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氏打發林之孝家裏三人, 起身對何嫂子迎春一笑:“你們跟我各處巡視一番, 與各位親戚告罪一番,免得被這些奴才們多嘴壞了親戚情分。”


    迎春便抬頭挺胸,姿態端正的第一次代表賈府女眷, 出現在各親戚女眷之間,跟著嫡母淺笑盈盈與各位親眷問好道惱致謝。


    尚且紮著總角的迎春, 就這般被張氏隆重推到所有賈府親戚麵前,彰顯了迎春在大房乃至賈府的重要地位。


    賈母房中一般老誥命圍著說話開解, 迎春乖巧與各位老誥命見禮。賈母落淚, 迎春溫言細語開解祖母,那話說得在情在理,不失分寸。


    “雖是大哥哥去了老祖宗傷心難過, 隻是人死不能複生, 老祖宗再哭也不能叫大哥哥回魂,大哥哥在世最孝順的人, 祖母傷心太過, 大哥哥九泉必定難以安心。大哥哥雖不在了,還有蘭兒等著喊您老祖宗與您膝下敬孝呢。”


    賈母擦幹眼角,點頭道:“是呢,你大哥哥把你大嫂子侄兒托付老祖宗呢。”


    迎春替賈母攏攏頭發,依偎賈母膝下, 仰頭盯著賈母,一雙清水明眸灼灼其華:“正是呢。蘭兒要托您的福分,還有二哥哥, 三弟,四弟,他們將來讀書出仕,都要靠老祖宗福佑,還有我這個笨笨的孫女兒,也要指靠老祖宗護佑呢。不若您聽孫女勸,好好保養,長命百歲好不好?”


    賈母聞言手撫迎春臉頰,看著一般老誥命和淚笑了:“不想我這個腐朽老婆子在我孫女眼裏這般有用呢,看來我要可勁兒活著才成呢。”


    這些老誥命就怕人家嫌棄她們命長當道,一個個笑著誇讚迎春。


    ……“這孩子跟人真親啊。”


    ……“跟老姐姐生得一個模子呢。”


    ……“這個孩子生的好,真可人疼。”


    ……“真孝順啊。”


    ……“知書達理啊。”


    ……“老姐姐福氣啊。”


    ……


    一場喪禮下來,迎春長相性格酷似賈母的,知書達理,端莊賢淑美名自此便在京都親戚間慢慢傳開去了。


    七歲的女兒便能襄助母親,應酬親眷,難得溫恭端方不刁蠻,這要大了還了得?有幾家公府結親的心思也有了。隻是孩子尚小,言之太早,且放在心裏了。


    不過此後,每逢春分夏至深秋霜降,邀請迎春過府賞春賞夏賞秋花冬雪之家便多起來了。


    以致張怡君幾次來探不得碰麵,賭氣送給迎春一件繡品,繡著一隻喜鵲站在梅花枝上,嘴巴喳喳叫,尾巴翹上天。


    迎春噗嗤一笑當天回訪舅舅家,表姐妹兩個嘰嘰咕咕直笑了半夜。


    這是後話不提了。


    回頭卻說周瑞家裏來喜家裏,你道她們哪裏去了呢?


    卻原來這周瑞家裏的卻賠了王氏大半夜,四更才回去睡下了,其實她一早完全可以趕得上點卯,卻是依著賴大吩咐,仔細梳洗一番,慢條斯理到了議事廳,到了門口才故意加快腳步,一幅趕不及模樣。其實,她就是要試試深淺,看看張氏如何處理這事兒。


    結果張氏不軟不硬說了一通話,雖然沒有實質處罰,卻也差點讓周瑞家裏下不來台子,不得不跪下表白一番,方才勉強混過去。


    這在奴才跪主子,原是稀鬆平常之事,周瑞家裏卻覺得丟了麵子。


    要知道王氏當家那會兒,她成天陪著王氏,同進同出,早早晚晚也沒誰敢齜牙。府中打小人等見了她無不恭敬喊聲周嫂子,與她寒暄讓道兒。


    如今張氏當家才頭一天,她就受了一通話,簡直天上人間了,她心裏就極不舒服,隻覺得張氏駁了自己麵子。


    張氏因為她牽三掛四,拿著王氏與死人說話,不願落人口舌,對她網開一麵,不想卻被這周瑞家裏想左了,以為試出了張氏底線,張氏不處罰她應是看在王氏麵子。


    由是周瑞家裏越怕堅定了信心,一定是張氏自知身子羸弱,不宜長久管家,故而才不敢得罪王氏。


    周瑞家裏既然心裏認定了張氏不過是荷葉上露水珠兒,長不了,便以為眼下張氏不過是山中無老虎,被賈母臨時拉她出打個替,一旦自家大爺喪事過去,二太太必定回來繼續主持中饋。且這曬台子看熱鬧本是大管家賴大的主意,賴大經曆了多少風浪,其會錯算?


    這一想,她心裏就得意了。生怕湮滅了自己功勞,抽空子趕到王氏跟前磨齒報備,把早上的事情說了:自己與來喜家裏如何遲到了,張氏如何示弱,並未敢做處置。吳家裏幾個請假,她也不敢深問吃了啞巴虧,乖乖讓她幾個憨登登陪房頂了缺。


    王氏聽到此處雖沒說話卻皺了眉。


    周瑞家裏可是察言觀色老手,忙道說明兒就讓她們幾個正主兒上工,看她如何收拾。


    王氏雖然死了兒子,傷心欲絕,管家權利關係著今後順銀子大買賣,還是費心聽了一耳朵,點點頭,笑一笑,雖然笑得比哭難看,表示自己知道了。


    得了主子誇讚,周瑞家裏就更得意了。


    王氏賞了她一杯茶水,她又美滋滋回去了。


    何不該第一撥進府客人中,就有王家幾位舅太太並鳳姐。這周瑞家裏最是捧高踩低會巴結,忙著獻殷勤,親自將她幾個帶到王氏房裏。


    王氏房裏伺候婆子丫頭一大堆,她偏偏要忙進忙出,指手畫腳親自張羅茶水點心,又跟著王氏以及幾位舅太太哭天抹淚一通。


    這還不算完,這哭完了,她又充能親自帶著客人去西跨院上香,上完香人家王家太太跟其他親戚會見去了,她又折回去陪著王氏磨牙說話。東扯西拉,害得王氏哭暈厥了,她又是一通忙碌。親自把太醫所開安魂湯給王氏灌下,直到王氏睡著了,她自己有哭又忙,也累極了。想著左不過時間還早,王氏房裏燒了地龍,又燃著熏籠,室內暖和,正好借著陪伴主子,迷瞪一下子,就是張氏知道,自己也有借口乎弄過去。這周瑞家裏想著心思很快靠著熏籠迷瞪過去了。


    來喜家裏心裏沒有周瑞家裏這般算計,隻是昨日也睡晚了,今早又被說了幾句,覺得張氏這是排擠人,心裏有些氣不順,也來尋王氏說話,卻見周瑞家裏跟哪兒迷瞪,他原是等周瑞家裏醒了好說話,等著等著,竟然也迷瞪過去。


    那些手底下人不見了頭頭,無人拘管,成了無籠頭馬兒,樂得躲在房中躲清閑烤火扯白話,結果,廚房飯菜好了無人傳遞,茶水好了無人篩。


    這邊桌上客人數目,茶水房廚房都不知道,還以為這邊不需要呢。結果就是那邊飯菜閑著,這邊客人晾著。


    卻說林之孝家裏令人頂缺,自己兩邊調停,她是府裏二管家娘子,親戚間都知道,見他親自來賠笑臉,熱飯熱菜上了桌,大家氣也平了。


    回頭卻說周家家裏來喜家裏迷瞪醒了,一看鍾表,嚇壞了,撅起屁股撒歡跑,卻也晚了。林之孝家裏等著呢。


    隻得雙雙來至議事廳尋找張氏,張氏巡查去了卻不在,她兩個隻得等著如坐針氈。


    一直到午後大小管事碰頭,張氏才問起她二位去向何處。可笑這兩人如法炮製,又說安慰二太太去了。


    張氏便笑了:“看來我這個人威信掃地啊,一早規矩怎麽說的呢,可有人記得呢?”


    林之孝家裏言道:“凡誤點卯,偷懶,懈怠者,一律杖責四十,另派差事。”


    張氏點頭,肅正臉色:“我雖非無情之人,可是沒有規矩不成方圓,不能定了規矩又不遵守,大家夥說是誰不是啊?”


    下麵也有跟周瑞家裏不對付之人,連同大房一派,回答聲音十分響亮:“是!”


    張氏一笑:“既如此,你兩個這就去執事房領四十板子,打今天起,你們就不用再來這裏領差事了,專門去陪伴二太太吧。”


    周瑞家裏來喜家裏哭喪著臉道謝領賞去了。


    不過張氏很仁慈,打過了屁股,又傳令藥房給她二人一人一瓶化瘀膏藥。


    隔天,吳興家的,鄭華家的,來旺家的,還有鄭華家裏,吳壽家裏回來當差。


    張氏便問道:“幾位嫂子都還利索了,怎不多養幾天?”


    她幾個一口同聲回道:“奴婢們什麽人呢,豈敢托大長期養病,昨天實在起不來,今天略略爬的起來了,就來了。”


    張氏微微一笑,道:“奧喲,幾位嫂子行為真是讓人感動,不僅我這個當家太太感動,就是我那睡在東跨院的大侄兒也會感動了。隻是這大冷的天,幾位嫂子都病成這樣了,豈能再讓你們出來操勞呢?”


    這幾個人聽說賈珠也會感謝,隻覺得後腦勺發麻。


    張氏話說到這兒,那笑意兒一絲也沒有了:“幾位嫂子還是回去好生養著吧,且別著急,我們賈府可是慈善人家,絕沒有人病了還要使喚的道理。”


    這幾個人心裏叫苦不迭,總不能現在反口說昨兒沒病,今兒更沒病吧。她幾個隻得會灰溜溜出了議事廳,幾個人一合計,悄悄去尋周瑞家裏拿主意,到了榮禧堂後麵王氏門口,就聽王氏撕心裂肺怒罵:“我是同意你們,可沒叫你們耽誤差事呢,沒用東西。”


    罵聲落地,便是一陣杯盞破裂聲響,她幾個嚇得一激靈,趕緊夾著尾巴溜之乎也,一個個心裏悔之不迭,不該聽了賴大周瑞嗦擺。


    卻說迎春本來不懂喪葬禮儀,當初秦可卿正廳發喪,大事鋪張,奶娘當時就說了句:“作孽。”


    迎春當時雖沒言語,隻以為奶娘嘴碎,心裏傷感可卿的溫煦典雅,哪裏想過是否嗬護禮儀,隻道是人之常情,如今比照賈珠,迎春不免疑惑,也不敢正大名分去問人,隻是自己處處留意,從賈母與母親置字片語中倒底窺探一二分,原是大哥哥頭上有人,正廳停喪犯忌諱。


    迎春因為想到了有關珍大哥的閑言碎語,想到了惜春對東府的厭惡至深,想到了尤氏之病,不由一聲歎息,尤氏日子也甚苦楚。


    正所謂幾家歡喜幾家愁,這邊賈府白茫茫一片辦喪事,張府卻傳來喜訊,張怡寧會試第八名。


    已經是正經進士了。隻剩下最後一場殿試,張怡寧便是朝廷命官了。


    張家並未讓報子上門,而是張舅母帶著女兒前來吊喪之機,私下告之張氏。


    張氏心裏歡喜,卻不好露於行色,大房眼下誰也不好離了賈府前去吃酒,嘴裏便給她嫂子道惱,隻說等白事過了,一並補賞侄兒,並說祝願侄子一舉奪魁。


    她嫂子聽了這話,卻微笑搖頭。


    張氏不解:“嫂嫂難道不想大侄兒狀元及第?”


    張舅母悄聲道:“我也不懂,是你兄長意思,說是能進二甲就好,年輕人太過意氣風發並非好事。”


    這就是政治上的事情,張舅母與張氏並迎春都通文墨,她們都想到一句話,便是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其實張舅舅用意更為深遠,一般狀元公都會留在天子身邊,或直接入翰林做編修。他們一帆風順,難免得意洋洋,其實不過多讀幾句聖賢書,對於官場人情世故一概不懂,很容易被捧殺。且在帝王身邊當差,並不輕鬆,不然也不會說什麽伴君如伴虎了。


    二甲則不同,在內行人眼中,二甲跟三鼎甲並無多大差異,不過時運而已。


    二甲就有許多優惠不足外人道,隻有自己知道好處。


    一般二甲都會被賜予庶吉士,進入翰林院跟前輩師傅修煉,一般隻要正經跟了師傅,隻要你不是十分不著調,師傅便會傾心教導,三年散館,已經人情練達,世故圓滑了。有師傅鋪路,即便不能留館,被派往六部任主事、禦史,也能派到地方任官,放個實缺。


    到了地方,自有一應師伯師叔做上官照應著,隻要你不是十分混蛋頑劣不堪,就可以仗著關係,大展一番拳腳,做些實事,積累經驗教訓與人脈資曆。後麵的仕途不出意外就會一路暢通,直至閣臣。


    當然,張舅舅心裏作此想,能跟兒子說,絕不會跟夫人說,在官老爺眼中,女人都是頭發長見識短,張舅舅也不例外,至少,張舅舅以為女人不應該參合政治,在家相夫教子就好了,當然,才貌雙全就更好了。


    這就是張舅舅不圖虛名務實的品行,這也是他不讚同賈璉這個紈絝外甥繼續科考的原因。賈璉樂意到下麵去做一任月奉十兩八兩的縣令麽?他零花錢也不止這個數。


    三鼎甲庶吉士倒可以留在京都,賈璉也沒有那個寒窗苦讀恒心毅力。


    張舅舅已經看準了賈璉這一輩子考個舉人頂了天了,故而才建議妹妹,要麽讓賈璉頂著舉人的名頭經商。賈璉擅於跟人結交,應該可以蔭實家業。


    要麽讓賈璉利用家族恩蔭,參加筆帖式,在衙門做個輔官,既可以充門麵,也可以父母膝下敬孝,老了襲個爵位,四平八穩一輩子,不失為一種中庸之道。


    這話已經打動了張氏,隻是這一切的等賈璉再次下場後才能決意。這是閑話,不提了。


    三月殿試,張怡寧竟然中了探花,跨馬遊街,賜庶吉士出身,入翰林院學習修煉,已經活得準信,張怡寧拜在當世大儒喬學士名下。這也是意外之喜了。


    中狀元,入洞房,大登科後小登科。張怡寧就占全了。


    張怡寧的小媳婦就是張舅舅同年之女,現在江寧的徐知府,可謂世家婚姻,珠聯璧合。


    隻因女方隨父上任,已經又兄長母親護送,乘船水路上京,船上滿載妝奩,不能快性,婚期定在五月,石榴花開好季節。


    這倒正好方便張氏。


    卻說賈府出了賈珠這樁白事讓人心酸,倒也有兩宗喜事,一時前麵所說李紈身懷遺腹子,二是賈府姑奶奶賈敏夫君林姑爺派人上鏡報信,賈母四月產下一子。


    這喜訊來得也算時候,正好衝淡了賈母鬱結,終於露出了少有的笑意兒。


    回頭卻說王氏,自從賈珠死後,她是傷心欲絕,除了賈母,她對誰也不理不睬。


    賈府之中,她恨透三個人,一個首當其衝是李紈。


    其二就是兵不血刃,一舉殲滅王氏所有爪牙,斬斷她撈錢之路的張氏。


    其三就是因為喪父被賈母憐惜,寄居賈府史家大姑娘史湘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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