鄉村的夜總是天南海北進行著的,在熱騰騰鬧哄哄的空氣裏,男男女女三五成群,縱論著他們所知道的天下大勢,從朱家飯桌上的豪華飯菜到張醫生八歲小孩還要尿坑,從朱老四的老婆在縣城撿到五元巨鈔到啞巴小六丟失了那條黃狗咿咿呀呀的哭了好多天。民間的八卦,緋聞,傳奇等娛樂小道消息都在朱家村上空以風速傳播。小孩們互相追逐玩耍。正值酷暑,隻要吹來一陣涼風,村民們總會發出誇張的驚歎,“老天爺,這風好巴適,錢都買不到呀!”朱奇和別的小孩不同,這孩子很少和同伴玩耍,他要麽看書要最麽和子民在一起,聽他講那些神啊鬼啊的久遠的傳奇故事。子民也喜歡這個孩子,同樣,他也不願意和別的男人們一起,那些男人們嘴裏是真的吐不出什麽好東西來的,男女之間的那些事是他們談論的永恒主題,人以群分,村民們也對子民嗤之以鼻,在他們看來,子民就是朱家村的一個笑話。


    子民本是人們看好的一朵奇葩,他差一點就成為了朱家村的一個傳奇,後來卻成為了朱家村的一個笑談。而這一切,就緣於他高考時差了八分,名落孫山,這八分就像一根繩子,牢牢地把他拴在了這個他一心想飛越出去的朱家村,他沒能脫胎換骨挺進大都市,像城裏人那樣體麵優雅地生活,他還得和這山這水這些男人女人一起,他把這一切歸結為命!他曾像古人一樣披頭散發,在鵝公山上那些樹林和長草中吟詩唱歌,甚至有一天,他作出了一次飛越,一次真正意義上的飛越。


    那是一個足夠流傳好多年的飛越,幾十年之後,當朱奇回想起來,仍然感到人的不可思議。


    那一天,天空萬裏無雲幹幹淨淨。子民唱著歌,他身輕如燕飄逸欲飛,他頭頂著一個大簸箕,那是鄉下人用來養蠶的,他在村民們詫異的目光下,不理睬人們的詢問,一路向上,來到了鵝公山頂,如同子豪成功登頂一樣,他看見了那塊透明的藍天,那棉絮般輕盈的朵朵白雲,隨後低下頭,看見了他的家鄉那茂盛的翠綠的桑樹,他深深吸了中氣,像擲飛盤一樣,讓那圓圓的大家夥脫手而出,在它還在不住盤旋時,他已縱身一躍,居然接觸到了正在下落的簸箕,然後和它一起跌落塵埃,下麵是隊裏的紅薯地,還有正在地裏拔草的秀珍,他聽見自己大叫了一聲,中間夾雜著秀珍的驚呼……


    這就是我們方圓幾十公裏大人小孩都再熟悉不過的:簸箕雲!人們都說子民看書太多,把自己看癡呆了,想效仿孫悟空騰雲駕霧,不過孫行者一個跟頭十萬八千,他呢?絆了個七葷八素,成了朱家村一個永恒的笑話他沒摔斷腿真是一個奇跡,事實上當秀珍趕過去察看他時,他還能用眼神看著她那年輕俊秀的麵容,說了一句秀珍一直沒敢告訴別人的短句:“秀,你好美!”


    “你好傻!”秀珍當時氣呼呼地回答他,她又急又氣又不知如何處理,好在子豪很快趕到,他先是想把子民扶起來,但沒成功,於是他隻有把他背上身,秀珍在旁邊幫忙,子豪聞到了秀珍青春的氣息,有些迷亂,有些黯然。


    好似經過鳳凰涅磐一樣,子民在休養好之後,再也沒有那些出格的言行舉動,他似乎已經安下心來,為人師表培育桃李。前天,他高興地對子豪說,他有可能會由代課老師轉為正式編製。縣教育局有人下來問了他一些情況了,因為他算下來已經代了七年課了。


    這時他正給朱奇和別的幾個小孩講一個書生在深山古刹遇鬼的故事。故事的開頭都是這麽老套:這個書生進京趕考,途中錯過客棧,在天黑時候來到一個荒山野嶺,這時突然天氣驟變,電閃雷鳴,狂風大作,他慌忙躲進了一個破敗的古寺,由於年久失休蛛網遍布,他灰頭灰臉進了一個房間,點燃了一根蠟燭,慘淡的燈光下,他發現了牆上有一麵鏡子,清楚地映出了自己落魄的身影,他心中淒惶,對著鏡子整理臉上的蜘蛛網,突然,他吃了一驚,心中砰砰直跳,原來當他抬起手的一霎那,他發現鏡子裏的那隻手沒有動,他連忙抬起另一隻手,那手同樣一動不動!他不由得盯著裏麵的自已,“你是誰?”似乎是自己在問,聲音顫抖著,鏡子好像動了一下,但是他分明看見鏡麵好像被投入了石塊的湖水,起了漣漪,那人就像從水麵出來一樣,站在了他的麵前。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書生,同時他的兩隻手,十指成鉤,伸向了書生的咽喉……子民停了下來,他看見幾個小孩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大氣都不敢出,很是得意,朱奇催他,“後來呢後來呢?”子民賣足了關子,正要繼續下去,抬頭看見秀珍向這邊走了過來,就停住了,秀珍手裏拿著一些花生,她一個小孩分了幾顆,很明顯朱奇得的最多,他不知道秀珍阿姨為什麽會對他比別人好些,在他孩童的眼光裏,秀珍阿姨不僅漂亮而且為人和氣,不像她男人朱子順一樣讓人討厭,隻是很少看到阿姨笑過。秀珍摸了一下朱奇的頭,沒說什麽就走開了,沒人注意到她很隱蔽地給了子民一個成團的紙條。


    “那下書生後來呢?”小孩們看到子民要走,紛紛問道。


    “我知道,我知道,”子順不知從哪裏出來,“那書生後來又去進京趕考,本來以他的文才是沒有問題的,可是他受的驚嚇太大,結果他差了八分,名落孫山,哈哈哈…”他十分得意地笑了起來,旁邊幾個男人也九分得意地笑了起來,子民臉色變了,他對子順怒目而視,這話毫無疑問刺激了他,“爸爸”朱奇叫了一聲,子豪從人群中走了出來,默默地打量了子順一下,他拉開子民,兩人向外麵走去。


    “喂,子民,是不是又要上山去騰雲駕霧呀?”子順還在不依不饒,子民猛地回過頭來,他說:“燕雀安知鴻鵠之誌哉!你這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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