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長河無盡


    滄海也變成桑田


    或許隻有我


    獨自遺落在時間罅隙


    永無歸途


    我是太子長琴,我固執的相信。即使我僅是他本該散去的二魂三魄。


    依靠渡魂而生,搶奪他人魂魄的怪物。


    渡魂之痛楚雖難以想象,我尚可以忍受,讓我不能承受的,是會在渡魂時刻煙消雲散的,那些記憶。牽掛之人,憎惡之人,從渡魂那一刻起,會在心中消失。曾經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再也難以記起。時刻恐懼著,有一天,會變成一個沒有過去的人。


    到底為何活著,為何感喜憂歡。


    我凝視著麵前石壁上的刻字,那上麵是我千載渡魂的經曆,是我存在過的,唯一證據。


    伸手撫過刻字的瞬間,腦海中忽然閃過一個畫麵,曾經也有過一個女子看著這些刻字,淚水一滴滴落下。


    心中一陣刺痛,我急切的想知道那個女子是誰。然而縱是我費勁心力去回想,腦海中仍是一片茫然。


    不得不承認,我忘記了一個,很重要的人。


    記不得她的名字,記不得她的樣貌,記不得她的聲音。存在在記憶裏的,唯有那滴滴淚水。


    我不甘心。


    我踏上了尋找焚寂的路程。然而曆經幾世,除了找到駐魂石與血塗之陣的方法,焚寂所在仍毫無頭緒。


    直到我成為歐陽少恭的一世,瑾娘算出我尋找之物的所在——南疆的一個小村落。


    我一人之力終是不足。青玉壇武肅長老雷嚴,貪婪而愚昧。我不過隨口說上幾句焚寂力量的強大,他便傾盡全力,帶著所有親信弟子與我來到南疆那個偏僻村落。


    村落名為烏蒙靈穀,穀外布有結界,外人不論施以何種方法仍不能得門而入。我在穀外流連數日,終於有了轉機。


    那是一個七八歲從穀裏偷跑出來玩的男孩,他雖任性頑皮,防備心卻頗重。我縱是利用他向往穀外生活的弱點,取得他的信任也花了不少功夫。然此番功夫終究沒有白費,在我遺憾無緣去他家中一坐時,他終於透漏出一句:每年有一天,別人可進入村子。


    隻這一句便已足夠!我麵上雖不動聲色,心中卻掀起驚濤駭浪。千百年的渡魂終於可以走到盡頭,那些丟失的記性終於有想起的可能。一個單薄的喜字,已不能承載我此時的心情。


    既已得知想要知道的,我便不願再與那男孩周旋,假托忽有急事,意欲離去。那個男孩還想聽我繼續描述外麵的世界,他開口挽留我:那,大哥哥你還要再來啊。哦,對了,不要忘了,我叫韓雲曦。


    韓……雲曦?!


    腦中仿佛一道白光閃過,這個名字,這個名字,似乎在哪裏聽過!


    是誰?是誰曾經笑語“我叫韓雲曦”?是誰在感慨“日出遮朝雲,煌煌辟晨曦,帶來光明的雲,確是個好名字”?


    為何會記不起來?!


    等雷嚴過來詢問時,我才發現那男孩已經走了。我此時心裏亂的很,便告訴他仔細探查結界減弱或消失的時辰。而我自己,要去好好想想,好好想想……


    我回到衡山山洞,對著那些刻字,竭盡全力的回憶。


    終是想起來一些,譬如衡山的初次相遇,譬如琴川的五年時光,譬如有個人每天都會對對我說的那句“渡魂是為了活下去,你沒有錯。”


    雖仍不能想起她的音容,不知她為何不在我身邊。然而還是很開心,我終於知道,我的心愛之人,她叫韓雲曦。


    ——————————————————————————————————————


    正月初一便是烏蒙靈穀結界消失的唯一一天,便是在這一天,我和雷嚴帶著青玉壇弟子進了村子。


    看著雷嚴命令弟子屠殺村民,我不甚在意。此時最重要的,是找到焚寂。


    焚寂被封印在冰炎洞裏麵,有一男一女兩位巫祝看守。趁雷嚴纏住二人,我借用玉橫之力打開焚寂封印,布下了血塗之陣。


    看著雷嚴即將抵擋不住二人合力,我雖鄙夷雷嚴之無能,卻不得不去助他,若是在此融合焚寂中的魂魄,尚需他為我護法。


    然而我接下他們的攻擊後,那個叫做韓雲曦的男孩跑了進來,被雷嚴高高拋起,一刀斃命。


    在那一片血霧中,我的心忽然痛得不能自已。我記起了雲曦是如何……離我而去。


    趁我分神,女巫祝將焚寂劍靈封入了死去的男孩體內。我上前阻止,男巫祝卻擋住我的去路。我此時心神巨震,雲曦已經慘死,為何還有人存在在這個世上?!不若,全部毀滅吧!


    仿佛是一場噩夢。


    我多麽希望,這僅是一場噩夢。我自夢中醒來之後,雲曦還在我的身邊。


    雲曦,你曾經說過,你可以長生不死。為何還是會離去呢?


    也許,我早該明白,上天要奪去什麽,又怎會有道理可言?


    長生……也不過如此,皆是虛空。所有活物,終難逃一死。到底如何,才能得到永恒?我雖渡魂千載,卻連心愛之人的樣子都記不得。


    這便是上天所罰的永世孤獨麽?我偏要與上天爭上一爭!那些我愛過的、恨過的,不若將他們永遠留在身邊,作為我記憶的道標,永遠不離開!


    後記:


    烏蒙靈穀冰炎洞坍塌之後,女巫祝身死,我與男巫祝重傷,雷嚴將我二人一同帶回青玉壇。


    雷嚴以為,血塗之陣引魂全無效用,焚寂已毀,青玉壇若想得到更為強大的力量,須得另覓他法,去尋其餘六把凶劍,便寄望於巫鹹醒來之後,由他口中問出凶劍下落。未曾料到,他在血塗之陣力量衝擊下……失卻了記憶……


    當真是個蠢貨,我急令弟子回冰炎洞查看,然人與劍皆不知所蹤。


    我本欲將那個巫祝殺死,以報此仇。卻在動手的瞬間,意外發現他身上的氣息竟有些熟悉,那是……雲曦有過的氣息?


    我自此開始觀察這個醒後為自己命名尹千觴的男人,試圖在他身上找出雲曦的痕跡。然而比照我記憶中的雲曦,卻始終不能在他身上找到一絲一毫的影子。雲曦至純至善,尹千觴,卻是個心狠手辣之人。


    雖然遺憾,不過,倒也有一個極其有趣的發現。他明明身為女媧的巫祝,心中卻存有異於常人的黑暗與忿懣。若是能親眼一見一位神聖高貴的巫祝漸漸墮為凡人,也甚是美妙。


    我和尹千觴成了朋友,他在外遊曆一段時間便會回青玉壇與我一聚,他飲酒,我撫琴。我便在與他相處過程中,一麵猜測他何時能恢複記憶,一麵緬懷雲曦。


    尹千觴曾經笑問,是否身在青玉壇便是修道之人,不可娶妻。


    嗬,若是那個人還在,便不修道又如何?既然我最心愛之人,早已不在了。世間縱有姹紫嫣紅開遍,與我又有什麽幹係?


    尹千觴又試探著問過,那人可是生了重病?


    若是真的生病,便好了。無論輕重,我都還可放手一治……可是,在我的記憶裏,雲曦是從來沒有生過病的,那僅有的一次,還是出於我的疑心。


    她是倒在了焚寂劍下,在那漫天觸目驚心的血紅中,身體變得透明,然後徹底消失在這個世上。


    不在了,什麽也不會留下。


    或許,這就是天命,太子長琴注定永世孤獨,永世經曆艱辛苦難。


    然而,便是經曆再多悲傷難過之事,我也難以就此從命,無論自己的執著如何渺小與無謂。


    其心不悔,其心不改。


    作者有話要說:  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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