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重回上一世(二)


    他好像——


    躺在誰的懷裏——


    好溫暖,就像是靈魂回到初生之際,意識朦朧,什麽也不想去想。


    路西法凝聚起的一絲意識潰散,雙眸闔著,宛若沉睡的麵容終於散去了幾分死氣。他心核微弱的跳動沒有逃過上帝的感知,上帝的手臂一緊,坐在禦座上把路西法的身體小心放好,看著對方溫順地躺在他懷裏的姿態,上帝的眼中終於出現了笑意。


    “路西回來了。”


    路西法的靈魂離開了幾千年,上帝又將他帶了回來。


    無所不能的神。


    用真言之力實現了法則眼中的第二次奇跡。


    “這一次,吾不會再讓你死亡了。”銀發神祇撫摸著自己最寵愛、也冷落了無數年的光耀晨星,縱然神的手指穿過發絲,流瀉而出的是夜色的長發,並非當年璀璨美麗的金發,神還是那麽的喜愛著他。


    創世之書和他的驚喜截然相反,心有餘悸地說道:“路西法醒來真的不會發火嗎?”


    上帝低下頭,在路西法的眉心輕輕一吻,留下一道金色神痕。


    “他會原諒吾。”


    “……”


    創世之書對上帝的自信已經震驚到無法言語。


    猛然之間,它記起了很久很久以前,似乎被時光埋沒的事情。上帝曾經下界去找過路西法,幾次之後,創世之書就看見上帝又回來了,神色怪異,卻再也不提去見路西法的事情。


    自從那一次的事情之後,上帝對路西法達到避之不及的地步,連聖戰都不神降在有路西法的地方。


    偏偏路西法一直想要見他,恨得牙癢癢。


    誹謗著神和撒旦這兩個家夥的事情,創世之書說道:“就算您有苦衷在先,他醒來肯定會想回地獄,您打算怎麽辦?”


    上帝不假思索地說道:“留在吾身邊,他以前說過會永遠陪伴吾。”


    創世之書木然。


    天使時期說過的話,魔王時期有用就見鬼了!


    大聖堂裏的說話聲消失後,寧靜下來,上帝凝視著路西法,金瞳透過身體的表現,直視靈魂。撒旦的靈魂是純淨的黑暗顏色,但是經過幾千年,已經不是最初那種充滿壓抑的色澤了。


    看見對方心核上的裂痕還在,上帝的手指微僵,手指小心地觸碰著那裏,神力彌補了那片傷痕。


    這種事情,就算是上帝也隻能趁路西法沒有蘇醒前去做。


    一旦醒來——


    上帝沒有自己說的那麽自信。


    水晶天的傳送陣一連幾天都被關閉,米迦勒著急上火,想要去上帝那邊求證一下事實。地獄那頭傳來了消息,似乎他們的王回歸了地獄,現在地獄到處喜氣洋洋,惡魔也懶得找天使麻煩了,歡慶起來的氣氛堪比凡間過節的樣子。


    梅塔特隆一展笑容,溫和地安撫道:“不要著急,路西法活著就好……”


    米迦勒苦笑,“我在想上帝為何不留下路西法。”


    梅塔特隆愕然,不明白米迦勒為何這麽想,要知道路西法是撒旦,回歸地獄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米迦勒在忍了無數年後,心防破裂,終於吐出了心底隱藏的秘密,“梅塔,當年創世慶典的事情並非吾神的初衷,是因為其他原因,吾神才必須將路西菲爾殿下打落天堂。”


    有了這一句作為開頭,米迦勒喘了幾口氣,仿佛被這件事情壓得幾乎窒息,“吾神要求殿下下跪,其實是給殿下一條路,若是他願意對彌賽亞下跪,那麽彌賽亞就有可能代替路西菲爾殿下去墮天,完成光暗平衡的事情。”


    梅塔特隆驟然聽見這種話,臉色煞白,失態地抓住了他的衣領,“你在說什麽!光暗平衡又是怎麽回事?!”


    米迦勒熾烈的眸子溢出淚水。


    塵封了無數年的秘密被他慢慢敘述出來,在創世慶典上,所有天使興高采烈的時候,上帝賜封亞當為彌賽亞,封號“聖子”,位列路西菲爾殿下和眾熾天使之上,要求路西菲爾殿下當眾對彌賽亞下跪。


    路西菲爾不肯,創世慶典就在熾天使長和神的冷戰下告終。


    後來沒過幾天時間,上帝就將他傳喚入大聖堂。


    神說出了真相。


    米迦勒這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光明太過強盛,黑暗衰弱,世界瀕臨失衡帶來的毀滅。想要改變這種情況,就需要足夠份量和地位的光明生靈墮入地獄,成為地獄之主,這個人選卻需要懷著對上帝的仇恨之心,這樣方能獲得無底深淵的認同。


    而他身為熾天使副,若無意外,定然會跟著路西菲爾墮天。


    上帝不允許。


    米迦勒的實力和威望在天堂僅次於路西菲爾,是第二任熾天使長的最好選擇。要是連他都離開了天堂,梅塔特隆根本支撐不起大局,天堂必然崩潰,未來還會造成下一次的光暗失衡。


    米迦勒在世界的壓力麵前,選擇了留下。


    他對神發誓——


    一生都不會對路西法透露這個秘密,除非光暗平衡,世界再無任何隱患。


    做出這個抉擇的米迦勒在無數年後的今天,淚流滿麵地哽咽道:“殿下是無辜的,他違逆神靈,是驕傲,不是傲慢。”


    這句真心話遲了太久,幾乎挖空了米迦勒的心。


    梅塔特隆失魂落魄地坐在位置上,熾天使長的宮殿裏一時間鴉雀無聲,侍從們低著頭,眼淚滾落臉頰,在下巴尖匯聚成小水珠。他們哭得無聲,有的甚至沒有經曆過那一場創世慶典,但是在米迦勒的敘述中,他們感受到了一種刻骨銘心的悲哀。


    “你如今……說出這些,是……光暗……平衡了嗎?”


    “是!”


    米迦勒抬起頭,鼻子發紅,但堅定無疑地說道。


    “啪——”梅塔特隆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把天堂的熾天使長打得頭歪到一邊,整個天使都懵住了。


    “我去覲見吾神,你給我在這裏待著!”


    梅塔特隆氣急之下也顧不上同伴之情,往傳送陣的方向趕去,到了傳送陣。


    如米迦勒之前一樣,傳送陣禁止了前往第九重天的咒文。梅塔特隆當機立斷地咬破手指頭,用自己的血液強行打開咒文,他精通魔法,對神力也有研究,好在上帝也沒有在這邊施加太多禁製,花了大半天的時間,梅塔特隆成功開啟了傳送陣。


    失血過多的梅塔特隆腳步一晃,眼神哀傷,努力走向了視線模糊中的大聖堂。


    大聖堂的殿門沒有關上。


    隔著百米不到的距離,梅塔特隆看見了他的信仰,他的造物主。


    沒有再用聖光籠罩住自己的上帝也看向梅塔特隆。


    金色的眼瞳裏是神性的冰冷。


    “梅塔。”


    梅塔特隆膝蓋一軟,跪在了大聖堂外。


    同一時刻,梅塔特隆看清楚了銀發神祇的容顏,與當年的路西菲爾,現在的路西法……相似的麵貌!如果這都不算偏愛,那麽銀發神祇腿上沉睡的黑發墮天使,就徹底讓梅塔特隆眼前一黑,明白果然和米迦勒說的一樣!


    上帝要是厭棄了撒旦,便不可能再這麽對待撒旦!


    假如——


    這從始至終都是一場自導自演的戲呢?


    梅塔特隆忽然覺得這個世界好荒謬,恨了無數年都是一場謊話,路西法要是知道了真相,是怎樣的心情?


    “吾神,路西法是否有罪。”


    最後一次,梅塔特隆跪在上帝麵前,用懇求的、悲哀的語氣詢問路西法的事情。


    神垂下眼瞼,說出答案。


    “無罪。”


    神寬恕了路西法墮天後的所作所為,一筆勾銷。


    梅塔特隆的額頭磕在地上,雙手放在身前,什麽話都說不出來了,淚水沾濕了大聖堂前的地麵。


    與此同時,地獄的高層麵麵相覷。


    “您說您是路西菲爾,不是我們這個世界的路西法陛下?”


    “我不想廢話無數遍。”


    路西菲爾的臉色很不好看,從來沒想過墮天使和惡魔是這麽煩人的生物,這幾天基本隻要出了寢殿,就會圍著他轉,噓寒問暖就算了,還有不少在勾引他,詢問陛下是否需要暖床的家夥。


    再一打聽,地獄的“初夜權”規則更是讓路西菲爾氣得爆發出殺氣。


    這就是路西法對他隱瞞的事情!


    初夜權!


    死在無底深淵算什麽,你怎麽不死在床上算了!


    通過七宗罪不同,還有無底深淵的這些細節,路西菲爾早就明白自己來到了路西法的前世。在這裏隻有血族始祖該隱,沒有銀發聖子,當上聖子的是該隱他爹亞當,而路西法成為了地獄之主,情人無數,也風流了無數年。


    路西菲爾把這些賬一筆筆記下,打算在回去之後好好和路西法談談!


    別西卜哀哀戚戚地說道:“陛下,您確定不是失憶了?”


    他無法接受陛下還是死了的事實。


    路西菲爾微笑著用一個聖光魔法把他砸了出去,白袍典雅,高貴天成,“我是熾天使長路西菲爾,不是什麽撒旦。”


    在恐怖的光明之力下,在場的地獄高層都噤聲了。


    好吧。


    這是個沒墮落版的陛下。


    看著完全不想留下來的路西菲爾,薩麥爾在心底盤算起來,要不要讓路西菲爾留下來?


    然而他還沒想好,阿斯蒙蒂斯就開口說出了大家的禁忌:“路西菲爾殿下,您要回去嗎?”他眼露哀色,就像是從路西菲爾的身上看見了新的希望,如果路西菲爾沒有墮天,是否就不會再演變成路西法陛下那種結局。


    “殿下,在走之前,我希望您知道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


    “請您改變這個命運。”


    “陛下是懷著痛苦離去的,我們無能,無法為他做到什麽,隻能請求您不再重演這份悲劇。”


    麵對阿斯蒙蒂斯低到塵埃的話,路西菲爾也不禁動容。在他的世界,阿斯蒙蒂斯迷戀著彌賽亞,後來知道彌賽亞是路西法,他仍舊癡心不改的在各種撬牆角,讓路西菲爾忍不住手癢地揍了他很多次。


    原來換一個世界,阿斯蒙蒂斯愛的還是他。


    是路西菲爾,亦是路西法。


    路西菲爾扶起跪在地上的阿斯蒙蒂斯,無奈地透露了自己的信息,“在我的世界,墮天的命運已經改變了。”


    阿斯蒙蒂斯的眼眸瞪大,“什麽!”


    “是你們的陛下,他改變了我的命運。”路西菲爾的指尖抹去了阿斯蒙蒂斯的淚水,天使骨子裏的溫柔不忍他這麽傷心,“這是一個有些長的故事,你們如果想要知道,就靜下來傾聽吧。”


    在驚呆了所有地獄高層後,路西菲爾笑著說道:“他活著,這一點我保證。”


    路西菲爾將曾經八百多年發生的故事,慢慢說出。


    萬魔殿內陷入詭異的境地。


    他們眼神恍惚,好像看見了無數黑曆史紛紛砸向了已經“死亡”的路西法陛下。而該隱更是渾身打哆嗦,笑得快要縮到了地上,他從來不知道自己的身份可以玩出這麽多花招,還成為了聖子彌賽亞!


    陛下不愧是陛下!


    尚且不知自家情人披露了自己重生後的事情,路西法在幾次力量的喂養下,靈魂融合了這具已經死亡的身軀。


    起死回生也不過如此。


    路西法的指尖微動,紅潤的血色改變了蒼白的指甲,心核從遲鈍跳到正常頻率。


    他在上帝的期待下緩緩睜開眼。


    子夜將至。


    地獄之主的複生,為三界的天空陡然蒙上了一層說不出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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