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宛然閑閑的看著那頂鳳冠,看了半晌才歎息了一聲。晴兒笑了笑,終究還是拿了鳳冠給她戴上了,她於是笑了笑,伸手揉了揉頸子忽然道:“今兒初三了……”


    晴兒低應了一聲,心中有些難言的滋味,寧宛然拍拍她手:“明兒我跟明嫣幫你好好收拾收拾,走就幹幹脆脆的走,再不許回頭!”


    她沒再說下去,隻是起了身:“你別跟過去了,明嫣跟著就好,早些歇了,昨兒你也沒睡好,再折騰個二日,沒得出了宮,外麵卻還以為我怎麽你了!”


    晴兒怔了一下,知道她是不願自己見到淩雲鴻,隻得停了腳步。


    浩渺閣在禦花園東,麵水而立,禦池風光盡收眼底。倒也頗有些煙波浩淼的味道。春日已到,禦花園中自是桃李芳菲,各自爭春。天已微微向晚,斜鉤的月兒時隱時現。完全被輝煌奪目的宮燈掩去了光華。


    蕭青臧與她並肩到了浩渺閣的時候,淩雲鴻已侯了好一會了。他神色肅穆,目不斜視,規規矩矩的行了禮,又按著蕭青臧的指示落了座。


    寧宛然看了他幾眼,心中不免五味陳雜,相別不過年許,他已變得多了,再不是金華那個俊美不知世事的少年,也不再是中虞那個帶了些莽撞的狀元郎。


    淩雲鴻溫溫雅雅的開口說著話,她卻隻漫不經心的聽著,時而微微一笑,緩緩點頭,其實卻連一句也不曾聽了進去。淩雲鴻說了一會,這才揭開了一邊的箱籠,從中抱出一隻明黃幔布遮掩的籠子,看著裏麵倒似有什麽活物一般。


    寧宛然悚然一驚,忽然便知道這裏麵是什麽了。淩雲鴻抬頭便揭開了明黃幔布,便露出了裏麵一隻毛色如雪一般的小小貂兒,黑漆漆的豆眼。骨碌碌的望著寧宛然,淩雲鴻剛剛抽開了籠門,它便已穿進了寧宛然懷裏,隻是輕輕蹭著她,意甚依戀。


    寧宛然心中長長的歎了一聲,伸手撫了撫它:“雪球……”


    這隻小貂。她在離開南嶽前就認真考慮過如何處置它,想了很久,終於還是托了石楠尋了人將它送回長青山天池之上,它靠食用雪蓮過活,又極是活潑好動,自己雖不缺那幾個藥材錢,帶了它進宮畢竟不好。可是……它怎麽又會落在嶽漓涵手中。


    她看向淩雲鴻。眼中有疑惑。終究不曾問出口。


    淩雲鴻已緩緩道:“這隻小貂原就是產自北霄長青山。我皇無意中得了。甚是喜愛。隻是不舍它遠離故鄉。再三思忖。終於還是決定將它送予皇後娘娘。願娘娘好生待它!”


    蕭青臧聞言。麵色頓時僵冷。寧宛然也不由窒了一窒。心中暗暗苦笑了一聲。下意識地抱緊了小貂。


    已有宮女送了酒菜上來。淩雲鴻不再說別地。隻是舉杯祝酒。說地卻都是些套話。寧宛然坐在上首聽他麵不改色地說著願皇上娘娘恩愛百年、福祚綿長地話。自己心中都覺好笑。昔日地那個少年。終究是長大了嗬。再也不會怒形於色。憤慨地說著孩子話。


    她忍不住微微地笑了一下。蕭青臧轉了眼看她。眼中有些質疑。


    她目不斜視地看向前方。舉了杯遙遙一祝。口中輕輕吐出一句除了他。誰也不能聽到地話語:“每個少年都會老去……”


    每個少年都會老去。每個老人都會死去,日升日落,天地循環耳。


    看似賓主盡歡的酒宴結束的並不快,待到結束之時,已將近亥時正。春日的夜晚依然有些微微的涼意,帝後的鑾駕一路慢慢行著,沒有人說話,枝頭幾隻夜鶯在婉轉啼鳴著。


    將到了鳳儀宮之時,蕭青臧已揮了揮手。揮退了從人。二人便慢慢行著。


    他冷笑的開口道:“嶽漓涵今日轉告的話,朕聽了還真是別扭得緊!”他忽然一伸手。便從寧宛然懷裏扯出了那隻小貂。寧宛然吃了一驚,知他心中正怒,也不敢與他爭搶,生恐將那小貂扯成了幾段。“皇上何必拿了畜生出氣……”她定一定神,開口道,眸中終究帶了幾分焦灼與不舍。


    他在一樹桃花下站得定了,垂眸去看那隻小貂。


    它掙紮了幾下,見始終掙不開來,便又張了小小地嘴巴想咬,卻又始終咬不到,折騰了幾個來回,便也乖巧起來,隻拿了黑溜溜的眼看著寧宛然。


    “雪球?果然毛色甚好,通體無一絲雜色……”聲音也是淡淡的。


    她歎了口氣,聽著他冰冷地聲音,她眼前似乎便看到了一襲雪白、無一絲雜色的貂裘正放在自己麵前。隻得將在西皖獵場偶遇雪球一事說了,連帶著說到了這隻小貂的奇異飲食,以及自己離開南嶽之時是如何打算的,至於它為何又會回到南嶽,她確實一無所知。


    他站在那裏,隻是聽著,並不開言,待到聽完了,才忽然道:“其實這些……朕大多知道……”他伸了手,折下一枝桃花,給她簪在冠上,默默的看了一會,歎了口氣:“你戴這冠雖然很是富麗堂皇,華貴大方,也……很美……但朕看了卻並不喜歡……”


    她怔了怔,神思便有些微微的恍惚:“若得山花插滿頭,莫問奴歸處……”


    他眼神凝了一凝,將小貂丟回她懷裏:“若有來生,朕陪你……”


    今生卻隻是休想……她僵了一下,看他大步走進了偏殿,心中不禁微微一鬆。走回寢殿的時候,她看到明嫣焦急的在門口張望著,她笑了笑,心中有些微微的暖意,這個丫頭,雖是嘴快了些,卻還是真心關心自己地。


    明嫣俐落的給她打了水淨麵,一麵道:“晴兒姐姐半日沒睡著,隻是翻來翻去的,我回來。她就折騰著要起,我一著急,索性就點了她睡**,讓她好好睡上一睡!”


    饒是寧宛然此刻正心情抑鬱,聽了這話,也忍不住笑起來:“果然是仆像主人。你這性子,與石楠還真有幾分相似!”


    明嫣吐了舌頭一笑,好奇的拈起那枝開得正豔的桃花:“娘娘怎麽還在鳳冠上插朵花?”


    寧宛然略覺尷尬的笑了一笑,隨手將那花丟在妝台上:“隻是一時興起……”


    她伸手敲了敲雪球地腦袋,歎息道:“你怎生又跑回南嶽了,真是個不乖的小東西!”這小東西與嶽漓涵關係一向不錯,素日也甚愛粘著他,想必是不肯隨了陌生人走,悄悄的自半路溜回了聽濤山莊找自己。卻又不曾找見。莊裏人看到它四處亂竄,自然稟告了嶽漓涵,轉折了一番。竟又回到自己身邊了。


    她想著,於是有些感慨地笑笑。


    明嫣在一邊好奇的打量著雪球,興致勃勃的伸手去摸它:“它很漂亮!”


    雪球感覺到她地善意,便也向她點點頭,頗有親善的意思。然後便從妝台上竄了下去,又竄上了桌子,拿了小爪子撥開茶盞蓋子,伸了頭去喝水。明嫣眉開眼笑,興致勃勃的湊了過去逗起它來。


    寧宛然因昨夜不曾睡好。中午便被晴兒押著硬是睡了一會午覺,此刻倒還不困,隻是笑微微的看著,神色安詳,心神卻是恍恍惚惚的,隻是胡思亂想。


    次日清早,晴兒醒了,倒是扯了明嫣恨恨了一通,明嫣卻隻是陪著笑臉兒。巴巴的獻著殷勤,寧宛然便在一邊歪在榻上隻是笑。幾人正鬧著,晴兒忽然一抬頭便看見了蕭青臧,臉都唬得白了,忙跪下磕頭請罪。


    寧宛然也被唬了一跳,隻是神色驚疑不定地看他。蕭青臧淡淡地叫了晴兒起來:“鳳儀宮諸殿內裏都有通道,難道你住了這麽些日子還沒發現!”


    寧宛然啞然,晴兒對蕭青臧總存了幾分畏懼,不敢再放肆。默默的上前為寧宛然梳頭。梳完了頭。很快便擺了膳上來,寧宛然也隻是略略動了幾筷子。蕭青臧沉默了一會。淡淡道:“上官原說了今日要來辭行地……”他頓了頓,又道:“朕想了想,便令人同他說了,叫他不必進宮了,恰是春天,這幾日又罷朝,便出宮聚聚,你們也自在些!”


    寧宛然一怔,不由看了晴兒一眼,眼中便有了幾分歉疚,原是打算今日陪陪晴兒的,看來又要落空了,明日一別,日後也不知何時才能相聚。


    楚青衣懶懶道:“他就是這麽對我說的!”


    北山頂上,風很大,北地地春風剛勁有力,略帶了幾分幹燥,不似南方溫軟濕潤。


    寧宛然苦笑了一下,將昨晚夜宴之事說了,簪花之事,她猶豫了半晌,終於歎了口氣,依然說了出來。


    楚青衣聽了,隻點點頭:“他這般對你,我也稍稍放心些……”


    她於是清淺一笑,我之所以告訴你,原也是想你能安心,莫要總是記掛著我。


    楚青衣偏頭看了她半日,忽然道:“宛然,上官讓我勸勸你。他說,你已是皇後了,與皇上總這般僵著,總不是事,倒不如和和美美的……”


    寧宛然微微的揚了眉,隻是看她。


    楚青衣被她看的有些難受,不由咳了一聲,心裏有些煩,因不耐的揮了揮手:“你的事情,我已不知該說什麽了,我如今腦子裏已是一團糨糊……”


    寧宛然於是撲的一聲笑起來,忽然便問道:“青衣,若是……若是你在窮困潦倒、一無所有的時候,忽然接受了一份厚重的饋贈,對於饋贈你地人,你會如何對待?”


    楚青衣想也不想:“受人點滴,自當湧泉相報!”


    “你會愛她所愛,恨她所恨,替她走完剩下的人生麽?”


    楚青衣理所當然的點點頭。


    “包括嫁給她的丈夫?替她得到她一心想要的寵愛麽?”


    楚青衣“呃”了一聲,狹長的桃花眼瞪成了牛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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