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11-04


    這種負疚感讓楊老頭不願再想這件事,但聰明的人有一個缺點,那就是他們很難欺騙自己。無論再多想欺瞞,理智都會不斷地提醒他們真相的存在,並且會讓他們忍不住去思考去追尋,即使他們在情感上是多麽地不希望。


    楊老頭老而彌堅,顯然也是個聰明人,上一秒他還在戒賭的人一樣力勸自己不要去想,下一秒卻不受克製的想起了馮先生與軍部交易的種種情形。


    這不是最糟糕的,最糟糕的是,他所想的恰恰是事實,隻是現在他還無從證明罷了,而他也希望沒有任何事實可以證明。才華與道德是兩碼事,它們往往不相統屬,但這不應該發生在馮先生身上,楊老頭希望這不是發生在馮先生身上。


    “那麽,馮先生現在怎麽樣了?”為免自己想象過度,楊老頭特意岔開話題。


    憐兒流露出了哀傷的神情:“馮先生已經去世了。”


    “什麽!?這不可能!”楊老頭下意識地便反駁道。


    “我也不願意相信,但這是我親眼看到的。”


    楊老頭抓住憐兒的肩膀,兩眼通紅:“說,馮先生到底在哪?”


    “疼……馮先生真的死了。”憐兒一使勁掰開他的手。


    “這不可能!這不可能……”楊老頭悵然若失地退後幾步,一屁股坐到了雲獸皮椅子上,口中猶自喃喃道。


    這是當今世上最命硬的男人,全地球的人都死光了也輪不到他,人類輸掉了關摩塔星戰爭他也不可能輸,不會輸就不會死,他怎麽可能會死?


    “人老難免會死,楊老還請節哀。”憐兒見到楊老頭這副樣子,不禁勾起了傷心事,紅著眼睛勸道。


    楊老頭呆滯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馮先生料到會有今天,知道您知道這個消息,特意吩咐我說,讓您不要太過傷心。(.)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老病死,他是這樣說的。”


    “好一句人吃五穀雜糧,難免生老病死,你倒是看得開啊,馮先生。”


    兩行老淚從他臉上滑下,犁過皺紋的深深溝壑。楊戩已經有將近二十年沒有流淚了,一時之間竟不知自己已經落淚,直到憐兒遞過紙巾時才呆呆地摸了摸臉頰。


    “人老了就是容易矯情。”楊老頭自嘲地笑了笑。


    憐兒點了點頭。會說這樣的話,就表明他已經振作起來了。就像馮先生曾經說的,這世上除了身高,沒有什麽是克服不了的,何況隻是區區悲痛。


    “給我說說是怎麽回事。”楊老頭指了指椅子,示意憐兒坐下。


    憐兒依言坐下,花時間整理了一下思緒。在這段時間裏楊老頭一直托著腮,神情不變地凝視著虛空中的什麽地方,沒有人知道他是在想什麽。


    “這事要從我七歲的時候講起。”憐兒緩緩說道。


    “馮先生救了我後,並沒有和我一起生活,我獨自住在ca州的foxtown。在一棟國家時代的老宅子裏麵,我獨自住了三年零六個月,在那之前則是馮先生帶著我在四大區之間不停遷居。可以說除了月球大區的軍事基地,整個地球我都遊蕩遍了。”


    “那段時間是馮先生和我在一起次數最多的日子,他總需要陪著我,在搬家和購置家用的時候,搬家的次數多陪我的次數就越多。等搬到foxtown之後,生活總算是安定下來了,在那之後他隻在每個周末回來一次,停留一夜,清晨便出門。在那之後他回來的次數越來越少,逐漸減少到兩周一次,三周一次,一個月一次,在我foxtown之前,我有兩個月沒見到他,這讓我印象深刻。每一次回來,他都是匆匆忙忙,神情疲倦,沉默寡言。當聽到下樓的聲音時我會跑去門邊,這時他會給我一個擁抱和一些鼓勵,隻是他的眼神卻有些閃爍。”


    “在剛開始的時候,我很好奇他為什麽會這樣,於是我偷偷跟著他,尾隨他穿過街區,穿過街邊花園,穿過商業街和林立的高樓大廈,從迷宮一樣的巷道裏準確地走到他想要到的地方,腳步一點也沒有遲疑。在一個吵鬧又肮髒的小酒吧裏,我見到他在最角落的一張圓桌上坐下,一個穿著軍裝的男人走進來坐在他對麵,遞給了他一個信封,那時的環境太暗我看不清楚那個信封的模樣,隻看見他們腦袋挨得很近地細聲交談。因為我不能在酒吧裏久待,隻好轉身離去,不知道接下來都發生了什麽。我以為自己做得很隱秘,但當馮先生回來時,我能夠很明顯地看出他對我私自跟蹤他很不滿。在那之後他出門都會格外小心並且更加行色匆忙,我沒有一次成功跟著他到目的地,也因此始終沒能解開這個謎團。”


    行色匆忙,到底是因為避免被憐兒跟蹤還是事態越來越緊急了呢,楊老頭心想。他不得不把自己的假設套入其中,他沒法控製自己聰明的大腦不開動。


    那時候他已經完成了對憐兒的生化改造,對聯合軍部應該不那麽依賴了才對。他一直在忙什麽?幫助製造更多的生化改造人?聯合軍部不是藏得住秘密的,如果又有了這樣的武器,他們一定會首先向複國組織開炮,但這許多年來卻沒有收到一點消息。


    “有一次,一個陌生的男人上門來找馮先生。當時我們還住在果阿,我認為沒有人會知道我們的行蹤,甚至鄰居也不知道我們是誰,後來證明我的想法是對的。馮先生知道有人上門之後,幾乎是衝進來的,差點把門板都撞碎了。當時那個男人說了一句話:君桐,沒想到你也會有比見到婉華更猴急的時候。當時我才看清了他的長相。”


    “那個男人是什麽模樣?”


    君桐是馮先生眾多化名中的一個,那人既然這樣稱呼,那麽就未必知道馮先生是誰。不過那個婉華他倒是從未聽過,聽起來像是一個女人的名字。


    “平寸頭,黑發綠眼,皮膚略黑,身高約一米八五,看上去很結實。他戴一頂帽簷很大的帽子,看上去很髒很舊,翻出了裏麵的牛皮,不過用來遮掩他額頭上的星形疤痕倒是很適合……”


    “星形疤痕?是不是四道疤痕在一側比較緊湊,另外一道比較長的疤痕在另一側?”楊老頭突然打斷她。


    “沒錯,楊老認得這個人?”


    “豈止是認識。”楊老頭閉上眼,眼前驟然掠過“星疤王威廉”這個名字,看來倒是自己成全了他這個名號呢。


    楊老頭抬了抬手,示意憐兒繼續。


    “那個男人似乎對我很在意,總是往我這邊看,所以馮先生就叫他到書房談話了。在走之前他還給了我這個。”憐兒露出了手腕上戴著的一串手鏈,上麵嵌著一顆紅寶石,散發著純淨的光芒。


    恒河之淚,難怪他會注意你了,你倒是長了雙跟他一樣的綠色眼睛,就像恒河邊的密林一樣。楊老頭輕輕地互握著手。


    “他有跟你談起過什麽嗎?比如帶你走之類的?”楊老頭問。


    “那個男人?為什麽?”憐兒驚訝地張著嘴,“事實上他沒有跟我說過一句話,手鏈是馮先生第二天轉交給我的。”


    “嗯?”楊老頭馬上就從這句話中察覺到憐兒忽略了的訊息。


    “把手鏈給我。”他伸出右手,神情有些焦急。


    憐兒依言摘下手鐲遞給他,楊老頭捧在手裏,戴上老花眼鏡,又從辦公桌裏拿出一個放大鏡看了許久,臉上的神情越來越驚訝。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久之後,楊老頭接下眼鏡,喃喃道。


    “原來什麽?”憐兒拿起手鐲戴在手上,問道。


    “讓我先來問你,為什麽基因風暴沒有對舒喬產生影響?他現在已經是二級芯片進化者了,在基因風暴的作用之下,至少也應該像弗羅斯特那樣失去基因力量才對。”


    “我把膠囊給了喬哥哥,所以他才會沒事的。”憐兒指了指自己的胸口,如今那裏連一根發絲那樣細的疤痕都沒有留下,這顯然不是舒喬的治愈能力或者營養藥劑的功勞。


    “那你自己呢?生化改造人有一個普通改造人無法企及的優勢,就是能吸收電磁波傷害的萬應膠囊,沒了它,你是怎麽從瞬間電磁場裏安然無恙地活到現在的?”


    “這個我沒有仔細想過。”憐兒老實地回答。其實她有想過,隻是沒找到答案。


    “答案就是這個。”楊老頭眼神瞥向那串恒河之淚手鏈。


    “什麽意思?”


    “馮先生利用一晚的時間,在這塊恒河之淚裏內嵌了一個比萬應膠囊先進得多的芯片,就是它保證了你毫發無傷。隻是這樣一來,這塊紅寶石的價值就得打個折扣了。”


    楊老頭說著晃了晃腦袋,馮先生,你不愧是製造芯片的大拿啊,這塊小玩意兒領先了如今整整一個時代。


    “我隻是把它當作一個紀念,從來沒打算拿它去換錢,價值什麽的怎麽也比不過心意。隻是沒想到,居然就是它救了我。”憐兒撫摸著手鏈,感慨地說道。


    “因為你懷念著馮先生,一直把它戴在手上,所以才能躲過這一劫。”楊老頭倒是體悟出了不同的想法。


    “馮先生在把手鏈交給你的時候,有交代些什麽嗎?”


    “什麽也沒說。”憐兒回答得很幹脆。楊老頭這樣事事俱問,生活中的小事怎麽可能都有什麽含義?


    “我覺得剛才說到一半被您打斷,已經說不下去了。”憐兒說。


    楊老頭露出了無奈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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