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衝一直沒有想明白,蘇羽到底是怎麽把左邊吃幹淨的。


    “我在這裏,他在這裏。”陳衝已經忘了要休息這件事情了,坐在餐廳裏手指在桌子上寫寫畫畫,“然後左邊就沒了?”他一直很注意氣和落子的位置,隻要自己比蘇羽的大龍多上兩氣就要過去緊一下白龍的氣。當然蘇羽真的不愧是世界第一人,不管陳衝怎麽攻殺,還就是攔不住白大龍出逃。


    攔不住也無所謂,但左邊怎麽丟的?陳衝一點一點的回憶:“我跳,他刺,我雙,他從中間頂頭,我扳……他從左邊攻斷!”他幾乎跳起來把桌子掀翻了,“他攻斷,我補中間去了!”


    於是左邊三子無疾而終。


    “我日!”陳衝坐在那整個身體都趴在飯桌上喃喃自語,“誰他媽的說蘇羽不擅長亂戰來著?不動聲色的就把左邊殺了個幹淨!”


    韓尚勳對於他的這般行為感到很好奇,嘴裏麵一邊嚼著飯一邊拍拍他的肩膀:“咋的了?讓人煮了?”


    “比讓人煮了還痛苦。”陳衝艱難的抬起頭,“你說,我的左邊怎麽說沒就沒了呢?”


    “很正常。”韓尚勳聳聳肩,“我和蘇羽下棋的時候經常莫名其妙的角就變色了,莫名其妙的三四個子就被提了,最後莫名其妙的就輸了。”


    可這個大邊丟的也實在是太……陳衝無可奈何的搖著頭,本來最喜歡吃的辣子雞也沒了味道,如同嚼蠟。


    坐在對局室棋盤邊看著蘇羽90目以上的實地,陳衝突然想起來秋菊打官司裏鞏老師說的一句話:我就想要個說法。


    可我的說法找誰要呢?陳衝不可能放著中間的急所不理又回到左邊那個任誰看都沒希望的地方去搞風搞雨,隻要簡單的計算一下就知道那裏麵沒棋:他衝過蘇羽簡單一退黑白兩塊的局部小戰役裏正好他差一氣。


    而且衝左邊還把自己的氣撞緊了,而且還是後手!陳衝看著那三枚黑子都快哭出聲來了:你們死的好慘哪!


    那中央怎麽樣?他上午殺得腦子有些亂,現在清醒一些了再看回中央去。


    如果殺了大龍,就是絕對勝利!


    不過蘇羽的形狀好奇怪啊。靜下心來仔細的看過去,還是有些收獲的:白棋似乎少了點什麽。


    下邊白棋有斷,但因為自己也有斷點,所以陳衝利用不上,隻能在中間找辦法。


    不過絕不能再被吃掉下邊了。陳衝看著下邊推算著變化:如果下邊被蘇羽再利用著拿走,就算殺了大龍也沒得贏了。


    “請繼續比賽吧。”羅建文六段作為四分之一決賽的裁判長,走進來看看棋手們已經落座,清了清嗓子。


    下午,是陳衝的第一手。


    “他會怎麽辦呢?現在白棋氣緊……”尹峻相被棋盤上的戰鬥也挑撥的有些熱血沸騰了,手指在棋盤上來回的點著尋找變化方向,“中間黑棋有兩個子做筋斷開了白三子,我看看有沒有殺……”他回頭在電腦上擺出變化,搖搖頭,“不行,右下跳出的那枚白子正好引征。”


    “不過能不能借這個征,把白棋打住呢?”王語詩看看變化圖,“比如,搶先在這裏飛點方封住呢?”


    尹峻相琢磨了一會兒,還是搖頭:“封不住,下邊太薄。”他把這個變化擺了一下,“飛的話,蘇羽就直接跨,下邊黑棋斷點很多,這樣等於是替白棋做眼。”他指了指左邊,“蘇羽為了拿住左邊已經讓陳衝出來一個眼位了,現在陳衝就必須揪著白棋無眼的問題做文章。”他想了想,“他先要把下邊處理好。”


    下邊,太麻煩了……陳衝看著下邊計算著變化,頭都大了。不過好在明月杯有四個小時的時間,足夠他把變化算清楚再落子。


    “現在我算是知道為什麽那天晚上韓尚勳和黃翊祖能下到9點半了。”尹峻相把局麵倒回去又擺了一遍,“誰都沒犯錯——陳衝的左邊是因為蘇羽的技巧才丟的,並不是他的錯誤——如果再碰上一個生死劫關係到最後的目數,我想誰都會打到底吧?”


    好在明月杯沒有超時負一說。王文達和應氏規則學的,超時罰目,每次1目,所以韓尚勳和黃翊祖才拚著丟目也要花光能花光的一切時間去計算。


    “陳衝的時間還有3個小時,蘇羽還有個2個小時,後麵他們會下的越來越慢吧。”尹峻相把棋盤推開,回過身看著電腦,“咱們趁這個功夫可以看看電影……我開玩笑的。”他看看王語詩的臉色連忙笑一笑,“我突然有個想法:這盤棋會不會大殺小輸贏呢?”


    不大可能。陳衝也在想放蘇羽一馬自己爭取就地做活的可能性,但看看那90目他就放棄了:不管怎麽算,不殺掉蘇羽12個子以上就不可能爭勝負。但蘇羽的大龍現在總共才18個子,要殺就是全殺,要不然就是全活。


    “有沒有可能,殺個尾巴呢?”王語詩在探討可能性。


    尹峻相搖頭:“沒可能,而且如果現在開始對殺的話,黑大龍正好差一氣。”


    “啥?”王語詩看看棋盤,“哪裏來的差一氣?剛才不還是蘇羽氣緊了麽?”


    “剛才是,但可能陳衝算錯了。”尹峻相看著陳衝的落子歎了口氣,“問題就在這手扳上。”


    “扳,哪裏不對?”王語詩看看那手棋,“蘇羽總不能任憑中間的棋筋跑出去吧?”


    “陳衝可能是想的這個變化,”尹峻相在電腦上擺了很久,終於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變化圖,“他認為蘇羽不會先攻下邊,可能是因為忽略了這個夾的手段,所以認為這樣扳斷是延氣的好手段,後麵還有一打可以做劫,還可以保住下邊的那個子。但實際上蘇羽可以在這裏夾。”他花了十幾分鍾又搞出來一個變化圖,“下邊白棋立刻厚實起來,變化之後這個黑子便又無疾而終了……”


    王語詩看著那個變化圖,歎了口氣:“最終結果呢?”


    “現在蘇羽應該正在點目。”尹峻相慢慢地說,“如果目數足夠的話,他很可能放棄中間的大龍,做個劫然後等待收官。”


    他看看周圍的電腦上最多不過50手,很無奈的搖頭:“陳衝的比賽似乎一向很快。”


    20分鍾之後,蘇羽真的在下邊夾。


    “他可能已經算清楚了,後麵應該就會開始收氣。”尹峻相歎了口氣看著電視畫麵上紋絲不動的陳衝,“可陳衝在這種地方不應該出現這種誤算啊,他隻要先刺一下中央作交換就能長出3氣,幹嗎非要扳呢?”


    陳衝似乎也真的放棄了抵抗,盡管回頭彎打還是最強抵抗手段,但尹峻相清點一下還是黑大龍差一氣被殺的局麵。


    “這盤棋結束了。”尹峻相在下午比賽開始了隻有10手的時候,就下了斷語,“陳衝大龍被殺,全盤落後至少30目以上。”


    “真的被殺了?”王語詩看著電視上陳衝扇子上的“名人蟲二”四個字,低聲說,“但現在看著陳衝怎麽還是不著急呢?”


    那我哪知道。尹峻相把一旁研究用的棋盤收拾了一下:“也許他還想抵抗下去吧。可大龍都死了,還有什麽可抵抗的。”


    這時候陳衝又在下邊蓋了一手。


    尹峻相看不懂這手棋是個什麽意思,王語詩自然就更加的不懂了,坐在那左推算右推算沒看出來究竟。


    “他是不是要進攻右下角?”王語詩開始說胡話了,“要不然幹嘛在這折騰?”


    難道是,他看出了角上的毛病?“角上沒問題啊。”尹峻相的基本功很紮實,“什麽都沒有。”


    但蘇羽卻明顯謹慎了起來,看了將近15分鍾之後才小心翼翼的在左下尖吃死那個掛角的黑子,卻留出來一個空擋。


    “啊?!”尹峻相看著這一手,終於叫出聲來了,“他在幹什麽?他知不知道現在他是在幫陳衝活棋?!”


    梁宰豪還是很關心這裏的,盡管絲毫的不看好陳衝能贏,但聽到這邊的動靜還是過來看:“怎麽了?”


    尹峻相在那呆呆的看著棋盤**,王語詩則把最近20十手棋擺給梁九段看:“您能看出些什麽麽?”


    梁宰豪吸了口氣同樣是疑惑不解:“這是在幫著陳衝活啊……”


    “等等!”尹峻相突然抬起了手,“不是右下,是左下!”


    他飛快的在電腦上擺出一個變化,但沒等擺完又立刻刪掉:“不對,不是這個……”梁宰豪和王語詩看著他在電腦上按著鼠標目瞪口呆對看一眼麵麵相覷:你看懂了麽?


    “是這個!”尹峻相終於擺完了變化圖,“蘇羽是在擔心這個!”他指著黑棋變化圖上第七手的立興奮地說,“是這個!這樣立下來之後左下這枚黑子就又活過來了!因為白棋外麵不能斷,所以黑大龍接著衝下立刻就活!而且,”他頓了頓咽口口水,“活的還不小,大半個下邊都歸他了。”他舒了口氣說,“更重要是,那個蓋把中央的黑棋棋筋帶跑了,中央白大龍被一手殺光!鬼手啊……”


    “所以蘇羽才要先尖一手保角上實地?可這樣的話……”梁宰豪看看棋盤,“白棋這樣薄,下邊恐怕要被搜刮了。”


    尹峻相吐了口氣:“被搜刮也沒辦法,總比讓人把下邊全拿走自己大龍卻依舊死無葬身之地的強。”他搖了搖頭,“很少見啊,蘇羽被算計了。”


    但這個時候,蘇羽卻並不認為自己輸,依舊帶著微笑慢慢的抬起手,慢慢的落下棋子。


    陳衝沒有看蘇羽這時候是個什麽表情,全神貫注的看著棋盤,集中全部精神計算著官子。


    “這盤棋肯定是要比官子了。”尹峻相長吐了一口氣,“想不到啊想不到,陳衝那個蓋的鬼手真是絕妙了……一手翻盤,這個形容詞不過分吧?”他很興致勃勃的在網上打字,“下邊有大量的搜刮手段,右下角蘇羽還要退讓自己去做活……真是,嘖。”他咂了一下舌頭表示一下感慨,“絕妙,絕妙的鬼手!蘇羽需要好好的點目了!”


    尹峻相讚歎了一番之後,把後麵黑棋在下邊的搜刮變化和官子次序圖計算好發了上去:“隻要按著這個次序下,陳衝最後應該可以拿到2目以上的優勢進入小官子。那時候就算蘇羽真的手段通神恐怕也不能翻身了!”


    也許,真的是2目呢。蘇羽輕輕笑了一下嘩啦打開扇子,露出上麵老聶親筆手書“不動如山”四個大字:我要是輸在這裏,可就不是世界第一人了!


    陳衝下的一點錯誤都沒有。他接下來的20手和尹峻相的變化圖一模一樣,酷烈的搜刮讓尹峻相在解說室裏不斷寫下諸如:“這樣的夾,白棋會很痛吧?”或者“先扳下一手至少價值5目以上,但陳衝借著白棋形狀的味道惡再轉身回去衝擊右下,蘇羽也不得不退讓了吧?”這種很帶有挑釁味道的言語。


    黑棋的每一手,都讓尹峻相像是喝了好酒一樣的酣暢淋漓讚歎不已。陳衝的每一子落下,都讓他恨不得把所有的好話都從肚子裏掏出來擺上去。


    原本隻抱著一絲希望來看這盤棋的韓國的圍棋迷們在1個小時之前還被尹峻相的判斷弄得失望不已,但現在看到這種局麵一個個立刻就像打足了雞血一樣興奮的在比賽還沒結束的時候就開始在論壇上發帖子瘋狂的讚揚陳衝一不怕苦二不怕死革命到底的戰鬥精神。


    但蘇羽卻不是那麽容易被打敗的。


    因為中間還有個小小的借用,陳衝和尹峻相都沒看到的借用。


    當陳衝跳左下角繼續搜刮的時候,蘇羽就知道時機到了。


    “這個是後手。”尹峻相在陳衝每落一子的時候都要解說一下盈虧,“後手7目,盤麵上最大的官子了。”


    而蘇羽拿著這個先手,卻沒有像尹峻相想象的那樣去補左邊,而是在右上角斷送吃了一子。


    看到這一手,對局室裏的陳衝和研究室裏的尹峻相都是同樣的慘白臉色。


    “完了。”尹峻相刹那間便蔫了下來喃喃地說,“沒看到……我和陳衝竟然都沒看到,這裏還可以做劫!壞了……”他甩甩頭立刻開始清點劫材。


    “差一個……”尹峻相低聲的自言自語,“太可怕了……隻差一個……”


    陳衝在對局室裏坐了整整半個小時之後,才緩緩的伸出手落子同蘇羽爭劫。


    “一目半。”尹峻相清點了劫材之後,就知道這個結果不能逆轉了,長長的歎了口氣,“一目半,陳衝負。”


    陳衝的比賽還是最早結束的,但也是在下午4點的時候了。他和蘇羽拚光了所有的劫材,最後不得不眼睜睜的看著蘇羽在最後的戰場裏得到了最後的勝利。


    很冤嗎?也不是。陳衝在中午看到蘇羽的90目大空的時候,就想到了失敗的結果。隻是讓他難以接受的是,他費盡了心血的手段,最後卻沒能帶來勝利。


    距離勝利是如此的近,幾乎是一伸手就能夠到,卻眼睜睜看著溜走的那種感覺是最無奈的。


    一目半,陳衝負。


    王語詩俏生生的站在對局室的門口,等待著陳衝:“走吧,比賽已經結束了。”


    結束了麽?陳衝站在門口看著錢語衡最後一刀落下斬殺樸永訓從上到下蔓延全盤的的一條40子大龍,輕輕歎口氣轉身離開。


    “我明天就回韓國,你要不要一起去?”陳衝在晚宴上喝了半瓶五糧液之後,拉著王語詩的手低聲說,“一起走吧?”


    王語詩笑著搖了搖頭:“不成,我下周有百靈杯的比賽呢,還有正官莊杯的預選。別以為我就那麽清閑。”


    陳衝聽到這句話卻愣了一下,默默的放開她的手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怎麽了?”王語詩不知道自己什麽地方說錯話了,“我說錯什麽了麽?”


    “沒有。”陳衝搖了搖頭,“隻是想到了一些事情……”


    這時候滿臉通紅的樸永訓湊過來低聲問:“你是不是想到了農心杯?”


    陳衝歪歪頭看著他,默認了。


    “沒啥。”樸永訓勾著他的脖子和他碰了一杯,“就憑你的能力,突出重圍也是很簡單的。”


    似乎和我想的還不是很一樣……陳衝沒再說什麽,把杯中酒一口喝幹。


    我所想的,是中國國家圍棋隊,而不是韓國隊……陳衝決定放棄農心杯的預選。


    ………………


    濕了???很寶貝的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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