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鴻儒來找屈福錄,主要是征求屈福錄的意見,該不該再去禁毒委員會上班?


    幾乎所有的親屬都認為屈福錄太執拗,但是心眼不壞。整個社會猶如鳳棲城冬天裏的霧霾,任何人都難以逃脫霧霾的侵害。屈福錄沒有辦法潔身自好,老實人常常把自己弄得傷痕累累。


    這不,屈鴻儒剛剛走進屈福錄家的屋門,福錄媽媽就憂心忡忡地對鴻儒說:“鴻儒你來了正好,你勸勸福錄,福錄正為那幾大缸銀元發愁。那些銀元是人家主動馱來堆放在咱家門前的,咱沒偷沒搶,退還回去一大部分已經不錯,誰都沒有規定當官的不能收受賄賂。我跟上福錄他大(爹)一輩子,臨死時隻攢下兩箱子書,想不到福錄比他大還拗,你猜別人咋說?村裏人都罵福錄是瓷慫(方言,相當於憨憨)!”


    屈鴻儒來到福錄供奉老大靈位的獨屋,看見埋在地下的幾大缸銀元都沒有封蓋,屋子內香煙縈繞,屈福錄正跪在爹爹的靈位前禱告。


    屈鴻儒哭笑不得,感覺中這個兄弟有點太過迂腐。世界上唯有金錢最髒,但是金錢鑄造了人的等級不同。收一點賄賂算個逑事,蔣氏家族的資產在全中國排位第一!一個sh灘的小流氓經過二十多年的苦心經營,一躍成為華人首富。說什麽為官清廉,傾巢之下豈有完卵?


    可是你跟屈福錄講這些道理猶如對牛彈琴,屈福錄一生隻認準一點:忠孝仁義禮智信。屈福錄一生隻崇拜一人,那就是他的老大屈克勝。這些銀元能把屈福錄愁死,必須把這些銀元安排到一個妥切的去處,有些人命裏不該有財,錢多了他就痛不欲生。


    屈鴻儒上前一把將屈福錄扶起來,屈福錄跪久了,站起來時竟然有些眼花。老哥看兄弟站立不穩的樣子,不覺有些心酸,鴻儒問福錄:“是不是嫌錢紮手?”


    屈福錄慷慨陳詞:“不義之財絕不能收!”


    屈鴻儒不願跟屈福錄論理,有些道理屈福錄根本聽不進去。屈鴻儒說:“散財容易斂財難,鳳棲街上的石頭台階上每天夜裏都睡滿無家可歸的餓殍,老哥明天幫你把這些銀錢散發出去。”


    屈福錄馬上表示反對:“那不行,曾不記得老兄六十大壽那年,給那些餓殍舍飯吃,遭到了餓殍們的圍攻?我看還是把這些錢上繳,給國家社稷辦一點實事。”


    屈鴻儒反問:“上繳給誰,你認為劉子房清廉,這幾年鳳棲經營大煙的那一個不給劉子房進貢?劉子房光小妾就換了幾個,即使這次禁煙也是一場遊戲一場鬧劇,咱倆親自過手懲罰的銀元拉了幾汽車,那些錢誰知道做了什麽用途?鳳棲縣收購的大煙沒有看見銷毀一兩,誰知道去了什麽地方!”


    屈福錄似有所悟:“我說不過你,老兄。假如我將這些銀元昧心地收下,一輩子都不得安生。”


    屈鴻儒的話裏帶著諷刺:“那就在南門外修一幢功德牌坊,一邊寫著屈克勝兩袖清風、一邊寫上屈福錄一塵不染。”


    屈福錄反應遲鈍,毫不介意,竟然說:“修牌坊太顯眼,為鳳棲老百姓做一點公益也不是不可以。”


    屈鴻儒終於忍無可忍:“我說福錄老弟,你擀麵杖吹火哩,咋那麽不通竅!前一段時間聽說你親家李明秋在長安被槍斃了,跟販賣大煙有關,這兩天又在鳳棲城裏出現,李明秋家的銀錢能買一座鳳棲城!人家咋就那麽沉穩、腳步不亂?兄弟呀,把銀錢壓在屁股底下,活得輕鬆,把銀錢馱到身上,活得就像一頭驢!”


    屈鴻儒把屈福錄拉出那間獨屋,冬日的陽光雖不炎熱,卻也讓屈福錄眩暈,站在院子裏看天,恍若隔世一般。屈福錄仰天長歎:“蒼天呀,福錄無所求無所願,隻是想心若明鏡、纖塵不染,誰曾料到有人把你推下泥淖,染你一身汙濁,讓你在塵世中活得並不輕鬆!”


    福錄媽媽看兒子終於走出院子,用拐杖指著天上的太陽說:“福錄,你看,太陽都笑你哩,笑你憨!”


    屈福錄有點聲嘶力竭:“媽!兒不憨,這些錢越過了兒子做人的底線!人的活法不同,你們再不要勸我,要嫌福錄討厭,福錄就去城隍廟當和尚。”


    福錄媽媽住著拐杖看了兒子半天,哇一聲大哭:“我沒兒子了,要那麽多錢幹啥?娃呀,娘聽你說,咱鞋殼郎裝五穀,夠吃就行。把這一老公雞馱不起的家當全部捐給城隍廟,讓城隍爺保佑咱鳳棲的老百姓五穀豐登。”


    兩位老地主都憋不住笑了,老實說福錄媽媽也經曆了世事滄桑,懂得太多的世故,年輕時也是大家閨秀,還念過那麽幾年私塾,屈克勝的老婆絕非等閑之輩,對兒子的倔強、迂腐也非常生氣,但是她離不開兒子,兒子隻是腰板太直,比那種紈絝子弟要強百倍!老媽媽從心眼裏還是疼兒子,這陣子看見兒子笑了,老媽媽也笑了:“福錄呀,你讓媽媽把心操碎了。你看看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會見風使舵,唯有你走直路不知道拐彎。不說了,今天鴻儒來了,娘也高興,娘讓理倉割幾斤肉回來,炒幾個菜,娘陪你倆,咱喝酒。”


    鳳棲的殷實人家幾乎家家都喂著走騾,據說騾子走路比馬穩當。騾子帶串鈴那才叫氣派,走起路來昂首挺胸,那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串鈴也有幾等幾樣,最氣派的當然要算那銀鞍銀蹬銀串鈴,渾身閃著白光,串鈴的響聲帶著旋律,往往人還沒有進村子,就能聽見串鈴響。不管屈福錄想通了沒有,反正礙於鴻儒和娘的臉麵,勉強坐在炕上,屈理倉站在地上為三位長輩敬酒,娘仨剛端起酒杯,就聽見串鈴響。


    四愣子老糊塗了,過完八十大壽,拿出一輩子的積蓄,為當縣長的兒子屈誌田打造了一副銀鞍銀蹬銀串鈴。當年的縣長下鄉時沒有資格坐車,那銀鞍銀蹬銀串鈴的走騾確實也為縣長增輝不少。鴻儒跟福錄聽見串鈴響就知d縣長來了,不約而同跳下炕。屈縣長在福錄家門前下了騾子,把韁繩交給理倉,還帶了幾個隨從,一走進院子就聞見酒香。屈誌田雖然年紀不大,但是跟鴻儒和福錄同輩,大家說說笑笑走進屋子,屈縣長要給伯母磕頭,被兩位哥哥拽住。


    添了幾雙筷子,大家圍著老媽媽喝酒。屈縣長直接說明來意:“禁毒委員會是咱鳳棲的一個長效機製,我想請兩位老兄回去繼續上班。”


    屈福錄搖頭:“咱是人家的照壁(相當於做樣子),起不了作用。”


    屈誌田慨然:“老兄差矣!既然蔣委員長明令禁止大煙,咱們就有了尚方寶劍,明年一開春,咱們就挨家挨戶宣傳。鳳棲不缺仁人誌士,誌琪(屈副師長)說他在靈寶培育了一萬蘋果樹苗,兩年後樹苗出圃了,咱用蘋果代替大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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