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齊格番外-守望幸福


    天際湛藍,白雲勝雪,澄淨的天空中浮雲朵朵,靜默著朝為行雲,暮為行雨,朝朝暮暮,度過流年。


    日複一日,年複一年,我站在他身邊,固執的等待與守望,希望能夠獲得細微的,盈手一握便能獲得的點點幸福。


    記得那一年,當我們馬不停蹄趕到弱水,他踉蹌著向她而去,他木然地站在棺木前,我看到他停駐在她臉上的目光,眷戀而溫柔,哀傷而沉痛。


    那一刻,飄渺的風似有若無的吹來,輕易吹散了我滿心的憧憬與期望,所有的一切,似是在霎時間煙消雲散,短暫的恩愛過往,驀然間,化為虛無。


    空氣刹時變得稀薄起來,呼吸尤為困難。


    我緩緩別過臉,淡淡地笑了,笑得淒涼,笑得落寂,笑得自嘲。


    當哥哥離世,當睜開眼時望見他的憔悴與心疼,我拋開了所有的悲傷與憂慮,決心以後半生的幸福為賭注,如此的決決,如此的孤注一擲,隻為贏得他的心。


    可是如今,我就這樣輸了嗎?


    命運似是與我開著一場彌天的玩笑,他的這份感情,我還要得起嗎?


    洛痕,我其實知道,你待我溫柔,不是因為愛我,僅僅因為我是你結發的妻,僅僅因為是你的習慣。你用一年的時間,給過我纏綿的柔情,給過我憐惜的深吻,但到最後,終是在我心中烙下此生遺忘不了的傷痛。


    你放不下她,一直都放不下。


    我想我是該離開的,他的傷痛終是我無法撫平,明知他愛著別的女子,明知他的心思不在我身上,可我卻舉步維艱,我舍不得啊!


    赫連洛痕,清澄如水的眸光,低柔醇厚的聲音,還有那抹欣長挺拔的背影,都已深深刻入我心裏,深入骨髓,讓我如何移得動腳步?


    我輸了,輸得徹底,輸得心甘情願。


    遇上他,是上天賜予的意外驚喜,嫁予他,是此生命運的轉折,哪怕前路布滿荊棘,我亦要堅持下去,隻要他還在身邊,我便不該再渴求太多。


    能夠相遇,有緣彼肩,對我而言,亦是幸福!


    瓔珞活了過來,聽到莫清風輕聲喚她“若惜”,我的心猛地抽痛,“若惜”,那個睡夢中他偶有喚起的名字。似梅般清冷,卻又婉約嬌柔的奇異女子,沒有傾城的容貌,卻又有著清麗如百合般的笑顏,若惜,他摯愛的佳人。


    我倚在他身前,驚覺到他身體微微的顫抖,抬頭之時,望見他眼角隱隱的淚光,心疼的握緊了他的手。


    曾恨她,輕而易舉便得到他滿心的憐愛與眷顧;曾嫉妒她,怎可肆意享受隱居般愜意的生活,而令他魂牽夢縈,刻骨難忘;而此時,我竟哭了,濕濕的液體奪眶而出,為了她已然逝出的生命陡然回歸,為了他一腔的真情摯愛終是沒有被冰冷的死亡埋葬,為了自己依然可以與他緊握雙手並肩等待,為了心口莫名舒出的一口氣,我潸然淚下。


    莫清風毅然決然的強留下摯愛的妻子,卻不得不因為她的沉睡不醒而痛苦的等待,望著遠處兩道並肩而立的身影,喉間幹幹的,心中泛起沉重的酸澀。


    洛痕,你到底是在安慰兄弟,亦或是在祭奠已然無法繼續的無望守候?當你親眼目賭他們相愛的心衝破了生死,逆轉了乾坤,你絕望了,也恍然清醒。


    但我知道,你的心哀痛到極點,可你不知道,我亦如此!


    穆先生說,執“玉玲瓏”之人便是她命定的良人,可為何老天竟如此弄人,既早早將她許給了莫清風,又如何能慘忍的將另半塊“玉玲瓏”悄無聲息的置於你身邊?


    你後悔了,後悔沒能在西湖之畔留下她,後悔沒能在鳳棲崖底留住她,後悔沒有堅持到最後...是嗎?是這樣嗎?


    我想問,卻終究是隱忍了,一切已成定局,多問一句,便為你多增一分痛苦,多問一句,便加大你我之間的距離,我不敢,我沒有勇氣多問一句。


    尤記得即將離開弱水的時候,他穩坐在馬背上,回身望向那“風惜閣”時的沉默與不舍,我鎮定地別開臉,淚卻依然在眼中久久徘徊後緩緩而落。


    尤記得每一年秋天他動身趕往弱水前的喜悅與急切,我的眼中卻隻是幹澀,站在高處望向南郡的方向眺望...我想,我是想家了。


    將懷中精致的小銀鎖遞到他手上,我淡淡笑,“今年你獨自去吧,父王最近身子不太好,我有些擔心,想回去看看...”


    他明顯怔了下,凝神望著我,良久,聽他輕聲歎息,帶著些許深秋微涼的味道,悠遠而綿長,“既如此,我命脫裏準備一下,讓他護送你回去小住些時日。”


    我淺笑著點頭,淚在轉身之時盈滿了眼眶,卻固執地強咽了回去,始終沒讓它落下。


    他的聲音明明溫柔如往昔,他的手掌依然寬厚而溫熱,可為何我陡然間驚覺他對於我而言,是如此陌生,陌生得一如從不曾相識。


    何必去試探?何必如此不自量力?明明清楚無人可替代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偏偏不甘心,偏偏要他選擇?如今,他仍如多年前離宮之時一樣,選擇了那沉睡了整整四年的女子。當我再次麵對現實,依然慘忍地令我滿目彌漫著血色的殘紅。


    離宮時的情景驀然浮現眼前,他跪在大殿之中,滿麵愴然;她喚他二哥,他剛剛站直的身子踉蹌著退後,手緊握成拳,骨節都因太過用力而微微泛白,最後卻聽他艱難地說:“保重!”


    牽起我的手離去,他的腳步愈發沉重,幾次停駐,就在我以為他會回頭之時,他卻再一次邁開了腳步,隻是每走出一步,我似是聽到他胸口傳來破碎之聲,抬頭之時,清楚的望見他眼角閃動的淚光。


    坐在馬車中,沉默地望著手中的金絲甲,我的淚,終是決堤。


    洛痕,你是該後悔的,她值得你愛,直得你舍身相護。她冒死進宮,不止是為了身陷天牢的夫君,亦是為了你啊!否則她為何要將那危急之時可以護她性命的金絲甲送予我?


    在他心中,那抹清麗的身影似是永遠揮之不去了,而在她心中,他又有著多麽沉重的份量啊!


    嬌俏嫵媚的笑臉,靈動清澈的雙眸,話語間眉眼中的神采飛揚,她的一切一切,不斷闖進我眼裏,清晰得一如她站定在我麵前。


    那一刻,我被徹底擊倒了,再也提不起一絲力氣繼續去守望與他共織的幸福之夢,於是,我沉默了,眼眸失去了色彩,充滿灰色的空白。


    “格格?”手臂被他拉住,我緩緩地轉過頭,含淚的目光甚是空茫,怔怔地望著他,半晌無語。


    他輕輕擁我入懷,似是要以他身體的熱度溫暖我冰冷的肌膚,許久後聽他柔聲說,“路上小心!”


    “你也一樣...”我哽咽,伸手環上他腰身,用盡渾身的力氣,緊緊與他擁抱,好似訣別一般無奈與不舍。


    第二日,我與他一同出城,然,我們卻是...各奔一方。


    麵無表情的站在南郡的城樓上,仰頭望向天空,灼目的陽光刺得眼晴微有些疼。


    心中肆意翻露著傷痕,掙紮著是否該回去,是否該繼續守望幸福。


    任由高遠的天際灑下炙熱的陽光,照在肌膚上,火辣般地疼。


    “格格”一聲低柔而渾厚的輕喚毫無預警地響徹在耳邊,輕輕的,柔柔的,令我感覺到久違的溫暖與窩心。


    不可置信的睜開眼,望著眼前風塵撲撲的他溫柔地對我笑,我幾乎落下淚來。


    “對不起,我來晚了!”輕攬我入懷,他醇厚的聲音再次響起,滿是憐惜與歉意。


    他的聲音溫柔一如往昔,隻是這次卻有著我說不清的異樣柔情隱含其中。


    我輕搖頭,抬眸回以微笑,眼中卻有淚水隨著這微笑,一同落下。


    “我來接你回家!”他輕柔地拭去我臉上的濕濡,語氣透著從未有過的堅定。


    他離開過,或許是去懷念,亦或是告別;他又回來了,或許是因為習慣,亦或是也有絲絲的...眷戀。


    凝望著他濕潤的眼眸,我笑著點頭,他牢牢望著我,唇邊漾起一抹溫暖的笑容。


    置身在他懷裏,嗅著他身上淡淡的體味,帶著一路微塵的味道,我滿足地閉上了眼。


    洛痕,這一輩子,我是舍不下你了,我不再去計較你對她的深情到底有幾許,亦不會勉強你遺忘過去的點點滴滴,隻祈求能永遠這般緊緊地依偎在你身旁,陪著你看盡此生的日出日落,陪著你飲盡一世的相思之水,哪怕你的心永遠無法完整的交付予我,我亦無悔。


    滿心期盼,我終於有了身孕,看到他難掩喜悅地笑臉,我溫柔地笑。


    “洛痕?”輕淺地喚他,隆起的小腹對於生活帶來極大的不便,我有些煩燥。


    “怎麽了?”坐在案前處理奏折的他聞聲抬頭,眉頭隨即舒展,目光溫柔。


    我放下手中的書冊,皺著眉頭輕聲抱怨,“我餓了。”


    他微微一笑,起身踱到榻前,“忙得忘了時辰,竟餓著我的寶貝孩兒了...”單手攬著我的腰,一手輕覆在我小腹上輕輕撫摸。


    拍開他的手,我嘟著嘴抗議,“就知道你隻心疼孩兒...”


    他挑了挑眉,輕聲笑,彎下身幫我穿上靴子,又極為體貼的扶我站起,隨手理著我的衣裙,方才悠悠道:“那我可是冤枉得很,誰不知政親王最是疼愛嬌妻!”


    任由他扶著出了書房,我抿嘴笑起,不禁憶起他剛剛接我回京之時,我一時疏忽,意外墜馬,他擱下政事,十萬回急的出宮,得知我並無大礙,方才跌坐在床邊沉沉鬆了口氣。不知消息是如何傳了出去,他竟因此在民間落下了疼愛嬌妻之名。


    倚在他懷裏,輕輕回握著他的大手,我滿足輕歎。


    時光並不會因為幸福而停下腳步,眼看著距他每年去弱水的時間臨近,我有些莫名的煩燥。


    他並不多言,每日早早回府,盡量抽時空陪著我,見我一次次欲言又止,終是輕歎了口氣,“怎麽了這是,有什麽話如此難以啟口?”


    我低下頭,用力絞著手中的帕子,半晌不語。


    他坐在我身側,攏了攏我耳邊的碎發,“太醫說你這幾日便要生了,不要擔心,我會陪著你,嗯?”


    我望著他同樣有著些許擔憂的眼眸,輕輕靠在他肩上,良久後低聲道,“你不去弱水了嗎?”


    沒有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感覺他的身子明顯僵了一下,小片刻後,小心地扶正了我的身子,“難怪這幾日有些奇怪,就為了這個?”見我點頭,他寵溺地笑了,撫了撫我的臉頰,“我還以為是什麽大事,白白擔心了幾日...”隨後聽他幾不可聞的歎息了一聲,“清風早已趕回了弱水,今年我就不去了...以後也不去了...”


    我抬眸與他對視,沒有錯過他眼底沉痛的割舍,同時亦捕捉到一抹深深的堅定。


    去年,他的確是去告別的,了卻了前塵,放下了往昔,方才上路去迎我;今年,他終於可以坦然地迎視我的目光,無論是因為什麽,哪怕僅僅因為我腹中懷著他的骨肉,我亦感覺幸福,因為我們之間,也將有血脈相聯,我亦是他永遠無法割舍之人。


    人應該知足而樂,我亦如此!


    經過一天一夜撕心裂肺般的疼痛,我終於為他生下孩兒,緊握著他汗濕的大手,望著他布滿血絲的雙眼,眼角的淚一滴滴落在繡枕上。


    從此時起,我們的人生,我們的愛情,將變得不同了,一切又是一個斬新的開始,充滿了陽光,充滿了希望,亦充滿了幸福...


    他沒有勸慰,彎身吻了吻我汗濕的額際,溫柔而纏綿,同時握緊了我的手。


    老天待我不薄,將溫潤的他賜予我,又同時賜予我們一對可愛健康的兒女,我感覺到幸福的腳步漸漸近了,近到我已觸手可及。


    疲憊地合上眼眸,伴著他溫熱的氣息,唇邊勾起一抹輕淺的弧度。


    我笑了,終於能笑得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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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洛痕番外--生生相錯


    穩坐在馬背上,望著已然有些模糊的“風惜閣”,心中揪緊般疼起來。


    “若惜...”無聲喚著那個熟記於心的名字,卻不知該再說些什麽。


    說什麽呢?什麽也沒有了,該說不該說的,早已全然道盡,如今,哪怕是沉睡,那等待的人也不會是我,我不該再有所期待,亦沒有資格去期待什麽。


    側身望著移開了目光的齊齊格,我澀然苦笑。


    對不起,我並不是有意,但我卻已管不住自己的心,我知道,你其實比誰都明白,所以...對不起!


    麵對齊齊格,我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她是我的妻,我結發的妻子,注定要陪我走完這輩子的人,我曾不止一次告誡自己,要善待她,疼惜她,可到頭來,卻是她一直在包容我,包容我的放不下,包容我的忘不了,甚至包容我,愛著若惜!


    離宮時,我牽著她冰涼的手,她柔順著沒有拒絕,但我知道,她近乎絕望,聽到她在馬車中痛哭失聲,我仰頭望著天際,將目光投得極遠,遠到什麽都看不真切。


    我的心也在痛,那痛自若惜從杭州行宮離去時便不曾停歇過。


    失去她時我痛,接下賜婚旨意時我亦痛,大婚之夜,我更痛...當我不得不身心分離,我痛到麻木,痛到無力哀鳴。


    那一夜,望著沉睡在我懷中的妻子,驀然間,我很恨自己,恨自己為何堅持娶她,卻無法給她一顆完整的心,恨自己為何明明放不了前塵,卻沒有勇氣爭取。


    時常會自問,後悔嗎?很想堅定的回答,不悔!可胸口處霎時傳來陣陣刺痛,似是無聲地說:悔的,悔當初為何沒能決決挽留,悔當時為何要隱忍等待,悔自己的懦弱無力...


    齊齊格說得沒錯,若是在最初我能毅然決然的握緊若惜的手,或許今日站在她身旁的人便是我,清風能夠給予的一切我皆能,清風能付予的深情我亦能,我輸給了自己的執念,輸給了自己的“太過在意”!


    若惜,若是當時我不放手,我可會有機會?


    若惜,若是我們此生被困鳳棲崖底,你可願與我相守餘生?


    曾隱隱期待,與此生摯愛之人舉案齊眉,我多麽希望那個人是她,那個開懷時會揚眉甜笑,傷感時又黯然垂淚的梅若惜啊!


    我謙卑地祈求過老天,然,希望卻終是破碎...支離破碎!


    看著清風日複一日的苦苦等待,望著他削瘦憔悴的麵孔,我既體諒他的無奈與執著,卻又暗自替他慶幸,盡管若惜依然沉睡不醒,盡管此時無邊的等待已然令人瀕臨崩潰,可他不知,我有多羨慕他,至少,他還可以等,至少他還有希望,至少他是以她夫君的身份守在她在身邊,而我呢?早已敗得無立足之地,所剩的,隻是一身的責任,一身的無可奈何,僅此而已,僅此而已...貧乏得自己都覺得可歎,可悲...


    時間不會因我的思念而停下腳步,亦不會因為若惜的沉睡而停止不前,五年,漫長得像過了一輩子,匆匆得有如眨眼之間。


    當得知齊齊格有了身孕,即便是太醫,都有些抑製不住的歡喜,是啊,誰能不歡喜呢,由二皇子到政親王,從父皇到四弟,從聖賢到天玄,我已跪拜三朝,三十而立,方才娶妻,現年三十六歲,終於迎來孩兒,想到調皮又懂事的寶寶,我下意識勾起唇角,溫和地笑了,這次是發自內心的歡喜。


    輕倚在我懷裏,齊齊格輕淺地笑,那笑容溢著無比的幸福,還有掩藏不住的欣慰與滿足,我知道,她盼了許久。


    北晉偶有奏折遞呈到京城,不止一次提及與天玄聯姻,皇上尚未成年,選秀之事實在早了些,朝中又無適合人選指婚,輔政大臣的心思難免動到我身上,就連姚大人也委婉勸我,我皆淡笑著拒絕。


    摯愛的人兒無緣彼肩,深情以對的齊齊格也已然辜負,我又怎會再為自己多添一筆情債,無論誰欠誰,無論誰負誰,我都無力承受。


    那段時間回府,總見齊齊格怔怔地望著天空出神,待發現我回來後,靜靜望著我,許久無語。


    嫁予我五年之久,一直不曾有喜事傳出,這政親王妃的身份其實給了她莫大的壓力,我知道,她不願我納側妃,卻不能明言;我知道,她很想為我誕下孩兒,卻無法言明。


    世人皆說政親王溫潤有禮,孰不知,赫連洛痕,亦是絕情之人!


    除了她與我,外人無法得知,自成親以來,一千多個夜晚,我又有幾夜歇在她房裏,更多的時候我都以政事為由獨自歇在書房。


    對於她,我確是有所虧欠,可身心分離的日子也將我折磨得不堪重負,不是不想善待她,不是沒有半點情份,隻是,我真的沒有辦法。


    尤記得那年當聽她說不能隨我去弱水,我便有所覺,她或許也累了,再也沒有什麽力量可以支撐她走下去了,她在猶豫是否要離開。


    那夜我回房之時,她已然睡下,側身躺在她身旁,心中一陣酸澀的疼,或許有不舍,不舍她獨自神傷;或許有憐惜,憐惜她暗自垂淚,卻獨獨缺了那份她最想要的...愛!


    當她自然地綣進我懷裏,當我看見她眼角尚有未幹的淚痕,我沉沉歎息。


    說不清每年去弱水時的心情,似是剪不斷,理還亂,日夜兼程地趕去,卻沒有勇氣看她一眼,哪怕清風刻意避開,仿若是留給我與若惜獨處的時間,哪怕寶寶也會在我耳邊輕念,“二伯,你要不要去看看娘?娘好貪睡哦,都記不清睡了幾日呢...”我亦沒有半點動搖,從不曾踏進她房裏。


    不是不想見,而是,不能見,不敢見,亦不可以見。


    她是清風的妻,她是我的...弟妹,身份橫在那,感情擺在那,要我以何種心情麵對?我想釋然,我知道我必須釋然,但我努力了許久,掙紮了許久,卻終是...做不到!


    思及此,心如撕裂一般的疼起來,無限的悲涼席卷而來,我被籠罩在一片陰鬱之下,無力抽身,無力閃躲。


    仰起頭,望向遙遠的天際,強迫自己逼退眼中的淚意。


    洛痕,一切已然不能回頭,除了麵對,惟有逃避!


    最後一次去弱水,我形單影隻,茫然地望著駐立在遠方的那抹修長卻尤顯落寞的背影,心中空落一片。


    清風,別放棄,若惜決舍不得撒手而去,她會醒,一定會醒。


    試圖將這段悠遠的記憶再次塵封,將這段痛徹心扉的無奈牢牢封起,我策馬離去!


    遠遠望見齊齊格立在城樓之上,嬌小的身影那般無依,透著絲絲孤苦,隨風飛揚的黑發纏繞在耳邊,素淨的衣裙翩然揚起,更覺她的纖細脆弱。


    靜默許久,直到斜陽的餘輝灑下,我方才翻身下馬,去迎,我的妻。


    那日,她哭了,倚在我懷中淚如雨下,像個無依的孩子。


    我知道,她愛我亦怨我,她恨我亦放不下我。


    格格,除了對不起,我不知該對你說什麽,可我又不能說出口,因為我說了,你便沒有理由留下,因為我說了,我們之間惟有一條路可走,那便是,各自天涯!


    所以,我怎能開口?讓我如何開口?我不能...不能...


    “洛痕?”


    “嗯?”


    “我們...我們...”


    “怎麽了?有事?”見她臉上迅速泛起紅暈,我怔怔問道,隨手拉了拉她的衣裙。


    她將頭埋得更低,緊咬著下唇不語。


    我輕皺眉頭,片刻後恍然了悟,攬過她的肩,俯在她耳邊低語。


    聞言,她下意識抬頭,深深望著我,嬌顏上的紅暈更深了一層。


    我靜靜與她對視,望見她眼底的自己,笑得繾綣,“如此我們便回房吧!”在她尚未反應過來之際,我已攔腰抱起她,大步向臥房而去。


    她盼望孕育我的骨肉,或許潛意識裏總覺不踏實,不安心,既是如此,我又有何理由拒絕?更何況,我既已認定了結發之妻,無意再納側妃,即便心無法完整地交付,亦注定了與她白頭偕老,那麽孩兒,的確該有的,我不能自私的讓她背負壓力與痛苦,或許當有了孩兒,她能感覺到些許的幸福與快樂吧!


    此後,我夜夜與她同塌而眠,見她貓兒一般縮在我懷中沉睡,我感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輕鬆與坦然。


    原來,沒有刻骨的傾心所戀,細水長流般的溫情亦可以相守一生。


    隻是,平靜的時光再一次被打斷,尚未結疤的傷口輕易被層層揭開。


    我以為我已走出那段記憶,我以為自己終是能夠放下,可當再次相見,我恍然驚醒,我塵封不了曾經刻骨銘心的傾心所戀,哪怕它悠遠得似是抓不到一絲殘留的痕跡,我亦...忘不了!


    “累了一天,早點歇了吧!”將外袍披在我身上,齊齊格溫柔的勸道。


    “你先睡吧,今兒晚上要把這折子看完...”我輕握住她的手,抬頭望著她笑,笑得雲淡風輕,與平日沒有一絲不同。


    靜靜望著她的身影消失在門口,我收斂起唇邊的笑意,腦中空白一片,似是無法正常運轉,心底,一種異樣的情愫突破層層心防,翻湧而至。


    本以為早已學會克製憂傷,卻不料再次見到她時,覆在臉上那張叫做“堅強”的麵具居然瞬間龜裂,阡陌縱橫地自麵孔上剝落。


    胸口一陣抽痛,腳下竟像生了根般,動彈不得。


    她回來了,在沉睡了整整六年後再次回到京城,清麗的笑容如昔,澄澈的眸光如昔,對他的依戀...如昔。


    呆愣地立在原地,望見他將她抱下了馬車,輕柔地理著她耳邊的碎發;望見她牽著寶寶的手,輕倚在懷裏,溫柔的笑。


    隔著這麽多年的山長水闊,經曆過一次又一次的感歎傷懷,甚至,我已有一兒一女承歡膝下,而我竟依然...愛著她!


    若惜,我以為我可以徹底忘記,我以為我能夠僅僅把你放在心底,可如今我才發現,我做不到!即便你還回“玉玲瓏”,提醒我善待齊齊格,我亦做不到!


    取過身上的外袍,我靜立在院中,沉默的望著夜空中的點點凡星。


    深夜的風有些微涼,吹在身上帶著些許的寒意,令原本就有些空落的心更顯空蕩,也告訴我,如今的我,依然無法擁有!


    對我而言,她終是那彼岸之花,惟有遙遙相望,終究無緣相守!


    想忘忘不了,想放放不下,即便我模樣再裝得無所謂,即便我已努力去做一個稱職的夫君,我依然是洛痕,一顆心早已千瘡百孔,無力粘合得完整如初的洛痕,那個將滿腔深情摯愛付予那名叫梅若惜的女子。


    既無緣執手,我惟有將回憶為睡塌,以悲傷為覆被,為我已然坍塌一邊的生命再添一筆!


    點點細雨灑落,不知不覺間我竟在院中站了一夜,清新的空氣夾雜著雨絲輕輕拂過麵頰,如霜般冰涼,如薄霧般惆悵,與我心底最刻骨銘心的絕望甚是相符。


    人生若浮雲,恍然間回首,我與她的情緣,早已斷在那西子之畔,我竟固執地癡守了許多年!


    上天隻肯恩賜我與她相遇,手握著“玉玲瓏”亦握不住流沙般的幸福,相依為命的短暫相守不過是一段淒美的記憶,一段我要用一輩子記住的記憶。


    此生,她與清風牽手,我與齊齊格白頭,我與她,必將...生生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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