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得已經不要遮羞布了。


    賈母立時就變了臉, 卻也不好點破, 隻是撇開王氏不理會,反是掉頭看著李紈吩咐道:“珠兒媳婦,把那邊花園子裏房院不拘哪裏, 揀寬敞的收拾一間出來,與你姨太太妹妹住著, 要好生照應,萬別怠慢貴客。”


    李紈忙著起身應了。


    王氏驚見賈母變臉, 這方警覺自己失言, 頓時懊惱不已,直覺這些日子功夫要白費了。


    這卻也不是王氏故意,在她也是氣惱極了, 實話實說而已。


    王氏修行幾年, 與賈政恩愛全無,她的房間, 賈政已經豎了路了, 賈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她已經不以為有多羞人了。


    隻是她忘記了,她姐姐與侄女兒乃是外人,就是訴苦, 也要私下裏才相宜,不該這樣大庭廣眾。


    賈母甩了王氏臉子,卻不能不顧及親戚麵子。回頭笑著吩咐道:“鳳丫頭, 你姑母方才一直念叨你,你們娘兒們許久不見,中午飯就在你房裏設宴,替我好生招待你姨娘妹妹,你們娘兒們也好生親熱親熱。”


    王氏聽了這話,知道賈母惱得很了,慣常親戚來了,賈母都要留飯。這樣吩咐小輩子招待,少之又少。


    她也還算乖巧,沒有在理直氣壯質問究竟,而是忙著小心翼翼接下賈母話:“鳳丫頭,你就好生照顧你姨娘妹妹,我回去也好準備準備,你大嫂子一個人隻怕忙不贏。”


    賈母聽她聲音就不耐煩了,把手一揮:“既如此,時候不早,你們婆媳快些去吧。”


    王氏李紈婆媳便起身退下了。


    鳳姐這邊領命起身,笑吟吟來攙扶薛王氏:“好久不見姑媽了,怪想呢,今日既然得了老太太話,我們娘兒們好好說說話。”


    賈母見薛王氏神情忐忑,不大好看,知道她是初來乍到,被王氏鬧得二心不定了。便一笑:“貴客臨門,老太太實在高興,隻是我這人老毛病多,這幾年這精神頭越發不濟事,人老不中用了,姨太太不嫌棄,改日就多來房裏坐坐,陪老婆子說說話。”


    薛王氏忙起身笑道:“這是一定來的,正要沾沾老神仙的福氣呢。”


    張氏也忙起身,笑顏相送:“鳳丫頭隻管好生陪陪姨母罷,多日不見,必定有許多體己話說。家務事隻管交給你妹妹便是了。”


    鳳姐便笑吟吟衝著賈母張氏福身道謝。


    迎春等姐妹一起送出門去,熱情簇擁著薛家母女往鳳姐西跨院去了。


    迎春陪著薛姨媽與寶釵母女稍坐了片刻,就起身道惱,帶著平兒繡橘去外間接待回事管是媳婦,張羅家務。


    探春惜春姐妹則陪著寶釵說笑。


    鳳姐便跟薛姨媽說些陳年往事,也說些王氏二太太這些年也不知道怎的了,好幾天歹幾天,時不時就管不性子法瘋癲,又對薛王氏致歉:“二太太也不是有心。”


    薛王氏性格比之王氏要溫吞許多,在娘家時候,跟嫂子感情不錯,對鳳姐這個侄女兒更是愛若親生,姑侄們感情不錯,便悄聲打探:“你二姑媽這是怎的了,早些年不是聽說恨得老太太緣分,幾次去信都說是住著榮禧堂,還說……”


    薛王氏忽然警覺這話不該對鳳姐說,頓住了,笑一笑:“這如今看著倒不像呢?”


    鳳姐便攜了薛王氏進房:“我有一款好料子,借重姑母眼睛瞅瞅看。”避開探春姐妹們,悄聲把王氏如何管家耍心眼蒙騙大家,如何跟奴才合計謀算自家人,又如何犯禁,導致老太太惱了。夫妻失和又是何故又說了,如何又磋磨懷孕李紈,幾乎墮胎。致使媳婦九死一生。如今二房都在李紈手裏,一貫掐著王氏的話也說了。


    薛王氏聽罷直歎氣:“她當年多麽傲強性子啊,但凡好東西該她得,不該她得,一概總要設法抓在手裏才甘心,她謀算進了賈府,我以為她從此心滿意足安分了,熟料越發不堪至此,說起來都是錢權鬧得她,都迷失本性了。”


    這話鳳姐不敢說,唯有跟著歎息。


    薛王氏忽然握了鳳姐手:“總是一筆難寫,你如今得了老太太婆婆緣分,看顧點吧。”


    鳳姐尷尬一笑:“大姑母也知道,二太太稀罕的是什麽。”


    薛王氏點頭,拍拍鳳姐:“也難為你了!”


    鳳姐看著今日二太太情形,遂一笑,看著薛王氏:“二太太是有名無利不起早,隔三差五就要鬧一回,也不知道如今又在謀算什麽了。”


    卻說李紈那邊臨晚來跟鳳姐捎話,說是實在趕製不及。鳳姐知道李紈難處,也不說破,隻是苦苦挽留薛家母女,說是娘兒們多年不見,索性璉兒不在家裏,把薛家母女留西跨院廂房歇息了。


    卻說薛家母女雖則隻來一天,這一番話聽下來,隻覺得這賈府隻怕住不得。之前薛王氏也隱約聽聞王氏夫妻失和,如今一看,果然不差,簡直是淡若冰炭。不然,王氏也不會在眾人麵前失言,說要將客人安排在正房居住。


    再想想之前大奶奶李紈,眉眼之間倒跟大太太還親熱些。薛王氏隻覺得奇怪,還道是李紈捧高踩低,不孝順。如今看來確實有因有果。薛王氏便把這話告之寶釵,寶釵麵上微笑,隻教母親不必擔心。心頭隻覺得姨媽不會來事兒,堂堂王家嫡女,舅舅那樣的權勢熏天,她竟然連這麽些老弱婦孺也擺不平,實在少謀無才。


    卻說這薛王氏當著鳳姐一味勸和,心頭一角卻在暗暗哂笑,當初那樣不擇手段,到如今夫妻失和,兒女失散。還不如自己這個寡婦失業之人呢!寡婦失業又怎的?自己腰纏百萬貫,兒女雙全又孝順,豈不好過被媳婦掐著腦袋捱日子。


    這母女兩個挨著頭兒嘰嘰咕咕半夜,俱都打定主意,最多留到入宮前。薛王氏私下吩咐薛蟠,早早使人修葺房舍,盡早自立門戶要緊。


    回頭卻說隔日午後,賈政下朝會了幾個同僚喝了幾杯,回去方知道家裏收拾房舍,金陵大姨子一家子來了。


    賈政迂腐,卻是個忠厚人,做事一板一眼。雖王王氏不堪,他恨不休了。賈母不許,他在心裏就把王氏當成原配妻子,王家這門親還要正經認下。也是為了情麵罷,聽說大姨子正在上房說話,賈政便來尋王氏說話,吩咐王氏好生看顧。


    王氏難得見到賈政親言細語,她是個見縫插針之人,知道賈政愛麵子,不會斷了王家情分,遂當著薛姨媽說了幾句酸話。隱射張氏不看待王家親眷。


    賈政看見寶釵貞靜賢淑,進退舉止,落落大方,很是喜愛。被王氏幾句話點撥,覺得這大嫂也是太跋扈,明明有房舍,如何不待見親戚,倒要攆到外麵去,為主是薛王氏孤兒寡母,依靠誰呢!


    賈政以為賈母不知道這事兒呢。借著酒勁兒,他就想起東南角上梨香院來了。這倒是個清靜之所,薛家母女門人口簡單,住著倒正好。口裏就說了:“何必租賃,梨香院不是空著,正好居住。”


    王氏便說如今是大太太當家,已經安排下了,如何能改呢。


    賈政雖然不待見王氏,卻不想失禮與親戚。索性要過來給賈母請安,便大包大攬,說自己會解決。乘著酒勁兒走到榮禧堂,來給賈母請了安。緊著閑話幾句,慢慢就說道房子上頭,將自己心意說了。


    賈母知道家政古板性子,必定是腦子不清楚受人挑唆了。略一沉吟,冷聲道:“你可知道你那內侄兒薛蟠因何上京?”


    賈政聽著賈母聲音不對,酒醒了一半:“據說是鬥毆不知輕重所致。”


    賈母就冷笑:“是嗎?他是霸王,人家死的是個文弱書生,手無縛雞之力,家裏老弱病殘,如何跟他鬥毆?”


    賈政低頭:“這個兒子實在不知情。”


    賈母睨他一眼:“這話我信,你成天上朝點卯,下朝讀書成癡。閑事不管一點兒。不知你是如何聽說,老婆子可是聽說那薛蟠欺男霸女活活把人打死,再玩弄權謀,詐死逃逸。這樣的人住在賈府,我們賈府幾輩子前程還要不要?難道要子孫們也跟著學他殺人放火不成呢?”


    賈政哪裏還敢說話,隻有低頭賠情不迭。


    賈母歎道:“再有,那梨香院是你父親暮年榮養之所,他一生雖然征戰殺伐,卻是為國為民,從不胡亂行事,無辜傷人。若他魂魄不遠,知道住進這樣一個凶殘惡徒,地下也不得安寧了!”


    賈政冷汗下來了:“兒子糊塗!”


    賈母便道:“你有親戚情分倒也不錯,你身在工部,大可以與他行些方便,助他整修房舍也就是了。她家女孩兒倒不錯,孤兒寡母怪可憐,你能幫也就幫一把,全了親戚情分,其餘也就罷了!”


    賈政低頭受教:“老太太教訓是,兒子記下了。”


    賈母又道:“你那個太太……”


    賈母想提起王氏白日胡言不遜,想起他夫妻已經冷如冰炭,再說難不成叫他休妻?隻有暫且忍耐了,遂改了口:“告訴你那個太太,不要眼皮子太淺,我們這樣人家,鍾鳴鼎食之家,正該宏圖雅量。人家寡婦荷包,切莫伸手!”


    賈政那頭低隻要低到腿空之間去了。心裏隻恨,這個女人起這個心思,隻怕異日要死在這個‘錢’字上頭了。


    賈政回去,顧著顏麵,並未說破賈母之話,倒是著人喚了呆霸王薛蟠前來,板著臉很是警惕幾句,著他在私塾好生讀書,再不許胡作非為。又說叫他鋪排銀錢,預備修葺祖屋,自己替他介紹貨真價實的建築班子。


    鳳姐很快聞聽賈政的決定,忙著來告之張氏:“薛家事情太太且別再擔心,叔父已經著人替他們修葺房舍,隻要薛蟠回家頂門立戶,就是姨媽妹妹住在這裏也不過走親戚。出事不賴我們。”


    熟料這話說了不過三天,薛家姨媽攜帶寶釵氣籲籲來跟鳳姐哭訴,原來薛家房舍竟然被留守奴仆法買了,如今人也逃去不見了。


    一貫隻有鳳姐算計別人,竟然被人這般算計,鳳姐氣得直瞪眼:“奴婢如何能發買房舍,這得有房契啊,沒有房契,敢說買房,且不算呢,一張狀紙告到官府,一頓板子將他買賣雙方一並打死!”


    薛王氏便哭起來:“都是蟠兒那個糊塗東西,那年你姨夫下世,他上京來交割銀錢,我便囑他索性將房舍一並法買了。蟠兒這個混賬東西因為一時難尋買主,卻寫了委托書托付一個幫閑辦事,熟料那個幫閑自己賣了房舍跑了。房子都過戶三年了,我們竟然一絲不聞。”


    鳳姐心裏隻恨薛蟠,白披男人皮了。 嘴裏直歎氣:“這可難辦了,既是房契,委托證書一應齊全,就隻有吃下這個暗虧了。不過還剩下一個辦法,那就是找到那個幫閑漢家人,或許可以挽回。隻是,薛蟠怎麽犯這種糊塗呢?”


    薛姨媽也一聲聲歎氣:“說起來這章我就恨那個孽障,這個幫閑漢竟然是個上無父母下無兄弟。他這樣赤條條的流浪漢子,懷揣幾千銀子,如何會再露麵,必定要尋找隱秘之所落地生根去了。”


    鳳姐見條條路都不同,隻得回頭勸慰道:“好在一座房子對姑媽來說不算什麽事情,隻當舍財免災了。”


    薛寶釵在旁插嘴:“唉,這話我早勸了媽媽幾多遍了,媽媽何嚐是心疼這些銀錢,氣得不過是哥哥這種年紀,如此毛躁失策。”


    薛姨媽聞言隻抹淚:“你說說,他七尺漢子,還不如你這個女流之輩精明能幹,些許小事辦成這樣,叫我如何放心將偌大家產托付於他呢?”


    鳳姐點頭:“好在妹妹聰慧,姑媽還有盼頭,異日說個能幹媳婦兒,有人提點,收了野性子就好了。”


    薛姨媽滿臉無可奈何:“也唯有如此期待了。”


    鳳姐了了這事兒,無不擔心,隻怕這薛家要黏在賈府了。卻也不敢說什麽,私底下來見婆婆,如此這般說一遍。


    恰逢迎春在側,她便笑:“母親您瞧鳳姐姐,我倒是什麽大事體,不過些許小事兒,倒急成這樣做什麽。薛家最不缺就是銀子了,有了銀子,還怕沒房子呢,再有二叔就在工部,打聽哪裏有房舍買賣還不是小事一樁?”


    鳳姐點頭:“買房子?這倒也是個法子,隻是,二太太.......”


    張氏說著抿口茶:“我看姨太太跟你很是投緣,該不會,你與自己姑媽這些話也說不上?”


    迎春笑盈盈攙住鳳姐:“這且不會吧,鳳姐姐?”


    鳳姐想著要跟二太太王氏拉鋸戰,就發怵,鳳姐可以已經窺見王氏心思何在,必定要和自己放手一搏,可是,鳳姐看看婆婆,再看看迎春,自己不去能行麽?無論成敗與否,自己勢必要走一趟。遂將身一福,勉強笑一笑:“媳婦這就去辦。”


    迎春見鳳姐麵有難色,知道她憂慮何在,也跟著一俯身,告辭出門來追鳳姐:“鳳姐姐,一起走!”


    鳳姐皺眉看著迎春。


    迎春親熱挽住鳳姐胳膊:“怎麽?鳳姐姐如何這般看著妹妹?”


    鳳姐歎氣發酸:“我就知道,我與妹妹終究不及太太情分!”


    迎春就扯了手出來,抬腳走了,一邊走著,一邊直歎氣:“怪得有人要說狗咬呂洞賓,枉費我巴巴趕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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