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邵仁傑的話,即便是性格溫和,好脾氣如徐淵識都忍不住氣笑了。


    “邵師弟,莫要胡攪蠻纏!浮攸師弟的才華是已經被老師親口承認過的,他根本不需要再向你證明什麽!”


    邵仁傑開口挑釁在先,單方麵的質疑浮攸師弟,如今竟然還想要浮攸師弟現場作詩以證明自己?


    “邵仁傑,你自己想想,你配嗎?”鄧惟簡也是忍無可忍了、


    鄧惟簡從小就知道邵仁傑腦子不正常。


    因為自命不凡的緣故,邵仁傑覺得自己天生就應該事事頂尖,普通人根本不能與其相提並論,所以才會在得知他自己根本沒有修行天賦時失態。


    而自那件事之後,邵仁傑的性格就變得更加偏激,如果仙途無望,他就要在學問一途上做到頂尖!這才選擇進入青麓書院!


    鄧惟簡本以為邵仁傑在此潛心學習聖人之理這麽多年,腦子應該會好轉一些。


    可鄧惟簡沒想到,這些年下來這家夥的腦子不但沒好,看起來反而更加不正常了!


    “你聽聽,這是正常人能說出來的話嗎?”陸生也覺得離譜。


    鄧惟簡擼起袖子,本來打算以讀書人的方式和你解決的,可現在看起來,不動手似乎不行了!


    眼看鄧惟簡擼袖子,邵仁傑冷哼一聲,神色冷傲,不著痕跡的向後退了一步,站在了兩個隨從身後:“哼,君子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


    “就算你動武,我也不會承認這家夥是詞賦的作者,我也會堅持他就是個可恥的剽竊者!”


    “……”


    大公子,咱就說,你說這話之前,能不能考慮一下我們倆的感受?


    跟了您這麽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吧?您這是把我們倆往火坑推啊……


    看著邵仁傑那如茅坑裏石頭般又臭又硬的模樣,不管是徐淵識還是鄧惟簡等人都是無奈,青麓書院怎麽就出了這種人呢!


    這人腦子指定有點什麽大病在!又慫又愛裝!


    “出題吧,別耽誤時間了”


    浮攸止住了鄧惟簡的動作,神色無奈開口。


    蘇幕是來書院查東西的,他不想耽擱蘇幕太多時間。


    他有預感,就算讓鄧惟簡用暴力讓這家夥簡單閉嘴,可以這家夥的表現來看,絕對不會依不饒的繼續纏著他們。


    萬一惹惱了蘇幕,他怕對方十條命都不夠死的。


    雖然這家夥惹人厭,可還罪不至死。


    那邵仁傑看到鄧惟簡無奈收手,神色自得的又從兩個隨從背後走了出來,準備亮出他的招牌冷哼。


    蘇幕抬眼看著邵仁傑,語氣平淡:“你再哼一聲我就讓你這輩子都哼不出來……”


    這次,他是認真的!


    察覺到蘇幕眼神中的淡漠,邵仁傑竟罕見的將那已經到嘴邊的冷哼又被硬生生憋了回去。


    不知道為何,他竟有點怕眼前這個陌生少年。


    “咳,既然如此……”邵仁傑幹咳一聲,本來將早就想好的題目說出,可被蘇幕這麽一噔,邵仁傑的目光忽然落在了蘇幕那素白如雪的長劍上,臨時變了題。


    “那就以‘劍’為題吧,隻要能寫出來能讓我滿意的詩,我就承認你的資格。”


    徐淵識三人皺了皺眉頭,浮攸需要他來承認嗎,他以為他是誰?難不成邵仁傑覺得他比老師還更有資格?


    不過在聽到邵仁傑定下的主題後徐淵識三人都感覺有些詫異。


    “劍?”


    這個類型可不多見啊……


    讀書人佩玉也佩劍,完全看個人喜好,隻是因為離夏仙朝多為體修的緣故,所以關於“劍”的詩其實並不多,大多也都是自青蓮劍仙那時候流傳下來的。


    浮攸也有些意外,完全沒預料到對方竟然會選這個……


    關於劍的詩他不是沒寫過,之前給榮王世子的那首詩就是寫的“舞劍”,讚譽滿堂。


    將那首詩複述一遍?可下一秒浮攸便將這個想法拋出了腦海。


    那首詩雖好,可絕對談不上妙!


    春試時所作的詞賦乃是他十年寒窗苦讀的精華所作,即便是他都很難再寫出第二次,如今要在短時間內作出同等級別的詩來,確實有些困難。


    如果在見過蘇幕動手之前,他大可以憑借自己想象來作詩,可如今真正修行劍道,並且還見過蘇幕那一劍之後浮攸反而不敢大放厥詞了。


    不見星辰不知星海之浩瀚!見過星辰之浩瀚便不敢再輕言星辰!


    如今的浮攸就是如此心態,了解的越多,便越是敬畏。


    “既然你提出了要求,那我們這邊也提一些要求不過分吧?”


    就在這時,本來默默傾聽的蘇幕思量了一會,忽然笑著開口看向邵仁傑。


    “要求?”


    邵仁傑一愣。


    蘇幕笑吟吟的開口,眼中卻似乎有劍鋒掠過:“如果依你的要求作出了以‘劍’為題的詩,你又當如何為剛剛的無禮與胡攪蠻纏道歉?”


    他給這個人最後一次機會。


    邵仁傑眉頭一挑:“道歉?我憑什麽要道歉?是你們先胡言亂語的。”


    他從最開始就知道,並相信浮攸是那詞賦的原作者,之前的榮王世子不過是個剽竊的小人罷了。


    之所以這麽咄咄逼人,他就是想盡辦法想要從浮攸這裏再得到一首詩!


    至於會不會留下壞印象什麽的他才不在乎,他隻在乎自己的感受!所以他根本不覺得他有做錯什麽!


    蘇幕笑了笑,對方並沒有抓住他給的最後的機會。


    任何人,做錯了事就要付出代價!


    蘇幕從一開始就沒打算讓這家夥全身而退,真以為他是什麽好脾氣?


    邵仁傑輕笑一聲:“說說看,你有什麽要求?”


    身為尚書之子,邵仁傑自認有資格在這離都之中橫行了。


    “比如,留下一隻手?”


    蘇幕咧嘴一笑,笑容陽光煦朗,可落在邵仁傑眼裏卻直接讓其嚇的倒退了兩步!


    一旁浮攸等人也是一驚,瞪大雙眼,看向蘇幕的背影。


    這個一直笑嗬嗬,看上去脾氣挺好的俊秀少年,竟如此心狠?


    這是道歸劍宗劍修能說出來的話?


    說是魔道也不為過吧?不對,魔道可能直接讓把命留下了。


    不過即便如此,一直在書院學習的徐淵識等人也被嚇得不輕,他們什麽時候見過一開口就要人一隻手的正道同門。


    “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浮攸趕忙悄悄問向蘇幕。


    怎麽說一隻手也太過分了點吧?


    “當然是開玩笑的。”蘇幕眯眼一笑,笑著擺了擺手,一臉“我就隨口一說,你們那麽認真幹嘛”的表情。


    “呼……”


    徐淵識,鄧惟簡和陸生三人鬆了口氣,他們就說嘛,道歸劍宗堂堂正道第一劍修宗門,怎麽可能……


    “不如改成繞著青麓書院倒立裸奔十圈吧,怎麽樣?比一隻手的代價能接受吧?”


    “既然你這麽自信他不是原作者,那麽你來的時候應該就抱著‘即使繞著青麓書院倒立裸奔十圈,也要揭穿這家夥真麵目’的決心吧?”


    蘇幕語調抬高,緊緊盯著邵仁傑。


    “還是說,你連這份決心都沒有,隻是像個街邊潑婦一樣盲目衝了上來?”


    “正常人誰會有‘即使繞著青麓書院倒立裸奔十圈,也要揭穿這家夥真麵目’的決心啊,這隻是單純的變態吧!?”一旁的陸生在心中呐喊。


    而在聽了蘇幕的話之後,邵仁傑肩膀顫動,低垂頭顱,咬牙切齒的說道:“潑婦,你竟然拿我邵仁傑和那街邊潑婦相提並論!?”


    “完了,大公子最是自命不凡,心比天高,瞧不起世界上任何人,如今竟然被和街邊潑婦相提並論……”


    作為最了解大公子脾氣的兩個隨從,聽到蘇幕說出這句話後就知道了結果。


    果不其然,邵仁傑麵色漲紅,血氣上湧,憤怒的指著蘇幕:“好啊!我答應你!不過如果作不出來能讓我驚歎的詩,我要你們五個人倒立裸奔,還是圍著整個離都!”


    “管我們什麽事啊!不要殃及無辜好不好啊喂!!”


    陸生抓著頭發,感覺快瘋了,你們兩個鬧歸鬧的,我們是無辜的啊。


    陸生不敢想象自己要是真的要圍著離都倒立裸奔,自己還不如現在直接死了算了。


    對於讀書人而言,死不可怕,人死了,清白沒了才最可怕!


    一旁的徐淵識和鄧惟簡兩人也是神色怪異,有一種想罵人的衝動!


    無緣無故躺槍可太難受了!


    浮攸一把抓住蘇幕的手臂,聲音都顫抖了起來:“蘇兄,別賭這麽大呀……”


    他本來就有些心理壓力,被蘇幕這麽一搞,這心理壓力更大了!


    蘇幕上下打量了一下浮攸,眼中閃過一絲了然,似乎看出了浮攸的問題所在。


    學劍之前,浮攸確實可以隨意想象劍仙風采,可入了劍道之後,見過他出手後浮攸卻反倒不如之前那般才思如泉湧。


    他之前和巫神動手的場景給浮攸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以致於讓浮攸如今對劍道心生敬畏,不敢隨意落筆了。


    蘇幕拍了拍浮攸肩膀,小聲說道:“你這關鍵時刻靠不住啊……”


    浮攸眼中閃過無奈:我有什麽辦法,是你那一劍太驚豔,讓我滿腦子都是那一劍,根本描繪不出來好嗎?


    “你之前不是曾和我說過你最近有妙手偶爾一手新詩嗎?正好也是關於‘劍’,不過描寫的是‘劍客’而已。”蘇幕忽然開口。


    浮攸一愣,啥?


    “我想想,那首詩怎麽說來著……”


    蘇幕雙手抱懷,指尖輕輕敲打額頭,似乎在苦惱什麽,而步伐確是一步步的走向邵仁傑。


    而邵仁傑隻是冷笑,他已經打定主意,不管蘇幕說出來什麽詩,隻要他咬死水平不夠,對方又能奈他何?


    他父親是尚書,誰敢在離都隨便對他動手!?


    有恃無恐的邵仁傑就靜靜的看著蘇幕怎麽裝杯!


    “想起來了!那首詩是……”


    “趙客縵胡纓,吳鉤霜雪明。銀鞍照白馬,颯遝如流星。”


    蘇幕一拍手,笑吟吟的開口,緊緊盯著邵仁傑,念一句詩便踏出一步。


    一股奇異的氣場自蘇幕周身散發,悄無聲息的籠罩住了邵仁傑。


    恍惚之間,邵仁傑打了個寒顫,感覺到了如身在冰天雪地般的寒冷,仿佛真的看到了風雪之中,一名頭戴蓑笠的劍客如流星奔他而來。


    而身後的徐淵識雙眸大亮,緊緊盯著蘇幕的背影。


    之後蘇幕又悠然吟出後一句,而他本人也已經距離邵仁傑近在咫尺:


    “十步殺一人,千裏不留行。”


    無窮無盡的殺意從眼神中如狂龍般湧入邵仁傑的大腦。


    蘇幕抬起手,拍了拍已經被嚇傻的邵仁傑,念出最後一句後轉身離去。


    “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


    “別忘了倒立裸奔哦!浮攸,走了!”


    蘇幕頭也不回的轉身離去,揮手招了招浮攸,無視了背後已經聽呆了的眾人。


    浮攸後知後覺的跟了上去,滿肚子疑惑。


    浮攸看蘇幕不說話,欲言又止,止欲又言,還是沒忍住。


    “蘇兄,剛剛那首詩……”


    “那首詩怎麽了?”蘇幕笑問。


    “你作的?”


    “不是,偶然聽劍道上一位前輩作的,不過這個世界也就我一個人知道,所以你懂得。”


    “原來不是蘇兄啊……”浮攸鬆了口氣。


    蘇兄雖然是天下第一的劍仙,可如果還有這等文采,他怕是都不敢再修劍道了。


    不會作詩的劍修不是一個好詩人!


    “看起來他們對你還是很害怕啊。”


    走在路上,蘇幕看了一眼周圍看到浮攸就神色匆匆,急忙遠離的眾人。


    浮攸想了想,笑著開口:“其實我並不怪他們,如果交換立場的話,我可能也會做出和他們一樣的選擇。”


    “所以我其實一點也不在……”


    “別裝了。”


    蘇幕平淡開口,打斷了浮攸的話。


    浮攸愣住。


    蘇幕似笑非笑的看著浮攸:“雖然你給他們找了那麽多借口,可到頭來所有的難過不還是隻有你承擔一個人嗎”


    浮攸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沉默下來。


    誰會願意被所有人疏遠孤立呢?


    雖然他為這群同窗想出了各種苦衷,可難過的不是那些人,難受的從始至終,被疏遠孤立的都隻有他一個人。


    從小到大他都是這樣過來的,任何和他有過接觸的,或多或少都要變得倒黴,嚴重一些的可能會危及生命!


    而等到逐漸長大,他這天煞孤星的命格也越來越強!也越來越危險!


    他之所以帶著母親搬來離都,也是因為有路過的好心道士曾說過,離都乃仙朝國運匯聚之地,在這裏的話即便是天煞孤星也會被稍稍壓製,不會像在外界一樣那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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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他才那麽努力想要考取功名,因為隻有進入到離夏仙朝內部,有了官職,他身上來自離夏的國運才會越多,也越能壓製他的命格。


    可惜……


    先是被書院退學,後來母親也得了重病,甚至到了最後他唯一能改變命運的機會也被人搶走。


    可能這就是天煞孤星吧?


    蘇幕看著這個仙朝最大的書院,當今九州上唯一的儒家聖地。


    “你知道‘知其不可為而為之’這句話吧?”


    “知……知道。”


    浮攸一愣,不知道蘇幕怎麽突然提起這個。


    “你覺得這種行為是‘勇敢’還是‘魯莽’?”蘇幕看向浮攸。


    看著蘇幕的側臉,浮攸心中隱約意識到這可能也是蘇幕考驗他的一環?


    “知其不可為而為之,勇敢與魯莽……”浮攸沉吟,思索了一陣後才謹慎回答道。


    “我覺得……應該在於思考與否。”


    蘇幕神色平靜,微微頷首,示意浮攸繼續說。


    “經過思考,明確了自己的心意,明知不可為而為之,便是勇敢。沒有思考,隻是一時的衝動,明知不可為而為之,這種算的上魯莽。”


    “所以在決定要做之前,有沒有經過慎重的思考,這才是判斷勇敢和魯莽之間的區別。”


    “聽聞聖人成聖之前曾周遊列國宣揚自身學說,學說中有些理念甚至會招來殺身之禍,可聖人如何?”蘇幕問道。


    浮攸沉默片刻:“明知不可為而為之。”


    蘇幕笑了,掃視一圈周圍那隱隱約約探來的忌憚目光。


    “我不能說人害怕死亡是錯,我也不會去鄙夷這種行為,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可聖人之所以是聖人,可不單單是因為聖人有天縱之才的緣故。”


    “隻學習書中道理,不將道理結合於實際,終究也隻是空中樓閣罷了。”


    “這些人裏,沒多少人有資格問鼎儒聖之境的。”


    蘇幕拍了拍浮攸的肩膀。


    “好好珍惜徐淵識他們吧。”


    貿然接近浮攸確實會被那命格影響,不過這次有蘇幕在,順手給擋下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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