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照射進了舷窗,


    呂文亮緩緩地蘇醒,


    阿麗躺在他的身邊,似乎也被他的動作驚動,也醒了過來,她習慣性伸出胳膊親昵過來,想要來一個“早安親親”。


    呂文亮微笑地在阿麗臉頰上親了一口,溫柔地推開了女秘書,準備下床。


    事實上,哪怕你晚上刷了牙且哪怕你冰清玉潔身上自帶香味如同香妃娘娘,


    但一覺醒來的大早上時,嘴巴裏也會帶著明顯的口氣。


    所以,呂文亮有時候看一些電視劇,劇中男女主角一覺醒來就開始濕吻,


    這一不切實際的畫麵,還真的是讓人酸爽得可怕。


    遊艇的臥室其實不是很大,有點像是連鎖酒店的小客房,但畢竟是在海上,這個條件已經著實不錯了。


    洗漱,


    刮胡子,


    從行李箱中拿出一套新的衣服,


    呂文亮收拾好自己後,走出了房間。


    他覺得自己似乎忘掉了什麽,


    是工作上的事?


    是和妻子分割財產的事?


    又或者,是其他什麽?


    他是個喜歡刨根問底的人,掌控欲很強,但不知道為什麽,現在的他,隻是一門心思地想回避繼續深思這個問題。


    這是一種自我保護的本能,哪怕隻隔著一層紙,隻要你願意,這張紙也能變成最為堅硬的鋼板。


    走上舷梯,來到了甲板上。


    藍天,白雲,藍色的海麵如同一麵巨大的純淨琥珀,


    呼吸一口帶著濕潤鹹味的空氣,給人一種心境開闊的感覺。


    這麽好的環境,這麽清新的空氣,


    不抽根煙,


    就太不像話了。


    呂文亮摸了摸口袋,發現自己煙不在身上,打火機也不在身上,他走向甲板的另一側,想找這裏的工作人員要煙。


    但在拐角處,


    卻看見一個臉上戴著麵具的人依偎在船舷邊,他,在看海。


    一時間,


    昨晚的一幕幕記憶開始湧現出來,


    仿佛幻燈片一樣開始倒放,


    最終,


    定格在了遊艇船身旁邊的那顆碩大的蛇頭上。


    呂文亮的瞳孔開始放大,


    心跳的頻率開始出現變化,


    一直到那個麵具人向他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眼,


    讓呂文亮安靜了下來,


    仿佛這一刻,


    自己獲得了大寧靜。


    婚姻啊,


    財產啊,


    商場啊,


    小秘啊,


    撫養權啊,


    這些東西都已經不再重要了,


    隻有此時的安寧,


    才是自己畢生所應該去追求的。


    一眼,度你入空門。


    不需要天花亂墜的描繪,不需要過多的話語和口舌,隻是一眼,就能讓你體驗到真正的佛門安寧。


    宛若一次上癮的毒p。


    這時,


    一個幹瘦男子從另一側走了過來,見到呂文亮時,他雙手合什:


    “阿彌陀佛,施主,昨晚可曾休息得好?”


    “好,好,挺好。”


    呂文亮也雙手合什,不是很標準,但此時的誠惶誠恐,卻是真的。


    “那就好。”幹瘦男子放心了。


    “你們用過早餐了麽?”呂文亮問道,“來吃早餐吧。”


    “多謝施主。”


    幹瘦男子認真謝過。


    “師傅客氣了,請。”


    進了小餐廳,工作人員已經按時準備好了早餐。


    呂文亮掃了一眼餐桌,著急道:“我去安排人看看有沒有素的,這…………”


    誰知道,沒等呂文亮說完,


    幹瘦男子和麵具人就已經坐了下來,


    用一種很虔誠地態度拿起食物,慢條斯理地吃了起來。


    “師傅,你們不吃素麽?”呂文亮問道。


    “吃素。”幹瘦男子回答道。


    “那…………”


    “化緣之物,施主給什麽,我們就吃什麽,這是緣法;


    化緣,本就是此意,緣,是不分葷素的,強調葷素,本就是一種著相。”


    “是我招待不周。”


    “施主嚴重了,佛在心中,信仰在心中,我一向不喜酒肉穿腸過這句話,但它自有其道理。


    食素,苦行,戒律,是為了讓你更接近自我,更接近佛;


    至於什麽能吃,什麽不能吃,什麽不該吃,什麽吃了有罪孽,太過執於此,反而是真正入了魔。


    佛者,是為眾生平等,而非隔絕眾生。”


    “是,是我唐突了,多謝師父指點,受教了,受教了。”


    呂文亮也坐下來,一起吃早餐。


    麵具人吃得很少,幹瘦男子吃得挺多。


    早餐快結束時,


    幹瘦男子放下餐具,問道:


    “施主,我們還需多久上岸?”


    “再有三個多小時吧,快了。”


    幹瘦男子看向麵具人,想說什麽,卻沒等他開口,麵具人就站起身,獨自走出了餐廳,來到了甲板上。


    他,又在看海了;


    他愛看海,就像他愛看天一樣。


    他等了一年前,地獄的天才發生了變化,隻是,他真正想要的,卻沒有真正的出現。


    準確來說,他其實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要什麽,說不出來,也描述不出來,但至少,他能確定什麽不是自己想要的。


    幹瘦男子走到菩薩身後,


    道:


    “菩薩,還是我馱您先上岸吧,這船固然比千年前的舟船要快許多,但終究還是太慢了。”


    菩薩搖搖頭,道:


    “入鄉隨俗,既然來了人間,就得遵守人間的規矩,昨晚的你,已經破戒了。”


    幹瘦男子低下頭,表情虔誠。


    “越是覺得沒多少東西可以束縛住自己的時候,就越是要當心,因為這也是越容易犯錯的時候,別看這陽間一直風平浪靜,但它終究是有其風平浪靜的理由。”


    “陰陽,不是已經變了麽?”


    “但還沒到顯現出來的時候。”


    菩薩說完,轉過身,背朝大海,看著船艙。


    “昨晚,我又做夢了。”


    幹瘦男子聞言,麵色一變。


    “你不是已經聽到了麽,獬豸,已經死了。”


    幹瘦男子馬上道:“但它……”


    “沒有但。


    獬豸死了,融入了規則;


    普通人死了,屍身腐朽回歸大地;


    這二者,又有何區別?


    你硬說,獬豸死了,卻還活著;


    但這陽間,也是如此,有的人死了,卻依舊活著。”


    “菩薩……”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了解他,也一直以為自己很高看他,但最後我卻發現,我還是不了解他,還是小看了他。


    我說,地獄不空誓不成佛;


    他直接就走了,把整個地獄丟給了我。


    到頭來,卻是這般結果。”


    “菩薩,我會幫你找到他的。”


    “找不到他的,除非等我代替他死了,否則他不會讓你找到的。”


    “那我們現在…………”


    “隻是隨便逛逛,如同化緣,化到什麽,就吃什麽;


    逛到什麽,就看什麽,遇到什麽,就見什麽。”


    既然算不到他的藏身之處,


    那就讓緣法,


    來試試,


    看能不能碰到他。


    菩薩的目光看向了船前,


    麵具下的一雙眼眸裏,蕩漾著的是一股疲憊,隱藏在疲憊深處的,則是一抹深邃。


    “菩薩,找到他,就能找到辦法了吧?是不是還要抓住他。”


    菩薩笑了,


    道:


    “這些年來,陰間來的亡魂很喜歡說一句話,叫蒼天有眼。”


    菩薩抬起頭,


    看向天空,


    “以前在下麵沒什麽感覺,下麵的天空也和陽間的天空不同。”


    “我愚鈍。”


    “你就當那把軒轅劍,現在就掛在天上就是了。”


    “是。”


    諦聽抬起頭,


    開始想象天上有一把遮天蔽日的軒轅劍。


    “如果我找到了他,確認了他,那就意味著,他失敗了,他逃不過這天上的眼睛。


    所以,我很不喜黃帝的做法,他自己不想走上那條路,不願成仙;


    這就罷了;


    卻直接一劍下去,斬斷了往後所有人的成仙路。


    甚至,自己當人死了還不放心,留下這道規則,留下那把劍。


    隻要這把劍還在世上一天,這世間,終究不會再出現真仙。


    他太霸道了,也太不講道理了。


    就因為他自己不想成仙,別人,也必須不能成仙。


    這使得後來者們,無論再優秀,再堪破大道,回歸本義上,其實無非是一個活得比較久的普通人罷了。


    依然會死,哪怕你不去死,他也會幫你去死。


    陽間的普通人,有意外,有老,有病,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會結束他們的生命。


    而他,而那把劍,


    就是他送給吾等的——生老病死。


    被看見了,就躲不掉。”


    “所以,隻要找到末代,問題就解決了?”


    菩薩點頭。


    “對了,菩薩,有一件事,我一直很想問。”


    “你問吧,趁我現在還清醒著。”


    諦聽聽到這句話,仿佛腦海中又浮現出了當日在泰山頂上小廟裏菩薩瘋魔的畫麵,一時間,不寒而栗。


    在那一天,他的鮮血近乎將陰間的整座泰山,染紅。


    好在,諦聽終究是諦聽,馬上穩定了自己的心神,問道:


    “那位,按理說,劍下應該會有他吧?”


    “必然。”


    “那位自己也清楚吧?”


    “這世上,哪怕是旱魃,也不敢說比他更了解黃帝。”


    “既然如此,末代已經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但那位,為何又兩次下地獄,仿佛生怕別人不曉得,他還在,他還沒隕落似的。


    這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天上的那把劍,


    他還活著麽?


    他這是,在主動求死麽?”


    菩薩沉默了。


    諦聽不敢再說話了。


    良久,


    直到前方出現了海岸線,


    菩薩才緩緩開口道:


    “其實,他藏得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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