,“我痛殴中官,无话可说,任凭朝廷治罪!” 两主审惊愕的彼此对视,在他们的认知里,李佑应该慷慨激昂的指斥中官祸国殃民,说不定还捎带着把天子圈进去。 就算在事实上,据他们所知,李佑此次完全也有本钱如此说,并不理亏。却不知为何,这李佑牢牢在舆论上占据优势高地的时候突然哑了火,半个字也不解释,放着冤屈也不管,只痛痛快快认了罪。 两主审考虑过后,一致认定这绝对不像是李佑的作风,李佑此人是受不得半点委屈的,一分的委屈他也能喊出十分的冤枉,怎么会忍气吞声的认罪? 难道他懒得折腾,想动用金书铁券免罪?但谁都看得出来,如今只是天子一时气愤才下诏捉拿李佑,他完全可以想别的法子脱罪,远远不到走投无路时候,所以将金书铁券用在这次是极大的浪费!他那金书铁券只免罪一次,用一次就要被收回了。 范忠是因为归德长公主的关系对李佑较为友善,但另一个主审董若水与李佑才是许阁老一脉的真正同党中人,连忙暗示道:“你当真无话可说?如另有内情尽可陈述,本官定然与你斟酌着奏报朝廷。” 李佑又是一声长叹,“虽问心无愧却无话可说,还是请君恩处置罢!” 大堂中好奇心过剩的人已经有如百抓挠心了,恨不能撬开李佑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正在想什么。瞧他的模样,这里面绝对有不可告人的内幕! 能把李佑这般强硬人物的嘴巴牢牢封住,宁可自行领罪,这内幕该有多惊人? 两主审也想到了这点,再次对视,彼此都明白了对方的心思——将李佑的原话如实上奏。 若是牵涉到大人物,上面自然会有动作。如果真有什么捅破天的大内幕,他们问得多了不见得就好。 却说李佑被押送时,都察院友人故意招摇过市,又放任他吟诗颂词,结果闹得一路皆知。所经之处,不是官员住宅区就是去庙会的路,故而消息在官员中传的飞快。 李佑御用门官张三奉命前往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府邸,投了帖子后,很快便有长公主身边的管家婆王彦女出来问话。 张三便将自家老爷的事简单说了说,又说自家老爷担心宫中小人作祟,请求长公主派人去帮着看守李家。 王彦女将话带了进去,那归德长公主听到李佑的所作所为,当即凤颜大怒!她倒不担心李佑的安危,却为李佑的不知好歹而恼。 这情夫之前口口声声说要为彻底斗倒段知恩造势,自己便放纵了他一次。后来听说他搞了两天银号,又跑去西城外卖煤去了,还创造出个“青天煤”的招牌。 虽叫她莫名其妙的,但也没有大碍。只道是情夫习惯成自然的刷声望并为东山再起做准备,赔钱什么的无所谓。 如果说到此还好,但不明白他为什么如此暴躁鲁莽的殴打中官?就算彼此敌对,斗争的法子千千万,也没有这般故意落人把柄的做法! 这还是聪明机敏、滑不留手的李佑?自从辞官后,他的智商一直在下降,难道还没有跌到谷底吗? 就算有先皇遗诏当做终极武器,就算朝野声望刷到满值,但还是要必须考虑到天子的心情!李佑对人心十分洞彻,怎么在天子问题上,一次又一次的犯糊涂! 就算能强迫天子让步,即便能逼得天子亲手处死身边太监向臣民谢罪,那又怎样?那能叫做胜利么? 拔掉了天子周围的刺,却又在天子心中种下了刺,其实这就是输了!谁造出这个结果,谁就是输家,天下至尊不同于任何人,没有人能真正、彻底的压制他心中的刺。 她这个长公主迟迟不亮出遗诏,很大原因就在于此,大禹治水,堵不如疏。李佑自称要造出让天子自行深思的情势,就可类比于疏导,结果就是这样一团糟? 若去奋力救他,肯定要连累自己!外朝大臣可以没顾忌,她却是有顾忌的!(未完待续)rq 五百八十八章 百闻不如一见 在都察院,审问散了,两位主审官挥退左右,拿着供状单独会谈。谈来谈去,也没谈出什么新花样。 他们两个今天真是做到了仁至义尽,力助那李佑造声势,给了他掀起反击的机会。然而到了临门一脚该**时,李佑自己却莫名的萎缩了,真是叫人不解得很。于今之计,也只能如实上奏了。 另一边李佑被差役引着向天牢行去。在门外经过司狱仔细盘点,越过狭窄到仅容一人之身的小门口,又穿过长长的封闭夹道,才得以进入高墙掩映下的监牢。 李佑在都察院坐过几天衙,并不陌生,没有像其他犯官那般拘谨惴惴。轻松自如的对那小小九品司狱说:“贵姓为武?给我找个暖和舒适的房间,我这身子弱的很,受不得苦啊。” 这司狱虽是新来的,但也长着眼睛,看到今日李佑进都察院的架势,就知道不能真当他人犯。 在都察院天牢里临时关押的多为官员,里面居住条件已经比别处监牢强上不知多少倍,李佑的要求不难办,武司狱满口答应。 随后将李佑带到一处栽种几颗青松的阳面小院,指着正堂道:“这里刚住过一位巡抚,一直收拾的很齐整,李大人就暂时在此委屈吧。” 莫非就是前凤阳巡抚杨抚台住过的地方?李佑谢了几句,左右打量院子。东厢房貌似是空无人住的,然后再看西厢房,却发现有人站在那屋子门口。颇为眼熟的样子。又仔细分辨过,李大官人居然认出了,他正是前右参政兼扬州知府罗星野… 李佑迅速转头对司狱大人正气凛然的说:“既然此间为二品大员所用,我不能无礼谮越!愿以身作则。遵纪守法,武大人还是给我换个稍差的地方罢!”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谨慎多疑的李佑可不敢与罗星野一个院落。谁知道他会不会干出什么同归于尽的勾当。 这院子本来是关押扬州盐案三人组的地方,如今其他二人都已经放出去,唯独罗星野因为受到充军处置,需用差役人手押解他去。但眼下马上要过年,没人愿意出动,所以只能等到过完年后,才能将罗星野发配了。 “哈哈哈哈!天道好还。报应不爽,李贼你也有今天!你也有今天!”罗星野无聊之际,猛然看见把自己送进天牢的仇家也被押送进来,心里极其快意,不由得大叫出声。 可他的反应真是慢了无数步。此时李大官人和武司狱只留给了他背影,也不知道听到没有。 在李佑被捕“下狱”的时候,阜成门外煤市里爆发了一场骚乱。 这日清晨,当许多人抱着希望继续来抢购煤炭,从四面八方来到泰盛煤铺外时,却发现不但煤铺大门紧闭,而且从掌柜到伙计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如果说时候尚早不开业还情有可原,那么店中人消失的无影无踪就很奇怪了。 前来购煤之人在门外议论纷纷,猜测不定。忽的有个伙计模样的人出现在人前。并站在店铺门下,引起了人群的注意。当即有人问道:“小哥可是这里的伙计?” 韩宗沉痛的点点头道:“正是。” “今天开业不开业了?” 韩宗面色悲戚的答道:“劳驾挂念,本店只怕不能在开了。昨日有宫中内监前来霸占本店煤炭,被东家严词拒绝,并与那太监起了冲突。如今店中掌柜与伙计都纷纷外出避难,我们东家也连夜回家安排后事去了。” 此言传开后。群情哗然。一部分无可奈何,摇头叹息离去,另一部分人却愤慨的议论不休,久久不愿走人。 韩宗突然又开口道:“险些忘了提,东家有言,本店煤场尚有存煤数万斤,不能白白便宜了阉宦和奸商,都赠与诸位。眼下其门大开,有缘人可自取之!” 常言道,无巧不成书,此时恰好有惜薪司监工领着几十个打手赶到泰盛煤铺这里。 原来那惜薪司右司副黄公公虽然在宫中将李佑告了一状,但心里这口气总是咽不下,被殴打的耻辱感挥之不去。作为近年来唯一被外面人殴打成重伤的主管级太监,他这事在宫里已经被不对付的人传为笑柄了。 听说了李佑被下诏狱后,黄公公自觉大事已成,可以放开手脚了,便指令惜薪司手下去泰盛煤铺报复,一是打砸,二是抢煤。 惜薪司邓监工拍马心切,又加上打算揩油水。便亲自率领五十多人赶赴煤市。路上气势汹汹,行人纷纷躲避,叫他产生些小小得意。赶到时,恰好遇到韩宗宣布将现存煤炭免费赠与民众… 这惜薪司来也的也太凑巧了,与设定的剧本有些不一样啊,韩宗吃惊的看着混乱的现场,然后悄悄溜走了。反正老爷的吩咐就是出乱子,怎么乱不是乱?他本来的计划是想煽动抢不到煤的愤慨民众去抢旁边奸商煤铺的。 一个时辰后,一匹报信快马穿刺了西城街道,直抵皇城长安右门外,对着当值锦衣卫官高呼道:“报民变!” 京师地区的灾情、民变以及重大军情等消息,是可以这样直接报送御前的,当值的锦衣卫官接了文书,匆匆向宫城而去。 又是一刻钟后,这份紧急文书摆在了文华殿御案上。年前无事但又要做出御殿视政样子的天子正在偷偷看词话小说,也被从偏殿龙塌上叫了出来,阅览这份刚刚送到的文书。 乃是西城巡城御史奏报的,大意为:在阜成门外煤市,购煤民众与惜薪司内宦因为争夺泰盛煤铺存煤而斗殴,打死内宦六人。又有夹杂作乱者,两座煤铺遭遇洗劫。幸亏西城兵马司、巡捕营弹压得力,事态即将平息,现已抓捕数十人,请圣裁。 天子历练不多,还没养成宠辱不惊的心性,看过后心情大坏,便将段知恩召来问询。 段知恩胸有成竹的奏道:“陛下勿虑,这必是李佑之谋也!那李佑惯会制造事端操弄人心,并借势行阴私之事,往昔众人不能详察,时常反受其害。但陛下只要看透本性,便可不受其惑!” “如何看透?”天子又问道。 段公公早就对李佑研究的很透彻,见天子垂询,迅速答道:“若以今次之事论之,李佑先用低价小利蛊惑民心,小民鄙俗贪利,必入彀中;其次蓄意制造与黄公公冲突之象,挑起纷争矛盾,埋下祸根;随后就是今日民乱。 奴婢敢说,这还是李佑故意在背后挑拨民众,裹挟民心,不惜将事情闹大,以借他人彰显其清名、得逞其私利!这正是他的一贯所为,本次不出意外也是如此!” 天子若有若无的嗯了一声,对旁边侍候的太监道:“你去都察院催问,审理李佑结果如何了?” 那小太监伶俐的应了一声,转身就向外走去。段知恩又趁机进言道:“奴婢虽未亲眼所见,但也可断言一二。那李佑必定依仗口舌之能,花言巧语编造无数说辞贬斥黄庸,趁机攻击我等奴婢。他的根本所图便是想方设法煽动朝臣与陛下顶牛,以逼迫陛下退让!而且臣可以预见,还会有很多朝臣配合他,这点陛下不能不察,不能上他的当!” 民众什么的,景和天子没有太直观的感触,但是段大伴一扯到朝臣,却是有过亲身体会的,当即头大起来。 下诏捉拿李佑似乎冲动了…景和天子忽然有些后悔,与大臣打交道的门道太多太多。 段知恩察言观色,自然猜得出几分所想,便奏道:“陛下乾纲独断,岂能受制于臣下?李佑这样惯会卖直邀名之人,是断然不能轻纵的!不然他既不听从圣意,又动辄受其胁裹,陛下之尊严何在? 若他以此得利,朝中人人群起效仿,局面便不可收拾,所以李佑之危害,不在于其自身,而在于人心!陛下务必要处置李佑,以正人心!” 景和天子终于点了点头,从帝王术来说,李佑这样的人,不容易控制住,又不是完全听从自己的,当然应该给一点教训。 段知恩暗喜,李佑这真是又犯了经验主义错误,他以为原来的那些花招在天子面前还管用吗? 这时却见天子派去催问都察院的小太监匆匆回来了。原来他才走到会极门,便遇到了送都察院审理李佑奏本的文书房太监,于是顺手将奏本拿回来了。 景和天子接过奏本看了看,若有所思的瞅了一眼段知恩。段公公在天子身边十多年,很熟悉天子的情绪,此时本能的感到天子冷淡了几分,却不知问题出在哪里。 等看到奏本内容,段知恩发自内心的大吃一惊,这怎么可能?这李佑居然甘愿认罪,没有任何辩解推托之词,更没有自己揣测的那些尖酸刻薄、指桑骂魁的犀利言辞!他竟然就老老实实地承认了罪名! 自己说的那些话,仿佛都成了小人凭空构陷,难怪天子态度有所冷淡了。 正当段公公满面尴尬不知从何说起时,又有内监送来奏本,奏本的作者很惊悚,乃是归德长公主。这叫天子讶异了,皇姐从来都是有话直接当面说,没有用过奏本这种形式,今天却发生了什么意外? 归德长公主奏折内容很简单,就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百闻不如一见”的意思。(未完待续)rq 五百八十九章 这才是真戏肉! 归德长公主此举确实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次李佑表现的再蠢不可言,也是必须要救的,哪怕连累到自己。 但如何去做却煞费思量。她若像往常一样面见天子亲自陈情,不但容易使人厌烦,而且言辞之间不好把握,重了就像逼迫,轻了引不起重视。 故而想来想去,长公主便采取了奏章这种既十分正式、与平常相比透露出特殊、同时对天家姐弟而言又显得委婉的方式,向天子进言。 如果李佑继续犯蠢,这便是最后一次对他的政治生命进行挽救了!长公主痛下决心道。 却说景和天子看完这封内容老生常谈但形式很不同寻常的奏折,不禁陷入了沉思。 对皇姐此人,他是再了解不过的,说是眼高于顶绝不为过。她能对李佑如此推崇,以致于用奏章这种很刻意的形式请求,要自己亲自见见李佑,那就必须得注意了。 而却这不是皇姐第一次如此说了,她前几日也曾劝说自己私下里与李佑见一面,只不过没等到李佑而已。 想至此,天子下旨道:“明日文华殿朝议,召李佑、黄庸等人上殿对质。” 又想起这次冲突,是李佑与宦官之间的,旁听都是外朝文武未免成了一边倒,故而又另下旨道:“召司礼监诸内监也入殿听事。” 虽然天子修为不足,但也明白。这种事最好快刀斩乱麻解决掉,越拖越麻烦。别的不提,只怕无数大臣都在观望事态并准备上雪片般的奏章进谏。 让朝臣和内监都上殿旁听正是出于此意,直接把问题在现场解决掉,免得日后互相攻讦再起纷争。现在朝廷里已经够热闹了,再有新热闹,非彻底乱套不可。 这道旨意寻寻常常的发了出去,朝臣也都寻寻常常的领受了。过程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大家不知为何,都忽略了李佑理论上只是个无官无职的士绅,被罢官后“连赐冠带闲住”这句都没有。天子亲自召见士绅与太监对质断案,是多么惊世骇俗而且足以写进史书的事情… 只能说,所有人潜意识里没有把李佑当成庙堂外的人士,不曾觉得李佑去文华殿有什么不对头的地方,也算是另一种“众望所归”。所以京师官场中没人认为李佑不会起复。 旨意在散衙之前送到了都察院,两主审齐呼“吾皇圣明”。陛下还知道亲自当面问。不是完全受宫中内监蒙蔽的。 在“狱”中,李佑得知消息,又是小小的吃了一惊。谁都知道欲扬先抑的道理,他原本打算在狱中耗上几日,慢慢等声势造起来,最后再逆转形势。没想到天子竟然明日就召他上殿,这是有人劝了他罢。八成就是归德千岁。 其他还好,但李佑准备了一首诗。准备坐牢时找个别人来探视的机会放出,现在看起来时间太仓促了。眼下晚上的没有观众听众。而明天出了牢后,就缺少与周边氛围的契合… 次日,两个掌道御史来到天牢门外,准备押送李佑入宫。却见那李佑从长长的夹道中闪了出来,神色萎靡不振,双目微显血丝,望之似是彻夜未眠。 走到狭窄的门洞里,只听得李大官人长长的叹息一声,口中轻吟道:“潦倒南冠顾影惭,残生得失夜深寒。君恩未许夸前席,世路谁能脱左骖。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可怜庾信多才思,关陇乡心已不堪。” 听到这愁苦词句,又以庾信自比,董掌道劝慰道:“天子圣明,今日又有殿中贤臣助力,你何必如此忧惧。” “此中内情,一言难尽!”李佑答道。关键是再不念就来不及了… 这次不能在路上磨蹭,让李佑步行前往了,于是都察院用一辆马车载着李佑去了皇城。在长安右门外,李佑下了车,又入承天门进了宫中,到了文华殿,立在外面阶下等候。 过了片刻,便见有几个小太监抬着担架到他身边,那担架上躺着包扎数处、重伤在身的惜薪司黄公公。 李佑扫了几眼没有说话,瞧黄公公这模样,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几句“矫情”、“装相”。 两边静静的等待,期间别人三三两两的进了殿。不知过了多久,殿里内监传话道:“传李佑、黄庸上殿!” 听到天子传召,李佑与被担架抬着的黄公公一起拾阶而上,步入殿中。并向宝座上的天子行礼,当然黄公公是先被人扶起来后才在担架上行礼。 李佑偷偷打量殿中,朝臣没有什么稀奇的,按照正常班位排列,但天子宝座两侧却多了几个人,都是司礼监巨头、包括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吴广恩,以及稍差一等的随堂太监王启年等人。 景和天子在李佑与黄庸之间,看了几眼,大概是觉得遍体鳞伤的黄公公甚为可怜,便垂询道:“黄庸!从前事情如何既往不咎,只说你与李佑如何冲突的,如有虚言,严惩不饶!” 黄公公等的就是这个机会,立刻叫屈道:“奴婢去煤市,欲征买泰盛煤铺煤炭,那李佑不但抗拒不从,还放纵豪奴殴打,使奴婢深受重伤!恳请陛下为奴婢做主!” 众臣听在耳朵里,没有什么人同情黄公公。李佑殴打内监,虽然说起来理亏,但李佑并非无的放矢的莽撞之人,必有其原因。随即将视线转向李佑,且看李佑怎么说。 只见李佑上前一步,对景和天子奏道:“黄公公欲谋夺我泰盛煤铺煤炭,确实该打。此事别有内情…” 真正戏肉到了!殿中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李佑爆出猛料。但却见李佑皱起眉头,又道:“臣无话可说,请陛下降罪于一身!” 又是这样,众人忍不住齐齐低呼一声。这李佑不知道这两天犯了什么糊涂,招认过罪名却又闭口不言,刚才几乎都以为他要在御前将各种辩解之词用天花乱坠的手法讲述出来。谁知他还是停住了嘴,好似心中有许多秘密事情不可泄露。 天子好奇的望向李佑,这种时候,他无论如何也会辩几句的,不该任由黄公公一人独角戏。怎么又是一副低声下气的认罪模样? 此时天子身边的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忽然转身面向天子,奏道:“昨日民乱,追究根底,罪魁祸首乃是李佑。无论如何,当众殴打黄公公的罪名必要严惩!” 又有司礼监随堂太监奏道:“我辈断绝尘根服侍陛下,一切辛劳都是本分。但黄公公勤于王事,赴煤市办差有何辜也?却无故遭遇横暴,事情断不及此,求陛下秉公处断,不叫我辈寒心!” 当然,殿中也有想替李佑辩解的,但是李佑自己痛快的招认了罪名,其他相关情况丝毫不透露,叫他们一时不知从何说起才好。难道李佑这次的目的就就只是为了下诏狱? 皇姐有些夸大其词了…景和天子暗道,这李佑今次没甚稀奇的,亦没有什么过人之处必须要亲自来见的。顿感无趣的意兴阑珊开口道:“李佑殴打办差中官,证据确凿,该当何罪,诸卿论之。” 段知恩再次奏道:“李佑前有殴打中官,后有煽动民乱,两罪合一,当罚没家产,放逐出京,永不叙用!” 在段公公想来,李佑这是刷声望刷到走火入魔了,估计还是想从天子这里骗点被流放被处置之类的声望。既然如此,便成全李佑,如果没有权力撑腰,只有声望顶什么用!撑死也就是个杨慎! 李佑自己不给力,连带着帮他说话的朝臣有气无力起来。如果他自己不珍惜,那别人又何必干着急? 此时文华殿里,内监数目远远少于朝臣,但是争论起来后,内监气势汹汹,反而在声势上压倒了各怀心思的朝臣。 天子面前只能讲理,毕竟李佑动粗证据确凿,他自己又找不出开脱的法子,想帮李佑说话的朝臣们自然也就顶不住司礼监太监的驳斥。 “若再无其他异议,就按段知恩所言而行!”景和天子拍着龙座扶手,高声道。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李佑只能垂头丧气的上前准备谢恩。他步履之间微微蹒跚,英俊的容颜已经缺了往昔光华,双目漫无焦点的向前方地面上注视。 看在朝臣眼里,忽而产生了兔死狐悲的心酸,上回如此,这回还是如此,难道李佑真的在逐渐复兴的太监势力面前毫无还手之力吗?这对他们的精神是一个很大的打击,连李佑都不行,还有谁行? 雁去雁来空塞北,花开花落自江南,一语成谶啊,押送李佑前来的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感慨道。 一片凄凉的氛围中,忽然有人横空出世,从班位里排众而出,对李佑叫道:“李老弟,我看不下去了,你这是何苦,没有必要全由自己担着!” 殿中所有人瞧去,愕然发现此人是太后的二兄,口碑风评都很差的钱二国舅。奇怪,他是怎么混进殿里的? 他没有爵位,封职不过是个指挥佥事而已…但眼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这口气,他什么时候与李佑勾搭上了? 只见得钱国舅顾不得君前失仪嫌疑,又转身对天子大声奏道:“陛下有所不知,泰盛煤铺的煤炭是替圣母太后所售!之所以低价,乃是圣母要行仁爱之举积攒阴德!只不过圣母不欲为人知!” 满殿震惊,鸦雀无声,不知多少人心里狂呼,浪费了半天做**,这才是真戏肉!(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章 忠孝节义 钱安钱国舅爆出来的内幕实在太惊人,文华殿里半晌无人说话,除了李佑之外,每个人都在默默地消化这个消息。 始终萎靡不振的李佑突然抬起头,对着钱安大喝道:“国舅爷你君前失仪了!退下去!” 钱国舅盯着李佑片刻,长叹一声,摇头要离开。 这让许多人心里骂起李佑,你自己吞吞吐吐遮遮掩掩叫人看着不爽利,现在钱国舅要爆内幕,话才起了个头,事情才说了一半,你就要赶他走,简直急死人了! 景和天子顺应民心,烦躁的从宝座上站起来斥道:“李佑滚开!钱安继续说!此事如何与母后有关?” 天子年少心性不稳,听到有可能是坏了母后的善事,此时也真急眼了了。权力问题是权力问题,但天大地大孝字更大,谁想在天下人面前担上这不孝的名头? 故而天子很不文雅的用了“滚开”这个词,并直接当众称呼舅舅的姓名,也是情有可原了,没人出来为此谏言。 金口玉言让他滚开,李佑只能面如死灰的回到殿门口。而钱国舅在丹陛之下继续说话—— “京城煤价腾贵,臣在京北找到四五十万斤煤炭,因不便自行出面,又恰好遇到李虚江行商,便委托给他代售。原本是想发一笔财的,但进宫看望圣母时说到此事,圣母怜悯苍生,发了善心,命我等低价售卖,以救济百姓、积下功德。故而之后才有李虚江以低价售煤之举。” 原来如此,众人略有所悟。那慈圣皇太后交还大政退养深宫后,确实也彻底放权不问政事了,这点深得大臣称赞。听说她老人家最近修身礼佛,还在慈圣宫里建了佛堂供奉佛祖菩萨。 看来这次是圣母太后生了慈悲心,顺嘴让自己兄弟便宜出煤,为的救济苍生造就功德无量。效果如何不好说。能积攒几分功德也不好说。但这个意愿和心情是摆出来了。 思虑及此,司礼监秉笔太监段知恩的脸色变得比李佑方才还要苍白。作为半个当事人,他已经想到了很多很多。很多很多。 包括他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李佑这段时间就是借机刷声望,这个判断看起来是不会错的,因为凭借李佑过往表现和实际需要。刷声望是他必须之道。 不刷声望的李佑,那还是李佑么?不会造舆论实现自己政治目的李佑,那还是李佑么?可谁能想到与太后有关? 这分明是修栈道暗度陈仓之计!段知恩已经判断出来了,这绝对是李佑通过钱国舅利用太后礼佛之心,拉拢太后如此做的! 事情残酷性就在于,破坏了李佑刷声望与破坏了太后积功德绝对不是同一种性质的事情,甚至是生与死的问题! 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场,别人想的是别的事,景和天子却想到的是自己为何不知道?当即又喝问道:“此等善事,岂有对朕隐瞒之理!” 这个问题。在殿中的朝臣、太监都能答出一二,天子只能说是当局者迷了。 钱国舅想了想,欲言又止的答道:“陛下勿怪,其中有些苦衷不便明言。一来陛下日理万机,胸中都是国之大事。这点琐碎小事真不必去烦扰陛下。二来,低价售煤虽为圣母之慈悲善举,但确与其他煤铺打了擂台…” “那又如何?” “我等皆知那煤铺与惜薪司有关,而人人又皆知陛下袒护惜薪司,为此不惜罢免大臣。公开与惜薪司作对,万一在陛下与圣母之间生了什么误会。岂不罪莫大焉!故而暗中进行便可,等合适时候再公之于陛下!” 听到钱国舅解释后,天子愣住了,总有什么地方不对,难道从一开始就是他错了? “臣愚昧无知,也就知道这么多,其余还要请李虚江自己来说!”钱国舅完成任务,退回了班列。更直白的话,让李佑这个大嘴炮来说罢,他犯不着打天子的脸。 殿中回复了静悄悄状态,涉及到天家母子之间的忠孝节义,不明真相时谁敢乱说话? 景和天子阴云密布,在丹陛上走了几个来回,对殿门口喝道:“李佑上前!”李佑仍旧是不死不活的表情,走到丹陛下静听圣意。 天子问道:“你还有何话说?” 李佑有气无力的奏道:“臣知道骨肉天伦,百善孝为先!陛下纵容惜薪司囤积煤炭…” 天子粗暴的打断了李佑,“胡言乱语!朕怎会纵容此事!” “那便是惜薪司蒙蔽圣听,私自操弄京师煤价,此事路人皆知。臣近日以行商为生,奉国舅传了太后慈悲心要低价售煤,如此功德无量的善事,臣怎能不从?但这势必与惜薪司碰撞,惜薪司是陛下的家奴,功德煤是太后的慈悲,稍有不慎便要在天家生出心结芥蒂!” 李佑脸色渐渐转为亢奋,声调也高了起来,在众人眼里仿佛又变回了从前那个锐不可当的李佑。 “臣虽不才,但也知道忠孝两字!臣不想陛下因此与圣母生了隔阂,这是忠!不愿让天下人指点陛下不孝,这是孝! 故臣宁可秘而不宣,只愿将事埋于心底,如此忠孝两全各得其所!哪怕宫中流言诽谤、下狱流放也在所不惜!臣不愿辩解,不想辩解,任由他人诋毁嘲讽! 心中但求尽陛下之忠,全陛下之孝!八尺之身不足为虑,别无所长,唯此可报君恩!” 随着李大官人悲愤激昂的剖心明志,一时间浑身气贯长虹光芒万丈,丹陛上有真龙之气护体的天子也被震慑住,不由得看着李佑呆住。 甘受羞辱委屈也要帮着君王着想的臣子才是值得信赖的臣子哪,看不出来李佑竟然是这样的人! 虽然他不喜欢拍马逢迎,经常也有顶撞时候,但关键时刻真能现出本性!这次他为了忠孝委曲求全到这个份上,难能可贵! 李佑偷眼瞥了天子一眼,拿捏时机觉得火候已到,便趁热打铁的又愤然道:“臣问心无愧,本有善始善终之念,等待时机化解此事,怎奈陛下左右始终有小人兴风作浪!这些小人为了丑恶不堪的私念已然丧心病狂,刻意要寻衅生事,甚至不惜挑起陛下与圣母的纠纷,让陛下无缘无故背负骂名,其心可诛!其心可诛!” 好!大多数朝臣听到这里,不由得在心里齐齐喝彩!关于这些话,李佑只怕在心里已经憋很久了罢,熬到此时才有机会喷出来,不容易哪。再让李佑忍下去,以他的性子,只怕要憋疯了。 有人喝彩,有人却坐不住了。惜薪司右司副兼西厂办事太监黄庸黄公公从听到太后这两个字时,便已经傻了。一直傻到现在,再蠢的人也知道不能继续傻下去了。 他可是两次都与李佑直接冲突的人物,别人可以推诿,他却推无可推,这是要命的事情!李佑斥曰其心可诛,那其人更该诛的! 黄公公慌乱的从担架上一跃而起,敏捷的扑到丹陛下,用力叩首道:“陛下圣明!此乃误会,千真万确的误会!奴婢诚心办事,当时并不知与圣母有关!绝无其他异心!恳请陛下圣察!” 黄公公这话,许多人还是相信的。这黄庸又不是脑残,应该不会明知低价煤是太后的慈悲还要强行去冒犯。所以八成是被李佑蒙在鼓里,又做事心切,这才莫名其妙的充当了李佑嘴里的小人,主观上应该不是故意为之。 李佑站在黄庸身边,猛然一脚飞去。黄公公淬不及防,瞬间被李佑踢翻在地,旧伤复发疼的直打滚。 众人愕然,这李佑胆敢在文华殿御前擅自动粗伤人,真是够嚣张!值殿锦衣卫官猛喝一声“大胆”,待要上前拿下李佑,却不见天子有什么旨意,只得按捺住等待圣谕。 李佑指着黄庸厉声斥道:“好奸贼!此时真相即将大白,还敢花言巧语欺瞒圣听!什么误会,都是狡辩!” 又对天子奏道:“前日黄公公亲自到我煤铺,臣已经向其说明,铺中存煤乃是太后慈悲,请黄公公高抬贵手。但黄公公反而变本加厉,定要启衅!根本就不是误会,而是黄公公蓄意为之!臣被迫无奈,所以当时只得对黄公公动手,不然事情何至于此!” 李佑说辞,与黄庸所言截然相反,完全是两个极端。两个当事人之间,谁是谁非? 众人看了又看,便觉得已经拥有忠孝光环的李大官人正气凛然,貌似比正在地上打滚的黄公公更有可信性… 凭空被李佑冤枉的黄公公已经气到七窍生烟,顾不得打滚,“李佑你信口雌黄,满嘴胡言!” 李佑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冷笑了几声。你们这些小人依仗靠近天子的优势给我进谗言?给我栽赃、给我陷害?今日就让你们晓得,什么叫栽赃!什么叫陷害!什么叫冤屈! 司礼监另一个秉笔太监,也就是吴广恩吴公公突然对李佑开口道:“你不可妄言,我想来想去,黄公公似无必要自寻死路,怎么可能去故意为之?” 李佑侧过头去盯着段知恩,口中漫不经心道:“吴公公乃敦厚之人,岂不知人心难测鬼蜮伎俩?听说宫中有人耐不住寂寞,想当司礼监之首掌印太监。”(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一章 真心话大冒险! 李佑轻飘飘一句话,又使得文华殿里的风向大变,再次出现了转折点。心思稍微差一点的人,已经跟不上这不断变化的形势了。 他嘴里这个想当司礼监掌印太监的人,谁都知道是天子大伴段知恩。段公公想去做名分上太监大当家的心思,可以说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也不为过,就连天子也很明白。 不过段公公要实现自己的目标,现任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麦公公就是挡在前面的石头。 但麦公公的出身慈圣宫。在太后秉政时,他由太后亲点为司礼监掌印太监,可以说就是钱太后的亲信。 所以微妙之处就在这里了,段知恩想把太后亲信麦公公的位置抢过来,黄庸就在另一处故意挑起天子与太后的矛盾,而段知恩与黄庸又貌似是一路人。这其中的逻辑关系很值得深思和分析… 殿里的聪明人又一次自动脑补出许多阴谋剧情,联想之丰富、情节之精彩如果让段知恩、黄庸这些“无辜”的当事人知道了,也会自叹不如。 事实上,段公公除了进几句谗言,并没有将李佑的事情拔到什么高度,李佑或许是很有影响力的焦点,却未必是权力格局中的重点。 但他却没想到李佑利用真真假假的手段,一次又一次主动将事情升级,升级到了连他这个天子大伴都快承受不住的地步。 莫名其妙被李佑拖出来的麦承恩静静立在天子左方,心里哭笑不得。自入殿以来。他一直低调的默不作声,毫无存在感。因为麦公公没认为今天的事情与他有关系——那只是李佑这方与段知恩这方的斗争,他这个太监之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的。 孰料这李佑七扯八扯,绕了几圈子便把战火烧到了他身上了,而且容不得他继续装乌龟。如果事情牵涉到太后,他不可能低调的坐山观虎斗。 今日之事发展到这个地步,不止躺着也中箭的麦公公。李佑的靠山和同党也是连连哭笑不得。 他们都有点自作多情了,李佑貌似不需要他们帮忙,也不需要他们出面抢救。李佑仅仅是简简单单利用了一下钱国舅这个废物。设计了几种真假难辨的情景,就可以脱困并将敌人打倒。 此次李佑大概就没想制造让天子下不了台的朝争,前面很多举动都只是虚晃一枪。估计是为了迷惑段知恩等人罢。 别人忙着脑补越来越扑朔迷离的情节,唯恐追不上最新剧情错过什么,但天子却体验到了被背叛的感觉!不错,是被段大伴背叛的感觉! 难道在段知恩心中,当司礼监掌印的一己之私比他这个天子体面还重要?难道段知恩并不是会实心实意为他这个天子着想的人? 李佑察言观色后心中暗喜。对上司身边的亲信小人,例如段知恩这样的,揭发他干坏事是真没大用,哪怕段知恩杀人放火无恶不作也未必能让天子处置他。因为再坏的狗,那也是自己的狗。 但只要能叫天子起疑认为他似乎不够忠心,段公公的倒台便指日可待。一条不忠的狗是没有存在价值的。 想至此,李佑又补上了一句:“臣弹劾段知恩为一己权柄,蓄意肇事,陷陛下做不孝之人!这才是陛下不可不察之处!” 景和天子微微动容,弹劾段知恩挑拨君臣关系。他可以不置可否,可以更倾向于身边内宦。但现在又出现离间母子的弹劾,出于孝道他还敢不置可否?他还敢更倾向于内宦? 也是段公公首次遇到这样极端不利的境地,真有点急了。 严格来说,他没有参与黄庸囤积煤炭这事,以他的地位犯不着去关注这些小事。但段公公为了拉拢黄庸的干爹内官监谭掌印。所以庇护了黄庸。 李佑辞官之前,用囤积煤炭的事情去攻击内监,段公公便顺手牵羊,反将一军攻击李佑“买直邀名拿天子刷声望”。虽然大获全胜害得李佑丢官,但这样一来,在大家眼里也就坐实了段公公是幕后黑手,惜薪司自然乐得如此。 那之后段公公就再也说不清了,该担的责任照样跑不掉,故而段公公不能不急,连忙驳斥李佑道:“李佑大奸似忠,虚言妄语不可听信!圣母虽有善心,但李佑借机蛊惑人心、煽动骚乱、图谋不轨也是事实,更兼以诡诈行事构陷内监,陛下不可不防!” 之前都是李佑与太监来回打嘴仗,其他人里只有钱国舅助攻一次,这时候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突然也站出来刷存在感。 他向天子奏道:“李佑无官无职,承袭世职之子尚未出世,现在他本人不过是一富家翁而已。施行善举,替朝廷分忧,有何嫌疑?修桥铺路、施粥赈灾都是官府表彰的善行,李佑就做不得? 何况之前李佑唯恐陛下与圣母生了误会,宁可背负谗言冤屈也不肯自辩,陛下休要寒了忠良之心!” 你方唱罢我登场,朝臣这边有大学士出了面,太监之首、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也躬身进奏。 “陛下!遍数司礼监里,奴婢敢断言并不只有段知恩忠心!但却只有段知恩最不安分,与外朝纷争哪次与段知恩无关,这叫陛下烦不胜烦,难道都是别家之错?难道这就是段知恩的忠心为君?” 景和天子早被李佑打上了耳根子软的标签,此时见朝廷内外一致贬斥段知恩,又加上刚才那挥之不去的疑云,他便更加迷惑起来。 见势不妙,段知恩“噗通”一声,跪在天子脚下,泪流满面道:“奴婢服侍陛下十余年,赤诚可鉴天地,忠心可昭日月!满朝诽谤丛生,奴婢无力再辩,若陛下听之信之,只怕日后再难有第二个段知恩!” 天子闻言叹口气。 我靠!李佑当然分辨的出来,段公公这是要打情义牌了。不得不说。“只怕日后再难有第二个段知恩”这句话真够感人的。 只让天子迷惑没用!而且长公主也再三说过,天子历练尚浅,对天子有些话必须敞开了说! 李佑便奋然上前,以不输于段知恩的悲愤,同样热泪盈眶,而且更加激烈的以头触金砖,在“砰砰”的伴奏中声嘶力竭奏道: “陛下请再听臣剖心明述!这些忠义之言别人不敢说,臣也已经忍了数月,今日虽万死也要不吐不快! 臣闻若君上有力,百官敬畏,才不易受人蒙蔽!可如今陛下亲政,尚未完全掌控自如,当求稳妥中庸之道,徐徐为之。 情事不明时若偏听偏信,骤然重用不可信之人,必将养虎成患,有尾大不掉之势,反受其制!臣观当今段、白等人内外勾结,便有此等势头! 段知恩、白云生等人所作所为,只在陛下与朝中宫中之间挑拨离间,依仗陛下强行与内外朝相斗!彼辈所图,不过是利用陛下偏爱之心谋自家私利,正是要在争斗中将陛下变成孤家寡人! 若真到了那等地步,陛下内外无助,只有信赖段知恩等人,如此便遂了彼辈心愿!只怕陛下那时处处要受其挟制,龙困浅滩还谈什么施展抱负! 段白二人一个为入阁,一个为司礼掌印,前后屡屡不择手段,离间君臣也就罢了,今次甚至不惜离间陛下母子之情,将不孝之名栽于陛下,孰不可忍也! 难道陛下还能继续包容么!如此下去,内外疏离!亲情疏离!陛下想当那天上孤星么!莫非陛下想做除段知恩外无可依靠之人?莫非陛下甘愿受家奴挟制? 天下臣民皆知陛下乃少有良善君子,但万万不可让小人滥用君恩!臣秉承忠义言尽于此,惟愿今后再没有第二个段知恩,这才是陛下之幸!” 满殿数十人,无不为李佑捏了一把冷汗。他这些话不但要揭发段公公与白侍郎的阴谋,而且已经隐隐映射到帝王心术了,堪称真心话大冒险!也亏得他真敢在天子面前坦言,李佑的肝胆不但是铁铸的,嘴也是钢浇的啊。 众人在心里公平的打分,段知恩演技和台词虽好,但比李佑相比,还是逊了一筹,这便是一流演员与超级巨星的区别。 又有精明的人叹道,虽然没出现大结局,但段公公已经败了!段公公放弃了幕后制作的优势,不得不被逼到前台与李佑面对面,并且飙起演技和台词,这就是败局! 段知恩面如死灰,身居内宫天子之侧是他们的优势,也是他们的劣势,他们必须紧紧依靠天子。可一旦天子的信念动摇起来,抱着怀疑态度看去,他们的每一言、每一行都可以安上无数种罪名。何况如今李佑无官无职不管政事,反而成了优势,想去攻击他也没有太多下嘴的地方。 却说李佑之言听在天子耳中简直震耳发聩,并感受到很多不同之处。 别的大臣劝谏,或许都是满口道理,但李佑这次却没有任何仁义道德内容。句句都是站在他的角度和立场,仿佛是朋友之间的直言不讳。奇怪,为何他还感到那些话里带有一点皇姐的口吻? 无论如何,这确实是忠诚赤胆之言,非真心之人是说不出来的,天子判断道。 又想起段大伴曾经说过,陛下不必害怕失败,可以通过提拔白侍郎入阁的过程熟悉朝臣文官,试一试水深水浅,有点纷争不算什么。 用李佑的话解释,这难道都是为了挑起蚌鹬相争,然后渔翁得利?或者就是为了让自己更加孤立? 仔细思量确实有点这样的状态,真该死!天子再次有种被背叛的感觉。(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二章 也该有个了结 天下所有人都可以去寻找靠山,唯独天子不行。在一个正常的天子心中,区分臣属只有可用与不可用的差别。 当然,事物都是互相作用的,天子能用别人,别人反过来也要利用天子。当今景和天子虽然心性偏软,但总是有些少年人不太成熟的脾气,对臣属也可以利用他这个九五至尊的事实还不太适应。 所以前阵子段知恩进谗言说李佑拿他刷声望,会惹得景和天子很是不悦,最终逼得李佑辞官而去。 而眼下李佑则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声泪俱下的弹劾段知恩滥用君恩、不顾大体、图谋私利、离间天家,总而言之就是拿陛下当木偶和冤大头!这又引发景和天子的“被背叛”感,脾气再好的人,也不会容忍被奴婢当冤大头罢。 偷眼瞧着丹陛上的天子脸色变幻不定,李佑心里想道,是不是还该将几位内宦投入四万两银子到煤市的事情添油加醋说出来? 可以控诉这些无耻阉贼一方面滥用天子名义招致民怨,另一方面却偷偷投入大把银子去发横财,这不是让天子背黑锅么? 如今李佑已经拿住了话语权,从他嘴里说出这些猛料,想必很能刺激到天子,成为压倒段知恩势力的最后一棵稻草罢。 本来李佑不想爆出这件事,如果瞒住,以后便可以黑吃黑。一旦点了出来捅破此事后,那这块几万两银子的肥肉就落不到他的碗里了。 不过李佑也很清楚。若为了彻底扳倒段知恩势力,有必要将这几万两银子扔出去的话,那也只能照做。孰轻孰重,一目了然。 还好,在李佑下了决心烧最后一把火时,景和天子停止了变幻,下旨道:“黄庸发孝陵种菜。段知恩逐出宫去自生自灭!” 天子处罚家奴,不给理由也没什么,说完就起身离开。看来这两个处置就是今日的结果了。 李佑伸长了脖子,一直目送景和天子身影消失帷幄后面,也没有等到自己想要的那几句话。看来天子顾此失彼暂时把他忘了… 卢阁老知道李佑在想什么。出言抚慰道:“想官复原职?过完年再说罢。” 此时司礼监巨头都在殿里,按圣旨处置段公公和黄公公,自然是他们内部的事情。 黄庸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久久不肯起身。而段知恩愤恨的指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麦承恩,斥道:“无量狗才!竟然协助外朝,简直就是引狼入室自毁长城!我就等着看你的笑话了!” 麦承恩神情漠然,对段公公的话充耳不闻。 都说官场有进无退,其实他们太监更有进无退!官员败了不过是回家养老,或者发配边远。而太监败了,下场往往就是死!所以与其死在野心勃勃段知恩手里,还不如苟活。 李佑耳朵灵光,离得又近,听到段知恩发狠。回头嘲笑道:“段公公亏得你自诩精通权谋,连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的道理都不懂,自己就是个蠢不可言的大笑话,还敢笑话别人。” 不得不说,李佑的嘴巴刁钻恶毒起来真能要人命… 朝臣们则三三两两的散去,被李佑公开骂成与段知恩内外勾结的白侍郎身影格外孤独。众人嘴上不说心里都知道,他没有希望入阁了。 今日是衙门的封印日,自明日起开始假期,除非紧急军情和新年大典所有公事都停办,整个官僚机器都停住运转了。李大官人想起复,程序只能等到过完年才可以进行。 在理论上,李佑目前还是诏狱的囚犯,但出了宫门后,河南道掌道御史范忠对李佑道:“李贤弟今日不必去天牢,回家团圆过节好了。等正月十五后,再回诏狱也不迟,那时我等为贤弟脱罪。” 李佑谢过,上了都察院拉他过老的破马车,朝着自家而去。 闲话不提,对阜成门外囤积了四百万斤煤的十六家煤铺而言,这几天的日子真是步步惊心。 十九日,开场售煤,因李大官人捣乱半途而废; 二十日,请了黄公公来镇压李大官人,未遂,黄公公惨遭重创; 二十一日,听说李大官人被下了天牢,众掌柜弹冠相庆;欲重新开场售煤,却遭遇了民乱,有两家被波及到。幸亏官军差役莫名其妙来得很快,没有酿成大祸。 二十二日,众掌柜鉴于昨日闹了民乱,决定暂不冒险开场售煤,再观望一日,结果平安无事风平浪静。 二十三日,众掌柜一致决定今天开始出售煤!离新年就剩这么几天了,再不卖就要发霉了! 在清晨,各家打开门板,清理煤场大门时,众目睽睽的发现了李大官人带着消失两三日不见的泰盛煤铺高掌柜,冒着严寒在煤市中散步,并友好的向他们打招呼问好… 难道连诏狱天牢也关不住他吗?各掌柜想着自家的煤,一时间心乱如麻。随即有李大官人的仆役一家一家送上请帖,邀请各家今日午时在公所聚会。 高掌柜对东家小声道:“临近元旦,伙计们已经散了过年去,再召集不好办。” “如今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时不我待,就要趁这几天功夫!必须将伙计召集,只要辛苦这几天,每人奖赏五十两!得力者日后提拔为掌柜或者二掌柜!”李大官人斩钉截铁道。若现在不动手,等过了年他又成为官员,受条条框框约束,那还干个屁! 这话出口,连高掌柜都动容,这世道每年二十几两薪银的就是高级熟练工的收入了。辛苦几天能赚到两三年的收入,这**不是一般的大,东家有多大的暴利才敢如此不惜血本? 不过东家还是有句话口气大了,提拔为掌柜和二掌柜这个承诺很不靠谱,泰盛煤铺哪里有如此多的位置。再说若提拔别人当掌柜,他高某人干什么? 李佑看出了高掌柜的疑惑,微微一笑,用手指在周围划了一个圈子,“做事要善始善终,也该有个了结。你信不信?过了今天,这整个煤市就是泰盛煤铺的天下!我们泰盛煤铺至少要增加五个店面,所以有的是位置,而你就是总掌柜!” “这不可能,除非别人白送,谁会如此?”高掌柜下意识的回答,随即又改口道:“不过若是东家所言,在下却是信的。”(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三章 比想象的好… 高掌柜陪着东家转了一圈,回到铺子里,开始安排起事务。他一面使人去将账房伙计们找回来,既然东家开出了如此优厚的条件,想必各人肯回来做这年前几天的。 另一面要租大车将煤拉回来,这几天北边杨员外送来的煤都囤在附近村落,没有运进铺子煤场里。 不过临近过年,想要租到足够数量的大车不容易,但东家对此并不在意,好像无关紧要似的,又让高掌柜暗暗纳闷。 忙碌到午时,高掌柜放下手里活计,随着李佑去了煤市公所。对中午这次会面,高掌柜还是很期待的,因为东家给他画了一张诱人的大饼。 即使看起来很荒谬而不可能实现的美事,在真正破灭之前,人们多多少少都是存有“万一发生呢”的期望。 李佑与高掌柜吃过午饭,慢慢悠悠的向公所行去。进了公所大堂,便见里面已经齐齐整整的坐了一二十人,看着数目就知道,各家应该都有代表到会。这叫高掌柜心生得意,看来东家威名已经真正立起来了。 的确,李大官人才在天牢住了一个晚上,便能毫发无伤的出来,并反手就干掉仇家,对于这些商家而言,已经是神人了。 老而弥坚老当益壮老骥伏枥的行会会首叶老掌柜也是在座的,李佑有意看了他一眼,数日不见,这老头的神色灰暗许多,不服当初的红润。大概他已经知道了黄庸垮台的消息罢?李佑猜测道。 大堂内人虽不少。但寂静无声,仿佛等待着审判的降临。正中间自动空了一把交椅,李佑没有谦虚客气,潇洒自如的坐了上去,正所谓当仁不让舍我其谁也。 他接过热茶水低头喝了几口,才环顾左右笑道:“有劳诸位久候了,今日召集诸位,就是要解决你们十六家的困境。” 虽都没有答话。但无不伸长了耳朵听,不知这李大官人会提出个什么法子解决问题。 李佑将茶杯在手边案几上用力的一顿,“办法很简单,你们就不要费力气对外卖煤了,将手里囤积的煤都卖与我。当然,我可以出现银,是惠昌银号的银票。见票即兑!” 李大官人这个提法不新鲜,上次聚会时。他也当着十六家掌柜的面。提出要以每百斤二两的价格收购所有煤炭,并拍出了十万两的银号借据为担保。 不过当时被所有掌柜拒绝了,因为二两价格只够本钱,还存有暴利预期的众人不能接受,只道是李佑故意捣乱。今天李佑重新提出要全部收购,没人敢再轻视了。 此一时彼一时也,事到如今。惜薪司后台已经垮了,听说西山那边也快平静了…十六家囤积居奇的煤商都晓得。当前面临风险骤然增大,当以保本为重。 如果还是二两价格。哪怕再低个两三钱,那就真可以全卖给李佑,所图就是尽快收回本钱,免得血本无归。 说到底,众人此时已经人心惶惶,不指望暴利了,也不抗拒李佑收购了,他们最关注的问题就是李佑的开价。有的煤铺掌柜甚至在心里定下了一两五钱这个赔本甩卖的最低底线。 众望所归里,李佑淡然的伸出一根手指头道:“价格是一两!每百斤煤炭一两,你们所囤积的煤炭我全部要了!” 这个价格一出口。整个大堂像是炸开了锅,登时沸腾起来,各种各样的声音充斥于耳,汇聚成嘈杂的交响乐。 各家掌柜都极度不满,怎么能是一两!别说保本了,若以这个价格出售,他们足足要折本一半!趁火打劫也不能如此过头! 叶老掌柜代表同业,愤然对李佑道:“李大官人!虽然商海风波诡异,我等愿赌服输,但常言道,士可杀不可辱!李大官人开出这个价格,是意欲羞辱我等么?” 又有人高叫道:“若真是此低贱价格,我等为何定要卖与李大官人,直接自行发卖就可以,总能卖的出去!” 李佑气定神闲,等众人质疑完毕才道:“诸位稍安勿躁!我听说那惜薪司在煤市上投了四万两银子,而且这四万两是分解到你们各家煤铺用作囤煤?也就是说,相当于你们欠了内宦们四万两的债务?” “是又如何?”有人反问道。 “好!而这些债务都可以转给我,由我来承担!但价格还要更低!”李佑答道。 李佑这个提议,让人安心许多。许多掌柜心里盘算,这些债务在本钱中所占比例不低,如果能免去这些债务,再以一两价格把煤炭卖给李佑,似乎还能不少赚。即使价格再低点,也是可以接受的。 应该说这是好事,但大堂中还是吵了起来,十六家煤铺分成了两伙,互相高声争辩。 因为这十六家煤铺中,只有半数接受了内宦的投入,欠了债务,这部分当然很欢迎李佑提出的免债条件。 而另外半数煤铺并没有这些债务,既然没有债务,自然也就享受不到李大官人开出的优惠条件,那就坚决不肯接受李大官人提出的低价方案。 很快争辩变成了争吵,两方人马泾渭分明,吵得不亦乐乎,稳固的煤业联盟似乎顷刻之间便要分崩离析。 也是此时各家都有点焦急的原因,所以都沉不住气。高掌柜在一盘津津有味的看热闹,东家果然厉害,轻轻几句,便让煤铺联盟内部自己先内讧了。 砰!李佑猛然拍案,震住了堂中众人,呵斥道:“你们成何体统!我自有主张!既然有八家愿意答应这个条件,那这八家先与高掌柜细谈去!其余八家慢慢与我再继续谈!” 随后李佑又道:“我原本以为阉宦的四万两是人人都有份,故而我承接债务后人人都可以获利。但没想到只有你们这八家有,总不能将所有人的益处都占尽!所以你们八家将债务转给我后,出售煤价必须要继续降低,我看八钱银子便可以了!” 这八家欠有内宦债务的掌柜便随着泰盛煤铺的高掌柜,去了旁边小屋内进一步商谈并签署买卖契约。对此李佑窃喜不已,先赚到了一笔! 四万两银子是通过惜薪司砸给这八人的,所以算是他们八家欠了惜薪司的银子,终归是要还的。哪怕黄公公倒了台,但惜薪司还在,煤铺同样不敢去得罪惜薪司。 可是他李佑则不同了。他主动将这些债务收拢自己手里,不但是让利于民,而且能够压制收购煤炭价格,以八钱银子买到成本一两八钱的煤炭,同时还打着黑吃黑的念头。 听说这笔银子里,大头是司礼监段公公、直殿监刘公公、惜薪司黄公公几个人出的,所以,尽情的先赖着再说罢,估计他们也没什么脸面来找自己!若能将四万两银子债务都赖掉,那可真是发大财了。 不可否认,同样一件东西,在不同人的手里能发挥出不同的作用。 李佑收回了神思,对其余八家道:“你们既然不欠债,这方面的优惠是没有了…” 有人叫道:“斗胆请李大官人抬价!如此才与那边八家公平,不然好处都是他们的。” 李佑高声道:“二两!每百斤煤二两如何?” 放在数日之前,煤铺掌柜们对这个二两价格理都不理,但今天听到后,如闻仙乐。只要以这个价格出了手,保住本钱,对得起同好,那就彻底解脱了! “好!一言为定!”这八家掌柜纷纷表态。 李佑慢条斯理的对着众人道:“但我仍有一个条件。那就是打算以二两银子价格卖给我煤炭的人,同时要出让店铺股子的五成!” 登时满堂哗然! 到这时,众人方才醒悟过来,李大官人这次绝对不是来做慈善事业的!他这一句,才是真正露出了獠牙!他要利用当前的各家店铺的崩盘危险,进行扩张和兼并! 有位高个子掌柜立起身来,对李佑道:“李大官人此举,未免就是趁火打劫!” 自从今天进了屋后,始终表现出和善的李佑突然变了脸色,“不想让我趁火打劫?那也好办,只要贵店不将煤炭卖与我,尽可以去煤市里去随行就市的卖!” 李佑说的很随意,仿佛两厢情愿互不强迫。但众人都是沉浸此道多年间的老商人了,哪能听不懂言外之意? 他们这边八家比起那边负债八家,囤积的煤炭少多了。那边从内宦手里借钱的八家财力相对雄厚,差不多囤积了三百万斤煤炭,而他们这边八家加起来只有一百万斤。 总共四百万斤煤,这就是当前市场囤积煤炭的总量。如果那边的三百万斤落入了李佑手里,又有银号为后盾,那他就足以彻底操纵市场,而且想怎么操纵就怎么操纵。 到了那个时候,凭借手里远逊于李佑的百万斤煤和匮乏的财力,拿什么去与李佑竞争?只怕要被打压得血本无归!不用怀疑这点,大家对李佑的能力都深信不疑。 瞧着众人不说话,李佑催促道:“你们可要考虑周详。错过了这个村,就没有下个店了。” 那先前第一个质问李佑的高个子掌柜突然拱拱手,大踏步离开了煤市公所,显然是拒绝了李佑的条件。其后又有一个面容黝黑的掌柜也起身走人。 如此一来,堂中原本八家代表还剩六家,彼此面面相觑,能不答应么?好死不如赖活着。 比想象的好…李大官人原本估计只能剩三五家,没料到居然有六家。(未完待续)rq 推迟更新通知 大家也看到,又该有新的剧情了, 我需要点时间梳理一下思路,并思考最近的得失。 而且晚上还有工作要加班,更是没法码字。 所以这章推迟到明天上午更新,抱歉,确实迫不得已!rv 五百九十四章 除夕游戏 漫天要价就地还钱,李佑一口气索要五成股子,真是有点狮子大开口。虽然留下了六家,也不代表着他们就同意这个比例,总要谈判还价的。 那边高掌柜与先前八家谈的差不多了,条如同李佑开出的,泰盛煤铺以八钱银子收所有煤,并承担所欠债务。当他走过来禀报时,又见东家花样出新的抢劫式收买股份,心里除了一个“服”字别无他想了。 回想这十几天以来,新东家的手法简直叫他这个商场老江湖也大开眼界,细细品味总是含有一种特殊的感觉,却又想不起什么词来表达。 “五成股子不能少!煤价以百斤二两收购外,我可以另外多给你们每家一千两银子!”李佑强硬的对这六家表态道,“若同意,就订约;若不同意,生死自负,日后休要怪我不仁义!” 如此剩下六家这才服了软,形势比人强,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连那天子家奴都在此人手里一败涂地,他们几个煤铺又哪里硬顶得住。 对于他们的心理,李佑一清二楚。当前正是他们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特殊时候,所以很容易挟势巧取豪夺,虚张声势恫吓效果很明显。放在其它时间,真未必能有如此轻松便拿下这些煤铺半数股子。 李佑在高掌柜陪同下走出了公所,对他吩咐道:“这世道,一切经济问题究其根本还是政治问题。此事大概如此,已经没什么可虑的了,下面都要托付于你辛苦几日。” 高掌柜又确认了一遍。“这次,总共需预付出去五万两,预计可回笼八万两现银,和若干煤铺股子。不过还担负了四万债务…” “我已经吩咐过银号的戴掌柜。你可以拿契约为抵押,从银号支取五万银子,借出十万两是吓唬人。但五万两问题不大。至于四万两债务,不必管它,我自有办法处理。”李佑轻松说道,实在不行,就把这些债务丢给长公主… 高掌柜无语,如果东家能赖去这公公们的四万两债务,那怎么卖都是赚的。 说着说着。几片雪花落到了脸上,李佑抬头望天,却见苍穹纷纷点点的开始下雪了。 高掌柜本能的惊喜了,下意识道:“煤价可以涨…” 李佑断然否决了高掌柜的意见,“不行。必须只能是二两!对百姓说这是天家恩典,圣母慈悲,圣上爱民,令煤市以行情半价出售!” 高掌柜叹口气,想起个词,皆大欢喜。他也总算明白东家经商风格是什么了,其实就是拿官场套路来经商。 李佑自己甩了手,将事情都扔给高掌柜,自然也有他的道理。须知眼下正处于年底。从今天起各衙门开始封印过年,按照传统习惯到了聚会公宴的高峰期,他要抽出时间去赶场,不可能还蹲在煤市数银子。 若放在往常,李佑未必稀罕去参加一场又一场的酒宴,但如今他地位奇怪。坚决不能别人当边缘人,所以要去刷存在感并了解各种动向。 回家路上,李佑特意稍稍绕了路,从吏部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家门口过,他打算去拜访左郎中,打听吏部衙门公宴时间。两年来与吏部混得这么熟了,李佑很不拿自己当外人。 非常凑巧,李佑在大门口遇到了正要外出的左邦瑞左大人。连忙见礼道:“左部郎这是要去哪里?” “原来是李贤弟,稀客稀客!”左郎中还礼道:“无它,我部今晚饮宴聚会共贺新年,我这便要去的。” 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李佑顺嘴就道:“也好,在下同去。” 左大人脸上现出为难神色,“这…你还是休要去了。” “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瞧不起在下么!左大人太叫在下失望了!”李佑愤世嫉俗道。 左大人叹口气,“你这说的哪里话。但都知道你和林驸马是一对倒霉蛋,又被千岁下令在欢场封杀,今夜可是请了妓家助兴,带着你去了算不算破禁?若招来麻烦如何是好?所以,你不要叫老兄我难做啊。” 李佑大怒,“贵部堂堂外朝第一衙门,还怕了归德长公主不成!” “并非是怕,召妓助兴这事不理直气壮啊,只要闹起来就是我们丢脸面,没地方说理。再说你这人太招眼了,遮掩都遮掩不住,去了必然就传开。”左郎中语重心长的解释道。 李大官人为之语塞,无可奈何的埋头上轿回家。 连吏部都如此忌讳,其它的衙门可想而知,兴致勃勃的李大官人好像被当头泼了一桶雪。原本以为自己这几日要当繁忙的酒场大红人,结果全都落了空。 没奈何,李佑只得彻底收了心,难得彻底消停下来,安安稳稳在家过年。景和九年的最后几天,他不是领着一双儿女出门赏雪逛庙会,就是指挥下人打扫收拾家中,间或数一数煤铺送来的银子。 除夕夜晚,阖家团圆(其实少一个),在后院堂上摆了丰盛的年夜饭,李佑与妻妾边吃边说笑守岁。大姐儿和二郎两个小孩子熬不住,两更天时,就困得在旁边软榻上滚作一团睡着了。 不用看时间,只要听着爆竹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密集,就知道新年渐渐的临近。 李佑忽然想出了一个取乐主意,对妻妾们道:“新年新气象,老爷我的景和十年**给你们谁呢?却有个游戏在此,谁能猜出我此刻心中的意思,谁就可以初一到初三连续与我同眠!如何?” 闺房之乐,胜在互相打趣,输赢并不重要。但大房婢女梅枝却较真道:“老爷你这哪有准头?就是有猜对了,你要偏心不认,又有什么办法?” 李佑对着梅枝笑骂:“偏是你这小婢多心,还信不过老爷我么!那你去拿纸笔来,老爷我先将心中所想写下来。你们都猜一遍后,再亮出答案,这样总做不了假罢。” 梅枝还真去取了纸笔回来,李佑背着几房妻妾婢女,在纸上写了字,然后严严实实的折叠起来,谁也看不清里面笔迹。 “现在可以开始了。”李佑扫视一遍,对刘娘子道:“你先猜?” 刘娘子蹙眉半晌,猜道:“家中平平安安?” 李佑笑而不语,又以目示意二房金姨娘,金宝儿先看了看熟睡的女儿,才笑嘻嘻的猜道:“儿女康健。” 没等老爷示意,下一个关绣绣主动猜道:“升官发财。”对这个答案,她相当有把握,一定没错的! 李佑嘿嘿笑了几声,还是不说话,又去看四房程姨娘。程赛玉小娘子眼眸转了几转,拍掌猜道:“有了,不消说,老爷定是想着远在南边的俞娘子!” 最后一房是有孕在身的马氏,咬着嘴柔声道:“买了隔壁的宅子?”这个答案,倒让众女意外的很,纷纷笑她取巧。 妻妾猜完,轮到梅枝,想也不想的说:“李家早日有人袭爵!”这个答案,不用别人猜,绝对在预料之中。 李佑忍不住忍不住哈哈大笑,“你们没一个猜对的!”说着就要打开纸团。 金宝儿忽然想起什么,轻声叫道:“老爷莫急!小竹还没有猜呢!” 小竹坐在窗户底下,今晚不知牵动了哪根心肠,有点郁郁寡欢,不太像喜气洋洋过年的样子。听到有人喊她名字,猛然抬起头,大大的眼睛十分茫然。 金宝儿晓得她的女儿家心思,提示道:“你猜猜老爷方才心里所思所想,猜中了有好事。” 小竹还在想着心事,无意识的信口道:“第四年。” 听到这个答案,金姨娘无奈的叹口气,这种莫名其妙的答案,真是白白浪费了机会。回过头来,却发现老爷神情愕然… 梅枝忍不住,从老爷手里抢下纸团子,打开后展示在众女面前,只见得上面赫然写着“四年”两个大字。 人人惊异,这个答案相当偏门也就罢了,但如此偏门的答案居然也有人能猜得准…还是被小竹迷迷糊糊中猜中的,这也太心有灵犀了罢。 梅枝黑白分明的眼珠子瞅了瞅小竹,又瞅了瞅大老爷,口气不确定的疑问道:“这都能猜中?有弊情?” 李佑不满的拍了她几下,“你胡说八道什么,老爷我只不过是纪念成亲后第四个新年而已!” 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是,其实李佑所想的是穿越以来的第四年,所以才写下了“四年”两个字。 金宝儿哭笑不得,这也太巧合了,她点着纸条对李佑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老爷休要反悔。” 其后便扭头对着小竹笑道:“恭喜了!”却又很不正经的补了一句调戏小竹:“四年痴心妄想,终于得偿所愿。” 窗缝中貌似透进一丝寒风,在众女的哄笑声中,晕晕乎乎的小竹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显然明白了什么。低垂的脸颊瞬间变得通红通红,仿佛炉中的火炭。本来她就坐的靠边,坐立不宁的扭捏了几下,更靠外了。 既眩晕又清醒的想道,难道真有心心相通这回事么?她只不过想起在老爷身边四年,始终没个归宿,眼瞅着就要从小姑娘变成老姑娘了,所以随口说了个“四年”。没想到转眼间心想事成了,一定是前天拜神仙显灵的缘故罢…(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五章 不教训是不行了 李佑看着低头做害臊新娘子状的小竹,心里暗笑不已,别人不知道,他还能不清楚?若此时屋里没有外人,她哪还有心情忸怩,只怕早就一个乳燕投林主动扑住自己,将生米做成熟饭了。 正要随口调戏几句,忽听到外面爆竹声音骤然密集起来,外面有看时间的下人禀报道:“即将子时,新年要到了。” “走!去院中放火爆!”李佑招呼一声,先起身到软榻前。看着睡眠正香的小儿女,毫不客气的一人一巴掌,将两个要长一岁的小东西从美梦中拍醒了。不过他们迷迷糊糊的,仿佛在醒来的一瞬间又睡着了。 关绣绣和金宝儿上前,各自抱起自己的半睡半醒儿女,在奶娘协助下套上了厚厚的小棉袍,然后随着夫君和夫人出了屋,在冷冽和喧闹中感受新年的气息。传统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耳濡目染方才延续下来的。 放完爆竹烟花回到堂屋,李家三岁的大小姐和两岁的二公子边打瞌睡,边被奶娘扶着给父亲磕了几个头,这是拜年兼拜寿。随后领完两个铜板的压岁钱,两个小家伙又睡过去。这回没人打扰他们了,他们已经光荣的完成了任务。 除夕过了,进入景和十年的正月,民众百姓纷纷开始走亲戚,但朝廷官员是不同的。大部分文官都来自五湖四海,在京师只能算寓居,并非本地人。除了在京城娶的小妾外,没什么亲戚,所谓拜年,还是以官场同僚之间的走动为主。 当然,京城官员人数众多,真要正正经经的拜下来,时间是远远不够的,于是又产生了变通的法子。也就是“望门投帖”。 不用见主人,将自己的拜年名帖投主人家门房,然后在籍簿上登记姓名即可。这种简便易行的方法普及后,京师过年时顿时名帖漫天飞舞,成为一景。 尤其是居住官员较多的大小时雍坊一带,满街奔走的都是投帖人,不管认不认识。只要见到官宦门户就投上名帖过去,主人家也是来者不拒。 张三大爷作为李佑身边的资深门官。李家门房自然是由他来镇守。一天下来,收了满满一筐的名帖。 虽然江湖传言李大官人因为在娱乐行业被某个大人物封杀了,所以各衙的门年终酒宴不敢请他露面,但拜年总是不妨的。作为“廷杖(两下)诏狱(一夜)双成就”的旗帜性人物,目前他虽未官复原职,但该有的政治待遇一样少不了,别人谁也不是傻子。 张三望着一筐拜年名帖。感慨道:“余自追随老爷以来,历经数次新年。从未有如此盛况也!” 当年与张三一齐投奔李佑的大管家李四同样点头称是。张三又唏嘘道:“一年比一年多才是正理,今年已经到了这个程度。不知明年还能更多否?”貌似很有哲理,大管家李四陷入了神思。 啪!李老爷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后面,狠狠地给了张三一巴掌,将张三的哲学萌芽扼杀在摇篮中,口中叱道:“大过年的胡说八道什么!” 今日上午,李佑领着夫人去了卢阁老家,这不是扔帖子,而是登门拜年。官场是个等级森严的地方,处处都有体现,去熟人家登门拜年也是如此。头一天,都是很有默契的去登三品以上大员的门,三品以下则需要等到后面几天。 作为晚辈,李佑拜完年后便打打下手,陪着卢阁老见其他客人。中午在卢府蹭了一顿饭,与卢阁老小酌几杯。 席间还谈起了外放江都的奶兄卢三公子,卢阁老感慨道:“前几日见了来信,大有长进,这次给他找了个好地方。你要替我谢过扬州陈府尊,亏得有他看顾。” 李佑应下,那陈老师虽不是油滑的人,但不意味着他不聪明。到了午后,离开卢府,李佑又去了吏部天官赵良仁那里拜年,并转达了远在苏州府的赵家二老爷三老爷的问候。 回到家中,已经是华灯初上时分。训了张三一句,想起昨晚那个游戏,李佑迈步向二房走去,小竹与金姨娘是在一处的,只不过她居住在偏屋。 掀门帘进屋,李老爷眼睛很是被晃了晃,只见得堂中披红挂彩,烧着大红蜡烛,供着神明天地,喜气洋洋的比外面还喜庆。 金姨娘仿佛拿出了嫁女的范儿,握着小竹的手,细细碎碎的交待着什么,其他房的妻妾婢女都过来了,围着小竹看热闹。 再看小竹,穿着不知从哪找来的大红嫁衣,脸上抹着奇怪的脂粉,任由别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调笑,娇羞的垂头不语。只从李佑这个地方可以看出,她的眼角偷偷瞥向自己。 金宝儿笑吟吟的将小竹拉到李佑身边,“喜事来的仓促,仪礼将就些罢,直接入洞房好了,左右都是急不可待的。” 其余人哄堂大笑,个个识趣的出门而去,只留了金姨娘、李佑和小竹三人。金姨娘又向里屋方向推了一把小竹,口中念道:“去罢去罢。” 小竹慌里慌张的低头向里屋行去,过门口时一个不稳险些摔了跤。金姨娘又对李佑道:“老爷也去罢,小竹初遭此事,还请多多怜惜。” “我知道,辛苦你了。”李佑握了握金宝儿的手,随后也向里屋行去。 他才进了屋,忽的一阵香风袭来,眼前出现一团红影。下意识的用手接住时,这软绵绵的东西已经缠在了自己身上,还牢牢地勾住了自己的脖颈。从大红衣里露出一张秀美的小瓜子儿脸,笑嘻嘻的与自己四目相视,哪有半点方才在人前的羞涩模样。 李佑抱着她摇摇头,“越来越沉了,就没个正形!在别人面前倒挺会装正经,一没了人就胡闹。” 小竹扭着细腰身,晃着日渐修长的腿,没羞没臊的催促道:“老爷快点快点,奴家等了一天,唯恐再出意外,这心里都被老爷吓出毛病了。什么叫度日如年,原来就是这个意思,奴家算是又学会了一个新词。” 李佑忍不住笑骂道:“你就不能矜持些?哪有你这样当新人的,也不知道害臊!” 小竹将脸贴到李佑耳边,微微喘着气倾诉道:“奴家要是不矜持的人,还会等到今天?服侍这么多年,老爷你全身什么地方奴家没见过?奴家也不是没被老爷你摸过,还说奴家装,我看老爷你才会装呢!” 又补了一句:“你和宝姐姐的那事儿,奴家又不是没见过,有什么好害臊的。” 十七八岁少女甜香柔嫩的**在自己身上摩来擦去,同时感受着她吐气如兰耳鬓厮磨,心痒难忍时又听到她别具一格的露骨挑逗言辞… 于是李大老爷没兴趣和她继续废话了,直接将她丢到**,意欲用实际行动狠狠教训这胆敢和主人顶嘴的小婢女。 李佑很熟练的在最短时间内,三下五除二脱得光洁溜溜,屋中炭火很旺,不必担心受凉。转过身去,狞笑道:“小娘子,今夜你有福了,老爷我亲自服侍你宽衣解带…” 随即他愕然的发现,某婢女比他动作更快,从外衣到内袄,再到裹肚和底裤,都已经扔在了床头…而她本人早钻进了新棉被里,只露出一颗脑袋,满脸期待的望着他。 李佑长叹一声,“真是世风日下不知羞耻啊,不教训是不行了。”毅然掀开棉被的一角,闯了进去,将那团温热软滑紧紧地抱在怀中,恨不能一口吞下去。 “啊~~~~~” 忽然从身下可人儿的小嘴里爆出了凄厉的尖叫,将李大老爷吓了一跳,不由得停住了动作,轻声问道:“很疼?” 小竹眨了眨眼,“有点疼,不过没关系,老爷请继续。” “那你怎么叫的这么惨?” “奴家想万一有夫人姐妹们听墙角,叫给她们听的。” “咱家人没这么无聊!”李佑埋头继续动作起来,狠狠地在她胸前饱满小馒头上咬了两口。 行云布雨约摸持续半个时辰,在李大老爷一声轻呼中,便云收雨散了。 昨天除夕一夜未眠,今天又在外面跑了一白天,到了晚上还有重体力劳动,即便李佑身体健壮,此时也有点困顿不堪。 和怀中的新生小妇人一起度过了穿越后的四年,彼此的熟悉程度不需要用语言表达。今晚的彻底融合更像是水到渠成般的,没觉得还需要说什么肉麻情话,完事后李大老爷便昏昏沉沉的要睡去。 在迷糊中听到怀里人喃喃自语道:“隔壁阿叔说的不错,城里的婢女果然是要陪老爷睡觉的。” 仿佛是很遥远而又耳熟的话啊,一瞬间让李佑仿佛又回到了虚江县那个寒酸小院落,一个小衙役和一个睡厨房小婢女独处穷困窘迫的时光。他不禁睁开眼问道:“这你都还记着?” “奴家还记得,当时老爷你还说李家没这个规矩,都是骗人!”新生小妇人翻身趴在老爷身上,挥舞着带血的白帕控诉道。 女人就没有不善变的,卖完力气的李大老爷很是无语,伸出手把她按下去,“别胡思乱想了,睡觉!明日再仔细教训你!”(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小说网……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五百九十六章 起复之前 正月初二早晨,李佑从睡梦中醒过来,懒洋洋的睁开了双眼。却见有一对大眼睛近在咫尺的盯着自己,大眼睛的主人呆呆的,也不知在想什么。 新年事多,不好赖床,李佑在被窝中轻轻拍了拍她的小圆臀,“侍候老爷我起床。” 小竹脸红红的说:“奴家先穿衣袄,老爷你背过身去。” 李佑再次无语,在他的认知里,女人应该是事前羞涩事后胆大,怎么这小竹完全是反过来的?昨晚像是打了鸡血,这会儿倒害羞起来了。 道长魔消,李老爷忍不住坏笑道:“老爷我就喜欢看小娘子穿衣服!” 小竹委委屈屈的从床头摸到自己的裹肚底裙,转过身子开始穿起,只留下了光滑的后背给老爷看。 她的心里宛如小鹿直撞,回想起昨晚,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己那时似乎高兴的过了头,整个人都变疯魔了,癫狂的简直臊死,不会叫老爷误会她是个坏女人罢?昨晚那个,绝不是她… 小竹穿好衣裙,又开始服侍老爷穿衣洗漱,但总觉得老爷神色怪怪的,仿佛一直在笑话她昨晚的没羞没耻。 不能这样,定要想个法子岔开!小竹想来想去,终于想到了件事情,连忙开口道:“老爷还记得隔壁周大人家么?” “太常寺的周大人?怎么了?”李大官人眼光高,对隔壁这无权无势的普通京官家确实不大上心,印象里只是太常寺里的什么六品官。 “年前互送礼品时,见过她家夫人。她听说老爷你和吏部大人们关系好。想托老爷你帮忙疏通疏通关节。” 原来是想求自己帮忙在吏部说几句话,李佑没多想便拒绝道:“此事大不易,朝廷用人大计绝非我可插手,以后这种麻烦事不要沾惹。” 七品以下的小人情也就罢了。七品以上官员升迁调动都是大人情,不是轻易可以动用的,为这个毫无交情、又无用处的周大人浪费掉。十分不值得。哪怕他出再多的银子。 小竹追随李大老爷数年,对老爷的口气和心情十分清楚,“老爷你听奴家说完。原来那周大人在京城做官没什么意思,前途也不大,所以不想留京,打算外放,又想选个好地方。故而求到老爷。只要老爷肯帮他,那隔壁的宅子就送给老爷了。” “是么?”李佑神色一动,这可是个好机会。 如果说送银子,只用一个月功夫就已经变成京师商业大鳄的李大官人是不会感兴趣的,但若拿隔壁的宅子当答谢。他就兴趣浓厚了。这附近寸土寸金,家中地方狭小,十分不舒坦,若能将隔壁宅院兼并过来,那再好不过。 “这事办得好!”李老爷当即表扬小竹道:“常言道远亲不如近邻,既然左邻右舍需要帮忙,古道热肠一些也是应该的。” 小竹同样不吝于褒美自家主人,“老爷说的真好!如此奴家便给她回话了!” “办事归办事,传话归传话。不要自贬身价。你这次传话值二十两。”李佑对自己的新女人敦敦教导道。 小竹严肃的点点头,紧握小拳头表决心道:“奴家日后一定要做有用的人,不会给老爷丢脸的!” 李佑抚摸着小姑娘的头,慈祥的问道:“千字文可曾识全了?” 说起这个,韩小竹脸色苦楚,低头看着脚尖答道:“所剩不多。只差**百个字了…”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过年大抵如此。景和十年的春节,便在一天天的热闹中过去了。 对李大官而言,对这个春节的印象就是舒适,很自在,无官职在身就少了很多“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受罪事情。比如元旦大朝会,比如正月郊祀天地,比如正月十五的… 过了正月十五,李佑便闲不住了,紧锣密鼓的抓紧时间对自己的生意进行改组。过完年就肯定要起复,趁着起复之前,必须要把自己的赚钱生意捋顺。不然以后做了官,限于规矩就不能亲自经商了。 银号这边,从武安伯那边诈来了十几万的存银后,倒也具备了做大的基础。开春后,将有外地货物陆续入京,京师里本钱不足的商家又到了贷银经商的高峰期,银号大有可为。 还有就是等待金百万到京师,商议过各种事项后,约定日期开通京师与扬州两地间的银票汇兑,这是布局天下的第一步。 至于泰盛煤铺,与银号比起来算是小生意,只不过是李佑搂草打兔子得来的意外之财。但总归是个需求稳定、可以源源不断赚钱的行业,不能放弃。 李佑对煤铺进行了改组,泰盛煤铺升格为总店,高掌柜成了总掌柜。其他强取豪夺来的六家占有五成股份的铺子作为合伙经营的分店存在,股份从李佑手里划归给总店,从原泰盛煤铺的账房伙计中派一人过去充当掌柜或者二掌柜。 当然改组不是换个名字这么简单,自然有新的经营之道。李大官人吩咐过高掌柜,今后所有分店不得直接从煤窑矿主那里收购煤炭,而是由总店在银号的支持下大批量集中购买,然后分发至各分店,再由分店卖给走街串巷的散商和百姓。 据高掌柜估计,这些煤铺加起来,正常年景下销售两三千万斤煤,赚个三万两银子问题不大。 美好的前景先不提,眼下却是有个问题。高大掌柜禀报道:“近日将从各家吃入的囤积之煤陆陆续续以两分一斤的价格出售,现在虽然价格快维持不住,隐隐有下跌迹象,但所剩不多,无关大局。约摸赚的现银二万余两…” “很好!”李佑赞道。 高掌柜忍不住提醒道:“东家休要忘了,那些煤铺从宫中公公们手里欠下的四万两债务可是都由泰盛煤铺承担。扣去这四万两,其实是净赔了一两万的,东家还是想法子趁早解决掉的好。” 对此巨额债务李佑安之若泰,“不妨!你也晓得,泰盛煤铺以前是林驸马名下产业。林驸马所尚的归德千岁,你总该有所耳闻罢,那可是个狠角色,我就将这四万两债务转给他好了,再搭上本店的股份,我不信殿下不动心。” “殿下肯要?”高掌柜不明白所以。 李佑摇着扇子,悄悄对高掌柜说:“你可不知道,皇家是多么黑啊,公公不过是皇家家奴而已。那些公公债主若都一个个的暴毙掉,那么谁还来要债?既然没了债主,那就更没有债务了!” 高掌柜冷汗直流…那个层次的游戏,果然不是他能玩的!(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七章 前度刘郎今又来 二月初春,乍暖还寒,京师各衙门陆陆续续的都开张了,朝廷运转渐渐恢复常态,如果忽略诸君面容上倦怠感的话。 半亩庭中半是苔,桃花净尽菜花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心里吟着前贤绝句,李大官人轻松愉快的踏入了吏部。好罢,他承认前是前三句不是很应景,但要的就是最后一句。 前度刘郎今又来,吏部前庭大堂的老吏见了李佑,确实有这种感受—— 景和七年秋,此人在吏部蹲守半个多月;景和八年二月底,此人被罢官,匆匆在吏部领了新任命被贬出京;景和九年八月,此人又回来了,再次以吏部为家蹲守半个多月;景和九年十二月,此人又被罢官。 如今到了景和十年二月,此人又跑来办理起复。短短两三年功夫,几起几落,此人做官做的真不甘寂寞。 却说李佑进了大堂,直奔办事书吏的案前,此时案前有人正与书吏说话,后面还有几个等待的,八成都是来办理选官程序的官员。 复职心切的李佑浑没在意,越众而前,对着书吏插话道:“孙先生!我这边有消息么?” 老书吏尚未答话,却惹恼了先前正与书吏说话的官员,侧头见是个并无官服的年轻“士子”,料想他是初次投名选官的举人之类,便高声喝斥道:“从哪里来的无礼之徒!忒不懂规矩!” 李佑闻言瞥了那官员几眼,正三品。面生,应该是外地入京选官的大员,九成九是按察使或者参政。饶有兴趣的问道:“臬台?参政?谢谢!” 那书吏见两边要不对付,连忙接话道“李大人!你的事我做不了,你亲自去后面和左大人谈罢!” 难道出了什么问题?李佑点头致意后,哪里还有心情调侃旁边的三品大员,急急忙忙转身向吏部内院行去。 见书吏先与李佑说话指点。那三品官感到自己被轻视了,愤怒的问道:“此乃谁人?” 书吏抬起眼皮:“你们外地官或许有所不识,正是人称大树御史的李虚江也!” 不认识归不认识。但要说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这前来选官的三品大员当即不言语了。暗道京师果然处处卧虎藏龙,随便呵斥了个看着像白身士子的。却就是个硬扎家伙。 李佑熟门熟路的找到文选司,进了文选司郎中左大人的房间,与他见过礼后开门见山的问道:“听前面书吏说,在下的事还得找你谈,难道出了什么变故?” 左郎中请李佑到旁边小厅内坐下,上了茶后才道:“你官复原职的事情,天子下朝议垂询,结果被否了!” 李大官人大感意外,仿佛当头被浇了一桶凉水,原以为是轻而易举顺理成章的事情。怎么被否了? “袁阁老向天子奏称,眼下你在京城里声望太高,风头正盛,所以此时不适合继续担任京师地面官员,不然易生尾大不掉裹挟朝廷之势。包括徐、彭、金在内的大部分阁老都赞同这个说法。所以…” 靠!李佑不由得感慨万分,这是刷声望刷过头的副作用么?别人倒还罢了,这保住地位的彭阁老翻脸可真够快的! 难怪官员都要尽可能的占住位置,有了位置才有一切,没有位置简直就像砧板上的鱼肉,完全没有主动权。即便强势如许次辅。一旦丢下位置丁忧返乡,再回来时也成了未知数。 左大人继续介绍情况:“袁阁老还对陛下奏道,你还年轻,锋芒太利不懂韬隐之道。从培养人才爱护人才的角度,不宜立刻重新担任提督五城御史这样的势要职务,否则反而要害了你。故而要适当地压一压,避免木秀于林或者过刚易折的悲剧,让你仕途道路基础更坚实…” 真是冠冕堂皇无懈可击的套话啊,仿佛一切都是为了你好,一切都是为了你着想,实际情况那就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非李佑心里透亮,没准该对袁阁老的爱护感激涕零了。 总而言之,五成提督御史经过初代目李佑拳打脚踢,从刑部夺来了京城刑名司法大权,权柄发展的太重,又加上李佑本身如日中天的从官场到民间各种声望,更是如虎添翼。 大部分朝臣或许在嘴上会称赞李大人,但在心里却不能放心让他官复原职了。有可能打破平衡的存在,对任何人都是威胁,难道谁还能比段知恩更强? 别过上几百年他李佑在戏曲词话里变成了包龙图,其他人却无辜的化身为庞太师这种背景角色就傻眼了。 想明白这点,李佑喟然长叹,官场的学问真是越学越深,今天又上了一课。陶醉于的战无不胜可能只是个假象,这前提是与“人”斗,但在水无常形的“势”面前,谁都得无奈。 撼山易,撼动大势难,难就难在这个“势”是不以人的意志转移的,是随时有可能变幻的,是具有无数种可能性并捉摸不透的。 李佑向来识时务,当即也不再纠结,又问道:“不能官复原职,那还有什么职位?” 左大人叹口气,“你原职位列四清,流品太高,转换为其他官职,安排难度很大,愁煞我也!现在看来,要么平调去六部为五品郎中,要么升迁到其他寺监为四品,可这两种选择,都太难为人。至于词林坊局想都不用想了…” “到底是什么?”李佑打断了左大人诉苦,着急的问道。 左郎中捻须道:“通政司缺个管邸报的右通政…” 李佑想道,这似乎也不错,能直接操纵朝廷喉舌,影响天下舆论,还挺适合自己去干的,何况当初自己曾经主管过邸报,很熟悉情况。 当今国朝人口至少过亿,干几年攒够九百八十七万个关注成为意见领袖很容易啊! “但被朝议否了!”左郎中悍然打碎了李佑的幻想。袁阁老等人当然不傻,把李佑这大喷子放到邸报主管位置上,那不是找虐受么。 不等李佑发问,左郎中又道:“目前也还缺个大理寺少卿…” 李佑心里一喜,这是负责复核天下所有重案、对刑部都察院案件进行二审的职务,相当不错。虽然随着大理寺弱势,逐渐有摆设嫌疑,但事在人为,在自己手中重新发扬光大不是没可能的,怎么说也是九卿衙门! “但还是被否了。”左郎中面无表情道。 袁阁老等人当然没有失心疯,这种理论上能够钳制初审并负责终审的职务,怎么可能交到李佑手里。虽然现如今只剩了个名分,但名望爆棚的李佑只要有了名分和大义,什么事情干不出来? 李佑没脾气,“结果到底是什么?” 左郎中无可奈何道:“提了两个都被否掉,第三个合适的职务还正在寻觅,正五品到四品,又符合你身份的就那么些,挪出一个位置安插你不容易,我不想把你胡乱安排到上林苑监正这种官职上啊。所以还请敬候佳音。” “我看正五品大学士不错,你不如提议我担任大学士得了。”眼瞅今日要白跑一趟,李佑没好气的扔下话,起身告辞了。 左大人又招呼道:“虽然你的事情不谐,但陆大使官复原职和周大人外放问题都不大,你尽可放心!” 出了吏部,李佑想了想,向东北方向的十王府而去,去问问归德长公主有什么好主意。 此时天气渐暖,日光也不错,长公主和一干宫娥内监如同众星捧月的在花园中围着小柳儿,哄他学走路。 李佑到的时候,被请到凉亭中,长公主挥退了左右远离,笑道:“你这老师很不称职,荒废我儿学业一个多月。” “前段时间不是事情多就是过年,哪有空子。你手里的先皇密旨给陛下看了没有?” 长公主答道:“看了,效果还不错,果然是真没了芥蒂。不过话说回来,我当真没想到…” 李佑想起自己的工作问题,求助道:“这些时间,手头的生意都整理的差不多了,那些太监的债务你自己看着办就行。我总不能一直这样大隐隐于市,终究要回到正轨上来,但现在朝廷这边有些麻烦,你有什么好主意吗?” 闻言千岁殿下登时眼光大亮,答应道:“此时易尔,举手之劳!你且放心回去,等着我的好消息!” “那边多谢了。”李佑谢过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头,这答应的也太痛快了,而且也太有把握了罢? 吏部天官赵尚书加上文选司郎中左邦瑞大人都没那么容易帮自己调动到好位置,归德千岁难道在文官升迁上话语权比这两人联手还大? “你有何打算?可否言明?”李佑疑问道。 归德长公主神神秘秘的说:“到时便知,无虑也!” 李佑突然醒悟到,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因为千岁殿下做事比较爽气,有一说一,并非很喜欢卖关子的人。今天这是反常,事有反常即为妖啊。 便毅然道:“不要故弄玄虚了,否则我一定拒绝你。” 归德长公主万般无奈道:“有个正四品的少府少卿在向你招手。从这两月来看,你太有经商才干了,尤其善于当借用权势的官商,正是我这少府急缺的人才。” 险些被你造出个既成事实出来,本官堂堂清流上品,怎能屈身给皇家当外管事?李佑起身扭头就走,“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在这个问题上,我和你没有共同语言。”(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八章 万里闲难宰相才 眼看情夫要走,归德长公主连忙叫住,又道:“你目前这个状况,也是没法子。下诏狱、青天煤这种事,放在别人身上与放在你身上,效果是不一样的。 放到别人身上,那是一夜之间名动天下,褒扬美誉纷至沓来;但放到本来已经很出名的你身上,那就是过犹不及,如何处置便让朝廷为难了,总不能再提拔成二十出头的侍郎罢?正所谓功高不赏,赏无可赏,无可安置,唯有闲置,更何况还有人心莫测,不用我多言。” 李佑无奈道:“这些本非我目的,只是前阵子行事时顺带得到的。若不如此,就只有请遗诏强行诛除段知恩了,杀人容易收尾却难,让陛下心里记恨更得不偿失。两相抉择,还是这样好一些,闲置就闲置罢,这样也不错!” 如果从来不曾安分的情夫耐不住寂寞,千岁殿下会不奇怪,但听情夫居然很有内涵的说“闲置也不错”,就让她诧异了。 李佑叹道:“我辈生于此世乃是幸运之极也,因为史书上有无数经验引以为鉴。幼主当政初期的权臣里,有几个下场好的?有几个得以保全身名善终的?周公、孔明毕竟是少数里的少数。所以此时闲置也是不错的。” 说是这么说,长公主凭直觉也能猜到这是情夫的无奈自嘲之语,他这人闲不住的。又劝道:“你太会为自己扬名了,以后该安心多做点实事。脚踏实地的比较好,名符其实才是根本。” 李佑闻言大为气恼,拂袖不悦道:“果是妇孺之见,连你也居然如此说,告辞!” “站住!”千岁殿下凭空被李佑骂了一句后也恼了,要知道,就连天子也不敢说她妇孺之见!当即拍案斥道:“劝你务实也成妇孺之见?你把话说清楚再走!” 李佑转身冷笑道:“难道我没做实事么?我所作所为对得起你朱家俸禄。即使没被罚干净!当年在虚江县时,我祈雨成功,助县尊修建二十里石塘通流防洪。生丝荒年管制丝市维持小织户生存,此外也整治过市场恶棍!这不是实事? 到了苏州府里,我检举过侵吞粮库大案、在粮荒时力保全城不乱、平息过十九个行业东主与佣工的纠纷、清理过累积狱案、整顿过衙门、修建便民出入的新城门!这些不是实事? 在京师中书任上。我兢兢业业负责分票、解决了你们权贵滥请盐引导致的北方盐商叫歇风潮、奏请过天子亲政!这不算实事? 在江北任上,我亲赴险境保住皇陵,破了私盐大案每年为国挽回上亿斤的流失,其余整理盐业、安抚民心、修桥铺路、赈济善政不用细说,天子南巡时亲眼所见并褒奖过!这些不算实事? 在五城提督虽然时日较短,但也处置了南城蠹虫、及时清理了京师狱案!至于平息煤市就不提了,这些不算实事? 那我反要问你,如果上面这些不算实事,什么才能叫实事?如果这些不算实事,那天下官员有几个敢说做实事了?你说的实事到底是什么? 所以我自任官以来问心无愧!如果连我这样的实心任事的官员下场都是闲置。那国将不国也就指日可待了!” 归德长公主被李佑驳斥的哑口无言,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她就是随口一说而已,纯属家常话,怎的情夫的反应出奇剧烈,好像被踩了尾巴的猫儿似的。连国将不国都说了出来。 难道两人就不能好好说话了?若要**脆弱到这个地步,事有不顺便动辄发火,岂是“夫妻”相处之道? 等她醒过神来,李佑的身影已经快消失在花园月门里了,忽然又回过头,很没正行的对她眨了眨眼。千岁殿下莫名其妙发呆半晌。突然明白了。情夫这些话,不是对她说的,是要通过她的嘴对天子说的… 既然刷名望刷过了头,就难免会有人趁机向天子进谗言,说他李佑夸夸其谈有名无实。而他刚才那些话,就是为了预防这种谗言的,防患于未然也。有实事打底,名望怎么也不能说成是虚名。 李佑从十王府归德长公主宅第出来,正值午时。路过皇城南,这边商家店肆极多,李佑便左右观望寻觅吃饭地方,却见新开了一家酒楼,招牌上赫然写着“洞庭楼”。 想起苏州府里也有个洞庭楼,乃是太湖洞庭山的豪商宋家所开,由好友宋问古主持,李佑在苏州府时候常去蹭饭的。 思及此他吩咐轿夫过去,在门前下了轿子。刚进门,李佑尚未与店中小厮说话,便见一位绸缎袍子中年人匆匆迎上前来,揖拜道:“余西洞庭山宋问志,阁下若非同乡李探花先生也!何故至于斯?” 听西洞庭山几个字,李佑便猜出这个洞庭楼必然是宋家在京城新开的产业,而且只名字就看得出来,宋问志与好友宋问古肯定是同族兄弟了。 这宋家果然是半儒半商,宋问古在苏州整日与文人才子厮混,眼前这位宋问志说话也是文绉绉的,让李佑没来由的感到有趣,又心有感慨的以戏言答道:“举世皆浊我独清,众人皆醉我独醒,是以见放。” 宋问志当即卡了壳,很是无语,低头苦苦思索怎么对答才能不掉价。 他也是读过书的,听出来李探花这是化用战国时屈原大夫与渔父问答的典故。如果追求风雅,他应该照本宣科的用渔父的原话应对。 但问题是,李探花这样大名士有愤世嫉俗指桑骂魁的资本,但他一个商人可没有跟着说“世人皆浊、世人皆醉”的勇气。尤其是在京城地面,这样说不就等于是骂朝廷是天下乌鸦一般黑么? 见对方无言以对。李佑忍不住“哈哈”大笑,潇洒的拍了拍还在纠结的宋问志肩膀,又戏言道:“何故深思高举,自令放为?还不上酒!” 宋问志尴尬的陪着笑了笑,将李佑请到二楼临窗处,又搬了屏风,与其它地方隔开。形成了一个小小的雅阁。 李佑挥退旁人,不要人侍候,自酌自饮自取其乐。几杯酒下肚。望着窗外天高云淡,街上行人匆匆。一时感古思今,剽窃欲望一发不可收拾。忍不住抚窗而高歌曰: “立功名兮若草莱,买田阳羡尚徘徊。三春破梦神仙骨,万里闲难宰相才。明月虚江何处问,燕云渤海未归来。高楼酹酒呼千载,大树西风满劫灰。” 是一首很符合当前不得志闲人心情的七律,别人不得志是真不得志,李大人这次感慨不得志是真矫情了。 但这些年来李大人不得志时候太难得了,很稀有,所以抓紧机会矫情也情有可原,毕竟各种根基都还在。说不定明天又飞黄腾达了。 屏风背后,宋问志低声催促写字好的账房先生:“快快记下,明日去寻个名家书写裱糊,高张于店中。我们苏州人都知道,李探花从来不爱泼墨挥毫。可惜可惜。” 落魄秀才出身的账房先生心有戚戚的摇头晃脑道:“李大人向来以簪花拥妓神仙骨、纵酒狂歌宰相才自比的,今日却道三春破梦神仙骨、万里闲难宰相才,看来心境有变啊。此中闲散归乡之心,闻而唏嘘。” 李大人“作”了一首诗,自我感觉良好,很符合当前情景心情。又喝了几杯。醉眼朦胧里,忽然听到窗外阵阵嘈杂的声音。忍不住探头看去,却见从远处街角涌来数百人,朝着大明门方向而去。 哟?瞧着阵势,有群体性事件发生了!若李大人仍然担任五城提督御史,这会儿就该火烧眉毛的率领官军差役去灭火了,但如今不在其位不谋其政,乐得看热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群路过洞庭楼门前,即便李佑一双醉眼,也在楼上看清楚了,这些人一水儿的澜衫平巾打扮,分明是国子监监生的制服! 哟?太学监生群体性事件?这事儿更大了!李大人连忙对韩宗吩咐道:“去打听打听怎么回事!” 一刻钟后,韩宗从楼下三步并作两步的跨上楼梯,对主人禀报道:“小的去街边商家打听过,还真有不少知道的。据说前日有个权贵打死了监生,而官府处置不公,激起了国子监众怒,所以聚众去礼部请愿了。” 如此说来,该朱部郎头痛了,李佑暗忖道。学校事务归礼部仪制司管,仪制司里又归员外郎朱放鹤先生分管,所以太学生闹场子,少不得麻烦到朱放鹤。 看来这几天朱先生没心情与自己喝酒了,李大人又想道,本想也通过朱放鹤走走门路,看能不能谋个好官职。 不过很可惜,李佑猜错了。次日,李佑一睡到日上三竿,正懒洋洋的在书房闲坐时,朱放鹤却登门来找他。 两人见了面,朱部郎不由分说拉着李佑道:“走!喝几杯去!” 李佑不禁奇道:“国子监有监生被打死,昨天出了大乱子,你还有心情找我喝酒?” “你也知道了?这次确实动静不小。”朱放鹤叹道:“事情不只是一件,除夕的时候,有个监生因为肄业在即却选不到官,便悬梁自尽了。本来为此事国子监内就悲愤得很,结果又出了监生被打死的事情,越发的将事情大闹起来。” 还有监生悬梁自尽的事情?李佑直言不讳道:“国子监我也去过几次,不只是最近,人心一直都是很不安分!我很纳闷,朝廷又给不了好前途,还聚集数千监生在京师作甚?自讨苦吃么!” 刨掉李佑这样的,官场上最主要的出身有三种,进士举人和监生。进士当然是清流,举人次之,监生就是最下等的浊流。 在国朝初年,人才稀缺,科考还没完善,监生做官政治待遇和进士类似。到了后来科举昌盛,科考出身的进士举人逐渐占据了上流,监生出路越来越窄,地位也越来越低。 进士地位太高比不过,但这举人做官却直接挤压了监生的空间。官位数目是大体固定不变的,好官美职的数目更是稀缺的,但每年都有大批监生肄业,每三年就增加一千多举人。积压这么多年,监生选官难度越来越大,怨气当然也越来越大,一旦遇到契机,就像干柴遇火花,闹出点乱子也算正常。 所以李佑才说,国子监人心一直都很不安分。但在现有科举为尊的体制下,这是根本无法解决的问题,神仙来了也没辙。 能指望由进士特别是高名进士把持的朝廷放开口子,让监生这个群体获得上升通道吗?单个人若机缘好还是有可能的,他李佑连功名都没有,一样坐在了现如今的地位。但是监生作为一个庞大群体,是不可能被放开限制的。 对于摊上国子监乱事的朱部郎,他只能报以同情,宽慰道:“这谁都没法子,依我看来,天下政务里学校事是最吃力不讨好的,国子监尤甚,你拖一天一算天好了。走!我请你饮酒浇愁。” 朱部郎愣了愣,“你以为是我需要借酒浇愁?我这次是来请你喝酒的!” 李佑没听明白他的意思,疑问道:“什么意思?” 朱部郎豪情万丈的说:“国子监祭酒石大人上疏,道是太学近年来学风极差,乱像频仍,需用重典,故而奏请让你以外差身份督察国子监学政。” 石祭酒,海内名臣,前天下第一知府,前苏松道参政也,老相识了…李佑大惊,石纶这个老而不死为贼的,见不得他很清闲吗?连忙推辞道:“这不可能的,在下连个功名都没有,如何能管得学校事!” 朱部郎点点头道:“我本也如此想的,但内阁竟然最快速的准了,神乎其神啊。所以我才请老弟你饮酒壮行,以后你我就是共同作战的同僚了,一起努力!” 李佑瞠目结舌,做梦也没想到这事居然落到了自己头上。内阁这帮阁老,别的事情拖拖拉拉,这件事情倒是干脆利落!从昨天到现在,他一直同情朱部郎,原来真正需要同情的是自己啊! “我就是个白身!白身!哪有资格去办理清贵的学校事务!”李佑忍不住吼道。 朱部郎哈哈笑道:“正是万里闲难宰相才啊,朝廷信重你,这不是坏事。”(未完待续)rq 五百九十九章 险些将本官唬住! 不得不说李佑有点失态,他之所以不愿意去担任这不知道什么名头的督学官,最主要的原因还是那五个字——吃力不讨好。 监生这个群体,牢骚满腹,怨气也大,人数还多,一个不好就要背上骂名。当前又是**时候,作为朝廷派去整顿的专差,万一再出点问题,就是自己全责了。 再则,这个督察国子监的差遣清则清矣,但权势与先前相比差的太远,让他心里很不平衡。 国子监本身就是有清名无实权的地方,在朝廷属于名分很高但实际很边缘的位置,去管教那些没什么前途的监生又能获得多大好处?监生就意味着这个读书人走上了不同于科举的道路,将来至多充用为**品杂官,很难作为官场羽助。 又不是主持一省大小考试,并负责秀才、举人选拔的大宗师提学官,那才是真正上等的学政官位置,可惜他李佑永远没机会。 话说回来,虽然李大人万般不情愿,但是除了辞官不干,没别的手段可以拒绝,连抗议都没有理由抗议。至少在明面上,朝廷仍旧给了他一个清流职务,没有降品也没有降流,像是很正常的平调,令人无话可说。 只能对朱放鹤抱怨道:“我惹上了这等繁难官职,放鹤先生还要幸灾乐祸,未免有失厚道。” “贤弟误会了!我并非幸灾乐祸,而是为贤弟高兴!”朱放鹤解释道。 李佑半信半疑道:“这有什么可高兴的?当初我出任提督五城御史跻身清流,也不曾见你欣喜。” 朱部郎细说道:“那时我忧大于喜。现在却是为你而喜。你没有觉察到么?当初你更像个闯进圈内的局外人,政敌攻讦时总想将你一棍子彻底打翻,所以你的经历总是惊涛骇浪,仿佛一步上天一步入地,可谓是步步惊心。 而这次别人想要压制你时已经不能一劳永逸了,只能采用这种不能公开明言的方式,还要在表面上照顾你的体面。这等于变相的真正承认了你的地位。也意味着你的地位终于巩固住了,难道不值得可喜可贺?” 李佑心里琢磨一番,朱部郎这个局外人旁观者清。说的似乎有几分歪理。如此一想,他的郁闷之情消去不少,苦笑道:“瞧不出放鹤先生真是个会安慰人的。” 景和十年二月初五。从宫中有一道诏书发至吏部,重新任命李佑为检校右佥都御使,只不过差遣变为提督国子监学政,俗称督学御史。职责就是以都察院外差身份,负责国子监风纪整顿。 李佑去领诏书时,资深人事工作者左郎中对此任命表示出极大的不满,并讽刺阁老安排李佑为督学御史简直是乱弹琴。 因为三品以下官员,按照正常程序是先由吏部文选司提名,经吏部尚书同意后报内阁,而不是内阁直接决定人选并奏请天子后下压。这是内阁对部权的侵夺! 在左郎中的脑海中,目前待选官员中至少有四个人比李佑更符合职务要求,而且李佑身上有七处条件不适合担任督学御史。 所以他认为这次内阁直接插手三品以下官员的提名工作很不专业,是政治权力对人事提名程序不合理而粗暴的干涉。 但李佑重新搞个清流位置不容易,而且也加回了检校右佥都御使的官衔。想必卢阁老也为此才妥协的。所以这次就算了,不然左大人定要鼓动尚书去与内阁据理力争。 国子监位于京城的最北端,与李佑日常活动的范围距离很远,李家宅院与国子监的空间位置,差不多就是一个大长方形区域的对角,走路可能要走十六七里。 若以钱多事少离家近为标准。只按离家近这项算,国子监职务对李佑而言几乎就是京师最惨的职务了。 十六七里路,中间不能休息,对于轿夫而言是一项绝大的折磨。若准备几班轿夫轮流,李佑又嫌弃太耗费人工,故而他改坐更加颠簸的马车了。 初七这天,李佑一大早上车,往北而去。说起京城人群分布,比较出名的说法是东富西贵,但李佑到了京城后,又得知下面还有两句,那便是北酸南贱。 其中这北酸,便指的是拥有数千监生的国子监了。数千读书人聚集在一起,足以影响到一个区域的习气了。 辰时过半,李佑到达国子监所在的崇教坊成贤街,街口有国子监牌坊。按照规矩,李佑下了车,步行进入成贤街。 他不是第一次来国子监了,知道怎么走,穿过大门集贤门和二门太学门,便正式进入了国子监学舍区域。过了碑林,入目望去,甬道尽头的高堂便是彝伦堂。 李佑晓得,彝伦堂正中一间乃是天子视学时才会启用,而祭酒房间在彝伦堂东端那间。他要先去找的,就是国子监祭酒石大人。 彝伦堂形制巍峨,建在台基上。李佑拾阶而上,到了东房门外,对里面叫道:“石大人在内么?李佑来访!” 不多时,石祭酒出现在门口,迎接李佑入内。就如三年前刚认识时那样,依旧不苟言笑,严肃端正。 宾主落座后,石祭酒主动介绍情况道:“得知朝廷委任李大人督学,本官已经令我监司业移到后堂,将彝伦堂西房空余出来,作为你的公房。” 对于这些,并不是李佑最关注的,以他正五品风宪身份,到国子监这四品衙门,受优待是理所当然。 他只问道:“本官听说是石大人向朝廷推荐由我督学?这未免实在令人意外。至于本官之出身,石大人一清二楚,并不适合督察学校事?如此胡乱荐举,只怕是存有私心的罢?” 石大人肃容道:“君子坦荡荡,事无不可对人言。本官荐举你完全出自公心,李大人休要以己度人!” 李佑嘿嘿一笑,“朝廷上下,官员数千,合适才俊如同过江之鲫。你有什么理由凭空荐举我?本官可从来没有做过学校事务。” 石祭酒冷静的分析道:“抛弃人品不论,因为你是本官所见人中,最善于打乱战的,也是最善于平息乱局的,本官不是妒贤嫉能的人,你有长处自然看得到。当下国子监最大的问题就是乱,你有此特长,恰好又是待选官员,正当此时定有用武之地。” 石祭酒说了这么多话,听在李佑耳中就是四个字“以毒攻毒”,这石祭酒倒真是不见外。“区区一些监生,你石大人难道管教不得?”李佑又问道。 石祭酒坦然道:“一是本官专心教学,对其它方面力有不逮,至于司业等官,位低职卑,更难以弹压监生;二是这方面确实不如你,由你来处置只怕效果更好一些。日后本官专心学务,纲纪之事全委托给李大人了…” 李佑突然打断了石祭酒,“石大人你也太轻易相信于人了!让本官管理学校纲纪,无异于引狼入室、与虎谋皮!你会后悔的!” 石祭酒面无表情,不为所动,淡淡说:“本官可以断言,由你来办理,情况至少不会更坏。因为你是李佑。” “不知石大人什么意思?” “有些事情,别人可以做,你不能做,因为你是李佑。你已经彻底走上了一条不断追求名望的不归路,你声望越高、名气越大,越是经不起损失! 被捧得越高,如果一旦摔下,那也越重,而我看你现在也该担心这点了。 换句话说,如今的你到了声望顶峰,已经承受不了名声毁损的代价了,想转为其他道路也来不及!故而只能按照已经设定的轨迹身不由己硬着头皮走下去,以此继续维持住你自己的声望。 你也很明白,没了声望,你还能是什么?所以,我相信你会有所收敛的,你到这里督学,至少不会因为公然太过于明显的贪赃枉法将事情变的更坏。为了我监平定,何妨请你来试试看?” 李佑大惊失色,石祭酒这几段话对他可谓是震耳发聩,一举道破了他外表下的最实质!他不由得暗中感慨,这石大人眼光当真刁钻,连他自己也没曾注意到的心态,却被石大人觉察到并当面说了出来,这是多么锐利的洞察能力! 同时李佑也很奇怪,按说自己与石大人平时并没有什么接触,石大人怎么如此准确的号住自己的脉搏?他自己没少反思,也没有想到那个程度,很大程度上只是凭借本能趋利避害,周围往来密切的人中也没有一个想到。 一时间,在李大人眼中石祭酒当真是智深似海、莫测高深,以前太小看他了! 却说李佑想来想去,半晌没动静。石祭酒觉得这样呆坐不是办法,便叫了几声,将李佑从胡思乱想中拔了出来。 抬头看到石祭酒时,李大人忽然灵光一现。这两年他和自己根本没有几次接触,却对自己刷声望的心态和就结局如此了如指掌,描述出来活灵活现,正常么? 唯一的理由就是….李佑突然大笑道:“这些体会,只怕是石祭酒亲身经验所得罢,却用在了本官身上,险些将本官唬住!” 居然被他看出来了…石祭酒略显尴尬,连连低头咳嗽掩饰过去。 他从前是天下闻名的青天父母官,号称天下第一知府,人称两风太守,所以青天光环下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子,青天光环对人物行为的影响模式,谁有能比他更清楚? 最后石祭酒仍然气势不输的辩道:“你不过是自行制造出的假名而已!本官与你有根本之不同,真假岂可混为一谈?”(未完待续)rq 六百章 还能干什么 李大人不得不承认,正如石祭酒所言,刷声望的行为确实对自己形成了道德绑架,若非他同时不忘刷出点风流才子名声,只怕现在娶了六七个妻妾也要遭到别人指指点点。 而对于石祭酒提出的真假青天说法,他更没心思去争论,这对于当前处境是毫无意义的。只随口询问道:“本官虽然两年前到过几次国子监,但都是走马观花、浮光掠影,现如今诸监生究竟是个什么状 况?” 石祭酒叹道:“人心不古,人心不古!诸生人心日浮,不安于学,稍遇风吹草动便喧嚣生事。纲纪如此不振,正该整治风气,严加管教。” “什么人心不古!人心从来就没有古过,借古非今是无能的借口!”李佑义正词严的驳斥道。 不等石祭酒说什么,李佑继续说道:“国朝初年,监生肯勤奋向学,岂是严刑厉法之果?盖因当时科举监生二途并重,坐监出身前途广阔而已! 而今时科举独大,进士举人为贵,监生出身选官不易,即便中选也沉于下僚!前途如此,出路渺茫,谁还肯费力争得上游,若学之无用,怠学乃是人之常情也,苛责无用!” 石祭酒也谈道:“此言差矣,本官以为…” 李佑挥了挥手,打断了石祭酒:“勿复多言,本官今天不是找你辩论来的,大禹治水,堵不如疏。要多想想还能叫他们干什么,以利诱之。辅以严法,自然消停!本官怎么做,不用你来指点。” 虽然李大人气势太盛了点,但配合他正五品风宪官和代表朝廷督察巡视的身份,并不算过分。外差御史摆出见官大一级的派头,乃是常事。 石祭酒顾不得计较李佑的态度,满怀期冀的连忙问道:“李大人有何打算?” 李佑理直气壮道:“本官初来乍到。如何知道?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先看过再说!” 石祭酒无语,前头说了许多大道理。最后来一句不知道,这李佑不会也沾惹上了夸夸其谈的毛病罢。试探道:“既然李大人到任,本官这就将监生聚集。请李大人训话。” 李佑拒绝道:“不必了!你找个别人,先领着本官在监中巡视一遍,再论其它。” 这让石祭酒微微放心,至少说明虽然李佑嘴巴一如既往的敢说,但行事还是谨慎的,不会盲目动作。便使人叫来司业,命他带着李佑在监内巡视去。 国子监占地广大,彝伦堂只是一小部分,李佑在现任司业孙大人的带领下,简单的转了转。 彝伦堂两旁有东讲堂、西讲堂以及东西厢房。后面还有后堂和药房。从前面太学门到彝伦堂之间的甬道两侧,各有一列建筑东西相对。东边是绳愆厅、率性堂、诚心堂、崇志堂,西边是博士厅、修道堂、正义堂、广业堂。 绳愆厅和博士厅是学官所在,各有三间;其余六堂则是学舍,各有十一间。中间一间是教师师座,两侧十间则是监生学习之处。李佑透过窗户看了看,每间都是大方桌两三张,围绕长条凳若干,约摸坐有数十监生。 国子监上一任李司业是在前年被李佑干掉的,现在这个孙司业也正是在那之后接任的。故而他对李大人的丰功伟绩很有耳闻。小心翼翼的很,唯恐有所不周,惹祸上身。 见李佑透过窗户望着监生,便主动介绍道:“监中六堂,分为三级。正义、崇志、广业三堂为初级,修道、诚心二堂为中级,率性一堂为高级,在处级积分够了八分才可进入中级学习,在中级积分够了八分,才可进入高级学习。按照祖宗法度,共编为三十二个班,在监监生约有三千人。” “这只是在监的?不在监的有多少?” 孙司业又介绍到:“从率性堂修满肄业,在各衙门历事的大约还有千余人。” 李佑了然,身边就有个现成的例子,崔真非崔先生崔师爷就是苦逼的历事监生出身,又选不到好官位的。 这一大片算是教学区,在教学区东北角有个广居门。从广居门出去,就是监生住宿的号房,共计有两千多间,每两名监生一间屋子。 号房此时空荡无人,没甚好看的,又从另一个储才门出去,则是土地祠及典簿、典籍、掌馔厅和仓库。 其中典籍厅占地很大,除了五间正堂,还有东西厢房若干,后堂若干,形成了两重不小的院落。这引起了李佑的注意力,顾名思义,典籍厅就是掌管图书所在,这算是国子监图书馆?图书管理员这个行业出人才啊。 典籍是个九品官,见有上差巡视,匆匆忙忙迎出典籍厅院外。李佑点头示意过,便向内行去。 李大人没有进入正堂,在院中四望,却看到角落井口处,有几个满身油墨的工匠蹲在那里用木盆洗手。李佑疑问道:“贵厅有工匠?” 那姓邹的典籍答道:“敝处负责印制书籍、讲义、试卷、文纸,用量极大,自然备有工匠。” 原来不是图书馆而是印刷厂啊,李佑略感失望,正要走人。又听见那邹典籍滔滔不绝的吹嘘道:“不是下官自夸,敝处这里有几十个熟练工匠,印书又快又好,在全天下也是排的上号的,就连大内印制书籍,也时常找敝处代印。” 恰好此时,有位老工匠端着字盘,从厢房走了出来,让李佑眼前一亮。他不是没有与书坊打过交道,印象里大多数书坊印刷书籍还是用刻版的方式,一页书籍刻一张版面。江南有些名家还专门收藏这些书版以为风雅,甚至有多达数十万片书版的。 而眼前这个老工匠端着的却是字盘,而字盘是用来镶嵌活字的,意味着可能是采取中学历史课本上学过的活字印刷技术。 李大人饶有兴趣的指着字盘问道:“你们这里是用活字的?”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钟典籍还未说话,全程陪同李佑巡视的孙司业却抢先发了言,“不错,我国子监印制书籍文册,都是用活字的,今日交予的文稿,次日就能印制出来人手一份。如若上差有所差遣,必然不令失望。” 孙司业善于察言观色,见这年轻上差在巡视过程中,始终神情凝重,令人惴惴,唯有到了此地,忽然眉眼舒展,显然是有什么好想法了。这时候不积极表现,更待何时? 邹典籍又在技术上补充道:“当年高宗皇帝极其看重活字印书,下诏发宫中内库银两,造铜活字二十万个赐予国子监。此乃天下独一无二的,一直沿用至今,绝非别处可比。” “甚好!妙哉!”李佑鼓掌道。有如此便利的印刷条件,又有如此丰富的读书人资源,除了办报纸消耗他们的过剩精力,还能干什么? 想至此,眼见差事有了突破点,李佑心情大好,得意的轻笑几声。朝廷那帮大佬嫌他不安分,给他一个闲差,那就叫他们这些老古董瞧瞧穿越者的见识!(未完待续)rq 六百零一章 饭碗和体面 . 却说听到有铜活字,李大人便亲自去字库察看。果然见得有一排排木架,分门别类存放着几种字号的活字。 他看过后问邹典籍道:“本官若有一万六千字,分为八页,用最小字号,一日内可否排好字盘?” 听到一页如此多字,邹典籍吃了一惊,心里想了想答道:“每页两千字,即便以最小字号,那大小也相当于小半个案几了,如今没有如此大的字盘,还得花几天功夫去做。若有了字盘,用一二十个工匠,一日内排好字盘当无问题。” 在李佑看来,这就足以应付当下需求了。至于人力更不是问题,朝廷拨在国子监使用的杂役没有一千也有八百,抽出几十个来排字盘问题不大。 出了典籍厅,孙司业指着前方道:“那里是掌馔厅和会馔堂…” “这就不必看了。”李佑吩咐道。他心里有了计较,没心思再接着巡视了,打算再去与石祭酒谈谈。在国子监办报纸这种事情,启动经费不是问题,他可以从银号借支,但人力方面是绕不过石祭酒的。 之所以下定了办报纸的决心,是因为李佑判断这是个双赢的事情,如果有好时机,那便非常值得去做。 对他自己而言,只要办成了报纸,各种好处自然不言而喻。舆论也是权力,掌控舆论影响政治不是什么新鲜事。何况只一顶“大明近代报业创始人”的名号,就足够虚荣了,几百年后写进历史课本没问题。 同时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缓解国子监监生的压力和情绪。也算是他李佑的政绩,谁叫他是朝廷派来整顿监生平定人心的。虽然朝廷本意多半是找个位置打发他,不指望他能做出什么惊天动地的事迹,但能出彩就出彩。不用含糊。 李佑估计,他办这份报纸至多用百十来个监生,但若模式成型后。其他选不到官的监生可以回到家乡有样学样,很能解决就业问题。 其实天下各阶层里,读书人是最难侍候的,既要精神追求又要物质需求,简单的说就是两点——饭碗和体面。做官尤其是美职轻易就可以满足这种需求,对此李佑看的很透彻。 但目前症结就在于,科举兴起后监生不吃香了。选官变得越来越困难。这个体制李佑是没办法改变的,只能另辟蹊径,办报纸或许就是一种不错的出路。 如果报纸能赚到钱,就解决了参与人员的饭碗问题,同时对吃报纸饭的读书人而言。也具备一定的体面。 一是不用经商做工,免操贱业;二是写出来的东西若能有千万人传阅,对读书人的激励是很大的,足以使人感到脸上有光;三是激扬文字指指点点,可以满足这批不能做官读书人的议政,产生虚幻的“无冕之王”心理进行精神**。 而且李佑也很明白,报纸这个东西如果运用的好,还能够给监生一个情绪发泄渠道,缓解现实压力。减少各种不稳定因素带来的麻烦。 从大环境来看,国朝有一点好处,虽然常有老冬烘感慨人心不古世风日下,但不可否认民间思想十分活跃。 对此朝廷管制也不严,甚至从理论上还是支持民间发声的(虽然只是被供起来的理想主义祖宗法度),堵塞言路放在谁身上都被认为是错误(不是罪行)。当然前提是别宣扬杀官造反忤逆不孝之类的。 而且太平年间的商业繁荣,也是报纸这种新鲜事物能够生存的土壤。国子监虽然政治地位日趋没落,但却拥有极大丰富的人力和看起来挺靠谱的技术积淀, 从典籍厅回彝伦堂的路上,李佑边走边低头沉思,越发觉得可行性很高,值得一试,哪怕可能需要先期投入一些本钱。 他不说话,陪同人员自然也不敢随便做声,一直静默着到了彝伦堂东房外,孙司业才作揖与李大人告辞。 “报纸?你是说抄报?”石祭酒疑问道。 这年头除了官方邸报外,民间有抄报这一行当,也算是报纸的雏形。尤其是遇到热门事件时,总是有各种抄报疯狂流传,但在李大人眼里,这有点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热门帖子到处被转载的情形,既不专业也不正规。 他把自己的构想简单的与石祭酒说了几句。那石大人听到要动用数十工匠、上百监生,而且要有规律的定期印制并在京城发送,凭着直觉也感觉不是小事。便谨慎道:“此事奏过朝廷后,再行处理。” “若事事都奏请处置,那还能做成什么?那还要你我何用?”李佑不以为然道:“大明律里没有禁止的事情,当然就可以去做!敢问大明律可否有禁止办报的条款?” 石祭酒仍道:“无论如何,毕竟兹体事大,不能不小心。” 李佑断然下了决定:“人力都是现成的,此外并不需动用国库一分银,又不曾违法犯禁,何须上奏?本官之意已决,这个月做好准备,下个月开始印刷发报!” 石祭酒思忖片刻,这李佑与他互不统属,谁也没办法用权力压服对方,但李佑的举措对国子监很可能有好处,至少是有益的尝试和探索,硬要当恶人似乎也没有必要。 最后石大人只能无奈道:“你要做便做,本官绝不阻拦,但本官还是要上奏朝廷,你也不要拦着。” 见对方始终咬定要上奏,李佑也只能任其行事,但得到了石大人“绝不阻拦”的承诺,也算是可以接受了。 回到自己的彝伦堂西房,李佑顾不得打量新公房情形,就对杂役下令道:“传本官的话,叫那率性堂监生结课后到堂前听训!” 国子监六堂,率性堂是最高级别的,在监监生升入率性堂,就意味着面临结业并正式获得监生出身,也是对未来前途最**的监生。 监生集合听训乃是常事,所以没有引起什么波动。到了午时,便有六七百率性堂监生聚集在彝伦堂露台下,等待新任督学官的训话。 李佑登台下视,发现交头接耳不在少数,果然散漫的很。便咳嗽一声,开口道:“本官是谁,两年前想必尔等不少人是认得的。两年前本官为的是查案,今次却是奉了朝廷之命为尔等前途所来!” 前途两个字,分量很重,众监生不由得提起精神细听。 李佑声如铜钟,蛊惑人心的高声道:“想来想去,本官决定办报,以此为尔等谋取一份好前程,但本官只要最好的人才,从你们当中挑出一百人使用!” 李大人说到这里,有意的停住,等着有监生举手问话,孰料来回扫了几眼,并无人询问,所有监生只是扯着脖子齐齐注视。 这时他才突然醒悟过来,这年头师长训话,学生是不能随便插嘴的。虽然没有捧哏的,很是不适应,但他只得继续自说自话。 “想必尔等都见过邸报,但那只是朝廷的诏令抄写编纂,并无半点议论在内!而本官欲办新报,就是要发自己之声,议天下之事!这新报,将送到京师五城三十六坊五百余铺的每一条街巷,报上之言一夜之间满城皆知!” 说到这里,李佑注意到,有不少监生明显表现出了浓厚兴趣。于是声音再次提高了八度,“而报上文章,就从尔等中间选人执笔!那时尔等就是辣手著文章的名流,报纸将付与尔等润笔之资,足以衣食无忧!岂不美哉!” “好!”底下终于有了反响,边上有几个监生一起叫好。 演讲是个互动过程,听众反响热烈,演讲者才容易投入。李大人几近于声嘶力竭的煽动道:“邸报过于刻板,抄报过于粗糙,而本官这新报,绝不同两者。主张探求事物之真理,代圣人言,代社稷言,代苍生言,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此外有固定润笔之资,堪为两全其美!” 众监生听得心潮澎湃,既有钱拿又有面子赚,真是说到他们心里去了… 再次强调了一遍有“不菲”的润笔,最后李佑总结道:“古人云,不为良相便为良医,本官以为今后应当是不为良相便为良报!著书立言为大功德,若作报人便可日日著书立言,成文既发,万众观览!做官谨小慎微,朝朝暮暮难免有拘束之意,何如作报人快哉!” “尔等选官能选中,大可去为官!科名能高中,大可去求功名!开办报纸,只为尔等留退居之处也!这就是本官绞尽脑汁,想出的养士之道,只望尔等勿负国恩报效国家!” 不知何时,石祭酒从东房走了出来,站在后面听李佑演说,喟然叹道:“老夫也心动的想去执笔了。” 李佑转头正要说什么,这时候忽然有一须发半白的老监生,跌跌撞撞扑上前跪在台下,泪流满面的高呼道:“余滞留坐监十余年而无所去从!朝廷有眼,今日才见有实心任事的学官!我等怎能不感激涕零!” 石祭酒登时脸面挂不住,冷哼一声,拂袖而去,与李佑在一起必然没好事。他兢兢业业做了多少工作,还顶不上李佑几句没影的空言。 李佑嘿嘿干笑了几声,小声招呼道:“那老监生无知之言也,石大人莫恼,待我教训过他!”(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六百零二章 争论 讲完大道理,李佑开始宣布实事,“本官绝非纸上谈兵、不肯做事之人!从今日开始选拔人才,有意者可去各班斋长处报名!初次欲择优选用六十人,月薪暂定为三两!等人选定下后,就是我大明的首代报人,报所便可以成立了!” 三两!这个收入绝对不低,在当今世道,每月三两银子称得上高薪,普通工匠或者店伙也不过一两到二两。 已经走到公房门口的石祭酒听到李佑宣布开始选人,愕然回首,他这也太着急和轻率冒进了!做事有这样做的么?今天只是他上任第一天,坐席未暖啊。 李大人训完了话,率性堂监生们三三两两的离开了彝伦堂前,边走边议论纷纷。很显然,督学御史大人画出的这张大饼是很有吸引力的,前提是真像他所说的那般美好。 跃跃欲试者不少,六七百人中选六十个,这几率已然不低了,至少远高于选官。当然监生的首选仍是选官,但若选不到官,与其在监中蹉跎滞留,还不如去当这个什么报人并等待机会,又不是当了报人就不能辞职了。 李佑对长随韩宗低声道:“将那老监生带到我的公房里,我要与他谈谈。” 韩宗应声而去,又有杂役到李佑身前禀报说:“祭酒老爷有请。”不知道石祭酒还有什么话可说,李佑便转身去找他。 虽然石大人方才听李佑**澎湃的演说时,也被感染的在心里晃了一晃。有一种执笔办报挥斥方遒的冲动。但听到李佑急忙仓促开始选拔,再回到房中冷静下来后,便觉得有不对劲地方。 见到李佑过来,便质疑道:“你这件事,八字还没有一撇,便大张旗鼓的鼓动监生,妥当么?” 他看出了点什么?李佑顾左右而言它。“有什么不妥当的?只要肯去做,完全没有什么问题。” “你倒是敢说!你承诺办报让一百监生衣食无忧,纸墨都要花钱。一年至少数千两,银子从何而来?国子监是没有这个银子的。” 李佑信心十足道:“钱财不劳石大人挂怀,本官自有法子筹集。不想着赚大钱,维持收支是不成问题的!今天本官便让工匠开始制作字盘,同时这两日选拔人才办报。” 见李佑只谈如何去做,却不谈责任问题,石祭酒忍不住愤然道:“你许诺让诸生指点江山针砭时弊,这完全就是编外御史,朝廷那边会如何看待尚不可知,同不同意更是不可知。事态不明时,本官看你一意孤行的如此轻率行事,不像是年轻人急躁冒进。只怕是故意为之、别有居心罢!” 李佑面色一变,“石大人说的这是什么话?本官听不明白。” 石祭酒拍案道:“你不但要当青天,你还要当能臣。要当能臣就不愿意担当庸碌无能之名,所以就故意如此刻意表现推脱掉自己的责任! 若能办的出来,自然是皆大欢喜。又让你功成名就,声誉日隆。如果办不出来,你也可以做悲愤状,托辞已经尽心竭力要做事,只是朝廷不许所以无可奈何。 到那时,你或者愤而辞职。或者借此脱身甩脱国子监督学差事,反正丝毫不损你半点名声!传扬出去,不是你李大人不做事,是朝廷不让你做事,监生都是读书人,说不定还能给你传出个好口碑,是也不是?让我想起了三年前你在苏州府平抑粮价的事情,那时你故意与粮商决裂然后挂冠而去,最后反而满城好评。” 李佑被揭穿了心事,有点恼羞成怒道:“世间做事,谁敢说自己百分之百成功?若都瞻前顾后,畏首畏尾,半点风险也不肯承担,那什么事也别做了!” 石祭酒毫不客气的指责李大人,“你虽然轻易冒进,其实对你自身根本没有风险,这点事影响不到你前途,动摇不了你的根本!但却是拿着监生的前途去冒险赌运! 你想过没有,这些已经被你挑动起来的监生,或者已经被你拉下水后,做到一半忽然半途而废,那将会如何,又该如何自处?岂能不对朝廷充满怨望?万一朝廷有所追究,后果又如何?” 李佑冷笑几声,“倒了霉那就是他们命不好!别说我心如铁石,这个世道总是有人命好,有人命不好的,谁也无法让所有人都好命,能给他们创造一次出头机会去试试就不错了!总比读了一辈子书,最后学无所用的好。” 随后李佑又讽刺道:“你石大人宅心仁厚、爱护监生,可惜当了两年祭酒连机会都创造不出来,今天照样挨骂,这就是好官了?” 石祭酒当即吐血三升,此次争辩彻底大败。 李佑回到自家公房,先前那老监生正守在门外恭恭敬敬的等候他,看到后连忙见礼:“学生白斯文,拜见督学老大人!” 李佑点点头,简洁明了的问道:“你是否愿来报所作主笔?” “老大人垂青,在下愿效犬马之劳!”白斯文再次行礼道。 “那好,本官便将你名字记下了。”说完这句,李佑没有其他多余的话,一切尽在不言中。 只有韩宗在一旁云山雾罩,不明白老爷为何连考察都没有,直接就把这个老书生选用了? 对李佑而言,根本不用考察了,老监生白斯文先前的表现无非是两种原因。第一种原因是他无路可走感由心生,确实激动到不能自已。若真如此,给他一个机会出头,就能轻易收取忠心。 第二种原因是他抓住机会,故意跳出来讨好自己,以此投机取巧。若是如此,也这说明此人有意向自己靠拢,而且敢于向自己靠拢。对于识时务的人,当然可以先用,李大人并不歧视这样关键时刻敢于搏出位的人。 无论他是哪种可能,暂时都可以看做可用的,更具体的只有在日常做事中才能观察出来。况且此人在国子监熏陶了这么久,文字方面差也差不到哪里去,须知报纸办好并不是靠文字。 接下来两日,李大人一边接受报名,一边忽然轰轰烈烈的抓起学风学纪。有五个不长眼的监生顶风犯错,被抓住后打了三十鞭以为惩戒,并吊在甬道两旁示众。 至于前来报名的,两天有五百多人,倒叫李佑这外来者无从选起。干脆将这个责任放给了监中学官,一人给了几个名额,叫他们自行推荐人选。这也算是笼络人心。 二月初十,李佑正在典籍厅,指导工匠制造字盘。不是李大人事必躬亲,实在是因为需要根据报纸版式,设计几种固定格式的字盘,李佑不出面,别人谁能知道怎么办。 其实在李佑构思里,并不是想办纯政治类的报纸,对监生说的针砭时弊议论天下事,都是挂羊头卖狗肉用来当幌子赚名声的。又不是慈善事业,本质上还是要赚钱维持生存才是王道,否则没有长久的道理,所以还得向都市类报纸靠。 在他想法里,大约可以分四个版块,第一个是政论思辨,用大道理来挂羊头、第二个是京城百态,用花边新消息来赚眼球、第三是商情知晓,用广告卖狗肉、第三个是九州广闻,用奇闻异事增加趣味猎奇。 忽有杂役匆匆跑来,禀报道:“礼部给督学老大人传话,明日在东朝房廷议办报之事。” 李佑闻言便明白了,这肯定是石祭酒向朝廷上奏办报之事,天子下发廷议。而国子监归礼部主管,所以廷议也就由礼部召集。新鲜事物出来,少不得又是一番唇枪舌剑。 及到次日,李佑和石祭酒进了皇城,过承天门、端门,来到午门外东朝房,与内阁、九卿见了面。这次是个内廷外朝的小集议,没有科道词林在场,大佬们拿定了主意就上奏天子,省心许多。 李佑行过礼,偷偷扫了一圈,看着诸位大佬正襟危坐、神情庄严,他心里只想发笑。他的构想放在上辈子那个时代,其实就是一份都市报而已,能想象电视上才能见到的大长老们一本正经的认真讨论该不该办某都市小报的样子吗? 正在李大人想入非非中,礼部尚书海书山开了口,“国子监前日为办报之事进奏,陛下诏令我等集议,诸公有何见解?” 朝房中却是一片沉默之声,大佬们喝茶的喝茶,闭目养神的闭目养神,数金砖的数金砖,没有一个发言的。第一这是李佑的事情,第二又不是生死大事,无论赞同不赞同,脑子有病才去当出头鸟。 大佬们不说话,李佑也就陪着耗时间,低头一动不动。如此过了半晌,海尚书大概觉得这样下去实在不像话,他这个主持人也面子无光,便开口道:“李大人先说明状况罢。” 李佑又行礼道:“具体状况,想必石祭酒奏折中都已写明,诸公若无反对,在下便照此而行。” 李佑这么说过,再不说话就变成默认了,当即有人便忍不住了。 六百零三章 意识形态问题 这第一个发言的,不是别人,正是左都御史江辛岳,他环顾左右说:“报纸此事,我看必定会惹得胡乱议论,诽谤丛生,干扰朝政,未见得好。” 随即所有人屋子都将目光投向李佑,江总宪出了招,下面该李佑接招了,且看李佑如何驳斥回来。 李佑早有腹案,坦言道:“开办报纸,乃是广开言路,让各方之声罗列于上。通过报人之笔,叫民众知晓朝廷之意,再叫朝廷知晓民生之难,朝廷有何惧哉?别人可以发文,朝廷官员也可以执笔投稿,真理越辩越明,怎能说是胡乱议论,诽谤丛生?” 作为言官头目,江总宪当然要维护自己的部门利益,闻言便不悦道:“百官有司各负其责,言路自有言官专责,风宪已遍及天下,何须另行多此一举。” 李佑质问道:“太祖皇帝诏令天下军民皆可上书通政司,开由下及上言路之先河,大中丞认为这是多此一举么?报纸之意,本就取自太祖圣意,特为新开由下及上之言路,与科道互为补充而已。” 江总宪哑然失语,李佑都搬出了太祖皇帝当幌子,委实不能再答话了,否则怎么答都是错。 又见袁阁老语含不屑道:“朝廷治理百姓自有法度,宰辅六部均衡政务调和鼎鼐,循道而行即可。要这七嘴八舌的报纸作甚,不在其位不通其政,若都是外行人,那事情是吵不出结果的,纯是朝廷掣肘。” 虽然其他大多数人还没有发言表态。但是李佑可以感受得到,这些大佬大都是不太同意的,只不过暂时没有明说出来。可能也就卢阁老与赵天官因为他李佑的缘故,抱着半信半疑心思中立。 这情况并不是别人为了反对他李佑而反对。事情本身也许并不是很大,但这其实是潜意识里对新生事物的保守心态作祟。 或者大佬们还有更深层次的考虑,此事可能会涉及一些权力再分配问题。更得慎重。要知道,舆论也是公器的一种。朝廷舆论大都在科道手中,而打算办报的国子监是礼部名下主管的,这其中… 比如现在发难的袁阁老可能就掺杂了这类私心。因为礼部海尚书是老对头彭阁老援引上任的,现在更是彭阁老在六部中的独苗。 李大人做了三年半的官员,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思想差异。此时他还忽然意识到,这次他所面临的状况与以往似乎有所不同。不再完全是个人意气相斗和权力角逐,而是带有了政见之争的色彩。 而且没什么人真正支持他的政见之争,连靠山们都抱着疑虑。所以今次真正的对手不是具体哪个人,而是朝廷大员们普遍的观念和心态…李佑心有所感的叹道,杀人容易诛心难。 冲动是魔鬼啊。他现在有点后悔了。从做官技术的角度去考虑,急急忙忙的鼓动监生,同时将报纸赶工上马是不错的选择。一方面可以制造个人声望,另一方面,可以把压力转移给朝廷,减少自己的责任——谁也怪不得本官,本官已经尽职尽责尽力了,以后国子监再出什么乱子都是朝廷的责任。 但他却忽略了报纸这种行业的特殊性,这已经不是技术性问题。而是政治性问题了。甚至可以上升到意识形态高度,涉及到朝廷、官员和民众的权力和权利问题,往深里追究,还有可能牵扯出天子,那就更加复杂了。 所以从某种程度上,他这回真的是自寻烦恼。想至此李大人不由得打了退堂鼓。与人相斗,他并不害怕,但是想挑战规矩和传统这类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则需要更大的勇气。 如今自己已经把新开言路、报纸养士的呼声喊了出去,名头也树了起来,无论下面能不能继续进行,关系不是很大罢?反正恶人由朝廷做了。 根据印象里的普遍历史规律,行业先行者不审时度势的话,下场都好不了。李大人仿徨不已,半晌无言,陷入了纠结之中,同样半天没说话。 不过看在别人眼里,却有种事有反常即为妖的古怪感。面对袁阁老的质疑,他竟然发起呆来,这是怎么了?能将李佑这张嘴封住的人,应该还没有出生罢... 在李佑身上吃过数次亏的袁阁老没来由的暗捏一把冷汗,这莫非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上一位曾把李佑逼到闭嘴不说话的人是段公公,他的下场大家都看到了。 这时候与李佑站在一处的石祭酒突然开口,打破了僵局,对着江袁阁老反问道:“在下觉得,阁老此言差矣!若国子监不办报纸,难道就没有争论非议掣肘了?” 石大人一言既出,满堂诧异。一是诧异以唇为枪、以舌做剑的李佑完全没有发言反驳的意思。李佑居然缩了!居然缩了! 二是诧异石祭酒的态度,难道不是他管不了李佑,所以才无奈向朝廷请示的吗?这点大家都还可以理解的,怎么此刻又站出来质问袁阁老? 惊诧时无人应话,石纶便继续不急不慢的说:“在座诸公的心思,本官斗胆窥得一二。在报纸这件事情上,诸公见识未免短浅了些,窃以为不可去取也!” 石大人第二句话出来,连大树御史、廷杖诏狱双成就首位获得者、大明言官形象代言人、朝中公认敢言的李佑都想要五体投地的膜拜了。 石祭酒是倾向于在国子监办报的,无论于公于私都有益处,石大人没道理不同意,只是在方法上有不同意见,对这点李佑心知肚明。所以刚才石大人站出来反问袁阁老时,李佑并不吃惊,但石大人这第二句话,实在太扑街了。 他李佑再肆无忌惮,但心里的底线还是很门清的。一码是一码,就事论事就人论人,从来没敢放过“你们六大学士和九卿都没什么见识”这样横扫一片无幸存者的地图炮啊。 这石祭酒乱放地图炮,莫非是为了拉自己下水?还是故意反水充当猪一样队友的角色?李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悄悄地挪动站位,远离了石大人几步。 却说诸位大佬,涵养好的充耳不闻,涵养差几分的如袁阁老忍不住怒而拍案,呵斥道:“石纶你放肆!” 石祭酒对袁阁老的斥责无动于衷,脸色很平静,又环视众人问道:“诸公可曾记得,当年东林书院、复社之事?” 虽然事情已经过去了百年,但读书人哪有不知道东林书院和复社的?有聪明的人即刻之间就隐约猜到,为何石祭酒突然提起东林党和复社,因为这两者都是在野读书人发起并壮大起来的,很是把持了公众舆论,而且牵连极广声势浩大,朝廷也奈何不得。 石大人自问自答道:“东林、复社诸般人等在民间以清议操弄舆论、裁量人物、树立门户,以至于到了左右朝政的地步,在座诸公不引以为戒乎?” 徐首辅直视石祭酒,“那又如何?石大人休要危言耸听。” “在下多年地方为官,唯在姑苏记性深刻。当时满街传遍流言,民众愚昧莫辩,偏又好生议论,以至于连在下这参政也遭遇围攻受辱,在座诸公不引以为戒乎?虽无近忧,但见微知著,若放大到天下,但难免再有东林之事重演!” 石大人谈起自己在苏州险些被不明真相民众围殴的往事,虽是自曝其丑,语气却平淡的很,仿佛说的是别人之事,仿佛另一个使坏暗算他的主角并不在旁边。这让李佑颇是目瞪口呆,这石大人心理素质真是强到了一定境界。 石祭酒侃侃而谈,“如此在下便有所悟,朝廷与民众之间并不通畅,这不是好事。民间各种议论繁杂,富裕地方尤甚,文风盛行的地方最甚!但可虑之处在于,虽然各说各话的有百家之言,但民众议论中并没有朝廷之言,公论皆出于野。诸公不以为虑乎?” 朝廷的只有邸报、布告,不过照抄政令又流传不广、枯燥干涩,对民众委实没有什么耳濡目染之效!在下苦思其道,直到李大人提出办报,方才豁然开朗,民间抄报盛行,那自然也可以出官报。什么是教化,这就是当今世道最大的教化!诸公以为然否? 在下想来,有了官报,好处有四。第一,广开言路,疏通民意,须知民意如山川,能疏不能堵;第二,把持舆论,以正道引导人心;第三,收拢不能入仕之读书人,特别是其中出类拔萃者;第四,扬善隐恶,教化风气。诸公以为然否?” 大学士们和九卿们听着石祭酒的话,心里深思一遍,不禁纷纷点头称是。不愧是声誉卓著的石大人,道理极其公正,确实是一心为朝廷着想。 只有李佑大惊失色,这不对头!他是要办带点针砭时弊刺激眼球的都市类报纸,听石大人这口气,是要办成朝廷喉舌啊! 这时候,首辅徐阁老发了话,“办报之事,可以试行,以石祭酒为总裁,诸君以为如何?” “好!”有数人赞同道。 李佑悲愤的望向石祭酒,堡垒果然都是从内部攻破的,他石大人竟然背叛了革命,窃取了胜利的果实!这两日看他在自己面前连连吃瘪,于是便疏忽大意了!(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六百零四章 你不仁我不义 却说徐首辅提议由国子监石祭酒担任报纸总裁官,又见没有人反对,便对礼部尚书海书山道:“可以如此上奏天子!”集议是海尚书召集主持的,所以理当由他总结情况并奏报宫中。 “大宗伯慢着!”已经沉默半天的李佑突然开口阻止,拱手后对众人道:“办报养士的想法是由在下提出,如何办好只有在下心里最有数,如今各项筹备大都开动,先期银钱已投入百余两,在下实在不忍半途而废。所以斗胆毛遂自荐,在此还请诸公三思!” 这意思很明显,就是要这个总裁官当,理由也很充分。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看了看李佑,神色坚毅而势在必得,又看了看石祭酒,出言道:“我看李大人为总裁未为不可。” 吏部尚书赵良仁对此点头附和。文渊阁大学士杨进也说,按道理而言,不用李佑有失公允,或可并为总裁官。兵部尚书荀飞谦随即也附和杨阁老。 万年文华殿大学士袁立德扫视以上几人,很直白的说:“舆论公器,岂可操于李辅世之手?” 此话确实很简单粗暴,连个理由都没有,但其实也不用说理由,大家都明白,李佑的名字就是最大的理由。但众人都不好意思如此露骨,只有袁大学士最恨李佑才如此说话。 除袁大学士外,无论是首辅徐岳还是次辅彭春时,都感觉让李佑这个狡诈百出又好斗的仇家把持新生报纸,从各方面都很不令人放心,故而还不如让石祭酒来主持此事。至少石祭酒是个公正的人。做事出自公心,少有偏私,和李佑相比有安全感。 还是赞同石祭酒的人多,最后徐首辅一锤定音道:“照原议上奏。” 李佑脸色绷的很紧。又一次拱手为礼道:“下官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国子监学政李佑,再请首揆老大人及座中诸公三思!” 这口气隐隐含有威胁之意,使得徐首辅十分不悦。呵斥道:“朝廷自有度量权衡,李大人不必再多言!” 李佑收起礼节,淡淡道;“诸公今日有所惠,下官感恩戴德,日后还要拜过诸君之赐。”随即他转身朝门外行去,走到门口时突然暴起,狠狠一脚蹬向门扇。 这朝房平时只是让大臣早朝前歇脚所用。门禁并不严实,很大程度上就是摆设。经李大人奋力一踢,整片门扇登时飞到一丈外,轰然落在了午门外当值巡回的宿卫官军身旁,将几位军士吓了一跳。 随后他们又看到一位怒气几乎肉眼可见的年轻大人从东朝房门里现身。向端门方向走去,却没敢上前阻拦。 他们眼又不瞎,能入东朝房廷议的官员,肯定不是凡流,瞧着又正在火头上,还是不要招惹为好。反正还有别人在场,找别人问出此人姓名后上报就可以了,既然是有身份的官员,那跑不掉的。 毁损宫中器用。也是一项小小的罪名,不过几十年来没人犯过,今天却公然在众目睽睽之下发生了一起。 罪名虽小,却挺惹眼,叫不明真相的外人议论纷纷。看来在东朝房里,李佑定然被众大佬们联手欺辱了。不知他受了多大的刺激才导致如此失态,想必是惨无人道的罢。坏了朝房门扇,这下少不得又要罚俸以示惩戒了。 话说李佑一怒而去,出了皇城,长随韩宗迎上来问道:“老爷哪里去?” “既然彼辈不仁,那便休怪我不义!去西天请如来佛祖!”李大人愤愤道。 在他之前设想中,最担心的事情只有一点,那就是在报上议论朝政很可能要引起朝廷或大或小的不满,这中间平衡点不好拿捏。为此他心思都在这方面,但没料到自己手里的桃子直接被摘走。 报纸干脆不办还好,他也就不想了,反正作为提倡者但总会留名的。但现在的情况是,朝廷同意报纸开办了,但主事者却不是他。这就不能忍了,简直就是将自己的成果拱手让人,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更何况报纸已经被他视为操纵舆论、发展势力、壮大根基的举措,以后总不能事事都亲自跳出来罢,总得有个合适的吹鼓手。所以怎能平白无故的为他人作嫁衣裳? 李大人口中“西天”指的是十王府,“如来佛祖”更不言而喻。 “听说你最近又不安分,正在筹备办报?什么样的报?”见了面,李佑尚未道出来意,归德长公主反而先问了话。 李佑答道:“正为此事而来,却有大事不好!” 大事不好的时候也太多了点…归德长公主对此免疫了,不以为意的轻笑几声,“遇到难题了?” 李佑满怀期待的点点头,又听千岁殿下拿腔捏调的讽刺道:“你不是很能干么,自己单枪匹马连段公公都能废掉,还有什么能难得住你?用得着寻我这女人家求助?” 李大人又一次对女人心思表示无语,这都什么时候了,又提起这茬事。 上次对付段知恩时,为不走漏风声将长公主瞒在鼓里,还拿她当幌子和收尾工具,让长公主心里有点不愤,对此李佑也是清楚的。这段时间前前后后从**到精神已经安抚了数次,本以为已经风平浪静,却一不留神,小怨气又在这里冒了出来。 李佑悄声道:“这次事关陛下,你既然没兴趣,那就告辞!” 果然,听到与天子有关,归德千岁立刻恢复了正经,喊住李佑问道:“慢着!你说清楚再走!” 李佑麻利的又转过身,将今日东朝房集议过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你们文臣办报,这与陛下何干?”归德长公主疑惑道。 李佑刚想吐槽一句“妇人头发长见识短”,但考虑到局势险恶便生生扼住,只分析道:“朝廷是陛下的朝廷,百姓也是陛下的百姓,本该不分轩轾!报纸这个东西,既是朝廷的,也该是百姓的!如果报纸成了石祭酒所说那样的报纸,后果将如何?文人互相吹捧之下,长此以往百姓只知有朝廷,而不知有陛下了!” 归德长公主不是蠢人,李佑稍稍点拨,便立刻明白了事态。如果彻底成了文官把持的朝廷喉舌类报纸,显然对天子是不利的。 生怕千岁殿下理解不到其中意义,并为了自己的事业,李佑不惜暂时充当了文官集团的叛徒,很露骨的说:“以我的看法,陛下应该鼓励报纸议论针砭朝政!只有如此,才可在舆论里牵制文官,稍稍挽回被动情势!” 这一句,确实深深触动了归德长公主,让她陷入了长达一刻钟的沉思… 到了次日,太阳照常升起,李佑来到国子监。他刚坐定于彝伦堂西房,便见石祭酒主动上门拜访。请进来后,李佑只顾低头喝茶,连寒暄也没有。 石祭酒并没有着恼,“李大人不要失了方寸,本官前来只是想告诉你,昨日之事乃是朝中衮衮诸公挑拨你我内斗而已。” 当局者迷,李佑却没想到这些,闻言抬头道:“请讲。” “无论你如何想,昨日本官阐述心中所思,确实只为抒发见解,并未主动求官,也实未曾料到被推为办报总裁官。” 李佑回想当时情况,石祭酒的确没有开口说要当报纸总裁,是徐首辅主动提出要推举石大人的。 不过明面上虽是这样,但是官场中的事情,用得着事事明说么?谁能确定真假虚实?这方面轻信别人的,都是缺心眼,更别说李佑本性多疑。 石祭酒见李佑并不表态,进一步解释道:“按说任用我为总裁,你便不合适留于此地,朝廷应当将你调离国子监,另行委派差遣。然而昨日却无一人提起,这便可以说明,诸公故意留了你在国子监。 其居心昭然若揭,无非就是期望你与本官争斗,他们也好趁虚而入、渔翁得利,将报纸掌控住。所以,本官请李大人不要中计。” 不得不说,石祭酒的话很有道理,李佑又想起,昨天石祭酒可是放了地图炮的人,转眼间就被重用,其中果然有些说道。再说以石祭酒的为人,也不至于跑到这里使诈。 好罢,道理是道理,行动是行动,如果讲理有用,那么还要行动作甚?李佑放下茶杯,试探道:“那就请石大人向朝廷上疏,辞掉办报总裁差遣好了。” 石祭酒沉吟片刻,果断拒绝道:“无论什么缘由,既然朝廷将重任托付,本官便只有尽心去做,焉有推三阻四之理!何况凭心而论,本官不以为李大人是合适接手办报之人,公器也不能私相授受,所以让贤无从谈起!” 李佑怒道:“这就是石大人的诚意?你就是这种态度,还劝我不要中计?” “言尽于此,随便李大人怎么说,但公私有所不同,本官问心无愧!”石祭酒起身告辞。 好罢,真正正直的人是值得敬佩的,但是也仅此而已。李佑其实并没有在意石祭酒是不是请辞,他只是朝廷诸公推出的前台而已,没有石大人也有张大人王大人之类的。(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q 六百零五章 短暂的平静 在平淡的二月中旬,春节渐渐已经成为记忆,正当京师官场缺乏新的火爆谈资时,闹出踢门事件的李佑也就勉为其难的充当了话题人物。 李大人因为工作问题,在内外廷集议时与当朝大学士和九卿争执不过,在众目睽睽下怒发冲冠踢飞了午门东朝房的门扇——这个话题算是填补了目前的空白期,为近期比较夺人眼球的事情。 李大人这一脚,算是公然表达了对大佬们的抗议,和屡屡被打压的不满,把自己受的委屈晒在了光天化日下。在性格官员辈出的大明朝,也是很有个性的动作了。 其实官员有个性不要紧,但表现个性不恰当时,就很容易遭受非议和排斥。不过在这次,大佬们发现舆论风向和他们想象的有点不一样。 “连在宫中踢门的事情都做出来了,可见李大人当时已经怒不可遏,情绪激动到了极点啊。” “李大人这次虽失态,但也是情有可原。公道的说,老大人们有些不厚道了。若非如此,焉能把李佑逼成这样?” “他提倡办报,也是想做出一番事罢,可正在筹备时被老大人们横插一刀。如果是将此停掉,无可厚非,但老大人们却是将此事夺走交与他人,这岂不是公然羞辱人么。” “不止本次,李大人这是两次怒气累积后忍不住发作,须知神仙也有火气,何况是凡人。” “是极,李大人先前本无过错。费心费力斗倒段公公这等奸邪,于国于民件好事。但之后却丢了提督五城兵马司,被老大人们螳螂在后般的打发去国子监,定然已经憋了一肚子气。到了国子监。又连番遭遇这等不平事,能不发火就见鬼了。” 同情声中,翰林院编修李登高却对同僚议论道:“诸君不要受李佑欺骗。他踢门绝对是故意为之!其目的不过是引起朝中关注和议论而已!” “那又怎样,反正李大人确实受了委屈,叫唤几声也不为过。”同僚们笑了笑答道。李佑的打算谁看不出来?谈不上什么欺骗不欺骗的,李编修说话忒幼稚,不成熟。 踢门这种事儿放在别人身上,必须要落下一个骄狂、目无尊卑、不知天高地厚的评论。一个五品官员,还敢不服气十五个大佬的集体决定吗?换句话说。一个五品有什么资格不服气?也配不服气么?真当官场规矩都是摆设么? 但是放在李佑身上却让人感到有几分“和谐”并不觉得是“坏了规矩”就是翻脸也要有翻脸的资格哪,李大人仿佛就是一个具备资格的人。 究其原因,大约是因为李佑将前司礼监秉笔太监、天子大伴段知恩斗垮后。声威(不是声望)悄然与以往不同了。这无关乎品级,只在于人心。 从前李佑与诸阁老相争,很大才程度上都是借势狙击,他最多就是个致命一击次数比较多的狙击手。 到目前为止,李大人并没有真正斗倒过一个大学士,无论徐首辅、彭阁老还是袁阁老,虽然在各种事情上屡屡遭受狙击,但都还在内阁里坐着。当然,各位阁老同样也都奈何不得李佑。 不过去年年底李佑下野后。只布局了不到一个月,就在年前最后几天干脆利落的让段知恩倒台了,这震动是不同寻常的。 虽然因为很快就过年的原因,段知恩倒台没有引发太多的议论,也没有太多的人去想其意义。但在潜移默化中,对人心造成的影响不可估量。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官员的眼睛更是雪亮的。 段知恩这样的人,模板是谁?朝廷中饱读史书的人比比皆是,轻易的就能从本朝黑历史中找出些例子,比如英宗朝的王振、武宗朝的刘瑾、神宗朝的冯保、熹宗朝的王安…或许还有魏忠贤。 虽然段公公神功未成、羽翼未丰,但却是公认具有潜力成为以上前辈们一样的人物。简在帝心的太监处于事业上升期时更是不可阻挡的,至少根据历史经验,几百官员死谏宫门也挡不住。 但景和朝的未来王振、或者是未来刘瑾、或者是未来冯保在势不可挡的上升期,却被李大人随随便便一巴掌拍死了,怎能不叫人心敬畏? 敬是敬重李大人作为文官代表挺身而出,阻止了类似于王振刘瑾冯保的新一代大权阉的诞生,维护住了文官的利益。 畏是畏惧实力。明面上李佑整垮段知恩,是靠着诡谋欺诈和投机取巧,但没有潜在实力为依托,诡谋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伤敌皮毛却断不了根本。看不到和看不清的隐实力,不意味着不存在。 很简单,三杨、杨廷和、高拱、张居正、东林党都干不成或者不敢干的事情,李大人却做到了。什么叫实力,也就是实力,无可置疑的综合实力。 有这样的实力,以五品之身和宰辅叫板、吵架、翻脸算什么,只能说是很正常的现象,连阁老都没有公开指责李佑失礼的。 同样一件事“有实力”的人去做和“没实力”的人去做,引起的议论也是截然不同的。 所以朝廷上下虽然津津乐道于“踢门事件”顺带关注了一下李佑与宰辅的争执焦点,但很少有人傻到去对李佑人品问题和无视尊卑而说三道四。即便罚他一百年俸禄,也分不到自己头上。 而且众人都知道,李大人的特点是坚韧不屈(从这个词可以看出李佑开始享受为尊者讳待遇),几乎必然会有所反击。所以,现在只是大幕刚刚拉起的时间,后面才是正戏。 甚至有好赌的人已经开始打赌,石祭酒还能在报纸总裁官位置上坐多久?据不完全统计,八成的选择了一个月内下台,争论只在于是十天还是二十天。 理由很充分,那段知恩陷害李佑罢官后,也不过支撑了二十天,石祭酒没道理比段公公更持久。 不过一直过了十几天,到了二月底也不见李大人有什么反应,他就好似古井,即平静又高深莫测。期间有消息说,李大人准备甩开国子监,自行办报,种种迹象也证实了这点。 六百零六章 办报难题 对于外界的种种议论,作为被打赌的当事人之一,石祭酒暂时并不为自己的位置太过于担忧。 他担任报纸总裁官,并不是靠谁去运作出来的,而是经过内外廷诸公集议的结果,用官场术语就叫做“得位极正”,仅次于御前廷推。 推翻这个结果相当于同时否掉几位大学士和几位尚书的意见,难度可想而知,就连天子也不能轻易驳回,李佑想夺回去更不容易。 相反,石大人甚至还对李佑有所期待,希望李大人在国子监协助他办报。虽然他从李佑先前布置中,对报纸构想略略有一鳞半爪的了解,所以自信也能办出报纸来,但毕竟不如李佑在这方面认识深厚。 很可惜,石祭酒没有盼来李佑,自从廷议后李佑一直对他避而不见,除了他主动上门那次。但国子监办报所却迎来了另外两位副总裁官,都很有来历,一位是福建道监察御史孙一江,据说是首辅徐阁老推荐来的;另一位是鸿胪寺少卿尤和,据说是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推荐来的。 这足以证明,大佬们的政治**度是普遍高于一般官员的。次辅彭阁老没有安插人来办报所,那不是他没有意识到报纸的意义,而是因为国子监归礼部主管,礼部海尚书是他的亲信,可以直接对国子监办报施加影响,不用再惹人侧目的另行安插人选去办报所。 以前办报是李佑自己的行为,所以机构命名为办报所这个比较低级的名字。现在既然有朝廷认可,就要正规化了。办报所便改名为办报厅,暂时以差遣名义挂靠在国子监名下。 今后若真有大发展,那么预计办报厅还要继续升级,改成办报司或者办报监。那时报纸将从国子监脱离出来,并与石祭酒无关了,而两个副总裁就要成为正官的天然候选人——这就是诸大佬的布局。 二月十四日。两位副总裁到国子监履任,石祭酒心情复杂的在公房内接见了两人。 一通见礼和“久仰”之后,宾主分坐。寒暄几句后,三人就报纸的事情深入交谈。忽然听到杂役在门外禀报道:“李督学请见。” 那李佑一直不露面,偏偏此时来见。是巧合还是蓄意?石祭酒愣了一下,将李佑请进来。其实李佑这次真是巧合,他现在根本不关心国子监办报所变成什么样子,有几个总裁与他也没有关系。 进了屋后李大人虽然瞥见石祭酒身边坐着两位官员,其中一个面生,另一个却有点眼熟又记不清是谁,但从座次看出这两人地位也就一般般,所以也懒得问是谁。只对石祭酒拱了拱手道:“有几件小事,欲请石大人高抬贵手。” 石祭酒抬手道:“有话但讲。” “前几日,本官自掏腰包在典籍厅打造了些字盘。这两日要将其搬走;还有,本官欲向监中典籍厅借三五个印书工匠。” 不傻的人听到这几句,都猜得出李佑要干什么,石祭酒呆了一呆,连忙问道:“你意欲另起炉灶么?” “不错。既然朝廷不许本官在国子监办报,本官当然另寻出路!不瞒石大人说,本官已经在崇文门内大街与朝阳门内大街路口买了三进屋舍,为的就是办报!”李佑毫不遮掩的说。 果然是要办报了,那个路**通十分便利,确实是好地方…屋中其他三人彼此对视一眼。都很惊异。 作为朝廷任用的国子监办报厅正副总裁官,他们都对李佑提倡的新式报纸小有研究过,自然也都晓得私人办报的一些关窍和难度。 首先,大明律的确没有规定私人不准办报,或者说大明律里关于办报这事根本就是空白,现在手抄报还是比较流行的。但空白可以弥补,朝廷当然可以出台新的法令,以防止妖言惑众之类的名义禁止私人随意办报。所以私人办报法律风险很大,只有国子监这样的官府机构不用担心这类风险。 其次,办新式报纸投入不低,能不能赚到钱是个未知数。朝廷和官府办报,可以为了“教化人心”不惜成本,无非一年砸进去几千两银子而已。但私人办报若源源不断的赔钱,那图的是什么? 第三,办定期发布的新式报纸,技术上就必须要采用灵活快捷的活字印刷,以应付高频率定期印刷的需要。但目前印刷这个行当,出于成本考虑,一般也没有紧迫的时间要求,因而绝大多数采取的还是人工雕版印刷方式。 从这个角度来看,拥有二十八万个铜活字的国子监才具备办报条件,李佑想私人办报,一时半会他从哪里去找活字?如果从头铸造一整套够用的活字,那也费时不短,早就失去了先机。 如果不用活字,靠着雕版印刷,为了短时间内完成制版,那么必须要常年聘用上百熟练工匠不可,成本反而极其高昂,速度还比不过活字。 第四,办报纸必须要拉起一批具有足够素质的人力,读书人、工匠、杂役都需要很多,这方面一般人更不可能与坐拥三千师生和上千工匠杂役的国子监竞争。 综上所述,私人办新式报纸在没有前例可循的情况下,高成本和高风险都是令人望而生畏的,只有官府才可以承担得起。不得不说,李佑当初眼光不错,整个京城似乎只有国子监具备最成熟的办报条件。 所以对此屋中正副三总裁委实不明白这李大人是怎么想的,就是个性不服输,也不能如此冒险拿自己身家赌气罢?办报中的难处,他应该是最清楚的人了。 对于其他人诧异的目光,李佑无视了。又一次问道:“准也不准,还请石大人发句话。” “不准。”说话的不是石祭酒,是旁边两个官员之一。 李佑望去,却是面熟的那个,这又是那颗葱?不屑的问道:“你是什么人物?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在下鸿胪寺少卿尤和,受朝廷使用,暂且差遣为办报副总裁官。李大人要借用办报厅的字盘工匠。本官如何不能插嘴?”那人先自我介绍道,又驳道:“其一,字盘是李大人当初自愿捐赠给国子监。既然如此就算是国子监所有,焉有取走之理?其二,工匠都是朝廷拨发到国子监服役的。于法不可私相授受,更是断无擅自外借之理。” 李佑皱眉道:“原来朝廷还派设副总裁官?尤大人你这是定要故意刁难本官?” “不敢,职责所在而已,还请李大人谅解。”尤和答道。 他们两个副总裁官被各自靠山派到国子监办报,主要任务一方面是准备占领舆论阵地,提前布置抢班夺权。另一方面,则是为了严防死守,防的就是李佑卷土重来的复辟,杜绝一切李佑插手报纸的可能性。 这目的看着多余但其实绝不是多余。李佑死灰复燃是无数有前科和教训在前的,吃过亏的人都会牢记在心。 虽然尤大人之前没有料到李佑居然主动另起炉灶。甩开国子监单干,袁阁老也没有指示这种时候怎么办。但是本着无论如何不能让李佑办报的精神,阻止他利用国子监的资源总是没错的。 李佑没有表示什么,沉吟片刻又道:“本官欲用监生六十人,还请石大人予以放行。这是有关文书。” “不可!”抢先说话的又是尤和尤大人。 李佑猛然侧头,狠狠盯着尤和,面有怒色。尤大人当然知道李佑是什么样的人,但是袁阁老有过指示,他无法违背,也只能身不由己的硬着头皮顶在这里。 “一个不上台面的鸿胪寺少卿。也能管得到国子监监生?尤大人的狗爪伸得也太长了,真以为本官砍不了你的手?”李佑厉声斥骂道。 这时另一个新任副总裁孙一江对石祭酒道:“石大人,朝廷有令,今后办报之事由我三人共议而后行,还请三思。” 两个副总裁虎视眈眈,石祭酒心头隐隐有几分后悔,感到自己有可能犯错了。 当初李佑反对自己上奏,坚持要自行办报,看似是有私心,但有可能是正确的。而自己出自公心,却还是奏报了朝廷,不然也不至于面临目前这个局面。常言说得好,闷声发大财啊。 心里权衡过,石祭酒无奈对李佑道:“监生是国家养士读书,不便为私人所用。” “看来你们这是铁心拒绝了。”李佑仿佛自言自语道,忽然他扬起手,狠狠将手里的文书扔到了尤大人的脸上。 这样做法是**裸的羞辱,尤和地位和官职含金量虽然比李佑差一截,但好歹也是五品,怎能容忍如此打脸?他下意识将纸片抓住,顺手揉成一团,扔到地上,咆哮道:“李佑你不要欺人太甚!” 李佑仰天大笑几声,抬手对石祭酒说:“告辞!” 望着李佑的背影,石祭酒疑惑不定。他和李佑打交道的经验可谓是丰富,凭直觉也感到有不妙之处。 想来想去,石大人的视线落在地上的纸团。他弯腰去捡了起来,展开看去,却见这文书分明是一封衙门揭帖,落款赫然是吏部。 再看内容,却是吏部以试行名义,批准给李佑一百个监生历事名额用来办报。也就是说,这是正式的吏部公文,而不是李佑自己的私自请托要借用监生。 他刚才怎么不说清楚?石大人万般同情的将这封揭帖递给尤和尤大人,诚恳的劝道:“阁下还是立刻去吏部,向赵天官解释明白罢。” 解释什么?一是在权力榜排不上号的鸿胪寺少卿为什么敢拒绝吏部对人事工作的安排;二是鸿胪寺少卿为什么敢揉烂吏部公文扔在地上。 福建道监察御史、另一个副总裁官孙一江有种窃喜感觉,如果两个副总裁变成他一个,那可真是好事。rq 六百零七章 活字风波 按国朝制度,监生经过在衙门历事,才能正式获得出身,具备选官资格。历事事务,自然是由吏部负责。 虽然历事按惯例是在两京衙门里,但如果吏部以衙门满额为理由,分发若干监生去李佑这个私人办的报纸历事,也勉强能说得通。只要吏部承认这种出身,别人也没什么插嘴的余地。 尤少卿捏着皱巴巴的纸张,这可是吏部的传告揭帖。在石祭酒和孙御史的注目下发呆半晌,他才颤声道:“这,这绝非我之本意。” 六部之首吏部的脸,阁老都不敢轻易去打。一个鸿胪寺少卿这样罪证确凿的、在公事程序上打吏部的脸,特别是这吏部号称李佑娘家,其后果可想而知。无论本心如何,吏部公文确实被揉碎了扔在地上。 又是一出活生生被李佑坑害的惨剧啊,石祭酒暗中摇摇头。 本来他对朝廷硬行安插进来两个副总裁官很不待见,但现在反而对尤少卿产生了些许同情。尤大人等于是替他吸引了李佑的攻击,应该同情一下的,从这个角度来看,两个副总裁官确实有作用… 故而石大人不由得为尤少卿感到惋惜和着急。这李佑前脚扬长而去,少不得添油加醋的向吏部传话,你尤大人还不迅速跟上去吏部救场,只在这里说废话有什么用?脑子这般不灵光,袁阁老是怎么挑的人? 殊不知就因为尤大人做事死脑筋,才来了这里。国子监是什么地方?是直面怒火状态李佑的第一线,还非得脑子不灵光之人才能来。何况脑子太灵光的人。袁阁老也不放心派来。 总裁官石祭酒是四品,那副总裁必须要四品以下,但四品以下里,敢与李佑直接对抗的人屈指可数。看来看去。袁阁老也就觉得鸿胪寺尤少卿有这个蛮劲,不求他能压过李佑,只求他能死死顶着李佑守住位置。 尤少卿最终还是匆匆忙忙出了国子监。上轿朝南而去。国子监距离官衙密布的内城南部实在太远,走在路上时尤少卿算算时辰,发现到吏部的时间可能是黄昏左右,那时候吏部就该散衙了,自己不见得能见到什么人。 想至此,尤少卿发了狠,不去管吏部如何了。先去见袁阁老!今天他在国子监与李佑接触,获得很多新消息,应当以最快速度向袁阁老禀报,这才不辜负阁老的重托! 用了将近一个时辰到达西城袁府,尤少卿求见后。在门房等候了一刻钟功夫,才被引进去。 袁阁老在书房接见了尤少卿,“方才老夫正在用膳,所以叫你多等了一会儿。你今夜前来,大概是因为见到了李佑罢。” 尤少卿哪敢抱怨,连忙原原本本、没有丝毫隐瞒的将今日之事述说出来,包括自己被李佑坑了一把的丑事。 对李佑私人办报,袁阁老同样感到惊诧,他派人去当副总裁。就是为了严防死守李佑复辟,没料到这李佑直接不在国子监玩了。便追问道:“李佑真自称要办报?” 尤少卿答道:“听他所说是确属无疑的。他在朝阳门内大街与崇文门内大街交口处购买了大片屋舍,这个瞒不住人,稍稍一查便可以得知。” 袁阁老微微颌首,“李佑去岁岁末做生意,仿佛赚了一大笔银子。所以投钱办报的财力还是有的,这不奇怪。” 尤少卿提出自己的看法道:“办报不是有钱就行,还得有人有工艺,下官看他是办不成的。” “话是这么说,但李佑做事只要敢动手,必然就有把握做得成。坐等他办不成报纸的想法不可取,那样只能坐视他成事。”袁阁老捻须细想,忽的发现一个关键细节,李佑去国子监索要字盘? 雕版印刷是不用字盘的,都是直接刻版,只有活字印刷才会用到字盘。李佑索要字盘,说明他肯定是用活字印刷,他的活字又是从哪里来? 在整个京城大大小小书坊不少,成套的活字却不多,但毕竟还是有。而李佑不可能凭空变出活字来,为了抢时间必然是直接收购活字! 想至此,袁阁老胸有成竹,对尤少卿道:“京城最不缺的就是人,李佑总能找到人手,从这方面拦不住他。但活字却是至关紧要,又为数不多,只要截住活字,李佑便至少落一个后手。 那李佑昨日刚刚购得房舍,一应器具必定没有搬进去,包括活字,所以现在还来得及,这其中老夫自有主意。” 尤少卿又说起自己得罪吏部的事情,袁阁老点点头道:“老夫知晓了。” 次日,京城大大小小书坊都收到了宛平、大兴两个京县衙门的告知,道是朝廷近日可能要征用活字,故而所有书坊现存活字一概不得外售和外移。 这道命令让各大书商莫名其妙,不明白朝廷意欲何为,但随后也抛之脑后了。不是他们胆敢忽视官府法令,实在是因为这个命令对绝大多数人都毫无影响。 大部分书坊没有活字,自然与这道命令没有关系。少部分用活字印刷的,受到影响也不大,只是禁止售卖活字和随便移动到别处而已,又不是禁止用来印刷。 尤少卿受了袁阁老嘱咐,坐镇国子监时顾不得别人惊诧的目光,亲自像个士兵一样守在典籍厅工坊,看管那二十万个铜活字。一切都是为了避免被人钻空子,让铜活字流落出去到某些人手中。 以上就是袁阁老的计划,只要确保没有活字落入李佑手里,他拿什么来印报纸?靠着请上百工匠进行高密度高强度的雕版? 不过李佑仿佛对袁阁老的布置毫无觉察。他到典籍厅工坊中取走字盘,并打算挖几个熟练工匠时,看见尤少卿坐在太师椅上,威风凛凛的堵着字库大门,鹰一般的眼神来回横扫任何可疑分子,便感到很疑惑。 “尤大人这是作甚?”李佑指着字库大门,问起身边老工匠。 老工匠也很纳闷,“今日一大早,尤大人就说要亲自把守字库,以防宵小。” “脑子有病罢,怎么做到鸿胪寺少卿的?”李佑摇摇头道。 气得尤大人险些站起来找李佑去理论,但是刚起身时,便记起了自己的职责,又重新坐下,心里默念万万不可因小失大,中了调虎离山之计。 李佑又看了一眼尤少卿,对老工匠道:“今日傍晚左右,将有一批活字运到我那报坊。如果老人家今夜有空,烦请去看看,酬劳不会少的。” 只是晚上看看去,这不算正式被聘请,只是业余时间捞外快而已,老工匠没有多想,便很痛快的答应了。 言者“无”心,闻者有意,李佑与老工匠的对答,一字不差的听在了尤大人耳朵中。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信息,若李佑能搞到活字,说明袁阁老的封锁措施彻底失败了! 想到这里,尤少卿将长随叫来,悄悄吩咐了几句,之后那长随便拔腿飞快的走了。 天色将近傍晚时,在朝阳门内大街与崇文门内大街交叉路口附近,出现了十几个衙役,分头在四周来回巡视,不知寻找些什么。 又没过多久,从北边出现几辆马车。车辆不大,但目测货物却很沉重,压得马匹极其吃力。 带队的班头拦住首辆马车,探头朝车上检查了几眼,对车夫喝问道:“你运的是活字?” 车夫惴惴的答道:“正是,我们这几辆都是铜活字。” 见他示弱,班头大喝道:“你不知道今日起,京城内各大书坊禁止售卖、移动活字吗!你们是哪家书坊的?应该收到了官府法令,但你们竟敢违抗禁令!” 那车夫大呼小叫道:“冤枉!小的也是受雇于人!请差爷明察。” 放在地方,衙役办这事肯定连人带车先扣住,再审理情况。但此处是京城,水太深了,所以衙役班头没有动粗,只问道:“你们是受雇于哪家书坊的?” “雇主不许小的说。”车夫答道。 “不许说?那就是企图打马虎眼,逃过禁令?”班头听到这里就断定没什么背景。若有背景,这时候就该报上名号了,这是京城的惯例,遇事先报背景,然后再“讲道理”。 既然不肯说出来历,那就可以开始处置了,无论对方是不是扮猪吃虎。就算真是扮猪吃虎,对方不自报家门,吃了亏也怪不得别人。 那班头便对着手下发令道:“连人带车押走并送到县衙!” “慢!”忽然有人喝道,从后面马车上跳下来一位中年男子,面白无须,神态傲慢的对着班头道:“这些活字是有来历的,你动它不得。” 班头笑了几声,“在下倒要听听,是什么来历敢公然违抗官府禁令?” “这些活字,来自于大内经厂。”押运的中年男子淡淡的说。 听到这个地方,班头笑容戛然而止。脸色彻底僵住了。大内经厂隶属于内宦二十四衙门里的司礼监,主要职责就是为皇宫印书…rq 六百零八章 这里面水很深(求月票!) 负责押送活字的公公吐出大内经厂的来头后,便不再说话,这就已经够了。 在国朝,若论大内最有权势的衙门,司礼监当之无愧入选。但在起初,司礼监尚没有变为内相时,在理论上只是个掌管宫中文书、图书、礼仪的机构,下面设有经厂负责大内印刷书籍的事务。 所以这经厂就相当于皇家印刷厂,设在皇城东北角,但是与它的主管衙门司礼监比起来,显得十分默默无闻,与司礼监另一个内设机构文书房比较起来更是天上地下。 拦住运送活字车队的大兴县衙役班头虽然不见得清楚经厂是什么玩意,但有三点是明白的。 其一,那面白无须中年人说的是“大内”经厂,挂了大内两个字,就不是他这个小小衙役班头能招惹的;其二,在京城被称为某厂的地方,往往都是隶属宫中,什么东厂西厂王恭厂之类的;其三,这个中年人面白无须,明显是个公公。 竟然拦住了宫中的物品?该班头当即吓出一身冷汗。有人说傍晚有活字运到这里,知县便派自己来查禁,查来查去没料到是宫中物品,这简直夭寿啊! 一方要运活字过去,一方要查禁活字,这定然是朝廷里发生了传说中的高层斗争,而且还涉及到人命如纸的宫中,自己这小鱼小虾无辜可怜的被牵扯进来了!只怕连匆匆发布了禁令的自家县尊大老爷也是牺牲品!班头惶恐不安的想道。 这里面水很深!面临这个紧要关头,自己该如何抉择?大兴县衙役某班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纠结中。 是毅然严格执法,一条道走到黑。力争越是危险反而越是安全,博得己方大佬们的青睐和奖励?还是在这位相貌很冷酷的公公面前见风使舵,揭穿自家知县受了别人指使发布禁令的事实? 两种选择,都有可能获得好处。但也都有可能要人命,实在令人难以决定。班头不由得愁眉苦脸、长吁短叹,只过了半晌还是犹豫不决。 旁边有个小衙役扯了扯班头的袖子。轻声唤道:“舅舅?舅舅?” “叫什么叫!事关重大,没见我正在沉思么!”班头回头呵斥道。 小衙役指着远处道:“可那些马车已经走远了啊,舅舅你还发呆作甚?” 班头抬头四望,果然那几辆马车已经离开路口,走到了几十丈外地方。为了重大决策费尽思量的他居然完全被无视了!那公公心里根本没有他这等角色! 班头感到耻辱之余,却又有几分庆幸,心里反复默念几句“阿弥陀佛被无视也好。这条命算是保住了”。此后便对腿脚最快的一个手下吩咐道;“速速去衙门报信!” 京师东城的大兴县知县听到报信,出离的愤怒和惊恐!他算是袁阁老的门生故旧,所以才会如此卖力气,拿自己当枪使也就罢了,谁叫在权贵密布的京城中。就他这京县知县最芝麻。但也不能如此坑人,居然唆使他无缘无故的去拦截宫中物品! 但愤怒归愤怒,现实归现实,怒气可以冲天,但总要降回地面…大兴知县仍旧迅速将这个消息转告给袁阁老,要看看阁老如何处理。 消息送到袁府时,袁阁老正受人所托,泼墨挥毫题写匾额。耳朵里听到禀报,除了震惊还是震惊。愕然之下,他手里的笔悄然掉落而没有觉察。 别家阁老遇到类似情况或许不会如此惊慌,稍微冒犯一下宫中而已,动摇不了宰辅大臣的根本。 但袁阁老不同,他不是靠着众望所归的廷推,而是是靠着天子简拔升上来的。是大学士中最亲近天子的一个,公认的皇帝党,暗中常有“逢迎天子”之讥。 所以天子的信重就是袁阁老的生命线,就是他手中权力的来源,任何可能导致失宠的事,都是足以让他心惊的。比如这次他撒出去的大网,险些将宫中物品拦截住… 他终于想起来了,几十年前高宗皇帝造了三四十万个铜活字,一部分赐给了国子监,一部分却留在了经厂。 这桩轶闻他是知道的,可是先前没有往这边想过。他只猜测李佑可能是在市面上收购活字或者去国子监偷运活字,万万没有想到李佑所用的活字是从宫中运出来的!即便现在得知了,还是觉得很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又如何?这次李佑偏偏用的就是宫中所储存的活字!其中仿佛透露着什么… 虽然天子没有大张旗鼓的公然下诏书说将内字库所存活字赐予李佑使用,好像只是低调的运出来,如果不是自己派人误打误撞的碰上,只怕也被瞒在鼓中。 但若无没有天子亲自点头同意,那些公公也没有胆量将活字运走,送给李佑使用罢?若无天子亲自同意,那李佑也不敢明知是宫中用物,还敢接收使用罢? 所以从种种迹象里袁阁老得出一个结论,李佑这次名为私人办报,背后必然有皇家的授意,只是不公开说而已,这就是李佑最大的底气! 从上面结论袁阁老又得出一个推论,这次只能忍了,惹得起李佑惹不起天子啊。大佬们对报纸你争我夺,难说不会也引起天子重视,说不定李佑就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他硬顶着作对,倒霉的还是自己。 还让袁阁老略略纠结的是,这样的事天子居然不与他说,宁可去信任李佑,有种淡淡的失落感和忧伤。难道自己太人老珠黄,而天子喜欢年轻人了吗? 正当袁阁老静坐书房,反复琢磨帝王心思时,有下人打断了他的沉思,禀报道:“鸿胪寺尤大人又来求见,看着神情很焦急。” 袁阁老心疑道。他又有什么事情?难道他从别的渠道也知晓了李佑用宫中存字的事情?若如此他也该焦急,毕竟是他亲自揭发检举,导致大兴县派出衙役去拦截,追究其责任。他是首当其冲的。 为了安抚人心,袁阁老便只好打起精神,将尤少卿请了进来。并赐座上茶。越是这种时候越要注重礼数,只怕稍有不周,就会被对方过度解读,引起无数胡思乱想。 尤少卿没心思品茶,浅浅的啜了一口,便放下茶盅,对阁老禀道:“下官在吏部里有个同年。今日给下官传了消息。道是如今广西桂林府知府吴盛任满入京朝参并考核,所以这桂林府就空缺了。而到了下次大选,吏部文选司拟定名单时,要将下官升为桂林府知府。” 鸿胪寺少卿是正五品,桂林府知府是正四品。五品变四品,字面意义上还真是“升”。但尤少卿说起这个“升”字时,满脸苦涩,毫无喜意。 对他的神情,袁阁老非常理解。 且不说京官和外官之间的差别、以及京官到了地方加一品算不算升官这个学术问题,前文中已经详细介绍过。 就说广西这个地方,那是与云南贵州差不多等级的边荒之地(不过也要承认广西比云贵稍好一点),而且瑶民作乱很多,实在不是做太平官的好地方。 国朝也有个奇特传统。选官去向省份中只要带了“西”字的,大都是苦地方,广西就是其中之一。 换句话说,五品京官去广西,按照规矩至少该给个从三品参政才能勉强弥补远赴边荒的创伤,给四品知府名为升官其实和贬谪差不多。 当然。吏部给出的理由绝对是冠冕堂皇的,比如尤某人忠于职守、做事勤谨、多有建树,此等能臣今宜加官外派牧民,彰显陛下抚恤百姓之恩德,想必此乃桂林之福也… 明眼人都看得出,尤大人的遭遇轻易地就能和昨天他揉碎吏部公文的事情联系起来,有点咎由自取的意味啊。 公事程序和私底下操作还是不同的,私底下操作尽管吵闹撒泼都可以原谅,也是官场中可以接受的,暗箱操作本来就是见不得光的,有点见不得光的事情也正常。 但进入了公事公办的程序,那性质就不一样了,代表着官僚机器的运转,任何人也要公事公办的按照既有程序应对,除非你的权势足以大到摆脱程序的束缚。 像尤大人这样当着同僚的面,以五品身份把吏部公文揉烂了踩脚底下的行为,可谓是形同脑残,怎么被报复都不过分,也不会有人同情。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犯了错就是错,程序不会与你讲理。 当年李佑初入宫廷当分票中书时,年少轻狂的信手将都察院传贴扔进了金水河里,闹出好大一场风波,成了一次朝争的导火索,也是有这种因素在内。 听到尤少卿的遭遇,袁阁老口中先说着:“那吴盛我有所耳闻。昔年他得罪了权贵,便被打发到广西,如今任满…” 但他脑中却不停左右思量,这事与李佑脱不了干系,而且应该要与今天的拦截宫中铜活字的事情联系起来看待。以李佑的心机,绝不是平白无故无的放矢的人,他当前主要心思肯定是办报,不会无缘无故的节外生枝。 袁阁老不得不承认,李佑挖坑埋人和刷声望都已经成了本能,宛如高手出招,既羚羊挂角无迹可寻,又飞花摘叶即可伤人。 昨天李佑随手挖了一个坑,便将尤少卿坑害惨了,今天眼瞅着就要埋葬尤少卿的前程。而今天,他信手又挖了一个坑,害的自己这边人去拦截宫中物品,险些栽了进去。 不过险些栽进去的意思就是没有栽进去,这还得感谢押运物品的那位公公诚恳厚道。不然若他一声不吭,任由几车铜活字被扣留在大兴县县衙,那也就真出大事了。 袁阁老知道,若要较起真来,指使县衙查禁活字也有公器私用不很合法的嫌疑,讲起理来也有不足之处。但不涉及天子他就能压制下去,一个宰辅连这点权势也没有就白混了,但涉及到天子,他没地方说理,也没法和天子讲理。 其实袁阁老也知道,李佑在挖铜活字这个坑时手下留情了,故意放了己方一马?以李佑斗争不容情的冷酷作风来看,是很难得的,那他的意思究竟是什么?必然是警告的意思! 前面有修理尤少卿,后面有挖坑捉放曹,这算是变种的恩威并施。另外他故意透露出宫中背景,其目的就是警告自己不要再继续捣乱,大道朝天各走一边,各办各的报纸! 想到这里,袁阁老对尤少卿叹道:“这里面水很深哪,不过老夫若能保你,当然要尽力保你,你暂且安心。” 此人不能不保啊,满朝都知道尤少卿是自己派去当办报副总裁的,没干几天,也不曾犯什么滔天大罪,就被李佑修理成了广西桂林府知府,那自己的面子往哪里放? 再说如此尽心办事的人,如果自己放任被贬谪,那其他门生故旧看到了,岂不心寒?人心散了队伍就更加不好带了。 不过听到一句“水深”,尤少卿当即冷汗直流,袁阁老已经是文华殿大学士、排位第三的宰辅,他都说水深,那得有多深?对他这个五品而言,真是难以想象的。 袁阁老又吩咐道:“今日拦截铜活字之事,半个字也不准透露出去!必须瞒住,尤其不能让徐阁老、彭阁老那边知晓!” 李佑会挖坑,他袁立德也会挖坑,今天他是误打误撞的知道了李佑办报的皇家背景,但别人还不知道。 首辅徐岳和次辅彭春时两个人都和之前的自己一样,对李佑办报具有极其强烈的警惕心,就让徐岳和彭春时两个还不明真相的人去和李佑斗报纸罢! 万一那两人里有谁倒了大霉,说不定他这个坐山观虎斗的万年第三大学士还能前进一步。不容易,他已经当了十几年文华殿大学士了。 尤少卿虽然是举报者,但并不知道今天拦截铜活字的结果和内幕,但看到阁老发了话,也就只能将此事埋在心里,不能与任何人说起。 不过话说回来,种种情况太复杂,袁阁老年纪大了精力不济,头脑用过度后算计不周,还是一时失察入李佑的坑了…rq 六百零九章 冷热不均 近几天为了筹备办报的事情,李佑很忙碌,通常是上午在国子监,下午就溜号去报坊。 这是项在本时空前所未有的事业,从人员到工具,再到各种布局,都要操心,别人替代不了。至多把自己家里两个西席崔、周二先生拉了出来,充当主要助手。 至于袁阁老之流的鬼鬼祟祟、弯弯绕绕,他暂时没有心思去管。“吾辈是专注于实事的人,不能沉湎于阴谋诡计不可自拔,不然就是因小失大!”李大人对两个师爷兼助手如是说。 “东主高见!”崔先生和周先生衷心的吹捧道。 按照李佑的秘密计划,东、西、南、北、中五城中每城依托兵马司设一报站,另在消息很多的南城崇文门税关设一报站,每站十名主笔,六个报站共计六十人。而报坊本部则有主编二十人,负责稿件编纂采用。 前国子监监生、现李宅西席兼师爷崔真非崔先生被李佑推了出来,准备担任自家报坊的总编。 总编的衔头让崔先生相当〖兴〗奋,感到自己即将踏上事业巅峰。当然,目前崔总编的主要任务就是招够八十个监生,其中六十个主笔,二十个主编。 同时李佑抽空去了次吏部,给尤少卿递小话穿小鞋、并领取了新的吏部传告揭帖后,便正式在国子监张榜公示,招取监生以结业历事的名义去自家报坊干活。 这次从国子监石祭酒到另一个办报副总裁官孙御史,皆是装聋作哑,任由李佑招兵买马。只当没看到。 尤少卿的前车之鉴摆在眼前,听消息说快去天高皇帝远的桂林府当知府了,谁还想去拦着李佑?那尤大人这两日连国子监都不来了,忙着到处托门路打关节。烦躁的很。 却说经过这段时间口口相传的普及,大多数监生都明白当报人是什么差事了。更何况李佑先前大张旗鼓的招募过一次人员,虽然六十人中最后因为石祭酒觉得用不了如此多人。只留用了三十个,包括李佑钦点的白斯文都被淘汰了出来,但毕竟客观上也起到了普及作用。 而这次李佑比上次招录的人还要多。吏部给了他一百个监生历事名额,他准备一口气先招用八十人,其余二十个名额视情况而定。如果八十人确实够用,就不用将一百个名额用满了,多招二十个人就是二十份工钱。能省掉就省掉。 招人的榜文贴在了甬道旁,上下课时,自然有无数监生围着看。李佑心有所感,也步出公房,站在彝伦堂露台向下望去。但见榜文那里热闹非凡。熙熙攘攘接踵摩肩,群生交头接耳议论纷纷,看来招录是极受欢迎的。 李佑不禁对身边的崔总编喜道:“太学英才,尽入吾彀矣!” 前国子监南监监生崔总编更是踌躇满志,苦逼蹉跎几年后,以总编身份重回国子监招人,这也算半个衣锦还乡罢?这次亲自招录属下,堪称人生的第一遭,从今往后。他也有八十个下属的人了! 报名地点设在了彝伦堂西厢房,崔总编在这里负责登录。到了临近傍晚时分,李佑来到这里,问道:“今日有多少人报名?人数太多,还得择机考试,淘汰一批去。” 崔总编呆若木鸡。答道:“九个。” 李佑大惊,连两位数都不到?这与心理预期的落差也太大了!他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莫不是说笑?怎么会只有区区九个?这距离八十人还差甚多!” 崔总编欲哭无泪“不承想叫好不叫座,看热闹的多,报名的却少。一天下来就只有这么点人,看样子明天还未必能有这么多人。我辜负了东家厚望!” 李佑将名单拿过来,扫了几遍,确实就九个人,连那个上次招人时敢投靠下注的白斯文的名字都没有。 这问题出在哪?李大人当即对长随韩宗吩咐道:“你去将率性堂东一班将监生白斯文找来!就说本官有话要问他!” 韩宗应了一声,就朝率性堂而去。此时尚未下课,在监的监生大都坐堂读书,好找的很。 不多时,韩宗便将年近四十的白斯文找来。李佑盯着白斯文问道:“国子监办报招人,你虽被本官录用,但却被石大人接手后淘汰。所以眼下应当无所牵绊,为何本次却不见你报名?” 白斯文瞧李大人脸色难看,心里忐忑起来,难道这次自己没有报名是惹到了李大人?是不是上次李大人特意点用他,认为算是知遇之恩,而这次自己却缩了,所以他便不爽? 白斯文不禁有点后悔,自己这次真的短浅了。如果报名的监生还有很多的话,自己报不报名无所谓,估计李大人不会在意一个小小监生。 但事实上这次没什么人报名,正需要自己踊跃一点,而自己却也随大流的躲避了,若是心性比较霸道的大人必然要心生芥蒂。 想至此,白斯文苦着脸“督学老大人听学生一句实言,虽然去报坊做事也算作历事,吏部一样给出身。但是…” “但是什么?”李佑问道。 白斯文斟酌片刻,才答道:“但是贵报坊上不属朝廷、下不归官府,不过近似一私人产业,我辈监生未必乐意去做事。” 靠!李佑猛然以手拍了拍额头,自己身居高位时候久了,习惯了“谈笑皆朱紫、往来无白身”的日子,却把天朝读书人这个根深蒂固的习气忘掉了! 那就是不做官也要学做官,不学做官也要像是学做官!反正就是要向官字上靠! 上次在国子监办报,之所以广受欢迎、报名踊跃,那并非全是当所谓主笔、主编的吸引力大,也不是自己善于煽动人心,更不见得是三两银子高薪的**。 最关键之处是因为,国子监即便处境再边缘再无权势,也是响当当的国字号招牌,也是朝廷外廷十八衙门之一。 在国子监报纸做事,起码也算是为国效力,而且又不辱没士人身份。对因为没门路而前途未卜的那些监生而言,其吸引力当然不小。 而自己这个很像私人产业的山寨报坊,看起来确实如白斯文所说的,上不靠朝廷,下不靠官府,貌似跟一般商铺似的,对读书人哪里还有那么大的吸引力? 再说监生历事,当然要想方设法去各大衙门,权力越大的衙门越好,起码可以混出脸熟和人脉,为以后发展打下基础。 监生其实就是按照官场预备队模式学习培养的,所有监生的心思当然主要是还朝向官场,去一家私人报坊历事,对在官场发展有多大好处?这实在是个未知数。 李佑身居上游时间太久了,有点脱离人民群众,难免一时疏忽没有细心体察监生心理,所以遭受今日之冷遇也不奇怪。 白斯文瞅着李佑神情像是反思,又忍不住多了几句嘴“还有一件事,太学办报厅昨日也传出话来,打算再招用二十人,我辈同窗大都在观望此事。若入了贵报坊,只怕办报厅那边就是去了机会,故而今日实在不敢报名。” 原来还有这等事?是蓄意不让自己知道的吗?李佑有几分懊恼,今天确实是自己草率了,思虑不周哪。别的不说,自家报坊只与国子监办报厅相比,短处就有很多。 首先自家报坊不如国字号有吸引力;其次,国子监办报厅是招聘正式人员,自己只能用历事名义的非正式的打擦边球;第三,说不定日后办报厅升格,当主笔主编还能获得品级冠带。有这三点,只怕正常点的监生选择都是要千方百计跻身办报厅。 看来心急吃不得热豆腐,李佑又问道:“办报厅那边可曾说明,什么时候重新开始招聘人员?” 白斯文皱眉道:“这倒未曾听说,只说让大家等待消息。” 李佑本来并未多想什么,但听到白斯文这个回答,当即有所警觉。这难道是用变相的法子,故意与自己过不去? 自己若想招用人员,估计只能等国子监办报厅招聘完毕后才能开展,而且还要从没有去衙门历事机会的监生中挑选。 但换句话说,只要办报厅不重新开始招人,国子监监生只怕就对进入办报厅还抱有希望,那就不轻易会到自己这里报名。他们要是拖上三五个月,自己就干等着三五个月? “这消息是谁发布的?”李佑问道。 “据说石祭酒部分清退人员后,新来的副总裁官觉得人不敷用,意欲重新招人,只是时间迟迟不定。” 看起来是很正常的工作,正常的无话可说,但李大人从来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别人,尤其是官场中与自己相关的人和事。难道真会有这样的巧合,巧合到了那个叫孙一江的副总裁随便一个决定,正好卡住自己招用监生? 李佑忍不住仰天长叹“本官实心做事,怎么总是会有不做实事的阴险小人出来掣肘!” 白斯文无语,李大人的境界他真不懂。如果自己开报坊与朝廷办报厅打擂台也算做实事,那么李大人确实是“实心做事”。白监生也真搞不懂,朝廷居然对李大人坐视不理,直到现在也没有取缔他。 六百一十章 虱多不愁债多不痒 人都是趋利的,今天监生不认私人报坊这块牌子,李大人也莫可奈何,这不是靠口才忽悠就能忽悠起来的。 崔先生焉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总编梦破碎?他出主意道:“流落京城的落魄文人很多,其中不乏各地英才,东主不妨于其中招贤纳士。” 白斯文担心李大人强行利用权势,逼迫自己离开国子监加入报坊,弄不好就从蹭皇粮的变成吃工薪的。作为一个有梦想有志向的人,他不能放弃自己的梦想,违背自己的志向。 所以白监生这时也连连点头的劝李佑道:“崔先生所言极是,京城何处无芳草,文人士子比比皆是,督学老大人又何必单在国子监招人。” “那不行,必须招纳监生!”李佑想都不想,便坚定的否决了崔先生的意见。这不是因为他多么钟爱国子监监生,而是出于很现实的通盘考虑。 其一,国子监即便被科举制度挤兑的边缘化,成为不得志秀才的集散地,但仍旧是名义上的全国最高学府。国子监监生俗称太学生,这招牌对出身科举清流的官员而言无所谓,但在民众心中还是有一定分量的。 如果报坊从主编到主笔,一水儿的都是正牌太学生,立刻就能够在民众心目中树立起良好靠谱的形象,一文钱广告都不用打。 试想一下,若报坊里充斥着各种来头的三流书生和野鸡文人,那将如何?别人显然就会先看低几分,只当是拼凑草台班子编写说书段子。 其二,国子监监生里除去混日子的权贵子弟,普通监生虽然不见得水平有多高(水平高的都去考科举了),但经过常年累月的训练。文字素养方面都是有基本保证的。至少总不会太差。给他们规定几条新闻写法就可立刻使用。 这样免去了繁琐的考察和训导,能够让报纸快速的步入正轨。若去街边找几个文人回来,鬼知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水平。只考察鉴定就要费很大工夫。 现在李佑和国子监办报厅打擂台,是与时间赛跑的,没那个工夫慢慢考察挑选人才。从国子监选拔监生充当主笔和主编。乃是最快捷省事的办法。 崔真非有点畏难,“与其在此碰钉子,另寻他路也未尝不可。” “不必多言,我辈行事,自当迎难而上!”李佑斩钉截铁道。他略一思索后有了几个腹案,只是拿不定主意。当前先要做的,应该是去探明那个办报副总裁官、福建道监察御史孙一江的真实态度。 最近国子监再典籍厅旁边清空了一个院落,作为办报厅地点,而原典籍厅只当成印刷地点。如此便将入职监生和工匠分开了。 李佑进了办报厅院落,便见其中已经有不少监生在内了,大约都是他上次招来的那些人。总裁官石祭酒在彝伦堂有公房。不在这里。而副总裁官孙御史则在内院。 李佑又进了内院,见到孙御史。问道:“听说孙大人还欲招纳监生办报,不知何时开始?” 孙御史想起尤少卿的教训,对李佑既不怠慢也不逢迎,面色如常的答道:“人数肯定是不足用的,但本官才疏学浅,尚未完全理顺头绪。待到本官明了状况,自然就要继续从监生中择优招纳。” 李佑暗骂一句,这话听着挑不出什么理,但说了等于没说。只要这国子监办报厅还有希望,监生自然就对办报厅抱有期待,而自己那边就难以招到人。 又提议道:“本官忝为国子监督学,也是办过招人事情的,愿意代劳。” “那就不必了,有关办报的事情,本官自有主意,不劳李大人挂念。”孙大人不冷不热的说。 话说到这里,以李佑的洞察力,自然可以分辨出来,这孙御史绝对是故意为之。而自己与孙大人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所以他肯定也是受了别人指使,八成就是某首辅罢。 从办报厅出来,李佑准备离开国子监回家。回想所遇到的桩桩件件事情,李佑感觉自己周围有一张无形的大网,仿佛随时有可能将自己彻底包围似的。但与此同时,却又并未感受到致命的警兆。 细密,却不窒息,可以挡住,却斩不断撕不烂。他做官以来,从未有过如此奇妙的感触,细想之下,莫非与自己这段时间的遭遇有关系? 这些天,他被打发坐了冷板凳,待要办个报纸,又好似处处都有可能藏着埋伏,步步都有可能被人阻击。这种感觉,确实是前所未有的。 以前他都是要充当的狙击手去狙击别人,让一个个目标被动的穷于应付,那真是如鱼得水。 而现在的他似乎变成了一个醒目的目标,动辄遭到别人的主动狙击,比如石祭酒、尤少卿、孙御史这一个个无论是认识还是不认识的。 情况怎么会变成这样?李大人有点小茫然的钻进了马车。在路上,他反复思索,正当心思越想越乱时,忽然车轮碾过地上一颗小石子,马车随即颠簸了一下,便忽然有所顿悟了! 他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新天地,迷惑的感知再度通明起来,许多不解的烦恼一扫而空。 出现这种感受,说明他又领悟到了新的的境界,修为又进入了新的层次!也说明他在朝廷上下心目中的地位和威望也提升到了新的高度! 所以才会出现处处遭遇阻击的感触,这应该是很正常的现象,不必为此过于纠结,是他应该受到的待遇。如果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蚂蚁,谁会去关注他,谁会去闲着无聊阻击他? 不是李大人自恋,他当前的处境,确实存在着几许高层次的意味。这种四面有压力、步步有阻力、浑身因果缠绕的凝滞感觉,不值得大惊小怪,可以说地位越高感受越深。 那些宰辅尚书级别的大佬,只怕也早就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并很自然而然成为生活中的一部分。忍受不了这种感觉的,那自然就挂冠而去、辞职回乡。 话说在之前,李大人虽然与徐、彭、袁阁老敌对次数很多,但从未真正具备将一位大学士赶下台的硬实力。在那些大学士眼里,也认为李佑虽然善于争斗,但真要让他们这些阁老倒台,还差很多,不是李佑这个“言官”可以做到的。 但事情出现了转折,李佑单枪匹马的将段知恩放倒,是他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扳倒大人物。从这之后,大佬们对李佑的心态就彻底起了变化。 正式承认李佑具备了足以使大学士和尚书这个级别大佬倒台的杀伤力,也相当于变相承认李佑成为同量级的对手。 要知道,将李佑的声望、财力、才干、关系网、与皇家长公主的密切联系等等因素总和起来,他的综合实力堪称是极其强大的。要职位有职位,要关系有关系,要钱有钱,要靠山有靠山。 关键还在于,这个综合实力很强的人是一个死对头!几位阁老中,谁能对此彻底放得下心?故而徐、彭、袁等阁老很有默契的联手将李佑送到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国子监学政这个冷板凳上。 卢阁老虽然有心相助,但面临寡不敌众的局面,最多也就尽力帮助李佑争取更可能多的条件而已。 对此经验丰富的卢老大人哭笑不得,这同乡晚辈也太有出息了,才二十出头的五品,就能吸引其余阁老的组团围剿,叫他只能望而兴叹。这是他涉足官场四十几年来所见的唯一例子,是空前也是绝后了。 在官场上,再有前途、有才干的优秀官员,坐上几年冷板凳,那也有很大概率变得沉沦下去,官场永远是新人辈出、时不我待的。这便是几位大佬对李佑的期待。 正因为李佑不甘心于此,才导致他生了办报的念头,很大程度上就是要靠办报来控制舆论、扩大权力,并扭转局面重新回到权力场的聚光灯下。 认识到了舆论阵地的重要性,也对李佑的综合实力具有深刻认识,几位内阁大佬们怎么会放任李佑自由办报?当然要想方设法的制造难题进行阻击,最终让李佑隐隐约约体验到一丝类似于“高处不胜寒”的感受。 想通了种种关窍,李佑顿感豁然开朗。连这种局面都忍受不了,那还是趁早回家种地的好,既然地位拔高后就是这种感觉,那就来罢! 回到家中,天早已经黑了,李佑下了马车进入大门。门子迎上来禀报说:“傍晚时,礼部朱部郎打发了人来传话,说是有人上疏弹劾你。” 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情理之内,李老爷好像早就预测到会遭遇此事,又问道:“弹劾我什么?” 门子答道:“弹劾老爷你这段时间违反规矩,以官员身份公开从事经商活动。” 李佑忍不住笑了几声,惹得一同回来的崔先生不明所以,便问道:“东主为何发笑?” “虱多不愁债多不痒,也不差一个弹劾!”李佑不在意道。 六百一十一章 破解之道(求月票!) 有人在活字上面打主意,有人在李佑招用监生上面设置障碍,有人弹劾李佑官员经商…在未来的时间内,说不定还有其他各种形形色色的问题摆在李佑面前。 夜晚坐在书房里长考的李大人想到此,产生了些许急躁之心。若不是连连遭遇非难,只怕第一期报纸早在国子监里印出来了,何至于到现在还忙碌于筹备!若最后做不成,那也太丢他这个堂堂穿越者的脸了! 不过这都是他所应当承担的,抱怨也没有用,更没有必要怨天尤人,发出“最近没有招惹别人,为什么还会有人与他过不去”之类的幼稚感叹。 想得出解决之道,就可以破茧而出,想不出解决之道,那就只能低头认输。如此而已,事情就是这么简单。 目前所遇到的问题中,活字问题暂且解决了,被弹劾的问题也不足畏惧。弹劾与辩解比得就是嘴炮功夫,他李佑输阵也不会输人,怕过谁来?故而不必担心。 所以最当务之急的问题,就是招用监生问题。关于解决法子,白日在国子监时就有了两个思路。 一是仍旧去求吏部帮忙。比如请吏部尚书赵天官他老人家出面,什么也不须做,只要空口白牙的在私下里表个态,声称明年选官时优先考虑报坊所用的实习历事监生。这样一来,国子监监生对自家报坊还不是趋之若鹜。 但不足之处也有,叫吏部尚书为区区监生的事张目,于规矩之外另立规矩,特别还是为私人报坊另立规矩,仿佛有失他老人家的身份,而且也容易引起政敌攻讦。 况且还有人亡政息之虞,如果明年赵天官不在任上了或者条件不能兑现,那今年以实习历事名义招来的监生岂不相当于受骗?到时候若炸了锅,自家这报坊也就别开了。 第二种解决办法则是与归德长公主沟通一下,让报坊挂在少府名下。如此虽不能成为国字号。但也相当于皇字号,和国字号也差不多了,吸引力自然也能增加不少,不失为另一种道路。 坏处也有,最大的一点就是他李佑对报坊的掌控力将会大大下降。其次就是可能会引起文官的警惕和反弹。 这两种法子。应该说都可以解燃眉之急,但也都有缺陷,而且也都不太符合李佑的审美品位。李佑做事情喜欢做绝,不喜欢留一个小尾巴。 正在苦思破解之道时。门帘打开了一道缝隙,有人不经禀报便探头探脑的朝书房里瞅,整个李家敢这样干的屈指可数。 李佑听到动静,抬头望去,借着昏暗的烛光看清那人是小竹。便叫道:“要进便进!鬼鬼祟祟的做什么模样!” 如今的小竹开了脸,刘海没了,发髻高了,袖子宽了,裙角长了,胸口厚了。总而言之,不能再叫小姑娘了。 她迈着轻盈的步伐进了书房,笑嘻嘻对李佑道:“奴家找遍了各房,原来老爷在这里。” 李老爷问道:“你找我作甚?” “奴家要报喜。”小竹说着。从胸口里掏出几张纸递给李佑。李佑接过来展眼看去,却见是房契和地契。 小竹凑在李佑身边,表功道:“这都是旁边周大人家的,老爷帮他得了个知州,过几天就去上任。按照先前奴家与周夫人的约定。那院落屋舍都白送与老爷了。” 这倒是个好事情,得了隔壁的地盘,自家宅院终于可以扩建了,李佑赞道:“没想到还真让你做成了。做得挺干净!” “不过周夫人说还有件事情,想问问老爷肯不肯。” 李佑疑道:“他们都要走人了。还有什么事?” “最近是不是有个尤大人得罪了老爷你?周夫人说,这个尤大人与他们周大人是同乡,所以想问问老爷,肯不肯高抬贵手放尤大人一马?如果肯,自当有重谢。” 就是那个当众揉烂吏部公文的鸿胪寺少卿、办报副总裁尤和么?李佑冷哼道:“这等注定要与我作对的人,留着他在京师作甚?” 小竹娘子“哦”了一声“既然如此,奴家便回绝了她。听周夫人说,周大人也不想揽事,只不过尤大人实在求他求的急了,故而才有此问,所以请老爷不要多想。” 这时候后悔也晚了,还不是他咎由自取…此时李佑脑中灵光一现,冥冥之中仿佛抓住了什么。他突然发觉,尤和这个人对于破局很有可用之处,似乎留下来比赶走他用处更大! 又稍加思索,顷刻之间便有了主意,李佑畅快地拍案道:“小竹你去告诉周夫人,老爷我答应放尤大人一马!” “是嘛…”对于老爷改主意的原因,小竹不感兴趣,也懒得去猜,她只看到,老爷现在很〖兴〗奋。 所以她趁机润物细无声般的悄然贴近老爷,对着老爷耳朵轻轻吹了口气。这是很猛的一口气,将她自己的新衣裙也吹掉了,将老爷也吹到了帷幕后的软榻上。 虽然李佑睡得晚,但第二天凌晨还得披星戴月的起来。没办法,因为这天是大朝会的日子,右检校佥都御使李大人要去宫中皇极门下吹冷风去。 从历法上,当前时间确实已经进入了初春,但凌晨依旧春寒透体。礼仪性质的朝会本身乏善可陈,如今李大人也差不多晋级为老油条了,早没了两年多前入京时上朝的新鲜感。 随大流几次山呼几次拜舞,瞎混到大朝会结束,李佑正琢磨出了宫干点什么时,忽然听到告知,让他去文华殿外候着。 众所周知,按照景和朝议事惯例,大朝会后有小朝议,参加范围仅限于人君和若干重臣,这才是真正的最高决策方式。圣母临朝时,地点在武英殿,天子亲政后,地点改为了文华殿。 参加御前朝议的,有固定人选,有临时人选。固定人选当然就是宰辅、九卿、掌科掌道、翰林近侍之流,现在又加了五军左都督;临时人选就是与某事项有关的人员,但又不在固定名单里的,需要临时通知他参加。 例如李佑今天接到的这个通知,让他去文华殿外等候,这意思就是朝议中有某项事和他有关,需要他等候召见并列席与闻。 六百一十二章 公事要有公心…(求月票!) 大朝散后,绝大部分朝臣都出了午门向宫外散去,只有一小撮转向东边会极门,去文华殿参加朝议。 今天李佑便在这一小撮中,与别人的区别是,别人直接入殿等待陛下降临。而他则在殿外等候,他现在又不当分票中书,文华殿对他来说,是非请莫入的地方。 不过也不只他一个人等候,还有熟人相伴,却是国子监石祭酒以及福建道监察御史、办报副总裁官孙一江。 李佑打过招呼后,便静立不语。心里暗暗想道,今天召见他们上殿,究竟为的何事? 想来想去,大概是为了他被弹劾“官员经商”的事情罢。不然最近也没别的事和他这个闲散官员能扯上关系。 每次朝议,事情肯定不止一件,要轮到他李佑,还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但时间再长也得耐心等待。官员在规矩面前,没有自由。 不知过了多久,李佑在百无聊赖中,正打算找廊下值守的锦衣卫闲聊,忽听到殿上锦衣卫官传唤道:“召石纶、李佑、孙一江等人入殿!” 三人连忙略微整理衣冠,趋步至殿内丹陛下,以大礼拜见天子。被赐平身后,听得圣音垂询道:“鸿胪寺尤和那日毁损吏部揭帖,究竟是何来龙去脉,是否有意?卿等三人皆是在场,可转述当时状况。” 原来是这个事!李佑很意外,对尤少卿的事情自己已经有了新想法,但还没有来得及与别人做好沟通。却没想到居然现在就上殿议论此事。天子和重大佬也太闲了罢,这点小破事也正经八百的在殿上讨论。 话说前日吏部拟了本次大选名单呈报进宫中,这份名单中还真把尤大人安排成了广西桂林府知府。 这当然引起了袁阁老的强烈不满,顿时感到自己被藐视了,便言辞激烈的向天子进奏,要将名单驳斥回吏部。这尤和他不能不保,直接关系到他的脸面和威望。 袁阁老的态度又反过来引起了吏部尚书赵良仁的强烈不满。认定这是某文华殿大学士摆不清自己位置,粗暴干涉吏部政务。桂林府那地方太边荒了,一时找不到资历足够、又不得罪人的合适人选。正好这尤和撞上门来,也就顺手拿尤大人填坑了。 于是乎,意想不到的。因为一个尤少卿为导火索,大明历史上屡见不鲜的阁部之争又小规模的上演了。 前文提到过,吏部乃六部之首,职责明确写明是代天子处理铨政,地位与其它各部不同。而且是外朝唯一敢和内阁叫板的衙门,这也算是大明朝廷的传统节目。 赵天官和袁阁老各执一词,互不相让。一个说“尤大人公事勤勉,但骄狂跋扈行为有不谨处,应当外放以正纲纪。如有改正可日后再回京使用”;一个说“尤大人偶有无心之失,稍加诫勉即可。吏部外放数千里,分明是私心作祟,蓄意报复。” 最后焦点又集中在那天尤和揉烂吏部公文时,究竟知道不知道公文内容,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 两个爷爷级大佬上了火气掐架。天子左看右看也不好劝,无可奈何下谕让在场的其他人今天上殿作证,要用事实说话。探求出真相,那输得一方自然没话可说。 这就是将石祭酒、李督学、孙御史人证三人组叫来的原因。三人组中,石祭酒级别最高,地位最尊。年纪最大,所以要先表态。 石大人是个正道人,不会公开的昧心说谎,所以没有犹豫,当即对天子奏道:“当时纯属意外,尤大人实乃无心之过。” 石祭酒多年的品牌形象放在这里,他说尤大人只是无心之过,殿中绝大多数人都已经相信了。这尤和看来确实不是依仗袁阁老撑腰骄狂跋扈。 袁阁老也稍微松了口气。但问题在于,真相不一定正确,正确不一定是真相。故而还要听听别人的说法。 景和天子在宝座上望了望李佑,按说第二个发言的应该是他,但天子忽然有种“此乃利器不可轻启”的感觉。为了消停事端,于是又将龙目转向另一个办报副总裁官孙御史,垂询道:“你是孙一江?当日之事可曾目睹?” 从刚才得知来意,孙御史心里很是斗争了片刻。此时听到天子询问,他一咬牙答道:“当时李佑曾语及有关监生历事之公务,尤大人越殂代疱在先,悍然毁损公文在后,言其骄狂跋扈并不虚假。” 孙御史的话很是精妙,与石祭酒的话细细比较,字面上并无相反意思,但却偏偏就让人感到其中含义是相反的,他这是要赶走尤少卿啊。 孙御史当然有足够的理由赶走这个同为副总裁的同僚。其一,袁阁老一直有首辅野心,多年来与自己的靠山并不和谐,没必要帮着袁阁老。 其二,他不想让尤少卿继续当副总裁,不然以后等到报纸升级,就多了一个竞争正官的对手。赶走尤少卿,即便再来一个新人副总裁,那资历就比自己差了一点。别小看这一点,以后足以影响到转正问题的。 人证三人组中,前两个意思居然是相反的,真假不重要,态度决定一切。所以还是不能作出判断和决定,也只能看第三个人如何说法了。 望向这第三个人,殿中大臣齐齐打起了精神,这可是李佑时间,精彩不容错过。李佑表示哭笑不得,他根本没想当焦点。 大部分人包括赵天官在内,都是看热闹,唯有袁阁老与寥寥数人心急了。这事李佑就是始作俑者,他狗嘴里怎么可能吐出象牙?左都御史江辛岳以目视袁阁老,不知该如何办。 虽然袁阁老两年前就下了决心,坚决不亲自出面和李佑进行“语言沟通”,免得屡屡自降身份的事情再次发生。但现在也只得毅然出列对天子奏道:“此事之中,李大人与尤大人一样,都是当事人。故而难免心有偏私,做不得人证。” 袁阁老这话也算有道理,最多不过是带了点情绪。因为严格来说,当时事情是发生在李佑和尤少卿之间的,所以让李佑作证显然会有所偏颇,就是衙门断案,也不能让李佑来作证。 这时候,李佑突然开了口,也对天子奏道:“臣有所不服!袁阁老凭空妄加揣测,无缘无故断定臣心有偏私,先将臣定为不可信之人,这等话语也是可以在陛下面前随便说的吗?若以此论,袁阁老才是真正心有偏私之人,所以才会说出如此武断之言!” 袁阁老言之有理,李大人却迅速抓住漏洞更有理,众人不得不佩服,这等反应和口才确实机敏。 景和天子不禁感到头大,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尤少卿的事情还没有平息,眼看李佑和袁阁老又要因为只言片语吵起来了。对这两人的吵架历史,他可是印象深刻的,想当初李佑第一次在朝廷中吵架,就是和袁阁老互相对骂。 总不能不让李佑说话,不然岂不就等于认同了袁阁老所说的“李佑心有偏私”?景和天子考量片刻,问道:“当时状况,李佑你可尽言之,以为旁照。” 袁阁老大惊失色,真要让李佑议论此事,黑白颠倒都是小意思了!悔不及方才说话带了情绪,让李佑抓住了把柄。 李佑得到天子示意,便奏道:“当时臣与尤大人之间,臣也微有过错,此后尤大人无意中才铸下过错,其实正如石祭酒所言,无心之失而已,亦不是重罪。” 此言一出,出乎所有人意料,李佑这是要为尤少卿开脱?没想到李佑居然如此宽宏大量不计前嫌,这是有史以来,李大人第一次为对手开脱吧? 袁阁老心中不知筹措了多少语言,准备在李佑之后驳斥回去,却冷不丁听到李佑帮着尤少卿说话,一时间愕然不已。难道狗嘴里真能吐出象牙了? 吏部尚书赵天官也十分莫名其妙,虽然说一个尤少卿的去留,对他并非生死攸关的事情,但若是别人敢如此出尔反尔,定然要被他打入冷宫。 不过赵天官很了解李佑,出于信任知道李佑不会无的放矢。这几句话绝对是有备而为,肯定有他的道理,只是暂时不清楚其目的何在。 李佑趁着别人惊愕时,偷偷给了赵天官一个眼色。没法子,事情来的太突然了,之前缺乏充分的沟通和准备,只能连带自己人都震住了。 早被吵得头疼的景和天子大喜,这李佑真是体贴帝心,知道委曲自我息事宁人!不然以他的能力,早把尤少卿和袁阁老喷成渣了。 各有各的心思,出现了短暂的冷场,李佑觉得自己还应该说点什么。便转身对着袁阁老,拱了拱手,非常诚恳的敦敦教导道:“本官以为,公事要有公心。做事说话力求秉公而行,不可以一己之好而武断,以免出现错判,更避免对他人的误解。袁阁老以为然否?” “言之有理!”袁阁老面无表情,在周围各种诡异目光的注视下答道。 六百一十三章 白马非马 左都御史江总宪知道袁阁老心里尴尬,主动站了出来吸引众人注意力,对天子奏道:“三名人证皆已陈述,故奏请圣裁。[]臣以为应当采取石祭酒与李佥宪所言。” 看着大臣一团和气,景和天子心下欣然,便下旨道:“所言甚善!着吏部知晓,如此尤和不必外放了,还是原任即可。” 赵天官想了想,这次结果虽然遂了袁阁老的愿,但自己并没有丢面子,也没什么损失,只是李佑主动放人一马而已,便上前接旨。 几家欢喜几家愁,众人感慨这尤大人本次确实是死里逃生险死还生,几乎就是站在悬崖边上被人拉了回来。他竟然还遇到了李佑发善心,这运气当真是不错。 但福建道监察御史、办报副总裁官孙大人脸色显出几分阴沉。原以为他使一个绊子,再等李佑出手,便足以制造出让天子不得不采用的“真相”。 那样尤少卿便可以卷铺盖滚蛋了,而他将成为 第 645 章 就是汤掌科上的,这次看样子还是来者不善。 果然,听到汤掌科对天子奏道:“臣弹劾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国子监学政李佑滥用职权、公然经商!” 殿里已经开始微微懈怠的群臣又重新提起精神头,李大人真不愧是天生主角,难得在文华殿朝议上露一次面,便能有意无意的将各种注意力都集中到他自己身上。这次总该是李佑时间了罢。还是精彩不容错过! 汤掌科虽然用的是“经商”字眼,但众人都晓得,其实就指的是李佑办报坊的事情。 说实话。那李佑如此公然行事,投银子开报坊,满朝上下有几个不知道?但他们更知道。李佑不是蠢货,相反还是异常精明的人物,他胆敢招摇,绝非鬼迷心窍,其中内情必然不简单! 所以满朝大都是抱着静观其变的态度装糊涂,明哲保身为先,毕竟李佑办报除了让几个大佬心怀警惕,实际上并没有招惹谁。这些日子弹劾李佑的奏章也就那么一两本。 让众人感兴趣的是,今天这汤掌科当着天子和李佑的面,把这件事捅破了说。那李佑必然有反应,说不定要给大家贡献出点内幕了。至于汤掌科本人的下场,那是以后的事情了。 酱油党纷纷表示要看戏,而有心思的人则各自考虑,汤掌科此举算是带了个头。应该如何利用值得思量。 心思更深的人则开始分析,这到底是一个孤立的事件,还是有背景有根源的事件?汤掌科是独立弹劾,还是与别人配合?且先关注双方交锋,必定会透露出很多信息。 李佑脑中转了几转,发现自己对汤掌科不是很了解。也弄不清他的跟脚和来龙去脉。 在众人各怀心思的时候,汤掌科继续奏道:“李佑以官员之身,在城东购买宅院,并招聘工匠、收罗器具,分明是不法行商之态! 此外,其身为国子监督学,不思勤于王事报效君恩,反而专注私事并因私废公,利用职权意欲招纳监生谋己之私利,分明又是滥用职权!” 汤掌科说的很详细了,一条条列出来看,若都属实的话,给李佑安上个“官员经商、滥用职权”的罪名一点也不冤枉。估计汤大人不会在这种场合花言巧语,必然也是有把握的。 说实在的,很多人都想这样问李佑,因为这涉及到他做事的合法性,是他办报的最根本性问题。偏偏李佑在这方面表现的很漠然,很法盲,让人看着莫名其妙揪心,按说能精读大明律的李佑不该是法盲。[ ~] 在无数道目光的直视下,李佑迈前一步,对景和天子奏道:“陛下,臣有话讲!” 得到天子许可后,李佑转身对汤掌科笑道:“汤拾遗未免夸大其词、危言耸听了!” 汤掌科不为所动,淡然道:“本官句句属实,哪里夸大了?” “只是寻觅地方印报而已,怎能算作经商?所以说汤拾遗道听途说,有夸大之处。” 汤掌科不示弱的反驳道:“此乃狡辩之词!印刷报纸虽然是前所未有的新事物,但也不容你抵赖,须知世间早有近同之事,可以互相比照! 在本官看来,印报视同于印书,发报可视同于刊行,报坊可视同于书坊,区别仅仅是印制样式不同而已,是也不是?所以你印报,自然也应该算是经商!” 李佑很幼稚的反问道:“印书也算是经商?” “书坊印商雕刻书版,刊印之后出售给各地书商,虽然是书,但在这行当里就是货物,都是用银子买卖,所以印书出售怎能不算经商?相比之下,印报出售也差不多!”汤掌科咬定道。 听了汤掌科的话,众人再想确实如此,只要涉及到银钱买卖,那就是经商,李大人再善辩也否认不了这个道理。 却又见李佑盯着汤掌科,嘿嘿笑着,在众人等到不耐烦时,才开口反驳道:“谁说我出售报纸?我那报坊印出来的报纸,一文钱也不卖,全部免费赠送出去!请问汤拾遗,这算是经商么?” 李佑这种超前观念,叫殿里众人真心吃了一惊。辛辛苦苦印出来的报纸一文钱也不卖?就算有钱输血,但也不能常年这样坚持下去罢?难道李佑真为了争夺舆论阵地,真会如此不惜血本的自掏腰包? 一时间殿里朝臣纷纷交头接耳讨论起来,而汤掌科相当明显的愣了愣,他犯糊涂了——如果出售报纸那肯定算是经商,卖报纸必然也是买卖。但如果真像李佑所说的不要钱,都是免费赠送,那还算不算经商? 不止汤掌科,很多人都在思考这个问题,不要钱的商品,那还是商品吗?没有货币参与交易,那还算是经商吗? 李佑暂时没有说话,给了众人一点思考时间,然后才慢慢开口道:“请教汤掌科,若某乡宗族修族谱,而有人捐赠银两,支付了刻版费、油墨费、纸张费,然后修成族谱若干本,这是不是要传为美德?” 在这年头,捐钱修族谱,当然是一大美德,无可置疑。李佑根本不用等回答,又发问道:“那么这算不算经商?” 不等回答,李佑又提出一个新问题,“若有读书人得到不传于世的古籍,便自行出资雕版印书,然后捐赠给官府或者存留,以收教化人心之效。汤拾遗说这是不是功德?算不算经商?” 随即李佑又提出第三个问题,“若有当世文豪写出得意之作,抄写几份后传示众人,这算不算经商?” 李佑举了这几个例子,渐渐将众人想法送进了自己预想的轨道。 汤掌科语塞半晌,有点心态失衡的道:“诡辩!不过是名家白马非马之流的诡辩!” 之前他自以为占尽了所有的道理,至少要让李佑稍稍顾此失彼,谁知这李佑轻飘飘说出一个免费赠送,就将他的道理都堵死了。再如此说下去,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诡辩不诡辩也不是你说了算的…李佑抛开汤掌科,又对天子奏道:“臣自行支付屋舍、工匠、笔墨、纸张、杂差等费用,待到印成后愿分文不取,尽数赠送与各衙门和百姓,其中并不涉及报纸买卖,请陛下明察!” 景和天子听到李佑列出了一串开销,唯独没有“活字”一项,暗暗腹诽几句,你以为朕不知道皇姐把经厂铜活字借出去后转给你使用了吗? 不过该装糊涂还得装,天子裁决道:“此事目前分辨不清,那便先观其后效,不必以此入罪,常言道摸着石头过河,让李大人试行一阵子再议。若可教化人心,当为善行!” 汤掌科无可奈何,当真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自己弹劾李佑,本该是很严肃的事情,却成了笑话一般。 其实这个过程叫观众们有点失望,因为实在太轻描淡写了。不知道原因是李佑水准太高,还是汤掌科战斗力太差。 本该是李佑遇到个天大难题,然后费尽心力战胜敌人才是正经剧情。然而实在出人意料的轻松,李佑轻松的击败了汤掌科挑衅,汤掌科轻松地输掉了与李佑面对面的战斗。 轻松不要紧,结果浮光掠影之下两边都没有暴露出底细,看戏的人没有任何收获。既不清楚汤掌科弹劾李佑的深层因素,也没看出李佑办报纸的不简单内情是什么。 此时还有人想,是否该出列弹劾李佑居心叵测、妄图操纵舆情?不过终究忍住了。如今报纸八字没一撇,这样弹劾就是空对空,不会有什么用,天子都说了先观察效果再议。 不过李佑的诡辩,仿佛给很多人心里打开了一扇窗户,尤其是那些家境富裕的大臣——原来免费印报纸不叫经商,那是不是也可以出资办一份? 有钱就多印,没钱就少印,免费发出去为自己扬名也不错,以李佑的聪明才智研究出来的办法,总是错不了的。 也有比较穷困的大臣想道,自己虽然办不起报纸,但可以找同道中人合办… 六百一十四章 此错非彼错也(求月票) 眼下这文华殿里,如果说别人是外行看热闹,那么袁阁老足以称得上是内行看门道。 他本就已经因为铜活字的事情而有所怀疑,如今在一旁老眼旁观,又看到天子对李佑办报的态度,心里便更加确认自己的判断。 李佑看似胆大妄为肆无忌惮的开设报坊,背后八成有天子直接或者间接授意。估计天子也是以此做试验,看看效果究竟如何,不然天子为何会说出“让李佑试行以观后效”的意思。 议事完毕,群臣按着级别从文华殿鱼贯而出,然后又是三三两两散去。李佑出了殿门,望见袁阁老已经走到了数丈之外,连忙追上几步,并高声招呼道:“袁公留步!” 袁阁老虽然听到了李佑叫声,但充耳不闻,反而加快脚步,矫捷的窜进了内阁之门。 开玩笑,这时候能与李佑接触么?那李佑今天莫名其妙的放了尤和一马,大概已经有很多人做出猜测了,或者猜测他袁立德与李佑做出了交易,或者猜测他袁立德向李佑服软。如果此时与李佑夹缠不清,看在别人眼中岂不坐实了猜测? 再者,若真被误会与李佑有什么关系和交易,只怕还会为自己招来莫名其妙的压力。谁知首辅和次辅作何想? 李大人只能对着袁阁老背影望而兴叹,无奈的摇头苦笑几声。如今的他进不了内阁院落,那等中枢机要之地。擅自闯入是重罪,足以赔上自己金书铁券。 出了宫,李佑又在六部衙门转了转,这才向城北而去。等到了国子监时,已是午后时分。 报坊招贤的公告依旧道旁张贴,不过昨天的新鲜劲头已经过去,没什么人驻足观看。李佑来到彝伦堂西厢房。问暂驻此地的崔真非:“今日有多少人报名?” 崔真非低头反复确认名单,无奈的答道:“两个。” 果然还远不如昨天,两天算下来只招到了十一个人。李佑对这个结果皱了皱眉。按照预案需要八十人,却只招到十一个,这进度大大的拖后腿。这样下去猴年马月才能将草台班子搭起来? 李佑算了算时间,估计二房老丈人金百万快到京城了,到那时自己的重心又该放在银号那边,在此之前报坊必须走上正轨。他目标不但是话语权力,而且还有宣传鼓吹惠昌银号和异地汇兑业务,两者结合,堪称相得益彰。 确实是相得益彰,金融行业很大程度上靠的就是名气和信心,而名气和信心是可以通过舆论来获得的。越早动手,收益越大。 想至此。李佑有点着急,这进度不能再拖了。国子监办报厅可以不着急,慢慢悠悠的筹备,而他却是很急迫的。 必须要以最快速度将障碍都解决掉!李大人又一次下定了决心,嘱咐过崔总编继续守着招人。便向国子监外院的办报厅而去。 在办报厅,李佑发现因为险些去桂林府看山水、所以几日不在国子监露面的尤大人也在这里。 这厮来得好快!李大人感慨道。上午朝议刚刚结束没几个时辰,免去外放之虞的尤副总裁就已经重新现身在国子监了。只怕他担心夜长梦多,又担心复职迟了被扣上心怀怨望的帽子。 李佑没有去找尤和,先去找了另一个办报副总裁孙御史。这次他真是打开天窗说亮话,没有按照通常的套路。对孙御史很直白的说:“孙大人你放出招人消息,却又不开始,惹得众监生齐齐观望,使得本官这边的招贤进度迟缓。这未免不够厚道了。” 孙御史对李佑心怀不满,公事公办道:“本官奉朝廷之命办报,是为公,并不为为李大人办报,此乃私。公私之间,李大人分不清吗?” 不过李佑能跑过来讲出这番话,说明真有效果,看起来着急了,孙御史又暗中想道。 李佑又提出要求道:“那就请孙大人明示暂缓如何?” “招人势在必行,但时机抉择由本官视情况而定!李大人并非上司,管不到这些罢。”孙御史又一次拒绝道。虽然他故意拖延,起到了妨碍李佑招人的目的,首辅老大人派他前来,就是要干这个的。但与此同时,他也真是想要招一批自己人,只不过要等待时机而已。 当初李佑还管事时,以广撒网广布局的思路,为国子监办报所招了六十个人,打算放到全京城去;而石祭酒接任总裁官后,思路则是“精英”办报,觉得用不到这么多,直接裁了一半人选。 但孙御史作为副总裁上任后,又感到办报厅中的监生都是别人招来的,他这个副总裁缺乏根基,对今后夺权不利。读书人讲究师门,这个道理放到办报厅里,谁招进来的人,就是谁的门人罢。 所以孙御史打算进行扩充,至少再招进一二十人进来,以此充当自己的班底。不得不说,石祭酒和孙御史的想法,都很传统。 “好,好,很好!”李佑终于可以确定,这孙大人同样是块茅坑里的石头,那就没什么可说的了,便扬长而去。从孙御史这里出来,李佑又去了院中另一端尤少卿的房中。 却说尤少卿见到李佑笑容满面的走进来,不由自主的产生了一丝丝因为险死还生产生的畏惧感。就是这个人,不动声色之间就差点把自己打发到万里之外的边荒。 除此之外,尤少卿的心情可以说极其复杂,很不是滋味。起初就是李佑既挖坑又埋人,害他距离被外放到桂林府仅有一步之遥,但今天上午的紧急时刻,却又是李佑突然主动示好,把外放险情排除了。这形势忽上忽下的,叫他直到眼下仍然心有余悸。 而且尤少卿并未因为事情过去而安心,还有许多说不出来的担忧。扪心自问事情真能算是过去了吗? 只怕未必,李佑今日朝议上的举动太莫名其妙了,不知又打着什么主意,得不到解释之前,尤少卿怎么可能放得下心?李佑平白无故的出面保住他,定有后手。 对此他也是隐隐有所猜测的,莫非李佑想通过这种恩威并施的手段让他屈服,将自己拉到他那边去,然后从中获利? 但这是不可能的!他尤和饱读圣贤书,深受袁阁老大恩,操行挂嘴边,节义在心头,绝非没有立场的人,怎能屈服于一点小小的磨难! 却见那李大人的笑容和外面的初春阳光一样温煦,见过礼后,关怀的问候道:“尤大人受惊了,罪过罪过。” 心里有阴影的尤少卿还了礼,尽可能面色如常的寒暄。说过几句后,李佑长长叹道,“这次袁阁老为了保住尤大人,真是费心了。” 这是什么意思?听到李佑忽然提起袁阁老,尤少卿心中警钟长鸣,登时将提防心提到最高级别。 不过他也很奇怪,大人物力保门生故旧,乃是人之常情,官场中比比皆是。百姓口中的官官相护,其实最贴近的解释就是这个意思。李佑难道想拿这个做文章?他李佑难道就没有庇护别人的时候? 不敢随意接话,尤少卿抱着“万言万当不如一默”的念头,装聋作哑低头喝茶,任由李佑自顾自的说话。 “看起来袁阁老很看重阁下啊,这次使了不少力气,尤大人真乃有福之人。”李佑啰嗦几句,见尤少卿不答话,大感无趣,便话头一转,又说起别的事情:“前两日傍晚时分,我那报坊有几车活字,在门外街口被大兴县衙役拦住,险些遭到扣留,这件事与尤大人有关罢?” 这件事确实是他通风报信的,那又怎样?听到提起自身,尤少卿更加沉默,仍旧不开口,不给可趁之机。 “本官很费周折的大兴县县衙里打探过,确实是你使人向县衙检举的,难道尤大人敢做却不敢承认么?” 尤大人不知道活字内幕,袁阁老也没有告诉他,所以他眼下并没有意识到什么。 这时候,李佑又坦然道:“当然,本官并无追究之意。当时县衙向各大书坊发过公告,暂禁活字买卖转移,遵守官府公告是应该的,所以尤大人检举揭发倒也不算错。” 尤少卿彻底糊涂了,李佑东一句西一句的,到底想说明什么?难道今天他进了自己公房,就是为了拉家常扯闲话么? 看了看外面日头,李佑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告辞!今日我说的这些话,还请尤大人向袁阁老转述一二,袁阁老想必会有所领悟。本官从不无的放矢,这很重要,切记切记!” 茫然的目送李佑离开,尤少卿思量片刻,实在不得其要领,但李佑说过的话,又不能不慎重对待。当夜,尤大人赶往袁阁老府上拜访,把李佑的话原原本本转述一遍。 袁阁老听完几个要点,在心里想了想,忽然意识到李佑想说明什么了,愤然道:“此错非彼错!又中计矣!” 他本意是要为毁损吏部公文的尤少卿开脱,而不是为唆使大兴县衙堵截宫中货物的尤少卿开脱! 尤少卿的两种错误不是一种性质!前者天子不会在意,后者天子目前还不知道,但知道了肯定会在意! 难道这也是李佑挖的坑中坑?却在这里等着他跳进来?rq 六百一十五章 幸福都是攀比出来的 想明白后,袁阁老感到异常懊恼!自己当时怎么就糊涂了,对如此浅显的事实视而不见,竟然忽略了过去! 尤大人犯了错,他去力保,这很正常,不会引起别人尤其是天子多想。这是因为大家都觉得尤大人犯的错是公然故意毁损吏部公文、拒绝吏部命令,天子也是如此想。 但事实上,那日大兴县堵截宫中运货马车,虽然只是一场误会,但在谗言之下,误会也足以过错。而尤和就是这个过错的始作俑者,但天子还不知道这件事而已。 如果有人进谗言,拔高了往严重里说,尤大人的行为就相当于窥伺宫禁并打皇家的脸,不然尤大人为什么会如此准确的得知宫中运货的时间点?他又为什么要关心宫中运货? 而他袁立德恰巧却矢口不提尤和冒犯宫禁,极力为他开脱,若天子知道了宫中马车被通风报信拦截的事情后会如何想?大概不会与尤和这等小人物计较,因,却会念及他袁立德—— 行为不要紧,态度很重要!你袁阁老的门人堵了宫中运货的马车,连个谢罪的表示都有,并且还极力为他辩护开脱,这算是忠君态度么? 公开追究可能性不大,但却是有可能让天子心生芥蒂,而且解释都解释不清楚。这是真是不明智,袁阁老不由得深深反思,自己为何会思虑不周? 难道是那两天李佑连续挖坑,疲于应付之下分散了注意力,导致他的思路出现盲点?当时只觉得拦截宫中马车的事情已经解决。却忽视了其仍有继续发酵可能,失策了! 其实换成别的阁老还好,也许不会太在意天子的一时心情。但权力根基来源于天子简拔的袁阁老不行,他必须在意天子的心思。必须在意天子的情绪,一刻也疏忽不得,这才是最要命的。 却说尤大人向袁阁老禀报了此事。却见老大人面色变幻不定,心下纳闷,难道这些话里真有玄机,让阁老遇到难处了? 越是越难处,越是自己表现的时候!他上前一步,表决心道:“阁老但请放心!无论情况如何艰难!下官绝不会与李佑同流合污!” 袁阁老抬起头,看了尤和一眼。叹道:“你还是暂时与他同流合污罢!” 当前拦截宫中马车的事情还没有过去多久,拿出来做谗言,威力还是存在的。所以当务之急是不能让李佑借此生出是非。等到时间久了,这事渐渐淡化后,也就失去效用了。再看李佑的意思。显然也是用此来要挟,那就做个交易好了。 对袁阁老的话,尤少卿大吃一惊,袁阁老这便服软了?他还是有明白。 “明日你见了那李佑,他若有什么要求,你自己掂量着办,不要与他相抗了。”袁阁老吩咐道。 虽然不明白,但尤少卿听到袁阁老这句话,暗暗松了一口气。阁老这个吩咐。实在太体贴人了,太温暖人心了,太幸福了。 是的,表决心归表决心,但是真与李佑打擂台实在是很痛苦的事情,尤少卿已经有了心理阴影了。能够奉命媾和。当然是最好不过。 及到次日,尤少卿到了国子监办报厅,没坐多久,忽见李佑再次到访,并对他问道:“尤大人昨天与阁老谈得如何?” 尤少卿斟酌片刻,很意味深长的答道:“如你所愿。” 随后两人说了几句,又有个杂役过来:“石祭酒请尤老爷过去,听说是为商议办报的事情。” 尤少卿便与李佑各自离去,到了彝伦堂东房石祭酒这里,此时另一个副总裁官孙大人已经先到了,正与石祭酒闲谈。 见人已到齐,石祭酒便开口道:“请二位前来,是因为得了户部告知,所以须得与二位商讨。” “还请石大人示下,不知是何事情?”孙御史抢先问道,要显得压过尤少卿一头。 “户部说,关于办报厅花销费用,已经有了定额,一年拨给一千两银子。” 孙御史闻言失声道:“这怎么够的?” 石祭酒不动声色,继续说:“户部那边表示,李佑自掏腰包办报,甚至都不希冀出售,如此陛下很是嘉许,难道国子监办报厅反而要耗费巨大么?” “这不行!我等当联名上奏,请拨银两!”孙御史愤然道。 尤少卿冷眼旁观孙御史的抢风头做派,又想起他的落井下石,心里不禁十分厌恶。相比之下,连李佑都比这孙御史顺眼得多。忍不住出言讽刺道:“孙大人好气魄,你若能申请下银两来,办报厅当为你记一大功!” 孙御史自从在文华殿里判断失误落井下石那一刻起,就算是与尤少卿撕破了脸,面对嘲讽也就不忍耐了,拍案道:“总比尤大人坐视无方的好!” 尤少卿所怵者,为李佑一人而已,面对别人胆量可不小,就是面对李佑时也曾挺着脖子抗辞。当即也拍案道:“户部如此,必有缘故,不探明缘故就上奏申请银两,那还是要被扫回来,无异于自取其辱!所以孙大人此言幼稚可笑!说不定这原因还出在孙大人身上,还不知道反省么!” 石祭酒心知肚明,这事八成和李佑脱不了干系,孙御史故意在用人上面与李佑捣乱,那李佑就翻手在钱财上卡脖子报复。“两位不必争吵,钱财的事情慢慢想法子,一千两也勉强暂时够开销。只是不能再招贤了,留用现有人员即可。” 孙御史不同意道:“石大人岂可因噎废食?人还是要招用的…” 连石祭酒都有些怒意,这孙御史想当正官,表现得也太心急了。之前自己顾全大局让了一步,所以允许孙御史再招用一批人员。但现在确实有状况,他却还斤斤计较于争权夺利,着实可恼。 现在办报厅还挂在国子监名下,国子监祭酒还是他石纶而不是孙一江! 石祭酒正考虑如何反驳孙御史时。却听尤少卿再次讽刺道:“当然要开源节流,双措并举。如今报厅中已有执笔者三十人,而且都是石大人挑选出来的优等监生。我看足可信赖,何须再行招人?只怕孙大人心里有些别的想法,只是不好明言罢?” 石祭酒吃惊,孙御史也很吃惊,人人都有小算盘,那尤少卿心里怎么可能没有小算盘?招几个新人组成自己班底的想法,他只怕也是有的。不然就有可能当空头副总裁。不过为何今天尤大人一反常态,居然反对再招人? 石祭酒忽然想起,派去请尤少卿的杂役回报说,尤少卿正与李佑说话…看来问题就出在这里,尤少卿必向李佑屈服了。所以此时才会与孙御史处处作对。 不过这是好事,说实话,他也不想再招人的,便热烈呼应尤少卿道:“尤大人所言不错,开源节流,缺一不可,我们堂堂太学官报,总不能连李佑的私报也不如!故而暂且不必招人了,免得徒然增加费用。” 孙御史看看石祭酒。又看看尤少卿,感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被孤立了,而另外两人却成了同伙。 这情势很为下,孙御史想起了自己的靠山徐首辅,一咬牙道:“办报之事,本官单独上奏!若朝廷侥幸批准。也是一桩幸事!” 石祭酒若说没有一点手腕,那是不可能的。此时他本就严肃的脸色看起来更加严肃,对孙御史道:“朝廷早有诏令,办报厅之事由我等三人共议论。如今我与尤大人共持一词,以多胜少,理当按此来办。孙大人若有所不服,可以行调离!” 这话就很重了,孙御史半晌无语,没敢接话。如果将石祭酒惹到弹劾他的地步,那尤少卿绝对愿意副署名字并看热闹的,那时他在办报厅就真呆不住了。 只能气愤道:“你们此举,是助纣为虐,让那李佑得意!日后定要后悔!” 尤少卿看着气急败坏的孙御史,忽然感到很幸福。两个副总裁之间,自己又占先了,只有攀比才有幸福啊。 很快,办报三巨头商议的内容就流传了出来。对其他消息监生不感兴趣,唯独这“国子监办报厅不再招贤”一条,让众位准备结业的率性堂监生感到沮丧。 沮丧之余,生活总是要继续的,结业之前要先历事。没有把握去六部、都察院、大理寺这些好衙门历事的监生毕竟是多数,他们便面临两种选择,一种是去三流衙门,另一种是去李大人的报坊。 两种选择各有优劣,去三流衙门名头上好听,也算是混官府的,只不过去了要打白工,只能继续领国子监监生口粮;去报坊的话薪水高,一年攒个二十两问题不大。 这时,又一封吏部文书发到了国子监,主要内容是询问拨给李大人报坊历事的一百个监生名额是否用掉。 如果尚未使用,吏部要将这百来个监生名额收回去,再支援边区教育事业,补充为云南、贵州、广西、河西、南赣、琉球等地的教职或者主簿… 登时国子监轰动了,凡是没把握去大衙门的监生都聚集到了彝伦堂西厢房,将崔总编围得密不透风,争先恐后的报名。 必须要把这些名额留住用完!不然一共才七百个结业监生,选一百个发配到边荒地区,除去个别有门路的,人人都有不低的中奖概率! 可怜崔总编连续被冷遇了两天,轻闲惯了,突然遭遇热捧,一时间手忙脚乱的。 “太学英才,尽入吾彀矣!”李佑再次望而叹道。人的幸福感都是攀比出来的,虽然在太学生眼里报坊不怎么样,但只要给他们制造出一个更恶劣的前景预期,比较之下报坊简直就是洞天福地了。 至此,李佑的前期筹备工作基本结束,报坊开张在即。rq 六百一十六章 报纸的轮廓(求月票!) 这次很快便招够了李佑所需要的八十人,但这八十监生需要进行再灌输。不经思想改造的话,天知道报纸会不会变成八股文摘。 这年头没有新闻专业,李佑只好亲自上阵,用得自上辈子印象的半吊子概念,对进行众报业新人进行忽悠。在报坊院落里,汇集了人选后,李大人开始了一次课程。 面对黑压压一片的人头,李佑并不怯场,在官场锻炼许久,这点场面小意思,再说李佑也不是第一次与监生讲报纸的事情了。 他咳嗽一声,开始讲课:“首先诸位要清楚,报纸是给谁看的?本官就要告诉你们,报纸是给蠢人看的!而你们主笔主编,就是教导蠢人如何明白道理的!这点你们自己必须坚信不疑,如果打算投身于教导蠢人事业,需要自己心志坚定!” 李佑这个说法,叫众监生心中暗爽,谁不想自诩精英成为人上人? 其实他们读书这么多年,心里最想的还是做官,但如果做官机会不佳,万般无奈之下去当这个报纸的主笔和主编也不错。如果李大人描述的情况能够成真,貌似也可以成为把持舆论高高在上的人物。 “其实我们就是史家!报纸上车就旧的东西,而是发生在新近的事情!我们所要做的,就是拿笔记下新发生的事情,所谓执笔写春秋、辣手著文章!岁月时候长了,这就会成为史书的补充!” “此外,我们这份报纸将呈送御览!诸位的文字。都有可能被天子看到!而且每一期报纸印出来后,一日之内将免费送至京城所有衙门、各铺铺长、所有有名号酒楼、所有旅店、以及棋盘街、钟鼓楼、崇文门外等处所有店铺!预计要有上万份!你们在报纸上写一个字,就至少有万人看,几万人听!” 李佑拼命拔高报纸地位、描述出美好的前景。为的就是满足所招来这些监生的虚荣心,读书人总是吃捧杀的,文人名气不靠互相吹捧怎么起得来?放到报坊这里。也别说吹捧报纸没用,至少有利于在至关重要的开张初期鼓起众人信心,保持人心满足、队伍稳定。 说完参加报业的重要意义和本报坊的前景展望,李佑开始详细介绍技术性问题。“版面其一,主要是议论朝政,或者写朝廷之事。主题或可自采,或者由报坊选定题目。以待诸位议论,稿子好便可以发在报纸上! 说是议论,其实是批评,万般事务总能挑出错来,挑出一个错就要朝廷深思一刻钟!” 便有人问道:“我等无权无势。随意批评朝政,容易引起种种不测。” 李佑鼓掌道:“说得好!所以本官定下了约法三章,望诸君遵守。一是语不能涉及君上;二是不得辱骂诽谤三品以上大臣;不得宣扬大明律所禁之事。除此之外,应当无碍! 若尔等还不放心,批评之外仍可发一篇辩护的作为衬托。有贬有褒,以此对照,显得毫无偏私,从而叫别人说不出什么!” “版面其二,主要是京城百态。大抵是民间和权贵官宦之家的故事。要写什么东西,只须记得重点围绕两个词来办!凶杀与情色!” “哪两个词?”众监生哗然,以为自己听错了。 “尔等没有听错!一是凶杀,二是情色,百姓喜欢看这些!当然,本官之意并非是宣扬这二者。但是我们要搞批判式报道! 本官要通过凶杀和情色案件向百姓普及法律常识,让百姓知道其严重后果!所以写完事件后,要加几句议论批判之词,让读者知道这是错的! 大小案件往往都要通过兵马司,所以本官打算依托五个兵马司,设置五个报站,图的就是消息便利。” 有悟性的人,仿佛在冥冥中已经领悟到了某种真谛。 “版面其三都是商家消息,这个不需尔等太过于专注,尽都包在本官身上!如果你们有兴趣,本官亦不反对!” “版面其四,专登九州趣闻,京城之外的新鲜事情。故而本官要在崇文门税关也设置报站,与外地客商沟通便利。对了,京城有不少红毛鬼罢?若有精通汉字的,也可叫他们写几篇文章发表!” 最后李佑道:“大体上京师五城各派驻主笔十人,负责各坊铺的消息。崇文门税关派驻十人,负责搜集素材!其余人等作为主编,留在报坊。” 这时候有个二十**岁的监生站出来,对李佑的说法质疑道:“听李大人意思,大部分主笔都要分散在街头巷尾,宛如三姑六婆般打听消息?恕在下难为,实在做不得此事。” 李佑讲的口干舌燥,一边低头喝茶,一边分析自己的表现。猛然听到有人这么拆台,心里不由得大怒! 本来他这非官方报坊想要招用大批监生就不容易,费尽周折的达成心愿,却在第一天就猛然到个如此败坏气氛的。 气氛和心情是可以传染的,如果任由他散布消极气氛,只怕整个报坊人心都要被带坏。 必须给他一个教训!李佑不动声色的将茶杯放回案上,在名单上看到了该监生的姓名,沉吟片刻,轻描淡写的动手将此人的姓名删去。 此后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对这个监生说:“好,你去吏部报道罢,云南贵州的县教谕随你挑。” 其余七十九个监生哗然,这才记起,李佑不但是报坊大东家,还是负责风气的国子监督学,有一定权力调配监生。已经上了名单的监生想在他面前玩个性,无异于找死! 那站出来的监生慌了,他是放不下身段下基层,所以想走,但真不想去万里之外的云南贵州当教书匠! 再去向李大人求饶,但李大人却对他置之不理,只顾对着众人说话:“你们很快就会发现,报纸是一个奥妙无穷的东西!只要你们肯听我的,保证尔等感到给个小小官位用也不换!” 这个时候,七十九个主笔和主编们不相信也不成了。rq 六百一十七章 卖的是什么 直到现在,李佑才觉得前进道路上的障碍大部分都渐渐消除了。法律上,有天子金口玉言的“试行看看”;技术上,委托归德千岁从宫中经厂“借”出了铜活字;人力上,在国子监几乎有取之不尽的读书人可供使用,天子脚下工匠更是不缺的。 至于银钱方面,问题也不大。去年年底李佑通过煤炭的事情,黑吃黑的从倒台公公们手里捞了一两万两,虽然分给了归德长公主一半,但手里也落下了不少。实在不行还可以从银号借贷,所以暂时不必为银子发愁。 所以李大人踌躇满志,情绪日渐兴奋,誓要开一代风气之先!这算是穿越以来的第一次无中生有的创新型事业罢。 想到此还得感谢朝廷大佬们剥夺了他在国子监办报的权力,否则在朝廷框架的束缚下,他怎么可能如此尽兴的一切自由发挥? 这次办报,李佑的很多要求和规划甚至都可以让时人感到惊世骇俗。他心目中有几个技术指标,比如刊印密度要隔日出版、发行时效要当日到达、版面内容每期要有一万六千字等等。 放在这个生活节奏慢悠悠、一个月前的新闻也算是新闻、熟练工匠一天只能刻两百个字、一本道德经才五千个字的时代,李佑提出的这些指标称得上是相当超前的要求。但在李大人心目中,这才是接近上辈子印象中的那种报纸,而不是街头小传单和大字报。 为了达成理想中的效果。李佑陆陆续续在短时间内堆积了大量人力,只为办出他所认为的现代式报纸。 到目前为止,共计招来了主编二十个、主笔六十个、报坊工匠五十个、负责送报的报人暂定一百个,其他掌柜伙计杂役若干,为了以后开辟小说栏目,还要聘请说书先生若干。若非靠着各方支持,短时间内真很难凑齐如此多人手。 其实国朝的人力成本是很便宜的。便宜到让李佑深入了解后也很吃惊,这也是他敢于一口气大量招人的原因。以他刚刚熟悉的印刷行业为例,之所以更先进的活字印刷不如雕版印刷普及。很大程度上的一个原因就是人力成本低。 一个熟练刻字工每天工薪只有几分银子,一个月下来不超过二两。如此书坊多请一些便宜刻字工便足以应付印书需求,与活字印刷相比也就慢点而已。熟练工匠都如此。其他更可想而知。 不过饶是人力便宜,但李佑报坊折算下来,每个月付出去的人工薪银开销也超过五百两,全年更是预计六千两左右。当然,报坊和一般买卖货物的店铺不同,本来人力成本所占比例就高,几乎可以和工场相较。 相较之下,纸墨成本算是很低了,每次一万份报纸最多不过二十两,逢单日出报。一个月不到三百两,一年是三千两。 李佑的幸运还在于,他能“借”来铜活字,不用自己再去耗费大量钱财和时间去铸造足够使用的活字,这才是阻碍竞争对手出现的最大技术门槛。如果这部分成本也算进。那还得多花数千两银子。 所以综合起来,办报的第一年不计算活字成本在内,李佑付出的本钱大约是一万两银子左右。 家财万贯是形容富豪的,一万两怎么也相当于一到两个万贯了,若在京师周边的直隶买田地,买个几千亩不成问题。故而一万两绝对是一笔大数目。足以让大部分商家都咋舌吃惊(即将入京的金百万表示一万两仅为两个月盈利只是他没想到这个主意而已)。 看到成本核算数目,叫李大人感慨万分,新媒体不但需要勇气和实力,更需要烧钱,任何时代都是。如果办真正意义上的日报只是找几个工匠印几张纸那么容易,以古人的才智早就该出现了,还轮得到穿越者们纷纷发明么? 外人为李佑一掷千金的大气魄而津津乐道,家里却先有点不满了,管账的三房关姨娘对老爷烧钱的行为持强烈反对意见。 每年要花出去上万两银子这个能掏空家中老本的巨额款项,盈利模式却十分不明朗,在关绣锈眼里只能说明夫君大人是一帆风顺到得意忘形了。 这种烧钱行为是昏了头的,是极其不明智的,是要成为被后浪拍死的前浪,必须要趁着事情还没到不可挽回的时候进行阻止。 不过李佑的态度更坚决,坚持要进行高投入。他之所以信心十足,主要是来自于他所认为的市场空白。 京师人口百万,识字者至少十万,而这识字的十万人又至少可以影响到三四十万人。而且这是密集于京城的三四十万人,不是穷乡僻野的三四十万人,无论是上层的官场文化还是下层的市井文化都很发达,消费能力和休闲追求放眼当今世界各地也是数一数二的,从理论上能够养得起一张报纸。具备这种条件的地方,除了京城就只有江南了。 如果报纸能够风行,那将会在这个没有广播、没有电视、没有网络的世道里获得无以伦比的影响力和渗透力。若能将影响力顺利进一步转化,那么带来的效益会极其可观。 而且目前这还是门勉强称得上独家的生意,几乎别无分号的独家生意,取得垄断地位轻而易举。至于国子监官报,李佑不认为那些总裁官大老爷们能有见识和魄力像自己这般大规模布局和砸银子。从石祭酒裁员的思路就可以看出,还是闭门造车那一套邸报式的思路。 关绣锈质疑道:“夫君你若不是免费赠送,那还轻省一些,妾身也只知道,夫君办报的最大心思其实也不在赚钱上,但总不能纯赔钱罢。一年花销上万两,只靠着你说的什么广告效益,就能把本钱收回来?” “你的见识还需要长进哪!”李佑摇头叹道。 关绣锈不服气,与夫君计算道:“即便算你能从各行各业拉来一百个具有财力的大商家,每个商家每个月掏三十两银子,每年顶天三千多两,其他六千两你能从哪里收回来?这样的大商家屈指可数,至于其他零碎小商家,根本掏不起多少银子的,有三瓜俩枣也是杯水车薪。” “唉,为夫我与你说过多少次,不要总是在商言商,眼界须得放开阔些。交易不仅仅只是买卖货物,天下能用来交易的事情太多太多了,你就想不到?用眼球经济赚钱,不见得定要有实物为基础!” 关姨娘撇撇嘴,以目示意夫君,你接着编。 “朝廷上政见之争时常有,若有谁想制造影响力,将自己的观点一夜之间传遍千家万户和大小衙门官吏,那怎么办?来报上发布即可,一篇策论收他二十两不多罢,官员们在乎这个钱么?” “你别担心没人想到这点,为夫我会让他们想到这点的。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如果政敌上了报纸,那么另一方能示弱么?任是谁也不能轻易放弃舆论罢,那就也得上报纸发表高见,不过同样要交钱。” “你更别忽视地方官,地方官比京官更有钱!咱这报纸是办在天子脚下,天下最顶层的达官贵人都看,没准天子也会关注,若地方官里有想出人头地的,掏个百八十两在报上打打自己的名头,难道不两全其美么?不然天下一千多个县、数百个州府,上百名道台,凭什么朝廷都能熟知?” “想上报纸要花钱,不想上报纸也要花钱,比如谁家有点丑事,若能掏点遮羞费,不是不可以商量。” “还有,文人名流欲到京师闯天下的,如何扬名?有比报纸更快捷的办法么?他发表一篇诗词歌赋,根据字数收他几两银子,这不赚钱么?对这种人而言,总比去青楼楚馆卖弄才华花销少啊。” “平民百姓也有需要啊,若有外地人到京师鸣冤告状,怎么炒作的朝野皆知?来报纸上发布即可,一篇诉状收他十两不多罢?外地人能到京师来的,都不是穷人,又涉及官司,十两银子咬咬牙也掏得起。” “你自己算算,这只是我目前能想到的,没有想到尚待挖掘的不知还有多少!只要把影响力打出去了,每年一百八十期报纸,每期能有几个这样的文章,一年赚个六千两银子简直轻轻的很,所以你担心什么?” 听着夫君掰指头算账,关绣锈渐渐瞠目结舌,樱桃小口微微张开,半晌也忘记了合拢。她发现,原来夫君不是不懂经商,反而可以称得上最黑心的商人,他买卖的不是货物,是人性,是名缰利锁。 点计完各种来钱的路数,李佑继续说起另一个烧钱理由:“高投入也是为了设立高门槛。办张低成本的小报固然容易,但也很容易被模仿。若办个每年只需花几百两银子的报纸,比如叫京师日报,即便能赚几天小钱,但过段时间肯定会冒出京都日报、帝都日报、京城日报、九门日报等等,这个行业就烂了。 所以作为第一家,大手笔投入就是为了在时效性、内容、发行量上设立极高的标准,让后来者望而兴叹的标准。这样就能阻止潜在对手进入这个行业,至少是阻止绝大多数潜在的对手。只要行业里只有我们一家,那想赚多少就能赚多少!”rq 六百一十八章 各有不同 李佑的观点貌似都很有道理,听起来都厉害,但是仍旧叫关绣锈不能放心。因为道理不能直接转换成钱,过程中还存在有很多变数,不是每次转换都能成功的。 她做了这么些年生意,也见过不少事情。一开始高谈阔论能说得头头是道的人太多了,但最终赚到大钱的还是少数。 说一千道一万,每年付出上万两银子的成本太高昂了,在没有先例可循的情况下,关姨娘实在不能想象到可以轻松的赚回来,更别说报纸还是免费赠送。如果说这是为了权力场的博弈,但代价未免太大了。 她这种见识其实是正常的…最终李佑只得说:“你我还年轻,就算遇到最差的情况,把钱都打了水漂,那以后也可以再想办法赚,留的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不错,李大人的本职工作是官员,经商只能算配合本职工作的业余爱好。就算赔光了成千上万两银子,但只要权势还在,那确实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在国朝,没有比这更有说服力的理由了。念及此关绣绣的立场方才有所松动,默认了夫君大把大把盲目烧钱的行为。 不过忽然还想起一个问题,她又开口道:“夫君你说要开银号,最后给了那个女人六成股;你夺来几间煤铺,又送给那个女人四成股;这次你开报坊,又打算白送多少出去?” 李佑不满道:“你这话不对,什么叫白送?那都是有原因的交换,何况也不是送给长公主的。” “即便不是白送…不过那是给谁的?”关绣绣好奇道。 李佑岔开话头道:“你还是不要多问了。这次当然还得分出去一半股子给他们。一是长公主借给了铜活字,若无铜活字也办不成报纸,这些铜活字折算成本钱也价值数千两了; 二是若真做成了,别人家又暂时没有能相抗的报纸。那舆论公器真成了我一人的,这很有可能要招致不测。从未雨绸缪计,还是送给皇家一半股子。打上皇家旗号好,到时候大不了只分红不管事便可脱身。” 却说在国子监那边,李大人确实成了可有可无的闲职,只是偶尔去督导下纪律,大部分精力都转移到了报坊。 既有钱又有人效率就高,到了三月初时万事俱备,完全可以开工印报了。而且听说国子监办报厅那边也筹备完毕,时刻准备开印。 目前唯一能称得上竞争对手的就只有这家了,李佑虽然不认为石祭酒和两个队友在办报方面能比自己更强,但还是颇为关注的,小心无大错。 这日上午。李佑优哉游哉的、堂而皇之的进入了国子监办报厅,没人质疑,也没人阻拦。若放在另一个时空,这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两家敌对媒体之间,若其中一家的老板进了另一家的门,不引起轩然大波才怪。 李佑先去了工匠那边,索要版面字盘,那些工匠怎么敢违抗五品大老爷。规规矩矩的搬来字盘给他。李佑仔细看了看字盘样式,大致就能推断出版式了,于是便心里有数。 随即他又找到了副总裁尤少卿,闲聊几句后漫不经心的问道:“贵报何日开印?什么价钱?” 尤大人一是没有什么保密意识,君子言论之争。事无不可对人言,就像公开上奏本还有怕别人不知道的?二是不能不配合李佑。所以便如实相告道:“三月初六有早朝。三月初七开印,三月初八往外发送。只是开销略显拮据,只能第一期免费发送,以后每份暂定为三文钱,不能如同李大人那般全部免费送出去。” “那贵报首期,主要谈论何事?”李佑摆出了同业交流的模样。 尤少卿亦没有隐瞒,回答道:“除了报三月初六早朝所颁布诏令外,主要是劝农之事。因为当前已到春耕之时,事关一念之大计,所以要顺应天时,劝民务本,厘正人心。” 李佑虽面无表情,但险些暗笑出声来。不错,农为国家之根本,这话确实是对的,政治上是站得住脚的,即使几百年后也不过时。 但问题是,京城百万人口里,有官员、小吏、军士、太监、勋戚、商人、工匠,有几个是种地的?一份在京城发行的报纸,大张旗鼓的劝农,劝给谁看? 竞争对手还处在这个盲目自我的原始阶段,如此真不足为虑了!听到这里,李大人彻底放心,以赞叹的口气道:“贵报忧国忧民,本官甚为钦佩。” 尤少卿微微得意的笑道:“这是与石大人等共商时,本官提议的,石大人也很激赏。最终由石大人亲作劝农文,本官为序,孙御史赋诗,正好一个首页版。” “很好很好…”临行前,李佑忽的想起另一个问题,又转身问道:“报纸要与邸报区分开,总该有个名字,贵报以何为名?” “石大人说了,李大人你当初提倡办报时,有一句话他很欣赏,就是探求事物之真理这句。所以石大人决定,报纸命名为真理报。” 真理报...李佑愕然片刻。这是一个只有穿越者才会发笑的笑点啊,他生怕自己忍不住笑意惹人误会,便立刻告辞,低头匆匆出了办报厅。 回到自家报坊,李佑召集崔总编和几个领班主编,吩咐道:“打听得官报那边是七日付印,八日发送,我们也照此日期来。” 崔总编问道:“报纸名字迟迟未定,不知东主究竟有何主意?” 李佑略一思忖,下了决心,“国子监那边叫真理报,我们便叫明理报,取读报明理之意!” “好!”无论真好假好,各位主编纷纷应声称赞。 景和十年三月,被本时空后世无知小民诽谤为“真理不真、明理不明”的京城双报正式诞生了,显然是个意义重大的、历史课本必学的事件。 定下了名字、日期,欠缺的就是主打题目了。李佑又道:“今后首页版面须得有主题,主题须得经我过目,现在就商讨首期主题。这关系到开门红,不可不慎重。” 众人面面相觑过,一时没人先开口。李佑不想大包大揽,毕竟以后他主业估计还是官场,报纸还得靠这些人办下去,便诱导式的问道:“这主题,要能激起人心的不平之气,而我报必要仗义执言,如此才能引人耳目争相观看。你们想想,京城之内当前可有什么令人不满的事情?” 主编中突然有一人愤然道:“我有一题!” 李佑抬手鼓励道:“如此尽可言之。” 那人慷慨激昂道:“吾辈最不平之事,无过于官场中,清流浊流为何泾渭分明也?都是圣人子弟,为何境遇有天地之分也?国家太学养士三千,难道就为充塞杂流乎!以在下浅见,首期当发清浊之辩,登高一呼,必然天下响应!” 李佑很理解他作为一个监生发出这种感慨,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但很可惜,这个选题不行,至少在目前不行,不是合适时机。 一是不想招致全体高层集团的反感和抵制,毕竟大佬们无不是清流出身。自己私下里发几句牢骚也就罢了,公然制造这样的舆论,只怕立刻就被排斥出去了。 二是他本来是杂流里的杂流,费劲千辛万苦自己好不容易把自己洗成伪清流了,又以强大的威慑力致使别人轻易不敢拿他的短处寻衅。若自己挑起这个话题,那不是自曝其短么? 三是一般人谁关心这个问题?估计京城百分之九十的人都不会关心请浊流问题。 但这种观念问题,真也急不得,李佑难得很有耐心的继续诱导道:“关于请浊流之辩,目前本报势力微小,尚不足以承担后果,所以要放在今后。诸位再仔细想一想,当下里有没有能让京城绝大多数人都痛切的事情?本官在京师居住时间前前后后加起来不超过一年,生疏得很,还得靠诸位集思广益。” 另一个主编忽的若有所悟,“在下却有一个念头。” 李佑继续鼓励畅所欲言,那主编:“京城道路,为患多年,只有几条主道是石路,其余皆是土路,遇风则尘沙扬起,遇水则泥泞陷车,无论官民皆饱受其苦。眼下又要到了春季,西山冰水消融,北边风卷而至,只怕满城出行又要受苦了!” 居然还是这样?李佑真是不知道的,他住在京师的两段时间都是秋天到冬天,没有春夏时,所以还真不清楚。击掌叹道:“这个题材不错!就写它!” 崔总编疑惑道:“人人都知道的事情,写它作甚?东主不是说要求新求快么?” “当然可以写,戏法人人会变,各有巧妙不同!尔等听好,这里面的主题立意不是道路状况多么差,这个瞎子都看得见,有什么好说的。而真正的主题是体制问题酿恶果!”李佑信心十足地说:“京城街道修建似乎归工部所管?那我们可以替所有京城居民出这口气,指责工部尸位素餐不作为,反正工部衙门比较弱势,工部胡尚书也快致仕了!”rq 六百一十九章 挺好看的 三月初七,忽的刮起了大风,一时间京城里又是尘沙飞扬。李佑才出了院子,就感到被泼了一脸土,连忙急急地钻进马车中,紧闭门窗防风防沙。 他心里不由得腹诽几句,穿越前人人都说古代环境好,怎么这年头也有类似于沙尘暴的气象?他还是第一次在京师过春夏季节,故而以前真没有这种感受。 不过与上辈子那个时空有所不同的是,这些尘土不是来自于外地,更怪不着什么蒙古高原,都是京城地带土生土长的沙尘。归根结底还是京师人口太多,土路太多,而且周边被砍柴伐木的地方也太多。 饶是如此,李佑在车里还是默念几句“天公作美”。首期《明理报》今天印报、明天发行,头版头条重磅文章就是指责工部应当为目前的环境恶化负责,正好今天就满城沙土飞扬,岂不应景? 他又隔着厚厚门帘,与外头车夫闲聊了几句。那车夫是京城老人,对京城状况很熟悉,听到主人家与他谈起京城道路,便忍不住的大倒苦水: “冬日天寒春日风沙其实都还是好的,最愁苦的日子是夏日。一旦有了大雨登时满地烂泥,有的路甚至能将半个车轱辘陷进去,小的们只能下车踩着泥浆推行前进,苦不堪言哪,那些做轿夫的此时抬轿更是辛苦。至于老爷们,也好不到哪里去,出入之间不留神便溅得泥浆上身…” 两份报纸同日发行的消息,早就在京师各衙门里流传起来了,三月八日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好奇的等待。 果然。陆陆续续的,便有两家的报夫将各自报纸送上门来,今天的《真理报》和《明理报》都是免费的,各衙门里的门官只需白领即可。 各衙门所收到俩种报纸的份数也是不约而同的相近。五品以上的官员及掌科掌道。是人均赠送一份,其余则是按照部门赠送,如各司、厅等。一个部门赠送一份。 所以只要是五品以上的官员,基本都同时拿到了两种报纸,享受先睹为快的特权。当然,李佑的《明理报》虽然优先但不只是向各衙门发送,绝大部分其实是在民间发送的,比《真理报》范围广泛得多。 拿到两种报纸的高官,第一眼看到的当然是样式而不是内容。两种报纸都是用的大纸张。一页相当于四本书大小,只是国子监的《真理报》刊印了四页,而李佑的《明理报》刊印了八页。 掂了掂两种报纸分量,读者们纷纷就第一印象发出感慨:“明理报必然比真理报财力充裕的多。” 但两种报纸之间,衙门里的人天然倾向于看《真理报》的。毕竟这是官办报纸。却看首页,满篇错落有致的馆阁体小字,看着很舒服。主体是一篇《惜春劝农赋》,而且前面有序,旁边有诗。 再细细看去,可谓是立意深远、文笔优美,下面还有段小议论,建议在今年天子亲耕仪式上,放进更多的百姓围观。再看后面几页。有称赞天子勤奋早朝的,有近期政令摘抄,也有经义辨析。 官员们看过《真理报》,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好,也说不出什么不好,又拿起从名字来看似乎针锋相对的《明理报》。 展眼看去。这《明理报》首页比起《真理报》更有视觉冲击力,赫然一道通栏大字体标题极其醒目——三百年来帝都,扬尘泥泞依旧? 细看正文,“自太宗文皇帝筑北京师,迄今三百余年矣,昔年帝都草创,修造事项繁浩,或有不周之处,此乃常情也…如今辇彀之侧,晴则沙尘飞扬,雨则泥泞难行,风起便灰尘满衢陌,水过即污淖没鞍膝,有司视若无睹三百年乎?” 虽然用的是“有司”,但明眼人都知道,这是直指六部之一的工部问责,甚至用上了“无为而治三百年”这种辛辣俏皮的话,相当劲爆啊。 如果只是指责,就没有什么,更不值得震撼,因为大明朝廷每年收到弹劾奏章无数,互相叫骂指责的时候太多了。但那都是另一回事,而这份《明理报》据说要公开发送到全城各处,不知道有多少人看,不知道有多少人听,弄不好要满城皆知。 很多人隐隐约约感到,报纸上的抨击与一般的弹劾奏章似乎具有不同的意义和效用。 但意义何在?众人一时却说不上什么来,之前从来没有这种先例。普通揭帖大字报或者手抄报的威力,哪能同这样的报纸相比?感觉就像草寇遇到了火器犀利的正规官军。 震撼之余,看报的人不由得又重读了几遍首页这篇文章,仔细揣摩其中的意义,浑然忘了评价文笔,然后才继续看其他内容。 却见首页边上还有一道细细的侧栏,上面排列着一个个人名和官职,都是近期选官任职的情况,而且还有目前空缺官职的摘选。也是很用的内容啊,大部分人看到这里,都饶有兴趣的研究了一遍选官科目,至少是个交游时的谈资。 结果大部分官员看《明理报》首页的时间,就比看完整份《真理报》所用时间还要多。第二页则是各种政令消息和附带评论,文风十分尖刻。 等到了第三页忽的又是一变,赫然也有大标题出现——南城惊现**命案,婬妇裸尸横陈家中! 这一刻,无数看报者暗骂一声“低俗”,但仍忍不住向下看。 开篇文序却是好一通一本正经的严肃说教——“眼是情媒,心为欲种,起手时牵肠挂肚,过后去丧魄销魂,败俗伤风只图自己一时欢乐,却罔顾他人百年恩义。本报劝诸君心头牢记万恶婬为首…” 读到这里,无数看报者又暗骂一句“啰嗦、太啰嗦”。谁要看说教?直接跳过去看正文了。 至于后面各页还有京城各种趣闻、东西教坊胡同行情、商铺货物信息、外地风土人情等等。 不知不觉,等看过首期《明理报》,所有官员只觉大开眼界,但却无法评价,感到这种报纸是超出了自己理解范畴的事物。 最终只能叹道,办报也能这样办么,挺好看的。不过工部上下例外,肯定不认为这期报纸好看。rq 六百二十章 要正确对待舆论 《明理报》是个史无前例的新鲜事物,报纸上的批评指责更是新鲜事物,所以关于工部的反应,其实很多人都在看着,并准备作为一个研究样板。这次是工部,下次说不定就轮到谁了。 工部后院尚书大堂旁边侧huā厅中,工部三个堂上官,也就是尚书胡大人、左侍郎秦大人、右侍郎晁大人齐齐在座,手边都有一份今日的《明理报》。是的,就是那在头版头条嘲笑工部对京师街道“无为而治三百年”的《明理报》。 此时胡老尚书和秦侍郎都未开口,只有晁侍郎愤然道:“我工部事务之繁琐,在六部中也是位列前茅的!上下同仁兢兢业业,功劳苦劳皆有,岂容他人肆意抹黑诋毁!” 秦侍郎叹口气“报上所言虽然偏颇,但也是有几分道理,京师街道现状,吾辈难道还不清楚么。若纯属捏造那倒不必担忧了,但偏偏就似是而非的,叫外人看去好像很有理。无论如何,我工部也是京师街道的该管衙门,被抓住指责也不是没有原因。” 晁侍郎不服道:“该办的事情多了,吾辈精力却是有限,只能择其轻重缓急而行。谁能一个不漏的全部顾及办好?街道事情内情复杂,又有很多渊源,哪是简简单单就能办得了的?” 胡老尚书咳嗽几声,阻止了两个侍郎继续讨论“你们两位争论那些都是无用功,这张报纸已经传开了,眼下要紧的是如何应对。” 正在这时。忽有门官持名帖来报:“右检校佥都御使李大人来访。” 三人彼此对视一眼,有点说曹操曹操到的意思啊。他们都可以肯定,李佑这次前来,必然也是为了报上之事而来的。老尚书便对门官发话:“有请!” 却说李佑这次前来。自然是为了与工部“沟通”。按说他不必如此主动的,而且就算要沟通也不用亲自前来,最多让崔总编来一趟便足矣。但没法子。报纸是草创,规矩也是草创,一切都要靠着他来立下标准,很多事情不得不亲力亲为。 李大人进了huā厅,对着三人见过礼,在客位坐下。便听到胡老尚书淡淡的问:“李大人所为何来?” 李佑笑了笑“为报上语及工部之事而来。本官要就此说明。首先,请诸公知道,明理报以民意立足,就是要写民情、发民声、开民间之言路,为朝廷大政之参谋。昔年太祖皇帝圣谕也有过此等精神,故开民间上书之先河,本报便效仿一二。诸公以为此意如何?” 见三人都闭口不语,李佑只好继续说下去:“所以,明理报上指责工部之事,并非本官或者本报中人对诸公有什么私仇,只是反映民意而已。当前京城民众对街道可谓是苦其久矣,本报便代为立言,还望诸公出于公心谅解。古语云。闻过则喜,择其善者而从之,与诸公共勉。” “当然,诸公若有不忿之意和苦衷,也不是没有办法。”李佑话头一转,道出真正来意:“本报既为民众代言。但也对朝廷开放。诸公若有不一样的想法,亦可撰文广而告之,本报也能刊载。” 李佑本意,就是要引导工部做表率,为以后类似的事情立下规矩,所以这次就不收钱了,算是培育市场习惯。不然按照李佑心目中的价位,衙门刊文价格是最贵的,一千字要收五十两银子。 秦侍郎冷笑几声“李大人这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你无故发文责问本部,如今反而要本部再撰文去辩解,这是哪门子道理?莫非你立下了规矩,就一定要我们照着规矩去做么?” 李佑劝解道:“秦大人不必如此激动,要正确对待舆论…” 未等李佑说完,秦侍郎又道:“即便要辩解,本部自当向天子奏明解释,又何须你们明理报过问!” 李佑正要说什么,旁边另一位晁侍郎态度更加激烈“此事有什么好解释的!既然本部如此不堪,我等一起向天子乞骸骨便是!就不劳李大人挂念了!” 两个侍郎唇枪舌剑,并不给李佑脸面,在他们看来,这次真是李佑无事生非欺到头上来,是可忍孰不可忍!胡尚书也并不阻拦,任由两个副手咄咄逼人。 “诸公听我一言,要正确对待舆论。”李佑并不生气,苦口婆心劝道:“报纸是报纸,朝廷是朝廷,诸公岂可混为一谈?报纸所言,只是代表民意议论而已,与朝廷无关,可以说这就不是官场的事情。那两位打算向天子上奏,倒让在下纳闷不解,这是何意思?” 工部左右两侍郎听到李佑这番话,一起愕然无语。是的,报纸吵吵几句,既不是奏折也不是科参,和任何官场程序都没关系,他们又有什么由头向天子辩解或者请辞? 只能说他们看到报纸指责,没有仿照先例的状况下,下意识的按照被弹劾程序办理了,却忘了这压根就不是官场中的事情。向天子进奏辩解,简直是很莫名其妙的,又不是天子收了别人的弹章,也不是天子问责于自己。 归根结底,这只是报纸上印了一篇文章而已,用得着兴师动众在朝堂上辩白么?那反而显得心虚。 看着两个哑口无言的人,李佑老话重谈道:“因而诸公想要上奏,那是不合时宜的,在下真心劝说一句,解铃还须系铃人,最恰当的法子还是在本报刊文。” 秦侍郎与晁侍郎还是无语,如果这样,就有点向《明理报》低头的意思了,心理上一时接受不了。 自从李佑进来后,一直在沉默的老尚书突然发了话“李大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老夫忽然悟到了一些道理。” 李佑谦虚的说:“老大人有何见教?” “据老夫所思,你这报纸,其实相当于街头巷尾的议论,只不过是印在了纸面上传给公众看。既然说是纸面上的民意,与朝廷政务无干,对吾辈有何影响?任由指责,吾辈就是不理睬,又有什么影响?难道你李大人还会从报纸上摘抄几句,当成弹劾上奏么?” 这老头反应倒是挺快,李佑无奈道:“这不能,在下岂是那等捕风捉影的人…” 胡尚书端起茶杯“李大人说正确对待舆论,想必就是如此罢。” 话外之音就是要逐客了,李佑摇摇头,起身告辞。他心里暗暗可惜,这趟没有将胡尚书唬住。 不过要都像工部这般不在乎“舆论”那他辛辛苦苦办报纸还有什么用处?所以李大人只好执行预案。出了工部,他对随从吩咐道:“去十王府!” 半个时辰后见到归德长公主,李佑又遭到一通唠叨,主要是抱怨他这个“老师”太失职,影响了朱柳的幼儿教育。 忍过去后,李佑开口说:“今日前来,要与你讲一讲我在苏州府时的故事。” 又又又是故弄玄虚,归德长公主对此有点审美疲劳,但回想起来,即便如此,自己还是屡屡吃他的套路。喝口茶润润嗓子,慵懒的问道:“你在苏州府有甚好讲的?不会是要讲你如何智斗石大人罢。” “当真是心有灵犀一点通!”李佑惊喜道:“你怎么猜到的?” “你究竟想说什么?快些。”长公主突然抬腿踢了李佑一脚。作为老夫老妻,李大人当然晓得这是某种暗号,春天到了。 “我在苏州府时,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七品推官,之所以能与当时的石参政相斗,所依赖的就是民意,说难听点叫做劫持民意。”李佑简洁明了的说:“现在天子眼前也有这么一个机会…” 归德千岁听完后瞠目结舌,喃喃道:“你大费周章,就为的如此么?你怎么就能想到这些?如今我真相信你是争权夺利的天才了。” 又一个翻身,长公主〖兴〗奋的将李佑压在身下“不行!明理报今后要归少府督办!” “你这女人太贪得无厌了!吃小爷我的教训!”李佑奋然用力,重新回到了上面,低头吃去… 次日就是大朝日,按惯例还有文华殿朝议。景和天子御殿升座,群臣礼拜完毕,便开始议论种种国事。 约摸一个时辰后,诸事已毕,天子突然垂询道:“昨日的新报纸,众卿可曾阅过?” 徐首辅代百官对答道:“两种报纸,臣等皆看过。” 景和天子感慨道:“朕看了明理报首页,甚是感慨。朕居于深宫,不想宫外民生还有如此艰难处。” “陛下心存仁慈,此乃大明黎庶之福也!”徐首辅很公式化的答道。 景和天子从袖中掏出报纸,递给旁边内监,晓谕群臣道:“朝廷要正确对待舆论啊,朕在报纸上做了批示,工部接旨罢。” 批示?这是什么?群臣面面相觑。现有奏章批答的固定程序里,没有报纸批示这种形式。 内监捧着报纸下了丹陛,工部胡尚书连忙上前接旨。他领了报纸低头看去,上面写着“着工部拟定办理条陈上奏”还盖着鲜红的天子宝玺大印。 这算怎么一回事?这样批示是合法圣旨吗?(未完待续。 六百二十一章 批示的奥妙 工部胡尚书早就想致仕了,只是朝廷一直没有合适人选接任,天子心目中的接班人秦侍郎资历还不够,所以他才一直拖着当这个尚书。因而他心里根本不想惹麻烦,今日天子给了“批示”,他也就顺手接下了。至于其中门道,想归想但不愿公然顶撞天子。 之所以让群臣诧异,同时叫拿着“批示”的胡尚书暗暗犹疑,实在是因为在报纸上批示并下发这种事太史无前例。 在国朝按照规矩,百官佐理诸事,天子垂拱而治,百官与天子之间的政务联系方式是奏章与批答,内阁与司礼监在某种意义上就是为这个程序背书的。这样才是一整套被文官视为“合法”的程序。 天子对奏章的处理叫做批答,从字面上就可以看到,其中有一个答字,其实是很被动的。没有进奏,就没有回答,也就是说,先有官吏军民上书,后面才有天子批答,正所谓垂拱而治也。 另一方面,天子随意就政务下发诏令给外朝叫中旨,被视为乱命,要遭到文臣抵制的。至于胳膊能不能扭过大腿,那就看双方的本事了,有时能扭过有时不能扭过。 当然现实里确实也有天子主动用手诏宣示圣意,但前提是手诏要先发到内阁,由内阁签署并重新草诏后,再次以奏疏形式上奏给天子,然后批答了才算生效与合法。 这些奏疏程序,在很大程度上限制了天子的话语权。比如有些事情。假如能做到全体文臣都装聋作哑、视而不见,那么天子即便使尽浑身解数,只怕也难以发出一道合乎自己心意的圣旨。 为什么在国朝,司礼监、厂、卫这些法外势力饱受诟病却能经久不衰?那是因为历代天子需要这样的左膀右臂来实现自己的意志,不然在制度内和舆论上要受到很大约束。 现在天子给工部尚书胡大人的这个东西,既不是普通的圣谕批答,也不同于一般手诏。听天子自己起了个名字叫做“批示”,应该如何正确对待就成了让胡尚书发愁的事情。 老尚书忽然想到天子方才说过的一句话,立刻心头雪亮了。记起天子说了“要正确对待舆论”。这话很耳熟,仔细想去却是昨天李佑反复强调的! 当即他可以断定,“批示”这种坑人得东西一定也是李佑的主意。也只有李佑才想得出这种另辟蹊径的主意! 胡老尚书没有猜错,这个主意确实源自于李佑,而李佑则源自于上辈子记忆。虽然以他的短浅见识,一直参不透“领导批示”四个字的原理,但他很清楚,这是很奥妙的法门,值得让天子学习的。 批示不同于批答,可以管用,也可以不管用;可以想让它管用,也可以不想它他管用;可以是合法的。也可以是不合法的。 而且该管用时,批示对象若没当回事,那就惨了;不该管用时,批示对象却真当回事了,那就更惨。 总而言之。正所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也。这种功法再配合有心人制造的“民意”、以及报纸这个平台,在标榜言路畅通不可侵犯的大明朝廷里,算是打破奏疏批答体系另造了一个舆论生态圈,太有利于天子反制群臣了。 只要在位的天子不是蠢货,都会欣然学之的。故而昨日归德长公主听到这个想法后,兴奋地用“天才”来称赞情夫。 胡尚书心里在考虑。别人心里也在琢磨。虽然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但却代表着礼法程序,须知风起于青萍之末,故而群臣皆不敢疏忽。 从权力伦理角度而言,这“批示”来源于报纸民情,并非那发源自天子内心私欲的手诏,臣属想要抵制和反驳都很不合时宜,法理上也不充分。天子之下都是臣民,没有大臣敢公然说臣不是民,那是造反。如果将呈送在天子眼前的报纸当做另一种形式的上疏,也未尝不可。 事情若只是如此简单就好了,殿中大臣无不是久历宦海的人物,很多人深入考虑的其实是君臣权术博弈方面的问题。 这《明理报》明显是现有体制之外的事物,上面可以说自由得很,什么内容都有,连“艳妇裸尸横陈”这种东西都出现了。那天子拿着报纸做批示,打着民意的幌子,同样也自由得很。 报纸毕竟不是奏章,天子可以想批示就批示,不想批示就不想批示,看重的地方就批示,不关心的地方就无视。在这种局面下,而群臣若要随着天子的批示而动,那么岂不相当于天子在舆论和政务中重新掌握了很大的主导权? 对群臣而言,民意放在嘴上须得重视几分,其实可以不用太当回事,子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但不能不把天子当回事。 有过地方官经历的朝臣如石祭酒这样的,此时突然想起一个词——裹挟民意。 在地方做过官的都清楚,常常会见到缙绅大户依仗本土势力来绑架民意要挟官府。而目前天子的这种打着听取民意旗号下发的批示,就十足十的像是裹挟民意的做派! 堂堂一国名义上的最高统治者裹挟民意给大臣下批示,听起来很好笑…众臣感觉这简直就是拿着鸡毛当令箭,一时间却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应对。 单独是君上,可以围拢之,单独是民意,可以无视之,但君上加民意组合起来呢?只怕就不像以前那般好对付了。 其实群臣这点心思,说白了都是私心杂念,不好宣之于口,总不能公然跳出来说,天子你重视民意是不对的,你就是为了打压吾辈话语权。所以半晌过去,仍没有人主动出头,毕竟不是生死存亡之事。 “退朝!”正当衮衮诸公还在左思右想时,听见内监高声喝道,天子起身离开了殿中。 群臣退出文华殿,不免交头接耳议论今日“批示”之事。有人对胡尚书苦笑道:“大司空!这回你可头痛了。京师街道乃多年痼疾,绝非一夕之功,谁能一时半刻就办得满意。” 胡尚书叹道:“李佥宪误我!” “是极,若非李佥宪办报,焉有今日之事。”旁人随口附和道。rq 六百二十二章 冰火两重天 工部是第一个,却不是最后一个。《明理报》接下来的举动,向京城表达了就是不走寻常路的决心。 《明理报》的第二期首页,批评光禄寺采买用品压榨商家、索取贿赂,京中商户怨声载道;第三期首页,抨击顺天府审案进度过于缓慢,大牢中囚犯久待不决,多有拖延至死者;第四期首页,用大篇幅绘声绘影的揭发了某徐姓首辅家的奴仆不法,当街口出狂言并仗势殴打良民,抹黑朝廷形象。 原来此类事情最多口口相传,影响有限,如今却上了发行量一万的报纸,私论变成了公论,真真正正做到了一夜之间满城皆知。被点到的人,至少这张体面是挂不住了。 与后面这几期相比,第一期就挨了指责的工部胡尚书忽然觉得自己挺幸运的。至少《明理报》开张那期只说工部不作为,没去揭老底说工部所负责营建中的种种问题,简直太厚道了。 而天子好像得到了新玩具,频频在报纸上做出批示下发,给了几位当事人很大压力。对天子来说,这种可以摆脱官僚机器的束缚和蒙蔽,可以尽情掌握主动权去追责问责的感觉确实很新鲜。 一时间朝堂上群臣侧目,众人终于可以做出确定性的判断。肆意妄为的《明理报》果然是有黑后台的,其实就是宝座上那一位! 但是仔细分析过这几期《明理报》,很多人反而稍微松了口气,因为纵观这些被抨击和指责的对象。似乎大都是李佑对头那边的。 这说明了什么?这说明当前的主要状况是李佑拿着《明理报》当做党同伐异的工具,天子也被李佑当枪使了。若是如此,大家能够比较放心,这种心态很微妙。不是局中人很难体会得到。 简单地说,如果李佑自己私心作祟,扯着天子虎皮或者说利用天子做那打击异己之事。那事情还在可以理解并控制的范畴内;假如他大公无私的主动协助天子,那才叫人紧张。这两者之间是有区别的,是不同性质的事情。 作为一个能干掉段知恩、能与阁老掰腕子的人,李大人当然具备党同伐异的资格,而不被人嘲笑为自不量力。不过即便如此,许多朝臣也不想看着他继续下去,李佑这样的人若彻底执掌了舆论。后果是不堪设想的! 众人不禁回忆起了上个月李大人在内外廷集议时,因为被排挤出国子监办报厅而悲愤地踢飞朝房大门的事情。当时李大人还留下了几句狠话——“诸公今日有所惠,下官感恩戴德,日后还要拜过诸君之赐!” 当时不以为意,只道是李佑无可奈何之下的场面话。现在看来却要成为现实了,这《明理报》就是那李佑愤恨之下的报复举措! 朝廷上下便有议论道:“那几位阁老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无过无错便排挤李佑,如今算是惹出无穷后患。” 总而言之,无论官府还是民间,何曾见过《明理报》这样够犀利够劲道、雅俗皆赏、老少咸宜的消遣读物?所以《明理报》火了,大火了。 当初创刊之际,李佑虽然计划发行量要到达一万份,但出于谨慎心理。没有赠送那么多,一开始只赠送出去六千份。后来见到需求比想象中的火爆,才把送报范围进一步扩展,数量也增加到了计划中的一万份。 甚至一万份还隐隐有些不够,但出于成本考虑,李佑果断将发行量上限定在了一万份不动了。现在的一万份覆盖面已经很广了。若继续多印,那印的越多成本越高,但实际影响力却没法上涨多少,就有点不划算了。 若不是碍于“官员不得经商”的政治正确要求,他都想收费了,他相信如果即使收费,只要价格足够低,订阅数量也不会下降的。 哪怕每一份象征性的收取一文钱,每期也能回收一万个铜板。而这些铜板又可以以钱生钱,全部存到自己银号里,开展银子与铜钱之间的兑换业务来盈利…可惜了,这商机只能眼看着却暂时不能赚。 冰火两重天,另一边国子监真理报的处境就不那么妙了。如果没有明理报,真理报也许算个新鲜物事,但与明理报一比,真理报就索然无味了。 三月十七日,国子监办报厅中,真理报总裁官石祭酒、副总裁官尤少卿、副总裁官孙御史各自坐定沉默不语。在他们中间的地面上,是堆积起来的几期报纸。 真理报办报厅虽然限于户部下拨开销,也出于被弹劾“靡费公帑”的担忧,所以束手束脚的不像李佑的明理报那样敢于砸钱,但在创刊起初两期,平均每期也赠送出去了两千份。 不过真理报是不可能一直免费赠送,至少要将本钱赚回来,不然如果被李佑这样的有心人攻击为亏空国库,那就说不清楚了。 涉及到用公费经营,还赔了钱,能说清也有可能被人攻击成说不清。这绝非他们几个清水官员能承受住的,搞不好要成履历上的污点和疑点。 所以预热了两期后,真理报从第三期开始收费了。每天报人将报纸送到各处时,顺便就收了钱,每份报纸暂定价格是五文钱。这样每期也能收回十贯铜钱,一个月一百多贯,应该可以勉强维持住开销。 可以说,三位总裁大人的设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很残酷。前两期赠送的两千份真理报,确实都被收下了,从第三期开始要收费时,却大都不想要了。 有免费的、更好看的明理报在前,大部分人实在没兴趣掏钱去订阅真理报。京官不比地方官,穷得很,更何况每天为了订阅一份报纸准备几个铜板也是个麻烦事情。 最后每期订阅数量包括国子监自己在内只有区区一百来份,基本还是靠着各人关系拿下的友情订阅。剩余的报纸没人要只能退回来,并堆积在三人眼前的地板上了。 副总裁官尤少卿打破了屋中的沉寂氛围,无奈道:“两千份,一百份,二十比一的收订比,实在扑街了!吾辈奉朝廷之命办报,被内外目睹为官报,如今却有何面目去见朝堂诸公?那李佑果断利落的脱身而去,定然早就预料到此情此景,所以等着看我辈的笑话!” 另一个副总裁官孙御史恨恨道:“若非有那什么明理报捣乱,我们真理报焉会如此惨淡!李佑不要钱的大肆赠送明理报,那我们报纸怎么可能比得过?不过我倒要看那明理报能送到什么时候,他李佑家里是不是金山银海花不完!” 石祭酒长叹一声,“争论无益!当务之急是下面怎么办?每期印数为多少?难道从此每期就印一百份?” 这数目太可怜了,说出去让人笑话。朝廷大张旗鼓的派了一正两副三个官员督办,不惜动用了数十监生、数十工匠的人力,就是为了印一百张报纸?两个副总裁官面面相觑,谁也不答话。 石祭酒考量片刻,又下决心道:“从下期开始,先继续免费赠送!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一百份的笑话继续下去!” “这也不是长久之道,石大人有什么主意么?”尤少卿问道。 石祭酒瞥了眼两个副总裁官,突然产生了没来由的厌恶感,他发现与尤、孙这样的人比起来,那李佑显得顺眼多了。 要不是这两人空降到办报厅,说不定李佑不会被排挤走,李佑不被排挤走,如今也不会出现这等丢人现眼的状况。 石大人心里想着,面上淡然道:“主意么,本官心里倒是有个,就是不知道成不成,日后再说。” 与此同时,李佑在明理报坊中审看明日的稿件,话说近几天,报坊中士气不错,原本还多多少少带有有些不情不愿的监生个个兴致高昂,一扫过往的抑郁颓废之气。 首先,报纸如此红火,明理报坊的众监生与有荣焉,面上有光。监生们都是同窗,国子监办报厅那边的惨淡状况也有所耳闻,还有传言要撤销办报厅。攀比之下,自然这边更幸福。 其次,可以针砭时弊、讨伐大臣,还能引起天子的直接关注。对于被压抑很久普通监生而言,一个字就是爽,这种精神快感是多少钱也买不来的。 再次投机成功,荣升为四大领班主编之一的白斯文白监生正滔滔不绝的向李佑表决心,“自从见过李大人,晚生体会到了生不用封万户侯,只愿一识韩荆州为何意了,只恨不能早日识荆!如今能在大人门下略尽绵薄之力,此生无悔矣!” 在白主编的马屁声中,李佑点评了几句稿件,忽有人来送帖子。他收下后打开看了,原来是吏部文选司郎中左大人和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先生两位好友联合做东,请他吃酒。 这两人怎的走到了一处?李佑心里念了几遍后就看出来了,无论是传话也好,还是摊牌也罢,这两人必然是受了些托付。 说不定是某些大佬表示服软了,所以委托他这两个好友来充当中间人。rq 六百二十三章 群雄逐鹿! 这酒宴去还是要去的,不能不给两位好友面子。而且这两人一个是天下第一五品官员文选司当家人,一个是德高望重的宗室皇亲、天子的亲信人物。 能请动他们两个来当说客的,地位也不会太低。李佑暗暗猜测,大概不出内阁那几个。 三月中下旬之交天气渐暖,李佑安步当车,按着帖上的时间,在华灯初上时分来到了棋盘街锦绣楼。如今来的次数多了,这里店家小厮都认得他,直接将他引上了二楼某间临窗雅阁。 左邦瑞与朱放鹤却早在里面等候了,正在喝茶闲聊。李佑连忙抬手见礼道:“竟然劳驾两位久候,折煞在下了!”那两人起身还礼道“不妨”,又一起入了座,招呼店家上酒菜。 无论左郎中还是朱放鹤,都和李佑很熟悉,有些话可以直言不讳,不必遮遮掩掩,也不必讲大道理。酒过三巡,左大人就对李佑说:“李贤弟,你如今正行走于悬崖边,稍不小心便要踏空。如此处境,你可觉察得到?” 言外之音,李佑当然听得出来,知道左郎中说的是什么意思。不过仍明知故问道:“左兄是说在下办报的事情?” 左郎中道:“你办了几天报纸,如今惹得人人自危,固然能让你畅快一时。但长此以往,对你未见的是好事情。” 李佑大笑几声,“左兄觉得,这种局面难道能怪在下么?” 左大人奇道:“此话怎讲?” 李佑放下杯中酒,面上做出愤然之色道:“不谦虚的说一句,在下过往种种。足以当得起劳苦功高四个字!但在铲除权阉之后,却被朝廷发去国子监管学生,说的难听些,形同放逐! 即便如此。在下也不敢有所废弛,仍尽心尽力、绞尽脑汁想出了办报的法子,谁知才有开头。某些人又跳出来鸠占鹊巢的抢功,将在下驱逐出国子监办报厅,这又算什么?所以是庙堂诸公有负于我,而不是我有负于朝廷。两位兄长以为然否?” 左大人与朱先生彼此对视一眼,李佑说的没错,他确实是连续两次遭到排挤。不过此乃宦海常态,没能本事的只能先忍着。有本事的自然就有各种“不甘寂寞”的表演,从而衍生出很多笑话和趣闻。 想至此,二人皆点头道:“不错,贤弟受了亏待。” 李佑言辞有些激烈的说:“想必是有人委托你们与在下面谈的罢,具体是谁也不问了!但我的丑话就放在这里。有的人做得了初一,那就休怪我做那十五了!大家比拼手段分个高低,若某些人遭遇什么麻烦缠身或者丢了脸面,那也是技不如人、咎由自取、自取其辱,怨不得在下!” 左朱二人当然意会的到,这确实是李佑的抱怨,但不能只当抱怨听,他同时也是在提出条件。某些人既然想要他李佑消停,就得拿出点诚意来。怎么把他打发去坐冷板凳的,就怎么将他请回来。 作为李佑好友,左大人叹道:“那些人真是何苦来哉,早知如此何必当初,不过你这终非长久之道哪。我不仅仅是来当中人的,其实还是真心劝你一句。适可而止,千万不要继续如此了,有些事情,天子能做,你却不能跟着做。” 大半时间都在一旁静听的朱放鹤此时开口道:“贤弟因此而发愤,固然情有可原,但未免有绣衣使者之讥,叫朝臣心有疑虑,所以不能不谨慎行事。” 李佑冷笑道:“庙堂之上多是目光短浅之辈!我此举也是为了朝廷好,诸公却浑然不知。须知天子终归是天子,虽然年幼势弱,但驭下总会有自己的想法,总要有自己的手段,岂能轻易被臣下所羁绊的? 还是那句老话,堵不如疏!以前的法子是厂卫,比起这个,办几张报纸、发几个批示算什么。 难道庙堂诸公定要让天子无计可施,走上重开厂卫的老路才肯罢休?如果庙堂诸公连这点报纸批评都不能接受,那就别做大明的臣子了,不如造反去罢!” 朱部郎惊叫道:“贤弟慎言!”李佑这话,真是说得很深很深了,君臣关系不是可以随便议论的,不过他细细想了想,发现李佑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天子总是需要独立于官僚体系的手段来显示自己不受约束的君威,比起用东厂锦衣卫,报纸批示已经温和得多了。 李佑已经将该说的意思都说出来了,便收了声。朱部郎却忍不住点评了一句,“你做着五品的官,却操宰辅的心。今天司礼监奉圣谕向各衙门发了揭帖,凡是领了报纸批示的,十九日朝议上都要上殿君前奏对。” “有劳两位兄长担忧,在下不是不明事理的人。”李佑再尖刻,也不能不识好人心。 及到十九日是朝会日,京城官员入宫大朝。在午门外等候时,几个因为受明理报牵连,需要奏对批示的大臣同病相怜、同仇敌忾,自然而然的站在一起闲谈,商议解决之道。 其实主要就三个人,分别是被点名碌碌无为的工部尚书胡大人、采购腐败的光禄寺卿王大人、狱案昏庸的顺天府尹姚大人。后来国子监祭酒石大人听到这三人议论明理报,便也加入了进来。 此外被明理报点名批评过的还有一个——首辅徐岳。但徐首辅身份太高,是文官第一人,还不至于自降身份的和另那几个交头接耳,自然是静静的呆在首间东朝房里等候上朝。 讨论四人组中,胡尚书年岁最老,品级最高,众人便尊他为首。只听胡尚书侃侃而谈道:“李佥宪受了气要撒气,我等却无辜被牵连,其实如今说这些也无益。首辅大人一样被点名,何况我辈。 这批示经老夫研究过,发现其中最难之处在于全无规矩,究竟如何皆由天子自由裁量。我等实在不好把握;其次,批示的事情大都是那些多少年传下来的旧事陋规,急切之间很难消除。倒让我等为难。” “难道大司空的意思,除了想方设法顺从天子心意外,暂时没完美法子应对了?”姚府尹问道。 胡尚书却显得胸有成竹,“若是无知小民胡乱议论,老夫或许没法子,毕竟嘴长在别人身上,哪里又管得住。但李佑胆敢如此。只要他还是朝廷命官,不信老夫治不了他!” 这有点大言不惭,附近听到胡尚书这番话的人,第一时间都冒出了这个念头。若李佑是那么好整治的人,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遍了。还轮得到胡尚书在这里胡吹大气么? 光禄寺卿王大人略一思索,言不由衷的赞道:“大司空好胆识!不知计将安出,可否与我等详述?” 胡尚书犹疑片刻,这事儿现在不能细说啊,恰好此刻却听到掖门大开,宣群臣列队入内,当即推辞道:“眼下要上朝,等到朝议时尔等就知道了。” 等皇极门外大朝完毕,朝廷股肱们又趋文华殿议事。景和天子御殿听政。先迫不及待的垂询道:“此前数日几个批示,诸卿可依次回复。” 徐首辅当然是第一个,他出列奏道:“臣已将不法家奴绑送官府,至于臣管教无方之罪,自请罚俸。” “善!”景和天子闻言赞许道,自我感觉也算是小小的敲打了一下首辅。 徐首辅这种家人不法的事是最好解决的了。一点也不出众人意料,只是个家奴而已,无非就是挥泪斩马谡。且看首辅之后的工部胡尚书怎么奏对,这肯定比徐首辅有看头。 却说老尚书眼见首辅奏对完毕,便也出列,向天子奏道:“京师街道之事,皆因臣年老无能,有失圣望,领到批示后痛定思痛,决意整治!工部本设有街道厅,专责京师街道沟渠修理之事,由本部一郎中署理,目前却是缺员。 臣看那李佥宪年富力强,才干卓越,在地方多有修建经验,实为最佳人选,如今他又是闲散职位,不加使用未免浪费人才。 故斗胆请圣裁,起用李佥宪兼理街道厅,上可彰显陛下重用人才之意,下可助臣一臂之力!不然没有其他得用之人,臣宁愿就此乞骸骨。” 他居然推荐李佑!殿内有点小哗然,方才在午门外离胡尚书比较近的人,还清清楚楚的记得胡尚书说过什么。 难怪胡尚书说“只要李佑还是朝廷命官,不信老夫治不了他”,这是拿着致仕来要挟天子任用李佑帮自己治理街道,叫李佑自己跳进自己挖的坑,正好李佑品级差不多现在也闲着。 他老人家这把年纪只怕早就想致仕了,现在如果能成功致仕回乡,自然也就摆脱了一切困扰,京师街道再稀烂也与他无关。 众人仔细一想,这招确实也是个办法。若天子答应了,那整治街道这项繁难事情就推给李佑了;若天子不答应,正好借坡下驴的请求致仕。 天子面对胡尚书这个奏请,尚未反应过来,紧接着龙目一闪又看到光禄寺卿王大人出列来到丹陛前方,叩首奏道:“臣闻李佥宪多年历任事务之官,心细如发、断事清晰,又洞悉商家行径,愿推荐李佑兼理光禄少卿,整治宫中朝中诸般采办事务!” 满殿大臣惊讶不已,王大人这是要学大司空,还是说英雄所见略同,早打着一样的主意? 胡尚书则回头对本该是同壕战友的王寺卿怒目而视,他想横刀夺爱抢生意么?自己方才之所以不肯细说,就防的别人也打起一样的主意,没想到还是出现了这种状况! 正当天子有点不知所措时,顺天府尹姚大人忽然也从班位中冲了出来。“臣有本奏!众所周知李佥宪久任理刑官,于刑名之道深有心得,断案判罚娴熟明练,本职又是风宪官衔,故奏请圣上,任用李佥宪巡视京兆刑名狱案!” 又是一个!再次让殿中群臣吃了一惊,顿时又啼笑皆非。今天这是怎么了,忽然之间,闲得都要开报坊的李大人居然炙手可热,成了人人争抢的香饽饽?有一种乾坤颠倒、黑白不分的感觉啊。 对着诡异的情况深思之后,很人多忽然也醒悟了!这道理很简单,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李佑的价值何在?只要搞定了李佑本人,就相当于消灾避祸了!那时还用发愁明理报吗?还用担心以后被报纸抨击吗?还用担心没有好话吗? 不但可以消灾避祸,还可以有另外用处!搞定了李佑,就等于凭空多了一台最强力的宣传鼓吹机器啊! 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李佑现在官面上只有一个空衔,基本就是个闲散人物,在程序上去哪个衙门都是可以操作的!可以说,无论哪个衙门请到了李佑,无异于请来了一尊增福添彩的大神! 登时满殿无数衙门堂官除了与李佑关系恶劣的,全都心动并跃跃欲试了,纷纷考虑是不是也向天子奏请,让李佑来本衙门任职或者兼理事务? 还有人痛心疾首,怎么没有早些想到这点!不然趁着李佑闲散时烧冷灶,现在就等于是手握明理报、笑看风云起了! 有诚意的人已经开始行动了,比如国子监石祭酒。他对天子奏道:“臣蒙受君恩,出任办报总裁官,无奈不胜其任,实在有负众望,羞愧于心!故请罢去臣总裁官之位,仍由李佥宪担任总裁官,以彰陛下之圣明!” 石祭酒是第四个出来招揽李佑的,众人对此已经麻木了,没有激起半点惊奇。 但也不得不说,石祭酒的奏请相当有诚意,至少他自己承认没有本事,甘肯让自己权势受损,放弃了总裁官差事,奏请由李佑接任。 石大人这真是出自公心,而另外那几个人,没有一个是在自己利益受损前提下招揽李佑的。 随即陆陆续续的,又有三四个不甘示弱的衙门堂官出列,凑热闹般的荐举李佑来本衙门任事。 乱花渐欲迷人眼,形势风云变幻成了这样子,是之前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景和天子深深地迷惑了,真不知如何是好。 如果李大人此时有资格站在文华殿里,一定会哭笑不得的感慨道:“这是一个实力为尊的世界。”rq 除夕夜向书友们拜年了! 听见外面鞭炮声渐渐响起,我匆匆忙忙上传了最新章节后,长出一口气,也该去过年了。 想必大家也开始准备年夜饭了吧,在此我向书友们拜年了! 感谢书友们陪伴着这本书又过了一年,感谢书友们在过去一年中的鼎力支持!恭祝大家蛇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阖家欢乐,幸福美满!rq 六百二十四章 上中下的选择 此时文华殿里这个局面可以说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徐、彭、袁、金等几位先前很有默契压制李佑的阁老们,心里更不是滋味。 那些堂官一窝蜂的上前奏请,虽然没有任何实际效力,毕竟奏请和批准是两回事,但对这些阁老们而言却有些讽刺意味。 上次几位阁老趁着李佑与段知恩相争时自行辞官的好机会,压制了他重新复职掌权,让他靠边闲置,甚至连他在国子监办报的权力都剥夺掉。 因为几位阁老们很清楚,对李佑这样有靠山、有功绩的人,平白让他下去比较难,但不让他上来却相对简单。所以李佑使出以退为进招数,自行辞官而且还真会辞掉的机会是很难得的,这就是虎落平阳。 可以说,他们几位本来心思各异的阁老在这方面却有着共同默契,又保持着高度的警惕和谨慎,那李佑至少几年内在官场上休想出头。 但是又没有料到,貌似已经无可奈何的李佑再一次另辟蹊径,居然自己掏钱办出一份报纸,而且还串通了天子,形成如今这种已经超出他们掌控的状况。 那李佑怎么会有如此多层出不穷、闻所未闻的主意?简直就是按下葫芦浮起瓢。此时一个不好,舆情要转向,此起彼伏之下,内阁故意压制功臣的言论就要流传起来。 景和天子扫视群臣,心里仍没注意。老手遇到此等场面,心里都要三思,更别说景和天子这般亲政不过半年多的新人。便问计道:“吏部以为当如何?” 赵天官正优哉游哉的看热闹,反正打压功臣的不是他,此刻该脸红的也不是他,怎肯替几大阁老接这个茬、解这个围?只出列奏对道:“李佑去向牵涉甚多,臣不敢擅专,惟请圣裁。或可询问内阁之见。” 一些朝堂老油条纷纷在心里吐槽,“大开眼界了,这是近年来吏部尚书第一次在朝议时主动将人事提名的权力拱手让人啊。” 作为时不时与内阁争锋的外朝六部之首,吏部从来不肯放松这项最核心权力的,今天赵天官却破了例。 景和天子又转向另一边:“内阁诸先生以为当如何?” 面对圣主垂询,几位阁老出现了短暂的静默。片刻之后,首辅徐岳奏对道:“方才诸般举荐中。可由李佑自择之。” 自择之,自行选择也。殿中闻言不免再次**。自开国以来。国朝官场渐渐形成了复杂但又很明确的升迁规则,从九品大使到一品宰辅,都是这个规则下的产物,从来没有允许某官员“自择之”的先例。虽然仅仅是在几个举荐的范围中选择,但也是相当破格了。 刚刚觉得李佑帮了大忙的天子也认为这个主意不错,谕示道:“着吏部照此办理。” 到此众人终于可以确定以及肯定,李佑绝对是国朝三百年中的奇葩之一。特色独一无二的一朵奇葩。 从有限度颠覆规则的角度来看,上一个有此能力的奇葩是天启朝九千岁。再上一个奇葩是万历朝张江陵。虽然目前李大人的亮度与这二位相比,仅仅是萤火与皓月的区别。 议论纷纷中散了朝。别人议论完也就罢了,但吏部却是奉了圣谕让李佑让选官。赵天官回到部里,便将事情安排下去。 这选官的事情,自然该归文选司办理,左郎中又差人去寻李佑,叫他得了空子时来一趟吏部。 却说李佑在得到吏部传唤之前,就已经得知了消息,在周围一片恭喜声中李佑陷入了沉思。作为宦海生涯不到四年,却已经数次起起落落的人,他已经很淡定了,心里可惜的就是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办报说到底也算得上是文化产业,以闲散身份办报纸或许可称为名流美谈。但若重新出任实职或者重要差遣,同时还直接操纵一份影响力已经树立起来、被视为公器的大报纸,就有可能要成为“公敌”了。 聪明人就该松手,至少形式上要松手。利益交换是无处不在的,朝廷让他“自择”,又何尝不是一种交换? 而且他本以为,就算自己不惜工本的投入,至少也要办三五个月才会凸显效果,却不料这才出了几期,就达成了自己预想的状况。 所以李佑不由得感慨,这情势来的比想象的还快啊,真是低估了一份发行量很大的报纸对当今朝廷和社会的冲击力。 想必办报这种时髦事,估计也就在舆论分量极重并鼓励言路的的本朝才会成功,换做其他历朝历代,大概都避免不了扑街的命运。 思量完毕,李佑本想立即起身前往吏部,将自己的前途确定下来。但刚刚站起身子,又觉不妥。 他目前估计是万众瞩目,也不是蹲在吏部等候官位的六七品小人物了,又是这样特殊的选官,那么该有的风度必须要摆一摆。就算不搞出三辞三让把戏,也不能做出急急忙忙的样子。 故而李大人便继续留在报坊,细心的审读下期文章。一直看到日落西山,方才施施然回家,除此之外没有任何表示,也没有向吏部答复,仿佛要选官的事情很无所谓。 次日阳光明媚,又没有风沙,李佑便带着妻妾子女去佛寺上香,殴打不长眼小纨绔两位,捡到掉落荷包汗巾三个。一天下来,仍没有去吏部,吏部那边也没催他。 直到圣旨下达的第三天,李大人自觉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这才悠悠哉哉、稳稳妥妥的到吏部报到。在奉承声中,他异常熟门熟路的找到后院文选司,与左郎中面对面谈话。 “前日朝议上,共有七人举荐你,圣上下旨由你自择,今日召你前来便为此事。”左郎中请李佑坐下,公事公办道。 李佑神情庄重的谢了君恩,然后问的问题却俗不可耐,“这些官职中,以左兄的见识,哪个官职最好?” 左郎中很是为李佑的直白愣了愣,答道:“当然是工部官职最好。” 李佑点点头,确实如此。从理论上,六部是朝廷最高衙门,只不过内阁异军突起冲淡了这种色彩,但无论如何,六部仍旧是天下政务运转的核心,地位也不是别的衙门可比的。虽然工部是六部里最没地位的一个部,但六部之一仍旧是六部之一。 对他本人而言,尚还欠缺六部资历,偏偏从出身上进入六部的机会又很少,所以这次如果能入主工部街道厅,也算是一种补完。 自此他的履历上有过分票中书舍人、天子侍班官、署理知县、府推官、署理知府、整饬盐法事、右检校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司、提督国子监学政。如果再加个工部街道厅,可谓是完美至极了,从内廷到府县、部院要什么有什么,外放不给个道台是说不过去了。 “不过也有不好之处。”左郎中泼冷水道:“首先月盈则亏,你年纪轻轻的当清流官或者理刑官也就罢了,这是你一点一点争取来的,那些官职本来就适合年轻气盛的人去做。可是一步跨入六部操弄实务,还是让人觉得突兀,未免给人以贪心不知足的感觉,说不定这就是某些人的意图。 其次,负责京师街道沟渠整修的工部街道厅为何多年缺员?那是因为这个职务几十年来没人能做得好,而且做事要钱没钱要人没人,还得招惹权贵,所以吃力不讨好,功劳难赚挨骂容易。 故而在我眼中,去工部街道厅固然有很大好处,但也有很大弊处,综合起来可谓是中下之选。” 李佑继续点头,是这个道理,又问道:“若真去了工部,彼辈将我置于火上烤了!那么七个荐举中,最差的官职是哪个?” 作为同党,左郎中对李大人的去向很关注,所以也不藏着掖着,有什么说什么。“最差的当然是国子监办报厅总裁官,石祭酒虽然是出自公心,没有别的意图,但是你若真去了,那也等于是被害。 先不提国子监自身就是个冷骗衙门,途有清名没甚实权。就说办报,若无明理报,国子监办报厅或许有可为之处,故而当初各方纷纷争抢,各自安插人手。 但如今明理报珠玉在前,真理报没出几天便气息奄奄,即便你将明理报那套手法复制过来,也未必能起死回生,再说你怎么可能放弃自家明理报,再费力将真理报抬举起来? 所以这办报厅能支撑多久尚未可知,实在是个官场死地,在七个荐举当中是万万不能选的下下之选。” 李佑皱眉想了想,继续问道:“左兄眼中,上选是哪个?” 左郎中就等李佑这句话,“上上之选,便是顺天府尹姚大人推荐的这个,巡视顺天府诸州县卫司刑名狱案。 好处十分明显,一是符合你的检校佥都御使本衔,不用有太突兀的变动,不会招致别人侧目;二是你熟谙于此,轻车熟路;三是既可暂离京城是非之地,又不用离开太远,一旦有事随时可回京城。” 左大人不愧是在吏部做了十几年的铨政专家、未来直升吏部侍郎的热门人选,一番推心置腹的剖析,将几种选择利弊说得清清楚楚、条缕分明。 “承蒙左兄教诲,在下铭感五内!”李佑下定了决心,捶案道:“那就选办报厅总裁官这个差遣!” “好…你说什么?”左郎中大惊道,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上中下三策,选上中都情有可原,哪有偏偏选下策的?就评书词话里也从来没见过谁选下策!rq 六百二十五章 雾里看花 在七个位置中,李佑选择了办报总裁官,不但让主持选官的左郎中以为自己听错了,甚至每一个听到此事的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随即又是议论不休。 “李大人无论做出哪一种选择都是情有可原的,为何偏偏选了最差的一个?在那明理报的挤兑下,这个官报职位几乎毫无价值,随时有裁撤之虞。” “李大人应当比任何人都清楚这点,却做此选择,真是令人费解。莫非他自知择官会招来眼红,所以要韬光隐晦?” “这也能叫韬光隐晦?难道现在不够惹人注目么?韬光隐晦的意思不是选择最差的,而是应该平平无奇和中庸之道。” 在众说纷纭中,李佑简简单单的上任了。确实简单,他本来在名义上就是驻国子监督学的,兼个国子监办报厅总裁连地方都不用换。 上任第一天,李大人便烧了第一把火,向朝廷上疏请求裁撤两个副总裁官,尤、孙这两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办报副总裁,从哪里来还滚回哪里去。 真理报办成这样子,石祭酒也主动引咎辞职让贤,徐首辅、袁阁老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维护两个副总裁官?只怕他们自己也脸面无光。最终也只得按照李佑意见裁撤掉,不然惹得李佑不满,再撂了挑子那真成笑话了。 李总裁的第二把火,就是下令暂时停刊,整顿改版完毕后再行复刊,这也是在别人预料之中的。不然如今的真理报印多少赔多少,浪费公帑、亏空国库不好交待。 李总裁的第三把火。就是继续裁撤人员,石祭酒留用的三十名监生,他裁掉了二十个转移到明理报那边去,最后只剩了十个。 这很出乎别人预料。当初李大人可是一口气招用了六十个。而石祭酒砍掉了一半,没想到李大人重新执掌办报厅后居然继续裁员。不由得叫人暗暗揣测,难道李大人最后目的就是彻底搞垮真理报。让他私人开办的明理报一家独大? 面对别人询问,李佑笑而不语,再被追问,他只推说未来真理报用不到那么多主笔主编。 短短两天内三把火烧完后,第三天李总裁似乎就没了动静,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这日傍晚时分,李佑正坐在武英殿大学士卢阁老家门房中。与卢府门子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他是要拜见卢阁老,不过老大人尚未回府,于是就在这里等。 俗语云宰相家奴七品官,收红包的门子尤甚,但卢府门子对李佑却很恭敬。不敢稍有慢待,知道这李佑在卢府是享受特殊待遇的。别人也来拜访卢阁老的,见了李佑在这里等,便都离开了。 等到天色擦了黑,卢阁老的仪仗方才出现在胡同口。李佑起身在大门里候着,见卢阁老下了轿,上前拍马道:“老大人勤于王事,堪为晚辈楷模。” 卢阁老心情很好,“等了多久?一起用膳。” 李佑便陪着阁老用过晚膳。又去书房坐定喝茶。卢阁老手捧茶杯对李佑问道:“你今次前来,必定与你办报有关,是也不是?” “正是为此。”李佑也不否认。 卢阁老猜测道:“外人对此众说纷纭,依老夫看来,你是想故意为他人所不能,展示自家才干?官报在别人手里办砸了。若能在你手中涅槃重生,那可就凸显了你的能耐。别人再想抢夺官报都得三思而后行,唯恐到手后又成了半死不活,自然而然你的位置就稳固了。” “晚辈确实有几分这种想法,有反差和对比,给别人的印象才会深刻。”李佑并不隐瞒心迹,“无论何年何月,只要能掌握公论,就可以取得超然地位,这就是晚辈当前唯一所能求的。哪怕是目前奄奄一息的官报,也有其价值存在。” 卢阁老从李佑话里听出了两重意思。一是说以他这二十出头的年纪,因缘际会当到正五品清流官已经是很惊世骇俗了,短时间内再上升难度极大。谁能想象出二十多岁的知府、参政或者寺卿侍郎么? 所以接下来他如果去做事,无论功劳苦劳多半都是浪费,吃力还没什么用处,不如办报养士林之望。 二是暗示了办报的意义,无论什么时代,只要能操纵舆论就可以取得超然的身份。这种事历史上不是没有先例,远的有汉朝月旦评,近的有东林党,那些还都是在野人士而已。 位置越高的人,所见越广,洞察力越强,对李佑行事了解越深,那么与此同时对他的信心或者戒备心越大。故而卢阁老并没有担忧李佑办不好官报,只是询问具体做法,“不知你打算如何办官报?” 李佑答道:“真理报与明理报自然是有所区分、各有其用的,还得恳请老大人助晚辈一臂之力…” 又过了一日,内阁六大学士、外朝大九卿纷纷收到了国子监办报厅呈上来的文书,而且内容都是雷同的—— 《真理报》欢迎诸公投稿,并在版面上为诸公开办固定专栏,文章内容无论政务心得、读书体会,还是人生感悟、学问随笔皆可,最好一篇不要超过五百字。 而且真理报办报厅为老大人们开出了千字一两银子的润笔费,这个价格放市面上真的很高了。 衮衮诸公一瞧便知这是李佑的手笔,其目的大约是妄图借用他们这些大佬的巨大影响力拉动报纸人气。 与李佑有仇怨的,比如袁阁老,看到约稿文书后,轻蔑的揉成一团丢进脚下废纸篓里,对李佑怎能做那雪中送炭的事情?随后便将此事抛之脑后,再也不理睬。 对李佑态度比较中立的,出于谨慎心理也将约稿请求暂时束之高阁,没有冒然答应。还是那句话,这事没先例,深浅难测啊。 同日,李大人以检校右佥都御史的身份,上疏保举原桂林府知府吴盛为通政司右参议。这没头没尾的很是突然,让得知消息的人很是费了一番思量,作为名人,李佑的一举一动总是受人关注的。 众人首先疑惑的是,这吴盛不过是偏远边荒的知府,任满到京考核而已,他在京城名声不彰,怎么莫名其妙的入了李佑的法眼? 虽然说科道官有上疏保举人才的权利,但那李佥宪除了崇文门大使陆元广这个可以无视的九品杂官之外,从未正式上疏向朝廷荐举过人才。最近李大人的种种举动,真是雾里看花,没几个让人看得明白的。rq 六百二十六章 改版后的面目 李佑与前桂林府的吴盛大人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个人物,任是谁突然看到李佑举荐,一时也无法将两个人联系起来。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种事绝非无迹可寻的,很快就让人摸出了脉络。 原来这吴盛在京接受考计和待选时也没有闲着。他不但积极向明理报投稿,主要撰写西南夷种种奇特婚俗和男女私情趣事,成为创刊几期九州广闻版面最受欢迎的内容。并且吴大人还贡献出自己著作的两部才子佳人词话送给明理报,以充实正在筹备中的词话连载栏目。 这引起了明理报大东家李佑的注意,至于接下来李大人与吴盛的关系怎么发展的,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这时又被人发现了一个值得玩味的地方,吴盛别无背景靠山,据说当初他得罪了某阁老,才会被委任到远在天边的桂林府,十足十的官场扑街货。但从李大人的角度看,若将敌人的敌人当朋友,也是情有可原。 其他在京待选官员闻知此事,纷纷捶胸顿足,他们怎的就没想到这个路子?发几篇稿子就能得到红人李佑的青睐推荐,这也太划算了,即便朝廷不准李大人的奏请,但吏部总会给李大人面子的! 公开举荐和私下推荐是不一样的。公开举荐则意味着势在必得的决心,当然,表达决心也要考虑到自身的实力。没有相称的实力为后盾,即使有决心那也必然会被别人打脸。 通政司参议不是什么有实权的要紧职务。李佑摆出了架势,别人也就犯不着和最近越发风生水起的他去争夺。故而最终还真让吴盛得到了通政司参议的位置,完成了由边荒知府向京官的转变。 却说这日,京师各衙门都有文书小吏去了通政司,他们是去抄邸报的。通政司摘抄奏章诏令编辑成邸报,而京师各衙门定时派小吏去通政司将邸报抄写回来,所以邸报的别称也叫邸抄。这是大明三百年来一贯的规矩。 但这个规矩却在今天被打破了。去通政司抄写邸报的小吏纷纷被告知明天再来,而且今后所有邸报抄写时间都向后推迟一日。 “怎么回事?”户部司务厅小吏魏无为转头问礼部的同行。却见对方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 像魏无为这种最底层的小吏确实只能莫名其妙。他们哪里猜得出其中关窍。魏先生回到户部时,在大门处蓦然发现,今天送到衙门的报纸再一次变成了两种。 创办以来从不断更的明理报是大家渐渐习以为常的。但那已经断更三期的真理报今天忽然又重新出现在众人面前,倒也引起了注意。 魏先生慢了一步,没有抢到今天的明理报先睹为快,无奈之下顺手抢到一份相对较无聊的真理报。 他只看了一眼就大吃一惊,这真理报首页再也不是不知所谓道德说教,而是一条一条的消息。再细看几眼,他当即断定,真理报首页上的内容应该是从邸报挪来的!魏无为已经抄了五年邸报,对邸报文体文风极其熟悉,一看便知! 很多和魏先生一样的小吏此刻都恍然大悟。难怪今天不让他们抄邸报,原来关窍在这里。要将邸报内容搬到真理报上,借此强化真理报的功能性。 消息传开后,聪明人顿时联想起李佑保举那吴盛去通政司任右参议的事情。莫非李佑的着眼点在这里? 经过打听,猜测便被证实了——那吴盛到了通政司。被分了管邸报的事务!所以这次抄写邸报被推迟,但却能抢先一步上了报纸,都足以说明李佑突然保举吴盛吴大人,果然是有预谋的布局。 “以李大人的强硬做派,邸报消息先发在真理报只怕要成为规矩。”户部小吏魏先生对同僚叹道,“若真如此。只需看送报上门的真理报便足矣,又何须多此一举去通政司抄写?只怕在下今后要少一桩差事了。” 闲得无聊的魏先生很有切身体会的感慨完毕,继续翻看手里的真理报。打开第二页,再次吓了一跳。 上面有个大标题,写着《山东广植棉物之良劣》,下面是一篇长长的文章,分析近年来山东地方棉花种植飞速增长的利弊。其实标题和内容没什么可说的,但标题与文章之间有一行字震动了读者,这是作者署名——武英殿大学士卢虚江。 六大宰辅之一卢阁老的政论策文?细想也不奇怪,真理报总裁官李佑与卢阁老宛如亲朋,卢阁老写篇文章来捧李佑的场,那再正常不过。 但是就算以卑微小吏魏无为的见识,也觉得哪里不对劲,很不对劲,非常不对劲。宰辅有六个,卢阁老并非首辅,在官报上这样明显的突出卢阁老,真的合适么? 不过这都是最高层大佬们的事情,魏先生只是简单地想了想便继续往后翻看。赫然又发现一篇标题为《阳春布德泽》的赋,好罢,依然是署名比标题和内容更令人惊讶,这次是文渊阁大学士杨临漳。 再往下看,又跳出一篇《论铨政官的自我修养》,看这标题就知道不是一般人能写的。扫视到署名处,果不其然,署名者是吏部尚书赵吴县。 无论是谁看完本期改版后的真理报,都会感叹一声“不简单”。 报纸版面上除去功能性的首页外,主打的就是三位大佬的撰文,再夹杂了其他若干略次一等人物的撰文。也就是说,真理报上主要内容都是高官撰文,望之满卷金玉朱紫之气,天下只怕没有第二种文卷像手里的真理报这样高官文章密集。 精细的人还在版面上看到了“专栏”字样,以此来揣测,这些高官文章只怕并非是为李佑新上任而捧场,莫非今后要成为长期惯例? 从受追捧的明理报这里,大家渐渐习惯了报纸是由职业主笔和主编采写编辑的,但这次李佑接手真理报,却又摇身一变,把真理报彻底变成了另一种模样。 这真理报的趣味性和可看性肯定还是不如明理报,衙门里的人会看么? 答案是肯定会看。俗话说,文为心声,真理报上若有各种朝廷大佬的文章,不管是策论、文赋还是经义,当然是值得积极上进的官员去细细揣摩的,而且那些大佬肯定也会通过这种形式,释放自己所需要的信息。就算官员们不去研究,多知道点大佬们的事情总不是坏事。 “不简单哪。”魏无为合上报纸,再次叹道。他在衙门里已经厮混了十几年,不敢说见多识广但也略懂一些门道,关于那大名鼎鼎李佥宪办报的思路,他已经悟到了几分——就是要办一份彻底服务于高层的报纸! 在京师,能悟到皮毛的当然不止魏先生一个,但此时即使悟到也没什么用处了。 若在之前李佑东一拳西一脚的时候,能预知到才叫本事,可惜当时似乎没人看得明白李佑思路。对这点大家已经习惯了,朝廷中公认李佑是行事最难测度的一个。 难怪李总裁大刀阔斧的砍掉了大半的办报主笔,因为报纸内容都将由大佬们提供,办报厅本身根本不必养着那么多主笔;难怪李大人强力推荐自己人去当通政司右参议,为的就是邸报管理权力运作到自家手中,并以此配合真理报。 不过李大人虽有构想,但能否实现依旧是个未知数。从这期真理报看,只有卢阁老、杨阁老、赵尚书以及若干与李佑关系比较好的一些大佬配合,其他大佬们并不买李佑的账,甚至不买账的大佬人数还占优。 “这样…太出头了。”卢阁老皱眉看着改版后的真理报,不知道说什么好。前几天他被李佑说服,带头在真理报上开了专栏,虽然当时有所犹豫,但架不住李佑巧舌如簧,还是答应了。但如今看到了报纸,他见自己成了版面重头,很是招摇,又纠结了。 李佑站在卢阁老前方,再次作思想工作:“老大人勿虑也,先贤云立功立德立言,此乃立言之举,有何异哉。等到老大人荣归乡里时,我办报厅将会把老大人专栏所著合订为一本书,刊印赠送,岂不美哉。” 卢阁老叹道:“毕竟太招摇了。” 李佑语含讥讽的说:“朝廷中所有三品以上大员,晚辈都发过约稿文书,一人各一个专栏,包括首辅次辅等。但是晚辈虽有诚意在先,但彼辈顾虑重重不肯响应,那也就怪不得老大人独揽光彩了。” 不过他明白卢阁老的心情,又开解道:“老大人但请放心。如今见老大人在报上风光,仿佛内阁第一人,那徐首辅、彭次辅等还坐得住么?即便能坐住一期,但能坐住两期三期四期么? 他们迟早会主动来开专栏发文章,从而不叫老大人专美于前。不然长此以往,京师衙门里只知有老大人,而不知有首辅矣。到那时,朝廷三品以上诸公人人都有专栏,所以老大人不必担忧有木秀于林的危险。” “若都能开专栏,那自然极好。”卢阁老点头道,“你不要使绊子。” 李佑信誓旦旦道:“对此晚辈欢迎的很,必然不会有所障碍!诸公都是一样的专栏,谁想写什么就发什么,晚辈只管报纸分发!”(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六百二十七章 影响力 确如李佑所猜测的,内阁其他几个阁老都有点坐不住了。作为在制度上并不是真正宰相、但又被看成宰相、同时需要干宰相活计的大学士,是必须要具备影响力的,不然就失去了执政的权威。 在他们的认知里,影响力是个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需要靠自己的言行举止去一点一滴的积累。但是这个观念最近被颠覆了,罪魁祸首就是那李佑。 在手里的真理报上,影响力仿佛变得能看见、能摸着。相当明显,卢阁老连续三期发表了专栏文章、并被当做真理报重头推出,影响力肉眼可见的增长了,另外杨阁老似乎也有不少斩获。 而其他几位阁老就是反例,此消彼长的反例,所以他们心里不舒服。长此以往他们的几张老脸在朝廷里还能往哪里摆?当然,隐隐的后悔是少不了的,前几天那李佑送来一纸文书向他们约稿,被他们轻蔑的丢进了废纸篓,如今这结果有点自讨苦吃的意味。 眼下若一改前态,为了登报而撰文,那就好像是唾面自干,相当没面子。即便能放下面子问题,主动向真理报送上稿子,会不会被李佑挖苦、刁难、嘲讽?以李佑的心胸,难保不会如此啊,到那时就真成了主动送脸上门被打。 不能让真理报变成卢阁老和杨阁老的二人转!这是徐首辅、彭次辅、袁阁老、金阁老的共识。不过空有有共识,却没什么顶用的好办法。 若换做别人是真理报总裁官,那不管将此人明升暗降也好、迁转调离也好。联起手来达成默契后总有法子。但这却是李佑,所以让几位阁老顿生一筹莫展的感觉。 不要忘了,前番几位阁老已经弄过鬼,将李佑从国子监办报厅赶走。结果把官报办砸了,甚至可以说是一败涂地。 而李佑这次放弃了工部等美差,主动请缨重新回办报厅收拾残局。看在别人眼里是顾全大局、不计个人得失。 在这即将起死回生之际,如果几位阁老又一次将李佑从办报厅赶走,那可就是彻底的在天子和满朝文武面前极度寡廉鲜耻、不要脸皮了,落下一个无耻名声是肯定了。 想到这里,几位阁老皆冒出个念头,莫非当初李佑就算好了这点,所以才干脆利落的从办报厅走人。并私自投钱办出一个明理报,将官报挤兑的办不下去?莫非李佑当初来函约稿,也是欲擒故纵,诱使他们故意嘲弄无视? 不得不说,李大人在几位大佬心中的形象太妖魔化了。在当时即使李大人再会算计,又哪能算到他有机会重回办报厅、算到石祭酒主动辞去总裁并推荐他上任、算到他可以重掌真理报? 若这些都能算到,那就是神仙了,李佑也不过是看一步走一步而已。或者说,两世为人的李佑拥有很前瞻的见识和炒作意识,在舆论争夺战中搞创新、抢先机太容易了。 难道只能忍耐到李佑骄兵必败、物极必反、盛极而衰或者自己主动犯错?根据事物发展,的确有可能,但那需要一个很长的过程,阁老们等得及么?特别是李佑比他们年轻三四十岁的状况下… 如果现在只是“有点”坐不住的话。那么几位阁老很快就真坐不住了,因为朝堂上发生了一件事。 前段时间,山东巡抚向朝廷上疏,言及本省近年来广泛植棉,将棉花沿运河贩到江南织布工场获利甚丰,导致影响了其他农事。所以请示朝廷如何处断。 对这个在李佑心里视为“资本主义萌芽”一类的事件,内阁没有争论出结果,廷议上也不能达成共识,算是近期朝廷里一个小热点议题。故而卢阁老才会在李佑版真理报的专栏里发表了一篇《山东广植棉物之良劣》,这绝非无的放矢。 在卢阁老的策论发表并通过真理报送到各衙门桌案上后,不知为什么,争论声小了许多,卢阁老的意见渐渐成了主流看法。 其实这件事本身并不大,但透露出的含义却意味深长,让其他阁老感到很大的危机感。如果说先前几位阁老考虑的是脸面问题,那么如今需要忧虑的就是权力强弱问题了。 可以说,李佑从高端层面向朝臣展示了报纸作为舆论平台的威力,让他们在看着很低端的明理报之后再次受到了心理冲击。常言大道殊途同归,这办报的法门也有千千万万? 对于李大人利用力捧彭阁老的行为,朝廷上下出奇的视若无睹,暂时没多少人对此表态。一是人的名树的影,别人有意见别人去说,何苦自己无缘无故去招惹李佑。二是李总裁不是没有给其他大佬机会,别的大佬不肯投稿,当时还嘲笑李佑自不量力,所以这局面也怪不得李总裁。 不过四个阁老也不是弱者,虽然被将了一军,但综合实力肯定还是比李佑强得多,且看事态如何继续发展罢。 这天,李佑正在国子监里坐衙,并看办报厅的账本,算计银子亏空以及如何扭亏为盈的问题。忽然听到禀报说:“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朱放鹤前来拜访李佥宪。” 这似乎是放鹤先生第一次亲自到衙门里来找他?对于这位宗室好友,官面上礼仪规格显然应该高一些的,所以李佑连忙出迎,口中道:“稀客稀客。” 朱放鹤大笑几声,“我本就是负责学校事的,到这国子监来却被你称作稀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讥讽我失职。” 这…李佑摇头苦笑,就是说套话也得分人分场合,一不留神就险些得罪人。将朱部郎请进公房,上了茶后问道:“今日放鹤先生大驾光临,所为何来?” 朱部郎性子爽朗,与李佑也熟稔,所以也不绕弯子,直说道:“事情说大也不大,那礼部海尚书托我向你传话,请你向诸公再发一次约稿的文书。” 李佑闻言心知肚明,这肯定不仅仅是海尚书的意思,而且还是内阁那几位的意思。只不过他们放不下身段和脸面,所以请朱部郎这个身份超然的朝堂“及时雨”传话。 只要自己再给他们发一次请他们投搞的文书,他们自然也就有了台阶下,积极地撰文向真理报投稿。可是,自己已经给过他们一次台阶,凭什么再白给一次? 朱放鹤对李佑道:“为兄这年头也熬得差不多了,天子有意提拔我为仪制司郎中,吏部是没问题,现在需要内阁那边点头,不然总是名不正言不顺。” “恭喜恭喜!放鹤兄真不容易。”李佑抬手道,随即也懂了朱放鹤的意思。 其实从理论上说,一个五品郎中由吏部提名,再经天子朱批就可以任命了,铨政就是天子和吏部的事务。但在实际上如果内阁不点头,确实就有些名不正言不顺,特别是朱批还要下发内阁才能形成诏令。 若是别人还好,如果能打通吏部和天子的关节,同时不怕得罪内阁,便可以不用讲究,但朱放鹤不行。他有宗室身份,本来混文官圈子就很**,再稍有不讲究,只怕要闲言碎语满天飞。所以在程序上需要比别人更严谨一些,不然就有些“得位不正”的意思。 朱放鹤作为景和二年春闱大比的探花,至今已经八年了,才是个礼部仪制司员外郎,明显是因为宗室身份被朝臣压制的结果,天子也没奈何,偏偏他又不想走勋戚路线。 如今有个进步为礼部最核心司的郎中机会,对朱放鹤来说是十分难得的,内阁就拿此事来做他李佑的文章。 李佑脑中转了几转,就将此事前因后果想的通通透透。没等他开口,又听朱部郎道:“这里面的门道,为兄也看得清楚,内阁不过是用为兄这点前程与你讨价还价。按说为兄深受皇恩,别人也卖几分面子,所以不用在乎官位品级。 但是为兄觉得,你若借机与内阁那几位在报纸问题上言和也好。总不能真这样一直僵持罢,短期内你固然可以凭借先机占得上风,但时间长了,对你总是不利的,那毕竟是四个阁老。” 朱部郎知道李佑的性格,担心李佑这次又是“死狗也要上墙”,所以才抢先出言劝说。 李佑微微一笑,“其实我也等待着这个机会,既然放鹤先生亲自说和,那我岂有不从之意。不过我也有几个想法,与放鹤先生参详参详。” 一刻钟后,朱放鹤不由得叹道:“别的不提,你这没机会也能创造出机会的本事,为兄是十分佩服的。难怪你前几日选官会选这个位子,这次真要成了,你就是最年轻的朝廷堂官了,这心思简直玲珑到了极点。” 李佑高深莫测的说:“世间之事,从来不缺少机会,缺少的只是发现机会的眼光。” 报纸只是一个平台,在目标客户范围内,当然参与平台的人越多越好,无论是自己的同党还是仇家,可谓是多多益善。这本来就不是感情用事的地方,生意就是生意,无关乎人情。 李佑从一开始就没想着将那几位内阁大佬排斥在真理报之外,只有他们使用并依赖这个平台,那么这个平台才有价值,执掌这个平台的他李佑才能获得实质性的影响力。 现在,终于等到他们沉不住气了。rq 六百二十八章 空城计? 李佑知道自己在走钢丝,也知道若一直僵持下去的结果很可能是对自己越来越不利。这次内阁可以拿朱放鹤升仪制司郎中的事情做文章,下次没准就是别的事情,这方面的主动权永远握在内阁手里的。 只要那几位阁老还在内阁占多数,只要自己没有换阁老的能力,那么少不得要疲于应付各种状况。百密一疏,千虑一失,自己总会犯错的,到那时自己肯定会被抓住不放。 所以这次朱放鹤前来当中间人,李佑痛快的接受了朱放鹤的好意,顺便提出自己的交换条件,以免夜长梦多。 临别时,朱放鹤又想起李佑担任真理报总裁官以来,在报上凸出卢阁老的同时,无形中将过半大佬都贬低了,然后还如此从容淡定,必然有什么依仗。所以他忍不住很好奇的问道: “如果我今日不来劝你,你打算如何?就凭这张真理报一直和其他诸公僵持下去?我知道你一定留了什么奇妙后手,可否说与我听?如果不便泄露,那就罢了。” 李佑很无所谓道:“有什么不能说的,真绷不住时,我便再次向诸公呈送约稿文书,恳求他们为真理报专栏撰文。大不了三请四请而已。” “主动去求文?那正合诸公扬名之意,岂不就相当于你低头服软了?”朱放鹤大吃一惊道,这能是战斗力超强的李佑的抉择? 这种方式对别人而言,是很正常的选择,并不值得吃惊。任是谁面临四个阁老的压力都会如此。 但放在李佑身上就显出几分不正常,朝廷上下都知道,李大人是三不主义者——不低头、不服软、不服输,同时剑走偏锋计谋层出不穷。还好他有退路。大不了甩手不干文官,回老家当三品勋贵去,有救祖陵的功业。朱家怎么也得给他一份富贵。 面对朱部郎的诧异不已神色,李佑淡定的说:“服软又怎么了?我年纪小、官位低、资历浅、读书少,向诸公低个头求几篇文章,很奇怪吗?” 朱放鹤很坚决的点点头,“我可以告诉你,很奇怪,很出乎意料。没人想得到。” 目送朱部郎离开后,李佑站在太学门下略一思索,也步出成贤街,喊来马车去十王府。有些事情,也该确定下了。 李佑到了归德长公主府邸。在门官那里打听了一下,得知千岁殿下去了东安门内的少府,所以不在家中。于是他转身便走,刚出了路口,就遥望见那队有点夸张的仪仗,不是长公主又是谁? 李佑避道而让,等到仪仗入府一刻钟后,再次去门官那里求见,这次被引了进去。 他随着带路的内监一直走。越走越奇怪,居然被领到一处幽雅的偏院,又进入掩映在花丛里的明堂。却见里面有七八人,都是内监和宫婢之流人物,簇拥着一位小小幼童,唯独不见归德长公主。 李佑莫名所以。有个奶娘模样的少妇抱着幼儿上前,对他道:“殿下有令,既然李先生来给小主公授课,那便拜托了,我等皆为服侍之人。” 授…授课,李佑望了望奶娘怀里熟睡的小柳儿,这才一岁半的小娃娃,也太着急了罢?再说就凭自己这点文化水平,误别人子弟也就罢了,这可是自己的种,还是小心点。 “等他醒来再说。”李佑吩咐过后,坐在一边喝茶。没奈何,作为名义老师,门面功夫总是要装的。 过了半个多时辰,小柳儿也没醒,一身软缎罗衣的归德长公主倒是来了。她看着正对小柳儿发呆的李佑笑了笑,信手挥退左右,只留了李佑单独叙话。 “你真是诡计多端,这次又把诸位先生们将了军,心情很不错罢。”归德千岁随口问道。她嘴里的“先生”当然指的是阁老,大学士体面尊贵,皇家人都尊称一声先生。 “将什么军?幸亏今日朱部郎来做中,不然就只有低头一条路,还得求阁老们来赏面。”李佑叹道。 长公主断然道:“这不可能,你会主动低头?那样你什么好处也得不到,绝不是你的路数!我料定你必然留有后手,只等着先生们跳进圈套!” 怎么她也这样想?李佑苦笑道:“真没有后手,我就是习惯性拖着,运气好等来了朱部郎做中,不然就只能低头服软了。” “你真的没有后手只是习惯性拖着?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归德长公主若有所思后突然又开口道:“你也忒奸诈了!” 李佑奇道:“什么奸诈?我又怎么了?” 他还在装蒜…归德长公主忍不住伸腿踢了情夫一脚,“在本宫面前就别装模作样了,你的心思我还不清楚?” 被踢一脚作为某种活动的暗号,李佑已经形成了条件反射,当即下意识的伸手去搂眼前的小贵妇,却被闪开了。 “方才并非故意的,你不要误会,这几天不方便…”长公主脸色微红的对情夫解释说。 李佑拍拍脑袋,又坐回去莫名其妙的问道:“说罢,我怎么奸诈了?明明什么也没有做,却平白被你污蔑一次。” 归德千岁目光如炬,指明道:“这次你能骗得了天下人,却骗不了我。我看得出,既然你没有任何后手,那么就是在施展空城计,故意做出从容淡定、无所畏惧的模样,也可以视为虚张声势。 这让那些阁老不知底细,以为你有什么阴谋,生怕上当所以不敢轻举妄动,甚至想要通过朱部郎来当中间人解决事情。于是你就可以狮子大开口漫天要价!这就是我的看法,是也不是?” 听到情妇这信心满满的阴谋论式脑补,李佑瞠目结舌,半晌无语。皇天后土可鉴,他真没想使什么空城计。 可是他若做点什么事,大家都以为他有诡谋;若知道他其实什么都没做,却又以为他使空城计诈唬对手。做人难,做名人更难,做被过度解读的名人难上加难,李大人感慨道。 李佑半天没说话,归德长公主也低头沉思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抬头打破了沉静的氛围,端丽的脸庞上充满了大彻大悟后睿智的光辉。“我想我悟到了。从前你对我说过无招胜有招,我一直参详不透,只以为你是编出来糊弄的人。直到如今,我才领悟到其中深意。” 李佑仰天长叹,“好了好了,不要境界大成破碎虚空了,我是寻你来说正事的。” “是何正事?”归德长公主收回心思,聆耳细听。 李佑斟酌词句,缓缓道:“这个,是和产业有关的。我欲奏请朝廷,将国子监办报厅分出来单独开衙,我也顺便混个部院寺监一类的堂官做。但与此同时,再兼办私人的明理报就不合适了。虽有天子许诺过,但毕竟不成条文,容易被抓住公私不分的把柄诟病…” 归德长公主乃是聪慧人,顿时明白这又是情夫送货上门了,一丝微笑浮上嘴角,“李郎的意思是,将明理报坊移交给少府督办并挂上皇家名头,股份还是一半一半的老规矩?” “你不要摆出吃定了我的表情!很让人不爽!”李佑无奈的挥挥手道。从一开始他就能预料到,胆敢批评朝政的明理报,最终也只有皇家能罩得住,自己从中分一半股份维持影响力就是最好的结果了。 千岁殿下靠近了李佑,难得一次软声软语道:“你还信不过我么,我何时白占过你的小便宜?你放心,将来都是小柳儿的。” “我信得过你,但我信不过帝王家。银号分给一半,煤铺也分给一半,报坊又分给一半,这都罢了,但将来你我都百年后,剩给我李家子孙的这一半能不能保住?和皇家合伙,就像伴君如伴虎。”李佑不受美色**,很冷静的说。 关于这点,归德长公主也无法打包票,“你我都决定不了的,只能看后人的机缘,说这些扫兴事作甚。” 李佑这才道破来意,“有个不知管用不管用的法子,可以将保证刻到金书铁券上…” 归德长公主扑哧笑了出来,“也亏你真想得出,在金书铁券上刻一句李家股份世代不变?也好,得空我对陛下说说,给你换一个金书铁券,加上那些意思。” “那就多谢了!这东西多多少少也是个保证。”李佑安下心来,眼见诸事已毕,也没有其他活动,便起身告辞。 千岁殿下送到屋门,又想起什么问道:“方才只顾得问你明理报坊的事情,你真打算将国子监办报厅独立出来?需我相助么?” 李佑摇头道:“目前来看还不必你出手,应该问题不大。” 在回家的路上,李佑又将今日的事情回忆了一遍,想想朱部郎和归德长公主的态度几乎如出一辙,就觉得好笑。 在好笑之余,也有所收获,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啊。莫非因为自己威名素著、战绩彪炳,那些大佬们心里也会有阴影,同样觉得自己必然有后手没有使出,所以十分谨慎行事,不肯轻易的撕破脸? 若真如此,价码还可以多要点。想象力丰富的长公主脑补出一个空城计,说不定还真要用上一用了,以此来漫天要价也不错。rq 六百二十九章 贬低与捧杀(上) 李佑回到家中,连夜赶工出一份奏疏,着重阐述了办报的设想,强调了报纸的意义。当然重点是请求朝廷将国子监办报厅分离出去并独立开衙,衙门名字可定为“文宣院”。 次日大朝后,他便将奏疏直接投到了会极门当值的文书房太监处,随同当日所有章本一起送进了内阁。 很快,李大人的奏疏就在阁老手里传了一遍。今天政务上没大事急事,李佑闹独立就是最大的一件了。无论如何在朝廷里开新衙门也不是小事,不由得众人不关注。 两三百年来,虽然朝廷各部、院、寺、监的设置偶有小变动,但大体上是保持稳定的。最著名的一次变动,大概就是高宗皇帝新建了一个规模不小、烧钱烧到让户部咬牙切齿的军器监。 其实李佑想开衙的心思,即使没到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的程度,那也差不多了。早在他重回国子监办报厅时,就有人猜测李佑放着其他好职位不去,偏要去半死不活的办报厅,大概就是打着开衙建府的心思。 还有更阴险的揣测是,李佑故意砸钱办私人报纸,就是为了将官报挤兑的办不下去,他才好趁虚而入,攫取官报开衙的政治利益。放眼朝廷里,大小官员上千,真正的正印堂上官也就二十来个。 对这个传言,李大人只觉可笑之极。真理报前任总裁官石祭酒是自愧无能主动辞职的,然后他李佑才接手了烂摊子,这难道也是他李佑能控制的吗? 无论如何。在国子监下属里面办官报,只能是不伦不类的权宜之计,分离出来才是正道,如果能办得下去的话。 不过道理虽是这个道理。但谁都明白清楚,能真办成才是本事,天下之事莫不如此。李佑在朝廷名声响的一个原因就在于。他是个善于办成事的人,也是善于让别人办不成事的人。 闲话不提,却说内阁大佬们看过李佑的奏疏,都很心知肚明,这是李佑开出价码了。单独开衙的价码并不算什么,但这份奏疏却很刺眼! 其实对阁老们而言,李佑顶天也就是个正五品。名头花样怎么换归根结底还是正五品,无论他在国子监办报,还是另开个衙门办报,区别真不大。以人臣之极阁老们的眼光,并不在意这其中小小的差异。大象会在乎地上的蚂蚁是什么体位么? 但这份奏疏刺眼的地方在于,李佑奏请建“文宣院”,而不是“文宣监”,这里面的区别可大了! 一般泛指的朝廷衙门是除去内廷禁直机构如詹事府、尚宝司和五军都督府之外的主要外朝文官衙门,分别以部、院、寺、监四种称呼命名。 以前有六部、五寺、三监、三院,高宗时增加了军器监,江湖人称十八罗汉。总而言之,部是管事的,院是看热闹的。寺是办事的,监是打杂的。 这些衙门里,最核心的六部是固化的,吏户礼兵刑工的分工上溯起来可以追到周礼,所以是万年不变,不可能增加到七部八部。 太常寺、光禄寺等五寺这些名字也都有来历。有据可依有史可考,可以删减,但也不好随意增加史书上没有的名字。 所以想要新建衙门的,只有在院和监两种相对比较灵活的类别上打主意。但院和监又有所不同,院的地位比较清高,监的地位比较卑下。 一看就知道,言官大本营都察院、未来宰辅养望之地翰林院那是什么衙门,穷酸书生聚集的国子监、作用只有算命的钦天监、豢养禽兽和种菜的上林苑监又是什么衙门? 所以李大人奏疏上请求建“文宣院”而不是“文宣监”,才会让内阁诸公感到刺眼,带院字的衙门是那么好开的吗?而且院和监还有点区别是,监一般由六部之一管着,李佑想建一个院字为名的衙门,是打算独立于世不服管教么? 在票拟时,内阁并没有同意李佑的奏疏,直接拟为“朝议之”。意思就是对李佑的开价先不否决也不通过,要在朝议上讨价还价。 转眼就到下次朝会日,大朝结束后在文华殿朝议政务,李佑奉命上殿参加。景和天子安居宝座,百官拜过后开始议事。 旁边太监却先将李佑的奏疏读了一遍,主要内容是:其一,将国子监办报厅从国子监分离出去,更名为文宣院,为正五品衙门。内设院使、院判等官员,并设立办报厅、检阅厅、司务厅等若干衙署。 其二,文宣院主要职责是两项,一是筹办朝廷官报,二是督查报行,谨防妖言惑众。 其三,继续以真理报为朝廷官报。大学士及九卿各有专栏,来文必刊;三品以上及翰林、科道来文经过选编后刊登;三品以下除非特例,非经院使特批一般不发。 殿中群臣心中暗暗感叹,李佑真能折腾也真敢折腾,至于能否成功,看不准,真看不准。此后群臣纷纷陷入沉思,这奏疏字里行间很值得玩味的。 第一个发言的却是礼部白侍郎,“报纸之事,与治国没甚关系,不办也罢,何必多此一举再开新衙?本朝数百年,之前也未曾见有过什么真理报文宣院,此奏疏纯属李大人异想天开,又何须议论。” 不过白侍郎说完后,却不见有一个人附和他,殿内静悄悄的,未免感到几分失落感。 景和天子虽然对白侍郎不似从前那样信重,但毕竟是东宫旧人,不想看他太尴尬,便开了金口道:“此种关窍多有不明者,李佑上前与众卿说明。” 天子金口玉言一出,精明人就听出口风了。天子这口气看似中立,其实是偏向李佑这边的。 作为从明理报尝到甜头、多了一条对朝政掌控渠道的人,景和天子当然是偏心李佑的。而朝廷官报办成什么样天子并不关心,因为真理报办不办对他这个皇帝没有多大影响。 若办了真理报,大臣上报纸吵吵,不办真理报,大臣上奏疏吵吵,反正都是吵,天子表示要习惯性的淡定。 听到天子有召,位于最外围的李佑低头垂目趋步上前。路过白侍郎身边时,他嘴角冷哼一声,蹦出几个字:“鼠目寸光。”声音不大,但周围听到的人不少。 李佑走到宝座下,奏道:“从前虽无报纸但有东林党、有复社,舆论公器之事,朝廷不去主动,便有其他人想主动,而朝廷不主动就要被动。如此浅显的道理,臣以为能立于殿上的诸公里,不该有不明白之人,也不知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 白侍郎脸色不甚好看。他岂是真不懂?不过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不想让李佑出头而已,谁知道他出面说话后,居然无人响应。 本来他想李佑仇敌满朝,自己登高一呼,有那么一些人附和造成声势就足够了,却没想到成了孤家寡人,还平白被骂一句鼠目寸光。 其实白侍郎也不想想,为什么本次徐首辅这些大佬们对李佑态度含糊暧昧,不像从前那样剑拔弩张?难道真是谨慎的原因么? 李佑在奏疏里公然表示,真理报上给内阁大学士和九卿一人开一个专栏,十五位大佬来文必发,而且对其他官员发文进行限制。 这无异于让大佬们多了一个强力并独占的发声筒,强化内阁和九卿的个人集权,大学士和九卿们嘴上不说,心里却是雪亮的,他们怎么可能不喜欢这点?须知大明朝廷里,口舌一向是极其杂乱的,任你是宰辅也不胜其扰、难得清静。 这就是李佑所要借的最大的势,也是他所抛出的交换条件,不然他敢异想天开的故意去碰壁么。 等李佑说完,依旧静悄悄,没什么人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李佑纠缠。大佬的心思在这里摆着,别人又怎么会轻易冒头。天子又问道:“首辅以为如何?” 徐首辅出列,挑刺道:“臣以为文宣院此名不妥,办报杂务之所,何德何能与都察院、翰林院同用院字为名?所以不妥,若是文宣监尚可入眼。” 首辅这发言,又让群臣心里有所感悟,连李佑的死仇都只是鸡蛋里挑骨头么?好罢,他说的也有道理,院字在大家下意识里都是清流所用,用文宣院当名字,仿佛太拔高一张报纸了。从这里可以看出,李佑有点自视过高。 群臣又去看李佑,不知他如何解释。在众目睽睽之下,李佑叹口气,对徐首辅道:“首辅此言有所偏漏,那太医院也是以院字为名哪。既然医士能用,难道文人办报就不能用了?医士和文士都是给朝廷和陛下效力的,愿诸公不可厚此薄彼。” 太医院…群臣无语,李佑这不是自视太高,原来是姿态很低。 太医院的确是十八罗汉之一,三个带院字的衙门就是都察院、翰林院、太医院,只不过说起朝廷衙门时一般总是把太医院、僧道司、僧录司这些忘掉。 哈的一声,有人笑了出来,声音来自于宝座上,抬眼望去却见年轻天子拼命抿着嘴忍住笑。徐首辅尴尬的摇摇头,返回了班位。 首辅下了场,次辅又出列,彭阁老对天子奏道:“舆论公器,诚如李佑所言,向非小事,又事关教化民心,甚至越发重要,陛下不可不察。” 殿里人都小小的惊讶了一下,彭阁老这是公然为李佑站台捧场?也太拉得下脸面了罢? 又听彭阁老奏道:“文宣院衙门宜定为三品,院使与寺卿同列。” 我靠,李佑心里骂了一句,这是**裸的捧杀!rq 六百三十章 贬低与捧杀(下) 作为当事人,李佑反应最快,其他人随即也都反应过来了。如果把新衙门抬高到三品,那意义就不一般了,不仅仅是升了两个品级这么简单。 五品是一道门槛,低级向中级的门槛,三品也是一道门槛,中级向高级的门槛。除去极少数特殊例子,只有三品以上,才可约定俗称为大员或者高官,这道门槛不好迈过去。 成为正三品衙门,则意味着正印堂官必然也是正三品。无论如何也可以肯定,李佑作为一个资历不深、又很年轻的正五品,即使能跳到一丈高,也够不着正三品的边缘。 到那时只怕他连正四品副职堂官都当不上,以他正五品的级别,只能充任文宣院内设某机构的属官。 那样还有什么益处?对李佑而言,甚至不如眼下处境,至少名义上司国子监祭酒石大人彻底放了手,他在办报厅总裁官位置上没有掣肘之人。 他李佑辛苦半天,所为何来?不就是想借机搭顺风车,成为朝廷新衙门的正印堂官么,如此才能算是在官场上百尺竿头更进一步。正所谓宁为鸡口,不为牛后。 当然他不会在奏请开衙的章疏上很没品位的毛遂自荐,但作为朝廷官报现有的执掌人,独立开衙后也该顺理成章的出任正印堂官,无论这个衙门叫什么名字。 但前提是,他的级别能合乎要求。不然就是天子亲自简拔,也不可能让他去当什么三品文宣院院使。 彭阁老仍在继续吹捧:“臣私下里反复思忖,越想越觉得李大人所奏十分正确,堪为远见卓识之略。舆论涉及人心,故而断无小事,还请陛下务必重视!文宣院改为三品衙门,方足以彰显朝廷态度…” 事关自家前程,李佑不得不出言反对道:“次辅此言差矣!” 彭阁老反问:“莫非李大人又想说。报纸之事没那么紧要?” 李佑侃侃而谈道:“阁老之言,未免有揠苗助长之虞。此事乃新生之事,前景好坏莫测,理当谨慎为好,未料胜先料败才是正理。 若设三品衙门品级太高,对朝廷影响也太大,实属轻率冒进。一旦有所差池不便善后。还是先设为大小合适的五品为好,常言道船小好掉头。如若出现差错便于纠正。” 提议将文宣院衙门改为三品的事。殿中大多数三品官员没什么兴趣参与。因为他们已经不是六部侍郎就是寺卿,下一步考虑的位置是尚书或者巡抚,所以就算多出一个三品衙门,与他们前程关系真不大。 而一些老资格四品则跃跃欲试,想要支持附和彭阁老的意见。多一个三品衙门就多了一个升官机会,何乐不为? 又听彭阁老说:“做事自当一鼓作气全力以赴,岂可瞻前顾后、畏手畏脚?” 李佑继续辩道:“熟惯事情可以如此。但新生事不同,乃是摸着石头过河。所以一步一个脚印的好。如若彭阁老以为文宣院定为五品太低,那今后事情渐渐步入正轨后。可以再将衙门就地升级,有何难哉?” 以后就地升级?这是想要便宜你么?彭阁老想道,正要再说什么,那李佑又开了口:“办官报之事,目前仍在摸索尝试,模样多有不完善之处,亏空也尚未消弭,很有可能再次陷于半死不活境地。 遍览殿上诸公,能做到三品柱石股肱皆不容易,如果主持文宣院,一时不慎官报又陷于困境,那将何以自处?又将何去何从?拔苗助长的彭阁老肯承担这个责任么?但若仅仅是略小的五品,那就很好处理,对朝政影响也不大。” 别人说这些话,未必能令人信服,但李佑如此说,意义就不一样了。毕竟新式报纸概念是李佑首创的,也是在他手里展示出威力的,别人目前尚无成功案例,所以他自然而然就是权威。 殿里那些蠢蠢欲动的四品朝臣,此刻忽然齐齐的收住了心思,李佑这话,不简单,真不简单,很意味深长。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听出了李佑的意思,但彭阁老认为自己听出来了,这几句话含有绵里藏针的威胁——无论谁来当这个三品文宣院,把事办砸了别怪我。 若是别人吐露出这种意思,那就是气急败坏的表现,彭阁老只会一笑了之,但他不敢这样轻视李佑,李佑绝对有资格说这番话。 彭阁老之所以提议将文宣院升级为三品,是因为他有个故旧担任佥都御使已经八年,算是最老资格的四品官,也该着升迁了。所以彭阁老出面试探一下,想看看这次有没有机会,为这个故旧争取升为三品的机会。 不过李佑的暗中威胁像是泼了一桶凉水,将彭阁老浇醒了。送故旧去当李佑的上司,而且一个还是满怀怨望又掌握实际业务的李佑,那不是羊入虎口么? 李佑志在必得,却被剥夺了晋身正印堂官的机会,岂肯善罢甘休?上次朝廷剥夺了他办报的权力,后果如何?有天子撑腰,他的报复不是那么令人好受的。 远的例子有苏州的毛知府、石参政,近的例子有扬州的罗参政、丁运使、杨抚台,更近的例子还有国子监办报厅两个前副总裁官… 上面这些人一个个闪过心头,无数先例告诉彭阁老,李佑的威胁不是说笑,不能把自己人送去给李佑当靶子,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再说李佑办官报那个思路不错,客观上并没有对他们不利,暂时何必多此一举?无论是否新开文宣院,报纸在实际上已经掌握在李佑手里了,所差只是个名头而已,为这个虚名和李佑死拼到底并不值得。 想至此,彭阁老并不再说什么,退回了班位。 首辅出来晃了晃,回去了,次辅出来晃了晃,也回去了。排行第三的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眼观鼻鼻观心,没有出面的意思,他是看天子脸色的,天子貌似偏心李佑,他有意见也只能忍着。 至于卢阁老,肯定是大力支持李佑,另一个大学士杨阁老对李佑态度向来还可以,想必也不会唱反调。最末位的东阁大学士金阁老,这个情况下是什么态度已经无关紧要了。 内阁大佬如此,基本上就定下了调子。眼见大局已定,天子正要开口下达圣谕时,今日侍班的翰林院编修李登高突然从旁边出列,有本要奏。殿中君臣好奇的看向李编修,不知他又有什么话讲。 李登高声音略显尖利,“报纸为圣上不可不察,李佑出身卑劣贱役,人品本是低下,身无功名,才学不足,焉可托付主持公论之重任!” 本来殿中还有些交头接耳的小声议论,但听到李编修的话,登时又变得鸦雀无声落针可闻,无数道目光变得愕然。 俗语云“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李登高这些话,那既是打脸又是揭短,把李佑往死里去得罪啊。 话说在朝堂上相争时,还真没人拿过李佑出身来当靶子攻击。原因有这么几个,一是李佑各种光环太耀眼,某种程度上可以抵消出身不足; 二是并非人人都有好出身,攻击李佑出身,容易形成地图炮,得罪一大片出身差的人,从而平白树敌; 三是朝争本是论事,拿出身说事反倒显得没理,而且是品格低下到只会撕破脸人身攻击,和辱骂别人秃子、聋子、瞎子、瘸子有何区别?这就是自损形象,少了些许风度。 四是李佑虽然没出身,又升迁很快,短短两三年就从七品升到了五品,但过程却都比较扎实,中间没有太大诟病。官场上实力为尊,既然李佑安安稳稳坐到了这个位置,也是有他本事的,攻击他出身从另一个方面也是说朝廷识人不明。 故而今天李登高公然这样撕破脸,当着群臣的面大骂李佑出身卑劣和不配担当重任,当真是前所未有,不由得使人惊愕。不过并没有人帮腔,就是李佑的仇家也没有趁机出来胡乱撕咬的。 李登高与李佑有梁子,众人都是知道的,在去年天子南巡时,李佑言辞犀利曾将李登高羞辱到跳水自尽,这仇说小真是不小。 之后李佑做官越来越强势,而李登高一直比较低调,仿佛吸取了教训,知道在官场上该隐忍时就隐忍。却不想此时李编修又跳了出来,难道是看着李佑步步青云,终于忍无可忍的爆发了? 李编修毕竟还是太不成熟了,而且心胸过于狭窄,被嫉妒之火蒙蔽了心窍,这才昏头昏脑的做这惊人之语。他这种行为,和泼妇骂街没甚区别啊,有些话是不该说的,众人分析完毕后感慨道。 然后众人继续好奇的等待,不知道李佑面对此等局面,又将如何应对?无论如何,出身和功名确实是他的短处,与李登高在这方面纠缠起来,他自己的脸面也不好挂得住。 看着李佑紧咬牙关、面色铁青的模样,彭阁老等人不禁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李佑号称朝堂上辩论无敌,那也都是要讲规则的,遇到眼下李登高这根本不讲理的、被嫉妒冲昏头的失心疯,看他能怎么办。rq 六百三十一章 来之不易 此时李登高暗暗有点后悔,也感到自己冲动了,他本意没想如此攻击李佑,谁知情绪上头、话到嘴边控制不住就变成了这样。说出去的话,覆水难收。 文华殿大学士袁阁老与李登高的关系不错,也有过一起伴驾南巡的经历,也有拉拢李登高这个翰林后辈的打算,所以对李登高还算熟悉。他已经看出,李编修是想学李佑那种言辞犀利、直言进谏的风格,但画虎不成反类犬。 李佑往往要想方设法占住理和道德高地,然后才会肆意汪洋的火力全开,而不是搞纯粹的、**裸的人身攻击,所以才能服人。歪理也是理,不服也得服。 而李登高这次火候和手段差的太远,真的错了!袁阁老判定道,不过心头又冒出莫名其妙的快意。 他也早想那样破口大骂李佑了,不过碍于体面敢想不敢为,今天有人主动出面大骂,站在旁边听起来还是挺爽快的。死道友不死贫道啊,李登高若能冲上去扯着李佑厮打,纠缠到满地翻滚,那才更好看。 想到这里,袁阁老发现这是个推波助澜的好机会。若这样揭短式的骂李佑,固然有机会将李佑拖进浑水里,但自己也会得不偿失,所以要他亲自去骂,那是不可能的。 不过此时有人一时想不开,突然杀出来代劳了,倒是可以火中取栗、借力用力、渔翁得利,反正又不是他不爱惜羽毛,而且顺便还能拉一把李登高。 毕竟这李登高是最年轻的翰林。很有前途,栽几次跟头不算什么,过上一段时间,他今天事情就会渐渐淡化了。故而李登高这个人还是值得投资的。此时更不亚于雪中送炭的效果。 心里百转千回,瞬间计议已定,袁阁老瞥了一眼李佑。发现平素反应机敏的李佑仿佛真被气到了。仍旧矗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神容僵硬,狠狠瞪着李登高。 趁着这个功夫,今天本打算一言不发的袁阁老出列,貌似公正的对天子奏道:“李登高所言李佑出身卑劣虽是直言不讳,但此时进奏仍是不妥。想必也是年轻气盛一时愤激,故而有所失言。陛下兼听即可,不必计较于心。” 殿中群臣闻言皆知,袁阁老这是要出面打太平拳了。既说李登高直言不讳,又说他进奏不妥,看着矛盾。其实别有含意。 却说李佑的神情从最初的愤怒中渐渐缓和下来,想明白后,这也没什么可气的。只要自己立足朝廷,难免会有这等不开眼的跳梁小丑,没有人如此说才是奇怪。 他向前走了一步,虽然是小小的一步,却也是万众瞩目的一步,向天子奏道:“臣自蒙受天恩鱼跃龙门,未敢有一日懈怠。今次遭此弹劾。按道理本该免冠自请察处。但仍有不明之处,恳请陛下准许臣向李编修和袁阁老当面询问清楚。” 众人皆以为李佑肯定先要卖悲情,把自己的功劳苦劳历数一遍博取同情,没想到才说了一句鱼跃龙门就转开话头。不知他想问李登高和袁阁老什么? “可!”景和天子点头准了。本来这李登高潜力无限,也是朝廷意欲长期培养的对象,但他今日所为让天子也颇为反感。 李佑得了圣谕。便转身向李登高,面色冰冷的盯了片刻,却先向袁阁老开口:“袁阁老方才之意,可以视为回护李编修么?” “谈不上回护,只是生有几分惜才之心而已,不愿其因为直言而受陛下责难。”袁阁老很客气的答道。只要李佑所有不满,他很愿意对李登高的不妥当失言进行讨论,劝李登高去道歉也未尝不可。 李佑又问李登高:“方才李编修弹劾我曰:不可托付主持公论之重任。这是指的文宣院么?” 李登高被李佑气势逼得不自在,等听到李佑的问题,却想不透李佑问这话是什么意思?答案不是很显然的么,哪里有不清不楚之处?出于谨慎,只答了一个字:“是。” 李佑轻轻冷笑几声,再次转过身,对天子奏道:“此前,陛下并没有下诏任命臣为文宣院院使,朝中也没有人推举臣。那么李编修凭何认为臣将出任文宣院?凭何弹劾臣不可担任文宣院院使?在臣看来,这就是以捏造论事!” 李登高彻底完蛋了!听到这里,几个最聪明的人已经猜测到李佑如何反击了。果然不愧是李大人,一下子就绕开不利,敏锐的抓住了对手破绽!这比自我辩白更巧妙! 虽然大家潜意识里都认为大局已定,李佑已经扫清了障碍,将出任五品文宣院院使,很可能天子准了李佑请建文宣院的奏疏后,直接提出让李佑担任院使。但问题是,天子还没有正式开口。根据一个没影的事,对别人进行恶劣的人身攻击,这算什么? 袁阁老以小人之心度小人之腹,想到了什么,脸色顿时大变。十分骇然的立刻退回班位,不再出头。而李登高这个当事人,尚还在糊涂中,没有反应过来。 李佑语气更加重了几分,继续奏道:“李编修身为翰林,自当潜心学问,以备顾问。然而他却无心于此,只顾捕风捉影,凭空捏造虚言妄语诽谤他人,实属欲投机取巧、邀名幸进!” “臣绝无此意!”李登高有些慌张,为自己辩解道。 李佑侧头对李登高厉声道:“朝政国事,陛下心中自有裁断。你却窥伺圣意,揣测君心,更可笑的是在朝堂上大模大样将你的臆想当做实据! 难道你的私心有所猜度,陛下就必然照你所想行事么?敢问你意欲何为?就是要挟圣上,遂你一己之私罢!” 李佑的连环言辞反击一浪高过一浪,一波比一波猛烈,一句比一句凶险,从捏造诽谤一步步的到了窥伺圣意,然后又成了要挟圣上,冲击地李登高面无人色、站立不稳。 上一个被李佑攻击为要挟圣上的人,是白侍郎和段知恩那伙,李登高和白侍郎走的也很近,岂能不明白内情? 看在群臣眼中只能暗暗叹息,却没人出来帮腔,某种程度上他这是咎由自取,谁要去帮腔,只怕立刻就被拖下水成为“妄自揣测君心并要挟圣上”的同党。 再说这满朝战斗力第一的某人实在不是浪得虚名,吃饱撑着为了别人的事情与他对垒。 趁着李登高被震住没有举动时,李佑以一锤定音的语气,再次向天子奏道:“此等心机的人物,岂可留于清翰之地、视为储相之选?臣奏请罢去李登高翰林编修之职,另择他用,不然朝廷不平、庙堂不靖!” 天子性子弱,但不代表不聪明,他看得出来,这下李佑和李登高两人中只能安抚一个了。真要袒护李登高,那么被李登高大骂出身人品的李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挂冠而去。 在两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还是李佑分量更重一点,李登高比起来实在不堪其用。天子便谕示道:“准李佑所奏。众卿可有所议。” 天子这道谕示,是分两段的,前半段是准奏,让李登高离开翰林院。但调转不是罢官,李登高总要有个去处,所以后半段谕示的意思是让群臣议论哪个衙门能收留李登高。 李登高感觉天要塌了。人人皆知非翰林不入内阁,翰林院是清流里的清流,精英里的精英。以翰林出身,熬上十来年成为三四品的比比皆是,在翰林院积攒资历和被赶出翰林院,仕途上绝对是天壤之别。他做梦也想不到,他抨击李佑没出身,反而自己却丢了最宝贵的翰林出身。 朝廷各衙门的堂官都在殿中,但没有一个出来表示愿意收留李登高的。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李登高自视甚高、性子偏激,还敢乱喷人,又说不定已经心怀怨望,招来干什么?给自己找麻烦么? 要是李佑的话,倒是可以考虑招揽。虽然李佑也有点桀骜,但是个能做成事的人,请过来捞政绩也不错,而读书读出一身傲气的李登高就算了罢。 解决了李登高,李佑似笑非笑,眼角余光看到袁阁老想往后面躲,便刻薄的嘲弄道:“袁阁老不是惜才之人么,方才还在尽力回护李编修。既然是同党,不如让李编修去你手下做个中书舍人,反正都是七品。” 翰林院编修是七品,普通中书舍人也是七品,但前者是清流华选,后者是跑腿打杂的,地位差距天上地下。 在浅浅的哄笑声中,机关算计却沦为李登高同党的袁阁老充耳不闻,继续眼观鼻鼻观心,不言不语。再一次发誓,以后绝对不与李佑在朝堂上面对面争辩任何问题了。 天子打断了李佑的秋后算账,下诏道:“准李佑所奏建文宣院之疏,可以李佑出任文宣院院使,吏部以为如何?”这才算是正式开始程序,若李登高选择这个时机跳出来,就不会像刚才那样被动了。 赵天官出列答道:“陛下用人大善。” 李佑便上前谢恩,领下了这来之不易的正五品官职。随即又奏请道:“李登高若无去处,人才可惜,臣举荐李登高为文宣院院丞。” 在李佑的设计中,文宣院有五品院使、六品院判、七品院丞,让李登高担任院丞,品级上倒是正合适。 众人不禁替李登高倒吸一口凉气,新鲜出炉的李院使这是要把李登高往死里修理啊。那李登高去了文宣院,成为李佑的下属,还能有活路?rq 六百三十二章 开张琐事 文宣院新开后,工部在皇城东南角找了处院落,充当文宣院衙门所在地,和詹事府是邻居。对新鲜出炉的李院使而言,最大的好处自然便是离家距离近了,不必动辄赶十七八里路去国子监。现在只需从皇城西南角穿到东南角而已,所以他又恢复了乘轿。 真理报所属的监生主笔和工匠们都要从国子监转移到这里,以及那二十几万个铜活字。这些活字让石祭酒很是心疼了半天,不过看在李佑为监生找出一条新出路的份上,他就不向朝廷罗嗦了。 这期间还有一件喜事,朱放鹤终于升为正五品的礼部仪制司郎中了。一时间朱府也是贺客盈门、纷至沓来,李佑想请放鹤先生酒宴也排不上,最后朱放鹤抽出时间在家里开了一桌便宴,请李佑连夜上门饮酒,算是道贺。 此时天气渐暖,这桌便宴就摆在了后花园的亭中,天上朔月相照,暗夜里阵阵花香袭人,倒也幽静雅致。 李佑举起酒杯道:“恭贺先生高升!” 朱放鹤饮尽杯中酒,却苦笑说:“自景和二年中了探花,至今才是五品,只与你相当,你说这也很值得庆贺么?” 八年时间从七品做到五品,对于普通官员而言还算正常,甚至可以说不算慢,但对于科举三鼎甲而言,就不太正常了,特别是与某杂流出身的李姓官员想比较,实在免不了令人泄气。这还是因为受宗室身份的拖累,须知防宗室、防勋戚、防宦官可是文官的三防。 李佑谦虚道:“在下可是救了你朱家的祖陵,拿命换来的五品。不然如今还在扬州做知县。这等际遇,都是机缘巧合的天赐。哪里比得上放鹤先生做官沉稳扎实。” “不用开解我,我早就想得明白了,既然受用了宗室身份的好处。那也就要承担宗室身份的坏处。不过你也别假惺惺的谦虚,我敢与你打赌,别看你没出身。可今后你必然还会比我升得快。” 李佑嘿嘿笑道:“如今能有五品朝官,已经是侥天之幸,焉敢得陇望蜀。” “论救祖陵之功,你本来就该升两品,不过被朝廷压了一下所以才给你个正五品。” “这都是过去的事了,朝廷也不可能二次追赏,论之无用。放鹤先生休要拿这个说笑。” 朱部郎放下酒杯。正色道:“你认为我是喝多了说笑么?别看你是杂流出身,有时反而是好事。朝廷上下其实对你没有提防心,都知道你再升也当不了侍郎、尚书、大学士,做官随时有可能做到头。 所以你有名正言顺的机会时,别人轻视之下不会拼命阻拦你。犯不上去打压一个注定没前途的人,结果你运道十足,自己也会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有好机会。据我揣测,估计你到三品之前都不会太慢,但三品以后就是天堑了。 就拿眼下来说,你从景和八年冬季升为五品,至今一年半,若说三年一任也已经过半了。在这一年半里你也没停着。从府同知兼整饬盐法到右检校佥都御使,再到如今的文宣院院使,总是稳中有升。有亲民官、有科道官也有朝廷正印堂官,不知不觉短短时间里攒下了资历,这就是很雄厚的基础啊。只要未来一两年内,再有个什么契机。升为四品就是很顺理成章的事情。” “那我只能借你吉言了!”李佑打个哈哈,“今夜是祝贺你高升来了,怎么反客为主的议论起我?” 朱放鹤哂笑并话头一转道:“议论你比较有趣,不枯燥。说起来,你对李登高也忒不厚道了,他虽然嘴脸可恨,但你将他打落凡尘也就罢了,还去踩上一脚。让他到你手下为官,今后你还想如何整治他?” 李佑叹道:“吾之心事有谁知也!当时满朝各衙门无人接纳李登高,我再不出面,那岂不就将事情拖延下去了?拖着拖着,若李登高又不离开翰林院了怎么办?所以我要生米做成熟饭,必须趁热打铁让李登高离开翰林院。” 朱部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想事情果然敏捷!这个心情我倒是理解的。李登高与你成了生死大仇,若还让他留于翰林院顺着词林官路数升迁,将来也是有机会成为宰辅的。所以你要斩草除根,直接把他驱离翰林院,那他这辈子也就没什么机会了。” 却说那李登高,虽然名义上成了文宣院院丞,但一直称病不出,至今为止从未出现过。不过李佑对此毫不在乎,眼不见心不烦,之后又迎来了左右两个院判。 左院判将岸,是通过吏部正常铨选委任的,其人原本是礼部主事,这次出任文宣院左院判,也算是升了官。 右院判是由通政司右参议吴盛兼任,因为涉及到原有邸报的事情,让通政司官员兼任右院判比较方便,这也是李佑举荐的。 正副三名堂上官都到齐后,召开了第一次会议。寒暄过后渐渐步入正题,对于真理报,右院判吴盛自然是唯李佑马首是瞻,唯唯诺诺从无什么意见,也不想有什么表现。 但左院判将岸则有些想法,对李佑道:“本官在朝廷时有耳闻,说这真理报只许宰辅九卿和三品以上刊文,其他人刊文太过于艰难,这不利于集思广益,对其他朝臣不公。” 李佑道:“目前朝廷需要的是集中精神,而不是七嘴八舌,不过将院判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本官自有主意!” “不知院使有何良策?”将院判问道。 李佑瞥了一眼这个新来的左院判,这厮话可真多,想了想还是答道:“只准三品以下其他朝臣就宰辅九卿所发过的文章议论,不准另起话题。这样既给所有朝臣言路,又不至于散乱无章。将院判还有什么疑惑之处么?” 其实李佑是将真理报办成了一种类似于二十一世纪网络博客的报纸,宰辅九卿等自然就类似于开了博的,想说什么说什么,把持住话语权,而其他人则受了限制只能在博文下评论。 他这种做法,也是有意与明理报区分开,在舆论上发挥出不同的功效。同时又和宰辅九卿形成利益均沾,扶持真理报的发展,在朝廷里说了算的毕竟还是这些大佬。 将院判沉思片刻,又问起别的,“户部今年只拨给真理报一千两,以眼下的做法,这些银子远不足用,当务之急还要避免亏空国库,李院使须得上心。” 李佑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本院三厅中,将院判去管司务厅好了,免得过于劳心劳神!” 各个衙门都设有司务厅,主要负责两项任务,一是后勤打杂二是公文往来。司务厅在衙门里属于杂官,不属于核心业务。李佑打发将院判去管司务厅,显然是表达不满和变相排斥了。 李院使觉得将院判作为初来乍到的新人,表现未免太过于积极了,亏空事情不是瞎子都看得见,用得着他刻意提醒么?所以需要给将院使一个下马威,让他彻底搞清楚文宣院里是谁的天下。 在将院判错愕不已的目光中,李佑起身甩袖退出了花厅,直接上堂视事。其实关于真理报未来的发展问题,他早就成竹在胸了,只不过一直时机不到而已,但如今也差不多了。 李院使思谋已定,便奋笔疾书开始写奏本:“真理报既号为朝廷之官报,亦是朝廷之喉舌,则为天下官员所必读也,故斗胆奏请朝廷下诏,令天下所有衙门、学校均要订阅真理报,以收喉舌之效。至于如何发行,宜由文宣院办理,不须朝廷另外费心也。” 李佑这招,也是学的上辈子经验。既然是官报,不搞点摊派发行,那就白沾了一个官字。石祭酒当初办真理报,亏本到办不下去,就是吃亏在太老实,思路不开放,想不到借用朝廷东风去摊派订阅。只要朝廷下令各衙门必须订阅,那最起码收回本钱轻轻松松,价格定的高一些也不成问题。 至于要问内阁同意不同意,李佑实在想不出内阁有什么不同意的理由。六个大学士的专栏都在报纸上,若有足够理由可以强行推广到全国所有衙门、学校,他们能不乐意么。文人立言不就是要给别人看么,当然读者越多越好。 这也是李佑为什么要给阁老建专栏的原因,大树底下好乘凉,绝对是双赢效果。 至于再问衙门里官员有没有兴趣看这个真理报,据李佑分析是很有兴趣的。这年头又没有别的媒介渠道,有个定期发行的报纸大篇幅刊载各种高官的言论和动态,对于还想上升的各级官员而言也是极好的研究素材,再不济也是个官场上的谈资话题。 这里面的机会,就是真理报的生存空间,与明理报截然不同的模式。天下一千个县,三四百个州府,再加上学校,只这部分就有三千个衙门;此外还有驻扎于各地的守道、巡道、税课局、河泊所等衙门,以及京师各门,至少可以凑出五千个衙门。 以平均每个衙门三份,那就是一万五千份发行数目。若每份真理报定为一分银子的宰人价格,那么每期收入就是一百五十两,即使扣去润笔费用,怎么看也是赚的。 当然最大的问题是,大明疆域广阔,怎么将真理报运送到全国各省各府各县?靠驿站已经有点不堪重负了,估计承担不起发送几万份报纸的任务。(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六百三十三章 茶棚闲谈 国子监办报厅改组为文宣院后的首期真理报上,除了首页仍旧是邸报摘抄外,后面十五个专栏齐齐亮相,六个大学士和九卿一个不少。 这种情况下,谁要是不上真理报,大概很快就有关于某某人失去权柄的流言泛起。其实流言不可怕,就怕被蠢货相信。 可惜版面有限,每个专栏的撰文都不超过五百字。像上几期那样,卢阁老一人独占一页版面的盛况估计很难在出现了,这也让卢老大人松了口气,总是那样也太出风头了,不是他的风格。 至于其他几位阁老,看到真理报上出现了自己的专栏后,心里居然有点兴奋。至于饱经世故的老大人们而言,能叫他们兴奋的事情真不多了,这种心理是很难解释的。 天子有起居注,被李佑定为逢单日出版的真理报上面的这个专栏,某种程度上可以视为他们的“起居注”?即便若干年后大佬们都告老还乡,那库藏真理报上的个人专栏就是他们留在朝廷的印迹,可供后人查询和瞻仰,这是历代前贤都没有过的待遇。 更何况,在李佑的鼓吹下,真理报有没有专栏、专栏大小、能不能发文都成了一种地位象征。等于是新设计了一种身份尊卑的区分方式,要说人臣之极的大佬们对此没有点自豪感那是假的。 据统计,真理报经李大人发扬光大后,宰辅九卿府第上的西席先生人数平均增长了一人,主要任务就是为了专栏捉刀代笔。诗文策论文体不限。不然真理报每隔一日便要出版一期,政务繁忙的老大人们应付不过来,哪有许多精力去撰文发稿。 收到各方反应后,李佑便彻底放了心。直到现在他才敢说一句,自己的创新成功了,并站稳了跟脚。 在上辈子衙门里。工作通讯类的杂志报刊泛滥成灾,没人多看几眼,但在本朝,这个平台还是很新鲜和受到欢迎的。凭借这个平台,充当几年舆论领袖足以熬出不少官场资望,弥补自己年轻的短板。 随后李大人按照自己所想,上疏奏请朝廷。让天下各衙门、学校订阅真理报。对此内阁大佬们商议过后没有反对,诏令很快就发出去了,要求七品以上衙门至少订阅三份,七品以下衙门酌情订阅,但至少一份。 也正如李佑所猜想的。朝廷没有允许通过驿站送报。现有的驿传组织,是根据朝廷每日发送各地公文诏令数目为标准进行配备的,每日最多几百封。故而从输送能力和方式渠道上,并不适合数量既很大、目的又精确的报纸。 如果强行用驿传组织向全国各地发报纸,每隔一日上万份报纸流入驿传系统后,很容易导致瘫痪现象发生,冲击到正常的公文传送。 所以如何发行真理报,朝廷只授权由文宣院自行负责,能发行多少。能赚多少,都看文宣院自己的本事了。 李院使纵然身为穿越者,一时也没有什么太好的办法能把真理报稳定通畅的发到全国各地。如果说每个驿站专门增加一人运送报纸,那天下驿站就要增加两千人,每年开销三万两,将真理报的收入都赔进去也不够。 他又屈指一算。在京师地区,当前真理报发行数目约摸是两千份,以每份一分银子的坑人高价算,每期可回收二十两银子。若每个月十五期,那总收入就是三百两。 三百两看着不少,但真理报所属有十个主笔、数十名印工、数十名报人,每月仅这些人工薪资就是二百两。此外还有其他各种成本费用,所以三百两仍旧是入不敷出的。 别忘了,李大人一开始可是给诸位大佬们开出了千字一两的高价,算下来每个月只为宰辅九卿支出的润笔费就高达一百多两。如今真理报已经步入正轨,文宣院办报开支又很拮据,李大人考虑是不是要取消这些润笔费。 他就此问题,在内阁大佬那里试探了口风。并不缺钱的阁老们不知为何,无一例外的拒绝了李佑取消润笔费的妄想,并毫不客气的训斥他“言而无信,出尔反尔”。 阁老不差这点钱,但就要看李佑的好戏,当然这个理由只默契于心,不会宣之以口的。大学士们做了如此表率,其他人便也不肯放弃润笔费,真理报仍要每个月为此支付出去将近二百两。 综合估算下来,在全国发行局面还没有打开的情况下,办真理报每个月的成本是五百两,收入却只有三百两,也就是每个月要亏空国库二百两。 这叫李院使一筹莫展,只能去户部求爷爷告奶奶,暂时维持住对真理报的输血。好在国库还亏得起,但这不是长久之道,李佑可不想人亡政息。 按下李大人这边几家欢喜几家愁不表,却说在如今这春暖花开季节,京城商业重新开始了新的循环,迎来了第一个繁荣时期。 在崇文门一带,经历了年前的萧条,外地客商人流再次密集起来,今年首次进京高峰期到了。 在崇文门外税关场子里,大批大批的货物车队在这里排队过关,各种伙计的吆喝声、差役的呵斥声、牲口的嘶叫声交杂一起、不绝于耳,好一派商旅兴盛的景象。 税关场子的边上,搭建起了很多略显雅致的凉棚,摆放着还算干净的桌椅,这地方主要是为那些有点身份的客商而设的。 毕竟有钱的大商家也要讲究几分体面,不可能去过关队伍那里和一群伙计牲口胡乱厮混,但距离自己货物太远又不方便,因而这种设在税关边上的凉棚就应运而生,专供商家临时歇脚喝茶。 四月中旬某天午后,凉棚里走进两位中年人,身边跟着七八个随从。两人拣定了一处清净地方落座,随从们纷纷散在周围侍候着,顺便也就把周围闲杂人隔开了。 茶博士见多识广,一瞧穿着,再看派头,便知是外地豪客。连忙殷勤的上前探问,便有个随从递给他一包茶,叫他去泡起。 个子较矮的中年客商偶然瞥见角落里放着半尺厚的有字大纸张,时不时有人拿着看,便奇怪的问道:“那是何物?” 茶博士便答道:“客官是外地来的或许不知,此乃京师新产出的报纸也,名为明理报。上面天罗万象,各种消息应有尽有,实为外地人初至京师不可不读之物。” 另一高个中年人笑道:“邸报、抄报我都见识过,这明理报听你所言,只怕有些夸大其实罢。” 茶博士不以为意,继续道:“这明理报在别处或许有免费送的,但在税关里五文钱一份,如果不买一份,税关老爷那里可就不好说话喽。” “区区片纸,莫非还要强买强卖不成?税关大使作何想的?”高个子客商很不理解,便质疑道。 矮个子中年客商摇摇手,阻止了同伴发牢骚,对茶博士道:“五文钱而已,与我拿一份来,看看是否真如你所言。” 茶博士招了招手,自然有跑腿伙计捧了一份报纸过来,又从中年人随从那里收了五个铜板。 矮个子中年客商好奇的看去,入目果然觉得很稀奇,居然是一片大骂朝廷不作为的文章。天子脚下,这也没人管么? 再打开报纸,却见内里第三页有个标题赫然吓了他一大跳,一时吃惊,口里茶水忍不住全喷了出来。 同伴见状奇道:“金兄怎么了?” 被称作金兄的便指着标题道:“高贤弟自己看。” 这高贤弟探过头去,看到所指之处赫然写着——京师商界风云将起?扬州巨商金百万即日进京。登时像见了鬼似的,惊道:“这报纸是如何知晓金兄行踪的?” 这“金兄”自然就是扬州七大巨商之一金百万金国丈了,心里同样疑惑道,“真是奇哉怪也,我只在前天派人赶在前头给我那贤婿报信,其他人应该并不知晓。我那贤婿虽然年轻,却也是靠得住的,断然不是口无遮拦之人。” 说罢,又招手将茶博士喊来,询问道:“这明理报确实有意思,究竟是谁人所办?” “听说乃是朝中一位虚江李大人所创。”茶博士答道。 虚江李?金百万愕然片刻,就是以京城之大,比较有名的虚江李估计也只有一个人罢。敢情是女婿自己干的好事,再说这样稀奇古怪的报纸,确实也像是女婿的行事手法。 想至此,金百万收口不言,不再议论报纸,谁知道女婿有什么主意,真正明白之前还是不要多嘴了。 这时高员外却戏谑道:“这虚江李莫不就是当年的李扬州?记得金兄说过他是权势赫赫的提督五城御史,怎的闲极无聊入了报行?连金兄行踪都拿出来上了报头,看来很闲散哪。” 虽然是旧相识,也一路同伴而行,但金百万对高员外这话很不舒服,冷哼一声道:“京师非比它处,更不是汉口,高贤弟还是慎言为好。” 两人正说话间,外面飞也似的跑进来一个伙计,对着他们两人高呼道:“老爷!茶叶都被税关扣住了!”rq 六百三十四章 在哪里都是个人物! 金百万这次进京,主要目的自然是来见大女婿的,顺带试试看能否问候一下在宫中贵为皇妃的小女儿。 在大明朝的规矩里,像金贤妃这种级别的妃子,一入皇宫就相当于慧剑斩亲情,与宫外牵连几乎都要断掉,除非有天大的特恩才可出宫省亲。故而金百万虽然是国丈名头,但与小女儿失去了一切联系。常言道一入侯门深似海,其实侯门与宫门相比差得远,入了宫门才是深似海。 作为商家的本性,金百万当然不会空手入京。盐是不能乱卖的,于是他做起了徽商老本行,贩运价值数万两的茶叶往京师而来,顺便赚点花销钱。估计在回程时,还得运点药材皮毛之类的北方特产去扬州。 与他同行的高长江高员外也是徽商,与金百万乃同乡,十几年前就相识的,不过寄居在上游的另一个商业重镇汉口。这次高员外恰好也要贩茶进京,在扬州拜访过金百万后,便合在一起走了。 到了崇文门,自然有大小伙计去过关缴税,金、高二人在这边凉棚里歇息,不料却听到伙计冲进来叫一声“被扣住”。 此时金百万和高长江都站了起来,他们的货物都是茶叶,不知道被税关扣住的货物是谁家的。 “老爷和高老爷的货物一起过关,都被扣住了。”那伙计无奈道。 高长江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我等又没有不法之事。” 那伙计也是个伶俐人,早打听明白了。“小的听说。从去年上任的税关大使陆老爷取用了连坐之法,以三十家为一批,一批一批的过关。一批之内互相督察,凡有漏税者,本批三十家连坐。方才这一批里,有个山东商贾被税关查出隐瞒了货物,所以老爷的货物也被连累了。” “岂有此理!”金百万不禁拍案道。 高长江却气定神闲的劝道:“金兄不必担忧。小弟我去看看,定叫货物安然无恙。”说罢迈步出了凉棚,他的随从连忙追上。金百万也跟着过去了。 公案后面的税关吏目抬起眼皮看了几眼胸有成竹的高长江,以及和他站在一起的金百万。声音很淡漠的说:“你们二位是一起的?罚银六千两,打算怎么交?” 六千两!这可不是小数目。抵得上两三个普通富人家全部财产了。高员外争辩道:“怎能如此之多?又不是我们瞒报货物!” 那吏目不耐烦道:“本司的规矩是连坐之后税一罚二十,你们茶叶本该交税三百两,十倍罚银就是六千两,这有错么?交不了就拿茶叶充数,再敢啰嗦就把货物全部扣了!” 这批茶叶是今日价值最大的货物,按京师行情总价三四万两。别的商家最多也不过千八百两的买卖,见两个最大的巨商与税关争论起来,也就带着一丝侥幸心理远远围观,期望能沾沾光将罚银免掉。 如论如何,高长江与金百万对视一眼。虽然他们都很有钱,有钱到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地步,但也不能这样平白将六千两扔到水里去。 高长江又对那吏目道:“这批茶叶是要分出部分送给兵部邓侍郎和顺天府姚府尹的,可否通融一二?” 兵部右侍郎邓大人与顺天府府尹姚大人都与高长江有很密切的关系,邓侍郎少小与高长江同窗。还受过高家资助才得以完成学业并赶考;姚府尹则与高长江从父辈起就有往来。 高员外这次亲自入京,主要任务就是与两位大员走动走动。再密切的人情,若不走动,那迟早也会淡薄下去。 论财产,金百万这大盐商远比高员外多,但毕竟只是近十年才发了家。时日尚短,底蕴也不足。他赞助的那些读书人还没有混出大名堂的,只有几个位居五六品散布在各处,此外关系最密切的丁运使已经垮台了。 所以金百万看来看去,他的官场人脉中,最有出息的反而是天上掉下的某女婿,运作出一个皇妃,天下有几个人做得到?有时候甚至觉得这是各种神佛菩萨对他无子的补偿。 不然听到女婿说要搞什么银号,金百万立刻就表示要进京当面商议,并无条件支持。 但在高长江眼里,金百万这个女婿固然名气不小,与他的人脉比起来还差的不少。一个没什么出身跟脚的五品和两个要职三品有可比性么? 诗人和官场是两回事,至于金百万说他女婿具有通天之能,高员外屡屡嗤之以鼻——这肯定是金百万为了面子吹嘘的。 一路上在金百万面前,自视较高的高员外还是很有派头的。当下毕竟是官本位社会,他高长江在官场人脉更深,又是有秀才功名的,当然地位就高。至于金百万那国丈就是个虚衔,国朝妃子有什么实际权力? 在凉棚里见了那明理报,更是落实了他的猜想。这都闲到办报纸了,可见那李大人在朝中是什么处境?便忍不住出言戏谑几句,惹得金百万好生不爽,却又不知如何辩驳。 闲话不提,却说遇到被罚的事情,高长江自然觉得应该当仁不让的出面说项,并搬出了两个三品大员。 那吏目听到邓侍郎和姚府尹两个名字,再次抬头看了眼高员外,语含讥讽的说:“京城遍地官宦,若人人报上两个名字就能通融,本司守在这崇文门还能收得了税否?” 能在崇文门税关这天下第一肥缺衙门充当吏目的人,那也是能打通权贵关节的,自然不会为两个三品名头所动。 真是阎王易见、小鬼难缠!高员外脸面挂不住,也不继续与吏目纠缠,愤然道,“你上官在何处?我要去拜见!” 那吏目指了指东北方向一处胡同里,高长江便领着金百万过去求见大使,贿赂了门子十两银子重金后,得以进入税课分司衙门里。 二人之前打听过,知道这税课分司大使姓陆。只是这陆大使见了他们,态度比外面吏目还冷淡,大概是为求情来求见他的人的太多了。 高员外报上姓名来历,再次抬出两个背景,唯恐对方不信,又道:“如果难以采信,在下愿将货物…” 陆大使打断了高长江,“信又如何,不信又如何?在本官这里没有区别!即便权贵当面又怎样?须知法外无私,莫非你以为本官会因畏惧而徇私?” 高员外吃惊不已,一个小小九品,也敢说出这等硬气的大话?京师这里的官场规矩,怎么和别处不太一样?只能开口道:“陆大人的气节,在下万般佩服,不过还请陆大人三思。况且连坐之法有失民心,未见得是好主意。” 陆大使面无表情的说:“本官受朝廷重托,不敢有一日懈怠,去岁不负皇恩,侥幸能够完额征税,焉敢有私自放纵之举? 关于连坐征税之法,确实是本官所出,而且行之有效。本司直属于户部所辖,你若有异议,可去户部上诉,不用在这里与本官分辨。若无他事,尔等就退下罢!” 话尽于此,高长江实在无言以对,扭头给了金百万一个眼神,无可奈何的要出去。 金百万考虑了一下,出于谨慎心理,也知道京城水深,没有点出自己国丈身份。在他想来,先见到女婿后,摸清了情况再做计较比较稳妥。即使先交了罚银,若真有办法那还可以退还给自己,何必在这里浪费时间。 两人转过身去,刚走到门槛处,忽然听到后面喝道:“且慢!” 却见那陆大使上下打量过金百万,面有异色的问道:“当面的这位可是扬州金员外?” “正是。”金百万点点头道。 陆大使前一刻还冷冰冰的脸庞刹那间春雷绽放,从座上起身迎过来,见礼道:“原来真是金员外,久仰大名。方才怎的不报上来,险些大水冲了龙王庙!” 刚才高长江只报了自己名字,并没有提及金百万,故而陆大人才有这一句“抱怨”。 金员外奇道:“陆大人如何识得在下?” 陆大使爽朗的笑了几声,“李院使发下话来,道是有金姓丈人近日入京,命我这两日多多注意,不想险些错过。” 高长江很为陆大使的转变呆了一呆,这时醒过来,忍不住疑问道:“大人口中的李院使,莫非是金兄的女婿李虚江?这又是什么院使?” 陆大使点点头道:“不错,此乃新建的文宣院院使也。若早报上李院使大名,何至于有此误会,严法不外乎人情,李院使的面子,本官拼着官位不做也要给的,两位但请放心!” 高员外恍恍惚惚的出了税课分司衙门,恍恍惚惚的从税关那里领出车队向崇文门而去。他一直没弄清楚,为何两个三品官员加起来尚不如一个五品李虚江顶用?那金百万的一路吹嘘难道不是胡扯? 金百万比高长江清醒得多,暗暗叹道,自家这女婿在哪里都能是个人物,不得不服!今天算是给自己挣了一回大面子。rq 六百三十五章 翁婿论报(求月票!) 金百万与高长江各怀心事的入了内城,找到位于城区东南的徽州会馆并入住。这种会馆,向来是多功能的,兼有同乡会、住宿、餐饮、仓库、中介等功能,极适合客商暂住。随后两人便打发各自的随从到几家拜访对象那里送帖子,约定拜访时间。 却说李佑这边,手底下报纸步入正轨后,就清闲了下来,每日只是按部就班看稿出报,花不了多少工夫和精力,何况大佬们的文章根本不必修改,轻松省心。 就是因为发行问题解决不了,这个亏损问题便也解决不了,只能暂且拖着。反正一个月二三百两的亏损数额,还是能从户部抠出来的。 金百万的拜访帖子送到李佑手上时,他没在家里,也没在文宣院衙门里,而是在隔壁巡视。 话说隔壁这家在李佑帮助下成功谋到了外放好官职,一开春就离京上任捞油水去也。按照约定,李佑免费收了隔壁宅子,称为东院。 “这边需要大动土木啊。”李佑在东院中转了转后长叹道。目前东院的门廊、屋舍、过道等并不合用,不少地方需要重新修筑,更何况李佑计划将东院拆除一半用来造花园。 土木二字,说着容易,写着也很简单,其实都离不了一个“钱”字。眼下却正是李佑手头紧的时候。 去年年底,李佑与长公主合伙在煤炭买卖上宰了内宦肥羊,狠狠捞了万把两利润,这是李家财政最富裕的时候。但首先还付了所欠武安伯的五千两(被前户部晏尚书坑了)。然后办明理报大肆烧钱,又扔进去了不少,目前还没有收回投入。 眼下李佑家里的银子,说出去也不少。比平民百姓富余得多,不过想要大动土木,那就差些了。 虽然有个账面存银几十万的银号。但从银号里借用款项做生意还好,可以视为正常借贷关系,若要挪用来修宅院造花园…只怕消息传出去后,银号三天内就要被挤兑到破产。 正在李佑思考家宅扩建的烦心事时,金百万的帖子到了。一边回话说明日相见,一边打发了人去通知二房金姨娘那里。 一夜无话,次日李佑没有去上衙。在家里等候。上午时分,等到了金百万从东城徽州会馆赶过来。 寒暄过后,李佑先把金姨娘喊了出来,让父女相见。见过之后金姨娘退了下去准备中午宴请。 目送大女儿离去,金百万想起另一个在皇宫中的女儿。对李佑问道:“素娘在宫中从无消息,不知这次…” 李佑无奈道:“老泰山应当知道,交通内宫是什么罪名。眼下只听说三姐儿有了身孕,结果如何不必挂念,再过两三个月就见分晓了。详细打听内宫动向,这真是无事也生非徒惹嫌疑,谁也没法子。” 金百万默然点点头,当初送女儿选秀进宫,就该有这个骨肉分隔的觉悟了。 “昨日在税关那里。没受什么刁难罢?”李佑亲切的问道。 金百万猜的出来,大概是那个陆大使早将消息报过来的原因,所以对于李佑知道此事丝毫不意外,答道:“托你的福,虽然有些小小误会,但也没有为难我等。” “哦。那便好。”李佑点点头,“收到你前头的信后,大概知道了你的行踪,是我指使他们故意刁难你的。” “这……”金百万对这个转折没有心理准备,只能无语。 李佑笑道:“见你信上提及了汉口的大豪商高财主,所以就信手为之,制造点小小的下马威,顺便捧一捧老泰山的脸面,想必昨夜老泰山很舒坦罢。 若那高大财主想见小婿,老泰山可以引见过来。如果他有眼光的话,说不定以后还要继续与他打打交道,如果他没眼光,那就罢了,不过是个三流商人而已。” 原来昨天在税关险些被坑不是巧合…金百万隐隐猜到一些女婿的布局意图,但没有就此话题继续说下去。 如果长江下游江左枢纽是扬州,那么上游枢纽就是武昌三镇。尤其汉口重镇,在上游是类似于扬州的地方,可谓是商家必争之地,就连淮盐也有一大半是逆流而上运到汉口后,再重新打包进行分销。 金百万要连这点眼光也没有,就成不了金“百万”。不过到现在为止,他连自己这边还不十分清楚,就没必要去谈别人了。“去年收到你的信,说是遥相呼应的开办银号,对此老夫颇为有意,只是许多细情不明,故有此行。” “此事今日不必急着谈,你我只是纸上谈兵而已。明日或者后日,可以去京城棋盘街上银号那里,召集掌柜和先生们一起详谈。” 这时金百万想起入城时见到的报纸,又说起这个:“昨日在城门里,看到了一份明理报,贤婿却将老夫入京的事上了报纸,实在令老夫哭笑不得。” 李佑解释道:“老泰山在扬州也是豪气干云,怎的进了京师胆小了许多?这都是提前为银号的事情造势,毕竟你也不是无名之辈。 将来大概有两部分主要客户,一是南北商家,二是官府。打出你的招牌,能拉动更多商家关注银号异地兑支的业务,这不是坏事。” 对于李佑的造势一说,金百万不予置评,“不过在会馆看了几张明理报,顿觉眼前一亮,这物事很有意思。老夫昨夜便想着,回了扬州也依样画葫芦办上一份。” 李佑对此有不同看法,信口劝道:“经商之事,我不如你,办报之事,你不如我。想靠办报赚钱很不容易,天时地利人和全都需要,京城算是一处适合地方。南边那里,我看暂且只有苏州是适合办报的地方,扬州就不合适了,老泰山须得三思。” 又进一步详细说明道:“苏州府周边诸县以及常、松、嘉、湖等府都是人口密集、文风鼎盛、识字者众多地方,办报纸覆盖起来大有可为。扬州城虽然繁盛不亚于苏州,但人口少,文风也差了几分,周边更是远不如江南,办张报纸大概只能赔钱。” 金百万语气轻松地说:“贤婿会错意了,老夫根本不想靠这个赚钱。只说老夫办了一个书院,每年开销银两就数以千计,再增加一个报坊算得了什么,赚个响亮名声而已,这比办书院快捷多了。” 这次换成李佑无语了,真正有钱人的想法,和他这个手头紧巴巴的人不一样的。不过报业的扩散和发展,这应该是好事罢,既然金老丈人不怕亏钱就不用拦着了。 金百万听女婿说起办报时张口折本闭口赔钱,顿时心有所感,试探性的问道:“听贤婿这口气,莫非明理报赔了钱?贤婿放心,老夫这次进京运了两三万银子的茶叶,发售了后可以赠给你弥补亏空。” 面对家人李佑也不隐瞒,“明理报还好,是能赚钱的。但文宣院衙门所属这个官报,叫做真理报的,虽然办出了名堂,但一直亏空。” 金百万惊讶道;“老夫一己之力都能亏得起,堂堂国库还亏不起这点钱?” 李佑叹道:“庙堂之事老泰山你不懂,哪有如此简单,国库虽然紧张,但也不差每年几千两银子。这不是修建城池殿宇,而是官办经营,可类比于税局,亏空国库不是商业问题,而是政治问题,容易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虽然目前不足为虑,但时候长了,说不得什么时候就会被人当做借口,所以不能不警惕。当初真理报由别人所办时,就因为亏空国库受过诟病,到那时说也说不清。 况且还有个问题需要提防,若依赖户部每月额外拨下银子弥补亏空,长此以往,未免要受制于户部。总而言之,走一步看一步,这舆论领袖不好当。” 现在对李佑的前途,金百万比李佑自己都上心,当即表态道:“这官报亏空多少?老夫全力襄助,贤婿不必为难!” 李佑摇摇头,“钱虽不多,但官报不便受私人买通,否则易遭非议。小婿虽无能,但做事也讲究一个善始善终、不留首尾。 官报的大头,其实在天下各省、道、府、州、县里,每期少说一万多份。朝廷也明示过,只要能送到,各衙门必须订阅,只是眼下一时想不到分发之法,驿站也指望不了。将来若解决了这个难题,扭转亏空是不难的,所以不用自家人掏腰包弥补。” 金百万闻言低下头去,皱眉沉思什么。 李佑没有在意,暗暗想着老丈人如此诚心诚意的想在银子上面帮助自己,正好自己修建宅子缺口不小,要不要从他这里借点? 此时金百万猛的抬起头来,脱口而出,“这有何难哉?” 李佑吃惊道:“老泰山怎知小婿所想?其实修宅子也用不了许多…” 金百万莫名其妙,“什么修宅子?老夫是说将你这个官报运送到天下各地的事情。” 李佑更吃惊了,不能相信道:“老泰山不要说大话。”他很是想了一段时间,也没个真正可行的头绪,难道这金百万须臾之间就能有了主意? 金百万得意一笑,“办报老夫不如你,做官老夫也不如你,但论行商运货,贤婿还是不如老夫!”(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还是开个单章求票 又掉到第八了,求几张月票,保住分类前六的荣誉,让咱领到1000块微薄的月票奖。rq 六百三十六章 金百万的运筹学 李佑虽然起初不相信,但见金百万极有把握的样子,便请教起来。金百万反问道:“敢问贤婿为此事一筹莫展,症结何在?” 李佑不假思索答道:“一是数量太大,每隔一天需发送上万份;二是雇用人力代价太大,无论如何也是用不起。” 金百万分析道:“不说份数,只从运货角度而言,一万份报纸也不算很大,堆积一下也就两尺高,只要马车一角就足以装载。其实贤婿想说的是累计太多罢,隔日出一次报纸频次太高,不可能做到随时动用人力向外地发送。” 李佑同意道:“正是此理。” “这很好解决,何必隔日每期发送一次,这太消耗人力了。其实将你这官报积攒起来,每个月向外地发送一次即可。一月一次,总比一期一次简便和节省人力。” 李佑若有所悟,忍不住拍了拍额头,自己陷入了一个穿越者的思维误区! 以这时代的信息传递情况,外地的报纸过两三个月再送到也是正常的,而自己却一门心思琢磨如何将报纸以最快速度运送,而且还想着每一期报纸都即时向外地发送,这完全没有必要,是非常多余的高效率。 正如金百万说的,攒一个月报纸给外地发一次足矣!这效率完全在人们的接受范围内,是自己考虑的太超前了。 金百万打的比喻也不错,报纸本身没多大体积,假设一期报纸是一辆马车。一个月报纸也是用一辆马车,倘若时间并非紧急,那又何苦要每期出动一次多耗费无数人力畜力? 自己考虑问题时,犯了个运筹学上的错误。倒被金百万纠正了。李佑想明白后,又急切的催促道:“老泰山一语惊醒梦中人,还请继续。” 金百万笑了笑。又道:“对于第二个问题,以贤婿的意思,如果驿站行不通,那就很难寻找到能够定时、稳当向各地送官报的人力罢?” 李佑对这个确实很无奈,“这才是最大的难点,老泰山计将安出?” 如果单纯说将东西送到某地,那总是可以找得到人去办。但官报无论一期一送还是一月一送。那都是定时向全国各地发送的,难度不知扩大了成千上万倍。 换句话说,没有那么多人不干别的事情,专门按照官报发行时间,从事向全国各地数千个衙门运送官报的业务。李佑也承担不起。 金百万没有再卖关子,“这解决之道,就着落在京师里的会馆!京城里各地人都有,也都建有各地会馆,如湖广这类大省的会馆还不止一个。只要将报纸交给会馆,请他们一个月向各自本省送一次,问题不大。” “为什么?”李佑一时不甚明白这里面的门道。 金百万解释道:“各地都有很多来京师行商或者走动的人,同样也有告别京师返乡的商人,让这些商人回去时将官报捎带上就可以了。你不用担心没有人手。各个省总有人返乡,这个月某甲回去,下个月某乙回去,完全可以顺路将官报带回去。 最了解本省商人往来情况的,莫过于各省会馆。所以你只要与会馆说妥了,将报纸投到会馆。然后由会馆看看本月有谁回乡,从中挑出合适人选,委托他捎带就可以了。” 金百万唯恐李佑没有听懂,进一步解释道:“天下如此多府州县,直接送怎么送的过来?就像我们纲商运盐,也不可能直接把盐卖到各县,所以办法就是划分盐区,我们只负责运到这个区。运送官报完全可以效仿此法,只管送到各省首府。 比如河南官报派发了一千份,那就只管将一千份报纸按月送到开封城里的巡抚衙门。随后河南各府时常有赴巡抚衙门办差的胥吏,回程时顺便带走本府报纸即可。而往下各县领取官报也可照此模式办理,只不过从府衙带回而已。” 这个思路听起来是非常可行的,眼看着难题解决在望,李佑不禁大喜道:“这个主意不错,老泰山不愧是商界里的积年老手,居然能想出这等法子!你觉得会馆和那些商人肯办这件事情么?” “他们当然乐意!”金百万肯定到:“你可以付给运送官报回乡的行商若干酬劳,有这几分利不赚白不赚,每一批给他几十两,肯定有人愿意做。其次,运送官报到首府,由本省巡抚衙门接收,这也是与结交巡抚衙门的好机会,有点眼光的商人谁会拒绝?第三,此事会馆又不费力气,居间串联而已,能为朝廷效力何乐不为?” “妙!”李佑赞道,现在他终于可以放下近几日最大的苦恼。若能将官报顺畅的发行到天下各衙门,那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让户部以加征各地税银的形式代收订阅款项了,彻底甩掉亏空国库的帽子。 真没想到,金百万的话反而给他这个本该创新出奇的穿越者打开了一扇门。 京城的地位无需多言,时时刻刻有人进京,也时时刻刻有人离京返乡,与哪个省都有大量人员往来,缺乏的只是组织和调度而已。 用李佑上辈子的术语,就是运筹学的领域。如果能以会馆为枢纽做好调度工作,而另一端只涉及到省级片区,其中商机是大有可为的,而且是完全不同于驿站的运送模式。 想到这里,李佑强行按下放飞的心思,暗道贪多嚼不烂,目前还是不要分心了,先把官报发行的事情做成了为好。不过以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在这方面探探路数。 翁婿言谈尽欢,又简单闲聊几句银号的事情,却见金姨娘打发人来传话,在偏厅里已经备好了酒席。于是李佑便邀请金百万入席,金姨娘在一旁相陪,吃了一顿小团圆饭。 金百万今天拜访李佑,那与金百万一同入京的高长江则去拜访了他的密友兵部右侍郎邓大人。 闲谈间不免提起了昨日崇文门税关的遭遇,邓侍郎见高长江似有不平之意,便反过来劝道:“贤弟不明京师状况,也不清楚崇文门税课分司的事情。其一,那崇文门税银都是直接送入大内天财库,属于陛下所有,谁能轻易免掉? 其二,在崇文门税课分司当差之人,皆是京师勋戚亲属,各有各的依仗,向来刁蛮跋扈的很。 其三,我虽是三品,但人在兵部,又不是户部,从哪里也管不到崇文门税关。故而你当场抬出我来没什么用实属正常,为兄我最多可以在事后帮你去户部说项,追回一些罚没。” 听了邓侍郎解答,高长江奇道:“若照兄长所言,当时那税课分司大使听了李虚江之名,立即便对我等服软放行,再也不提连坐罚没之事,是何缘故?” 邓侍郎苦笑道:“你问得好,李大人就是特殊的一个。”rs 六百三十七章 一石激起千层浪 却说金百万在李佑这里吃过饭,又与女儿女婿说了会子话,眼看已是下午时分,便起身告辞。李佑将他送出大门外,临别时,金百万想起什么,又问道:“你与长公主不是有交情么,能否通过千岁殿下,问一下素娘近状?” 李佑劝道:“我的老泰山,你还是少打这种念头罢!帝王家的事情与我等决然不同,如今素姐儿身有龙种,另一边皇后却没有动静,这样更是中外瞩目!此等极端**时刻,万万不要多此一举。” 李佑知道,天子也是常看明理报的,报上登了金百万入京的消息,如果天子有意,自然会召见金百万。 这才是正大光明、最没有嫌疑的方式,不然通过其他渠道总会被人看成内外勾结、交通内宫的。如若太主动导致天子起疑心,那就真成了最差后果,所以不可不谨慎。 但李佑并不想对金百万透露这个可能性,免得金百万想多了反而进退失据,再说他也没什么把握。 却说来自汉口的高长江与金百万同住徽州会馆,一天到晚忙碌的很。每日里他天亮就出门,半夜才回来,到处拜访宴请,很多湖广、徽州籍官员那里都有他的帖子呈上。 拓展新人脉、巩固老交情,这是高大员外进京城的主要目的。至于他的茶叶生意,那和金百万的茶叶一样只是个附带的事情。 几天功夫里,高大员外因出手大方,在京中湖广圈子里也颇出了一点风头。赚得若干名气。 这天将近半夜,高员外带着几分醉意从外面回来,进了院子却见东厢房那边灯还亮着。原来高长江与金百万两人合租了会馆里这一处大院落,金百万和随从住在了东厢。高员外和随从住在了西厢。 既然东厢还有灯光,那说明金百万尚未休息。高长江想了想,他这几天只顾得在外面跑。与金百万倒是疏远了。这却是不该,理当弥补一下。 故而他转身向东厢走去,要去金百万那里坐坐。进了屋后宾主落座,两个外地人自然而然的谈起这几日京中见闻。 金百万风轻云淡道:“今日去了城南棋盘街处,与那里的惠昌银号掌柜和先生们闲谈一日,所获甚丰哪。” 高长江连灌了几口浓茶,略醒酒意。闻言忍不住好意指点道:“金兄,小弟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这样做不是正道。” 金百万不在意,“高贤弟有何高见,愿闻其详。” 高长江态度很诚恳。劝道:“京城物产不丰,民俗不厚,为何天下人趋之若鹜?无他,权字动人心尔!或曰京城的土产就是权贵官宦,天下再没有第二处了。我辈远居南方,入京不易,既然来了就不可错失机会。 要抓住机会结交各方权势,正所谓韩信用兵多多益善。我们这样的大财主,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招人眼红了。没有官场人脉如何能稳稳妥妥护住家业?虽然你号称是国丈,但也不敢说万无一失,多一分人脉就多一分安全,这肯定是不会错的。 所以你去和什么银号掌柜谈天说地,那与你有何益哉?你的主要买卖又不在北方,和京城商家拉交情完全无用。何必浪费口舌!还是紧着打出名声,和你们扬州籍的官宦显贵加深一下往来的好,日后说不定受几分照顾,也不枉今日费力气。” 金百万笑而不语,高长江的话固然很势利、很现实、很诚意,但也确实有道理,只不过并非他金百万的道理。 他现在不是普通豪商,怎么说也是半个皇商身份,安全感比高员外大得多,这点内情是高员外理解不到的。再说他这次进京,主要目的就不是高长江这般走动关系。 高员外对金百万说了一通便困意上头,打个哈欠后就回屋睡下。第二天起了床,他想了想本日行程,洗漱过后出去吃早膳,却在会馆前院堂上看到放着几张报纸。 对于这个新鲜物事,高长江这几天也看了几次,不得不承认这是个有意思的东西。与金百万同样,他也生了回汉口后照葫芦画瓢办一张报纸的念头。 高员外信手拿起今日报纸,抬眼看去,报纸首页上的头条标题居然不是骂官府,而是两行大字:“金百万入京内情大揭秘,一举颠覆千年商业传统!” 金百万上了头条?高员外急忙再看内容,“今讯报与诸君知晓,扬州豪商金氏昨与京师惠昌银号密谈终日,本报多方打探得知,二者欲共立盟誓、互认银票。如若功成,京师扬州两地之间可持票通兑现银!又闻,某户部高官在座与谈。 此诚前所未有之事也,亦可为天下人不得不关注之大事。从今往后,或许天南地北,一纸银票风行四方,所到处即兑即换,不胜便利哉!” 看完之后,高大员外目瞪口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对于明理报的发行范围,他也是有耳闻的,据说京师凡有识字人的地方就有明理报,明理报上的消息是真正能做到一夜之间满城皆知。 之前他还觉得金百万太低调,浪费进京的机会,原来高调在这上面了!这不声不响出的风头,可比他大得多了,这野心也更比他大得多了。自己昨夜还好心劝他活动积极点,真是无地自容。 高长江能维持住偌大的家业,自然不是蠢笨之辈。当即就想到,万事都是创业艰难,异地汇兑这样有突破性的事情,金百万如果没有强力撑腰,怎么敢有这个举动? 所以金百万背后必定有高人,地位很高的人!可是只听说过金百万和他那女婿打交道,此外没有别人。至此高长江不由得想起了邓侍郎那句话:“李大人就是特殊的一个。” 高员外转身就朝租住的院内走去,在门外就高声叫道:“金兄瞒得小弟好苦!求引荐!” 不只是高长江,扬州大豪商金百万与惠昌银号谋划异地汇兑之事经过明理报强力鼓吹,又加上事情本身引人注目,好似一石激起千层浪,登时在京城官员、客商以及银铺行当里引起了极大震动。rq 六百三十八章 信心十足 其实金百万与惠昌银号谋划异地汇兑这件事情,对于活动范围不超过二十里的普通小民而言,没什么太大感触,更多的只是作为一种异想天开的谈资。真正受到震动并有切身感受的,主要是官员、客商、其他银铺东家三种人。 对于官员而言,首先九成九都是外地人,致仕后都要落叶归根的,京城不过是寓居之所,同时又是银钱往来比较多的群体,所以对异地汇兑有切身需求。其次,异地汇兑背后含有一些若有若无的政治隐私,不由得官员不关注,别忘了朝廷与各地官府之间银两往来同样数额巨大。 对到京城经商的客商而言,如果能实现与自己家乡之间的异地汇兑,那当然是天大的好事情,绝对要热烈受欢迎的。 对于其他银铺东家,这种震动不是出于自己的需求,而是作为同业者感受到强大竞争压力的震动。 银铺、钱铺、帐局、银庄等虽然名号不同但都是吃银钱存贷这碗饭的,在京城大约有数十家,多为西商所有。经营方向虽小有区别,但都是本地化的。 如果有一家能脱颖而出,成功实现异地经营,那必然要成为行业魁首并发展壮大,那别家就等于被挤压了。这行业里某家一旦有良机,发展就会像滚雪球一般的迅速,所以其他同业者只要有点远见的,不能不震动。 其实银铺、钱铺、钱庄、帐局这类生意,早就在国朝出现了,银票这个物事。也早就在京城使用起来了。但每一家铺子的银票大体上也就只限于在京城及周边使用,到了外地还得靠白花花的现银说话,没人使用和相信京城银铺的银票。 不过在从业者的脑海中,异地兑支、银票通用概念不是没有出现过。这里面的好处大家也明白。京城作为天下最大的市场,与外地每年仅仅商业方面的银钱流水就在千万以上,若能实现异地兑支。其中利润的可观程度不言而喻,李佑这个穿越者绝对不是第一位冒出这个念头的人。 可是理想是美好的,实现它却很难,足以让到目前为止所有金融行业经营者望而却步。 首先,需要在开通汇兑的两个地方都具备强大金融实力,说白了就是在两个端点上都要有足够雄厚的资本承担起业务。两个地方缺一不可,否则与原来的经营范围局限于一地的老式钱庄银铺没有区别。 这年头大部分都祖祖辈辈居住一个地方。即使很多商人走南闯北,也很难同时在两个地方扎下根基、形成势力,以至于可以互相兑支的。 其次,要有足够的信用,信用是根基。这个信用。一是指的开展异地兑支的两个地方银铺之间互相信任,二是指的客户对这许诺异地兑支的银铺也抱有信任,少一个就办不下去。 后一种信用还是好办,但要做到前一种两地之间互相相信则是很难。互相了解才有信任,不了解就没有信任,以这时代的通信条件,在远隔千里的距离之间,很难做到互相了解。 再李佑上辈子那个时空里,大约一百年后财雄势大的晋商办票号时。采用了总号分号的模式,各分号都是一个东家,互相之间自然不存在信任问题。 但李佑并不想效仿这种模式,他没有这样的财力,也没有积累出足够布局天下的人力。当然,大明有大明的特色。他李佑也有他的办法。 明理报一连三期大肆在首页上炒作金百万与惠昌银号之间的合作前景,极尽吹捧、称赞之能事。在这种本时空独一无二的媒体轰炸之下,吹皱一池春水变成了暗流涌动。 却说高大员外这两日一直缠着金百万,定要请金百万引荐了去见李佑。作为热衷于与权贵官宦交游的人,高员外发现李大人值得去结交,又有金百万这个中间人,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不过金百万想起李佑的话,有意压了两日,这才带着高长江去见了李佑。 虽然李大人的态度十分冷淡,若即若离,仿佛只是看在金百万面上才拨冗一见。但他心里一直在盘算,明天的真理报首页有头条了——汉口大豪高长江举止神秘,疑似与银票汇兑布局有关。 这个炒作题材不错。站在全国角度,京师到扬州、苏杭这条运河路线是南北商业主干线,汉口到扬州这条长江路线则是东西方向的商业主干线。 如果京师、扬州之间布局汇兑业务还比较单调,不够令人震撼的话,再加上一个汉口,覆盖纵深可增加一倍,从沿运河扩展到沿江以及湖广内地,绝对可以吸引眼球了。 至于高大员外是不是真有这个心思,李佑表示无所谓,爱咋地咋地。 却说高长江见了李大人后寒暄几句,正要进一步热络时,忽然听到李家下人在门外禀报道:“老爷!长公主府那边有人过来,说是请老爷过府一行。” 长公主?归德长公主?高长江在京城混迹数日,对这个名字有所耳闻的。他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天色,这都已经午后了,绝不是正式拜访的时候。 那只能说明一件事,当朝长公主殿下与李佑之间并不用讲究虚伪的客套,随时可以见面。 这是巧合,并非故意安排的,李佑心里不由得暗笑一声。他没想到最先坐不住的人却是长公主。便对高长江道:“久闻高员外是汉口豪商,若对这盘生意有兴趣,可让金老丈与你详述。” 主人要送客,高员外便随着金百万一同离开了。他还是有满肚子疑问,对金百万问个不停。 在十王府这边,归德千岁殿下确实坐不住。惠昌银号有她的一半,未来推进异地汇兑大计也是李佑与她都想做的,这点没有分歧。 出于信任和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原则,她放手任由李佑进行暗中操作,也只有李佑最懂其中门道。可是当前如此高调、张扬的方式,让她理解不了。 在她认知里,无论做什么事情,都是先做了然后再说。像眼下这般还没有开始做就先大肆吹嘘的方式,岂是可取之道?千百年来有过多少木秀于林的教训? 所以大股东归德长公主坐不住了,立刻派人去将李佑叫过来仔细盘问。“听到别人谈起做事,常说闷声发大财,我觉得很有道理。但你却唯恐天下人不知,这让我不解,可否为我释疑?” 李佑面露不屑道:“闷声发大财,貌似有理,但也不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有时候,闷声发大财和投机取巧、目光短浅差不多,发的只是快财,图谋的只是短期得利,实非长久之策也。我们要做的是前无古人的千百年基业,自然要堂堂正正。” 归德长公主微微蹙眉,以前情夫说的话虽然玄虚莫测,还细细深思后还能听明白,但自从开始办报起,情夫的道理越来越让她感到高深难懂了。 难道我在他眼里也是越来越蠢了?长公主压下这种令她感到不舒服的想法,又问道:“把话挑明了说,你要做些什么,有什么意图?” “你想做成的只是一件事、一家铺子、一桩生意,而我要建造的是一个体系,一个可以长久生存下去的体系,一个不会人亡政息的体系。” 归德长公主继续沉默。 李佑高谈阔论道:“你我行事的区别在哪里?你总想一家独占、一人通吃,而我从来不吝惜于与别人分享利益,当然你得到的最多。共赢才是真赢,才具有将体系维持运转下去的根基,哪怕我不在了。你看,扬州盐商公会现在就运转的很好。” “停!”归德长公主听到有用的话,立刻打断了李佑,“你的意思,还想效仿盐商公会那般,将京城银号整合起来?” 李佑点点头,“正有此意。” “别开玩笑了!你到底懂不懂内情?他们不与你为敌就不错了!”千岁殿下急道: “京师银铺钱庄这些行当,多是把持在西商手里,彼此同气连枝,朝中也交有奥援。我们拿惠昌银号推进异地汇兑,虽然暂时威胁不到他们,但时候长了至少会将所有外地客商业务都包揽,这将导致我们的银票信用更好,使用者更多,对他们的冲击显而易见。这样的矛盾摆在这里,你怎么整合他们?除非你将机会拱手相让!” 西商,过一百年将有个响亮的名字——晋商。只不过在景和十年这个时代,晋商的前辈们还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开起遍布天下的票号,只是在京师开着各种铺子。 饶是如此,西商财力也相当可观了,与南方徽商并称为一时之雄,因为地利之便,与朝廷关系比远在南方的徽商更加紧密。 归德长公主所担心的,就是李佑现阶段大张旗鼓若引发西商集体反感和敌视,未免要增加几分麻烦。她倒不怕这些麻烦,但也太多此一举了。 面对情妇的忧虑,李佑自信的说:“无需多虑,我自有考虑,保管叫人人都无话可说,而我们依旧是这一行的龙头。” 李大人俊逸脸庞上闪烁着自信的光辉,让归德长公主不由得恍惚片刻,这情夫是越来越举重若轻了。如果这次不是自己主动将他叫过来询问,只怕他根本就没想用到自己罢?rq 六百三十九章 怎能如此没有节操? 经过明理报新一**造势后,到四月底时,旅居京师徽州会馆的金百万迎来了门庭若市的日子,到访之人川流不息。大都是盘桓于京城的南方客商,以及淮扬、徽州籍官员,所谈话题自然不离银票汇兑。 同居一院的另一个大财主高长江也毫无心理准备的中了箭,李佑借着他的名字大肆炒作京师、扬州、汉口三地通兑概念,这叫他有苦难言。他反复否认也毫无用处,但别人宁可相信报纸也不相信他辟谣,白纸黑字的东西,还能有错么?总比空口白牙可信罢。 金百万那里人太多,挤不进去的便来找高员外,还有一票湖广、江西同乡近邻也频频骚扰,让高员外陷于疲于应付之中,正常生活受到了极大干扰。可叹这年头法律不完善,名誉权被明理报侵犯的高员外束手无策。 “难道要被赶鸭子上架么?”熬到夜深人静时,高员外对着残烛唏嘘而长叹道。 虽然他对这个汇兑很有兴趣进一步了解,但也仅限于求知欲,并没有真下决心去做,这是没有先例的事情。可是现在,大小熟识同乡已经纷纷表示下次要持银票回湖广,请他多多关照,少收点手续费…想至此,高员外不禁欲哭无泪。 春日融融,阳光明媚,李佑去了衙门后,看过公文没甚大事,便又回了家。如今他这官职,当真称得上轻省。最大的好处是不需要一天到晚坐衙理事。 趁着好天气,李佑将一儿一女都牵了出来,在院子中戏耍。正自得其乐时,却有门子来禀报道:“程家钰老爷来访。” 这程家钰老爷,自然指的是李佑四房小妾程小娘子的兄长程钰程大舅哥。李佑看不上程老丈,所以在京城与程家往来不多,但程大舅哥还算不错,时常来串门。 程钰确实会做人。买了两个彩色皮球,李大小姐和李二少爷一人给了一个,各自欢天喜地的玩去了。随后才对李佑道:“今日前来,也是受人所托,实在推辞不掉。” 李佑便问:“是何人?” “西商吕家的老爷,你也见过的。”程大舅哥答道,“如果你今晚有空。他想设宴款待。” 吕家,西商吕家。李佑顿时了然于胸。这又是有某些人坐不住了罢。 对于经营银铺钱庄的西商群体而言,惠昌银号的真正底细并不是什么秘密,金百万与李佑之间的关系,稍加打听就能打听的出来。两边都与那李佑牵连很深,那银票汇兑的事情要说不是李佑从中操纵,简直羞辱大家的智商。 说起吕家,与李佑的渊源也挺深。去年李佑进京后担任提督五城御史时。把吕家家主的小儿子在牢里关了几个月,却牵连到朝廷争斗。引发了一系列的事情。吕家虽然有钱,却也被折腾得不清。 最终结果是吕家家主为了自保被迫背弃彭阁老。投了长公主为靠山,而且老家主无奈让自家帐局替李佑接手的没信誉小银铺作担保,也就是现如今引起满京城议论的惠昌银号。 要说吕昭节老员外这帐局也是开张本钱二十万两的京城老字号了,银钱存贷行业里规模最大的之一。替李佑这个仇家的生意去做担保,实属当时被逼无奈。虽然勉强和解了,但真论起来仇恨反而更大一些。 不过在同为西商一脉的业界同仁眼里,却总感到吕老员外和李佑之间总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当前明理报炒作起惠昌银号与金百万合作的事情时,吕家忽然压力倍增。一是别家都觉得可能是吕家将惠昌银号扶持起来的;二是别家都施加压力,让吕家去与李佑谈谈,摸清李佑的意图。 吕老员外对此是有苦难言,感觉自己像是被架上了火烤,如果有可能,他永远不想再与李佑打交道。但同仁们一个比一个不傻,有意无意的都认准了他,一定要他出面。 实在没法子,吕老员外只能愁眉苦脸的应承下来。他想来想去,却想起了本家二房有个侄女嫁与了程家长子程钰,而程家与李佑也是有亲戚关系的。 故而吕老员外托人向程钰捎了话,让程钰做个中间人,把李佑请出来谈谈。所以才有今日程大舅哥李家之行。 但程钰没有心理压力,他知道李佑意志坚定,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只是他受人所托例行公事的来问问而已,李佑不答应也不影响他什么。 李佑考量片刻,却点点头道:“今晚可以。” 程大舅哥愣了愣,没想到李佑如此痛快的答应,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不由自主的确认道:“今晚?那我要速速去通报给吕老叔。听说地点是洞庭楼,吕老叔包了今明两天,只为恭候你。” “去罢!”李佑挥挥手道。目送程钰离开后,他又吩咐下去,使人分别前往惠昌银号和徽州会馆,请银号外掌柜戴先生和金百万、高长江今晚都去那洞庭楼。 吕昭节得了程钰回信,心里说不上是个什么滋味。别人他敢惹,唯有李佑不好惹。自从背叛了同样出自西省的彭阁老,他就只有依靠归德长公主一条路可走,但很明显李佑在归德长公主这里更有分量。 天至黄昏时,吕老员外和程钰一同赶赴洞庭楼。本以为到的早了,却有人比他们先到,通过名后,正是最近报纸上火热的金百万、高长江,以及惠昌银号的戴掌柜。 虽然吕老员外只想与李佑密谈,并没有打算招待别人,但既然李佑把人都叫来了,他也没什么办法,只能增加席面。 至于李佑本人则是姗姗来迟。此时先到的五人至少已经闲聊半个时辰了。作为席间唯一的、正五品的官员,这架子理所应当的,也是被人所理解的。 李佑入了席,无视廊下列队的女乐,也无视把盏陪酒的侍女,冷淡的对吕昭节道:“听说你想与本官谈话?” 听到对方主动开门见山,吕昭节心里忍不住一阵轻松,今晚主要目的就是受了行业同仁委托。从李佑嘴里抠话了。怕就怕他打起官员套路的太极功夫,不料他却主动提起。 老员外边想边道:“惠昌银号开办银票汇兑的事情,传到沸沸扬扬,老夫忝为同业,对此事十分关注。这可真不是小事,故而想请教一番。” 李佑指着金百万、戴掌柜等人,“本官已经将当事人都叫来了。意欲请教什么尽管开口问,他们都会答的。” 吕老员外斟酌着语气问道:“异地汇兑银两的生意。有几分把握做得成?” “哈哈哈哈!”李佑突然放声大笑。他刚才还说让“当事人”回答,现在却又抢过话头,不过在场人中没有和他计较的。“吕员外你问的这叫什么话,事已至此,怎么会做不成?” 李佑伸手一指金百万,“你该知道他是谁,扬州有名的巨商。当初天子南巡捐了五十万两,这等财力。天下有几人可比?你吕员外也没有捐出五十万两的气魄罢?这等财力坐镇扬州,兑支银票很难周转么?” 又换了方向指着程掌柜。“京师这边,惠昌银号现如今也有二三十万柜银,只要开支有度,停止其他放贷,暂时支撑银票汇兑的周转问题也不大。 而且惠昌银号是我所盘下新创,扬州那边金老丈也是我老泰山。有这层关系在,两边想要合作无间容易得很,不会有互相猜疑的事情发生!合心协力,其利断金,吕员外你说有什么可能做不成?” 李佑稍稍停顿,再次抬起手却指向了高长江:“这位汉口的高员外,也是财力雄厚的木材商、粮商、茶商,在汉口数一数二,与我老泰山乃是多年至交好友,亦是可以取信的。他也有意参与,如果汉口加了进来,与京师、扬州便足以构成网状的基础,腹地更广,亦可增加成功之机也!” 高长江张了张口,想辩解几句自己暂时还没有这个打算,话到嘴边却被李佑一个凶狠的颜色瞪了回去。 李佑一口饮尽侍女递上来的酒,继续对吕昭节说:“你大概还不知道,异地汇兑银两的生意,是归德长公主属意并极力推动的,成也得成,不成也得成!” 这句话让老员外微微变色,难道千岁殿下吃了一半惠昌银号的股子,就有这个因素在内?这可能是今天的最大收获了。 正想着,却听到李佑训斥道:“所以你的问话可笑之极!上面有人推动,下面有人需求,中间又有足够财力运转,而且互相信任同心同德。你说,有什么做不成的可能性?有什么理由做不成?” 随即见李佑站起身来,毫不客气的对吕老员外道:“如果你今天问题就是这个水准,那就没必要继续谈话了!告辞!”说罢就甩了袖子走了。 无礼!实在无礼!老员外气的胡须颤动,但他也只能忍着,一场夜宴便不欢而散。 在回会馆的路上,金百万与高长江一路同行,高长江有意挑起话头,摇头叹气道:“小弟我说句不中听的逆耳之言,令婿少年得志,太过气盛,有点骄狂。长此以往,必然要吃大亏的,金兄要劝劝他好。” 金百万沉思一会儿才答道:“贤弟多虑了,佑哥儿诚然有你所言的这些毛病,但我更知道他是个明白人,不会毫无来由的狂妄自大。表面之下,必有另一层意思,只是现如今你我看不出来而已。” 高长江见金百万帮着李佑说话,也不再说什么,只道是金百万护婿心切,把他这个外人不好再多嘴了,说多了容易招惹反感。 只是在高员外心里重新对李佑进行了评估,将李佑的可结交程度下调了一个档次。 虽然此人年少得志背景深厚,在京城极具影响力,看着又是前途广大,但性格决定命运,下场未必好了。一个骄狂嚣张的人,注定遭遇败局的,如果与他关系太深的话,说不定还会被拖下水。 闲话不提,却说吕员外回到家中,心中依然为自己所受的轻慢而愤愤不平,怒气始终按不下去。不由得发了狠,既然你李佑盲目乐观,将此事视为十拿九稳,那就给你一个教训! 他们西商垄断了京城大部分银钱存贷生意,对李佑这个可能的搅局者态度本来就很玩味,甚至暗暗因为竞争压力而有敌意。所以明日去山西会馆,见了同仁稍微挑拨几句,说什么也要联合起来给李佑制造点难题! 西商联手,至少有几百万的银子,李佑拿什么来硬碰硬?他就不信了,李佑可以一手遮天把他们西商全部抓起来投进大牢!在京城,没人可以做得到这点,天子也不能! 次日,吕老员外动身去了山西会馆,那里有业界同仁专门等候他的消息。 彼此见了礼后,吕员外忧心忡忡的说:“昨夜与李佑谈过,此人十分骄狂自大,依仗背后有归德千岁撑腰和扬州金百万的财力,并不将我辈放于眼中,如果趁此机会坐大,难免要吞并我辈的产业。须知他是南人,岳父是徽商,与我们根本不是同路人。” 京城另一大银庄的东家雷长文疑色重重的问道:“当真如此?” “确定无误!所以我们不得不防!”吕员外肯定道。 雷员外与其它数人面面相觑,随后面色冷淡的扔给吕员外一张报纸:“这是今日明理报,你看看罢。” 吕员外低头看去,首页有一篇醒目文章——“五巨头共谋大业,昨夜密会洞庭楼! 今讯报与诸君知晓:昨夜西商吕家家主在京城盐商公会程家大公子引荐下,密会扬州金百万、汉口高员外、惠昌银号戴掌柜,宾主谈笑风生,尽欢而散。 据本报主笔多方打探,拥有祥昌帐局之吕家意图染指异地汇兑生意,欲与之前三方合作,此乃又一方极重角色,动向异常值得关注! 又,据业内先生分析,吕家祥昌帐局其实是惠昌银号担保人,一直为惠昌银号业务背书,关系十分紧密,此次主动搭上顺风船不出意料。” 抬头迎上同仁一道道怀疑而不信任的目光,老员外欲辩无词欲哭无泪,发出了与高长江一样的感慨,一张名字叫做“明理”的报纸怎能如此没有节操?黑纸白字的东西,不见得都是真的。 “吕兄,大家都是晋地一脉,不能与同乡丢掉节操哪。”不知谁小声嘀咕了一句。(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六百四十章 那我就等着(求月票!) 一个人总是生活在社会关系中的, 在自己所属的人群中被孤立起来是一件令人恐惧的事情,心性比较非主流的除外。 而现在,吕昭节老员外便面临着这种危险,同在厅中的西省同乡们仿佛就要变成陌路人。当初为了自保,他已经被迫舍弃了出自本省的彭阁老,这次要再被西商圈子孤立起来,心理上就很受不了。 所以吕老员外为了避免被排斥,不得不竭力为自己辨明,“天地可鉴!你们叫老夫与那李佑接触,昨日去洞庭楼正是为此,哪有私自与他们勾结之事!这行有什么大事,老夫定会与诸位同仁商议!” 有人质疑道:“吕兄,我等遣人去洞庭楼打听过了,那李大人只逗留片刻,与你说了会子话,然后就走人了,是也不是?” 吕老员外面带希冀的点头道:“正是如此,老夫问心无愧。” 那人当即又鞭辟入里的解读道:“看来你主要是和那惠昌银号、金百万、高长江等人商谈了,李大人短暂的露一下面,只为表示对此事看重和安定你的心思罢。毕竟李大人顾及官声,不会直接参与商场谈事,最多只能象征性的露一下面。 在下知道这些官员行事未必话多,只要选择时机露面就能表示出特定意思。看来看去,你并不像是按照我们要求去与李大人接触并谈话,实际上是打着私自参与异地汇兑的主意,去和惠昌银号等进行谈判罢?” 吕昭节只觉得自己百口莫辩。站在那里发愣,不知说什么好。 不怪别人轻信报纸而怀疑吕昭节老员外,他们都晓得惠昌银号有一半股子是归德长公主的,而吕老员外又弃了彭阁老转而投靠归德长公主。两件事联想起来,稍加挑拨就会让人起疑心。 西商可能是这个时代最纯粹的生意人,从一个最纯粹的生意人角度来看,吕老员外对异地汇兑有想法不是错。有利可图时没想法才是不正常。但错在于他企图背着同行吃独食,惹起了“公愤”。 在徽州会馆,高员外也看到了今日明理报。昨晚洞庭楼。他也在现场的,是全程目击者。但是他亲眼目睹的事情和报纸上所写的天差地别,甚至是完全相反的。更可怕的是。似乎周围大多数人却都相信报纸。 高员外默默地放下报纸,心里将李佑的可结交指数又上调回来… 李佑今日去了文宣院衙门里,才坐定了便见惠昌银号戴掌柜来访。自从官复原之后,李佑为避嫌就不便去银号了,所以有事情都是戴掌柜来找李佑禀报。 “近期前来问询者甚众,而且来本号柜上存银的也增加不少。” 李佑笑道:“这是好事情。本官去年就吩咐过,招用一批可靠同乡备用,如何了?” “共计招来十人,都有担保。目前只在店中熟悉,不知有何大用?”戴掌柜答道。 李佑没有明示。只道:“过得几日,你就知道了,都有用处。你且抓紧功夫,与我那二房老泰山商议好密押等事项,务必不可出差错。” 戴掌柜答应下来。这时却又有别人来拜访李佑,他便先告辞了。这后面来的却是江西道掌道御史董若水,是李佑朋党之一。 “今日是什么风把董兄吹来了?”李佑将董御史请进来后问道。 董若水苦笑几声,“我这是受人之托,来当个说客了。” 李佑疑惑道:“此话怎讲?你我又何须如此。” “我乃晋人也。”董御史只说了六个字,李佑就大概明白他的来意了。八成和那些西商有关系。起先让吕老员外接触自己,出了“意外”,这次又换了人选么? 李佑猜测的不错,吕老员外辜负众望后,西商在会馆商议过后,决定还是请托官员来与李佑接触探底。 这个人选不好找,既要与西商关系密切,又要和李佑相熟。本来西商的最大靠山彭阁老是最佳人选,但彭阁老与李佑的仇隙路人皆知,所以不得不另觅人选。最后只有这出自山西的董御史各方面条件最合适。 说起来也奇葩,董御史出自山西,却与彭阁老关系不恰,最后投在许次辅门下,与李佑结成朋党。数遍朝中,还真找不出第二个如此合适的人选。 “那惠昌银号其实是你在操持罢?” 如果是别人发问,李佑打个哈哈就否认了,绝不肯公开承认的,但在董御史面前这样做就见外了,于是含糊道:“只是去年罢官后接手了几日。” “听说你暗地里推行异地汇兑的事情,有人想问问你,有没有可能合作?本钱不是问题。” 李佑婉拒道:“董兄也关注此事么?惠昌银号已经吸收了二三十万银子,还有盐商程家协助;在扬州,金员外可以拿出同样数目,不够还有盐业公会支持;汉口高员外也可如此。这些银子应付一下普通周转也足够了,之后可以慢慢发展。 况且我与金员外是一家人,高员外与金员外是从小莫逆之交兼同乡,彼此之间很是互信,不需求另寻合作。” 董御史劝道:“异地汇兑是新事,百姓还有顾虑,推行只怕很艰难。多找几个合伙,可以分担一些风险。” 李佑胸有成竹的答:“董兄勿虑也,我早有计较。与户部那边说通了,今年两淮盐课部分银两试行汇兑方式,那边开票,到京兑现。有了官府带头,百姓的顾虑自然也就消失,并会有样学样,带动此项生意增长。” 董若水心里也不得不赞叹,的确是很有效的方法,更别说李佑手握两种报纸,稍加鼓吹就足以能促进汇兑业务膨胀,此事确实有前途。 他想了想,坦白道:“为兄我也不藏着了,就是京师西商托我前来,他们也看得出来异地汇兑生意前景广阔的很。南北之间是最主要的银两流动路径,怎奈西商在南方缺乏可靠势力,故而一直没有着手此事。 如今你若能开辟可靠南方据点,便是西商所有没有的,故而向你寻求合作,不知你有意否?我们这西商财力极厚,如果能帮上你,那就是如虎添翼,一口气将这项生意做大,不必承担风险慢慢成长。” “多谢董兄传话,暂时不必。”李佑不假思索的一口回绝了,仿佛对西商很藐视。 董若水见劝不成,也就不白费力气了,起身走人。“我只管传话,但贤弟小心为妙。这次他们说不得要联手,毕竟你这个生意前景太大了,大到足以冲击他们的钱铺银庄等。” 李佑不以为意,“那我就等着。”rq 六百四十一章 银钱业小地震 送走前来为西商说情的董御史,李佑又低头沉思片刻。 在他看来,想将银号事业快速做大,能与西商合伙是个不错的思路,董御史所言倒不为错。但是即使合伙也不是这么个合伙方法,更不是眼下这个时机,所以他才拒绝了董御史的调解。 他所创造出的事业,可以让别人来分一杯羹,但他必须要占据主导权和主动地位,合作方法和时机必须是他拿主意。正如他对长公主说过的,这时代只有他李佑才看得清未来方向!想到这里,李佑不由自主挺了挺胸膛,满怀都是舍我其谁的豪气。 仔细回想起来,仿佛他无论插手哪个行业,总会与全行业为敌。在扬州与盐商斗争了一年左右,在京城煤市与煤铺联盟斗了一个月,这次又轮到银钱业了么? 不知道这次银钱业将会怎么办,估计还是通过组建行业联盟,打压他这个异端罢。 “有自盱眙来的尚大人到访。”这时家人在书房外禀报道,并送进来帖子,这打断了李老爷的遐想。 李佑接过帖子看去,原来是前年他在泗州抗洪抢险保皇陵时,合作愉快的盱眙县尚知县登门拜访。帖子后另附有礼单一张,简单瞧了瞧,分量不轻。 李佑不禁哑然失笑,这尚老头现在还挺讲究,记得他在盱眙时很穷,又不太会走动关系,所以一直当着知县。便吩咐下去:“既然故人来访,请进来相见。” 原来尚知县这次也是任期满了进京考计。以他的功劳薄升一级问题不大。无论如何,在这太平年间,参与过平定造反谋逆大案的地方官还真是凤毛麟角。 他来拜访李佑,所为的是另一件事。他有个侄子是举人功名,明年将要进京赶考,不过大比是谁也说不准的,所以尚大人想为侄子谋条后路。但他人脉很差。不然也不会连续多年都是知县,在京师认识的人中,有名的也只有李佑了。 尚大人想着万一自家侄子考不中进士。也不打算继续等三年了,直接以举人功名在吏部选官做。故而想求李佑在这里面帮帮忙,一是尽快选上官。二是谋个过得去的官职。 运作个举人级别的选官,对别人来说难如登天,但以李佑在吏部的关系网,并不难办。他也不绕弯子,很痛快的答应了:“真要用到时,我尽力而为。” 尚大人感激连连的谢道:“大恩不言谢,在下铭感五内。” 他与李佑不过是在泗州和盱眙相处过一个月,再有就是二人皆为苏松道王参政的好友。这点交情,其实是不见得足以打动别人帮忙选官,须知选官乃是官场中最难求人帮忙的事情。因而尚大人原本做好了碰钉子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李佑如此好说话。 真乃人言可畏、传言不足信也,尚大人暗忖道。 李佑抬起手,挥了挥手里的礼单,露出几丝诡异的笑容,“在盱眙见到尚大人时。你爱民如子、清贫如水,如今又何来重礼遗我?” 尚知县尴尬的陪着笑了笑,语气含糊的答道:“借了点,借了点。” 果然是借的…李佑立刻明白了。京师里确实有一门很繁荣的业务,就是借债给官员,尚知县八成就是从这个渠道借来的钱。 借钱的官员大多是刚取得功名准备铨选的人。或者入京的地方官。他们借钱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应酬交际。 外地官员或者官场新人到了官员密集的京城,正常情况下的应酬是极多的。同年、同乡、同窗、故旧等等都可以要一一交往,相应的花销也不小。 如果是刚刚选官尚未去外地赴任的、或者由于各种原因手头紧的其他官员,只怕是应付不了这种应酬的。那么这个时候,就要找债主借钱了,这种放官债的行业自然也就应运而生。 大概流程就是贫穷官员借钱交际应酬、选官、到地方赴任、用收入把欠款还清。债主方可以派出一两个人当做长随跟着官员去地方,直到债务终结为止。 李佑听口风就能听出,尚老头就是从这种渠道借来的钱拉关系送礼,那么就可以从这里着手了。想至此,他请求道:“既然如此,还请尚大人帮一个小忙。” 尚知县莫名其妙的,这李佑手眼通天富贵满门,有什么能求到他的?但仍回道:“李大人有所差遣,在下不敢辞也。” 李佑低声吩咐了几句,尚大人听完后吃惊道:“这不太好罢,如何使得?” “尚大人你这把年纪了,做官又苦又累的还有什么奔头?就此升为六品散阶,回家养老的好,何苦还继续宦海浮沉。”李佑劝说道:“再说贵府前程都在你那侄子身上吧,他选官包在我身上,不敢说前程似锦,但绝对不会亏待他。” 这…尚知县低头考量,李佑也不着急,慢慢的喝茶等待。半晌过后,尚知县重新抬起头来,咬牙道:“但凭吩咐!” 又过了两日,京城银钱业忽然爆出了一条惊人的消息——京师二十一家较大银庄、钱铺、银铺、帐局的东家在山西会馆宣布,在这二十一家之间实行票据通兑! 顾名思义,就是在这二十一家银钱铺庄里,任何一家给客户开出的银票、存票,可以在另外任何一家进行兑现和使用。 虽然二十一家通兑的震撼程度比起李佑设想的异地汇兑差了许多,但对于当下的京师银钱业而言,也不啻是一场小地震了。 而且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迎合市场需求的行为,受到了欢迎的。一来二十一家强强联合增大了整体信用;二来可以出现真正意义上的“京师通行银票”了,方便于使用。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次联合起来的二十一家都是京城业内里有名有号大铺庄,但今年以来逐渐异军突起的惠昌银号却被排斥在外,这就值得玩味了。 戴掌柜急急忙忙到文宣院来见李佑,如实禀报道:“今日情形不妙,许多客人意欲兑现银两,看样子是想转入那二十一家的。” 李佑虽然预测到西商控制的业内巨头会联手,但也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而且措施比想象的更加超前,在他们所处的局限性中,已经做到了极限。 李佑不由得感叹道:“不愧是这年头思维最前沿的商帮,也懂得联网么。”(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rv 六百四十二章 什么叫官债? 西商绝对认识到了异地汇兑的重要性和在商业上的决定性意义,他们的眼光是不用怀疑的,在另一个时空,就是这批人在一百年后创建了票号。 但如今的西商势力远未到全盛时期,暂时缺乏李佑这样南北布局呼应的能力,与观念超前的李佑相比较已经落后了几步,而且是很难追赶的几步。 所以对西商而言,最好的办法就是将背景雄厚的李佑吸收进来,成为他们当中的一份子共同发展。不过李大人要的是主导地位,要的是掌控金融行业,这才是双方真正矛盾所在。 李大人虽然只是专注于官场争斗行业三年,主要专业也不是商战方向,仅仅在商场玩票过几次。但天下事一通万通,不同领域事情的根本原理往往是一样的。因而他听到消息后,等初期的震动过去,立刻觉察到危险在于什么地方。 二十一家业界巨头在京城联合通存通兑,如果实现并被接受,那至少将在京师及京师周边这个一两百万人的区域内,暂时取得无可置疑的绝对优势地位。 看起来好像与惠昌银号关系不大,惠昌银号未来主要业务发展方向是南北异地汇兑上,在京师本地被同行排斥无关紧要。再说二十一家联合也并没有指名道姓的针对惠昌银号,仍留有余地。 但往深里思考,就会发现并不是这样,异地汇兑是一种为了控制行业推出的手段,却不是最终目的。 京师还是根本所在。如果惠昌银号在京城被挤压的没有市场份额和话语权,那就真成无源之水、无本之木了。即便业务做的再漂亮,也是没有地基的华屋美厦。 这不是李佑杞人忧天,完全有可能变为现实的。二十一家西商资本联合起来,全天下也只有扬州盐商可以相抗衡了。至于惠昌银号,目前完全没有这个能力。 这就是二十一家联合的用意所在,一方面展示西商群体的资本实力和执行力。另一方面也是对某些行业异端不动声色的警告和施压,却又不撕破脸。 李佑想通后,便对戴掌柜吩咐道:“不必惊慌。你速速回去安抚人心,就说数日之内自见分晓。” 戴掌柜应了声,便离去了。李佑又遣人去明理报坊。传话说明日报纸不许刊登与二十一家联合有关的消息,并就后续报道做成了安排。 经济问题,可以用经济手段解决,但也可以用政治手段解决。与那二十一家想比,李佑在经济方面是绝对弱势,所以他不打算采用经济手段,而是用最擅长的政治手段。而且政治手段简单轻松,代价也小。 次日出报,在京师深入人心而且最近异常关注银钱行业的明理报果然没有只言片语进行报道。这次二十一家联手通兑的消息,被明理报无视了。 但很快西商就做出了反应。他们虽然没有报纸,却huā钱印制了大量纸单,大肆在街头巷尾分发,抵消了明理报的新闻封锁。 再到下期明理报出来时,却又报道二十一家银钱铺子“可能”有不少已经入不敷出了。所以要联合抱团打出通兑的旗号,为的就是要拆东墙补西墙…这又引起了读者对西商的猜疑。 当然,打嘴仗造舆论解决不了问题,这也不是李佑的真正杀手锏。 这日是朝会日,京师文武官员三三两两的从东西城向承天门汇聚,然后又流入宫中。 又有一波官员从长安左门进入御街。来到金水桥边时,却见桥头上站着一位年纪很老的七品官员,须发苍苍的在早晨春风中飘动。比较引人注目的是,他跨在了雕栏上,不知要作甚。 对于这位老人,上朝的官员看着都很面生,互相打探一下,皆不认识。如此便可以推断出,此人必定是外地的地方官,还是很落魄的那种,所以在京师毫无人脉、无人相识。 他要干什么?路过金水桥的官员不禁放慢了脚步,好奇的看了几眼。却见那老官员猛一咬牙,高呼一声“官债难还”! 众人脑子尚未转过弯来,随即又见他一跃飞起,毫不犹豫的纵身跳进了金水河中,溅起了一簇浪huā。 要投水自尽?这可引起了上朝官员的**,上朝日有官员在金水河投水自尽,这绝对一件奇谈!不知其中到底有什么原因。 当即有人高声对值守的锦衣卫官军喝道:“官军速速救人!”负责值守的锦衣卫官大概也害怕承担看守不周的责任,立刻有几个跳入水中救人的。 片刻之后,水里岸上一起动手,七手八脚的将落水的老官员从河里拖到了岸边上。上朝官员纷纷上前围观,大学士杨阁老恰好此时驾到,见到发生了事故,便在随从簇拥下挤进了圈子。 上下打量几眼,杨阁老皱眉问道:“身体发肤,皆受之父母。你是何人?因何投水?又为何在承天门外投水?” 躺在地上的老官员睁开双眼,直愣愣的望着天空,仿佛没有听到杨阁老问话。 这时候,文宣院院使李佑也上朝来到金水桥,见到落水之人,惊讶的叫道:“你不是盱眙尚老知县么!为何在此?” 杨阁老瞥了一眼李佑,吩咐边上的锦衣卫官军道:“此地人多口杂,多有不便。将尚大人抬进东朝房问话。” 便有几人抬着尚知县穿过承天门,一直进了东朝房。不多时,便有消息散了出来。 据尚知县自述,他家境清贫,到了京师后为交际应酬,借了几百两银子官债。但他面临致仕危险,眼瞅着还不起了,并遭到债主逼迫,所以悲苦的很,就在这朝觐日一时想不开投水了。还有,这些债务是从几家西商钱庄借来的。 这立刻引发了上朝官员议论纷纷,而且作为一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政治事故,也在朝会上禀报给了天子。 天子蹙眉问道:“什么叫官债?他为何借官债?是谁胆敢逼得官员投水?” 群臣眼观鼻鼻观心,这些问题,委实不好对天子回答…难道对天子说,这是吾辈官员的游戏规则,吾辈已经熟视无睹了么? “有司彻查!然后奏报。”天子下谕道。(未完待续 尘埃落定了 许多书友可能知道了,最近网文界有些动荡,我也面临纠结和选择,几天来精力严重分散无心码字。 现在已经确定,我仍将继续留在起点,欢迎大家继续支持!既然决心已经下,那就可以安心码字不用再胡思乱想了。rq 六百四十三章 何苦如此纠结(求月票!) 却说尚知县欠了几家银钱庄铺的债务后,在金水桥投河,感到内情蹊跷的天子下谕去查,这都是题中应有之义。 但有个技术性问题,由谁去查?朝廷部院寺监中,没有哪个衙门明确是负责处理官员债务问题,或者说是负责管辖银钱庄铺事务。 以前也没有这种先例,天子顺嘴说了个“有司”,却都不知道该是哪一个。徐首辅按照惯例代表大臣出列接旨,不得不问一句:“此事所属何曹,请圣上示下。” 景和天子垂询道:“依徐先生所见,此事该属何曹?” “当属刑部。”徐首辅奏对道。他看得出来,这事就是个小浑水,很容易里外不落好,而且天子明显对此中规矩不清不楚的,还是让刑部去查罢。刑部冯尚书是天子亲自从浙江巡抚任上简拔入朝的,出了什么问题,天子也怨不得别人。 景和天子没想那么多,只觉刑部查案理所当然,便准奏道:“可。”至于其他人,多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又不是什么国际民生大事,自然没有反对意见。 冯尚书心中叫苦不迭,这个事并不大,但水太浑,做好了功劳不会有,即便踩一脚泥也很不划算。 纠结之处在于,首先办事要先摸清上司心思,可现在天子怎么想的让人摸不清。因为天子明显不懂其中门道,随口说的要查,心里什么想法无从猜起,而且有可能随时变化。 其次,清官难断家务事。这欠债和逼债之间,谁对谁错只怕比家务事还难断。再说官债是个很普遍的现象,自己判了一个,成了判例后只怕要影响到一片。 第三。那帮放高利贷的西商也未必就是软柿子,听说出自西省的彭阁老与西商关系密切的很,处理不好又要惹起风波。现在他们从龙派进过打击后较为势弱。此时与彭阁老对抗并不是好时机。 不过冯尚书叫苦归叫苦,但推无可推。对于京师钱债纠纷案件,刑部是名义上的最高裁决衙门。尚知县固然是官员,行为也很出格,但本质上仍旧是钱债纠纷,刑部不出面查,还能推到哪个衙门去? 如果李佑还担任提督五城御史。以他的能力只怕早就将京师民事案件大权独揽了,那么这个时候就可以顺水推舟的让他去头疼,可惜可惜,冯尚书接了旨意后暗暗感慨道。 朝议散了,群臣各自出宫。路上少不得谈论起今日朝会这桩知县跳金水河的奇事。朝廷中有的是精明人,稍加揣摩并互相议论佐证,便纷纷猜出了很多细节。 尚知县肯定是遭到债主强力逼债了,不然不会如此极端。官员借债的很多,但一般不会被强力逼债,如果真遭遇强力逼债只有一种可能,就是被债主认为失去还债能力。 庸俗的说,就是此人宦海前途无望或者由于各种原因在任上迟迟挣不到钱,这就叫失去还债能力。 估计那尚老知县乃有功之臣。自以为升职在望,所以照着老传统借债在京师活动,等升官之后再想法子还债。 但世事难测,天下之事不如意者十之**,看尚老知县那年纪,八成是让吏部考评为年老致仕了… 那可真是一道晴天霹雳。家境清贫之人彻底退出官场就意味着丧失“还债能力”,借给他钱的债主估计也着急了,所以才会加紧逼债。然后尚老知县便忍无可忍、不堪其辱,愤而在朝觐天子之日投河自尽。 议论到这里,众官员不禁唏嘘不已。一个有功勋的官员,却被潜规矩和商家逼到跳河,不能不生出兔死狐悲之感,物伤其类啊。 李佑出了午门,径自来到东朝房去看望尚知县,作为一起战斗过的老相识,礼节上“应当”如此。 然而老知县已经不在了,李佑向当值之人打听,却得知尚知县已经被大学士们下令送回了住处,听说他住在东城淮泗会馆。 李佑叹道:“尚大人与我算是有过同僚之义,怎能弃之不顾。”随即又赶到东城,向会馆里伙计问了地方,这才找到尚知县寓居之地。 尚知县确实没什么钱,只和下人租住了里外两间屋子,地方都不大。此时尚知县因为落了水,正在里间**休养。 李佑进去后见老知县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便挥挥手将随从下人都打发出去,单独与尚知县说话。 “老夫今日在大庭广众下出乖卖丑,一世清名真是毁于一旦,自此面目无存,羞于见人矣。”老知县憋着一肚子话不能与别人讲,见了李佑就痛心疾首说。 李佑劝道:“事已至此,何须多想,皇天不负苦心人,必有所得。他日世侄到京,我一定多加关照。” 两人尚未说得几句,忽然听到屋外吵闹起来,声音嘈杂,吵得李佑与尚知县没法继续交谈。 李佑皱眉掀了门帘走出屋去,却见院中新来了三个人,被自己的随从挡住,正在争吵。 “为何生事喧哗?”李佑问。 韩宗连忙过来回复道:“小的和其他弟兄依照老爷吩咐,把守此处,那几位却硬要进来,不得不阻拦。” 李佑抬眼看去,对面几人当中的为首者年纪约有三十余,身形胖大,也正朝着自己这边打量。 那人见李佑看到他,便上前一步,作揖道:“这位老爷请了,小的姓孟,坊间称作孟五,特来寻尚老爷的。” 李佑淡淡的问道:“你来寻尚大人作甚?” 郑五答道:“尚老爷欠了我们和源银庄三百两银子,俗话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所以小的前来催讨。” 李佑沉吟不语,心中暗道他们大概还不知道今天尚知县在金水桥投河的事情,否则肯定要观望风头,不至于如此没眼色的上门逼债。 又不由自主的在心里嘀咕道,尚知县这出戏演的还真专业,招的债主们急急忙忙上门逼债。他老人家目的不会是打算把事闹大后趁机赖债不还罢? 既然自己遇到了此事,那么应当如何是好?遇到这个突发事件,李佑作为幕后制片人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哪个选择是最优选项,可以更好的促进自己设想实现。 正李佑考虑因果时,那边郑五也在偷偷观察,对面人的身份太明显了,虽然他是微服,但从摆的谱看就可以断定是位官老爷。 放在外地,那他就只有下跪磕头的份,但在官员满地走的京城,如何与官员打交道是一门学问。不能将官员不当回事,也不能太当回事,有的可以不用当回事,有的则必须当回事,运乎之妙在于一心也。 郑五大爷一开始拿不准对面这位年轻官员的来路,对方不亮出身份,那也也没办法,只能靠自己察言观色了。干他们这行的,察言观色是必备技能,没这个技能就混不下去。 看到对方“犹豫不决”,郑五大爷登时就做出了判断,此人是不用太当回事的那种官员! 理由很简单,这位官老爷若真底气十足,那就应该毫不犹豫的摆出官威,厉声喝骂自己,或者吩咐左右将自己打出去! 但那位官老爷却迟疑不定,这就说明,他大概是因为权势不足而心虚,担心惹不起银庄背后的势力,而且估计他与尚知县交情不足,不值得出面。 再说世态炎凉,尚知县这种外地官,真要有强力援助也不至于如此落魄,往来只怕也没什么当红人物。像眼前这位初入官场的年轻官员,除了靠着师门名头,能有多大真正势力。要知道,并非人人都是那李佑,一百年也未必能出一个。 心里计议已定,对眼前这位官老爷做出了正确评估后,郑五放开了胆量,主动对李佑道:“我家源和银庄与朝中老爷们也多有交情的,这位老爷须得三思。尚老爷欠债这事也与你无关,还请你让一让门口,放我等进去,不然大家颜面上不好看。” 李佑在沉思中被打断,听到郑五无礼之言,愕然无语,这厮是对谁说话呢? 韩宗觉得自家老爷今天表现有点不够劲道,在李佑身边悄声问道:“几个无赖泼皮而已,老爷因何优柔?” 李佑低声道:“尚知县的事你也知道几分,老爷我正想,是让你们大打出手,杀一杀这些恶棍比较好,还是我们故意被这些恶棍打得狼狈而逃比较好?” 只从完美权谋和厚黑学的角度,李佑选择应该很简单,那就是要故意挑起事端,然后被打的落荒而逃,最好他自己挂点彩。 这样前有尚知县被逼债投水自尽,后有尚知县好友李大人被债主爪牙殴打驱逐,必然是轰动京师,内外震动,造成可让李佑浑水摸鱼的氛围。 但是让李佑犹豫的是,这样装作被打跑有损自己脸面和形象。不管有什么理由,被打了就是个很粗俗的丢人事。 两种选择,让李佑感到纠结。 韩宗摇摇头,“这次老爷你是当局者迷,小的却旁观者清了。” “此话何解?”李佑疑道。 韩宗叹口气,“老爷你要被打,只怕满朝有不少叫好的,谁知道能有多少同情分?说不定自讨其辱,何苦如此纠结哪……走又不走,让又不让,挡什么道!”那边郑五还在叫道。 李佑对手下身怀暗刃的随从大喝:“给本官狠狠地打!务必要出一条人命!不然韩宗你的月钱全部扣掉!”rq 六百四十四章 醉翁之意不在酒 京城有名的和源银庄东家姓叶,单名一个成,不到三十便继承家业,是西商里有名的年少有为人士。站在一群至少四五十岁的老家主里,颇为醒目。 前盱眙知县尚大人共从五家借了几百两,其中从和源银庄借出的二百两是最大的一笔。从和源银庄角度而言,二百两也不算小账目了,听说尚大人选官失败后可能要致仕,银庄便担心这笔钱打水漂,所以才派了人登门催讨,只怕去的晚了什么也捞不到。 叶员外喜欢亲力亲为,银庄上的事情并未全权委托给掌柜先生们,他本人时常现身银庄指导业务。这日正在银庄盘点账本,耳中听自己长随禀报道:“孟五从那边回来了…” 被打扰的叶员外十分不悦,抬头呵斥道:“不懂事的东西!这等小事也用来搅扰老爷我么,该作甚就作甚去!”这么大的银庄,每天不知有多少事务,如果去要个债都要禀报,那他这东家还能干什么? 长随被斥过后没奈何,仍继续禀报:“孟五与起了冲突,皆被殴成重伤,现在院中等候。” 叶员外掷下手中笔,起身出了屋。果见孟五三人狼狈不堪,身上带血,其中还有一个躺在地上进出气有一口没一口的。 看到东家出来,孟五哭丧着脸将今日去要债的遭遇添油加醋口述一遍。 原来是遇到了看不过眼的权贵,如此孟五这等小人物被打很正常。孟五等人不过是银庄雇来的市井泼皮。专门用来要债的。他们是死是活,叶员外并不放在心上,关注的是其它方面,又问道:“可知对方是何等人物?” 孟五答道:“对方没有报出名头,不由分说便与小的们动手,所以小的委实不知。” 叶员外暗暗想道,今天的事情应该算是普通突发事件罢。逼债遇到了厉害人物。派出的人被打回来实在没什么稀奇的,但为什么总有不祥之感? 此时叶员外还不知道尚知县之前在金水桥投过河,不然此时他更该心惊了。投了河还去逼债。听起来简直没人性,别人才分辨不出是不是巧合。 却说景和天子对官债事情懵懵懂懂,朝廷大臣也没人对他明明白白的解释其中内情。但如今养成读报习惯的天子可不是容易被朝臣蒙蔽的! 今日明理报首页重磅内容便是某知县在京城被债主逼到投河。顺便将官债这个现象的来龙气脉解释的清清楚楚、一目了然,叫天子大开眼界。 还有一小段后续报道:某知县当日投河被救后,源和银庄依然上门逼债,甚至肆无忌惮的大打出手,酿成重伤惨案。该知县好友李姓某官员恰好在场,因不忿上前与恶徒讲理,此后误被卷入。 最后有本报评论员曰:天子脚下,朗朗乾坤,七品官员只不过欠债一个月,并未拖欠逾期就遭此境遇。本人投河在先,被上门行凶在后,其情可悯。若官宦都没有安全感,那平民还有活路么?本报将继续关注! 看完后,很有心得的天子在报上批示道:“务必水落石出”。并转给了刑部冯尚书。 冯大司寇正为此事为难。如果不认真查,肯定要被士林鄙视,声誉受损;如果动真格,那些放债西商暗地里也有不少支持者,至少明面上是占住了“欠债还钱天公地道”的理,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只怕要为不相干的事莫名树敌。 看到今日明理报再加上有天子批示,冯尚书不禁大喜过望。首先,有了这更强烈的舆论氛围,缓解了他的压力,形势如此,别人也怨不得他。 其次,明理报大肆点名树立了和源银庄这个典型,他可以顺理成章的以此为主狠抓典型,避免打击面太大、四面树敌。 和源银庄也有明理报,这日叶员外同样看到了报纸,和源银庄几个字出现在眼前时,他当即大惊失色、如遭雷劈。他并不蠢,这时候如果还反应不过来,那也不配被人赞一声年少有为了。 官债的事上了报纸,又闹出了金水桥跳河这等离奇事,朝廷必然要讨一个解决办法。而且今天这期报纸一出,跳河加行凶两件事连在一起,必然舆情大哗,引起官僚公愤。 出现在明理报上的和源银庄如同火上浇油,弄不好就要成为生了同仇敌忾之心的官僚阶层仇视和发泄对象了。而自己的同行们心思莫测,难免也会产生弃车保帅的想法。 事情真相怎样,已经不重要了,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这报纸比口舌厉害得多。 叶员外想至此,急得跳脚,他可不想成为解决问题的牺牲品。对属下叫道:“快!快!遣人去寻尚大人,免掉他所有欠债,从此钱债两清!” 和源银庄的大掌柜刘先生知晓厉害,连忙亲自上了马车,向淮泗会馆方向狂奔。一路无话,不到半个时辰就赶到了。 可是人去屋空,尚知县已经不在了。据会馆管事说,尚老爷今天一大早就结清房钱,投奔京中好友去也。 “投奔的是哪位老爷?”和源银庄刘掌柜急忙问道。 会馆管事如实答道:“听说是名闻遐迩的李探花李大人。” 刘掌柜二话不说,一面打发人去向东家禀报,一面又上了马车继续向小时雍坊狂奔,听说李探花就住在皇城之西的小时雍坊。 一路打听着,到了李宅时,刘掌柜却被拒之门外。他无论求见李大人还是尚知县,得到的回答都是冷冰冰的三个字:“不见客!”即使递给门子红包,门子也不肯收。 最终刘掌柜徒劳无功,只得万般无奈的回到银庄,亲自向东家禀报。叶员外呆呆的坐在厅内,发怔半晌,这时候傻子也看得出来,那李佑绝对是想拿尚知县之事借题发挥。 醉翁之意不在酒,叶员外脑子中冒出了这句话。 刘掌柜问道:“东家何不去山西会馆向同乡求救?” 叶员外此时心浮气躁,愤然道:“这种事上他们能帮得什么?只怕要敬而远之。还不如退出二十一家西商联营,投向惠昌银号管用!” 刘掌柜很难想象这种情况,慌忙道:“东家真说气话了。”rq 六百四十五章 机密事 面对掌柜的质疑,叶员外嘿嘿冷笑几声,“你以为我说的是气话?真要逼急了,也不是不可能的。” 刘掌柜不能置信的说:“我辈背井离乡,总要讲几分乡谊…” 叶员外将手一挥,拦住了刘掌柜继续说下去,“那都是陈年老古董的做派了!再说这次出了事故,眼看着我们不幸成了吸引朝廷官府注意的靶子,人心隔肚皮。谁知道别人讲不讲乡谊?说不定反手就将我们推出去安抚朝廷!那时我…” 正说到这里,忽然有前面伙计慌慌张张的站在门外,高声叫道:“东家不好了!有两个刑部差爷送了传票来,请银庄派人明日过堂。” 叶员外吃了一惊,与刘掌柜对视一眼,喃喃道:“来得好快。” 话音未落,又有人来报信:“东家!会馆那边送了口信,道是明日本行同仁在会馆商议事情,请东家一行。” 两件事居然撞到了一起,叶员外稍加思索,便对刘掌柜吩咐道:“明日你作银庄一方出面,去刑部大堂听讯;我去会馆那里会一会本乡同行,看看是什么风头。” 刘掌柜应下,及到次日,他便代表着银庄径自前往刑部大堂,而叶员外则去了山西会馆面见同行。虽然今日二十一家未能尽到,但在座的足有十六七人,足以代表西商银钱业了。 这次议论的主题,自然就是近日骤起的官债风波。在京师放官债的人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但西商群体绝对是占据市场份额最大的一伙人。这次风波导火索尚知县所借的五家债主,全部是西商,所以才让西商感到惹火烧身。 有人当众而谈道:“此次风波,或许本是偶然意外,很好平息,但却愈演愈烈。据在下研判,却是被那李院使利用了。明理报必然也是受他指使,其目的显而易见,是想通过打击我等为惠昌银号保驾护航。” 又有人接话道:“如今这把火。都烧在了和源银庄身上,听说刑部已经传去问话,叶老弟当真是运气欠佳。代我辈所有人受过了。” 西商中颇有分量的雷员外此时忽然开口道:“现在虽是叶老弟顶在前面,但时间长了,只怕我们都要遭殃,故而要速速解决。但要尽快平定此事,只有一个简单法子。” “什么法子?” 雷员外环顾四周,又看了一眼叶成,“无论有理没理,朝廷总是占据着大义,所以我们这次不好硬顶,还是以退为进的好。叶老弟干脆就认了错。将事情兜住,和源银庄在京城歇业,而叶员外返乡另行开张如何?如此我辈所面临压力自然消解。” 雷员外这招以退为进,说白了就是叫撞在枪口上的和源银庄自行了断并认错,代替全行业在这个风口浪尖上承受住来自朝廷的压力。从而其它庄铺便都可以平安度过这场风波。 果然有人打这种主意!叶员外勃然大怒,虽然这的确是最简单有效的法子,但他绝对不想牺牲自己。驳斥道:“雷前辈短视之见!鼠目寸光不可取也!” 雷员外皱皱眉头,“不是谈论道理的时候,我等要做的是解决问题,只要能解决问题。有何不可?何况并不是弃你不顾,只是让你暂避锋芒,回乡等待时机而已,能帮到你的,我们自然会帮,断不会叫你无以为生!” 厅内众人交头接耳,谈论起可行性。 叶员外怒极而笑,“雷前辈好算计,亏你说得出口!一遇事故便丢车保帅,那我们二十一家联合意义何在?别忘了,这次与那尚知县牵扯进来的共有五家,今日火烧到我身上,明日说不定又烧到谁那里,难道雷前辈的意思是全都任其自生自灭?那二十一家的联合就毫无必要存在了。” 这时有人看叶员外情绪激动,便出面打圆场。叶员外缓了几口气,将周围同行的脸色看在眼里,掷地有声道:“休怪小弟丑话放在前头,如果诸位前辈真生了将我和源银庄视为弃子之心,那么小弟我便推出联合,该与那惠昌银号合作,想必李院使欢迎的很!敝处所遇到的麻烦,自然也迎刃而解!” 这是叶员外拿自己产业做赌注的威胁。他们西商好不容易才在京师形成了孤立惠昌银号的局面,正是要动摇其根基的时候。若此时和源银庄突然背弃联合,投向惠昌银号及其背后势力,必然成为打破复杂僵局的标志,说是四两拨千斤也不为过。 众人当然不希望这种情况出现,纷纷出言道:“叶老弟休要冲动,我们绝没有拿你当弃子的心思!雷员外不过是提出他自己的一些想法。” 叶员外见破罐子碎摔式的威胁收到效果,也就见好就收,坐了回去。他不再说话,只管低头喝茶。 这时却出现了短暂的冷场,众人一时都没什么好主意,毕竟这次面临的对手有点复杂。他们结交的那些朝廷大员也不好站出来说什么,谁也要爱惜羽毛的。 在静悄悄的氛围中,雷员外又张口了,“古人云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在下想了想,这次事情的关键在于两个人身上,一个是奉谕审查官债的冯尚书,另一个就是企图利用明理报浑水摸鱼的李佑。只要将这两个人摆平,别的事情都不是问题。” 有人接口道:“道理谁都懂得,关键是如何去做?冯尚书不清楚,但那李佑出了名的软硬不吃,不达目的誓不罢休。这次他的目的是独霸银钱业,能拿什么去摆平他?” 雷员外沉声道:“我自然有个法子摆平他二人,也是豁出去了,而且需要绝对保密,不能外泄。此地人多口杂,不便公之于众。如果诸位信得过在下,就让在下去试试看。” 叶员外眉头动了动,他根本不放心,如果雷员外当面说得好听,背后还是偷偷把他卖了,那他去哪里说理?便质疑道:“雷前辈素来光明磊落,为何此次却遮遮掩掩,只怕还是心中有鬼。” 雷员外仍然拒绝道:“确实不便公之于众,若传了出去,易生不测,绝非我辈之福。” 但他越是这样,叶员外越不放心。便有人出主意道:“既然雷兄强调机密,不能与我们议论。那便如此,我们其他人里派出两个代替我们去听听雷兄的主意,如果皆以为可行,那我们就没有疑问了。在下建议,由叶老弟和方前辈代替我们去听听雷兄的主意,这样也不必担心泄露。” 叶员外今天对雷员外很敌对,如果连他都以为雷员外的主意可行,那就没什么可虑了。另一个被尊称方前辈的,则是年纪最大的一个,年长为尊。 雷员外犹疑了一下,觉得想要打消其他人的疑心,非要如此不可,所以也只能无奈的接受提议。 其他人主动退出厅内,只剩了雷、叶、方三人。雷员外东张西望,反复确认过周边没有别人后,才压低了声音道:“我机缘巧合,前些日子得知了一件惊天的大事。” 叶、方二人都不出声,屏住呼吸等着雷员外继续说。 “你们都听过浙江千里海塘大堤罢,前些年,储备石料曾被大批大批盗卖,据说金额多达数十万两之多。” 这可真是惊天秘闻,叶员外和方老乍闻此事,忍不住骇然失色。浙江海塘涉及海边百万军民安危,这种事万一出了严重后果,弄不好要人头滚滚的。 两人几乎同时想起,前些年,浙江巡抚正是如今的刑部冯尚书!必定脱不了干系!不过还有个疑问,此事和李佑有什么关系? “听说当时虚江县修虚河石堤,用了很多海塘石料,李佑当时在虚江县河工所,应该也有关系。” 方老员外颤声道:“你的意思是,要以此为把柄,叫他们这次高抬贵手?这些事,未见得能伤筋动骨,特别是对李佑。” 雷员外解释道:“无论能不能伤筋动骨,他们肯定不愿意此事被捅出来并联系上自己的名字。况且在下并非要挟什么,只是想息事宁人,从此以后井水不犯河水,或者我们多孝敬他们一份,他们应该会理解到这些苦心。所以在下要亲自见见他们,也好拿捏分寸。” “既然贤弟有把握,那可以试试看。”方老员外点头道。 雷员外又看向叶成,叶成盘算了几下,也说:“此事但请雷前辈做主。” 如此便计议定了,各家东主各回各处,将事情委托给雷员外操作。 却说尚知县确实搬到了李宅寓居,李佑将隔壁院落收下后,便有了多余的客房,容纳尚知县不成问题。这夜,李佑与尚知县吃过饭后,对坐品茗谈天说地。 尚知县忧心道:“这次大人你将动静闹得太大了,老夫有些担忧。” 李佑轻松的笑道:“不必在意,运势在我们这边,一切尽在掌握之中!” 此时忽然有李家门子禀报道:“门外来了位穿着寒酸的求见老爷,自称是和源银庄的。” “说过不见!”李佑随口斥道。 门子解释道:“那人自称是银庄东家,有十万火急的机密事告知老爷,小的不敢做主。” 十万火急机密事?李佑疑惑万分,想了想挥手吩咐道:“那边请进来罢。”rq 六百四十六章 事情的关键 李佑起身来到前厅,在这里见了自称和源银庄东家的人。看他三十岁年纪,身上粗布衣衫,左右没有随从,确实派头寒酸得很,不像是身家巨万的大富豪。他忍不住疑问道:“阁下真是和源的东家?” 那人拱拱手见礼,“千真万确,在下乃叶成是也,明日大人可自行打探去。只因本次登门不能被他人所晓,故而深夜微服潜行至此,多有失礼还望海涵。” 李佑不置可否,“你说有机密事,究竟是什么?” 叶员外如实相告道:“今日在山西会馆同行相会,听那雷员外说,他机缘巧合知道了一件大事,欲用此事来求得冯尚书和大人你高抬贵手,以平定风波。” 李佑提起了兴趣,示意叶员外继续说。 “雷员外说前些年,南边浙江发生过盗卖海塘备用石料的事情,不过一直不为人所知,而且当时虚江县也用过这批石料…” 叶员外边说便暗暗观察李佑神色,却见他平静如水,没有一丝一毫的震动。这些年,李佑所经历过的风浪也不算少了,勉强历练出面不变色的功夫。 但表面平静,并不意味着他心底不意外——这件事终于还是让人给发掘出来了?李佑口中故作不屑道:“莫不成那姓雷的单凭这件事情,就想操纵朝廷和官府么,再说此事与本官没有关系,本官问心无愧的很。” 叶员外小心道:“怎会如此,雷员外只是想用这件事讨价还价。渡过难关而已,哪敢有谮越之心。” “那你今夜前来相告,又图的是什么?”李佑淡淡的说。 叶员外恳请道:“在下通风报信别无所求,只是想请诸位大人高抬贵手,求一个平安,不要遭了那池鱼之殃。至于今后,” 李佑又看了叶员外几眼。“你为何要前来报信?本官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这样做?这等若是背叛了你的乡友。” “如今在下这银庄被朝臣千夫所指,可谓是泥菩萨过江,稍有轻忽便自身难保。在下不敢将赌注都压在我们同业者同舟共济齐心协力上面。只有大人你肯高抬贵手,才是真正解决之道。”叶员外苦笑道。 当然他心里另有算盘。通盘考虑,这次银钱行业纷争。结果如何很难预料,但他可以断定,惠昌银号输不了,二十一家联合赢不了。 惠昌银号背后有宫中背景,换句话说,除非改朝换代,谁能真正将惠昌银号打垮?谁又敢将惠昌银号搞垮? 二十一家联合的本质也只不过是将话语权增加到最大,同时制造出压力迫使惠昌银号与西商合作,而并不是为了斗垮惠昌银号。所以叶员外断定,惠昌银号输不了。二十一家西商赢不了。 如果和惠昌银号搭了同一艘船,眼下难关是没问题了,以后也未见得就不好。搞银钱行业的人对风险极度**,综合比较起来,这是最稳妥、风险最低的路子。 此外李佑没有再说什么。点头道:“本官知道了,你且宽心。”送走了叶员外,李佑陷入了长长的深思中。 对叶员外和和源银庄的生死,李佑并未放在心上。他想在京师银钱业里有一番作为,团结大多数是必须的,也要朝着这个目标努力。叶员外这样背信弃义的投机者。以后必定为同行同乡所不齿,没必要为了叶员外将其他银钱业巨头都得罪。 叶员外虽然看清了二十一家想与惠昌银号合作的心思,也看出了惠昌银号不可能倒掉的大势,但却没有看出李佑同样也存有合作之心,所争夺的只是绝对主导权而已。 再说李佑为人多疑,对一个随意投机的人,他总是抱有警惕之心,哪怕这人是要投向自己这方。 此时李佑重点考虑的还是叶员外带来的消息。其实海塘石料的事与他李佑关系不大,他又没参与其中倒卖,那些石料运到虚江县时,他已经不在河工所并且去当巡检了。谁要以为这批石料与他有关系,八成是以讹传讹传出来的。 何况他也不再是小小县衙胥吏了,以他现如今的地位,别人想拿他当替罪羊也不可能了,这方面也不用担心。所以这件大事如果捅了出来,时任浙江巡抚的冯尚书可能要倒霉,而他李佑想安全过关问题不大。 不过让李佑不放心的并非他自己,而是另外一个人,他的名义老师陈大人。当时陈知县力主修建虚河石堤,又用了这批海塘石料,谁知道其中有没有猫腻? 虽然陈大人门面很正派,但李佑真不敢保证这位老师肯定清白。李佑很明白,官场上这种事最没法保证,谁考虑问题也不能建立在别人是清白善良无辜的基础上,宁愿要往坏里想,往诛心方面去想。 退一步说,即便陈老师是清白的,后果也颇为难料。有人侵吞盗卖海塘备用石料的事情一旦东窗事发,惹上嫌疑的陈大人就算被证只是失察,只怕依旧让人用怀疑的目光去看待,羽毛上也出现了污点,人们议论起来小道消息必然满天飞。 想至此,李佑长叹一声,这次他身正不怕影子斜,再怎么样他当时就是个小巡检,容易摆脱嫌疑,权力越小责任越轻,但只怕要被陈老师拖累着。 短时间内又想了想如何应付,只是拿不定主意,不知道哪一种才是最优解。 想着想着,李佑脑中突然又冒出一个问题,那个雷员外是通过什么渠道知道三千里外的浙江海塘石料被侵吞盗卖之事? 盗卖石料这事其实做的比较隐蔽,用了报废不合格石料的借口为遮掩,又经过花样翻出的运作。局外人根本看不出个一二三来,局内人为保命必然也是守口如瓶。 所以三四年来,此事一直不为人所知,李佑也只是根据自己耳闻目睹猜出有内幕,但具体情况比一般人明白不了多少,只知道苏州府钱皇商参与了进来。 那么远在京师的雷员外又是怎么探知并如此肯定的?西商财雄势大,那也是主要在北方,南方不是他们能插入的地方。 事情的关键,莫非应该是在这里?李佑隐隐有所醒悟,如果不考虑这点,单纯从应付雷员外讨价还价的角度去想,说不定反而要被牵着鼻子走了。rs 六百四十七章 阴谋变阳谋 想到了新关窍,李佑又重新坐了回去。猜来猜去,感觉那雷员外的消息应当 还是来自于官员,也只有官员才机会探知其中隐情,官场外的人有谁敢轻易打听这种事情? 再细想下去,不外乎两种来源,一种是来自于他的靠山,另一种是来自于他们放官债所交好的官员。 这可就更有意思了,如果是一般的官员给雷员外出这种主意,只能说见识不明。 但要是某位大靠山给了雷员外这个主意,那就有点意味深长了,说不定是阴险的借刀杀人之计,目的只为将他和冯尚书钓出来,无论他和冯尚书妥协不妥协,都会有后手。 这些看似是毫无来由的揣测,都不是没可能的。果然宦海风波险恶,须得时时刻刻小心,李佑叹道。自己要是一不留神,抱着藐视心理应付雷员外,说不定就要吃暗亏。 想明白了这些,他不打算去暗中告知冯尚书提防,因为他与冯尚书之间虽无直接冲突,但阵营上却是比较敌对的,所以相互之间严重缺乏信任感,勉强去通气配合只会坏事。 这种不上台面的暗战表面是风平浪静,但内里依旧十分凶险,不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心中计议已定,李佑便起身去了三房关姨娘那里,将今夜和源银庄东家的事情说了一说。 毕竟关姨娘是自家银号的真正掌柜。有些事情应该让她知道。老夫老妻知己知彼。关绣绣从李佑口气里便察出几分端倪:“夫君似乎对叶员外此人不甚在意?” “这位叶员外野心太大、心思不定,当敬而远之不可亲近也。”李佑断定道。 关绣绣抿嘴而笑,“夫君你很少相信这种出乎意料主动投诚的人,却反而总是相信各种迫于压力不得不投靠你的。也不知道这是什么缘故。” 李佑心有感慨的点评道:“如他这般年轻人喜欢弄险,不如中年人稳重,吾甚不喜哪,况且老爷我也不需要这样的人。” 关绣锈望着刚开始蓄须的夫君无语。 及到次日,李佑在衙门里审阅真理报稿件,忽然听到外面门官张三禀报说有姓雷的富商拜访,他心里便晓得这就是那揣着把柄来谈判的雷员外了。 “不见!”李佑果断的吩咐道。 那雷员外出手大方。张三得了不少红包,心里舍不得,便劝道:“那雷员外声称有重要事情相谈,小的看他不像是虚言。老爷不妨见上一见。” 李佑似笑非笑的盯了张三几眼,戏弄道:“无论你收了多少红包,老爷我就是不见!” 比较讲究职业道德的张门官苦着脸,退了出去。暗暗想道,既然没办成事,还是把红包推给那姓雷的罢,免得落人口舌。 “什么?不见?”雷员外万分惊讶。他好歹也是京城有名的大富商,又使银钱打点到了,求见个五品官应该不成问题。怎的这李佑架子如此之大,比那三品大员还过分? 张三摇头道:“绝非在下不肯使力气。我家老爷明说了就是不见雷老爷你。” 莫非是因为今日银钱业的事情?可是并没撕破脸。若真是如此,这李佑气量也太小了。雷员外想至此,忍不住道:“李大人年少得志、年轻气盛,如此接人待物,未见得是好事。” 张三心里暗道,听到说这种话的,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了,如今都安在?泰半在三个地方——大牢、边疆、老家。 不过张三想归想,并没有接话,只是笑而不语的目送雷员外走人。另外还有便服之人暗暗追踪着雷员外去了。 从文宣院衙门离开。雷员外又去了刑部求见冯尚书。他也知冯尚书地位高,轻易见不到,委托了一位同乡引见。 雷员外对冯尚书的说辞当然很委婉,既有暗示又不伤及面子,“在下从好友那里听说了浙江海塘的一些事情。这位好友意欲上疏,却被在下拦住。特意前来告知大司寇要当心为好。” 冯尚书乍闻此事,皱眉答道:“虽不明白阁下指的是什么,但本部仍多谢好意了。” 从刑部出来,雷员外坐在马车里反思了一下,觉得自己这次对答很成功,达到了目的。 按照那位靠山的说法,这次冯尚书如果就此妥协,在官债事情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那自然皆大欢喜,而他雷某人也将成为西商领袖。 如果冯尚书因为不甘心而想在海塘事上别有动作,那必将也是主动暴露的契机,而那靠山就要“黄雀在后”了。 又过了一日,雷员外考虑是否要再去拜访一下李佑。无论怎样,掌握报纸的李佑是这次官债风波最大的煽动者,他若不消停,那么这场风波就消停不下来。 正准备出门时,恰好今日的明理报送到了,雷员外在登车之前扫了几眼报纸,赫然看见首页上有一道大标题——雷姓富商要挟当朝大司寇! “昨日己时,京师顺发钱铺大东家雷某秘密进入刑部…据悉其手握把柄若干,欲以此挟制负责清查官债之大司寇冯…” 尚未看完全文,雷员外便感到头脑一片空白,登时仿佛天旋地转,向后面直直的栽倒。幸亏长随眼明手快,将他扶住,不至于直接摔在地上。 直到被扶进屋去,走在了太师椅上,雷员外仍旧神思涣散,不清不醒的。几个闻讯赶来的妻妾儿女围住了他一通乱叫,好半晌才将雷老爷的魂叫醒了。 此时雷员外手里还紧紧攥着报纸,他又低头看了一眼,狠狠将今天这期明理报扔在地上,大呼道:“我死无葬身之地矣!” 他拿着把柄偷偷找冯尚书讨价还价,这是暗箱操作,是**裸的利益交换,没有什么讲究。 但暗箱操作的一大原则就是万万不能公开,一旦曝光,那么事情就将彻底变个样子。同等实力下,阴谋是比不过阳谋的,邪不压正的奥义,就在于此了。 当满朝大臣都知道他雷某是个胆敢拿把柄去要挟九卿高官的人,这比放官债并逼债更可恨,那么朝廷将会怎么对待他? 下场用小拇指想想也知道!他将成为全天下官员都厌恶的公敌,在大明这个官本位帝国里,成了官僚的公敌,没人会有好下场。别说他雷某人,就连九千岁也不能!除非是至高无上的天子! 他雷某人不过是个有点小钱、朝中有点靠山的富商而已,何德何能可以承受住这种处境?这种突如起来的强大压力,几乎要把雷员外心脏压得粉碎,他感到呼吸也困难起来。 想到这里,雷员外一翻白眼又险些昏迷过去,不过在夫人强力叫唤下,他在鬼门关边上转了转又还魂了。 “老爷,天下哪有过不去的槛,大不了散尽家财不要,你我回山西守着寒窑度日去。”雷夫人流着眼泪劝道。 雷员外默默地从地上捡起明理报,再次看了一遍,心里有个问题在打转。他和冯尚书之间的事情,是怎么走漏出去的? 明理报背后的主导者是李佑,这次报道与李佑绝对有关系,雷员外快要疯了,一时想不出这些内情是谁告诉李佑的? 如果他拜访过李佑,李佑得知他的来意后,不难推断出他同样去找冯尚书的内情。 但问题是,他去拜访李佑的时候,李佑并没有见他,也没有互相交谈过。那么李佑又是如何知晓他要拿浙江海塘事当谈判筹码?这说明有人告诉了李佑。 雷员外闭眼将知情人在心里过了一遍,他的靠山没这个必要也没这个可能,冯尚书也不会吃饱撑着自曝其丑、丢人现眼,所以都可以排除。 除此之外,同行知道的有两人,都是为了证明他有能力解决官债危机,从他嘴里听到的消息。其中一个老前辈为人稳重,从不肯多事,不像是通风告密之人,那么剩下的唯一一个嫌疑人就是后辈叶成叶员外了。 确定了目标后,雷员外越想越觉得叶成可疑。 前日在会馆聚会时,此人曾声称如果将他作为弃子,那就退出二十一家联合去投靠惠昌银号。当时都以为他年轻说气话,为的是虚张声势、漫天要价,迫银钱业同行齐心协力,不至于让他那和源银庄成了牺牲品。 现在细细回想起来,叶员外如此说法,又何尝不是无意识的露了口风?正是兵家虚虚实实之道也。可笑自己多年打雁,这次却被雁啄了眼,谁能想到这年轻人如此狠辣,竟然可以毫无廉耻的背信弃义! 必须要让叶小子付出代价,死也要拉着他一起死!雷员外心里默默的咆哮道。 有家里下人慌慌张张的进来禀报道:“外面来了官爷,自称是都察院的,请老爷走一遭!” 都察院!雷员外紧张的跳了起来。民事纠纷都察院可以不用管,但如果官员涉案,那都察院理所应当可以出面。 雷员外第三次看了眼报纸,他又有新发现。这篇报道的重点在于富商要挟高官,而不是该高官犯了什么案。 弄不好他雷某人要成为妥协和掩盖的牺牲品。自身都快难保了,还谈什么去报复叶小儿!rs 六百四十八章 吾将上下而求索 今天明理报刊登了这么一件富商要挟高官的奇闻,略知内情的看门道,不知内情的就只能当成一件八卦看热闹。 更有不少人再一次认识到了报纸的功用,难怪当初李佑拼死拼活的要办报,甚至不惜投入重金打压一切竞争对手,果然是收益极高。 富商要挟高官的两主角之一雷员外被带到都察院,江西道掌道董御史亲自审问。但那雷员外是个明白人,死活不肯招认事实,只推说报上所言皆是流言蜚语,不可相信。 董御史问了半日,见问不出什么结果,他也不着急,又笑眯眯的将雷员外放了回去。此后,刑部尚书冯大人的陈情书又到了,同样一口咬定报上之词是谣言。 两个主角都否认了明理报的说法,但令聪明人意味深长的是,这两人都不打算追究胡乱传谣的明理报。 热衷于八卦的人们虽然议论纷纷,但也只能议论,对于有心人而言,也只需要他们议论而已。八卦背后的真相和交易,大多时候是不为人所知的。 归德长公主也翻阅过今日的真理报,她自然能猜得出李佑的心思,隐约看到了打草惊蛇和借刀杀人。但那股莫名其妙的危机感再次涌上心头——如今李佑做事,完全摆脱了对他的依赖了吗? 自从李佑把持报纸后,仿佛如鱼得水,或者说得到了最趁手的工具,操纵公器不亦乐乎。相较之下,对她的请求少得多了。这让归德千岁感到自己受了冷落,危机感油然而生。 想到这里,长公主立刻吩咐下去,派人请李佑过来。十王府与文宣院都在皇城东。相距不远,片刻后使者就到了文宣院。 此时李佑正与金百万和戴掌柜进行密谋,才说到关键地方。所以一时脱不开身。便很随意的对使者内监道:“此时无暇分身,容本官过了午后再登门造访。” 使者听到这个回答,略感意外,但他只是负责传话,所以原封不动的将李佑的回答禀报与了长公主。 这是他第一次拒绝召见?归德长公主登时满怀闷气,高声斥道:“你这无用的奴婢,再去请!叫那李大人必须前来。否则今后休想再为本宫西席!” 李佑与金百万和戴掌柜没说的几句,忽然又听到使者前来,心里百思不得其解。现在归德长公主那里应该没什么大事,有什么必要一定要自己立刻去见她?真是莫名其妙的任性,公主病得治! 但李大人又掂量了掂量。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公主”病,自己实在没能耐治得了。故而他只好中断了与金百万、戴员外的密谋,起身前往北边十王府而去。 长公主宅第偏殿内,归德千岁等到情夫进来,本想骂上几句,但忍住了。开口问道:“你近日背着我究竟在做些什么?我却是看不明白。” 今天她真的很奇怪…李佑疑惑道:“我何曾背着你行事?惠昌银号和异地汇兑的事情,你很清楚,何来背着你之说?” “那你招惹那么多银钱业的西商作甚?难道他们还敢将惠昌银号挤垮了不成?安心做好自家事没错,惹得满城风雨又是为何?” 李佑坦然道:“只靠着惠昌银号太慢了。若一点一滴的发展,布局天下非二三十年之功不可,那时候你我都成白头了。 况且世事难测,二三十年中还说不定有什么变化波折,笑到最后的未见得一定是先行者。相反,先行者往往是没好下场的。所以我想试试。能否将京中银钱业西商控制起来一起做,人多力量大,进展也就快。” 说到这里,李佑一拍额头,“险些忘了,有件事情需要求到你。” 听到这个“求”字,归德长公主心情忽然好了许多,很痛快的应声道:“说来听听。” “在商言商,不是事事靠着权势就可以强迫的,惠昌银号在这一行当里毕竟声名不彰、威望不足,所以为了将惠昌银号的名望迅速竖起来,以利于收服同业人心,需要你出把力气。” “第一件事,请你去游说天子,求陛下出内库银兑换惠昌银号的银票,一二十万或者二三十万皆可。以后赏赐臣下或者有支出时,便用这些银票支付,日后惠昌银号也可自称皇家银票指定银号。” 归德长公主点头称是,这个一分银子也不用花的想法确实很好,银钱业最重要的就是信心,如果连天子都用惠昌银号的银票,那百姓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再说挂上了皇家指定合作银号的招牌,地位肯定非同一般了,在行业里无形中就成了特殊角色。想撬动官僚利益的壁垒,和官府合作需要慢慢来,但皇家事务还不就是天子一句话的事,广告效益也不次于官府。 “目前还有第二件事,惠昌银号将与崇文门税关合作,陆大使那边没有任何问题,但是担心户部作祟,所以还得请你去说动户部。” 千岁殿下又是眼前一亮,这个主意也抓住了要害。异地汇兑业务的主力客户就是外地客商群体,崇文门税关又是能卡住外地客商的咽喉所在,这要能合作起来,前景是很广阔的。 难道情夫去年下死力保陆元广连任崇文门税课分司大使,也是为了今日布局谋划么?这真是一环套一环,下面又要怎样? 想至此,忍不住问道:“即便把惠昌银号抬高了,那你最终目的究竟想怎样?” “独木不成林,各地汇兑这样的产业,越多的人加入进来越好,只靠惠昌银号细水长流,成不了太大气候。如果能拉身家丰厚的西商一起,这项新产业才能迅速膨胀并成功。” 长公主又疑问道:“那岂不平白将获利分给别人?你的想法不会如此简单罢。” “当然不是这么简单,目前只有惠昌银号打通了最重要的南北通道,西商暂时没有这个能力。他们若想加入并从中分一杯羹,那么就要获得惠昌银号的信用授权和保证,为了达成要求须得满足两个条件。 第一,各家庄铺要向惠昌银号存入保证金进行抵押,以防汇兑风险。存入一万两保证金的庄铺,便可以利用惠昌银号与南方之间的通道去经营总额度不超过十万两的汇兑业务,十万两保证金,经营额度上限则是一百万两。 第二,各家庄铺汇兑业务的直接经手人必须由惠昌银号指定并派出,特别是写票和鉴票的先生,必须统一由惠昌银号指派和调换。以保证银票上的密押和花字不会外泄,以及汇票的统一性。 总而言之,将来惠昌银号可能会逐渐减少具体业务,重心放在总揽全局、调控整个行业上面。” 李佑这种将惠昌银号变成大明版中央银行的理念,对这个时代的人来说太超前了。归德长公主蹙眉不已,即使以她的聪明才智,理解起来也很是吃力,能不能成功更是无从判断,真不知道情夫从哪里得来的想法。 她一边苦思其中关窍,一边下意识的问道:“然后呢?” 不过话刚出口,长公主便觉得自己问的很多余。能操纵天下银钱,那已经是事业顶峰了,哪里还能有什么然后?最多就是如何将家业传下去。所以自己这一问,太显得无能和心虚了。 然而李佑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只见得情夫猛然拍案,“殿下问得好!若能操纵银钱流动之后,要做的事情太多了!看来你也略有所悟,我心甚慰! 银子只有花出去才是钱,活的银子才是钱!若贮藏不动那就是死物,与砖瓦无异,于国更是无益!当初崇祯朝时候,民间有多少银子?根本毫无用处,一样险些亡国灭种! 现在土财主没什么花钱路子,无非就是求田问舍,但土地和人口总是有限度的。况且若都集中于大户之家,反而易生不测!为何当世古玩书画才会被热捧,为何说盛世藏古董,那都是财主要找花钱的地方! 所以应该要为世人创造花钱的地方,世人逐利并不可怕,否则天下财富就只能铸成元宝埋起来,变成无用死物!这就是然后要做的事情,这就是足以真正改变天下大势的事情,看来你也渐渐意识到了这点。但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矣!” 如果用一句话形容此时大明归德长公主千岁的心情,那就是“虽不明但觉厉”,她彻底听不懂情夫话语中的高深含义了。也许是她才学疏浅,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道理。 李佑也觉得自己今天话有点多,只怕千岁殿下接受不了,但话从口出覆水难收,只得叹口气道:“相信我,这是唯一有可能保大明江山国祚绵长的法子,否则终究逃不过两三百年治乱分合的老路数。想必你也是熟读二十三史的,你还没有看腻么?” 归德长公主脑中被李佑塞进一堆理解不了东西,偏偏她又是好强的人。所以拼命的去苦思其中道理,越想越眩晕,越想越堵心。实在忍不住时,她低头张口干呕起来。 在一旁侍候的管家婆王彦女略通医术,连忙上前简单号了号脉,“千岁似是有喜了。” 李佑闻言欲哭无泪,他的家业需要儿子继承,至少需要三四个,但不能是私生子啊。家里妻妾成群,为何偏偏是外面这个归德千岁最能生养? 再说公主生出的私生子,带来的压力太大了。一个小柳儿就坑掉了他一半的奋斗果实,万一再来一个私生儿子就要倾家荡产了。 “这个务必是女儿。”李情夫默默向各种神佛祈祷道。 (第一部完) 结束后感谢大家! 由于种种原因,并吸取了读者意见,这本书第一部结束了。下面全力准备新书,大概四月十五日至二十日左右发书。 在一个阶段性过去后,心里所想唯有感谢。 感谢本书唯一的盟主二十八楼,有你的存在,使得本书也是一本有盟主的书。 感谢各位打赏本书的书友,特别是lott、国安干部、魅光极影、happyniko、烟雨大千恍如一梦、兰帝加油、翩翩猪八戒、s奇侠s、小品同学、无数菩提、【悟性】、月圆无双、狂拽少爷~、肥坨盆、虫子wormlet、车道山前没有路、顾乡、暗黑伯爵、黑獭大将军、笑傲天骄、书友100425173025947、洁曦、imissher、眼镜oo专卖、静泉悠悠等人。 订阅是本分,打赏是情义,这份情义在我心里沉甸甸的。当然还有很多很多打赏的人,篇幅所限不能一一列出来,还请谅解。 感谢本书的一万多个粉丝,你们是这本书最坚强的后盾,支持着这本小众书经历风风雨雨一直走到了今天。我衷心恳请大家继续支持下本书,没有你们的支持,就像鱼儿失去了水,我唯有尽力做一个认真码字,对得起大家支持的写手。 感谢断刃天涯、陈风笑、银河九天、卷土、猫腻、我吃西红柿、耳根、阿菩、魏岳等大神对本书不同形式的推荐。一个个本是素不相识,却有幸得到主动推荐,像是为本书一次又一次的打了强心剂,推动本书屡屡迈上新台阶,我心中感激无法形容。一时心乱,或许还有其他漏掉的,恕我不周,也先一一谢过了。 最后感谢编辑冬瓜和胡说,一路有你们扶持,这本书才得以顽强的在起点生存发展,不至于夭亡在书海中。 临表无言,一个月后新书见! 再解释一下吧 我写东西是很认真的,这本书的写法大家也都看到了,是极其耗费心力的写法,可以说网文里像我这种绞尽脑汁自己压迫自己的写法真心不多。 写到如今确实难以为续,人的才力一定时间内总是有限的,那怎么办?难道硬要灌水下去么,或者不完本,慢慢拖着更新么?这对我的利益和本书质量都是极大地损害,故而想来想去只能采取第一部完结这种形式,等到今后有了新的灵感和冲动后再继续。 书友们爱之深责之切的心情我能理解,但有谁希望看到一本迅速渣化、平庸化的新明朝?还是宁愿保留一本高质量的口碑书? 对这本书,我倾注的心血不比任何人少,我个人比谁都不希望它变成平庸无奇的模样,但如果以这个状态持续下去,那迟早要成为乏味无趣的书。 所以这个决定,还请理解。这本书我写的问心无愧,可以拍着胸脯说对得起每一分钱订阅,每一声书友的赞赏,将来我也会继续认真写书。r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