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道拍了拍道袍上的泥濘,發現實在是太多了,也就懶得再打理了,幹脆蹲在張燕豐邊上,取出香煙,遞給了張燕豐一根。


    張燕豐接過了煙,慢慢地也蹲了下來。


    張燕豐年紀也不小,老道年紀就更大了,


    倆人像是蹲在田埂邊的老農在看著農村的社鼓大戲。


    “呼…………”


    張燕豐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莫慌,三觀最怕的還是扭曲,


    打碎了反而不怕,重建其實還能更容易一些。”


    老道伸手拍了拍張警官的肩膀,繼續嘀咕道:


    “倒是這位土地爺是真可憐,好好的瞎裝什麽逼啊,弄得自己現在隻能活幾集。”


    還是自己牛逼,一次次瘋狂試探還能一直活著。


    跟周澤這個老板一年多了,老道其實覺得周老板平時其實是很好說話的一個人,也基本沒什麽直接看得見的仇人,足以說明他的人緣之好。


    因為凡事跟他有仇的人,基本都死了,所以沒仇人了。


    在老道看來,周老板就像是《康熙微服私訪記》裏的玄燁,喜歡裝個乞丐到處碰瓷,然後總有倒黴催的過來想踩一腳。


    之後黃袍加身,露出真實身份,把踩自己的人翻過去踩碎。


    習慣了,


    麻木了,


    有經驗了。


    老道吐出一口煙圈,對著地上吐了一口濃痰。


    “贏勾、旱魃、將臣、後卿,老板上輩子到底是哪一個捏?”


    老道扳著手指數著,他不學無術,江湖野話知道不少,但一些古籍記載的東西反而知之甚少,所以也分不清楚哪個是本就有古籍記載哪個又是後來網絡虛構出來的存在。


    但應該就在這四個裏頭挑了吧?


    反正很牛逼就是了。


    “這是僵屍吧?”張燕豐問道。


    “嗯,僵屍。”


    “所以,他是僵屍?”


    “嗯,僵屍。”


    “意思就是,他不是人,是僵屍?”


    老道歎了口氣,有些可憐地看向張燕豐:“老弟,聽哥哥一句勸,等明天請假休息一段時間吧。”


    張燕豐點點頭


    確實得休息了。


    兩具行屍繼續開挖,不知疲倦,速度非常之快,已經挖過了房梁,


    緊接著,


    隻聽得連續的“哢嚓”聲響起,地麵開始凹陷下去,兩具行屍也砸落了下去,一根根木刺在下麵出現,將他們釘在了上頭。


    頭、手、腳都被插入,很是淒慘。


    但他們卻沒死,而是在繼續掙紮著,雖然沒辦法掙脫出去,但這種所承受的痛苦卻仍然是實打實的。


    一座坍塌了一半的小土地爺廟身雕塑出現在了下方,僅存的半截身子上連漆料都掉得差不多了,足以可見這位土地爺到底混得有多淒慘。


    然而,


    想讓他就這樣束手就擒也是不可能的,因為周澤根本就沒有絲毫談判的要求,他的目的很簡單,之前自己也說了:


    “土地爺…………好吃…………”


    這就直接堵死了土地爺除了拚命之外的其他選項。


    廟身在這裏,雖然殘破,但金窩銀窩不如自家草窩,而且一旦廟身被徹底毀了,那麽自己這百年的苦修以及所積累的不是很多卻也依舊很不容易積攢下來的那點功德也將徹底付諸東流。


    同時,


    自己將變成孤魂野鬼,山野精怪,重新打入不入流的行列之中,若是一個運氣不好,遇到哪個下山的中二龍虎山天師,興許還會直接喊著“替天行道”拿桃木劍向自己刺來。


    這座廟身,這一方土地的資格,當年也是自己從數百山精野怪之中爭奪過來的,現如今,怎麽可能就這樣放棄?


    “山不在高,有仙則名;


    水不在深,有龍則靈!”


    下方,


    傳來了一聲吟唱,


    緊接著,


    四周區域的樹木藤蔓開始瘋長起來,一條條藤蔓像是一根根繩索一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纏繞上了周澤的四肢百骸。


    周澤整個人被捆綁地舉起,雙足懸空。


    還有一些細小的藤蔓上麵帶著尖刺想要刺穿周澤的皮膚進入周澤體內,卻被周澤幹癟且泛著綠色光澤的皮膚給完全拒之門外。


    他沒動,也沒掙紮,


    但目光裏的不屑,


    像是在欣賞著一個人在死前最後的表演。


    而後,


    四周青青翠翠的藤蔓開始迅速變得枯萎起來,形成一種灰敗之色,纏繞著周澤的藤條也紛紛化作了草木灰洋洋灑灑地落下。


    傳說中,


    旱魃一出,赤地千裏!


    僵屍,


    本就自帶煞氣,自帶詛咒,站在一切生機的對麵,風水意義上的“窮山惡水”才能出僵屍,他們,本就是那種極端區域所誕生而出的極端存在。


    周澤又落回了地麵,


    彎下腰,


    低著頭,


    俯視著下方。


    “咯噔…………咯噔…………”


    下方的殘缺雕像開始搖晃起來,像是有什麽東西在蓄勢待發。


    “我,


    土地爺,


    哪怕功德盡散,


    廟身崩潰,


    也決不會向你低頭!”


    “砰!”


    殘缺的雕塑從地上竄了出來,有點像是農村喪事時喜歡放的“二踢腳”。


    然而,


    周澤隻是伸手向下一按,


    五根長長的指甲劃出了一道美妙的弧線,


    剛剛還來勢洶洶準備衝上來的雕像直接龜裂到最後化作了碎片直接崩散,下方的洞穴裏,一時間塵土彌漫。


    最依仗的大招,就這樣被化解了,而且連對方的皮毛都沒傷到。


    “我要…………你…………功德…………和廟身…………何用?”


    周澤嘴角露出了一抹微笑,


    是的,


    其他的,


    他都不在乎,


    他隻是在乎土地爺的神魂,


    姑且,稱之為“神魂”吧。


    他需要的是進補,需要的是對自己殘缺狀態的滋養,其餘的,他都不在意,也不會去在意。


    向前探出一步,周澤落了下去,單手撐地,穩穩地落下,四周,空間有些逼仄狹窄,這真的不像是土地公的廟宇,倒像是一個盜賊藏寶的洞穴。


    而且,


    四周地上也是一地的金銀之物。


    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名土地爺越混越慘居然慘到了這種地步了,身為一方土地,卻仍然迷戀於世俗間的金銀之物,這樣子的土地,能修出大功德來那才叫真的見了鬼了。


    一團綠幽幽的光澤在周澤麵前飄浮,


    顯然慌得一比。


    他已經沒有招數了,確切的說,他隻有這些能耐,而這些能耐,對眼前的這位凶神,一點用都沒有。


    到最後,


    綠色的光澤裏傳出了最後的求饒:


    “這裏的財貨,都予你,放我一條生路!”


    “嗬嗬。”


    周澤嘴角的笑容更甚,


    伸手,撿起一把銀幣,準備隨手丟開;


    他缺錢麽?


    用錢來買通我?


    可笑。


    然而,


    當他準備把手中的銀幣給丟出去時,


    忽然間,


    他的手卻鬆不開了,


    死死地抓住了銀幣。


    這…………


    幾乎已經絕望的綠色光圈見狀大喜,


    哈哈哈哈哈,


    看來有戲!


    周澤用左手抓住了自己的右手,強迫自己右手張開把這些銀幣給丟掉,但右手卻繼續死死地攥著銀幣毫不鬆動。


    周澤嘴角的微笑消失,


    取而代之的,


    是羞憤,


    是憤怒,


    是不滿,


    以及,


    怒氣不爭!


    “你很…………缺錢麽?”


    周澤問道。


    右手仍然死死地抓著銀幣不撒開。


    “錢…………有什麽好的?”


    右手繼續死抓著銀幣,不為所動。


    “錢……有什麽用?”


    右手:“我不聽我不聽和尚念經!”


    “別……給我……這樣……丟人……”


    右手抓得更緊了。


    周澤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起來,


    他想起了前陣子在別墅鏡子裏的感受,


    這一刻,


    他真的有一種衝動,


    想一拳砸爆自己的腦袋,


    羞於存世啊!


    “不光這裏,我還有其他的,隻要您放我走,我把另外兩處藏金銀的地方也告訴您。


    俗話說,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俗話又說,千裏為官隻為財,小的雖然隻是小小一方土地,但也頗有一點積蓄,這些錢貨,都給您,也不算是明珠暗投。”


    一聽到還有兩處藏金銀的地方,


    周澤的右手,


    顫抖得更厲害了。


    “吼!”


    周澤發出了一聲低吼,


    而後,


    將自己的右拳直接砸在了地下,一時間,岩壁破裂,但等把手收回來時,卻發現哪怕銀幣都在重壓之下變形了,變成銀餅子了,但自己的右手,卻依舊死死地攥著它,不撒開!


    土地爺準備趁熱打鐵,繼續道:


    “不光是我的金銀財物,連我這個土地爺身份也能讓給你。


    一方土地,等於一方父母!


    現在地多值錢啊,


    賣得多貴啊,


    所以房價才這麽高啊!”


    周澤不屑地哼了一聲,


    讓我當土地?


    “當年,


    黃帝讓我去看守黃泉冥海我都不樂意,


    這一方小小的土地,


    我豈會…………”


    就在這時,


    周澤驚愕地發現,


    自己居然說不出話了,


    甚至自己身體居然有了想要點頭的答應下來的衝動!


    “…………”周澤。


    頭頂上,


    老道跟張燕豐倆人探著腦袋在向下看著,


    “嘖嘖。”


    老道砸吧砸吧了嘴,感歎道:


    “老弟啊,老哥哥我這輩子走南闖北,見識了很多疑難雜症;


    但隻有一種病,無藥可醫。”


    “是什麽病?”


    “窮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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