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文大陸有一句流傳甚廣的經典俗語：“會投降的獸人比不好色的巨龍更罕見。”
這句俗語雖然誇張，但確實揭示了獸人一族獨特的文化傳統：尊奉戰神的東方獸人們，曆來視榮譽重於泰山，比起向強大的敵人屈膝下跪，他們更樂意抄起斧頭直麵強敵，直到用生命證明自己對戰神的忠誠。
獸人一族拒不投降的傳統，在海文曆史上惹出過不少大亂子。幾乎每次人類-獸人戰爭告一段落、雙方握手議和之後，都會有幾支部隊的獸人官兵拒絕根據和談協議停火，然後繼續揮起大刀追著人類猛砍。
這種“寧可同歸於盡也絕不停戰”、簡直堪比東瀛人開著飛機撞航母行徑的玉碎精神，雖然愚蠢得有些讓人無語，但也確實是獸人一族能傲立於海文民族之林的一大文化資本。
在荊棘城圍攻戰開始前，帝國軍部的參謀們就對戰爭走向作了清晰的預測：
從帝國軍校畢業的精英參謀一致認為，雖然帝國最終大概率能夠拿下荊棘城，但這對於人類而言必定會是一場慘勝——即便帝國能夠攻破某處城門侵入城內，也注定無法澆熄獸人守軍的好戰怒火，帝國部隊將不得不在城頭上、城牆後、大街小巷間不間斷地與負隅頑抗的獸人作戰，直到掃清這座巨型都市中最後一個戰鬥著的獸人武裝。
這群預言獸人不會輕易停止抵抗的精英參謀，如果來到帝國曆九九七年二月十一日的奧勒良城頭，恐怕會因為過度驚訝而下巴脫臼：
因為，此時此刻，負責鎮守奧勒良之門的獸人軍官們，已經童叟無欺、貨真價實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開始了向霜楓嶺“瓦格納”特別部隊的納降儀式。
時候已經將近黃昏，滾滾落日給整座荊棘城的城頭都鋪上了一層懷舊味道十足的淡黃色，就連荊棘城那矗立千仞的雪白玉壁，在夕陽的映襯下也如同燙金鋪砌、宛若天成。
整座奧勒良之門的城頭靜悄悄的，唯有西方三門的廝殺聲遠遠傳來，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巴勒莫·寒骨準將帶領一眾獸人軍官，默然站在奧勒良之門的城樓前。
這位生於苦寒之地的獸人將軍依然掛著一副堅毅而淡漠的表情，但他赤裸的上身、手中緊握的帥旗，還是讓他身後的其他獸人軍官苦澀地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們所有人正準備將寶貴的勝利，向霜楓嶺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拱手獻上。
獸人軍官們的眼睛裏有憤怒，有不甘，但沒有一個人能做出任何舉動，隻是如一列列泥塑的兵馬俑般站在夕陽之下。自從目睹凱恩·雷霆大師和齊格飛將軍先後殞命，這群守軍軍官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成為了被命運浪潮東推西搡的行屍走肉。
率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是一陣嘹亮的軍號聲。
霜楓嶺軍樂隊的號手穿著一身華麗的大紅綴流蘇軍禮服站在獸人們對麵二十米遠的地方，鼓嘴瞪眼，用吃奶的勁先是吹了一曲帝國的宮廷頌歌《神佑帝皇》，然後又嘀嘀噠噠地吹了一段裂魂之地的非正式領地曲《我愛你，霜楓嶺》。
然後，一隊同樣身著盛裝的霜楓嶺歌手才排著隊伍從小號手身後走上前來，齊聲唱響了那首在光榮聯邦臭名昭著的伊戈爾家族頌歌《領主領主禦馬前》：
“……領主領主禦馬前，何日重開萬古天？旗旌漫卷屠龍誌，筆墨多垂救世篇。獨恨朝堂多餘佞，忍看山野有遺賢！且待鷹旗隨風舞，八方四海起降幡……”
獸人軍官們的表情更加黯淡了。
從血棘城到榆樹堡，每當這首《領主領主禦馬前》奏響，就意味著霜楓嶺人又贏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雖然奧勒良之門易手的結局已經注定，但高傲的獸人們還是很難接受，自己終究也不得不匍匐在艾略特·伊戈爾公爵腳下的命運。
不過，也有幾個心思活絡的獸人軍官，從這場受降儀式的開場曲奏中品出了點兒不同的意味：
那些熟稔大陸掌故的聰明人都知道，帝國軍接受敵方投降，其實有一套沿用了幾百年的固定儀軌：在這套由帝國皇室禮儀司親自製訂的流程中，雖然在投降儀式開始前的確要奏樂，但是應當演奏的隻有《神佑帝皇》這一首象征帝國皇帝權柄與至高聖神威嚴的傳統頌歌。
除了這一首欽定的《神佑帝皇》以外，不管代表帝國方麵受降的是哪兒來的領主、哪個方麵軍的司令，都一概不得在受降儀式中演奏其他曲目。
這看起來隻是個閑得蛋疼的繁文縟節，但背後則隱藏著帝國接受敵方投降背後的政治邏輯：你向帝國投降，實質上是向皇帝陛下和至高聖神信仰表示屈服。
除了當朝皇帝本人以外，沒有任何貴族、個人或勢力，有資格接受帝國之敵獻上的忠誠。
然而，霜楓嶺人卻公然在《神佑帝皇》之後，又混不吝地加上了自家領地和自家領主大人的曲目，分明有種越殂代皰的僭越意味。
巴勒莫·寒骨同樣注意到了這個耐人尋味的小細節，卻沒有多做反應。他用冰冷的眸子盯著霜楓嶺軍樂團在奏完頌歌後退下場去，然後，又是一隊霜楓嶺騎士魚貫而來，在獸人們麵前勒馬一字排開。
這隊騎士一出場，立刻就在獸人軍官陣中引起了幾聲低低的驚呼。
因為，這隊霜楓嶺騎士胯下所騎的並非傳統的帝國軍馬，而是渾身披掛重甲、在甲片間滲透著幽蘭魔火的純血魔族夢魘獸！
因為，每一位霜楓嶺騎士都身穿著銀白光潔、價值連城的傅裏葉變換裝甲，胸前還佩戴著華貴顯赫的騎士紋章和霜楓嶺領主像章！
更因為，這隊霜楓嶺騎士沒有佩戴頭盔，於是他們堅毅、高貴而又銳利的眼神，清楚無疑地掃過了每一位獸人投降軍官的臉頰！
獸人們一眼就看出，這群霜楓嶺騎士不隻是有著一個高高在上的騎士爵位那麽簡單，他們中的每一位，明顯都是武藝深厚、久經戰陣的肱股戰將！
瞧瞧那位一頭灰毛、纏著紅色圍巾的壯漢吧，天知道他每天要花多少時間磨練武藝、研習戰法！
瞧瞧那位手持旄節、胸抱書卷的絡腮胡外交官吧，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如此優雅得當、彬彬有禮，想必在談判桌上能讓任何人都如沐春風、心情愉悅！
再瞧瞧位居這隊騎士首位的光頭大人吧——這位騎士滿臉的正直謙卑、悲天憫人，僅看五官就已經是所謂“騎士精神”的完美化身！
在這隊宛若神明下凡的霜楓嶺騎士麵前，獸人們突然有些自慚形穢，隻覺自己實在是野蠻得可怕。
“伊戈爾家族族長，鳳凰台、銅雀台、雨花台、釣魚台之領主，帝國霜楓嶺領地公爵，裂魂之地的永世守護者，荒原的至高監護，獅心河流域之主，至高聖神最虔誠的信徒，兩大精靈保護國共同的貴賓，巨魔、亞獸人、地精與一切受壓迫民族的解放者，海文大陸文化、藝術、經濟與科技事業的無私讚助人，海文大陸公平與正義的維護者，曆史的裁決者，貿易的倡導者，和平的締造者，戰火的終結者，永遠散發溫暖光芒的唯一的太陽——艾略特·伊戈爾大人到——”霜楓嶺騎士中打頭的阿倫·考辛斯騎士長高聲唱道。
獸人們心說幾天不見，這位霜楓嶺公爵的名頭怎麽越來越長了。
考辛斯騎士長的話音甫落，這隊霜楓嶺騎士便縱馬向兩側分開，將傲立馬背之上的霜楓嶺領主大人露了出來。
伊莎·桑德利亞和愛麗絲·康姆斯托克同樣禦馬跟在領主大人身後，但在這個刹那，甚至沒有一個獸人的目光在這兩位絕世美人臉上多作停留，而是全都直勾勾地看向那個主宰了無數生靈命運的霜楓嶺領主——
——和所有初次近距離見到霜楓嶺領主的人一樣，他們再次被這個荒原領主的年輕、英俊，以及隱藏在那雙黑色眸子背後的飛揚跋扈震撼了。
“我來，我見，我征服！”夏侯大官人一夾馬腹，策馬越眾而出，在獸人降將們麵前滴溜溜轉了個來回，錚然抽出指揮刀，大聲背誦出了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先生的名言。
領主大人身後，一列騎士齊齊以手捶胸，在鍍銀的餘弦鋼板甲上敲出了整齊的金鐵殺伐之聲。
巴勒莫·寒骨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著這個年輕的人類貴族垂首道：
“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我是光榮聯邦‘烈日咆哮’師團的巴勒莫·寒骨準將。在此，我率領奧勒良之門的全部鎮守官兵，向您繳械投降。”
“你是光榮聯邦在這邊的主事者嗎？”夏侯炎看了看這個以赤膊古禮納降的獸人準將。
獸人們在打量霜楓嶺領主，夏侯炎同樣也在端詳這些獸人降兵。
在整座城市徹底淪陷之前，其中一座城門的守軍就已經率先繳械——這在海文獸人一族的曆史上絕對算是個稀罕事。夏侯炎真的很想看看，能作出這個艱難決定的領軍之人，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然後，他發現巴勒莫·寒骨準將似乎的確和其他的獸人不太一樣。
這位“烈日咆哮”師團的準將雖然體格雄偉、肌肉虯結，但獸人一族天性裏的那股暴戾和狂野，卻如同遭遇變異一般在他體內徹底消失了。
此時此刻，赤膊立在夏侯炎麵前的，是一個沉默、冷靜而睿智的獸人。
一個光榮聯邦的怪胎。
“伊戈爾大人。”巴勒莫·寒骨沉聲道，“是的，我是光榮聯邦在奧勒良之門的防務負責人。”
“齊格飛將軍呢？”夏侯炎問，“奧馬爾·殘陽不是把他派到奧勒良之門這邊了嗎？”
巴勒莫·寒骨的眼神微微一變。
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將齊格飛將軍調來奧勒良之門，這是今天才剛剛發生的即興決策，可眼前這位年輕的霜楓嶺領主，卻對荊棘城守軍的這些人事調度如嘮家常一般滾瓜爛熟。
寒骨準將立刻就意識到，荊棘城部隊內部，一定早已被霜楓嶺的軍事統計局滲透了。艾略特·伊戈爾對聯邦防務安排的了解程度，恐怕絕不亞於鮮血議會內的任何一位獸人高級軍官和薩滿祭司。
“齊格飛將軍已經在貴領地的轟炸中身死殉國。”巴勒莫·寒骨躬身道，“現在，由我全權負責指揮奧勒良之門的聯邦守軍。”
“你決定投降很明智。”夏侯炎沒有多想，點頭道，“我們都應當盡力保證，沒有更多的人像凱恩·雷霆大師和這位齊格飛將軍一樣無謂犧牲。”
“這也是我的目的。”巴勒莫·寒骨唯一頷首，隨機抬頭，直視著霜楓嶺領主的眼睛，“但是，在正式投降之前，我對您有兩個小小的請求。”
“說說吧。”夏侯炎擺擺手。
他早就料到這幫獸人斷然不會無條件放下武器，肯定是要談幾個條件找找場子的。
“第一，我需要您向我保證，自我以下的奧勒良之門的聯邦守軍是在向霜楓嶺和伊戈爾家族投降，而非向帝國中央軍、東方軍或任何其他領地及巴西爾三世陛下投降。”巴勒莫·寒骨沉聲道，“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應當作為戰俘被交付到除您以外的任何一個上述勢力手中，同時，除您的霜楓嶺以外的這些勢力不能占領奧勒良之門。根據您的軍樂團之前奏樂曲目的表現，我相信這個條件您會樂意答應的。”
“我答應了，你們投降以後，作為戰俘將由霜楓嶺全權管轄。”夏侯炎好奇地眨了眨眼，“但是向誰投降，這個問題對於你們這些獸人來說有區別嗎？為什麽要提出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條件？”
“因為我心懷榮譽。”巴勒莫·寒骨堅定地道，“我不能接受將自己和自己的屬下，交到一群豬玀和廢物手裏。”
“你對我們帝國的了解程度，足可以去寫一本百科全書。”夏侯炎壞笑著從懷裏掏出一根雪茄，拋給了這個獸人軍官，權當對他睿智洞見的讚美。
巴勒莫·寒骨接過雪茄，低頭看了看，但沒有叼到嘴裏。
“你投降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麽？”夏侯炎繼續問。
“我投降的第二個條件，建立在您答應第一個條件的基礎上。”巴勒莫·寒骨沉聲道，“這裏有將近數千獸人官兵，都是曾經跟我出生入死的親兵弟兄。作為您的戰俘，我要求您允許我們在經曆恰當的審查之後，加入霜楓嶺的作戰序列。”
夏侯炎正想給自己點個雪茄，結果被這個意料之外的“投降條件”驚得張大了嘴巴。
“你想帶兵加入我們霜楓嶺？為什麽？”他皺眉問道，“你們作為戰俘總有獲釋的一天——你們不想回到聯邦嗎？”
“光榮聯邦不會允許一支率先投降的部隊恥辱地繼續存在下去。”巴勒莫·寒骨冷冷說道，“為了保全這裏所有人的性命，我已經犧牲了他們的榮譽，但我不能接受我手下的弟兄在未來獲釋回到故鄉以後，再作為叛徒遭到處決。據我所知，您的領地一直倡導種族平等——既然種族平等，您應該不會容不下一支獸人外援，來為您的領地看家護院吧？”
“收留你們這群獸人，可是會讓我被帝國皇帝陛下砍頭的。”夏侯炎咂咂嘴。
“那您就更有了需要一支軍隊的理由。”巴勒莫·寒骨聳聳肩。
夏侯炎“唔”了一聲，想了想，從懷裏掏出又一根雪茄，兜手拋給了這個過分識時務的獸人軍官。
(本章完)
這句俗語雖然誇張，但確實揭示了獸人一族獨特的文化傳統：尊奉戰神的東方獸人們，曆來視榮譽重於泰山，比起向強大的敵人屈膝下跪，他們更樂意抄起斧頭直麵強敵，直到用生命證明自己對戰神的忠誠。
獸人一族拒不投降的傳統，在海文曆史上惹出過不少大亂子。幾乎每次人類-獸人戰爭告一段落、雙方握手議和之後，都會有幾支部隊的獸人官兵拒絕根據和談協議停火，然後繼續揮起大刀追著人類猛砍。
這種“寧可同歸於盡也絕不停戰”、簡直堪比東瀛人開著飛機撞航母行徑的玉碎精神，雖然愚蠢得有些讓人無語，但也確實是獸人一族能傲立於海文民族之林的一大文化資本。
在荊棘城圍攻戰開始前，帝國軍部的參謀們就對戰爭走向作了清晰的預測：
從帝國軍校畢業的精英參謀一致認為，雖然帝國最終大概率能夠拿下荊棘城，但這對於人類而言必定會是一場慘勝——即便帝國能夠攻破某處城門侵入城內，也注定無法澆熄獸人守軍的好戰怒火，帝國部隊將不得不在城頭上、城牆後、大街小巷間不間斷地與負隅頑抗的獸人作戰，直到掃清這座巨型都市中最後一個戰鬥著的獸人武裝。
這群預言獸人不會輕易停止抵抗的精英參謀，如果來到帝國曆九九七年二月十一日的奧勒良城頭，恐怕會因為過度驚訝而下巴脫臼：
因為，此時此刻，負責鎮守奧勒良之門的獸人軍官們，已經童叟無欺、貨真價實地低下了高傲的頭顱，開始了向霜楓嶺“瓦格納”特別部隊的納降儀式。
時候已經將近黃昏，滾滾落日給整座荊棘城的城頭都鋪上了一層懷舊味道十足的淡黃色，就連荊棘城那矗立千仞的雪白玉壁，在夕陽的映襯下也如同燙金鋪砌、宛若天成。
整座奧勒良之門的城頭靜悄悄的，唯有西方三門的廝殺聲遠遠傳來，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
巴勒莫·寒骨準將帶領一眾獸人軍官，默然站在奧勒良之門的城樓前。
這位生於苦寒之地的獸人將軍依然掛著一副堅毅而淡漠的表情，但他赤裸的上身、手中緊握的帥旗，還是讓他身後的其他獸人軍官苦澀地意識到，此時此刻，他們所有人正準備將寶貴的勝利，向霜楓嶺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拱手獻上。
獸人軍官們的眼睛裏有憤怒，有不甘，但沒有一個人能做出任何舉動，隻是如一列列泥塑的兵馬俑般站在夕陽之下。自從目睹凱恩·雷霆大師和齊格飛將軍先後殞命，這群守軍軍官就如同失了魂魄一般，成為了被命運浪潮東推西搡的行屍走肉。
率先打破這令人窒息的沉默的，是一陣嘹亮的軍號聲。
霜楓嶺軍樂隊的號手穿著一身華麗的大紅綴流蘇軍禮服站在獸人們對麵二十米遠的地方，鼓嘴瞪眼，用吃奶的勁先是吹了一曲帝國的宮廷頌歌《神佑帝皇》，然後又嘀嘀噠噠地吹了一段裂魂之地的非正式領地曲《我愛你，霜楓嶺》。
然後，一隊同樣身著盛裝的霜楓嶺歌手才排著隊伍從小號手身後走上前來，齊聲唱響了那首在光榮聯邦臭名昭著的伊戈爾家族頌歌《領主領主禦馬前》：
“……領主領主禦馬前，何日重開萬古天？旗旌漫卷屠龍誌，筆墨多垂救世篇。獨恨朝堂多餘佞，忍看山野有遺賢！且待鷹旗隨風舞，八方四海起降幡……”
獸人軍官們的表情更加黯淡了。
從血棘城到榆樹堡，每當這首《領主領主禦馬前》奏響，就意味著霜楓嶺人又贏得了一場酣暢淋漓的大勝。雖然奧勒良之門易手的結局已經注定，但高傲的獸人們還是很難接受，自己終究也不得不匍匐在艾略特·伊戈爾公爵腳下的命運。
不過，也有幾個心思活絡的獸人軍官，從這場受降儀式的開場曲奏中品出了點兒不同的意味：
那些熟稔大陸掌故的聰明人都知道，帝國軍接受敵方投降，其實有一套沿用了幾百年的固定儀軌：在這套由帝國皇室禮儀司親自製訂的流程中，雖然在投降儀式開始前的確要奏樂，但是應當演奏的隻有《神佑帝皇》這一首象征帝國皇帝權柄與至高聖神威嚴的傳統頌歌。
除了這一首欽定的《神佑帝皇》以外，不管代表帝國方麵受降的是哪兒來的領主、哪個方麵軍的司令，都一概不得在受降儀式中演奏其他曲目。
這看起來隻是個閑得蛋疼的繁文縟節，但背後則隱藏著帝國接受敵方投降背後的政治邏輯：你向帝國投降，實質上是向皇帝陛下和至高聖神信仰表示屈服。
除了當朝皇帝本人以外，沒有任何貴族、個人或勢力，有資格接受帝國之敵獻上的忠誠。
然而，霜楓嶺人卻公然在《神佑帝皇》之後，又混不吝地加上了自家領地和自家領主大人的曲目，分明有種越殂代皰的僭越意味。
巴勒莫·寒骨同樣注意到了這個耐人尋味的小細節，卻沒有多做反應。他用冰冷的眸子盯著霜楓嶺軍樂團在奏完頌歌後退下場去，然後，又是一隊霜楓嶺騎士魚貫而來，在獸人們麵前勒馬一字排開。
這隊騎士一出場，立刻就在獸人軍官陣中引起了幾聲低低的驚呼。
因為，這隊霜楓嶺騎士胯下所騎的並非傳統的帝國軍馬，而是渾身披掛重甲、在甲片間滲透著幽蘭魔火的純血魔族夢魘獸！
因為，每一位霜楓嶺騎士都身穿著銀白光潔、價值連城的傅裏葉變換裝甲，胸前還佩戴著華貴顯赫的騎士紋章和霜楓嶺領主像章！
更因為，這隊霜楓嶺騎士沒有佩戴頭盔，於是他們堅毅、高貴而又銳利的眼神，清楚無疑地掃過了每一位獸人投降軍官的臉頰！
獸人們一眼就看出，這群霜楓嶺騎士不隻是有著一個高高在上的騎士爵位那麽簡單，他們中的每一位，明顯都是武藝深厚、久經戰陣的肱股戰將！
瞧瞧那位一頭灰毛、纏著紅色圍巾的壯漢吧，天知道他每天要花多少時間磨練武藝、研習戰法！
瞧瞧那位手持旄節、胸抱書卷的絡腮胡外交官吧，他的一舉一動都是如此優雅得當、彬彬有禮，想必在談判桌上能讓任何人都如沐春風、心情愉悅！
再瞧瞧位居這隊騎士首位的光頭大人吧——這位騎士滿臉的正直謙卑、悲天憫人，僅看五官就已經是所謂“騎士精神”的完美化身！
在這隊宛若神明下凡的霜楓嶺騎士麵前，獸人們突然有些自慚形穢，隻覺自己實在是野蠻得可怕。
“伊戈爾家族族長，鳳凰台、銅雀台、雨花台、釣魚台之領主，帝國霜楓嶺領地公爵，裂魂之地的永世守護者，荒原的至高監護，獅心河流域之主，至高聖神最虔誠的信徒，兩大精靈保護國共同的貴賓，巨魔、亞獸人、地精與一切受壓迫民族的解放者，海文大陸文化、藝術、經濟與科技事業的無私讚助人，海文大陸公平與正義的維護者，曆史的裁決者，貿易的倡導者，和平的締造者，戰火的終結者，永遠散發溫暖光芒的唯一的太陽——艾略特·伊戈爾大人到——”霜楓嶺騎士中打頭的阿倫·考辛斯騎士長高聲唱道。
獸人們心說幾天不見，這位霜楓嶺公爵的名頭怎麽越來越長了。
考辛斯騎士長的話音甫落，這隊霜楓嶺騎士便縱馬向兩側分開，將傲立馬背之上的霜楓嶺領主大人露了出來。
伊莎·桑德利亞和愛麗絲·康姆斯托克同樣禦馬跟在領主大人身後，但在這個刹那，甚至沒有一個獸人的目光在這兩位絕世美人臉上多作停留，而是全都直勾勾地看向那個主宰了無數生靈命運的霜楓嶺領主——
——和所有初次近距離見到霜楓嶺領主的人一樣，他們再次被這個荒原領主的年輕、英俊，以及隱藏在那雙黑色眸子背後的飛揚跋扈震撼了。
“我來，我見，我征服！”夏侯大官人一夾馬腹，策馬越眾而出，在獸人降將們麵前滴溜溜轉了個來回，錚然抽出指揮刀，大聲背誦出了蓋烏斯·尤利烏斯·凱撒先生的名言。
領主大人身後，一列騎士齊齊以手捶胸，在鍍銀的餘弦鋼板甲上敲出了整齊的金鐵殺伐之聲。
巴勒莫·寒骨深吸了一口氣，然後衝著這個年輕的人類貴族垂首道：
“尊敬的艾略特·伊戈爾公爵大人。我是光榮聯邦‘烈日咆哮’師團的巴勒莫·寒骨準將。在此，我率領奧勒良之門的全部鎮守官兵，向您繳械投降。”
“你是光榮聯邦在這邊的主事者嗎？”夏侯炎看了看這個以赤膊古禮納降的獸人準將。
獸人們在打量霜楓嶺領主，夏侯炎同樣也在端詳這些獸人降兵。
在整座城市徹底淪陷之前，其中一座城門的守軍就已經率先繳械——這在海文獸人一族的曆史上絕對算是個稀罕事。夏侯炎真的很想看看，能作出這個艱難決定的領軍之人，到底是個什麽角色。
然後，他發現巴勒莫·寒骨準將似乎的確和其他的獸人不太一樣。
這位“烈日咆哮”師團的準將雖然體格雄偉、肌肉虯結，但獸人一族天性裏的那股暴戾和狂野，卻如同遭遇變異一般在他體內徹底消失了。
此時此刻，赤膊立在夏侯炎麵前的，是一個沉默、冷靜而睿智的獸人。
一個光榮聯邦的怪胎。
“伊戈爾大人。”巴勒莫·寒骨沉聲道，“是的，我是光榮聯邦在奧勒良之門的防務負責人。”
“齊格飛將軍呢？”夏侯炎問，“奧馬爾·殘陽不是把他派到奧勒良之門這邊了嗎？”
巴勒莫·寒骨的眼神微微一變。
奧馬爾·殘陽大將軍將齊格飛將軍調來奧勒良之門，這是今天才剛剛發生的即興決策，可眼前這位年輕的霜楓嶺領主，卻對荊棘城守軍的這些人事調度如嘮家常一般滾瓜爛熟。
寒骨準將立刻就意識到，荊棘城部隊內部，一定早已被霜楓嶺的軍事統計局滲透了。艾略特·伊戈爾對聯邦防務安排的了解程度，恐怕絕不亞於鮮血議會內的任何一位獸人高級軍官和薩滿祭司。
“齊格飛將軍已經在貴領地的轟炸中身死殉國。”巴勒莫·寒骨躬身道，“現在，由我全權負責指揮奧勒良之門的聯邦守軍。”
“你決定投降很明智。”夏侯炎沒有多想，點頭道，“我們都應當盡力保證，沒有更多的人像凱恩·雷霆大師和這位齊格飛將軍一樣無謂犧牲。”
“這也是我的目的。”巴勒莫·寒骨唯一頷首，隨機抬頭，直視著霜楓嶺領主的眼睛，“但是，在正式投降之前，我對您有兩個小小的請求。”
“說說吧。”夏侯炎擺擺手。
他早就料到這幫獸人斷然不會無條件放下武器，肯定是要談幾個條件找找場子的。
“第一，我需要您向我保證，自我以下的奧勒良之門的聯邦守軍是在向霜楓嶺和伊戈爾家族投降，而非向帝國中央軍、東方軍或任何其他領地及巴西爾三世陛下投降。”巴勒莫·寒骨沉聲道，“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應當作為戰俘被交付到除您以外的任何一個上述勢力手中，同時，除您的霜楓嶺以外的這些勢力不能占領奧勒良之門。根據您的軍樂團之前奏樂曲目的表現，我相信這個條件您會樂意答應的。”
“我答應了，你們投降以後，作為戰俘將由霜楓嶺全權管轄。”夏侯炎好奇地眨了眨眼，“但是向誰投降，這個問題對於你們這些獸人來說有區別嗎？為什麽要提出這麽一個無關緊要的條件？”
“因為我心懷榮譽。”巴勒莫·寒骨堅定地道，“我不能接受將自己和自己的屬下，交到一群豬玀和廢物手裏。”
“你對我們帝國的了解程度，足可以去寫一本百科全書。”夏侯炎壞笑著從懷裏掏出一根雪茄，拋給了這個獸人軍官，權當對他睿智洞見的讚美。
巴勒莫·寒骨接過雪茄，低頭看了看，但沒有叼到嘴裏。
“你投降的第二個條件是什麽？”夏侯炎繼續問。
“我投降的第二個條件，建立在您答應第一個條件的基礎上。”巴勒莫·寒骨沉聲道，“這裏有將近數千獸人官兵，都是曾經跟我出生入死的親兵弟兄。作為您的戰俘，我要求您允許我們在經曆恰當的審查之後，加入霜楓嶺的作戰序列。”
夏侯炎正想給自己點個雪茄，結果被這個意料之外的“投降條件”驚得張大了嘴巴。
“你想帶兵加入我們霜楓嶺？為什麽？”他皺眉問道，“你們作為戰俘總有獲釋的一天——你們不想回到聯邦嗎？”
“光榮聯邦不會允許一支率先投降的部隊恥辱地繼續存在下去。”巴勒莫·寒骨冷冷說道，“為了保全這裏所有人的性命，我已經犧牲了他們的榮譽，但我不能接受我手下的弟兄在未來獲釋回到故鄉以後，再作為叛徒遭到處決。據我所知，您的領地一直倡導種族平等——既然種族平等，您應該不會容不下一支獸人外援，來為您的領地看家護院吧？”
“收留你們這群獸人，可是會讓我被帝國皇帝陛下砍頭的。”夏侯炎咂咂嘴。
“那您就更有了需要一支軍隊的理由。”巴勒莫·寒骨聳聳肩。
夏侯炎“唔”了一聲，想了想，從懷裏掏出又一根雪茄，兜手拋給了這個過分識時務的獸人軍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