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甸的苹果》 楔子VS第一章 楔子 请读到最后—— 创2:8耶和华神在东方的伊甸立了一个园子,把所造的人安置在那里。 创2:9耶和华神使各样的树从地里长出来,可以悦人的眼目,其上的果子好作食物。园子当中又有生命树和分别善恶的树。 创2:15耶和华神将那人安置在伊甸园,使他修理看守。 创2:16耶和华神吩咐他说:“园子各样树上的果子,你可以随意吃。 创2:17只是分别善恶树上的果子,你不可以吃,因为你吃的日子必定死。” 任何人都能看出,这是《圣经.创世记》里的几节内容,也许你会问,它为什么被我放在篇首作引子,但其实,它就是故事所有内容的核心所在。 在这个世界里,很多时候,看似毫无关联的两者,往往存在着细思极恐的因果关系。 ====== 第01章最想问的问题 月圆之夜,他对着屋顶缺出的洞口开了两枪—— 目标人物在屋内面朝下趴着,腥红四溅。枪口的余热和鲜血的气味在空气中相互漫散、叫嚣,争先表述着这个晚上发生的死亡事件。 硕大透亮的银月前,他背光站着,并不邪恶,反而像个趋步踏入深渊的幽灵。 在黑暗中,他向下凝视刚刚打死的人,屋子里灯光非常亮,死者正好趴在一览无遗的空处,除了脸以外,身体其他部分都足以让他看清。 而看清的同时,他开始发抖......自控不能。显而易见的实情让他的胸口比开枪时更加剧烈起伏,甚至呼吸困难,甚至在一瞬间,他感到全身骨骼都被抽走般整个人瘫软得失去存在感。 他看见的事实——几近让他当场猝死。 “不可能,世上不会有这种事情发生......”他抖着嘴唇喃喃自语,快疯了。 事实像巨浪掀翻一艘小船,把他一生至此的全部认知砸得支离破碎、溃若齑粉。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他仰天转了一圈,夜空像巨大的黑洞,可以把人所有的理智都吸走,他觉得这个世界不真实,或者说自己已经疯了。 “扔掉武器,把手放在头上。” 猝然,一个严厉的声音打断他涣散的神志,再次把他拉回神经紧绷的状态。 他低头一看,不知什么时候,屋子里出现了一个警察,正用枪指着他,一个红点穿过屋顶洞口,瞄在他左胸口上,毫无偏差。 他没有反应,心脏正被人用枪指着,可他却失去了该有的对应刺激,基本感知仿佛被关掉了,枪还在他手上他都感觉不到,眼前多出一个警察就好像是梦境安排,他怀疑自己的视觉和心理都出了问题。 “把枪放下,不要让我再说第三遍。” 警察再次发出警告,他也察觉到屋顶上的人很奇怪,至少大部分杀人犯行凶之后不会如此这样的......警察斟酌着某个词汇,他很难形容那人的反应,他没见过像这样的,像是一个被抽空的人。 此时,屋子里又增加了几个警察,现场被控制了,也包括以现场为中心半径500米的范围。他虽然站在屋顶,无非只是待抓的笼中之鸟。 他没有逃跑,还缴了械,那样傻站着,形如木偶。也没有大叫“人不是我杀的”,他一清二楚是他亲手开的枪,那人死在他眼皮底下,无可置辩,但是......一个非常重要的“但是”。 他即刻被捕了。双臂被爬上屋顶的两个警员狠狠扭着身后,肩部险些脱臼。 被送进警车的时候,他听到身后有人在叫“安警官”,从那人回答的声音判断,应该就是刚才第一个用枪指着他的那位。 安警官,他记下了,默默在心里念着这三个字,他猜测安警官也许会审他,他希望如此,他有相当重要的事情需要证实,目前可以证实的人,只有这位安警官。 警车疾行回警局,他被关进了临时牢房,五分钟后等待审问。 他靠着生锈的铁栏杆,铁锈气味时隐时现钻进鼻孔,和刚才枪杀“那个人”时闻到的血腥味一模一样。 那人——即死者,被他在心里用引号打上了,这代表他对死了的那个人在本质上产生了质疑,用他自己的话说——那不是真实的。 那么逮捕他的警察呢?接下来发生的这一切是真的吗?他的肩膀到现在都疼痛不已,如果是做梦,会有那么疼么?还有手腕上的手铐、这间临时牢房里的屎尿臭、肮脏墙面上不知道用什么涂鸦的凌乱图案......这些都清晰无比的刺激着他的感官,如果是梦的话,总有一样是不清晰的,不是吗?他反复问自己,反复向自己做出确认......除了强烈袭来的耳鸣,他没有得到任何能解释的答案。 此时,他唯一想见的人,就是安警官。 他竭力冷静下来,保持清醒,并等待着被审问。 很快进入审问室,他和一男一女两个警员隔一张方桌对坐,双手反扣于身后,手铐加持,光着脚,被押入警局时他的鞋子就被没收了。 “叫什么名字?年龄?职业?哪里人?现居哪里?” 问话的是男警员,包子脸,戴着眼镜,偏胖。看他时如仇杀亲族般的憎恶,眼神里放的尽是箭。 他不太在意包子脸的敌意,毕竟这间审问室只能问话,监控器不允许兼施暴力。关键是,那眼神对他毫无杀伤力。 他吸了吸鼻子,歪着头回答:“罗生,32岁,职业是......”他想了想,这个问题他不能直接回答,必须掩盖。“植物净化科技研究所研究员,籍贯是浙江柳州人,现居这里,和平路风清小区。” “砰”一声拍桌——“这里是哪里说清楚!”包子脸首次发威,预期值和当前效果成正负比。 罗生冷笑一声,“你在这里当警察,这个问题需要问我么?”但他没这么说,只是默默吞了下口水,舔舔嘴唇低声道:“这里是......” “行了行了,这里是哪里还用问他吗?你自己填上不就行了。”旁边的女警员显然比包子脸智商高,随即看了一眼罪犯,目光暧昧。 作为罪犯,罗生可以排行最英俊罪犯前两名,而且第一名绝然还是他的暹罗双胞胎。若判了死刑,足够引起大批女士的惋叹,也有可能包括一部分男士。 “几点了?最好把日期也告诉我。”罗生突然问道,他从此刻开始需要明确时间,他意识到时间是个关键环节。 “7月9号,22点35分,怎么了?”聪明的女警员给了他回答。 “我要见安警官,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讲。” “你就在这里讲。”包子脸一直怒气不减,多少与他形象上落差于罪犯有深厚关系,对他而言,这种审问让没有自信的他频生挫败感。 罗生对“幼稚”一般都包容,而且他现在只关心逐渐流逝的时间,和他必须要见安警官,必须! “我要见安警官,否则接下来我一句话也不会再说。”罗生靠向椅背——手铐、光脚、头发凌乱,都无一能遮蔽他由内而发引人注目的魅力。 “哼!你说不说也是杀人犯,你就是杀人犯。”疑犯的蔑视彻底激怒了包子脸,终于剑拔弩张,像个语言贫乏的妇人只能用最直白激烈的言辞以牙还牙。 罗生忍不住笑起来,更蔑视的笑:“这个,你在这里说了可不算。”你有法律常识么?要经过哪些程序才能定罪,这些话,他思忖了一下还是算了,太伤人。 “喀啦——”包子脸猛一推桌子,笔一扔,他站起来了,不高,但具备当场报仇的勇气。 “你再说一遍,有本事你再说一遍。”他指着罗生的鼻子,怒不可遏。 “你冲动什么.....监控器拍着呢,你是想被上级单独帮助吗?”聪明的女警员拽着同事的袖口。 场面有点小混乱了。 诧然,有人推门进入审问室,三个人同时看向门边。 ——安警官。 罗生眼睛一亮,和第一眼见到的感觉一样。这个男人的相貌没有突出特点,不是浮夸美男,但气质出众,无一匹敌的沉稳可靠,给人可以寄托生命的踏实感。尤其那双深邃的眼睛,和眉心常常微蹙的川字,你看着他,打心里就没有撒谎的念头。 女警员站起身微微敬礼,无疑,她是见到上司了。 “他表示只跟你谈。”她对自己的长官小声说道,又看了一眼罗生。而包子脸先是对长官敬礼,而后看着女警员。我看着你,你却看着别人——这是包子脸从他脸上那两扇细小窗口透露的真情。 安警官微微点头:“嗯,你们先出去吧。”然后从容向着方桌的位置走过来,拉过靠椅坐下,顺手点了根烟。 安警官没说话,只是抽烟,隔着一层淡薄云雾,默默看着疑犯,眉头的川字更深了。 待两个警员走出房间关上门,罗生打破沉寂先开口了。 “你发现不对劲了,你想不通,对吗?” 这个沉稳的男人依旧沉默,但也可能,他正在极力掩饰内心无数疑问相互撞击的混乱。 罗生盯着安警官的眼睛......须臾,他突然探身向前,折叠靠椅拖出一声刺耳噪音,他压低声音道:“我知道你看见了,对吗?” “看见什么?”对方泰然不惊的回应。 “死者的脸——” 如沉寂深夜裂空而出的惊雷,这四个字的戕杀力瞬间撼动了这个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的男人,他的眼皮颤了一下,但很快地,又复于波澜不惊。 “看见了,怎么了?” “你撒谎!”罗生毫不犹豫说道,“如果你看见,你现在就不会那么平静和我说话了。” 安警官灭了烟,他心里的疑问好像寻见了某个出口,答案似乎就要显现在接下来的谈话中。 他也探身向前,拉近了自己和罪犯的距离。 “你究竟想说什么?”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这很重要。” 沉默数秒,男人从自己警服里又取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了一口:“好吧——我没看清楚。” “之后你也没看清楚?”罗生继续追问道。 “之后是别人处理的尸体,所以我没看清楚,行了吗?” 罗生看了眼右上角的监控器,他知道那个装置只能看到画面,听不到说话声。 “行了,接下来我对你说的话非常重要......” 就在这个紧要时刻,审问室的门突然被撞开了,与之相碰的墙面被砸得石灰扑簌,留下几处与门框形状贴合的毁坏痕迹。 五个持枪的特警冲进来,枪口对着罗生,也包括了安警官。 第02章 暮虢朝虞 突发状况让房间里的两个人都措手不及,罗生和安警官都退了几步,很被动,直到退无可退。 “啪啪”几声皮鞋底踏着地板的声音,应声走进来一个穿黑色西装的男人,梳着油头,锥子脸,眼峰锐利,眨下眼睛像古旧时期刑场放下的闸刀。 罗生一看这人就想到一种动物:狐狸。是一个笑容里就会藏着一千把刀的种类。 “你!”西装男指指安警官,“可以走了,这里我接手,你们几个,把罪犯给我带走。” 阴翳的脸,说话气焰嚣张并令人讨厌。若作为使节站在两国之界,足以煽动一场战争。 罗生还不及反应,五个特警中三个就上前押着他,另两个依旧持枪对准这间审问室里唯一剩下的警官。 罗生注意到那些特警并不是真正的特警,或者说根本就不是什么特警,他们只是穿着雷同的衣服,而且衣服上都有同一个标致——他认识,那是他所在研究机构的标致。这不是个好状况,如果被这些人押走,等待他的绝然有去无回。 “安警官——”罗生喊道,他用目光死死咬住对方那双严谨的深黑色双瞳,迫切无比,希望这个极富安全感的男人能从他眼里读出强烈的求救信号——千万别让他们把我带走。 作为特警队队长,安警官看出这些虽然身着特警服的特警,实际并非警局和其他安全机构的人员,而且,对这些人的闯入,审问室外面竟然没有动静,阒然无声,警局里没人吗? 想想看,绝对有问题!而且和他来之前思考的那个问题说不定有很大关联,但更重要的,他此时开启了和罪犯心照不宣的模式。 安警官冷静得令人惊叹,根本无视几只破枪的威胁,上前两步挡在罗生面前,乜眼看着西装男:“慢着,你谁?谁的命令让你带走犯人?” “这个问题,你恐怕质问不起。”西装男用一根手指戳了戳安警官衣服上的警衔,“再不让开,你就是下一个罪犯。” 危险的对峙像浇了油的火,越烧越旺,两边都有“下一秒就崩了对方”的架势。 此时,罗生注意到安警官垂在身侧的右手,小指正指右边方向,他立刻意会了,随之轻轻咳嗽一声,表示收到。 同时,就在西装男收回手指的那一刹那,罗生一脚踩在右边挟持他的特警脚上,受害者疼得呲牙,下一秒,只觉一个身影夺下特警手上的枪,光速一般,等众人有反应时,安警官的枪口正贴着西装男的一只眼睛,不是指着,是贴着。这一连串动作堪称风驰电掣,不及思索。 “全部缴械,放开犯人。” 这话也许是他从警十五年来最不合常理的一句了,史无前例。 西装男无法冷静了,吓的两手一举,急忙色厉转内荏:“别......别动,小心走火,你们听他的,放下枪,放了人。” 何谓暮虢朝虞只眼前——即这里。 命令很有效,持枪的都撒手了,除了某个沉默不惊的气质男——枪口依旧不偏不倚,与某人的眼珠贴合度极高。 罗生脱离束缚走到安警官身边,悄声一句:“帅!挟着这个太监先出去再说。” 西装男一听,刚要瞪大的眼睛立刻又缩回去,眼前的世界一半都是枪口。对枪口,他无言以对。 “你拿上枪,全部。”安警官斜了罗生一眼。罗生点了点头。 “你们五个,靠墙站,面壁,双手举过头顶。”他又命令道,五人看看西装男,他们的上司正泫然欲泣,原来这人不装的时候,贪生怕死的本质就从暗礁险滩中浮出来了。无言,集体从命之——趴墙。 于是,警局审问室里出现了这样的局面——一个特警队长拿冲锋枪挟持着一个人质,一个罪犯手里拿着四只冲锋枪,他们准备逃跑。 退到门口,安警官错身一转,迅速转到西装男身后,他一推手,罗生猛一关门,相当默契,西装男和他的护卫们被关在审问室里了。 安警官反锁了门,两个人跑出了空无一人的警局。 对的,空无一人,又一个让人费解的问题。但现在,他们没时间思考。 “我没有杀人,或者那不叫杀人,我会找到证据给你看,安警官。”罗生边跑边说。 “现在不是了,叫我安弋。”安弋也边跑边答。 “你挥别警官生涯,结束于和一个罪犯踏上逃亡道路的开始,哈!真有点讽刺。”罗生笑道,迎着扑面而来的夜风,他甚至有种在梦里狂奔的错觉。 “如果我得不到合理的答案,我一样会把枪口指向你。” “安警官......哦,安弋,刚刚你是自由意志行为,也是外力因素被迫行为,但我都没强迫你,但又都存在因果关系。”罗生瞥过头笑笑,嘴角勾出个诡异的弧度,“我想嘲笑你为时过早的暗示自己,你已经在一条不合理的道路上了,怎么得到合理的答案?” 安弋怔住了,他停下脚步。 如果细思罗生的话,也许数年里他都会感到恐惧。 罗生,这个跑在前面的男人——一个刚刚杀了人的人——他拿得出理由相信他吗? 罗生发现新建合伙人不见了,他停下来转过身,很快,在一个垃圾桶旁边,那个沉稳得不啻于尤达大师的男人,第一次露出目光呆滞的神情。 他走过去,拍了安弋一下,“不能在这里停留,快走,刚刚那些人肯定在搜捕我们。” “现在去哪里?”安弋问道。 “去一个安全的地方,我会解释,也会告诉你,死者是谁。” 罗生被安弋盯着双眼,几秒钟后,这个可以交托生死的男人向他点点头:“我暂时信你。” ...... 透过玻璃窗观人生百态,是件趣事。 更何况还是医院。 安弋戴着口罩和帽子,直挺挺坐在医生办公室里,可以看见内走廊情形的玻璃窗上,映着他的脸,神情十分谨慎。 他到这里的目的是见一个女医生,并和对方进行一场至关重要的谈话,或者用“取证”这个词更贴切。 稍时,目标人物出现了。根据安弋从罗生嘴里索取到的特征——高个子,颜值居上,齐耳短发,一侧括于耳后,恰到好处露出一颗珍珠耳钉。走路步态轻盈,举止高雅,刚刚没膝的白大褂下面,露着线条极好的小腿。无论领口、袖口、或裙裾,凡是露肤的地方都突显着东方女性“莹肌玉骨”的特征。 罗生形容这个女人为:就像铃木光司笔下的高野舞,让男人一眼就生出拥抱她的欲望。 安弋看见她的第一眼,只觉“此言无差”。 女医生和安弋隔着玻璃窗四目相对了。 她拧开门走进来,神色有些诧异。 “导医台那边告诉我,找我的人是个警察——”声音清透又带着质感,不是甜腻腻的玛奇朵,而是像红酒,让人想醉。 安弋有些尴尬,他确实那样对导医台的护士说:“我找鱼微凉医生,我是警察。” 可对方看见他的此时,他是口罩帽子遮掩、全身黑色衣服的形象,难免让人觉得他更像图谋不轨的歹徒,尤其对方还是个女人。 安弋应付的都是犯人,极少应付女人,面对这样一个娉婷而立的女人,他傻了。 安弋站起身急忙摘下各种装备,憋出个他自己看不见、但明显觉得不自然的笑。 “哦,你是鱼微凉医生?我叫安弋,这是我的警官证。” 虽然他明知这个证件现在存有的可疑性大于肯定性,但这种必要博取信任的时候,借罗生的话说:造假也要拿出来。 “嗯,是的。”女人点头回答着,接过警官证看了一眼,眼神又疑惑了。 “你是特警队队长?” 安弋点点头,很严肃的,给出了官方解释:“嗯,属于警局专案组特别行动队。” “怎么会......” 这三个字,鱼微凉说的极小声,细若山岩缝隙里滑过的水滴,但明察秋毫的安弋还是听见了。而且来之前,罗生一再嘱托他,和这个女人谈话时,一定要注意她的神情反应。 “鱼医生?”安弋看着女人纤长如翼的睫毛喊了一句,轻声说道:“有什么不对吗?” 鱼微凉摇摇头:“没有,没什么。”她自行找了个合适的位置坐下,同时示意安弋也坐下。 “安警官来找我......是什么事呢?” 女人用小指顺了一下括在耳后的头发,遂屈膝并拢,微微斜着双腿,双手放于膝上,坐姿优雅,脸上挂着微笑,其淡定指数与安弋不分轩轾。 安弋对她的微笑暗自吃惊,因为如果按照罗生提供的情况,这个女人这时候是根本笑不出来的。 安弋如常说道:“是关于罗生。” “请说。”鱼微凉点点头。 按道理,一个警察找自己询问有关自己恋人的事,不该先问“他出什么事了吗?”,但这个女人没问,淡漠如水的来了句“请说”。 安弋拿出了录音笔,“这是必要的,请别介......” “我明白。”话未完女人就抢了一步回答。 安弋轻微点头,按下录音笔按键—— “鱼微凉医生,市人民医院骨外科主治医师,31岁,和罗生是恋人未婚关系。” “是的。” “7月2号那天,你和罗生在一起,你能把那天你们在一起的情形详述一遍吗?” “7月2号,那天我记得是星期三,我们约好下午四点在......哎?不对,7月2号那天是星期六,对不起,我记错了。” 鱼微凉笑笑,但是,安弋的瞳孔在瞬间扩了一下,作为警察的职业本能,这句话里,出现了明显的过失。 第03章 语误?撒谎? 罗生和安弋打过赌,提出:赌上帝的存在。 这个稳如泰山的男人不明白罗生打这个赌和案件有什么关系,他表明自己是用理论论证事实的无神论者,且绝不动摇。 罗生听完只是笑笑,没有把自己推向赌局的任何一边,只不过,他笑得很无力,笑完后长长吐出一口气,像是他曾经和这个伟岸的男人有着同样的想法,之后被颠覆得淋漓尽致。 鱼微凉的笑有几个角度很像罗生,任凭这几个诡异的角度,于罗生在此之前和安弋说过的种种,他不禁在脑海里回放了一遍。 安弋把录音笔往鱼微凉那个方向移了移。 “没关系,请继续。” 女人点点头:“好的。” “7月2号那天,我和罗生是在我下班以后见面的,那天周末我值班,罗生来医院接我......”女人说话的语调平和顺畅,如果掐头去尾只听内容,并不觉得她说的话有什么细思极恐的地方。 录音笔孜孜不倦录着,鱼微凉把7月2号她和罗生在一起的全过程巨细靡遗说完,安弋将录音笔放回口袋,似秋收般满意,这就告辞,欲将回“安全之地”和罗生细细探究。 实际上,7月2号那天——鱼微凉和罗生的日常——表面上来听并无怪异,就是普通情侣约会该干的一切。 但是,罗生让安弋不惜冒着被通缉的危险来取证,莫不是这“普通”当中就遮天蔽日藏着什么惊心动魄的秘密。 安弋为罗生杀人的案子绞尽脑汁,左右脑无所不用其极。 从昨天晚上接手至此,他未能斩获任意答案,但他选择相信罗生、并为之持枪挟人质的理由是——死者的身份,这个让他在案发现场就留下天大疑惑的问题。 ——不让一个接触第一手现场的警官查看死者,不知哪来的高层人员把尸体捂得严严实实带走了,速度之快,该警官的上司对此讳莫如深、三缄其口。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安弋心生不安呢? 他急速返回警局,他要见犯人。既然他杀了那人,没理由他不知道自己杀的人是谁,对吗? 而当罗生在审问室提及“死者的脸”和后来一切诡异之变——他的电话无论打给上司或任意同事,皆无人应答,别的办法他也试过,他敲了上司家的门,没人,没人,没人。他认识的所有人都蒸发了,这种事实容易让人发疯不是吗? 一切,无一不把安弋推向罗生的阵营——他选择暂时相信一个罪犯,何妨一信。 而之后,罗生提到他所在的黄油猫研究所及其研究内容,安弋被震荡了。准确来讲,有条细丝正在把他如磐石不动的无神理念,逐一拉散。 录音笔在安弋口袋里静静地躺着,似乎答案就贴在胸口,却仍然在万里溟濛中前行。 罗生说的“安全的地方”并非是什么避人眼目之所,于喧嚣市井中一处高层公寓,29楼,一层四户的端头一间。 之所以“安全”,是因为他在房间里装了屏蔽信号的装置,和必要的监控设备,比如能看到单元门,楼道。 居室内让人全身放松的蓝色里,偶见几处青灰或白的家具,莫如说这是繁华境地里独善其身的地方更贴切一些。 罗生窝在一排沙发里,白色的布艺沙发,如身陷延绵堆叠的厚厚云团内。一张卡牌在他指间上下翻转,他盯着牌面,具体来说,是盯着上面细小白色的字体,目不转瞬地,直到让眼前一片模糊之际。此时,一个黑色身影突兀地出现在视线正中。 罗生回转视线焦点,抬头看着他的新搭档:“有收获吗?” 安弋把录音笔扔给罗生,“你先听听看。”然后给自己倒满一杯水,一口气喝光,即便很累,他走到沙发前落座时也有条不紊沉着冷静,罗生不能想象究竟要有怎样的世界异变这家伙才会着急上火。 躺在巴掌中央的录音笔,在罗生看来,它已经不单纯具备录音笔的功能,很大程度上它可能就装着影响整件事的关键因素,就像蝴蝶效应。 罗生默默按下播放键—— “7月2号那天,我和罗生是在我下班以后见面的......那间餐厅是我喜欢的格调,几乎十次吃饭都会有七八次在那里,遗憾的是,那天的晚餐并不愉快,我和罗生吵架了,为了结婚的事,我已经不年轻了,如果不尽快找到一个自己的归属,恐怕再无机会。罗生什么都好,唯独对这个问题,他总是回避,我不喜欢他那种若无其事的态度,很坦诚的跟安警官说一句,若结不成婚,我有过杀了他的念头......” 听罢,罗生和安弋对视一眼,“她这样跟你说的?她想杀了我?有时候,女人可能是地球上最难以理解又可怕的生物。” “我不想绕弯子,你听出什么了吗?”安弋点起一根烟,对不在行的话题自动略过。 “7月2号以后,我就再没见过鱼微凉,作为警官的你去找她,她难道就没问我出什么事了?” “没有,不但没问,她失误说错的那句话绝非不小心说错。” “这点我也注意到了。”罗生再次拿起录音笔,打算按下播放键再听一遍,但很快他就觉得没必要了,即刻说道:“这叫语误,过失性语言失误,但事实上,这种过失并非无因而生的偶发事件,而是严肃正经的心理动作。” 安弋点点头:“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引论,我当时也是这样想的。” “所以你是说——” “鱼微凉记错的那天,也就是她语误说的‘星期三’,她和你见过面。” 罗生从沙发上跳起来,“不可能!” “那么,我只能认为你们当中有一个在撒谎。” 不及眨眼的功夫,安弋手上的枪已经指着罗生的鼻子,子弹上膛的声音比一声惊雷更震彻五脏。他还是不能完全相信这个杀人犯,事实正在是与否之间摆渡,他的枪随时都可以指向任何他认为可疑的人。 因为事情真的很见鬼,很古怪,越出认知范围的事件中,不必讲道理了。像安弋这样从来以教条为准则并流于主观判断的人——非对即错——这种时候他只知道一个人直面死亡就肯定不会说谎。 罗生举起双手,反而如释重负吁出一口气:“安弋,好吧——安警官,如果我撒谎,我为什么要让你去找鱼微凉取证,你不傻,你只是没办法了,放下枪,相信我,目前你也只能相信我。” 罗生看来,这个警察在整个事件中不是关键,但他现在需要人证,强有力的人证,为他证明他没有疯。尤其让这种凡事只讲公平公正的无神论者来证明。 安弋额头上凸出的青筋如虺蜿蜒,然后逐渐平复下去。但枪口还对着罗生,不能妥协。 “那你解释,你说清楚死者是谁,到现在你都一直不说。” “我没有足够的立足点来说,除非我弄清楚整件事,你先看看这张牌。” “什么意思?” 罗生把刚才一直把玩于指间的牌举到安弋眼前,指着上面那几行细小如蚁的白色字体,看着安弋的眼睛道:“你有没有玩过狼人游戏?” 第04章 游戏牌 “没玩过。” 安弋的注意力转移到牌面上,趁此良机,罗生用一根手指把他的枪口移开,小心翼翼地,但他有百分之七十的自信认为安弋不会开枪,因为真要开枪的人不会在开枪以前说这么多话。而且,这个宠辱不惊的男人内心里,比他更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答案——遥于天际,似乎又近在咫尺,有脑子的人不会选择这种时刻先毙了同伴,尽管他对这个同伴深有疑虑。 有句话不是说么:别急,先听他说完再打他! 用枪,无非是逼出一句实话。 罗生把牌移到自己鼻子前面,示意安弋看着他。 郑重其事道:“这是一张游戏牌,牌面所示‘埋葬——有一次狼人吃得过饱,他们掩埋了吃剩下的遇难者遗体。从现在开始直到游戏结束,被狼人杀害的人的身份将不会向任何人展示。’” 看罢一阵静默,仿佛水底盘踞的巨大黑影正将出不出浮于水面——谜底即将呼之欲出的强烈感觉。但还差那么一点点。 安弋拿过游戏牌,再次仔细默读了一遍,非要把这张牌和案件联系到一起的话,他想到的,必然只能是最后一句了。 但,也必然是个荒谬的结论,甚至可直接称其为“鬼话”。 作为警察,让一张牌来决定一件案子的进程和辨识方向?否决! “这东西哪来的?” 安弋把枪收起来,语气却厉于子弹。 “好像一直在我口袋里,不记得了,我发现它的时候是今天早晨。“ “说实话。” 安弋欲要再度拔枪。 罗生一把按住对方的手,“是实话,你先听我说完再打我。” “砰——”一颗子弹击碎玻璃窗,带着啸鸣飞速擦过罗生的脖颈,血雾像破蛋游戏里爆出的碎花瓣,喷溅在白色沙发上,0.1秒内,成了罗生和安弋两个人瞳孔里满屏红色的镜头。最终,客厅里的一个桃木五斗柜被击毁,木片迸裂。 “趴下!” 安弋大叫一声,同时拿出枪对着玻璃窗射击,“砰砰——”耳边交叠的枪声,和子弹就在头顶飞窜的惊心触感,显然,正开枪射击的人大于等于两个。 在安弋的掩护下,罗生捂着脖颈躲到沙发后面,血从指缝间汩汩流出,他找准空档急速翻出医药包,止了血并缠紧伤口,处理罢,安弋也躲过来。 他举着枪,气喘吁吁道:“好像在对面那栋楼,是狙击枪,作为一名警察,我有权质问你,究竟谁要杀你?” 罗生仍旧捂着脖子,狗喘不逊于安弋。 “我不知道,或许是审问室里那帮人,也或许还有别人,安弋,整件事情我不比你知道多少,你要相信我,只是我考虑这件事的出发点,已经建立在‘不可能’的基础上,尽管我很难说服你这个无神论者。你跟我去研究所,我证明一些事情给你看。” 间不容缓,两人夺门而出。 ...... 汽车疾驰于三环高架上,安弋一边开车一边抽烟,在尼古丁的刺激下,逐渐舒缓紧绷的神经。 “你伤口怎么样?”安弋斜了一眼靠在副驾上的罗生。 “没事,擦伤。” 罗生摇摇头,他没有半点心思考虑伤口,视线放逐在车窗外——远处,压着一道殷红霞光的天空与无数灰色高耸楼宇的顶端衔接出一种奇特的画面感,像坚实的刃具刺破了一个无边无际的腹膜,殷红的血从破口一处蜿蜒而出,染红了长长一片。 自屋顶杀人至此,不到24小时,现实状况就比梦境离奇了不止二十几倍。罗生在远处那种奇特画面中找寻真实感,究竟哪边才是真实的? 他记得程胤——他的boss——曾经在研究所对他说过:如果你真的把现实当做一个梦来审视,那这个世界就会破绽百出。 程胤还说过许多和哲学有关的话,直到九天前,即7月1号,程胤差遣罗生去取一份研究所需要的重要文件,之后,程胤就失踪了。 罗生一直找不到程胤,他就像乱流中被冲击的石子,毫无方向又被动使然,最终在莫名其妙的情况下杀了个人,又被人追杀,现在正和一个警察结伴跑路。 像不像小说?罗生甚至开始苦笑,小说都未必能这么不着边际。 那像不像游戏?罗生的笑僵住了...... “说说你那张牌怎么回事?” 安弋偏头看罗生一眼,正对上罗生咬着指尖看着窗外发笑,一阵毛骨悚然。 “喂——” 他不安的吼了一声,如果罗生这时候精神失常了,安弋还真有点六神无主。 罗生转过头,懵懂应了一声:“牌?” “是,那张游戏牌,什么狼人埋尸那个,快说。” 罗生忍俊不禁:“不是狼人埋尸,是最后一句,从现在开始直到游戏结束,被狼人杀害的人的身份将不会向任何人展示。游戏表明,我们现在没办法知道死者是谁,除非把游戏玩完。” 安弋深吸两口烟,烟头往车窗外一扔,正此时一辆货车交错而过,瞬间,炸耳的喇叭声直刺鼓膜,浓得呛人的尾气像瓦斯一样从窗口灌进来,安弋火速升起车窗,嘴里骂了句“我xx” “警官不许说脏话。” “这么污染环境的就该说,别扯开话题,什么叫‘把游戏玩完’?谁的游戏?” 罗生在座位上调整姿势,以不用偏头五分之四脸能完全面向安弋,看着对方英武的侧面说道:“安弋,你记得我跟你打过一个赌吗?赌上帝的存在,如果我告诉你,这是上帝的游戏,你信吗?你回答我,你现在,信不信?” 安弋沉默了,他不信,可他找不出不信的理由。他不信,警局的事,那些人去哪里了?为什么罗生杀的人要掩盖身份?如何解释? “你信吗?”安弋转过头问道。 “如果我说我信,我怕自己会疯了。” “为什么?” 罗生靠回椅背,按住他刚刚受伤的脖子,目视前方。外面已趋入黄昏,光线暗沉下来。 “如果我相信,这个游戏可能永远不会结束。安弋,你知道我在屋顶开了枪之后为什么没有跑,你当时在场,那个时候,我很不正常对吧,因为,我怀疑我杀的人是......” “行了,不要说——” 安弋感到后背一阵恶寒,就连两侧脸颊都汗毛直竖,他再次点了根烟,此时,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 末几,罗生的研究所到了——一栋三层建筑——黄油猫研究所。 两人下了车,不大的白底黑字牌匾让安弋凝视了1分钟。 “怎么了?”罗生问道。 “黄油猫,是不是有个悖论叫黄油猫悖论?” 第05章 细思极恐 黄油猫悖论是如何一回事,罗生略去解释了。从安弋的提问来看,对方显然不陌生。 “研究所是程胤建立的,我的老板boss程,他命名‘黄油猫’的初衷并非是那个悖论本身,而是以研究植物净化为名,实质上尽研究一些天方夜谭的东西。”罗生在安弋身旁解释道。 “比如上帝?” 罗生拍了一下安弋的肩膀:“不是比如,就是,走吧。” 二人朝研究所里面走去。 这栋三层灰白色房子是类似教学楼的石墙建筑,每层都有一排玻璃窗,夜晚看去就像空洞的眼睛。 房子也许是四五十年代留下的产物。具体时间和房屋初始的所有者是谁,罗生对此知之不详。 两米多高的铁栅栏围着,里面树影婆娑漆黑一片。 罗生拿出钥匙打开铁门,因生锈带来的艰涩噪音把树上栖息的几只鸟惊飞,呼啦呼啦扇着翅膀逃窜。鸟儿的惊恐,和唯一一盏路灯照射下横斜交错的枝桠,还有仰头望去在影影绰绰中突露的房子一角,俨然构成恐怖片里典型的鬼屋氛围。 安弋把枪拿出来握在手上,神色有些紧张,“你们研究所几个人?” “之前三个,后来只有我和程胤,taro走了,程胤说taro违反规则,所以驱逐了他。程胤失踪以后,这里就空无一人。”罗生边走边说道。 “违反什么规则?” “不清楚,很突然的就走了,说起来,我都没见过taro这号人,我甚至怀疑有没有,是不是程胤编造的。” 黑暗的林荫小路上,安弋觉得身边人气息微弱,几若只有他独自一个人走在这里的错觉,情不自禁的,他转头看看自己的右边,还好,罗生还在。 “怎么了?”罗生察觉到安弋的神色有些不对劲。 “没什么——” “你拿着枪干嘛?” “警备。” 罗生笑起来:“安警官,你是不是有点害怕?” “放屁!老子是预防有人暗杀你,你死了,我找谁结案?” 罗生更加忍不住笑:“谢谢——” 他猜想,安弋这种人,明着一百个劫匪他不怕,但暗着藏个鬼,他就会相当忐忑了。 “话说回来,你怎么会在这种鬼地方搞研究?” “读研的时候,我选修了哲学,毕业论文写了关于双空间的迷思,但后来没用这篇,选了另外的,可是很奇怪的,这篇论文我只让导师看过,但我却接到一个陌生人的电话,他说对我写的东西很感兴趣,希望和我见面,那人就是程胤。” “你们见面的地方也就是这里吧。”安弋看着近在眼前的楼房,一路走过来相安无事,他索性把枪又收回去。 罗生点点头:“果然是警官的直觉与推断能力,之后我就成为了这里的一员,到现在两年零4个月。” “那你们不吃饭吗?研究经费从哪儿来?” 罗生打开楼房大门时,安弋再次疑惑道。 “这个问题好像从来没列入考虑范围,程胤什么都不缺,他的目的只是研究,让我和那个我没见过的taro帮忙,也可以说是他的助理,程胤还付钱给我,我们主要做思想实验。研究所里什么都有,有人定期会送来食物和生活用品,我也住这里,不过我还是偷偷在外面租了房子,你刚刚去过的那个地方,我以为很安全的地反,现在看来不是了。” “你为什么要偷租房子?” “原因很多,无法一言蔽之——安警官,你的问题还挺多的。” 安弋鼓鼓眼睛:“警察例行问话。” 罗生看着安弋,表情诡异的笑笑,他顺手打开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狭长的内走廊通体洁白,直通顶端一扇紧闭门扉。左右两边各两扇门也都关着,石材的地板和墙面光溜溜的,一尘不染,干净的不像话,似乎都不存在生活迹象。 罗生指指楼梯道:“这边走,三楼。” 他踏上一级台阶时,恍然间,搧生出一种奇怪的怀旧情绪——九天前,他还和程胤在这里谈话、吃饭、喝着自配的果酒,然后毫无预兆的,程胤就失踪了。 他找了他九天,程胤就像蒸发了一样,也是这种时候,罗生才意识到自己对程胤一无所知,那人出生哪里、父母何人、有无亲戚朋友……他全然没打听过,只知道这个付钱给他的老板相信上帝的存在。 程胤究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罗生真想给自己一枪——有谁会和一个人相处两年之久才意识到自己从来不知道那个人的出处。 罗生感到一阵寒颤。细思这个问题,可怕的不是对方从来不说,而是自己为什么从来不问?被魔障了吗? 来到三楼,格局和一楼一个样子,走道两边各有两扇门,尽头处一扇,走道口通着楼梯。而这里是顶层,也再没有楼梯可上。 罗生径自走到左边第二个房间门口,刚要开门,被安弋按住手。 “你确定你的老板真的失踪了?” 罗生怔了怔,什么都没说只是盯着安弋的眼睛。 安弋接着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他有可能死了,或者说故意失踪。” 罗生思忖了几秒钟,“所以你是说排除他死了的可能,程胤故意不想让我找到他?” “非常可能。” “理由呢?” “像这样古怪的人,我无法正常评估,任何一个理由都可能,微小到出门买包烟就突发奇想玩失踪都是可能的。” 罗生的心脏开始怦怦怦加速,仿佛把手伸进一个黑箱子里摸东西,几近摸出轮廓却又难以名状的感觉。 安弋的提醒让他想到了九天前他和程胤的最后一次谈话…… “这房间里有什么?” “进去你就知道了。” 说着,罗生打开了门和灯,房间里的情形让安弋这个素性泰然不惊的男人惊呆了—— 四四方方的房间里,除了上下左右密无间隙贴满的游戏牌,什么都没有。 “你能想象吗?程胤平时就睡在这里面。” 罗生说着这句话时,自己都感到周身泛寒。 所有牌都以背面朝上贴着,每张牌的淡黄色底面上,都有一个深棕色呈螺旋状的狼人爪。想象一下,整个房间里,四面墙壁及顶及地板,数以千张的这种牌面密密麻麻对着你,螺旋状图案让人陷入眩晕,甚至以数量过多而产生恶心或极度恐惧。可以说——第一眼就有坠入地狱的感觉。 “难以想象——”安弋摸着墙上一张狼人牌说道,这时,他突然把罗生拽到身后,下一秒,他拿出枪的同时就把灯关了。 静默中,两人听到有声音从楼梯的方向传过来,是脚步声…… 第06章 鬼影重重 门一关,世界彻底黑暗了。 “还有谁会来这里?”安弋嘘声问道。 罗生摇摇头:“没有人了,除了程胤,但我肯定绝不会是程胤。” “靠后。”安弋举枪对着门,做好了射击准备。 黑暗带给人最大的恐惧,就是未知。 尤其黑到让人置身其间有种失明的错觉。 罗生闭了一会儿眼睛,再睁开时他以为能够充分暗适应……然并卵,无论闭眼多少次,睁开时他都以为自己瞎了。 唯一感觉到的,只有另一个人——安弋——在他身边呼吸。 罗生思忖着,程胤怎么能在这样的地方安然入睡?房间没有窗户,换言之,如果把一个人关在这里,不多久就会失去时间观念,甚至连空间感都会失去,因为打开灯,满眼的漩涡……密集恐惧症的人可能已经疯了。 是啊,只有疯子才会在这种地方呆着,并且昼夜不分。 罗生自心底油然而出的恐惧,两年多来,这是他第二次进这间房,第一次他站在门口就望而生畏了。 此刻,他和一个警察呆在这个房间里,门被关上了,那个自楼梯口传来的脚步声就在外面,此时,就和他仅此一门之隔。 “咔嗒——”门锁被拧了一下,罗生和安弋两个人都屏息静气,心脏都在狂跳。安弋举着枪,枪口正对门,岿然不动。只要门一旦被打开,他就开枪。 门锁又被拧了两下……紧接着,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传出来,很慢,对方好像故意把钥匙一点一点放进来……罗生感觉心脏就在喉咙口狂跳,一颗汗从他的鬓角滚落下来,流到颈窝里。 他不知道谁会在门外,除了程胤有这个房间的钥匙,再无他人。而程胤的钥匙,此时正在他手里握着。 门外是谁?还能有谁? 罗生分明听见自己的喉结滑动了一下,他紧张得全身毛孔都扩张到极致。 下一秒,钥匙退了出去,脚步声离开了门,似乎向着走廊的更深处走去。 罗生轻轻拍了拍安弋,“走了?” 黑暗里,他们谁都看不见谁,安弋回拍他两下,示意稍等,紧随着,他如一头夜间猎食的豹,迅捷又悄然无声,跨步到门边,贴着门聆听……外面已阒然无声。 安弋轻轻拧开门锁,从狭出的缝隙向外看去,走廊一片漆黑如深渊。很明显,有人把灯关了。 他拉过罗生,附耳低语:“在里面,有声音。” 罗生也隐约听到,从这条不太长的走廊底端——尽头的那个房间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肯定那不是程胤。”罗生也贴着安弋耳朵边吐着气说道。 安弋点点头,做了个前进的手势,二人摸出房间,壁虎一样贴着墙面走过去。 须臾,尽头的房间门就近在眼前了。 安弋指指地板,罗生低头一看,地板和门之间的缝隙处,透出一道橙黄色亮光,不仅是亮光,这时候,里面哗啦哗啦翻东西的声音更是清晰可辨。 罗生百思不解,究竟谁会在里面,在找什么?对方开着灯找,就说明他可能不知道这里还有他者。 安弋举着枪退到右侧,贴墙站着。两个人的无声行动需要高度默契,这一点,罗生和安弋配合的相当完美。 罗生自然明白安弋是让他来开门,自己躲在旁边以出其不备。 两人皆做好攻势,准备开门。 就此时,罗生的手放在门把上时——“你是我的小呀小苹果……”——安弋的手机响了。 “艹”安弋骂了一句,直接一脚踹开门。 “砰砰——”子弹随之飞射而出,猝不及防,里面的人先开枪了。 安弋看见了那人,一身黑衣还戴着棒球帽和口罩,也不管是谁,直接开枪……没打中,目标躲闪,子弹爆开在房间里堆积如山的文件上,霎时满屋子白色如雪片乱飞,空气也跟着乱流不息。 “去抓他。”安弋喊道。 罗生抢进屋内,踏着堆叠如浪的纸片,黑衣人和他只一臂之遥……白色如羽、错峰交叠间,罗生竟然与黑衣人四目相对了。 这一眼,如电流击穿心脏,惊诧到难以形容,罗生有种一秒内过完了前世今生的错愕感,十分莫名其妙,甚至有点失心狂乱。 停滞间,黑衣人转身跳窗而逃,一张纸菲从他的口袋里掉落出来。安弋追至窗台边时,人无影,去无踪,只有那张纸菲随徐徐夜风刮落在窗台上。 安弋有些气冲冲走过来,一把抓住罗生质问道:“你刚刚怎么了?怎么愣着?你认识那人?” 罗生闭上眼,两指按压鼻梁正中,“我不知道,我刚才看见那人的眼睛了,那种感觉很奇怪,我好像知道他是谁,但又不知道,我说不清楚——” 罗生其实很明白自己心里的感觉,如果说那一眼让他看得精神失常,不如说让他有种万劫不复的感觉。 而安弋,又当了一回不明情况的吃瓜群众。他一直都不明情况,作为一名警察,却一直在秉承杀手的意志,敬业开枪,就在真相唾手可得之际,只见同伴霍然犹视外星生物般愕异,或摄魂噬魄,或如临渊劫,总之,就是刹然间如中一股妖邪之气,整个人都不好了,然后就眼睁睁看着“真相”与自己更远更远……的飘然而去。 罗生还在恍惚回神,安弋走到窗台边捡起那张纸菲——是手抄的一个人名和地址。 “康诺拉,万彤路67号-疏林如画。”安弋照着笔迹念出声来。 几若工薪群众听见涨工资的消息,罗生遽然灵台清明,也不觉得五内皆空了,顿然来了精气神,他抢过安弋手上的纸菲,眼睛一亮道:“我知道了,安弋,我差点忘了一个人,一个重要的人——康诺拉,我们去找她。” 想都没想,安弋一拳打在罗生左边脸上,下一秒他抓起对方衣领,再一拳——右脸。 “你清醒一点行不行?”安弋大声吼道,怒不可遏。 罗生即刻就尝到鼻子流血的滋味,一股腥甜从上唇滑进嘴里,让他想起小时候摔跤摔破下巴壳子的经历,他舔舔嘴角,一团甜腻腻的血红,混着唾液一起咽进胃里。 罗生笑起来,眼睛却湿漉漉的,“打得好,让我感知到自己还是真实的,打得好……安弋,这几天我一直以为自己在做梦,包括你看见我开枪杀人的那天,我也觉得那是梦……我已经分不清哪边是现实了,你能想象吗……”他说着,一边顺墙滑坐到地板上,把头埋进了膝盖里。 “安弋,有件事我一直没告诉你,九天前,我和程胤有过一次谈话,你知道他当时对我说了什么吗?你根本无法想象——”罗生埋着头一边抽泣一边声音失控的说道。 安弋点了根烟,深深吸了一口,于某种无奈中吐出烟雾。 “他说了什么?” 罗生抬起头,缓缓地,仰直后颈,分明还是泪目,却再次笑起来。 “他说,我们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我们,是被设定的。” 第07章 一谈吓一跳 什么情况下,我们不自由,我们被决定? 在这座房子里,罗生曾经和程胤讨论过这个问题,程胤以理查德.泰勒的思想实验做为核心说明:一个人或许可以按照自己的自由行事(就是说,在没被阻拦也没遭强迫的情况下),但只要他的欲望是被某事所引起的(按照决定论,它们也必须如此),那么,就很难说此人是自由的。 罗生反过来回应道:如果那个“某事”就是我们的自我意识呢?我们决定了我们自己的欲望,所以才做出了选择。 而程胤却回应给罗生另一句话:那么就连我们的“自我意识”都是设定好的呢? 罗生当时就驳斥:难道还有能左右我们思想的东西? 程胤竟也洒然给出答复:你怎么知道没有,换言之,人类经验无法企及的至高无上者做出的设定,人类自己又怎么可能意识到。 罗生无语了。他保留了自己的观点,毕竟,如果他再反驳,那就只有一句话:你把那位至高无上者拉到我面前让我看看。 谈话只是众多实验讨论中的一段,在过去数月后,罗生想起来仅仅只是潦草笑之。他可以相信在有限的距离内存在无限的运动,但他无法相信有个全知、全善、全能的造物主和所谓的设计论证。 然而不久,程胤又拿这一论证再次向他提出疑问,是更加尖锐而不可设想的——即是他和程胤7月1号那天,最后一次的谈话。 满屋子凌乱不堪的纸片与文件夹中,罗生靠墙而坐,像个等待被一键修复的漏洞软件,精神不振。 他逐渐发现,程胤要他相信的东西,最终并未用言语使其折服,而是,似乎正在用事实向他证明。 这件事里,安弋自始至终都没把自己当做一个局外人,尽管到现在为止他对整件事依旧看不明白,但有一点,在这个时候,他明白了—— 罗生需要帮助,否则他会疯。 这个帮助就两个字:信任。 安弋蹲下身来,用脚尖灭了烟,看着罗生道:“我相信你。” 比一百碗鸡汤来得更贴心的话,莫过于“我相信你”。 顿然,罗生抬起头时眼眸里燃起星星火光,虽然他觉得,此情此景对于两个男人——真有点肉麻。但无论多么令人起鸡皮疙瘩的话,罗生都被感动了。尤其生死关头,“信任”就等于对方给你一支枪还告诉你他会替你挡子弹,罗生心里热热的。 安弋看着眼前男人开始活络了、富有生机了,于是跟进问道:“那么,你和程胤的最后一次谈话,到底说了什么?” 罗生吐出一口气,坦白道:“那天,程胤突然问我,如果这个世界出现了第二个我,生理社会心理三个维度都和我毫无差异,思想一致,记忆一致,就连胃里的东西都是同步的,我遇见“他”的时候,我会不会开枪杀了他?” “你怎么答的?” 罗生惯常笑笑:“我当然回答,不会。然后他又问‘他对你构成威胁呢?‘,我告诉他,既然是一致的,那么我当时的想法不对那个‘我’构成威胁时,他同样也不会对我构成威胁。” “然后程胤否定了你?”安弋又点燃一根烟。 罗生点头道:“对,他告诉我,我的想法和意志根本不由我决定,就是说,我没有自由意志,就像一个程序,是被设定好的。” “所以——你在屋顶开枪时,你怀疑……”安弋没说下去,他觉得这种怀疑人生的话他不想说。 于罗生,话锋终于转入核心,如若没有前面这些铺垫,他不知道要罄竹难书多少言语才能说出这句话,而现在,他终可一吐真言:“我怀疑我把我杀了。” 半晌,安弋都没回应一个字,只是默默地抽烟,于常人常理,要消化这句话恐怕须得穷其一生。 他抽完烟,想了想:“你现在就是为了证明这件事?” 罗生毅然摇头:“恰恰相反,我想驳斥这件事,说实话,我不信,所以我想找到其中的漏洞,就像去揭穿一个魔术。可现在出了一个问题——”罗生神色凝重看着安弋。 对方默契的说道:“为什么有人要杀你。” 罗生真想用肺腑去点头,现在两人一条心了,安弋终于前因后果的理解他了,理解万岁! 罗生一巴掌拍在安弋肩膀上……(什么都不说了,缘分啊!) “那你现在什么计划?” “找到程胤。” …… 这一夜,两个人就呆在研究所,研究所里的生活用品和食物都逐一物尽其用。安弋又帮着罗生处理了他脖子上的伤口,遂各自洗完澡又换了干净衣服,两人坐着以茶代酒对饮,就坐在二楼罗生的房间里,互相聊着彼此的历史。 抛开他们相遇的奇谲理由,这情景倒像两个久别重逢的挚友在谈笑(绝对的男男纯洁友谊)。 然聊着聊着就睡了。可是,以为这一夜那么好睡?那么容易就翻到第二天了?然后去找该找的人,了结该了结的事情?(如若我这样写肯定没人看了)。 罗生和安弋都太累,睡得昏昏沉沉,谁都没惊觉到罗生的房间门被打开了,悄无声息的。 不是某个黑影窜进房间用枪指着他们,而是,一个白色的圆形东西滚了进来,随之滋滋滋冒出一股烟。 于睡眠中,罗生恍惚嗅到一股异香,意识先于机体醒来,他想睁开眼……但他随即就发现,身体竟处于睡眠瘫痪综合症,或无法动弹,或无法醒来,却能看见不是梦的实景,这种感觉极似魂不附体,异常难受。 不亲历的不曾得知,而亲身经历过的人,称其为:梦魇。 罗生努力转着眼珠寻找安弋,房间里似乎不止他一个人,但安弋不见了。 他看得最清楚的,是天花板,其次是身边一米范围内的情况,再远的,无法目及。眼珠已到极限,不能像蜥蜴那样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环视,但罗生分明感觉到,他身边有其他东西存在,而且是活的。 第08章 不同的决定 密林从中,巨大的塔形石门屹立在前方,于层层堆叠的石块中,棱角分明的,一张石雕人面凸现其中,人面下方便是可通行而过的门洞。 似葱葱郁郁、枝影横斜里,掩映一个灰白石块垒起的巨人盘踞而守,而且那张硕大脸孔的下方,分明还能看到手骨形状的石块。 简单来讲,通过那道石门,就形如从某个巨人的胸口穿过去一般。 一个男人在石门前顿足,依情形,寻见石门的时候,男人像是枯木逢春,扑通一下,双膝奉上——跪了。由疲惫不堪变得兴奋起来的呼吸节律,他仰面朝天,双手捂住脸,发出“我终于找到了”这样欣喜的狂叫。 罗生居然俯视这一幕,无法描述自己站在哪种视觉看见的,眼睛就似若上方的天空,连同石门里面是个寺院的情形也一并揽收进眼目。寺院很古怪,除却让人感到突如其来的震撼外,还可用惊悚来形容。 罗生正观望男人趋步迈向石门,这人似乎对这座古怪寺院无比向往,几若临死之人正奔向续命的药堂。就此时,罗生一眨眼,情景骤变了。 一切如搅动的颜料融在一起,扭曲、幻化……有种感觉,很不好的感觉,像是即将……“哗啦——”一瓢侵肌裂骨的水浇下来,罗生醒了。 安弋的脸像特写镜头一样贴近眼前,罗生头一次发现,一个人太近了看很难看清其真实面貌,他一脸呼吸困难的样子推开安弋,浑身滴着水问:“刚刚你去哪里了?为什么用水泼我?” 安弋立刻做了个噤声的动作,然指指下方,罗生这才发现,自己躺在排风通道里,通道内,有一块四方形网状隔板可以看到下面某个房间的情况。 罗生趴到隔板上方,这个房间已然不是罗生刚才休息的所在。变了,是那个让人一看就恶心的地方——那个四处贴满游戏牌的房间。 有人进来了,罗生差点叫出声来——是程胤!安弋眼疾手快堵住他的嘴,皱着眉摇头,示意也许另有内容,不要出声。 这个做每一项决定都三思再三思的男人从刚才的反应就让罗生感到一丝奇怪,但眼下不是讨论你没看着一棵树时它是否还在原地生长的问题。罗生轻轻点头,继以窥视。 接下来看见的情形如下:程胤手上端着一杯咖啡,房间里没有任何家具,他就那么走到房间中央,然后端着咖啡席地而坐。落坐的瞬间,因为身体晃动,一滴咖啡从杯子里洒出来,程胤用袖子擦掉了咖啡渍,随之,他翻开了地面上的一张狼人牌。 也就是这个时候,让罗生和安弋都瞠目结舌至极的情景出现了。 房间里又进来了一个程胤,而之前的程胤不见了。 第二个程胤直接走进房间中央就坐下了,手里没有端咖啡,随之,这个程胤也翻开了地面上的一张狼人牌,但和第一个程胤翻开的,不是同一张。 然后,程胤消失了,再没有第三个程胤走进房间。 良久,罗生和安弋仍趴在隔板处不知所云。 继续趴着静观其变,末几,确定再无超自然现象发生时,罗生用手肘碰一下安弋:“刚才,你也看见了,不是我一个人瞎,对吧?” 安弋不说话,只是点头,眼睛直勾勾盯着下面的房间。 几分钟后,这个处事不惊的男人终于说了句有建树的话。 “下去看看他们刚才翻的都是什么牌。” “他们?” 罗生第一次感到一个复数人称代词让人听到时耳膜底能刮起一股寒风。 警惕的同时,两人打开隔板跳了下来。 脚一落地,罗生直切问题:“我明明在二楼睡着的,为什么在三楼通风管道里醒来?” 安弋也不回避问题,直接说道:“如果我告诉你我醒来时我们就在三楼走廊,听到动静我就把你扛上通风管道里,你信吗?” 罗生刨出一句似曾相识的话:“我暂时信你。” “这种时候人民内部不能自乱阵脚,互相信任是解决问题的基础。”安弋开始给罗生上思想课。 这以前,是谁动辄就用枪指着我的?是谁? 罗生招牌似的笑笑,摆摆手往房间里走,“不乱不乱,我信。”他知道安弋这人是那种一开始戒备心极强,除了他先把所有人都看做江湖歹徒,一旦砸出信任,最害怕别人不信他。 安弋眼睛极明锐,指着地上一张牌道:“第一个程胤翻开的就是这张,我确定。” 罗生蹲下身去,撕开胶纸,翻过来是一张守卫牌,安弋又指指另一张,他翻过来,是狼人牌。 “什么意思?”安弋一副没玩过游戏也不明真相的样子。 “没意思,这两张牌放在一起没什么意思,硬要说的话,在游戏中,守卫守着的人不会被狼人杀害,也就这意思了。”罗生解释道。 “是提示吗?比如分别代表了谁?” “不怎么像提示,这要提示什么呢?整个事件比作游戏的话,狼人已经杀了人,除非接下来还会杀人,否则这个提示毫无意义。” 罗生拿着两张牌看来看去,牌面几乎要被他看出窟窿了——分别代表了谁?安弋的话虽然不无道理,现在来看,除了罗生,很显然狼人不止一个,那谁是守卫?如果安弋是守卫的话,那就等于守卫和狼人一直在一起。 不成立! 罗生摇摇头,这样代表不但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越来越乱,他要找的是程胤,问题的核心并不在牌面上。 而是程胤。 程胤两次出现,一次端着咖啡,一次什么都没拿,然后两次翻开了两张不同的牌,重点应该在这里,重要的不是翻开了什么牌,而是,翻牌是一个因素造成的一个决定。 罗生把牌放回原来位置,看着安弋道:“这两张牌本身没意义,但刚才那一幕是有意义的,同样的程胤,因为进来的前因不同,而做了不同的决定,你想到了什么?” 安弋想了想,“我懂你的意思了。” “请表态。” “你是想说,程胤因为端着咖啡这一因素才做了不同选择,即外力因素改变了决定,那么整件事,有一个外力因素所致,你才杀了一个人。” bingo!人与人之间如能这样一点就通,将会省去多少不和谐。 “去找康诺拉,她应该知道点什么。”说着,罗生转身走出了房间,衣服上还滴着水。 第09章 画 万彤路在这座城中属于土豪商业街。一般阶层不来这里花钱,毕竟普通工薪族没谁用一个月工资,或吃一顿饭、或买一条遮不到大腿的裙子。更不用说,在这样街上的一家画廊内高价买一副不是名家的仿品,除了给朋友撑场子的,就只有脑残了。 就是这样豪气十足、尽是开小跑的名流二世祖进进出出的街内,竟掩着一处很脏的地方。 脏到哪种致绝的程度? 那是所有作家无法用文字描述的境地,因为他们用尽一切能形容的词汇还觉得语不及义时,他们已经吐了。(所以像我这样功力不够的写手就不予描述,光想想我就想吐) 疏林如画正是这个很脏的所在,位处一栋商业楼的地下室。 不能想象吧,光听名字就觉得不妥。 “疏林如画”曾出自曹雪芹之手,但并非不敬于大师,这处地下室曾经被一个富商租下来作复古文化的展厅,隔出来的每间都取了文豪级别的名字。那年那时这地方的模样,折服几个艺术家轻而易举,但不知经历了怎样的时间洪流,被冲刷得如此满目疮痍。时代的变迁,能让不毛之地镌刻得生动耀眼,亦可将一颗明珠变得糙劣无光。 安弋踩到一坨不知是什么东西,黄黄绿绿的,这个从来不会一惊一乍的男人有点愠怒了。 “万彤路67号竟然是地下室,地下室我可以忍,这么脏的地下室我不能忍,脏到随处看见shi和呕吐物和尸体(动物的)我忍无可忍。” 罗生颇讶异,这个警察还有洁癖理念。 笑了笑说:“你们警察办案时,比这个不堪入目的也见过吧。” “没有,如果不来这里,我还不知道世上有这种极限。”安弋避开一只老鼠的尸体,他以为万幸时,是另外踩在一堆蟑螂尸体上。(一堆,不是一只) “一个戒毒者以自我惩罚的方式生活,选择这种乌瘴的地方,认为灵魂的罪孽可以减轻。”罗生除了shi以外,无所谓踩在那种动物的尸体上。 “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按道理,康诺拉是程胤的情妇,他不怕她住在这地方得传染病?” “康诺拉的机体是被海luo因锤炼过的,百毒不侵,小心脚下——” 安弋看着满鞋底的污秽,怨怒下他连抽烟的心情都没有,而且一路都用衣领罩着口鼻。 “出了这地方我就去买双新鞋,再用酒精洗个澡。” 两人终于历经“万难”走到疏林如画门前,仅此十几米的距离,安弋觉得已经彰显了地狱般千变万化的秽障。 门关着,上面挂了挂锁,很明显主人不在。 安弋往后退了两步,目测这门根本经不住他一脚。 “你确定就是这间,没错吧?” “嗯!” “哐当——”一声,单薄的铁门被踹开了,一股恶臭扑鼻而来。内里无光,黑幽幽的,像个不知通向哪里的黑洞。 罗生找到墙壁上的开关,灯亮了。 “你第几次来?” “人生第二次。” 两人忍着臭往里面走。起初是狭长的玄关,两面墙壁潮湿发霉,地面洇着水,如果没有孤盏独明的一个灯照在头顶,会以为这是在墓穴里。 过了玄关就是一间大约40平米的房间,一盏地灯摇摇晃晃在墙角被罗生点亮,房间的全貌被照出来了。 无异于第一次见,屋子里,四壁贴满了人画,一些非常奇怪的人像。康诺拉还未吸毒以前,是个印象派画家,以“妖怪式画法”著称,她从来不解释她画的是什么,但后来,不知什么原因她突然改了画风,收敛起夸张、扭曲、脱离形象思维的笔风,变的正经如常。一开始,有人看到她的画只是奇怪,她为什么开始画如此普通的人像,康诺拉本人未予解释,几日后,她赠送了一副画给一个业内友人,一周后那位友人精神失常自杀了。 这一骤变再次让人重新审视她的作品,极为小心谨慎的,甚至有人看的时候戴上了某种隔离眼镜。然而所有观看的人士中,都有一个共性,看画面不超过30分钟,据说超过的都疯了。 业内有赏析其作品的人称之为“真实世界”。程胤就是被这种“真实世界”吸引的人士之一。 这些情况,罗生悉数告知了安弋,而他自己,对这种“真实世界”有两种感觉——恐惧,和上瘾。 前者,自然来自于画面上如的人脸,而且每张画面上的眼睛,无论你站在任意角度,它都盯着你,逃无可逃。大凡所有到此处的人都会有万夫所指人神共愤的罪恶感。 而上瘾,大概来自于骨髓深处,一直想目睹死亡那个世界的模样,这里,较之程胤那个游戏牌房间,更胜一筹,更赤luoluo置身于地狱中。罗生认为,同于他这样感受的不在少数。人都这样,你告诉他“你的房间隔壁就是地狱”,他惊恐至极的余地,一定会等你走了之后偷偷去看。 “你有什么感觉?”罗生问安弋。 安弋停在一张人脸面前,背身向罗生招招手。 “你来看,这里的每张画,与其说让人恐惧,不如说是一种心理暗示。” 他指着画面上人物的眼睛继续说道:“不对称,无论哪个部分都不对称,你听说过世上最恐怖的美女画像吗?” “没有。” “那副美女画像第一眼就是美女,非常美,却看死了人。我认为和康诺拉的画异曲同工。” 罗生过去搂着安弋的肩膀,“别看了,我们出去说。” “等一下。”安弋扒拉开罗生的手,“我想说的是,画面本身没问题,问题是心理暗示——你第一次来这里什么理由?” 一瞬间,罗生如五雷击顶,突然想起了什么。 “找程胤,程胤失踪了,我搜到了他和康诺拉是情人关系的证据,然后找到这里,然后……康诺拉给了我一张牌”罗生一拍大腿,“我懂了。” 这时,一个黑影闪进两人的视线,又闪了出去。 “站住!”安弋拔出枪就追了出去。 第10章 请反常思维 罗生追出去时,安弋已不见踪影了。 再次回到康诺拉的房间里,罗生就觉得有根刺在挑他的神经。 暗示?心理暗示? 墙上所有的画像都看着他,非常讨厌。像第一次他来这里一样,带着有些顾虑的心理,因为他听过康诺拉的名字,知道这个女人像怪物一样住在一个肮脏透顶的地下室里,只是他没想到,在程胤的办公室里,他找到一张程胤和康诺拉的合影——以海滩为背景的亲密合影——照片背面写着:致爱,k。 罗生认为康诺拉是情妇身份,也取决于程胤曾说过自己已婚,但两年多来,他未曾见过程胤和所谓的妻子见过面,甚至一通电话也没有(在记忆里一次都没有,罗生觉得自己的记忆没问题)反而,有一次情人节的时候,程胤竟然订了花,罗生于好奇心的促使下,查了程胤的送花地址——万彤路67号。 他偷偷跑去看,结果在街边吐空了胃里所有的东西。 这也成为他看到照片时,很容易就联想到那一定是康诺拉的所在。 他抄下名字和地址,于一张纸菲上。 然后,他顺理成章找到这里,他要找程胤,他必须找到他。 他进入这个房间看到满墙都是诡异的人画像——尽管这些人像表面都很正常——较之恐惧,毋宁说有种看不到头的绝望。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那样的感觉。 而这个吸毒的女人,给了罗生一张牌——一张狼人牌。 “程胤说,如果你能找到这里,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这样说道,她伸出像是只有骨头的手指,细的吓人,轻轻的指了下牌面,“这里,你可以问一个问题,我给你答案。” 牌面所示:灵媒牌,我要指出2个玩家是不是相同阵营(村民或狼人)?至少有一个狼人?女巫是不是男的? 罗生问了第一个,康诺拉给出了答案。 问题与答案,交替构建出一条荒谬的路程。罗生,像被绳子牵拉的牛,听之任之,囚于其中。 如果所有顺理成章的事情都是暗示?那究竟在暗示什么? 狼人牌,罗生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衣服口袋……事实上,在29楼公寓里,安弋看到的狼人牌并不是罗生得到的第一张。第一张在另一个口袋里——罗生摸出了康诺拉给他的那张牌。 罗生突然想到,牌面上的三个问题,如果当时他问的不是第一个,那么,康诺拉的答案会否不同? 事件的轮廓好几次辗转于指间,却总是无法摸索其形状。 罗生在康诺拉的屋子里四处翻找,终究一张游戏牌都没有,不过,找到一本病历。 借安弋的话:一个人面对死亡的时候不会说谎。 病历上记载,康诺拉患股动脉血管瘤,按照医学常识,罗生知道这东西是由于长期往血管里注射毒品造成的,一旦爆了…… 罗生奔出房间,消失在满墙壁的画像前。 记得第一次见康诺拉时,她的状况已经非常糟糕了,整个人又臭又干,像具尸体,不过她和罗生说话时还保持着招呼客人的笑容,眼眶深深凹陷下去,咧开嘴那样笑着,牙龈和舌头都已经泛黑。她自己看不见的恶鬼一样的笑,罗生承接了。 坐上出租车,罗生告诉司机去市人民医院。 康诺拉的病历就诊记录全是市人民医院骨外科,血管瘤属于骨科范畴。鱼微凉是那儿的主治医师。 路上,罗生拨通了安弋的电话—— “去柬埔寨暹粒,我晚一班飞机到。” 安弋在电话另一端听得一头雾水,并且听气喘不匀的状况,恐怕是一直追击刚才的黑影未曾停下。 “刚才那人,是研究所开枪的那个,他去了机场。” “不用追了,安弋,我现在长话短说,接下来一切你惯常思维的事情,都以反常思维做选择,你说过相信我对吗,去柬埔寨,我来了跟你解释。” 挂断电话,罗生透过车窗,又看到灰色楼顶与火红天空诡异的相契相合,却又浑然天成的交融彼此。 ...... 骨外科的内走廊里置放着加床,十平米病房里装不下的病患,都睡到走廊上。 环境一片凌乱繁杂,能同时看到饭盒与输液器、便携躺椅和心电监护仪……孩子的哭声在呼吸机一上一下的节律中此起彼伏。除了icu和手术室,只要是病房,都会看到生死垂危与日常交叠不息的情景。 罗生取出医院综合商店买的口罩戴上,他害怕这里的护士认出他,尽管他以前很少和鱼微凉在这里见面。他更不想去惊动那个女人,鱼微凉和安弋面谈时说错话,不禁让罗生在某种程度的恐惧上怀疑这个女人。况且自7月2号那天和鱼微凉见面后,他们因为吵架不欢而散——这就是一个外力因素影响的决定。 因为,如果是相谈甚欢,那么那天晚上罗生就不会独自去研究所,也许后来的情况就会大相径庭,一切的一切都有可能不同,更可以质疑7月9号他是否还会在屋顶上枪杀一个人。 罗生需要非常谨慎,他现在的每一步举措都将影响其后的结果。 过水无痕的,在床号一览表上,他找到了康诺拉。她在监护室,是重症患者。 监护室是单独病房,罗生贴近门上的透明玻璃框往里看,那个形如一具发霉干尸的女人正躺在上面,嘴里插着呼吸管,看上去已经没有意识了。 罗生踮着脚走进监护室,酒精的气味格外浓重,呼吸机的气压筒上下起伏,像个蒸锅似的。 罗生只想问康诺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但目前,他的想法明摆着断送了——康诺拉昏迷不醒。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游戏牌,决定死马当活马医一回。 “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怎么样?今天的化验报告出来吗?” “出来了,现在病人还处于昏迷状态,血压低。” “去看看。” 说话声从走廊传进来,罗生听见了,那是鱼微凉的声音,正向着这间病房愈渐靠近。整个监护室内,监护仪、呼吸机、输液泵、抢救车,一应俱全。但唯独没有能藏下一个人的地方。 监护室的卫生间?不可取!不排除鱼微凉那个警惕如鹰隼的女人——在死亡式摇滚乐中都能听到蚊子嘤嘤的敏锐听觉——罗生在卫生间轻微挪动一下脚步,他都可能和这个女人相会在监护室。 怎么办怎么办?罗生转着眼珠光速搜索可以躲藏的地方……脚步声已经到门边了……“咔嗒”,鱼微凉拧开门把手走了进来。 第11章 破釜沉舟? 鱼微凉走近康诺拉的床边,从瞳孔、皮肤弹性、生命体征顺序检查一遍,护士递给她病历,鱼微凉在病历上开医嘱。 罗生看不见鱼微凉在做什么,只能凭声音判断,他眼前能看见的,只有鱼微凉的平底套鞋和那双美若鹅颈的小腿——罗生捏着鼻子,全身僵硬躲在康诺拉的病床下,努力屏息着刚刚一秒滑入床下的惊魄感。 只觉鱼微凉的脚一直在病床边,似乎没有意向要走开。这个女人耗费的时间越久,罗生的决定就会往后延迟。 他紧握着拳,指甲掐进手心里,一边期盼着鱼微凉尽快离开,一边听着调置输液泵的滴滴声从上方传下来。 “好吧,你出去忙,这里我一个人就可以。”不料想,此时这个女人把护士支出去了,罗生眼见护士的脚向门口走去,直至出了门。但是,门却没关,像个不怀好意的玩笑。 罗生不仅能看到鱼微凉的脚,还能看到监护室外面人潮往来的各种鞋子和拐杖在相互借过、追逐、川流不息。 外面的呼叫铃一直不断,唱着“致爱丽丝”的音乐,走廊上方,靠近护士站的地方会有一块led显示牌显示床号,大凡去过医院住院部的人对这些设备都不陌生。 罗生挤了一下眼睛,由衷的期盼鱼微凉尽快离开,如果可以,他愿意双手合十跪下祈祷……罗生的祷告似乎起了点作用,有护士来到门边说:“鱼医生,20床的病人需要开止痛药。” 罗生微微一笑,就听鱼微凉回应道:“好的,就来。”,他全身的神经似乎比刚才蹦的更紧了。从心理角度来说,兴奋和担忧的本质实际上没有区别。 鱼微凉向门边走去……罗生因紧张而晦暗的瞳孔大放异彩。真好,这个女人终于要出去了,只听“咔嗒”一声落锁,鱼微凉关上监护室的门,又走回了病床边。那双鹅颈般美丽的小腿在罗生眼眸里愈渐靠近、放大、甚至开始变得妖异。 她没出去,不但没出去,还关上了门。 监护室内,从某种概念上可以称之为的三个人,除了呼吸声和机器呼吸声,再无别的声音。 静默持续了几分钟之久,罗生几近度分分秒秒如岁岁年年,不知道鱼微凉究竟在干什么,他一只手捂住嘴大气不敢喘,胸口憋得发疼……这种安静让罗生想要干脆翻身出去坦白算了。 就在这个时候,他却听到鱼微凉开口说话。 “我给你用点药,你醒来就告诉我罗生在哪里,把你上次没说完的话,继续说给我听。” 躺在病床底下的某人大睁圆眼,几乎眼眶欲裂——鱼微凉怎么会知道自己认识康诺拉这件事。 7月3号罗生首次找到康诺拉,事后他再没见过这个患有血管瘤的女人,甚至那时候他都不知道这女人盖着毛毯时,所遮蔽的实则腹股沟处一个直径9公分的肿瘤,红突突的暴露着,幸而他当时没看到。直至今次,他偷摸进病房躺在这个女人的病床下。他和她,就见过这两次面。 仅此秘密的两面,何以有个第三者知道?即便有,那也只能是安弋。 当一个突发性偶然引出了必然,就像一个错误的引导引出了一个正确的方向,这是何等恐怖的事情。 依眼下情形,鱼微凉是想强行让一个昏迷病患醒来吗?上次没说完的话是什么? 罗生竭力压制着在喉咙口狂蹦乱跳的心脏,紧接着,他就听到鱼微凉抽注药液的声音,动作娴熟轻盈,抽空的安瓿瓶被扔进医用垃圾桶——此时的鱼微凉,就像个掌握高端技术的杀手——虽然看不见其动作,光听声音,已觉对此人有种说不出来的冷。 “康诺拉” 罗生无法看到睡在他上铺女人的情况,但听鱼微凉的语气——她反复叫她的名字——那女人已经开始恢复意识了。 “醒了?别害怕,我检查一下你的眼睛。” 鱼微凉的脚稍稍做了挪动,罗生思忖,只要不被发现,来一场“隔墙有耳”也行,算是意外下坐收渔翁之利,缓缓地,他无声吐出一口气,静待“佳音”。 “咚——”不知上面发生什么状况,一个药瓶从抢救车上掉下来,而且滚到了床下…… 只是个3公分高的小药瓶,此时于罗生来讲,掉下来的就是1937年日军对上海毁灭性轰炸的炸弹,其后果不堪设想。 这下彻底完蛋了!鱼微凉只要弯下腰就能看见一个昂藏七尺的男人大刺刺躺在重症病房的病床下……还能这么久不出声,什么时候躺进去的?作何居心?不明情况的真让人遍体生寒! 罗生的脸几若皱成一个包子,他开始越来越相信程胤的话了——人无法控制意志选择,更无法控制事态发展。纵使一雀之微,也不会无因落地,自然界的因果定律,正因为事态发展成了诱因,才没有选择而选择。罗生笃定一想,只能作破釜沉舟的打算。 鱼微凉半蹲下来,不过没低头查看,而是戏剧性的把手伸进来在床下摸索,几根葱管般细长的手指探来探去,再往前一根烟的距离,就能探到罗生的脸了。 于罗生,自不必说,全身血管欲要爆裂,比盗墓的开棺还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准备从床下爬出来自首时,监护室的门开了。 “鱼医生,有急诊要处理。”一个小护士在门边说道。 “哦。” 鱼微凉迅速站起来,走出了监护室,同时,门也被关的紧紧的。 稍时,确定再无风波突起后,罗生从床下出来了,出来一抬头,正对上康诺拉似若骷髅的两个黑眼窝。 康诺拉醒着,干涩如枯井的瞳孔瞪着罗生,手指紧抓被褥,像抓着救命稻草。 由于嘴里的呼吸管,她无法说话,只从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罗生当真坐收渔翁之利了,保险起见他反锁了门,从口袋里掏出游戏牌——“灵媒”的那张游戏牌,他走过去拉起康诺拉的手,把牌放在她手里。 “这张牌,程胤让你给我的这张牌,我现在问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你不能说话,那输在手机上。” 康诺拉看着游戏牌,脸色变了。一张近乎死尸的毫无生机的脸,也显山露水的变了,从一种死气沉沉中变的惊恐、错乱、如见阎王。 第12章 看不见和虚构 如果说毒品给康诺拉带来绝妙无比的喜悦享受的话,那——眼前这张牌就是毒品的反面。 康诺拉把牌扔开,眼眸里布着满满血丝,犹如这双垂死的眼睛正在直视地狱血池。她惊慌失措的去抓呼叫器,一面拼命对着罗生摇头,一面“唔唔……”地发出求救的声音。 罗生被康诺拉的反应弄慌了。即便他完全没安丝毫不良居心——仅此来问个问题——却从对方的挣扎逃避中强烈感觉到自己像在干着什么恶毒的罪行。 甚至像受到某种暗示一般,不采取强制手段反倒会辜负对方的期待。 罗生突然就急红眼了,趁康诺拉未及按下呼叫器,罗生一把夺下那鬼玩意儿甩到一边,单手擒住这个与死不到一步之遥的女人的双手,几若扑在病床上,压着嗓音严肃道:“康诺拉,我找不到程胤,你他妈弄张牌来耍我,你说你一个快死的人了,对我说句实话能要你的命?我现在就问你,我选这张牌的第二个问题,你告诉我答案是什么。” 说着,罗生拿出手机,“不能说是吧,你输入,我看得懂。” 康诺拉依旧晃拨浪鼓似的摇头,依旧“呜呜呜呜——”拼命的叫着,蓦然,或许因为呛咳,唾液从呼吸管里喷出来,喷在罗生脸上。 男人火了,不是因为被喷到,而是陷入谜团般的沼地太久,或者说一种迫在眉睫的危机彻底击垮了他最后的理智。罗生一把掐住康诺拉的喉咙,怒目圆睁,字句顿挫道:“我杀了人,你不知道吧,或者说,你知道——” 康诺拉猝然安静下来,她停止挣扎,目不转瞬看着罗生,不过这眼神根本不叫看,更像死不瞑目。 缓缓的,康诺拉拿起手机按了几下,手指像癫痫发作那样曲着,似乎伸不直,以至输入几个字都非常吃力。 罗生松开手,拉开床旁椅坐下,直盯着手机屏幕上逐一跳出的几个字—— “没有答案?什么意思?”罗生转过头问道。 没有答案,康诺拉输入的就是这四个字,她放下手机,以“请不要逼迫我”的目光对罗生投去祈求,停滞两三秒后,她轻轻摇头,这个摇头的意思很明显是“我不知道更多了。” 罗生不甘心,再次拿起游戏牌,指着上面为数不多的三个问题耐下性子道:“你看,第一次我见你时,你说程胤委托你给我的牌,我可以问一个问题,你给了相对应的答案,当时我问了第一个问题,但我相信你知道三个问题的答案,毕竟那个时候你不能猜到我会问哪一个不是吗,现在情况变了,我要问第二个,你给我第二个的对应答案,好吗?” 罗生说着,脸上荡漾起一种无计可施又温柔的微笑。后者,那是对一个将死之人的慈悲表现;而前者,他真的不知道还能从哪里得到线索。 康诺拉把目光转向天花板,在罗生迫切的期待下,她终于又一次拿起手机——“你只会选第一个,我只知道第一个的答案。” 女人蜷曲的手完成使命般落到被褥上,两只空洞无关的眼睛除却天花板再不看其他地方,手机也放回罗生手里。 罗生好像有点明白了,他感到滑稽的笑起来,“所以你是说,程胤知道我会选哪个问题?这怎么可能……” 康诺拉看着他点点头,无声的回答:“是的” 罗生简直不能遏制的笑,仿佛一个二次元的人突然知道自己只是个虚构角色,那样自我嘲讽的笑,笑得吓人。 就在罗生笑得失去防备时,康诺拉突然起身,如钩子一样的手指够到床底的电源插座上,猛地拔下插头,呼吸机的气压筒戛然而止。 根本猝不及防,罗生反应过来的时候,外面正在铃声大作——紧急情况报警。 都不用想,大堆医护人员正向监护室蜂拥而至。罗生拉开门冲出去,不想,某个人影也迎着他冲进来……“砰——”撞上了。没看清是谁,估计是个女人,经不住这样猛烈与没想到的冲击,被撞到了。 罗生逃进簇拥而来的人堆里,回望一眼——从地上被人扶起来的,正是鱼微凉。 被撞得七晕八素的鱼微凉也抬头朝人群里捕获着什么,而此时罗生已经跑出了走廊,消失在她能看到的范围里。 出了医院,罗生拦下出租车直奔机场,一路查询航班,推测安弋已在二十分钟前飞往柬埔寨。 车上,罗生陷入了恐惧的深思当中,那张牌明明有三个问题供他选择,按照康诺拉的说法(自然也是建立在这个女人没有说谎的基础上)程胤只准备了一个答案,恰巧对应他选择的第一个问题。 难道程胤就那么有把握能猜测罗生的选择?或者说……罗生打住念头,他简直不敢往下想,那句话又在他耳边像蛀虫一样咬着——“你永远都没有自由意志”。 真的没有吗?自己就像“别人”操控的提线木偶,连选择都被安排好了吗?只准备一个答案,是因为被指定好他只会选第一个问题?除了这种解释没有比这更合理的了,尽管看起来多么超乎常理。 罗生猛烈摇摇脑袋,他不信!要说康诺拉是在意识不清晰状态下和他交流也未曾可知,毒品让她产生妄想,所以罗生诱导性发问时,她同样也可以顺应性点头。 罗生给自己做着合理解释,但心中俨然生出了一根刺,于每次跳动时都在心里刮出一道痕,无法不去在意。 约翰.威兹德姆在《上帝》中提出一个思想实验,为了考察“信仰神圣心智的逻辑性”。意思说:若果信仰合理,必须建立在事实支持的基础上。 罗生在康诺拉的回答中,得到“被控制选择”的结论,并非归咎于他是否诱导发问于那个吸毒女人,或者这个女人即便要死了也还在耍他,都不是,而是源于事实所提供的、可被感知的证据——即他一点一点靠近真相时在超乎常理的推论中得出了符合事实的结论。 罗生记得他问过安弋:赌上帝的存在,你信吗? 作为无神论者,安弋说那是虚构的。他反问罗生:那你见过上帝吗? 看不见和虚构,后者可以完全建立在纯粹主观上,甚至无需形象思维的铺垫;而前者,看不见摸不着就一定不存在吗? 话说回来,关于游戏牌的问题,罗生问的第一个,得到的对应答案——从康诺拉那张有股恶臭的嘴里说出来的答案——就是让罗生前往柬埔寨暹粒的一座寺院。 第13章 黑羽毛鸟 四小时后,又一班飞往柬埔寨的航班开始登机了,罗生走在空桥上时,是晚上8点10分,日期是7月11号。 这是小型客机,座位都安放在两边,单个一排,中间就是过道,飞机上没几个乘客,眼睛扫一圈就能大致记下所有人的形貌。 其中,有个似曾相识的狐狸脸正坐在座位上,目光正迎着罗生,带着温情脉脉的笑容。 罗生记得他曾经在审问室第一次见到这个笑脸之忌讳,一笑藏千刀绝对有。所以当下撞见,感觉某种灭顶之灾即将招致而来。 今天狐狸脸没穿西装,而是休闲的针织衫和运动鞋,倒是柔和的米色调,但锐利眼锋和初见时是有增无减,即便他一直笑着。 这显然一副有备而报仇来的架势,情不自禁的,罗生往后退了一步,应该说是半步,后面不断往里面走的人抵住了他。 “先生,请您往里走按照登机牌找到自己的座位。” 空乘员微笑提醒道,罗生致歉的点点头,但一点也不想往里走,他想出去。 罗生一闪身,让过后面的乘客,自己贴在过道一边,他的脸已然对着舱门的方向,想出去的心思昭然若揭。 空乘员似乎看出了他的动机,再次说道:“先生,您不能站在这里,请往……” 罗生还不等对方说完,陡然转身,大步朝舱门方向迎着来人逆行,就在他右脚落下继而抬起左脚时,空乘员上前拦住了他,不是刚刚说话轻柔带笑的空姐了,是从舱门方向过来的空中保安。 “对不起先生,请您回到座位上扣好安全带,舱门已经关闭,飞机马上起飞了。” “我有紧急事情需要下飞机。”罗生说道,不知怎么,他回头去看狐狸脸,果不其然,狐狸脸以上位者姿态向空乘员点点头,接着,他交叠在膝盖上的手,翘出食指指着同排的空位子,又指指罗生,啥意思显而易见。 “请吧先生,请不要把事情闹大。” 空乘员把罗生请回座位,毋宁说是被胁迫回来的。 与此同时,罗生发现飞机上似乎多了几个略为熟悉的面孔,他们曾趴过审问室的墙,他们的老大被安弋用枪筒子对着一只眼睛,他们的枪被罗生当场全部劫走,怎么会不记得。 现下场景重现,无非是换了地点,换了武器——冲锋枪改手枪。人都没换。 狐狸脸是打算公然在飞机上扒他的皮吗? 审时度势,罗生想了想,决定先老老实实回到那个被狐狸脸指定的座位,无论是不是和他登机牌对号,反正现在他必须坐在上面。 飞机开始在跑道上滑行,罗生闭上眼睛,他开始思考时总会闭眼睛,思考内容当然是飞机着陆后怎么逃脱。 话说回来,罗生对狐狸脸的认识,是在研究所的一次意外事件上,那是程胤往研究所运进来一个东西,东西呈长方形用布裹着,严严密密的。程胤有意避开罗生问他“这是什么”的时机,又把东西放置到他那间游戏牌房间,然后门加了锁,处处都很谨慎。 当时罗生就想,那个东西抛却裹布的话,里面倒是极像个箱子,若再论箱子的用途,罗生固然不可能知道,只推断,如果躺进去一个人的话,大小正好合适。 那天护送东西的人,就是狐狸脸,他似乎没正经名字,只听程胤叫他,乌鸦。 “是在想我们初次见面的情形吧?” 此时飞机进入平飞状态,乌鸦解开安全带,面朝罗生的姿势坐着,猜透别人心思的诡异笑容浮在嘴角。 罗生乜眼看他,没说话。不知是从第一次见面还是审问室见面开始,罗生就产生一种直觉——和这个人说话越多,越对自己不利。 乌鸦继续说道:“这事情,你找到程胤也没用,你想知道答案,下了飞机就跟我走。” “答案”两个字如针尖,在罗生心里扎了几下,他很想和此人直切事件核心的谈一谈,但很难说这人在游戏中扮演着某个角色,还不到卸下戒备的时候。 于是罗生也转过身问道:“你说的事情是什么事情?” “你找不到你杀的人,却像无头苍蝇一样盲目的找程胤,我见过的杀人犯都是能逃则逃,最好一辈子没人知道他杀人的事情,而你——”乌鸦冷笑一声,接着道:“该不会你觉得这事情不正常吧?” 罗生也笑道:“这个游戏里,你也担着什么角色吧,也是程胤利用的一颗棋子?啊?要不然你说话,我怎么听着像是故意在抛砖引玉——” “别一言不合就随便把人指向对立面,我是在帮你,但你却认为我不怀好意。” “那你安的什么心?飞机上劫持我,这叫怀好意?” 乌鸦摊开双手耸耸肩,“我这么做是因为我有我的立场和不得已。我知道,因为那天在警局见面的情形很不乐观,我一开始就用枪指着你,所以你对我怀有敌意,可是,那天我带着人进入警局时,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吗?我为什么一进门就要那样?理论上我是研究所的人,你想过吗?” 听到这话,罗生有点愕然了。 “你想说什么?” “你为什么死心塌地的相信那个警察,你怎么不想想他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为什么要一路跟着你,这些你想过吗?” “我杀了人,他是警察,为了破案他一路跟着我,理所应当。” “真的理所应当?”乌鸦挑挑眉毛,“你说你杀了人,死者在哪儿?这几天你见过或听过相关新闻报道吗?都没有,那如此不正常的凶杀案里,又怎么能出现理所应当的警察呢?那天你在审问室里,直到那个警察出现在你面前,前前后后你不知道审问室外面发生了什么吧?想知道那天我进入警局是什么样子吗?我来告诉你吧,不过请稍等,我必须去一下卫生间。” 罗生看着这个狐狸脸男人起身走向过道深处,那背影让他觉得怪怪的,而且,从他的裤兜里,露出一小截细细长长亦如竹竿的东西。 第14章 置锥之地的计划 之前有过的怀疑,再度被人煽风点火加以强调时,就不得不去重视这个问题了。 回想自己在屋顶开枪时,正如乌鸦所言,安弋不知从哪里就冒出来了,莫如说是因为枪口红外线的点瞄着他,才让罗生发现下面有个警察。 之后马上就被围堵、自主缴械、带走。 罗生现在才意识到,似乎开完枪之后,对那个房间的现场情形,多一眼都没看,就被带到了警局。 明明是他杀的人,但现场情况和死者他却不清楚,于一个杀人犯而言,这是多么令人咋舌的桥段啊。 再回想进入审问室,那个包子脸警官不停仇视自己,为什么?就因为自己长得比他帅?这理由太牵强了,恐怕转移注意力才是真正目的。 审问室的隔音本来就很好,注意力再集中于某个点上,里面的人对于外面发生什么,根本可以算作又聋又瞎。 而且,恰逢时机的时候,安弋出现在审问室了。表面上看,一切都是顺势的偶然,细究剖析来看,一切更像必然所为。 安弋大可以等在审问室门外,那时候包子脸拍过桌子扔过笔,这难道不能视其为某种联络暗号吗?“听到拍桌子后数一分钟就进来……”兴许他们曾这样事先沟通过。 越想,罗生越觉得不寒而栗,这种感觉比从前他看《楚门的世界》有过之而无不及。 更由楚门的世界做对比,楚门周围的一切都是虚构的,他身边的人都是演员,那罗生现在审视自己的世界呢? 尽管罗生并非胆小和束缚思维的人,他一向接受的是世上存在部分人类无法企及、解释、虚幻灵异的事物,但要他接受全部都是——没一件事一个人是真实的——罗生绝然表示他受不了。 之前在研究所,罗生和程胤没少谈论那些“空荡荡”的话题——亦如“万物皆空”、“存在即被感知”、“射手假说”——换句话说,都是关于“我们并非实体,世界只是幻象,我们是更高级文明设计出来的程序”云云,诸如这些,罗生都津津乐道。也可以说,谈论作为一种二手刺激的方式,让罗生致力于倾尽才能协助程胤研究这些东西。 然而,人类往往都是对未知领域不解、或无法触及,才愈发能调动所有兴致对此钻研。反之,你会对家里的餐桌煞费苦心的分解研究吗?(如果真有人会,我表示钦佩,抱拳!) 安弋也是游戏角色?当真无一人和自己一个战壕?这个庞大的游戏系统真的就是那位全知、全能、全善的神处心积虑设下的局?那目的何在? 罗生感到费解!他用力按压鼻梁两侧,大脑像被搅碎的豆花,颠覆认知的事情一件一件冲击而来,再也无法正常思维了,恐怕直接喝脑髓也无法想通。 正好空乘员过来送喝的,罗生把接到手的果汁看做一杯脑髓,一口喝掉,还是没对他思考这件事有任何帮助,反而在喝完后有点恶心。 自己对抗的究竟是什么?罗生宁愿认为这只是程胤为了验证自己说的话,和罗生开的玩笑。但他越来越来感觉并非如此,一种无力感正在侵蚀他的全身。他想到一句话:未能事人,焉能事鬼神(孔子说的)。如果飞机能半路上开窗,他会选择现在跳下去。 “一定是在苦恼的思考亦真亦幻这种问题吧?”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的同时,罗生从玻璃杯上看到乌鸦的脸,他排污解秽回来,站在罗生身后阴险的笑着。 “还是先听我说说,听完后你就会改变想法,其实事情没你想的那么复杂。” 罗生笑笑,道:“不用了,留给我自己去判断。” 他看出乌鸦脸上一瞬即逝的惊讶,随即就听他半带威胁的笑道:“也行,只是下了飞机你必须跟我走,到时候就别怪我的做法会很粗暴。” “如果你能抓到我,你就试试。”罗生举举杯,示意先干为敬。 乌鸦也从空乘员的餐车上拿过一杯水,举了举,“好,那试试。” 他坐回自己的座位,狐狸脸上溢满““我看你怎么逃”的鄙视笑容。 飞机上这种置锥之地,要怎么脱身,罗生还没有主意,他撑着脑袋,看向圆形窗口外漆黑一片的云空……看着看着,心生一招妙计。 此时,飞机受气流影响正在晃动,卫生间和餐车都停用了。罗生打开座位上配备的薄毯,闭着眼睛小憩半刻,等待着下一次进入平飞的时候。 这一时刻并未让他就等,很快,提示灯就亮了,并伴着“飞机将在20分钟后降落……”的广播。 罗生拦住途经过道的一个空姐问:“我能去卫生间吗,现在?” “当然可以。” 他站起身,留了个绅士笑容给对方,然后从容向卫生间走去。自然,他知道身后,一定有双眼锋锐利的眼睛在观察他。 只有二十分钟,罗生必须做完他临时计划的一切事项。 罗生每走一步,对过道两边座位上的乘客逐一勘察,他要在这些人当中找到一个合适的目标……终于,他停在一个正在看报纸的年轻人面前,这男孩大概二十出头。 “请问,这是国际晨空日报?”罗生问道,一边凑近那份别人手上端详的报纸。 “是的。”这个颇有几分机灵的年轻人点点头。 “怎么我座位那里没有。” “哦,我在空桥上拿的,进舱门的地方放着各类报纸,我顺手拿了一份。”他说道。 罗生又问:“能借我看一下吗?” “你拿去看吧。” “谢谢。” 罗生拿报纸的时候,袖口里滑出一个东西,正好落在对方怀里。 “嘘——”在年轻人稍有惊愕的目光中,罗生用报纸掩着嘴示意他噤声。 掉出来的东西是罗生的手机,而上面,已经输了一排字。 成不成在此一举,如果不能立刻与对方取得某种默契,罗生将被乌鸦劫持,其后果难测。 没想到,机灵的年轻人不失罗生所望,他看了那行字后,抬起头对罗生眨了眨眼睛。 欲知罗生在手机上写了什么,请一定看下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