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鳳棲人來說,蘇軍和盟軍攻克柏林以及德國投降都沒有引起狂熱的慶祝活動,歐洲戰場離中國太遠,鳳棲人當然不會理解德軍投降的實際意義。隻是小學校的學生手舉國旗舉行了遊行,大街上出現了一些朱紅標語。鳳棲人當年還不習慣公曆,記得從陰曆三月二十一(公曆1945年5月2日)開始,每天早晨鳳棲四周城牆上都槍炮齊鳴,一直持續了一個星期,據說那是為了慶祝德軍投降。不過老百姓相對而言比較平靜,大多數商鋪掛出了國旗。


    可是對於田中而言,德軍的投降確實在內心引起了強烈的震動。這證明戰爭快結束了!田中不太關心戰爭的勝負,戰爭的勝負田中無法左右,也不是田中應該關心的範疇。田中二十四歲從醫科大學畢業,就跟居住在北海道的父母告別,應征入伍,接受了短期的特務訓練,最初被派往朝鮮半島,《918事變》以後又被派往中國。


    開始那幾年,田中跟父母親還有書信來往,可是自從大約九年前田中奉命刺殺紅軍某首長未果,接受上級指令實施詐降以後,就徹底跟父母親斷絕了一切往來。那次詐降弄假成真,田中成為地地道道的國軍軍醫。


    不過田中並不後悔,田中在李明秋的撮合下娶了盧師傅的大女兒盧秀蓉為妻,盧秀蓉為田中生下了一兒一女。田中在鳳棲活得頗有人緣,鳳棲人對田中的人品還是比較認可,雖然田中來自於正在作戰的敵對國家,但是在鳳棲沒有受到歧視,田中的同仁包括劉軍長在內都對田中比較尊重,田中的軍銜是少校團長,田中享受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待遇。


    田中盼望戰爭盡快結束,這樣他就能回北海道看望他的父母。戰爭的勝負已經初現倪端,東洋人不可能贏得這場戰爭。發動戰爭是統治階級的專利,大和民族實施的是忠君教育,灌輸的是武士道精神,不成功則成仁。為了鼓勵人們去賣命,統治者總是把戰爭的理由編撰得神聖無比……可是古往今來那些拋屍荒野的陣亡者並不清楚他們真正的敵人是誰。這是人類的悲哀,時至今日,那種無謂的死亡還在繼續。


    好了,言歸正傳。田中並不是背叛,而是形勢的演變。田中也不會先知先覺,能夠預測戰爭的未來。但是田中是個幸運者,最起碼沒有拋屍荒野。而且九年來日子過得相對平穩,一雙兒女繞膝。


    德軍投降了,田中立刻預感到唇亡齒寒,東洋人獨木難支,rb戰敗的日子不會久遠。


    表麵上,田中沒有什麽變化,每天早晨堅持上班,跟中國同行配合默契,無論是軍內的傷病員還是一些老百姓的求醫者,田中都能認真對待,田中是一個合格的醫生,在田中的眼裏病人沒有尊卑。


    田中也學習過相撲,雖然不是相撲高手但是基本上能夠防身,田中在鳳棲沒有敵人也沒有朋友,跟任何人都保持著一定的距離,田中不善於跟人開玩笑,言簡意賅,任何時候都表現出一本正經。


    下班回家後田中照舊躲進那間獨屋,閉門靜坐養神。那是田中每日必修的功課,十多年來從不間斷。相傳達摩麵壁九年,終於解得玄妙禪機。田中在圓凳上盤腿而坐,兩手平放在膝蓋上,說不定也能悟出什麽……人的慧根與生俱來,每個人對生活都有不同的詮釋,通靈者知曉天下事,通聖者能夠預測未來。


    田中靜坐時盧秀蓉一般不敢去偷窺或者幹擾,田中平時看起來非常溫柔,一旦發起火來像一隻野狼。中國的女人從一而終,盧秀蓉對田中既愛又怕,結婚十年都沒有把田中讀懂。已經天黑了好長時間,晚飯冷了又熱、熱了又冷。盧秀蓉擔心了,自己的丈夫還不見出屋。


    盧秀蓉終於等不及了,親自去推門,誰料想門閉著,並沒有關。盧秀蓉讓門檻絆了一下,差點摔倒。黑暗中的田中一把將自己的愛妻扶住,透過窗子射進來的微光盧秀蓉驚奇地發現,田中哭了,而且可能哭了許久。


    盧秀蓉順勢把田中抱到懷裏,田中頭靠在盧秀蓉的胸脯前,哭得像個孩子。


    田中說,他想爸爸媽媽,想北海道那田間小路,想rb的櫻花,想溫泉,想看見爸爸媽媽相扶相幫從田間小路上歸來……


    盧秀蓉沒有去過rb當然不知道那櫻花和溫泉究竟有多美。但盧秀蓉能體會得來一個人的思鄉之情。盧秀蓉說,說得也是實情:“等戰爭結束了,我跟你一起回去,回你們北海道,我嫁給rb人,就是rb媳婦……”


    第二天,田中破例沒有上班,讓盧秀蓉去給醫療隊送請假條,請假條上寫著:因病請假一天。


    這是九年來田中第一次請假,田中破碎的心情需要彌合,田中需要找一個安靜的地方療傷。外傷不可怕,可怕的是內傷。


    田中在家裏吃完早飯,刻意換上一身西裝,四十歲的田中看起來線條分明,彰顯著男子漢的那種陽剛。田中在鳳棲沒有任何去處,唯一可去的地方就是嶽父家。二女婿閆培春由於工作性質不同,很少去嶽父盧師傅家,隻有田中一下班就帶著妻子兒女去嶽父家轉轉,順便吃頓飯,田中對待盧師傅老倆口還算可以,把老倆口叫爸爸媽媽。


    周紅霞看見田中到來,早已經無心去做舊那些陶俑,兩個人站在磚窯頂上,用日語交談了許久。魯藝跟盧秀蓉都不會有什麽想法,也不會吃醋,因為人家是老鄉。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戰爭打亂了幾乎所有人的生活節湊,在異國他鄉這樣一個偏遠的小縣城,兩個rb男女無意間邂逅,這屬於正常,誰也無意打斷他倆的談話。


    已經到了四月初,高原上的陽光稍顯炎熱,萬裏無雲,西溝坡上開滿藍色的黃色的小花,田中叫不上那些小花的名字,卻感覺好像在故鄉的田野裏見過……


    兩個人順著西溝坡慢慢地走下,周圍全是花的海洋。西溝的兩邊一排排閑置的土窯,那是東北軍駐紮鳳棲時的傑作。窯洞周圍長滿綠色的灌木,杜梨樹開著白色的小花,榆錢錢成串地掛在樹梢,那是窮人度春荒的食糧,桃杏花已經開敗,葉子下潛藏著小拇指大小的毛果。


    溝坡下就是鳳凰泉,鳳凰泉是鳳棲人吃水的地方,泉水甘冽清澈,流經十裏山溝,注入洛河(黃河支流)。


    ……終於,魯藝和盧秀蓉等不急了,不約而同地下溝去找他們的丈夫和媳婦,盧秀蓉和魯藝的擔心並不是沒有道理,大家都需要一個穩定的家庭,中國人不習慣婚外戀、婚外情。


    鳳凰泉邊還是看不見兩個rb人的蹤影,於是他們便順著小溪前行。猛然間,魯藝跟盧秀蓉同時停住了腳步,隻見田中和周紅霞摟抱在一起,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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