災荒年間仙姑庵的香火卻出奇的旺盛。神靈在人們的心目中占據不可替代的地位,衣衫藍縷的災民食不果腹,卻把僅有的一點錢財用來供奉神靈。不過災荒年間燒香拜佛的信徒們雖然絡繹不絕,給神仙的供奉卻大不如以往,供桌上甚至出現了菜團子和穀麵坨坨。


    可是寺廟裏有錢。曆年積攢的銀錢不算,在紙幣不斷貶值的大前提下,香客們出手越來越大方,每日裏仙姑庵都能收到大量的紙幣,那些紙幣讓豆瓜娘有點不知所以。


    雖然何仙姑已經仙逝幾年,香客們仍然把豆瓜娘叫做“何仙姑”,豆瓜娘也不計較,也不刻意改正,反正叫什麽都一樣,名字隻是一個符號,為的是讓大家喊起來順口。


    豆瓜背著兒子小豆豆就在仙姑庵安家,這讓豆瓜娘和晴雯(鳳娥)都大喜過望。那鳳娥自知自己年齡比豆瓜大幾歲,當過妓女的鳳娥沾過的男人無數,卻一直沒有懷孕的跡象,看來這輩子不會再享受兒女繞膝的天倫之樂。不過捉住一個豆瓜也不錯,女人曆經磨難,得過且過,隻要睡覺時身邊有一個男人,感覺心裏就不孤單。


    仙姑庵增加了兩個成員,這兩個人都不宜公開露麵,不過打掃廳堂和院落的活路鳳娥就不再幹。每天晚上香客們全部走光以後,豆瓜就開始打掃廳堂和院落。這種活路對於豆瓜來說算不得什麽,可是隨著幹旱的加劇,仙姑庵周圍常常聽到嬰孩的哭聲和野狼的嗥叫,窮苦人家生下孩子無力養活,就把孩子抱到仙姑庵扔掉,期盼沒有孩子的人家能夠撿拾,可是幸運的嬰孩極少,大部分被扔掉的嬰孩都被野狼吃掉。


    豆瓜的腰間栓一盞馬燈,狼看見燈光就自然躲開。豆瓜一邊掃院一邊看周圍的柏樹林子裏一雙雙綠色的眼睛幽靈似地來回晃蕩,偶爾,嬰孩被野狼吃掉時的那一聲慘叫傳進耳膜,讓人感覺恐懼感到這個世界的冷漠。那一刻豆瓜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一個人無力改變這個世界,也沒有辦法拯救那些無辜的生命,隻能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意識到自己還算幸運。


    打掃完院子豆瓜沿著地下通道回到那孔溫暖的崖窯,看見鳳娥摟著豆豆酣然入夢,小豆豆在睡夢裏喊著“娘——”讓豆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水上漂,想起了跟水上漂在一起的日子,其實那個女人也太可憐,什麽時候想起來都讓人留戀。也許這是老天的有意安排,麵前的這個鳳娥跟水上漂如出一轍,行為做事總是帶著水上漂的遺傳,讓豆瓜有時就產生錯覺,感覺中水上漂沒死,眼前的鳳娥就是水上漂轉生。


    豆瓜把孩子從鳳娥懷裏抱開,他自己則剝光衣服鑽進鳳娥的被子裏邊,睡夢中鳳娥把豆瓜抱緊,嘴裏含混不清地叫著:“豆豆。”那一刻豆瓜有點感動,鳳娥把豆豆視為己出。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契合,讓豆瓜感覺到水上漂已經複活。


    女人本身就是為男人而生,女人的城池裏讓男人癡迷讓男人心甘情願地出力流汗永不停歇地耕耘,男人的犁鏵插進女人的土地,女人的心田裏成長著綠,那是新一輪的循環,那是一種渾然天成的自然法則,小倆口動作很大的攻守轉換不小心撞醒了兒子,小豆豆迷迷糊糊坐起來,使盡把豆瓜從娘的身上推下來,伸出一雙小拳頭保護娘,還警告豆瓜不準“欺負”娘!


    小倆口被豆瓜的稚嫩逗樂,那一刻世界上的一切都不複存在,也不用擔憂仙姑庵門外的狼吃娃,最起碼這溫暖的崖窯裏一家三口在享受著天倫之樂。初夏的夜晚透過小窗可以看見藍天上綴滿繁星,風兒悄悄地探進崖窯,撫摸著一家三口赤身裸體的肌膚。那一刻豆瓜爹可能正在瓦溝鎮的半路上被野狼分餐,老家夥用自己不檢點的行為驗證了善有善報惡有惡報的自然法則。


    豆瓜當然沒有忘記王世勇隊長交代給他的任務,豆瓜是一名八路軍戰士,王世勇隊長讓豆瓜摸清仙姑庵周圍地下通道的概況,看起來和尚們在挖掘這些通道時付出了幾代人的努力,凡是有溝壑的地方都有出口,地道成網,好似一座地下迷宮。據說當年不斷有良家民婦民女在仙姑庵(前身叫大悲寺)周圍走失,原來那些禿驢們將民婦民女蹂躪以後就在地道內殺害,當年地道內到處堆積著累累白骨。


    這是鳳棲城的一段恥辱,官家挖了一條和尚壕,把那些禿驢們捉來在和尚壕活埋示眾。那一段曆史筆者在前邊已經有所交代,這裏就不必贅述,凡是有人的地方都有可能演繹風流,無論這個世界發生了什麽,有關男女之間的那些事兒永遠都是社會發展的主流。


    仙姑奶奶不可能把自己的孫子關進地道裏許久,過了一段日子允許豆豆在仙姑庵大殿內外玩耍走動,小孩子看見什麽都新奇,同時也引起了那些香客們的注意,大家在背後緋議猜測,這個小男孩很可能跟仙姑庵的兩個女尼姑有關係。不過猜測歸猜測,災荒年間大家都祈求明哲保身,誰也不會主動招惹是非。


    無事時豆瓜便在仙姑庵的地道裏來回走動,看來這座地宮比上麵複雜許多,那一日豆瓜走著走著便感覺自己走到了頭,他隨身帶著馬燈,點亮馬燈一看,看見一堵磚封的牆,豆瓜完全是出於好奇,把那磚牆啟開,猛然間豆瓜看見了,無數條蟒蛇圍著一具棺木,那棺木自然打開,坐起來一具人鬼不像的骨髏……豆瓜顫栗著後退,冷不防背後有人出聲:“豆瓜,你忒膽大,怎麽敢開啟那堵磚牆!”


    豆瓜回頭一看,原來是娘。豆瓜撲到娘的懷裏,有點情不自禁地問道:“娘,棺木裏裝得是死人還是活人?”


    娘神色暗淡:“棺木裏裝著何仙姑,娘也弄不清她是死人還是活人,以後謹記,這地道裏機關密布,不該去的地方堅決不能去。”


    豆瓜還是不明白:“那些蟒蛇吃什麽?它們為什麽不出來咬人?”


    娘看起來有點不耐煩:“有些事我也不清楚,反正有靈氣的地方都有蟒蛇保佑。孩子,以後不該問的別問,問的多了娘就會把你趕走。”


    豆瓜不再說話。娘上去了,大殿裏還有許多香客需要娘去支應。豆瓜迷迷瞪瞪回到自己居住的那孔崖窯,一個人坐在炕上雙手合十。他好像感覺不來害怕,意識到棺木裏裝著一個有靈魂的活人!何仙姑豆瓜見過,對何仙姑那幾尺長的煙鍋子印象頗深。這麽說來何仙姑沒有死,那她把自己裝進棺材裏作甚?


    正苦思冥想時飄進來一個鬼,那鬼披頭散發,見了豆瓜的第一句話就說:“你不用害怕,我是一個活人。”


    豆瓜知道,他麵前的這個人就是何仙姑。說不害怕是一句假話,一股冷氣迅速傳遍全身,豆瓜強裝鎮靜:“這麽說來你沒有死,那你為什麽要睡進棺材裏頭?”


    那何仙姑哀歎一聲,說出的話充滿人性:“我跟你們不一樣,一輩子無兒無女,無牽無掛,跟楊九娃雖然是夫妻,卻行若路人。恍惚中感覺到自己氣數將盡,我們這些神仙講究坐化,那一日進行了歸天儀式,我便躺進棺材裏邊,可是一晃幾年過去,這心仍然在跳,死不了,死不了還得躺在棺材裏邊,因為你已經坐化,已經歸天。不過也感覺不來什麽,就是那兩個徒兒(豆瓜娘和鳳娥)有時斷了老娘的煙癮,經常沒有旱煙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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