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壯士(三下)上午的幾次出擊過於順利,所以李旭對山腰下的匪徒有些輕視。


    在撤回涼亭和羅士信等人輪換時,他笑著說如果流寇們用兵一直都像上午這般“謹慎”的話,四個人可以再抵擋對方半個月。


    但很快,旭子就發現自己笑不起來了,伴著那震天的歌聲,足足有六百名流寇衝上了山坡。


    “羊一頭,酒半鬥!”頭目們提出戰鬥獎賞粗鄙不堪,從頭到腳也沒離開一個“吃”字。


    可一個簡單的“吃”字,卻令膽小的嘍囉們全都瘋狂了起來。


    “入澤吃獐鹿,出澤食牛羊!”他們哼著不切實際的戰歌,一擁而上,居然逼得羅士信和獨孤林兩個不得不後退。


    “譬如遼東死,斬頭何所傷”流寇們高歌向前,踏著袍澤的屍體,義無反顧。


    是誰把這些老實巴交、胸無大誌的農夫變成了盜匪?李旭不敢去想其中答案。


    此刻他既沒有感悟人生的時間,也鼓不起割肉喂鷹的勇氣。


    為了拖延流寇們衝到自己麵前的腳步,他隻有不停地彎弓搭箭,每一次鬆弦,必有一人聞聲而倒。


    騎在靜止的馬背上射五十步之內的目標,旭子幾乎不用瞄準。


    弓弦爆發出一聲脆響,他把試圖從背後偷襲羅士信的一名嘍囉兵射倒在地。


    然後,他快速從箭囊中抽出一支破甲錐,瞄準了帶隊衝殺的另一名小頭目。


    長箭在半空中發出一聲低嘯,撕開布甲,射入那名小頭目的胸口半尺。


    哼著戰歌的小頭目遲疑地向涼亭這邊望了一眼,吐出一口血,緩緩地倒了下去。


    流寇們的隊形又是一亂,趁著這個機會,羅士信連揮長槊,將逼近自己身邊的人迫退數尺。


    敵軍人太多,山路又不平坦,讓他一身的本事有點施展不開。


    正鬱悶間,在眼角的餘光中他看見自己側後有金屬的光澤閃動。


    “找死!”羅士信猛磕馬鐙,逼得戰馬向前跳出數尺。


    旋即,他以槊為棍,轉身橫掃。


    槊身上猛然傳來一股巨大的阻力,一名偷襲失敗的流寇被槊尖掃中,肚破腸開。


    羅士信沒時間去檢視自己的戰果,快速把身體擰正,槊身有帶著風聲掃回,磕飛了兩柄刺到眼前的尖木棒。


    一個繩子從半空中拋來,毒蛇般纏住了槊身。


    羅士信用力回奪,長繩另一端的敵軍小嘍囉卻死死握住繩索不肯鬆開。


    這名放羊出身的小嘍囉力氣沒有羅士信大,連人帶“兵器”被撤得快速向戰馬靠近。


    他急中生智,把雙腿緊緊地插入泥土中。


    快速前進身軀被山勢所阻擋,小嘍囉大聲慘叫,整個身體都彎成了一個三角形,腳下的泥地亦被他的腿硬翻出兩道帶血的深溝。


    就在此時,一個不怕死家夥看到便宜,揮刀直奔羅士信的戰馬。


    “無恥!”羅士信氣得破口大罵,卻無法及時扯回長槊保護自己的坐騎。


    就在他心急如焚的時候,一支長箭破空而至,射翻已經撲到戰馬脖頸前偷襲者。


    緊接著,第二支羽箭呼嘯而來,正中那名扯著繩索的小嘍囉的咽喉。


    “士信,重木,靠到涼亭這邊來!”張須陀在給弓臂搭上一根羽箭的同時,大聲命令。


    叛匪們拚命了,羅士信的威名已經鎮不住他們。


    接下來將是一場實力相差懸殊的惡戰,結果如何,未可預知。


    他鬆開弓弦,射殺與獨孤林糾纏的嘍囉兵。


    然後飛身下馬,順勢從戰馬身側解下一根鐵脊蛇矛。


    如果是兩軍在平地上對衝,戰馬的作用不亞於令武將多了一雙手臂。


    但在四個人沒法與數百名紅了眼睛的敵手對衝。


    如果不想逃走的話,采用徒步迎敵的方式更利於互相照應。


    張須陀側過頭,試圖建議李旭也徒步接戰。


    卻看見旭子在馬背上快速射出一箭,然後跳下坐騎。


    在身體落地的瞬間,又發出了第二箭,射翻對麵衝得最勇敢的一名對手。


    “老夫無能,讓李郎將受累了!”張須陀非常抱歉地說了一句。


    揮矛,將衝到眼前的一名敵手砸得腦漿崩裂。


    接著,他以矛為棍,“嗚!”地掄開一個大圓,凡被鐵矛碰到者,無不筋斷骨折。


    “能和張大人並肩作戰,是小子的榮幸!”李旭快速回了一句,鬆開弓弦,將衝到獨孤林身邊的嘍囉兵射死。


    流寇們的攻勢很猛烈,一幅不死不休的勁頭。


    羅士信和獨孤林幾度試圖衝回涼亭這邊,都被敵人纏得死死的,無法成功與“主力”匯合。


    “你,退後幾步,進亭子!”張須陀頭也不回,命令。


    經過一上午的實戰檢驗,他對皇帝陛下給自己派來的這名臂膀非常滿意。


    少年人不但頭腦清醒、馬術、刀法和射藝也堪稱一流。


    特別是他手中那張弓,張須陀分辯出那是大隋開皇年間的兵部統一製造的極品,臂短而力足。


    能將這種弓使得如此嫻熟的,張須陀近十年內沒看到第二個人。


    能將這張騎弓當步弓用,還能箭無虛發的,張須陀可以保證自己這輩子是第一次見到。


    李旭非常默契地後退數步,整個人縮進了涼亭中。


    涼亭四周有一道齊腰高的圍欄,人站在其內,安全性大增。


    此外,張須陀舞矛的招式大開大闔,距離他太近了,也的確影響老人家的發揮。


    張須陀沒了後顧之憂,兵器掄得更順手。


    一人一矛夾著一團風,快速在敵人之間遊走。


    石子河派來幾名精銳手下過來試圖纏住他。


    被老將軍一人一矛,連人帶盾牌砸了個稀爛。


    緊接著,張須陀大喝一聲,前衝數步,硬生生衝破盜賊們的隊伍,來到羅士信的戰馬前。


    “跟我走,靠向涼亭!”張須陀大聲命令。


    隨後揮矛猛砸,將攔在羅士信戰馬前的兩名嘍囉砸翻,接著長矛突刺,直接將另一人挑起來,甩上了半空。


    羅士信本來就凶如野虎,得到張須陀這個強援,誰還攔他得住。


    當下二人互相照應著,槊矛齊舞,從人群中趟出一條血路,衝回李旭用羽箭坐鎮的涼亭。


    兩個膽大的亂匪奮力來追,才邁動腳步,被李旭一箭一個結果了性命。


    其他盜匪見到自己一方屍骸遍地,對方的人居然一個沒能留下,驚叫了一聲,氣勢瞬間又是一沮。


    “你護著李將軍,別讓其他人靠近涼亭!”張須陀丟下羅士信,轉身再度殺入敵群。


    一瞬間功夫,他身上的鐵甲先後被幾支兵器刺中,但對方在刺中他的同時,已經被鐵矛掃了出去。


    因為力道來不及用足,每一處傷口都無法給予其重創。


    轉眼之間,張須陀又衝到了獨孤林馬前,頦下胡子和身上的鎧甲都被人血染了個通紅。


    那些嘍囉兵見了他凶神惡煞般模樣,心下膽寒,有幾個丟棄兵刃居然向遠方逃去。


    張須陀無暇去追,用矛尖向放鶴亭指了指,帶著獨孤林再度於人群中衝開一條血路。


    四個人匯合,站在涼亭附近死守不攻,局麵立刻大為改觀。


    試圖衝上前立功的山賊首先要提防被旭子用羽箭招呼到。


    好不容易躲過了羽箭,又要麵對兩根長槊,一柄鐵脊蛇矛。


    單打獨鬥,羅士信手中的一根長槊就已經令人威風喪膽,同時麵對三個與不亞於羅士信的好手,流賊們即便有那個勇氣,也沒那個本事。


    “衝上去,衝上去,張老兒自己都上陣了,他們隻有四個人,根本沒有埋伏。”


    石子河躲在人群後聲嘶力竭地喊。


    他發現自己賭中了,張須陀的確在虛張聲勢。


    四個人,居然敢硬撼兩萬大軍,這老頭的膽子簡直是生鐵打的。


    已經逼近到涼亭附近的流賊們麵麵相覷,石子河的命令他們聽得一清二楚,眼下這種情況,傻子也知道附近根本不會有埋伏存在。


    如果他們還是保持著剛才的勢頭不顧一切向前衝,就是累,也能把張須陀老兒累死。


    但他們誰都不願意衝上去做第一個,甭說第一,就是前十名衝上去的人,也不見得有機會領到大當家許諾的賞賜。


    那胡子被血染紅的老家夥比少年人還有力氣,鐵脊蛇矛在他手裏簡直能當鞭子用。


    直接被砸死了還好說,萬一被砸斷了脊梁骨,山寨裏可沒有養“白吃飽”的規矩。


    “爾等還要戰麽,盡管上來!”張須陀手持鐵矛,站在羅士信和獨孤林二人中間,威風凜凜。


    這一年,他四十九歲,比起漢代老將黃忠,還算一個年青人。


    流寇們發出一陣鼓噪,無一人願意打頭陣。


    “殺了老家夥,賞十頭羊,五鬥酒!”石子河咬著牙,把賞金向上漲了十倍。


    話音剛落,他心頭猛然感覺到一陣驚惶,本能地向旁邊躲了躲,羽箭破空帶起的勁風刮得他汗毛直豎。


    就在他身邊,一名身穿豬皮戰甲的親兵慘叫著倒了下去。


    “晦氣!”李旭悄悄嘀咕了一句,再次將箭搭上了弓臂。


    這一上午彎弓次數太多了,他明顯感覺到了自己的兩臂已經開始哆嗦。


    為了不影響夥伴們的心態,他以極小的幅度喘了幾口氣,努力端穩弓身,將箭鋒瞄向距離張須陀最近的一名小頭目。


    “戰又不戰,退又不退,爾等到底要幹什麽!”張須陀橫眉怒目,質問敵軍。


    如果石子河命人放箭,頃刻之間就會把他和其餘三人射成刺蝟。


    為了不給敵人思考的時間,老將軍不得不一次次故弄虛玄。


    “殺上去,殺上去,就算他渾身是鐵做的,也架不住咱們這麽多人踩!”石子河的先鋒兵馬後,又擠上前六百多人。


    裴長才與石河一樣,藏身於親兵中間,大聲給眾流寇出主意。


    既然前方沒有埋伏,他當然不能讓石子河一個人立了全功。


    響馬們合夥打劫講就的是誰出力多誰拿大頭,能分好處的時候,白帶兵向來不甘心屈居人後。


    “殺上去,你們行不行啊,不行就下來,讓我們上!”裴長才的長子裴光口才不亞於其父,對著擋路的灰衫軍先鋒精銳煽風點火。


    石子河麾下的弟兄自然不肯在這最後一刻將功勞讓給別人。


    幾個小頭領以目光互相示意,突然大喊一聲,同時帶著數十名兄弟撲向了涼亭。


    “讓他們見識一下什麽叫齊魯男兒!”張須陀大喝,抖動鐵矛,迎住衝在最前方的敵人。


    秦叔寶能不能把援兵帶來,現在已經不需要他考慮了。


    戰到此處,敵我雙方生死有命。


    他一矛擊飛敵人的兵器,又一矛將對方刺了個對穿。


    然後拔出鐵矛,快速後退。


    兩個蟊賊呐喊著追來,被羅士信和獨孤林一人一槊料理掉。


    緊接著,張須陀的身形再度前衝,於兵器叢中將一名叫囂甚歡的流寇頭目腦門拍碎。


    沒等其他人做出反應,張須陀鐵矛橫掃,蕩出半個***。


    羅士信護住他的身左,獨孤林擋住他右側敵軍。


    三人的動作配合默契,猶如一個人長了三頭六臂。


    在群賊環攻之下,絲毫不落下風。


    “繞過去,抄他後路!”有人大聲給灰衫軍出主意。


    眾盜匪們奮勇向前,從兩翼抄向涼亭。


    張須陀等人隻能擋住正麵,如果從側翼包抄過去將他圍起來。


    即便是真的三頭六臂之身,也有手腳忙不過來的時候。


    敵軍一改變戰術,李旭所承受的壓力立刻增大。


    他隻有一張弓,而對方衝上來卻是二十幾個。


    他快速鬆開弓弦,射翻衝得最快那名盜匪。


    然後彎弓射倒第二個。


    沒等他將第三支箭搭在弦上,第三名手持白蠟木杆的盜匪嘍囉已經靠近了涼亭。


    貼身肉搏,長槍兵自然不會懼怕弓箭手。


    口中發出一聲得意的歡呼,盜匪嘍囉將白蠟杆削尖的一端對準了旭子的胸口。


    這一擊,他誌在必得。


    連身邊的同伴都不忍與他爭功,刻意放慢了前衝速度。


    白蠟棒尖端沒有傳來期待的力道,小嘍囉發現自己居然在不到五尺的距離上刺空了必中一矛,他慌忙回奪兵器,卻發現白蠟杆被那名弓箭手夾在了胳膊底下。


    隨即,他看見旭子變戲法般從地上拔起一把黑色長刀,接著,他發現自己飛到了半空中,看見曆城內炊煙嫋嫋,街道美麗得猶如人間仙境。


    失去身體的頭顱歎息著從半空中掉了下來,李旭一腳將無頭屍體踹飛,出柙老虎般跳出涼亭,逆著人流直衝上前。


    流寇們誰也沒想到他會來這一招,躲避不及,居然被他一口氣砍翻了三個。


    血泉水般噴起來,染得冬日天空殷紅一片。


    旭子的眼睛急紅了,他隻有一個人,護不住張須陀等人的背。


    加上張須陀,他這邊隻有四個人,扼守不住腳下的官道。


    “沒有任何辦法了!”他大聲怒吼著,衝散涼亭一側的敵軍,然後不與張須陀等人做任何配合,一人一刀,脫離戰團核心,從敵軍相對稀落處徑直切向了躲在人群後的石子河。


    沒有人想到旭子會這麽幹,包括一向小心翼翼的石子河本人也沒有。


    流寇們一直提防的是有人在遠距離用羽箭將自家主帥阻殺,卻不曾設想隻有四個人的敵軍會突出奇兵反擊。


    等他們聽到了石子河的驚叫聲,整個戰場已經亂了套。


    旭子大聲咆哮著,野獸一般,硬生生衝破了兩小隊人的攔截。


    轉眼的功夫,他身上受了四五處傷,但是和敵軍主將之間的距離也縮小到不足三十尺。


    石子河身邊親兵眾多,在人群中殺了他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但戰場上的形勢讓人無法保持冷靜的思考能力,前幾次試探性攻擊中,那柄黑色長刀所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太驚人了,關心石子河安危的嘍囉們不敢拿大當家的性命做賭注。


    張須陀又用鐵矛刺死了一個對手,接著,他敏銳地發現自己周圍敵軍稀少了許多。


    盜匪們紛紛轉身向後,頭也不回。


    張須陀一愣,很快就明白了其中原因。


    本來被他保護在身後的李郎將不知道從何時起,也不知道用了什麽辦法,已經衝到了敵軍主將身邊。


    追得敵軍主將與親兵大步後退。


    而在李郎將身後,數百灰衫軍士卒大叫著緊追不舍。


    “好漢子!”張須陀心中暗讚,他由衷地喜歡上了這個副手。


    雖然雙方彼此之間相處了不到半天,雖然馬上大夥就要一同戰死。


    但黃泉路上有這樣的勇者相伴,絕對無人會感到寂寞。


    用鐵矛向石子河指了指,張老將軍對渾身是血的羅士信和獨孤林二人下達了總攻命令,“跟我衝上去,殺了姓石的!”“是!”回答聲不僅來自羅士信和獨孤林兩個,在山坡上,數百人轟然以應。


    張須陀驚喜地回頭,看見秦叔寶帶著四十幾個騎兵衝上了山梁,而在他身後的官道上,還有無數齊魯壯士呐喊著殺來。


    “叔寶,速去救李郎將!”張須陀高興得聲音都變了調,指著緊追石子河戰旗不舍的李旭叫嚷,“快,快,……!”“是!”秦叔寶雙腿一磕馬鐙,順著山坡直衝而下。


    山坡上的流寇的隊形本來已經非常混亂,猛然見到秦叔寶帶著大隊人馬衝下來,以為自己遭遇到了一直小心提防的埋伏。


    刹那間,石子河的灰衫軍衝散了裴長才的白帶軍隊形,裴長才的白帶軍倉惶下逃,又衝散了山腳下觀戰的灰衫軍,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家園跳至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家園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uu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酒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酒徒並收藏家園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