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安靜地站在這個再次恢複原貌的“宇宙”空間一個角落,渾身上下包裹著黑色的長袍和兜帽,就像是包裹著濃重的寂靜和虛無。


    他宛若一尊被時間所遺忘的雕像似的。


    不過,餘連的問候卻終於讓這一團黑洞一半的靜謐產生了微妙的波動。裹著黑袍之下的他微微地仰起頭,兜帽之下的麵容仿佛是第一次被這個數據宇宙之間的光芒掃到似的,終於露出了原貌,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中年人的樣貌。


    確實是他。


    餘連卻很有親切感:“請原諒在下的無禮,諾德多斯冕下,我實在是不願意用偷襲來和您打招呼。請您相信,不管馬上將要發生什麽,都難掩我對您的敬意。”


    他露出了一個微笑:“多虛偽的寒暄。老夫和您並不相識。何談問候呢?”


    那是一個很社會的微笑,溫和中帶著一絲謙遜和討好。這樣的笑,可以是社畜的,可以是公務員的,甚至可以是樞密院的大佬們的,但就是不應該是個靈能高手的。


    餘連一本正經道:“我從家師那裏聽說過您的威名。”


    他卻一點都不相信的樣子:“撒謊。老夫並未和蘭真人交過手。以老夫的能力,他隻要進入我100光年之內,都絕不可能瞞過老夫的未來視,一定會提前逃跑的。”


    他倒是一副很驕傲的樣子。


    “除非蘭真人是對老夫預知危險和逃跑的能力很欽佩。”他又歎了口氣:“可是,這也說不過去。我居然連您都沒有發現,預知能力怕也是沒什麽值得驕傲的了,怕也不值得蘭真人惦記了。”


    “這是一個意外。”餘連滿臉無辜:“那麽,就當我是從蘇琉卡王殿下那裏聽說的吧。”


    “這倒是符合邏輯了。”中年男人摘下來了自己的兜帽,露出了略微顯得有些淩亂的頭發:“不過,一定也不會是什麽好評價吧。”


    餘連攤開手一本正經道:“她說您是個裝神弄鬼的神棍。她還說過,如果是她說了算,一定會減少星見閣的經費的。”


    男人略微有些局促地撓了撓自己的油頭,歎了口氣:“老夫的直覺告訴我,您應該在說謊,可是我的判定卻又像是真實的。真是神奇的體現。”


    因為這話是布倫希爾特在那條虛擬時間線上,和我閑聊的時候說的。不過這種事情解釋起來很麻煩,我就不用說了。


    對方也發出了同款的歎息:“那還真是傷腦筋啊!星見閣也在竭盡全力為帝國服務了。就連殿下她本人,至少也學了一些時運感知的技巧的……餘連將軍,我如果現在求您為星見官的同僚們說說好話,是不是有些奇怪?”


    餘連聽見了小灰在自己耳邊發出了“籲”的鄙夷起哄聲,但卻看不見人。不用說,這聲音應該是隻有自己才能聽到,便簡直就像是精神汙染了。


    他直接忽略掉了機器人小姐的嘰嘰喳喳,饒有興致地看著對方這種平平無奇的臉——說實話,純粹以五官線條而言,也其實是精雕細琢的中年美大叔一位,但卻偏偏縈繞著一股看過就忘的“班感”。


    某種意義上,這又何嚐不是神技呢?


    餘連饒有興致地問道:“作為帝國最強大的預言家,您莫不是看到我在未來給星見閣求情的可能性?”


    “嘖嘖嘖,你好像還很有興趣嘛?可憐的菲妹妹,可憐的婭小姐,一切可憐的悲哀的芳心碎了一片的姑娘們,可憐所有視你為領袖的地球人民,可憐視你們為唯一反抗帝國暴政旗幟的全宇宙各族人民們。餘連啊餘連,你罪孽深重啊!”小灰在餘連的耳畔發出了仿佛詠歎調一般的感慨。


    當然了,這感慨確實也隻有自己能聽見。中年人已經露出了會心的微笑:“在老夫所發動了的1000種未來視中,年輕的將軍,您有247次確實具備了這樣的影響力。我現在提前向您懇求,無論如何都不算是白用功的。”


    餘連卻發現了更多的盲點:“也就是說,這247次未來的皇帝都是她嗎?”


    對方笑而不語。


    “伊萊瑟爾皇帝又問過您嗎?關於他的大限,關於我所說的那個血光之災。”


    他歎道:“我們一直都不是所謂的預言家。將軍,你改名吧,我的職位叫做‘大祭長’,做的其實是一種變體的宗教工作。早在母星時代,傳統的宗教就就已經消亡了,但宗教又總是需要的。我們越是探索宇宙,探索時間,探索靈能,越是深入,便越是能感知到自己的渺小。不管是發展到了什麽世代的文明,總需要尋求一個精神上的錨點。這是安全感的體現。”


    這也是一種哲學概念,而且確實不無道理。就算是他或者楊老師這麽唯物的人,不也偶爾會說點“宇宙之靈在上”之類的話嗎?


    甚至就連小灰這樣的存在,對“宇宙之靈”也是一副笑而不語神神秘秘的樣子。


    餘連一副謹受教的樣子,然後又道:“所以,您看到過嗎?他的大限。”


    被稱為“諾德多斯冕下”的中年人攤手道:“這種可能當然存在,但老夫隻是窺視了一次,精神便遭受了重創,隨後又躺了兩個月才緩過勁來。老夫的好奇心畢竟是您引起的啊,將軍,您不應該負起一定的責任嗎?”


    他倒是真坦蕩,坦蕩得讓餘連都不由得當場愣了好幾秒種,隨即才啞然失笑。


    這一位,不用說,自然正是星見閣的大祭長,帝國官方神棍們的領導,官方正史中所記載的第一位在“擁靈”途徑抵達第八環的半神,諾德多斯大祭長了。


    ——當然了,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回來的餘連卻知道,真實曆史上抵達了“擁靈”的半神境界的,稱為“靈佑祭長”的大能還是有好幾個的。不過,卻也不知道是不是命途影響的緣故,都比較低調,便也為世人所不知道。


    而在帝國最高決策層中,諾德多斯大祭長也確實是最低調的一位了。


    大多數人也確實很難想象,這位看著平平無奇仿佛已經過完了自己的事業巔峰就想著混吃等死熬退休的中年大叔,卻是一位活躍了近一個世紀的半神。


    另外,如果不出意外的話,他還至少可以再活躍半個世紀。


    這家夥在第七次銀河戰爭之前,就已經是星見閣的大祭長了;而在另外一條時間線上,當餘連最後的冒險開始之前,他依舊還是這個重要部門的掌門人,一副仿佛準備把女皇時代也熬過去,當個三朝元老的架勢的。


    很多人都認為神奇的大祭長先生可能並非是人類,而是哪個長生種族偽裝的,但也沒什麽證據。


    餘連當然也不知道諾德多斯先生的真實身份和年紀,可如果對方確實是人類,真實年紀也一定比外表要老上五十歲以上。


    他緊盯著這平平無奇甚至連動作都破綻百出的中年人:“那麽,您此次進入這個數字的宇宙中,可是看到了被在下偷襲的可能性呢?”


    他依舊非常坦蕩的樣子:“可能性並不高。至少相比起您和虛空皇冠的下一位主人,攜手並肩共同掌管銀河帝國的可能性要小多了。”


    這位老先生莫不是在統戰我吧?餘連聆聽著小灰在自己耳畔的嗤笑聲,不由得想要為敬業的大祭長點讚了。


    然後,便聽星見閣的大祭長的聲音漸漸低沉了下來:“元體和精神是在修行中實現對立和統一,這是‘擁靈’的命途。這樣的事情本應該是由我來做的。您比我更清楚這艘啟明者古船的價值,值得冒險,值得付出一切的代價。”


    “若您也是這個代價之一?”餘連看著對方。


    “在老夫看到的所有結果中,我一直都是代價。”他的眼神意味深長:“年輕的將軍,我們都是。”


    靜默號的艦橋之內,所有與主控終端相連的屏幕瞬間都綻放出了刺眼的銀白色強光,就仿佛被亮度驟然增強了百倍似的


    驟然炸開的強光在這一刻剝奪至少一半將士的視力,但也有人警醒地避開了直接刺眼的攻擊,還在崗位上勉勵堅持著戰鬥。


    戴著護目鏡的海因斯中尉滿眼通紅,但還是用顫抖的聲音做出了報告:“警報!有高強度信息流侵入核心數據庫!來源,確認為1號要塞終端!”


    尼摩艦長臉色鐵青,厲聲道:“切斷與要塞的物理連接!快!”


    ”可是,有汙染源正在資料庫中自動生成破壞程序!防火牆序列正在抵抗!邏輯屏障失序!我們操作係統已經無法完成斷絕了。”


    “快,司令官那邊……”


    “無法接通。我們和觀星台的聯係也失去了。就好像,就好像觀星台就不存在似的!”


    這麽反常識的事情發生在了己方的戰艦上,尼摩艦長卻若有所思道:“1號要塞呢?夫人……菲娜·李上校和鄧正清中校那邊呢?”


    這個時候,現場的強光已經消散,照明再次恢複了正常。有人便直接打開了1號要塞指揮部中的畫麵。


    艦長第一眼看到的,便是那位出身高貴的公孫小姐高高舉起了閃爍著寒光的大劍,向跪在自己身前的選帝王小姐砍了下去。


    少女的首級在熒幕上衝天而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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