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說,安逸平靜地活了這幾千近萬年,我還是頭一遭遇到這種事,難免有些心驚膽戰。


    架在我脖子上的這把長劍並不出挑,粗粗看過去也不是什麽神器滄海之類的,隻是一柄普通的兵刃罷了,隻是這把劍上源源不斷傳來的強*力卻形成了一股逼迫的威壓,讓我有些吃不消,差點雙腿一軟就跪下去了。


    這家夥到底什麽來頭,法力這麽高,居然連一把破銅爛鐵也能製住我?


    要是被大哥看到我這麽慫的模樣,肯定會罵我個狗血淋頭吧。


    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安撫對麵的人才是正經事。要是他一個手抖,把我脖子劃拉出一道口子可怎麽辦,皮肉傷對我來說不值一提,可前提是沒有任何法力。而我對麵的人怎麽看法力也不會在我之下,要是他劃傷我時不小心注入了法力,那我可慘了。


    想到這茬,我連忙把手中長劍隱去,表明我並不是什麽可疑之人,同時用最真誠無辜的神色麵對來人,有些冒冷汗地笑道:“神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小女子並不是什麽可疑之人。”


    站在我麵前的少年一身白衣勁裝,劍眉星目,在見到我時稍稍怔了怔,又即刻笑得眉眼彎彎,看上去是一派清新俊逸善良無害,手中的長劍卻是半點也沒移開的跡象。


    “哦?不是可疑之人?”他笑意晏晏,聲音清澈如山澗汩汩的清泉溪水,朗星般的眼中也是波光流轉,可神色卻讓我無端感到一股壓迫。“既然並非可疑之人,擅闖我桃源幻境後又為何第一聲便叫我饒命?若不是心虛,又是什麽?”


    擅闖他的桃源幻境?


    ——這、這裏難道不是三表姐的桃源幻境嗎?還是說,我情急之下走錯了地方?


    也不對呀,這殿內的擺設和三表姐那的一模一樣,總不會有人仰慕三表姐的桃源幻境,專門仿造了一個出來吧?


    他在詐我?


    我心下嘀咕,麵上卻因為脖子上正架著的長劍而不敢顯露出半分,小心翼翼地笑道:“此間幻境竟是神君之所?可我觀這幻境四周布置,俱都與龍族三郡主的桃源幻境無半分二致……”


    對麵的少年挑了挑眉,忽然間上前一步,我脖子上的劍自然也隨著他的動作遞進了一分,嚇得我連忙後退幾步,顫聲好言討饒。


    “神君神君,有話好說!有話好說!不要動手!”


    “嗯?”他看著我,若有所思地輕吟了一聲,似有些驚訝。“龍族?”


    我幹笑著點頭,想來對方法力高強也不是壞事,起碼他一下就看穿了我的真身,不用再擔心被誤會成什麽不懷好意的小妖了。


    “小女子乃龍族六公主聽碧。神君,我們之間應該都是誤會,誤會,啊哈哈哈……”


    “龍族,六公主?”


    “是,是。”


    “你當真是龍族六公主?”麵前的少年似是有些不信,挑眉反問了一句。


    我連連點頭,目光真摯神情誠懇,就差指天咒地地發誓了。“當真,比真金還真。”


    那少年嘖了一聲,眉頭微蹙,看上去有些相信了,卻始終沒有把我脖子上的劍挪開。


    “我想想——”他用空著的另一隻手撓了撓下巴,神色認真,星辰般的眸子忽然閃過一絲流光,煞是好看。“既然你是龍族公主,那麽龍二太子就是你親哥,我說得對不對?”


    “對對對,他是我二哥鴻煊。”我連連點頭。


    “那你可知道你兄長最愛聽什麽戲曲?最喜歡哪一段?”


    “哈?”


    戲、戲曲?


    我二哥他……還有這癖好?


    我哽了一下,忽然想起二哥在幾十年前依稀似乎好像曾經跟我說過,他最喜歡的那個凡間青衣離世了,要三日不食肉以作祭奠,我當時還嘲笑他來著——


    好像……還真有那麽一回事……


    可、可他有跟我說最喜歡什麽曲子嗎?


    空羞花?還是迢迢佳人水中月?


    見我愣在那裏不回答,脖子上的劍鋒威脅般地又往裏切了半寸,不過因為掌握好了角度,好歹沒有劃破皮膚,但還是讓我嚇得冷汗頻出。


    對麵的少年神君目光灼灼,笑得一派燦爛,如若朝陽,握著劍柄的手卻是半分也未有動作,緊逼著我的脖頸。


    在如此這般的目光和笑容之下,我眨了眨眼,有些無力地緩緩笑開:“神君……我們換個問題,可好?”


    一炷香後,我捧著斟的七分滿的聞香杯,笑得春風滿麵示好無比地給這位大爺奉茶。


    “神君請用。”我細聲道。


    這位大咧咧擅自闖了我三表姐的桃源幻境、擅自把劍架在我脖子上威脅我、現在又擅自一撩衣袍坐在殿內的大爺拿過我手上捧著的聞香杯,取過桌上倒扣著的茶杯,緩緩將茶水倒入裏麵,又用三指取杯,緩緩送至唇邊,輕抿了一口。


    “龍宮祝葉,果然不同凡響。”


    看不出來,這大爺居然還會品茗之道。


    我心下腹誹,戚戚焉的同時也頗有些自豪:“這是自然,我龍宮的東西那都是天上地下頂頂好的。”


    “其他東西不好說,但是於茶之中,龍宮祝葉的確堪登榜首。”大爺又是輕抿了一口,將茶杯輕輕擱在桌案之上。“這桃源幻境既然有如此上好的茶葉,怎麽我先前到這兒來時,從未見三郡主用來招待過?”


    “那是因為她沒有我這麽慫唄。”我抿了抿唇,低聲嘀咕。


    “你說什麽?”大爺輕飄飄瞥了我一眼,唇角帶笑。“我剛剛沒聽清。”


    我立刻嘿嘿直笑:“那自然是因為我三表姐沒有我這麽高超的茶藝啦,畢竟祝葉比不得其他茶葉,若是九難中一樣沒掌握好,味道可就全變了。不瞞神君,若說我聽碧煮茶的手藝,這三清之中能比得過的神仙不會超過十個。”


    “是麽?素聞龍宮三郡主於茶一道知之甚詳,三萬年前在天宮的一次茶賞中奪得魁首,令茶仙失色。那一味潑茶香可謂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至今未曾有超越者。莫非這都是坊間傳聞?”


    大爺皺了皺眉,我卻是一個心驚,生怕哪句話惹得他不高興,又被他一劍架脖子上。


    想了想,我估摸著反正三表姐的那點爛事該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了,也沒有隱瞞的必要,便如實道:“神君有所不知,三表姐的手藝的確是我們這一輩中最為出眾的。隻是三表姐當年說過,她最好的茶藝此生隻為她的夫君展現,神君既然身為三表姐的故交,應當也知道我三表姐曾瞎了眼,嫁給了那破雲神君,所以……自和離後,她就再也未曾碰過茶道這些事了。”


    反正這桃源幻境中若非是心有執念的女子,沒有三表姐的允許任何人都不得入內,這位神君大爺也說了他正是三表姐口中的那位故交舊友,這點子事也沒必要瞞他。


    聽了我的話,大爺垂目,輕歎一聲:“這倒是遺憾了。”


    遺憾?


    我不禁有些奇怪。


    若說是遺憾喝不到我三表姐的茶,那也說的通,這三清的確有不少人隻為求得三表姐親手泡過的一口香茗,隻為了品嚐那傳說中令茶仙都自愧不如的潑茶香。隻是這遺憾的人若再加上三表姐故交舊友的這一身份……就有些令人深思了。


    先前凝木請求我幫她找回四情,我便破例燃了五名香。因著五名香與返魂香相似,性子霸道,即便是我也不一定有把握能夠使得好它,便叫了佳期在一旁護法。佳期本為這桃源幻境中一株桃花樹,被三表姐日日以瓊漿玉露灌溉後生了靈聚了神,成為了桃花精,雖然這幾百年來修煉不斷,身上也有了幾分仙氣,但到底不是天生神胎,即便能使轉嫁之術,也被五名香傷到了幾分,我便讓她回別有洞天修養去了。


    是以這位大爺神君來到桃源幻境之時,幻境殿內空空蕩蕩,並無一人接待。


    據他所說,他在這幻境中等了足足有一個時辰之久,而我一進入幻境,他就察覺出了我並不是三表姐或是佳期,直接劍刃相向。


    是什麽故交舊友,能夠耐下性子在這無日無夜沒法察覺時間流逝的桃源幻境中等了一個時辰那麽久?又在一瞬間察覺到生人氣息,問也不問地就一劍遞過來呢?


    這其中一定有貓膩。


    唔……莫非這位大爺傾心於我三表姐?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啊。


    “這做人啊,不能想太多,不然心不夠用。”正當我自以為又發現了一項三清秘辛而沾沾自喜時,大爺在一旁吹了吹杯中的熱茶,涼涼道,“做神仙呢,也不能想太多,不然腦子不夠用。”


    “……”


    “你說是吧,聽碧?”


    “……神君說的是。”我握緊了手中的聞香杯,暗自磨了磨牙,扯出一個笑容,謙虛地低頭受教。“還未請教神君尊姓大名?”


    他抿了一口茶,淡然道:“神仙無姓,沉新為名。”


    他是淡然了,我卻是驚得差點把手中的茶杯給扔出去。


    “沉新?!”


    “是。”他看向我,帶著點點笑意地挑了挑眉。“有什麽問題嗎?”


    我呆呆地看著這張笑意盈盈的臉,愣愣地搖了搖頭。


    “沒問題……”


    “那你驚訝個什麽勁?”


    我繼續搖頭,聲音有些發虛。“我、我第一次看到真人……”


    “真人?”


    “你、你真的是沉新?”我咽了一口口水,不可置信地睜大眼,激動得聲音都發起顫來。“那個把天宮二太子打斷了腿後扔下凡、抽了夜叉王的筋、剝了修羅郡王的皮、被錦華神君關入通天塔後震倒通天塔、害得地府十萬惡鬼盡數受無上清氣而亡的那個沉新神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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