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日子,便到了群花盛開的季節。高矮立攀,競相綻放,繽紛滿目、眾香盈懷。廊亭已被藤葉妝點為翠綠,淡紫的花串掛滿了屋簷。四周的大樹上也被染成各色,白的、粉的、紅的、黃的。微風吹過,落英繽紛。


    春花一開,山中的璞生翠也到了采摘時節。但今年廊亭上藤蔓漲勢過猛,百裏素雪想趁機打掉一些春芽,可又不想誤了茶期,遂有些犯難。蕭恒自告奮勇,由自己來為藤蔓打芽摘芯,讓百裏素雪放心去采茶。百裏素雪欣然同意,遂一大早就出了門。山間茶樹均是野生,分布零散,采摘頗為費時,所以百裏素雪預計今日傍晚方歸。


    給藤蔓打芽是個精細活,需要仔細地分辨後才能下手。一大片的藤蔓,足讓蕭恒忙活了大半天,直到黃昏才做完。


    將打掉的枝芽全部掩埋好後,蕭恒坐在亭中,自己泡了一壺茶,邊喝茶、邊看風景,邊等百裏素雪歸來。少時,一陣小調在山林中響起,不一會兒,史嬌奴便蹦跳著從林中走來,看到隻有蕭恒一人,便問道:“師傅還沒有回來麽?”


    蕭恒道:“她去采茶了,估計要入夜才回。”


    史嬌奴點點頭,就想回自己屋中修煉,卻聽蕭恒道:“你剛才哼的,好像是西慕草原馬拉集附近的牧歌麽。你是那裏的人麽?”


    史嬌奴道:“是啊!前輩您去過馬拉集呀!”


    蕭恒點頭道:“都快百年啦。當年我遊曆之時,還在集子上住過幾日呢。”


    “一百年前啊!那個時候我爺爺的爺爺可能才剛出生呢!”史嬌奴驚訝道,這個數字對她來說實在太大了!


    蕭恒笑著將她招到身邊,問道:“你今年多大歲數啦?跟著師傅修道幾年了?”


    史嬌奴道:“晚輩今年才十八歲,跟隨師傅也才九年不滿。”


    蕭恒點頭道:“九年不到能有此修為,說明你十分努力啊。”


    聽到蕭恒讚賞,史嬌奴心中高興,遂打開了話匣子,說道:“這都要感謝師傅的栽培。要是沒有師傅的話,我現在可能還在給老爺家做牛做馬呢!”


    蕭恒奇道:“怎麽回事?”


    史嬌奴道:“我的爹娘從前都是人家的仆人。我爹給老爺牧馬放羊,我娘則要伺候老爺一家的起居寢食。就連‘史嬌奴’這個名字,都是老爺給起的。從我會走路開始,每天就要幫著母親起早貪黑地幹這幹那,時不時還會受到少爺、小姐的嘲笑和欺負。直到我九歲的那天,師傅碰巧從老爺家經過,她見我可憐,便把我帶上了鎖妖山,做了弟子。多虧了師傅,我才不用一生為奴。而且師傅對我可好了!我聽說宗派裏是禁止弟子回家探望的,但是師傅她還是允許我每半年回家看一次。老爺他見我上山當了仙人,也不敢再使喚我爹娘了,反而還送了他們幾頭牲畜,還了他們自由身。所以啊,師傅可是我們全家的大恩人呢!”


    蕭恒點頭笑道:“這確實像師姐會做的事情。”接著他話鋒一轉,問道:“那你來山上後,看你師傅過得可好麽?”


    史嬌奴道:“當然好啦!師傅每日就忙些自己喜歡的事情,心情一直都很好呢!啊,對了。”她突然想起了什麽,皺眉說道:“不過,師傅也經常會心情不好。這時候,師傅就會唱一首歌,然後拿出一顆珠子盯著看。就是上次師傅叫我給您的那顆。”然後她小心翼翼地試探問道:“前輩,你說師傅是不是在想您啊?”


    蕭恒哪裏會被這小女孩問住,也不接她的話,而是問道:“你師傅唱的歌是不是‘皎皎鴻鵠’那首?”


    史嬌奴點頭道:“對對,就是這首。前輩你果然知道啊!”說著,臉上露出調皮的笑容。


    蕭恒笑笑,仍然沒接她的話茬,又問道:“那你可知道你師傅的頭發是怎麽變白的麽?”


    史嬌奴皺眉搖頭道:“這事我可不知道。我第一次見到師傅時,她的頭發就是白的。後來我也問過師傅,為什麽頭發會變白,而麵容沒有衰老。但師傅總是避而不答,久而久之我也就不敢問了。”


    “哦。”蕭恒失望地點了點頭。


    “不過……”史嬌奴接著說道:“從前曾有過一位年紀大的師兄說起過此事。他說他曾親眼目睹過師傅頭發變白的一幕!不過他說得太玄了,我們幾個師兄弟都覺得他有些倚老賣老,在胡言亂語。這個師兄他兩年前就化靈作古了。”


    蕭恒道:“他年紀已經那麽大了?”


    史嬌奴道:“他修為也不高,化靈時大概一百二十多歲吧。據他說,師傅頭發變白已經六十多年了。”


    蕭恒道:“他是怎麽說的?你講給我聽聽。我看看他是不是在胡說。”


    史嬌奴道:


    “他說,那是體修第二次開戰之前,宗派當時還在庫沁山上。他是個記名弟子,那天正好幫人跑腿,到師傅的亙心水苑。他剛把儲物袋交給師傅,正要行禮離開。[.超多好看小說]就在這時,突然一道紅色光柱從天而降,正照在師傅身上,緊接著,一道白光從師傅的印堂穴衝出,攀著紅光飛天而走!


    這些事都發生在眨眼刹那之間。還不待人反應,天上紅白光柱就已消失。然後師傅就癱倒在地,昏迷不醒。當時,師傅的幾名入室弟子都在,他們連忙上前查看,卻發現師傅身上並沒有一處傷痕,以為沒有大礙。哪料,師傅的滿頭黑發就在他們眼前,一根一根地變白了!而且師傅的身體和麵容也變得很憔悴。之後,宗裏的仙君都過來看過,但就是沒人說得出師傅何處有異。師傅靜養了幾日後,便行動如常。這件事大家也就不再管了。


    前輩,您說這麽蹊蹺的事情,可能是真的麽?當初那個師兄還說,這件事發生時,師傅的三名入室弟子都在,都看到了。可後來又說,這三個人都在戰爭中戰死了。所以這件事情也就死無對證了。前輩,您說他說的話是真的麽?前輩?”史嬌奴見蕭恒聽得發愣,遂大聲呼喚了幾聲。


    “啊?”蕭恒被她一叫才緩過神來,卻問道:“你那個師兄他有沒有說過,這件事具體是在什麽時候發生的?”


    “什麽時候啊?我想想。”史嬌奴低著頭努力回想了一下,說道:“肯定是在和體修第二次開戰之前。然後,然後,對了,是在並派大會之後!嗯,好像是並派大會之後一年!”


    她的話語如同炸雷,直震得蕭恒竟失手將茶杯摔落,跌了個粉碎。


    史嬌奴嚇了一跳,連忙問道:“前輩您怎麽了?”


    蕭恒聞聽,強打精神、故作鎮定道:“哦,沒什麽,剛才不注意罷了。”


    史嬌奴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


    這時,蕭恒仙識中察覺百裏素雪歸來,遂對史嬌奴道:“依我看來,這個傳言玄之又玄,乃是無稽之談的鬼話,不足為信。”


    史嬌奴聽蕭恒讚同自己的看法,遂高興道:“就是麽!我就說這是那個師兄老糊塗了,瞎吹牛的!”


    蕭恒笑笑,說道:“你師父回來了,你快點去迎接她吧。”


    “好!”史嬌奴答應一聲,便開心地跑去迎接師傅了。


    史嬌奴一走,蕭恒的臉色立刻陰沉了下來。方才史嬌奴描繪的紅白兩道光柱,正與當年自己使用生生造化符時的情景一模一樣!不言自明,定是因為自己使用了生生造化符,所以才使得百裏素雪黑發變白。這恐怕就是她所說的“代價”!


    她不惜損毀自己身體,仍堅持贈與自己靈符,其用情之深可見一斑!一想到此處,蕭恒心中五味雜陳,既溫馨感動,又後悔傷心。不過木已成舟,再做多想也是無用,關鍵是當下要如何處置。蕭恒思量一番,決定還是先不將此事告知百裏素雪,免得讓她以為自己是為了報恩才來找她的。他見到百裏素雪師徒二人正有說有笑地朝自己走來,遂又換上笑臉,迎出亭去。


    隨後三月,蕭恒將心事盡皆深藏,不漏半點口風,依然如往常一樣陪著百裏素雪悠閑度日,隻在夜晚分別後修煉片刻。但百裏素雪心思是何等聰穎。她見蕭恒此番竟在己處停歇數月,更無離期,便將他此行的來意猜了個八九分,心中又是歡喜又是哀愁,始終遊移不定,在蕭恒麵前尚能保持微笑,但當獨自一人之時,卻免不了要長歎幾聲。


    待春季已過,始有蟲鳴。謝非非和蔡香二人來到亙心小築拜訪。剛一見麵,謝非非見蕭恒和百裏素雪並肩出迎,張口便想向二人道喜。蕭恒見勢不妙,忙擠眉弄眼阻止。謝非非見狀,硬是一通亂扯岔開了話題。百裏素雪不明就裏,先向他二人道喜後,便請入竹廳落座。


    謝、蔡二人言說他們是從真華派而來,先去見過了林意誠。此時的真華派駐紮在守妖山,與梁渠源分立鎖妖山南北。林意誠聽說蕭恒歸來甚是欣喜,但無奈身負重任不能擅離職守,遂隻能叫謝非非帶好問候。


    蕭恒聞聽林意誠不能親來相見,心中難免有些失落。謝非非則說上次見麵倉促,未能盡興,遂取出靈酒邀蕭恒對飲。酒過三巡,二人均是微醺,興致勃勃,天南海北地亂侃起來。


    蔡香見這兩人酒後胡言,就拉著百裏素雪來到院外崖邊,小心地試探這幾個月來的情況。百裏素雪知道蔡香心思,也不隱瞞,照實說了,卻就是不提心中所想。最後,蔡香實在忍不住,便將當日與蕭恒相遇之事細講一番,對百裏素雪明言,蕭恒此番來尋她,就是為了表明心意。百裏素雪聽罷,隻是微笑著說“知道”。蔡香見了更加心急,便問百裏素雪的心意到底怎樣。連問三遍,百裏素雪才勉強說出“並非佳偶”四字。之後,不論蔡香怎麽勸說,她也隻是搖頭。蔡香見她如此倔強,也隻得放棄,改聊其他。


    謝、蔡夫婦在亙心小築總共叨擾了五日。除第一日男子皆醉、女子皆歎外,餘下四日,四人結伴而遊,有說有笑,好不快活。(.好看的小說)可等謝、蔡夫婦一走,山崖上又隻剩下兩人,便略顯寂寞了。


    百裏素雪本來就為蕭恒之事煩惱,那日蔡香一番言語,更是讓她心中煩亂,加之隨後又連續陰雨,遂顯得有些悶悶不樂。蕭恒見狀,數次故作滑稽,想為其解憂,卻都收效甚微。


    這一日,蕭恒心神不定,打坐修煉總是靜不下心。他估莫著時間已過黎明,遂收了功法,向窗外看去。隻見屋外仍是一片昏暗,下了十日的大雨還在繼續,“嘩嘩啦啦”的,惹人煩亂。忽得,他看到竹亭中似有模糊人影,仙識一掃卻是百裏素雪。


    蕭恒心道:“這昏天暗地的,亭中有何風景好看?唉,怕是她又心情不佳吧。”遂起身離座,出了房間,朝竹亭走去。他微運罡盾,故而一滴雨也沒有淋到。待走到竹亭下,隻見百裏素雪背對自己而立。由於連日大雨,亭上紫藤早就掛滿了水,沒有了擋雨的功效。雨水順著葉尖淌落在百裏素雪身上,將她淋得透濕,連發梢都不住得向下滴水。一身素袍緊貼身上,纖瘦的身軀盡顯風中。蕭恒一看頓生憐惜。


    她一定是在發呆,連蕭恒站在身後都沒有察覺,仍是默默地眺望著山下的一片混沌。蕭恒祭出一張火護符貼在百裏素雪身上,柔聲道:“想什麽呢?這麽出神。”


    百裏素雪一驚,遂覺一股暖意及身,回過神來,自己已被一個淡紅色的護罩裹住,衣服上水汽緩緩蒸騰,少時便全幹透。她見是蕭恒,自然不能說出心中所愁,便道:“雨下太久,屋中有些憋悶,就出來透透氣。”


    她所答非所問,蕭恒也不好再問,就順著說道:“是啊,整日烏雲壓頂,我也覺得心情煩躁,打坐練功也不能專心。這可怎麽辦好呢?”


    百裏素雪道:“這還能怎麽辦?隻能等老天開恩,雨過天晴才行吧。”


    蕭恒道:“不然。此處有雨,別處可不一定有。不若師姐同我一起去那沒雨之地,避上一避如何?”


    百裏素雪四顧望望,搖頭道:“這雨雲鋪天蓋地的,不知覆蓋幾百裏世界。無雨之地太遙遠啦!”


    蕭恒笑道:“非也,非也,六七裏便到。”說著,他禦空飛出亭外,懸浮半空,伸出右手,目光柔和,邀百裏素雪同往。


    百裏素雪與他四目相對,當下會意,搖頭笑笑,祭出禦穹符,翩翩飛出竹亭,猶豫了一下,才握住了蕭恒的手,來到蕭恒身旁。蕭恒道聲“走”,兩人遂頂著大雨,徑直朝天空飛去。


    沒飛多高,就衝進了雨雲。雲中寒冷而迷蒙,不時有刺目的閃電在身旁閃過。接踵而至的,就是震耳欲聾的雷鳴。百裏素雪有些害怕,將蕭恒的手握得更緊了些。


    雲層雖厚,可二人速度更快,不消多時就飛出了朦朧。一出雨雲,金光便直刺入眼中。百裏素雪下意識地閉上了雙眼,待稍覺適應,才又睜開。


    鋪天蓋地的大雨已被甩在腳下,雲上的世界一片晴朗。初升的太陽照耀在東方。當空而望,下方的雲海浩瀚而壯美。且看那莫測的層積雲,翻卷奔騰好似大海中凝固的波濤,巍峨屹立恍如大地上流動的山川。朝陽的光輝灑在其上,火紅遍染、金邊盡鑲,無邊無際,占據了整個世界。伴以雨雲中回蕩的“隆隆”雷聲,更顯雄渾。


    二人觀之,頓覺心胸開闊、精神舒暢,一掃下界的憋悶。蕭恒看著百裏素雪舒展的麵容,笑著說道:“如何?如此佳處,師姐以前都不知道吧?”


    百裏素雪道:“雲上景色,以前禦空時,也曾見過不少。但直接從雨中飛出,倒是從沒有過。此景美妙之處,正在於反差。若無下方豪雨的壓抑,也無從展現這雲海的開闊吧。”


    蕭恒點頭道:“不錯,雲海之美修士禦空都曾多見,算不得特別奇妙。”說著,他右手一拉,猛地將百裏素雪拉到懷中,順勢抱住。


    百裏素雪被蕭恒這突然地舉動弄得不知所措,隻覺對方胸膛寬闊溫暖,鼻息觸眉、心跳在耳,不禁羞得滿臉桃紅。


    蕭恒道一聲:“抱緊了!”遂雙腿淩空斥靈猛蹬,二人就如離弦之箭,再次徑直上衝。


    到得如此高度,禦穹符已然失靈。百裏素雪不明蕭恒用意,隻覺“嗖嗖”勁風撲麵而來,全身安危隻靠蕭恒維係,遂閉上眼睛,緊緊抱住蕭恒,任他帶自己到任何地方。


    蕭恒連縱數次,終於在兩千餘丈的高空中停了下來。他見百裏素雪雙眼緊閉,便輕拍其背,柔聲道:“看,這是我軟化以後才發現的美景。”


    百裏素雪依言睜開雙眼。仰麵看到的是從未見到過的藍紫色天空,那麽的深邃、幽遠,使人一望就覺安詳。隨著目光下移,深藍的天空逐漸過渡為淡藍,在極目的遠方,與從未見過的雲海渾然相接。這雲海與方才的不同,純潔無暇、萬白之宗,平如明鏡、靜如止水,光滑細膩若七巧織錦、飄渺柔順如蟬翼薄綾。其容可讓一切煩惱皆散其中,其博可讓所有憂傷盡解其裏。寰宇八方別無他物,乾坤六合靜謐無聲。比下方凝濤固浪之壯美,更勝玄秘虛無之空靈。置身其中,能縱目馳騁、側耳傾聽,任思緒奔放,由心情徜徉。


    百裏素雪不禁看得出神,許久後才喃喃問道:“我們這是在哪兒啊?”


    蕭恒微笑著答道:“雲上之雲,天外之天。如此高度隻有第三期修士竭盡全力才能到達。”


    百裏素雪感歎道:“原來‘天外有天’一詞並非虛談啊!”遂再次陷入了沉默,全身心去感受這奇景之美。就在這時,耳畔傳來一句細語:“素雪,我們成親吧。”


    此語聲雖不大,可聽在百裏素雪耳中,卻比那雲中炸雷還要響亮!她這才意識到,此時自己仍然緊抱著蕭恒,轉頭一看,二人目光咫尺相接。蕭恒那真摯的心意,沒有絲毫阻隔,徑直傳遞到了她的心中。


    可這份心意帶來的卻是掙紮和痛苦。麵對著愛戀百年的人兒,百裏素雪是多麽想幸福地微笑著答應他,從此就和他去過那心中勾勒已久的美滿生活啊!可是她不能,正是為了心愛的人兒,所以她一定不能答應!她的心在猶豫中翻了幾翻,最終還是咬著嘴唇,扭過頭去,避開蕭恒目光說道:“不,我們不合適。”


    蕭恒聞言心中一揪,不甘心道:“哪裏不合適?這麽多日來,你也應該知道我的心意吧!”


    百裏素雪仍低著頭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煩惱,就怕有一天你會說出口。我真不知道應該怎麽回答你。”


    “可你給出的答案就是‘不合適’麽?”


    “是的。我想了很久,也想了很多,終還是覺得我們不合適。”


    蕭恒仰頭深吸了口氣,然後頓挫說道:“你,是不是,還在介意以前……”


    百裏素雪搖搖頭,斷續道:“不,和別人,沒有關係。隻是,我們,不適合。比起我來,還是,還是藍姐姐,更適合你。”


    蕭恒聞言,自嘲一笑,仰天道:“到頭來,我還是被看做一個好色之徒麽!”


    百裏素雪再次搖頭,道:“不,我沒有。”


    蕭恒追問道:“那你倒說說,你和我怎麽不合適,她和我又怎麽會合適?”他見百裏素雪蹙眉閉目,久久也不肯開口,便柔聲說道:“成親之事隻要你我心中都有彼此,都能念著彼此,不就足夠了麽?難道我們修士還要像凡人那樣,糾結於什麽門當戶對麽?我真不知道,你這‘不合適’一說,到底從何而來。莫非你並不喜歡我,隻是我自作多情、庸人自擾了麽?”


    可百裏素雪仍是不吭不響,使勁低著頭,閉著眼,咬著嘴唇,渾身顫抖,顯得十分痛苦。


    蕭恒見狀心中憐惜,又想到她如此模樣也不願答應,心也有些寒了。可他又記起之前的“錯過”,還是不想放棄,再次歎息一聲,道:“好吧。既然如此,你且將不合適之處說出,若真言之有理,我便死了這份心思,咱們今後仍做朋友,如何?”


    百裏素雪還是不吭聲。


    蕭恒無奈道:“你讓我死心,也要死個明白吧?不然的話,你覺得我會輕易罷休麽?”


    蕭恒再三勸說,百裏素雪深知他的性子,若不說明,他定然不會罷休,雖猶豫多時,最終還是開口道:“是修為。”


    聽到“修為”二字,蕭恒又覺詫異又覺荒唐,笑道:“沒想到你竟會糾結於此!修士修為好比凡人錢財,都是身外之物,於成親之事何幹?莫非大財主就不能娶小財主麽?”


    百裏素雪無奈地搖著頭,抬起眼,直視著蕭恒雙眸,道:“修為事關元壽,豈是身外之物?你我修為相差甚巨,壽命之差猶如天地。即使成親,也無法相伴到老。這還不算是不合適麽?”


    蕭恒資質甚高,且於長生無求,從來就沒有考慮過壽元的問題。如今突遭百裏素雪當麵質問,一時也是啞口無言、呆若木雞。


    百裏素雪見狀,歎息道:“好了,今日之事蕭師弟還是不要再提了。我能和你做一世好友就已心滿意足。你欲尋佳偶,還是另找登對之人吧。我們下去吧。”


    “胡說!”蕭恒緊鎖眉頭,咬著牙低吼道:“這世上哪裏還有第二個百裏素雪,你倒是給我找出來看看!”百裏素雪聞言不語,遂聽蕭恒繼續說道:“柳青臨終前曾對我說過,‘幸福不在長生’。隻要能跟你在一起,一時一刻我都感到開心快樂。倘若換做旁人,縱使千年萬年又有什麽意思!況且你壽命還不過半,咱們尚有一百五十餘年的時間可以為伴。這一百五十年中,咱們遍尋天下、盡訪高人,一定能將你的經脈治好。倒時再尋些提高修為的丹藥,你還愁什麽元壽不足?”


    百裏素雪見蕭恒說得動情,心中極為感動,差點一激動就答應了他!可又想到自己的處境,不禁含著淚,咬緊牙關說道:“沒用的,老祖說過,我的經脈治不好了。”


    蕭恒慨然道:“那是他聞天子治不好!天下奇人異士眾多,定有人能夠治得。就算真治不了,能和你做一百五十年的夫妻,我蕭恒今生也無憾!”他說完此話,本以為百裏素雪就會感動答應,卻不料她竟雨簾珠淚地哭了起來。蕭恒不知所措,忙道:“怎、怎麽了?我說錯什麽了麽?”


    百裏素雪哽咽道:“我沒有完,她便趴到蕭恒胸口泣不成聲。


    蕭恒不解,百裏素雪乃是築基初期,按道理應當有三百年的元壽,如今兩人才一百四十餘歲,怎會沒有一百五十年的壽命?遂問道:“你說沒有一百五十年是什麽意思?”他見百裏素雪隻顧著哭,根本不理自己,隻得再次問道:“素雪!你說清楚啊!什麽叫沒有一百五十年?”但百裏素雪隻是搖頭哭泣,就是不做回答。


    蕭恒沒有辦法,隻得笑著詐道:“哦!我知道了,你定是不願和我成親,故意找借口的吧!”


    百裏素雪繼續搖頭。


    蕭恒也繼續詐道:“我才不會被你騙到,定要和你成親!你快別再裝哭了!”


    百裏素雪此時心神混亂,哪裏聽得出蕭恒使詐,遂說道:“我真的沒有一百五十年的壽命!”


    蕭恒道:“不管你有幾年壽命,我都要和你成親!”


    哭泣聲忽然停了下來,在這遼闊寂靜的雲海上,蕭恒耳中隻聽到了三個字——“三十年”!


    “三十年!”蕭恒驚叫道:“你怎會隻剩下三十年壽命!”可還不待百裏素雪回答,一個念頭就在蕭恒腦中閃過,他脫口而出:“生生、造化符!”


    百裏素雪聽到“生生造化符”這五個字,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忙擦著眼淚,故作迷惑道:“什、什麽生生造化符?”


    她這般掩飾,隻能是印證了蕭恒的猜測!蕭恒當即明白了一切。他隻覺眼前一黑,天旋地轉,竟忘了自己還置身高空,全身靈力停止運轉,抱著百裏素雪徑直跌下雲端。


    若從如此高處跌落地上,二人豈能有好?百裏素雪忙大聲呼喚,希望蕭恒清醒。她喊了半天,蕭恒才回過神來,忙再次禦空而起,穩住了身形。


    百裏素雪見蕭恒臉色煞白、氣息輕浮,關切問道:“你這是怎麽了?”


    蕭恒慘然自語道:“那生生造化符能治好那麽重的傷,簡直堪比起死回生之神效。我怎會天真地以為,為此付出的代價,隻是滿頭白發呢!我真蠢!我真蠢!素雪,你為什麽要把那符籙給我?為什麽要用自己的性命來救我!為什麽!”他痛不欲生,淚如雨下。


    百裏素雪知道蕭恒明悟了一切,攬著他的頭,輕放到肩上,深情道:“就如你方才所說,若你死了,我獨活這幾百年又有什麽意思?用我一百二十年的元壽,能換你不死,我心甘情願!”說罷,便與蕭恒抱頭痛哭在一處。


    哭泣多時,蕭恒心神緩轉,扶起百裏素雪,凝視著她的雙眼,撫摸著她的華發,既溫柔又堅定地說道:“嫁給我吧,素雪。”


    望著他的眼睛,看見了他的心靈。耳邊輕輕的話語打破了世間所有的牢籠。百裏素雪再也無法在約束自己的心,什麽般配、什麽元壽,此刻都不再重要!隻有和他在一起,才是自己今生最重要的渴望!


    “嗯!”她終於中不再糾結,堅定地連連點頭,將蕭恒抱得更緊。


    蕭恒見她答應,悲中生喜、破涕為笑,擁愛人在懷,嗅著她的氣息,溫馨無比。他抑製不住自己的笑容,興奮地說道:“素雪你放心,這天下之大,定有方法能幫你延壽續命。咱們這就出發去找,三十年時間不短,定能找得到!”


    百裏素雪輕輕點頭道:“嗯,隻要能與你一起,去哪裏都行!”


    蕭恒聞言心中甜蜜,遂在百裏素雪額頭上輕輕一吻,化作一點甜蜜印在了百裏素雪的心上。可就在百裏素雪正沉浸在這甜蜜中時,蕭恒忽得想起了什麽,狂喜叫道:“對啊!我怎麽把這事給忘了!”


    百裏素雪被蕭恒嚇了一跳。不待她發問,蕭恒就解釋道:“那日謝非非曾說過,小林子現在正為真華子煉製延壽的丹藥。咱們去向他討個丹方不就完了!還在這裏哀聲怨氣做甚?”


    百裏素雪心思細密,略一思索道:“延壽的奇丹以前從未聽說過,想必那丹方應該是真華派之寶。讓林師兄把它給咱們,是不是有些強人所難啊?”


    蕭恒笑道:“怎麽會?我和他自幼相扶、情如兄弟。小林子他向來極重義氣。如今你是我的妻子,這個忙他說什麽都會鼎力相幫的!”


    百裏素雪聽到“妻子”二字,又是害羞又是甜蜜,遂道:“那就依夫君所言,咱們去真華派吧。”


    蕭恒點頭,遂降下高度,與百裏素雪一同禦空朝南飛去。


    正是:


    妻如雲海我如天,明鏡知心映兩邊。


    聰慧雕鞍妝馬背,溫柔化玉裹鋒尖。


    鳳凰翅下尋青鳥,國色叢中采素蘭。


    天若有情天亦老,得逑雲伴既心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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