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二爺所說,如果哭天抹淚扮可憐有用,還要腦子和刀子做什麽?


    真正打動劉屠狗的,並不是楊雄戟口中不知真假的故事,而是這廝天賦異稟的體質。


    劉屠狗想看看,自己冒著絕大危險摸索出來的屠滅觀想法,到底隻是自己機緣巧合才僥幸成功,還是可以讓其他人也能按部就班地修成?


    這部功法實在凶險,連他自己也有許多不明之處,當初沒教給孱弱的小乞兒劉病奴,可見二爺還多多少少有點兒良心。


    劉屠狗突然有這樣的念頭並非偶然,說到底還是發端於他在迷狐穀中的孤掌難鳴,既然從軍,日後必然會有自己的部曲,若能有一套速成且極具威力的功法,拿來培養部下、收買人心,想必會有不小的助益。


    楊雄戟遇上劉二爺,當真是禍福難料。他並不清楚自己所學功法的根底,即便知道,以這廝的秉性,隻怕也會毫不猶豫地搏命一試,畢竟他的年紀已經不算小,已經沒有時間拜入某家宗門慢慢從頭學起。


    楊雄戟說了要練大鐵戟,還真就花費整個下午跑遍了全城的兵器鋪,硬是在一家擺滿劍器的店鋪角落裏尋到了一杆黝黑的大鐵戟。


    這是種名為長鉞戟的凶器,頂端是一寸半長的圓錐狀尖刺,尖刺兩側則是月牙形的利刃,刃極薄,兩角外翹,尖而鋒利。


    戟身為寒鐵打造,極其沉重,故而不為善劍術的劍州豪俠所喜,一直都無人問津。


    這廝一路將這杆心肝寶貝扛回劉屠狗所住的客棧,準備作為二哥口中絕學“屠滅鍛兵術”的本命兵刃。


    不料才進客棧大堂,就見劉屠狗正對著店門獨坐一桌,桌上除去酒菜外擱了一個醒目的大包袱,鼓鼓囊囊的,還冒著熱氣。


    大堂內食客們的談笑聲突然變小,很快就微不可聞。


    正低頭吃飯的劉屠狗隻覺光線一暗,下意識抬頭,就見一條鐵塔似的大漢堵住了店門,肩上斜扛著一根看不到頂端的黝黑鐵棍,笑道:“呦,哪裏來的行腳僧?”


    楊雄戟獰笑一聲,驀地後退兩步,兩手取下肩上鐵戟,自門外將大戟一橫,如同一夫當關的猛將般,給二爺來了一個極威風的亮相。


    隨即他左邊兒手腕、手肘、肩膀齊動,帶動鐵戟前端在空中劃出一個半圓,握住戟身中後段的右手跟著向後一撤,已是將戟尖遙遙對準了二爺。


    下一個呼吸間,楊雄戟的左手閃電般撒開戟身,右腳猛地向前進步,右肩一晃,右肘如射出羽箭的弓弦般瞬間繃直,推動著單握大戟的右手向前奮力一捅,那模樣猙獰的戟頭就如同蛟龍出海一般,朝劉二哥飛刺而至。


    招式其實很普通,就是簡簡單單的一個單臂抬戟前刺,今天之前尚沒摸過這種兵器的楊雄戟根本就是拿戟做槍,純屬一時興起的照貓畫虎。


    隻是連他自己都沒想到,這一刺竟渾然天成,彷佛浸淫此道許多年的大高手,雖是純以身軀蠻力推動,就已經壓下無數破綻,竟有著堪比練氣中境的威能。


    麵對這一記凶猛刺擊,劉屠狗雙眼精光爆射!


    兩道眸光宛如實質、透著擊破一切的鋒銳殺伐之氣,先鐵戟一步投射進楊雄戟的眼中,讓他的動作都為之一滯。


    這蘊含刀意精神的一眼真如神來之筆,也是劉屠狗修為越發精深的真實寫照。隻是在周遭被這場變故吸引的食客們眼中,那個下一刻就要被鐵戟紮穿的麻衣少年,除了眼神依舊明亮,根本已經在劫難逃。


    宗師手段,由劍光而劍氣而氣象,雄渾瑰麗自不待言,可對於不能見氣象真容的所謂“下愚之人”來說,反而是越到極致處就越是悄無聲息,所以才有返璞歸真這個詞在凡俗間流傳。


    這不能說錯,但對於才剛剛憑借微末靈感敲開大道之門的所謂宗師來說,距離“真”還有無窮之遠。


    劉屠狗獨自在這條路上摸索,偶爾膽大包天攬住頭頂一株長在山壁上的孤鬆,攀緣而上之後發現有路就嚐試著走下去,竟給他避開了連他自己也不知曉的許多彎路。


    這種機緣,說是不怕死也未免太過僥幸,說是天數使然也太瞧不起二爺的膽略和天資,倒還真應了南史聖人那句模棱兩可的箴言的後半句:“氣運在有無之間。”


    被劉屠狗蘊含刀意的眸光一瞪,楊雄戟不由自主地產生了一刹那的恍惚,隨即便被激起了深藏於骨髓中的蠻性,自心底裏騰起一股憤怒之火。


    他大喝一聲,長戟狠狠紮向劉屠狗,竟是再不留絲毫餘地。空有天賦卻不知修行之法,亦未經曆掙紮搏命,恐怕這廝也不知道什麽叫餘地。


    當真是個渾人!


    劉屠狗暗罵一聲,揚手就是一刀劈下,擊打在戟尖一側的月牙薄刃上。


    叮的一聲脆響,下盤不穩、腳下無根的楊雄戟當即一個踉蹌,長戟已經偏離了原本的方向。


    眼看鋒利的戟尖就要砸破二爺吃飯的桌子,仍坐在原地的劉屠狗又是一個反手上撩,屠滅刀擊打在另一側的月牙薄刃上,硬生生將戟尖挑向了空中。恰到好處的力道順著戟身向後傳遞,立刻止住了楊雄戟失去平衡後的笨拙前撲。


    這廝麵不改色地挺直腰板,豎起鐵戟將柄端往地上一戳,哢嚓一聲,砸碎了地上青磚。


    他剛要說幾句勝敗乃兵家常事的豪言壯語,卻見劉二哥站起身來,拎起桌上的包袱向上一拋,將其掛在了大戟的尖刺上。


    “這是啥?”楊雄戟問道。


    “幾十個饅頭,是你的口糧。”


    說話間劉屠狗已經豪爽地結了賬,手麵之闊綽,讓掌櫃瞬間忘記了被打碎鋪地青磚的不愉快。


    “這天都要黑了,非得現在就趕路?”


    “此時不走,難不成要等城中衛軍來圍剿你這個擅自攜帶長兵器招搖過市的狂徒?”


    楊雄戟已經饑腸轆轆,可實在拗不過劉二哥,也隻好扛著一杆沉重的長戟,汗流浹背地跟在身騎白馬的劉屠狗身後。


    那一大包袱饅頭,仍是掛在他所扛的大戟的尖刺上,在挑/逗著他肚裏的饞蟲。


    “二哥,不許俺騎馬俺認了,因為你說與兵刃溝通就如同與人相處,總要共同經曆過艱難困苦才能生出最真的情誼。可是二哥呦,你有官道不走偏要走山間小路,這又是為啥?”


    “自然是為了觀賞劍州城外的夜色山景啊。”


    劉屠狗指了指遠方一座最高的山峰,輕描淡寫道:“看見那座山沒?咱們今夜須得爬上去,正好明天一早瞧一瞧劍州的日出,順便傳授你‘屠滅鍛兵術’的修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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