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給他灌下的藥水,不僅賜予了他不可思議的力量,而且將許多理論和常識輸入記憶,使得他仿佛在一夜之間成長了許多。


    這也讓不相信鬼神的他,隱隱覺得這個女人的胡言亂語可能確有其事。


    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能力不足以對抗尼克鑫家族,尋歡(以後就稱其為尋歡了)從多出來的記憶中發現流星街這個地名,沉吟片刻,就準備到那個地方定居。


    對於沒有任何背景的他而言,那是最適合隱藏形跡以及鍛煉實力的地方。


    他,並沒有忘記炙烤心靈的仇恨!


    帶著這個叫做沉香的女人進入流星街,沒過多久,他就後悔了。


    從來沒有見過她這麽笨的女人。


    她似乎總是在流淚。


    看見倒斃路旁的累累屍骨,她流淚了。


    看見因為搶奪食物而執刀相向的人們,她流淚了。


    看見在永遠望不到盡頭的垃圾山上愉快嬉戲的孩子們,她又流淚了。


    她仿佛有流不完的眼淚,卻從來不是為了自己,她的眼睛大而明亮,帶著溫柔的水霧,帶著沉痛的哀憐。


    尋歡很討厭這種明明什麽也不曾經曆卻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神,因為麵對這樣的眼神,他堅硬如鐵的心就會開始發酸。


    尋歡更討厭她的眼淚——那在她自己摔倒、受傷、挨餓時從不出現、卻總是為別人而流淌的淚珠,剔透的淚光中隱含悲憫俗世的苦難,讓這個長相一般的女人宛如教堂壁刻上的天使,散發出不屬於人類的聖潔。


    和汙垢的自己截然不同的聖潔……


    我隻是擔心那種藥水有沒有副作用,所以才把她帶在身邊。


    尋歡這樣告訴自己,然後帶著這個累贅,開始了流星街的生活。


    身上的力量很不穩定,尋歡根據記憶裏的知識慢慢摸索著、鍛煉著,白天出門訓練、打架、積累戰鬥經驗,晚上帶著一身傷痕回家。


    女人雖然笨手笨腳,但是家事作得不賴,尤其有一手好廚藝。燭光下,女人總喜歡邊看著他狼吞虎咽,一邊細細縫補破裂的衣服。


    燭火慢慢跳動,房間裏飄溢著飯香,持著針線的身影映在牆上,拖出一條柔和的影子。她突然轉過頭來,柔和地問:“吃完了?還要再添一碗麽?”


    那一瞬間,尋歡仿佛看到了幼年想象過無數次的母親的影子,巨大的酸楚和著暖意湧上心田,不要命的自我訓練時沒有落下來眼淚,以命搏命的瘋狂戰鬥中沒有落下來的眼淚,多少次命垂一線之際沒有落下來的眼淚,一古腦全部湧出眼眶。


    怎麽哭了?


    她一下子慌了,手忙腳亂地想要擦去他的眼淚。


    李尋歡,你沒事吧?啊?


    我不叫李尋歡!!!


    他用力甩掉她的手。


    我叫西索,我叫西索,西索·萊克布茨!!!


    他瘋狂大叫著,像是要用這種方式提醒自己不要忘記仇恨。


    你明明、明明和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為什麽還要出現在我麵前?為什麽要來動搖我的決心!!!


    如果……如果沒有她的話,他是不是就能夠一心隻想著變強,一生隻為了複仇?


    沒有她的話,是不是就不會如此動搖?


    接觸到她柔軟的脖子,雙手突然像觸電一般縮了回來!


    你滾!你給我快滾!!


    尋歡狼狽地喊完,不敢再麵對那雙柔和的眼睛,轉身衝了出去。


    時間一年一年過去,尋歡一次次叫她滾蛋,但沉香隻是用略帶哀傷的眼神看著他,從來沒有真正離開。


    尋歡慢慢長大,初遇時隻到沉香胸口的個子已經長到令她不得不仰頭而視,但她的相貌卻沒有一絲一毫變化,尋歡不得不開始相信沉香的“穿越身份”。


    沉香似乎並沒有把神交待的任務放在心上,或者說,沒日沒夜鑽在調香室裏,可以幾個月不出門半步的她,可能已經忘記這件事情了。


    隨著香水淑女的名號響起,覬覦沉香的人漸漸變多,始終將這個笨女人保護得滴水不漏的他第一次看到那些人的眼神後,莫名的憤怒湧上腦海,等他平靜下來,猥瑣的男人們早已變成碎片。


    我隻是需要一個發泄的途徑。


    他一邊偷偷解決所有對沉香不懷好意的人,一邊在心裏這樣告訴自己。


    劇毒淑女的名號由此廣為傳播,一如既往地跟隨在沉香身後、陪她逛街的男人察覺到四周居民對她無言的恐懼時,嘴角流露出一絲微笑。


    再加上房子周圍的念力結界,自己不在的時候,沉香也不會有問題了吧……


    尋歡的力量越來越強大,他還是照舊繼續著訓練,隻是偶爾會出門幾十天,每次出去就會引起黑道世界的恐慌。


    在他一次次的打擊下,尼克鑫家族勢力越來越低微,逐漸淪為二流的黑道,隻要再出去幾趟,心中的仇恨對象就可以減少一個了。


    尋歡悵然想,發現仇人的淋漓鮮血竟然不能帶給他絲毫快意,就連笨女人的一碗麵條,都能讓他更加滿足!


    走神的瞬間,長刀劃破胸膛。


    重傷的尋歡和追兵玩了十幾天捉迷藏,好不容易回到流星街,卻發現女人一動不動地倚靠在門口,腳邊燃燒著一根蠟燭。


    你遲到5天了。


    女人蒼白無血色的臉上吃力地扯出一個笑容。


    我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說罷暈死過去。


    尋歡趕緊抱住她的身子,正要站起來,視線掃過地麵,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生生震住了:


    地上,是幾公分厚的蠟燭油,以女人坐的附近為中心,蔓延出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白色圓圈,幾十根焦黑的蠟燭芯坑坑窪窪鑲嵌其中,最後的一根,還在徐徐燃燒。


    女人的身子很冰,很冷,散發著多日未睡風吹日曬的薰臭,但在此刻,尋歡心裏湧上一股熾熱得宛若火燎的充實感和灼痛。


    記憶中父親的笑容漸漸淡去,他似乎已經記不起那張虛偽的臉,腦海中隻有女人蒼白、疲憊、毫無血色的麵容。


    沉香!


    他不顧傷口的疼痛,緊緊抱住她。


    我再也,再也不會要你滾開了。


    我再也,再也不會讓你離開……


    下定決心的尋歡,停止了不要命的訓練,也不再向外跑。


    他喜歡靜靜地坐在調香室,看著她認真工作時的神采。


    或者是按照她的願望,通過記憶裏的黑客技術把販賣香水的錢暗中劃給公益帳戶。


    又或者是躺在房頂,邊欣賞西沉的落日邊等著開飯。


    日子平淡而又溫暖,他漸漸地沉浸在這樣的日日夜夜中,不由得想:就這樣下去也不錯。


    看來,是時候放下仇恨了……


    就在他為要不要放棄複仇作最後的掙紮之時,一個少年出現在麵前。


    “你看起來很強嘛~”少年帶著瘋狂的笑容,放肆叫囂著,“那麽,就讓我看看到底有多強!”


    流星街裏,如此唐突的挑戰者並不少見,但是,像少年這樣不要命的戰鬥方式,卻是第一次遇見。


    尋歡驚訝地躲閃著,念刃在少年身上劃出一道道傷痕,但是少年就像沒有痛覺似的,毫不在意地迎麵撲來。


    他根本就是在找死!


    尋歡麵色一沉,正要下殺招,卻突然對上麵色瘋狂的少年的眼。


    那是一雙漂亮的丹鳳眼,黑色的眸子裏看不見一絲光芒,仿佛早已死去。


    少年的影子一下子和記憶中的自己重疊,尋歡幾招製住他的行動,然後淡定地看著他。


    “如果真撐不下去的話,就換個名字重新開始吧。”


    他的聲音低沉、鄭重,像是對少年,又像對自己說道:“我把西索·萊克布茨這個名字送給你,這樣,就可以重新開始了。”


    後來,尋歡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少年,直到第287期獵人考試。


    雖然是為了帶沉香回家而來,但是一進入會場,他的目光就被那個叫做西索的男人吸引過去。


    當初的少年,竟然長得這麽高大了?


    那雙閃爍著流光的眼睛不再如死般寂靜。


    ——而是比死亡更深、更濃的絕望和瘋狂!


    尋歡暗暗歎了口氣。


    假如他沒有遇到沉香,沒有拋棄西索這個名字,那麽現在站在那裏的瘋狂魔術師,會不會就是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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