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的一年半時間,伯父一月兩個來回,幫姓李的大叔從西安向南泥灣運槍。為了多掙錢,伯父一次背四條槍。伯父還想多背,姓李的大叔不讓,說那樣不安全。直到有一天,姓李的大叔說:“這個生意雖好,但不是長久幹的營生,咱們散夥吧。”接著給伯父數了一百八十塊銀元,親自裝到伯父的褡褳裏頭,把伯父一直送出二裏地。


    伯父說,“我掙不了這麽多錢,你給的太多了。”


    李叔說,“不多,咱幹的這營生說不定那一天把命搭上。這些錢你背回去置幾畝薄田,蓋幾間茅房,娶一門媳婦,生一堆兒女。男人活一生,假如沒有女人,那不叫活人,叫活命。”


    有一次我問伯父:“西安往延安運槍支為什麽不雇條毛驢馱上,幹嘛要人背?”


    伯父回答我:“那時從西安到延安,十裏一崗五裏一哨,***封鎖非常嚴密,他們走的那條道黃鼠狼都翻不過去。有時夜裏走路,狼就在身後跟著,稍不留神就會做了狼的美餐。況且老李叔不讓他們結夥行路,害怕被***的隊伍發現後一鍋端,所以基本上都是單獨行動。隻有在往西安走的路上,才允許幾個人結夥走路,因為身上沒有槍支,即使遇見路上盤查的隊伍也不害怕。”


    我見過李叔。那是在一九五三年,李叔專門到鳳棲來尋找伯父,穿一身四個兜的解放服。李叔問伯父:“想不想在政府裏邊幹事?”


    那時伯父才知道,李叔原來是共產黨。伯父說,他聽說政府裏邊製度很嚴,他一生懶散慣了,不想受人約束。


    李叔臨走時從衣服兜裏掏出一包冰糖給我,那包冰糖我吃了很久,有時故意拿到夥伴們中間去吃,看見小夥伴們羨慕的眼神,我很得意。


    言歸正傳。伯父背著一百八十塊銀元,氣昂昂地走進鳳棲縣城。他沒有先回那孔土窯洞,而是徑直來到胡三家,見了胡三氣度不凡地說:“還錢!”


    胡三不緊不慢,先給伯父倒了一杯茶,眼瞅著伯父一口氣喝幹,然後才慢悠悠地說:“錢不用還了,你兄弟已經替你還清了。”


    “我兄弟?”伯父吃驚不小,“他那來那麽多錢?”


    胡三笑笑:“你先回家吧,回去以後什麽都知道了。”


    伯父回到那孔土窯前,隻見門上掛的鎖子已經生鏽。他把鎖子扭開,映入眼簾的是滿屋子塵土。正疑惑間三嬸來了,說了父親被抽壯丁的過程。


    伯父一下子就像被人剔了骨頭那樣癱在地上。伯父在想:假如父親有個三長兩短,他死後如何去見列宗列祖?三嬸在一邊苦苦相勸,沒用。伯父一連幾天不吃不喝,嘴上幹起了一層皮,眼睛圓睜著,傻了呆了,三嬸說什麽都不聽。三嬸急得哭道:“咱兄弟不過是當兵去了,人還沒有死呢!你這樣子讓咱兄弟怎麽能夠安心?吃飽喝足,把身體養好,想辦法把咱兄弟找回來才是正理。”


    伯父一想也是。三月十二安宮寺唱戲,伯父和三嬸一起前往安宮寺許願。伯父跪在菩薩麵前說,隻要他的兄弟能夠平平安安回來,他願意為菩薩重塑金身。


    從那以後伯父戒酒戒賭,改掉了身上所有的瞎毛病。實在無聊時,便站在象棋攤前看人家下象棋,看得久了也看出一些門道,於是便赤膊上陣,殺得一塌糊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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