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厲領命下殿,路上聽侍者好一通絮叨。


    龍君痛失妻、子屬下,原本心灰意冷,終日以酒澆愁,後念及龍族損失慘重,非但難報血海深仇,還有被妖界趕盡殺絕之虞,遂強打精神,帶著一名侍者上天,辦理飛升事宜。覲見帝尊之後,龍君拂了帝尊的好意,不赴酒宴,領了帝尊賞賜的幾壇美酒便來到瑤池,在樹上自斟自飲,待到這時。


    嚴厲心道龍君定是挑好當口,故意尋釁。


    反正等散了朝會便離七夕不遠了,提前分個高下也未嚐不可,雖有趁人酒醉勝之不武的嫌疑,她也不欲錯過這個良機。


    唔,顯然除了白蓮花和南無,帝尊也很支持她的想法。


    嚴厲在心裏摩拳擦掌,趕到瑤池卻不見龍君。


    “我家君上先前還在那裏啊,怎麽就這一會兒功夫,人就不見了?”


    引路的侍者惶恐指著那棵桃樹。嚴厲命他去問不遠處的工匠們,不多時回來,道是工匠們都在趕工期,心無旁騖,誰都沒看到龍君的去向。


    嚴厲又命侍者去水裏找找。瑤池中造了一大片池塘。龍君水裏生,水裏長,許是醉了口幹舌燥,就下去喝幾口大羅天的淨水?


    侍者下水翻了個遍,仍是不見龍君蹤影,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


    “我家君上近日性情大變,暴躁易怒,若是亂走闖了禍,打壞東西,傷了人,可怎麽是好!”


    嚴厲顰眉一想,寬慰侍者道:“不必擔心。本神去管帝尊請下人手來,很快就找到他了。”


    “我家君上真不是有心對帝尊不敬,大神定要幫他美言幾句。”侍者簡直要哭了。


    嚴厲匆匆回到淩霄殿。


    仙神聚會並未因龍君這個岔子而耽誤。封賞龍族的詔書已經頒完,帝尊移駕披香殿,眾臣依照品級分為上中下三席,圍坐品茗。


    帝尊正跟眾人有說有笑地閑話家常,聞報仍是不急不惱,命其禦前行走薑恒帶二十名禁衛速同嚴厲去找人。嚴厲約莫龍君隻怕真是喝醉了,她可懶得同個醉鬼去糾纏。可是沒等她托辭不去,帝尊言道:“萬一找到那廝,他卻發酒瘋,耍無賴,你去能減少損傷。”


    嚴厲瞪白蓮花一眼。


    白蓮花肅然出席,請道:“臣請同去。”


    帝尊道:“你去做什麽?”


    白蓮花道:“臣有寶鏡,臣妻不費吹灰之力便可製服龍君,徹底杜絕損傷。”


    “唔,有理。”帝尊點頭,讚道:“不愧有賢內助之名。去吧。”


    頂著眾人的哄笑,白蓮花麵不改色、器宇軒昂地走到嚴厲身邊,跟她和薑恒一同告退。


    下殿之前嚴厲眼尖的看見,白蓮花鄰席那位宮裝美人黯然垂首,似有傷神。嚴厲認得那是元楹。元楹是厚土元君的愛徒,帝尊的妻妹,依禮真當排在上席。


    出殿後,嚴厲傳話給白蓮花:“先前在淩霄殿可沒見她。”


    “誰?”白蓮花疑惑道。


    嚴厲暗惱他明知故問,切入正題道:“你怎麽看?”


    “或者他是真醉,失禮不敬純屬無心,或者他有旁的企圖,醉酒隻是個幌子。”


    嚴厲很清楚,帝尊準白蓮花跟她一同出殿,定也有同樣的疑慮。而龍君縱是有企圖,也無非是長生之法,這事可不是假裝醉酒就能得到。


    “那廝驕狂氣盛,桀驁不馴,歸順我仙界實為情勢所迫,定不情願在眾目睽睽之下彎腰低頭,對帝尊行禮叩拜。所以才假裝醉酒失蹤。”


    “倒也有理。”


    夫妻倆空探討也無用,隻能漫天撒網,先找到人再說。


    大羅天幅員遼闊,龍君若真喝醉了,亂走惹禍,鬧出動靜來,倒也好找,若醉死在哪個角落裏,輕易可找不到。薑恒與二十名禁軍分頭行事,把聖諭傳給諸天巡邏的仙兵。嚴厲則跟白蓮花守在披香殿外,以穹光鏡搜尋。


    很快有了結果。


    一隊仙兵在通往淩霄殿的大路旁邊、一個隱蔽的矮樹叢裏找到了人。


    薑恒傳令的時候特意囑咐,找到龍君不論什麽情形,都別招惹他。嚴厲夫妻聞訊趕過去時,龍君兀自躺在一灘穢物上麵,酣睡不醒。


    龍君披頭散發,一身縞素,從頭到腳都狼藉不堪。喝到肚裏的美酒被吐了出來,著實又酸又臭。眾仙兵又奇又疑,圍住他竊竊私語,卻皆捏著鼻子不願近前。


    嚴厲也捏著鼻子,排眾上前,隻一眼便篤定,龍君這是真醉死了。


    因為龍君有很嚴重的潔癖,一天恨不得洗八次澡,換八次衣服,脂粉氣都一點受不了,何況是汙穢之氣。但凡他還有一絲清醒,知道自己落到這般境地,隻怕是連苦膽都要嘔出來,想死的心都有了。


    嚴厲分析道:“看情形,想是龍君還記得朝會之事,隻是醉意深沉,恍恍惚惚走到這裏,實在扛不住酒勁兒,就跌到樹叢裏去了。聽說帝尊賜給他的都是烈酒,後勁兒可真真是極大的。”


    “神君所言有理。”薑恒便要命人把龍君抬到帝尊麵前。


    “瞎胡鬧!”嚴厲阻攔道:“這廝臭烘烘的,抬去帝尊麵前豈非掃興?”


    薑恒道:“不然要送去哪裏?”


    嚴厲淩空幾指,製住龍君的手腳,指使道:“瑤池雖未建成,這廝的近侍還等在那裏。命人把他送回瑤池,我等回去複命即是。”


    薑恒命眾仙兵退散,又讓幾名禁衛折斷樹枝造成軟轎,把龍君抬走。


    回披香殿路上白蓮花忽然傳話給嚴厲:“我總覺得哪裏有些怪異。”


    對於他沉默許久之後道出的疑慮,嚴厲甚是無語。


    “酒這個東西有神奇之力,世上無人抵抗得了。那廝自然也不例外。你沒有醉過,不知這人若是喝醉了,言行舉止與清醒的時候有天壤之別,才是正常的。


    況且人心總歸都是肉長的,先前是我們成見太重,高估了那廝心誌之堅。想他妻、子新喪,屬下折損,心情必然抑鬱,借酒澆愁愁更愁,別說三五壇,就是三五杯酒就醉了,亦有可能。


    譬如當年在大荒山上,我被你氣了一場,那不是隻喝了兩杯,就醉了麽?”


    白蓮花暗覺不爽的是,這些話從嚴厲口中說出,再聽到他的耳朵裏,純粹就是在替龍君開脫。他的理智卻又告訴他,這番分析的確合情合理。


    他鬱鬱反駁:“怎麽叫我氣了你一場?分明是你……”


    “就是你氣我,不許強嘴!還有當年在蒼山,你……”嚴厲樁樁件件數落一大通。


    白蓮花聽得委屈,忍不住插話道:“你分明都是混淆是非,顛倒黑白。”


    嚴厲肅然看著不遠處的披香殿:“待會兒你若敢看元楹一眼,我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麽才是真正的惡霸本性!”


    白蓮花沒繃住,撲哧笑了。費這麽多口舌,也就最後這句不是廢話,還中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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