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北塞百姓對於姚立達的感覺是“畏”的話,那麽對於燕子忱就是“敬”。畏,當然是基於階級地位和手中的權力;敬,那就真正的是對這個人能力與成就的敬服了,用現代話來定義的話就是“人氣”,就好比人氣超高的明星偶像,輕易是沒人敢噴的,隻要一噴,必定會引起粉絲們的狂轟亂炸。


    這也是為什麽這麽多年姚立達沒能把燕子忱幹掉的原因之一,燕子忱可是北塞百姓安危的保護牆,想把這堵牆拆掉,百姓絕壁頭一個不幹,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這一點姚立達也懂,民憤輕易是不能激起的,所以麵子工程他做得很好,那麽要收拾燕子忱,就隻能玩兒陰的,然而人燕子忱武力值高,手上要兵有兵、要功夫有功夫,更惡心的是他踏馬的還有心眼兒,派人下個毒、暗個殺什麽的根本就是肉包子打狗。


    收拾不了燕子忱本人,那就隻能收拾他的家眷了,趁著燕子忱在外帶兵,姚立達沒少讓人去燕宅找碴下黑手,而燕二太太他們之所以十來年還算安全地過到現在,一是因為燕子忱“收養”的這些親兵日夜看家護院,二也是因為姚立達實則並沒真的打算過早地將燕子忱的家人置於死地——激怒燕子忱和他拚命,那是下下之舉,形勢如果沒到那個份兒上,姚立達寧可想法子先幹掉燕子忱本人。


    而眼下,形勢好像就已經到了這個份兒上。


    燕子忱在外帶兵,氣急敗壞的姚立達很可能會將泄憤的槍口對準他的家人。


    “基於以上原因,即日起,所有人務須聽從安排,全力戒備。”燕九少爺立在上房門外的廊下,揣著手淡淡地看著站了一院子的燕宅下人,燕子忱不在,燕九少爺這個二房長子就是絕對的拿主意的人,哪怕他再年輕。


    “大少爺直管吩咐!彪子我和弟兄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張彪捶著自個兒胸膛吼道,旁邊一幫子大老粗就跟著一起振臂狂呼。在這裏他們隻認燕子忱一家子,所以燕九少爺就是他們的“大”少爺,跟京裏的燕府不沾半毛錢關係。


    燕九少爺笑了笑,慢慢掃視了一番院子裏的這些男男女女壯壯弱弱,這才再度開口:“燕家軍才剛大敗蠻軍五萬,百姓正是最振奮的時候,這個當口姚立達不至於蠢到讓人大白天上門鬧事行凶,因此晚上才是我們最應警惕的時段。


    “張彪,家裏二十四名親兵及八名家丁由你按照我的安排統一調配,白天,由八人看守門庭,其餘人必須留在房內休息,養精蓄銳;晚上,二十四人分守五進院落,配備各自兵器及父親這次讓姐姐帶回來的燕子輕弩。


    “丫鬟仆婦,除負責貼身伺候的人之外,亦分白天夜裏兩班值崗,所有易燃與入口之物的旁邊,必須有一人不錯目地看守,此由蘭嬤嬤負責統籌。


    “另外,在此之前我們還有一些活兒要幹,我把需要的東西寫了單子,張彪,你帶幾個人去弄回來。


    “還有一件事,我軍大敗蠻軍五萬的消息,你們出門的時候盡量散播開,找到所有朋友熟人,讓他們也幫忙把消息擴散出去,城內城外,越廣越好。”


    張彪當然樂意把他老大的戰績宣揚得人盡皆知,得了令就欣然去辦了,卻不知燕九少爺對此是有另一番考慮的:天.朝軍大勝的消息一經傳出,那些為逃兵災而離開風屠城的百姓很可能會重新回來,畢竟誰也不想輕易離開故土,一旦看到了轉機,自是不想再漂流在外。


    而當這些百姓大量回歸時,城中必然要亂上一陣子,姚立達最怕某些人借機趁虛而入,注意力多半會放在對此的嚴防細查上,一時半刻的說不定還不怎麽顧得上對燕家動手,這就為燕家的防範準備爭取了更多的時間。


    亂中求安,是燕九少爺整個計劃中的第一步。


    接下來的時間,燕宅裏的每一個人都按照燕九少爺的指示忙活了起來,連燕二太太都沒有例外,指揮著仆婦們把不常用的、貴重的一應東西全都打包裝箱,放進了這宅子裏原用來儲菜存糧的地窖裏去,外頭就放些日常用品和衣物,首飾都不許女眷們戴,一律收起,以免發生緊急情況時礙手礙腳把人給拖累了。


    五枝的任務是滿城裏去收集購買藥材,以備不時之需,蕭宸有傷在身,燕九少爺就沒給他安排任務,結果燕七十分不要臉地把小十一甩了過來請他幫忙照看,燕二太太忙她也忙,連奶娘都被派去幹木匠活兒了,還真沒人有什麽功夫伺候這位小爺。


    於是蕭宸就被打開了另一個世界的大門,他由此確信,這世上最具殺傷力的武器,是嬰兒。


    這種武器蕭宸連拿都不知道要怎樣拿,隻好兩手箍著直直地舉在身前,然而這力道相當難掌握,用點力吧怕箍疼了他,不用力吧他玩兒命在手裏給你彈動想上天,生怕一不留神他就脫手而出。


    可要不拿著他呢,放在床上他就給你無休無止連綿不絕地哭到海枯石爛,魔音入耳的同時人還能兼具屎尿齊流的戰力,這一刻蕭宸覺得這個嬰兒已經主宰了整個世界,全身都在往外滋著毀滅之光。


    想想燕家這三口子也是心大,就這麽放心地把個才幾月大的孩子交到了根本沒有跟嬰兒打交道經驗的他的手裏,然後人家就各忙各的去了,一點兒都不擔心他把這孩子磕著碰著委屈著。


    不過蕭宸也絕不是那種遇到困難會退縮的人,於是幾天後就被燕二太太給誇了,說他抱娃的姿勢相當標準,燕七也給他點讚留評:幹一行,愛一行;愛一行,專一行。


    這是……在說他像個專業的奶娘嗎?蕭宸垂眸看了看自己的胸膛。


    至於燕七在忙什麽,蕭宸抱著娃也旁觀了幾回。燕七,燕九少爺,和崔晞,這三個人湊在房裏似乎在討論什麽“大殺器”。燕九少爺給出構想,燕七提供素材,崔晞鑒定可行性。


    “姚立達若要動手,九成的可能會選擇夜間潛入,硬闖不大會,如若被百姓們知道這個當口還有人給我們找麻煩,必定會炸了鍋,畢竟他們還指望著爹能給他們拚回個安定的生活,一切會擾亂他心緒的事情都不能容許。”燕九少爺手裏捏著筆,慢吞吞地蘸著墨,“因此,製造成事故死是最佳的選擇。白天不能動手,隻能晚上動,晚上會有什麽事故看上去既合理又不會引人懷疑呢?”


    “失火。”燕七道。


    燕九少爺便在紙上寫了個“火”字,“這個地方天氣幹燥,縱火的方式最易成功,所以我們第一個要防的,就是被縱火。”


    “幸好這宅子裏有井。”燕七道。


    “然而草木也多,”燕九少爺道,“倒上油潑上酒,火勢著起來單靠這口井是救不過來的,我們不能指望張彪他們這些人隻憑日夜值崗就能防得住,姚立達這麽多年還活得自在,身邊沒有幾個高手是不可能的。我問過五枝,倘若夜裏潛入有四五個人值崗的一進院子而不被發覺,他能否做得到,他說他可能稍微困難點,但若換了一枝,絕對沒有問題。我們寧可把姚立達身邊的人都想象成一枝,也不要輕敵大意。”


    “說得對,那麽我們怎麽防範呢?”燕七問。


    “院子裏所有的藤草全部拔除,樹木砍掉,廊下的柱子梁檁、門扇窗框等所有木製之處,全部糊上泥沙,屋內一應木製家具及易燃之物一概撤去,堆到後頭庫房裏,庫房的門窗全部用泥沙封住。臥房內鋪厚厚的細沙做床,上麵可墊一層褥子,枕頭用瓷枕,留一床被子,衣物放在匣子裏埋在沙子下麵,需要換的時候再挖出來,如此就算對方在外麵往屋內.射火箭點燃了被褥,我們也可及時用沙子來滅火。”燕九少爺末了勾了勾唇角,“北塞別的沒有,沙子可是管夠的。”


    “來勁了。”燕七道,所有的房間啥都沒有,全都鋪上沙子,這麽吊詭的應對方案隻怕姚立達做夢也想不到。


    當一座院子裏除了石頭沙子就是泥瓦,那還要燒什麽才能引發出一場火災呢?


    “當然,最好是讓對方連放火的機會都不要有,”燕九少爺又在紙上寫了一個“避”字,“我們的人手還是有些少,每進院子裏隻放四五個值崗的親兵,麵對高手的時候就有些不夠看了。因此我們需盡量將人集中在一起,左右房裏已沒了床,大家都睡地鋪,每間屋的地方就大出了許多,所有仆婦隻需三間就足夠了,男丁可以占用四間,分別占用第一進院和最後一進院,而我們,也住去第一進。”


    第一進,通常都是家中男仆所居的院落,第五進則是女仆所居的院落,燕九少爺把宅子裏從主到仆所有的人集中在一起,全部安排到了這兩個院子去住,中間最主要的三進院子就完全成了空室。


    “對方不會想到我們會住在男仆房,他們的目的是我們燕家人,其他人不過是捎帶,所以如若偷襲,必定會以第四、第三進院為主,通常這兩進院都是主家所居的院子。”燕九少爺說罷又在紙上寫了個“防”字。


    “最關鍵的還是要防,等對方接近宅子時就已經晚了,因此最好是能提前發現對方的行動,”說至此處,燕九少爺看向燕七,“我記得你曾告訴過我,人眼的最大可視寬度是一周的三分之一。”


    “沒錯,但如果集中注意力時,可視角度隻有二十五度,”燕七拿過燕九少爺手裏的筆,在紙上畫了一個圓圈,“如果把這個圓圈用直線通過中心點分做三百六十份的話,人在集中注意力時,視角能容納的範圍隻有其中的二十五份這麽寬,”一邊說一邊在圓圈內塗了個差不多二十五度角的黑色.區域,“人站在這個中心點,所能看到的就是這片黑色部分。”


    “我需要一個高高的架子,頂端可以坐六個人,分別朝向六個方向,”燕九少爺看了眼崔晞,“無需時刻集中注意力在這二十五‘度’的區域裏,六個人,每人監視著六十度的範圍就足矣。”


    坐得高看得遠,六個人六個方向,未等對方接近燕宅,就能被負責監視的人一眼看到。


    “圖紙我可以畫出來,做架子請另找人動手。”崔晞笑吟吟地道。


    總不能讓人一弱質公子哥兒親自動手去幹木匠活。


    然後小十一的奶娘和一幹丫頭仆婦外帶家丁們就被抓了壯丁……


    因為要做的禦敵神器可不止這一樣,燕九少爺的腦洞這才剛剛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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