識時務者為俊傑。楊九娃在李明秋和郭麻子的勸說下,終於看清了形勢,他必須從山寨之主的位置上全身而退,才有可能為自己贏得體麵和尊嚴。即使疙瘩沒有纂位的想法,關鍵的問題是眾多的弟兄不服。在李明秋為弟兄們設的家宴上,楊九娃端起酒杯先敬疙瘩,主動讓位,要疙瘩把他的妻兒送往鳳棲。


    這讓疙瘩措手不及。疙瘩二十多年來來可以說對楊九娃忠心耿耿。可是人隨著地位的變化,各種想法便脫穎而出。感覺中楊九娃已經日薄西山,繼續賴在寨主的位置上有些礙手礙腳,加之疙瘩已經占有了楊九娃的老婆。疙瘩最初的想法是把楊九娃接回山寨,然後找個理由,讓手下的弟兄們想辦法把楊九娃除卻……這實在是一個無奈之舉,疙瘩不想落下強奪人妻的罵名。


    疙瘩看看李明秋,李明秋對疙瘩點頭微笑。疙瘩看看郭麻子,郭麻子沉默不語。疙瘩知道這鳳棲三巨頭的份量,郭麻子已經成為一頭挨宰的豬,比死人多出一口氣,大可不必在意。可是那李明秋卻如日中天,紅得發紫。疙瘩必須依靠李明秋,才能在鳳棲為自己掙得一方天地……疙瘩接過楊九娃的敬酒,單膝跪地,說出一番錚錚誓言,看似表白,實際上是在演戲:“疙瘩承蒙楊九娃大哥抬舉,雖肝腦塗地,不能報效萬一。山寨之主的位置永遠屬於楊大哥!疙瘩絕不做不仁不義之事!這次疙瘩下山,就是來請楊大哥回山寨共謀大事”。


    楊九娃是個直筒子,根本看不出疙瘩話裏的貓膩,他伸出單臂想把疙瘩扶起來,想不到疙瘩把酒杯舉過頭頂,斬釘截鐵地說:“楊大哥收回成命,疙瘩方肯站起”。


    李明秋火眼金睛,此刻也被疙瘩蒙蔽,感覺中疙瘩是個爺們。李明秋看楊九娃已經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把楊九娃摁回座位,然後不緊不慢,說出一番道理:“疙瘩,我們大家都不懷疑你對楊兄的赤膽忠心,楊兄主動讓賢,實屬無奈之舉。我們都老了,誰也無法逃脫生老病死的自然法則,山寨之主,非你莫屬。疙瘩勇於擔當,才是仁義之舉”。


    楊九娃喟然一聲長歎,好似有點極不甘心:“疙瘩,李兄之言極是,楊九娃老了,就得退出,萬望老弟擇日把楊某的妻兒送往鳳棲”。


    疙瘩不得不表態:“既然楊大哥感覺疲憊,疙瘩索性暫且代替楊大哥看管山寨,至於嫂夫人和楊勇侄子,疙瘩回去以後即刻送來,楊大哥在鳳棲盡管享受天倫之樂,吃喝用度,疙瘩不會讓楊大哥有任何為難之處”。


    郭麻子始終一言不發,默默地看著三個人盡情表演,也不知道是他看出了什麽破綻,還是心有感慨,突然間唱出了秦腔《斬單童》裏邊的一段戲文:“秦二哥他若在前唐營裏無人敢斬,黑賊子你送爺早離世間”……


    疙瘩喝了幾杯酒,吃了幾口菜,隨即抱拳告辭:“各位大哥,疙瘩想連夜趕回家,明天一大早就將嫂夫人和侄子楊勇送到楊大哥身邊,恕不奉陪,就此告辭”。


    李明秋和楊九娃把疙瘩送出大門,郭麻子坐著沒動。


    疙瘩離了李明秋家,從東城門外的騾馬大店裏牽出自己的坐騎,翻身上馬,一路狂奔,上了驢尾巴梁,突然從馬背上跌下來,爬在地上嚎啕大哭。


    疙瘩想他這一輩子活得窩囊,一個堂堂的山寨之主還是擺脫不了別人的掌控。疙瘩答應的事必須做到,明天,他必須將麥穗母子送歸楊九娃,疙瘩沒有理由不歸還本來屬於楊九娃的老婆。


    這是一樁很難完成的使命,於情於理都無法說清,疙瘩心裏結了疙瘩,疙瘩心裏的疙瘩無法解開。疙瘩曾經想過,為了麥穗那個女人,他必須把楊九娃置於死地!可是現在當前目下,疙瘩為了自己的形象,為了山寨之主的寶座,他必須獻出自己心儀中的女人!


    其實疙瘩完全不必那樣,他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楊九娃廢黜,然後堂而皇之地登上山寨之主的寶座。派一個弟兄把楊勇送往鳳棲,毫無愧疚地跟麥穗進入洞房……什麽仁義道德?古往今來隻有強權沒有公理!


    疙瘩不是不想而是不敢,疙瘩離開李明秋家時郭麻子不但沒有送他還對疙瘩投來意味深長的一瞥,疙瘩心虛,害怕有人偷窺他心底的秘密。這都無所謂,在疙瘩的眼裏郭麻子已經成為一具僵屍。可是李明秋疙瘩卻無論如何也得罪不起,疙瘩知道,李明秋的親家就是劉軍長,劉軍長想剿滅這一股土匪勢力不費吹灰之力。疙瘩不可能不跟李明秋去做煙土生意,這一年多來疙瘩正是由於在煙土生意上培植了自己的勢力,白花花的銀子車載馬馱,有了銀子就有了一切!


    繁星滿天,夏夜的山風帶著濕濕的涼意,疙瘩哭夠了,牽著馬在夜的山路上漫步。對於一個土匪頭目來說,想找女人易如反掌,何必要跟楊九娃去爭同一個婆娘。疙瘩自從把麥穗送給楊九娃以後,從來沒有想過要把那個女人據為己有。可是娘說,娘的話一言九鼎,麥穗是爹爹用生命換來的,麥穗本來就該疙瘩占有。疙瘩在娘的主持下跟那麥穗同房,那不是信仰的背叛,那是一次浴火重生的曆練,疙瘩遵照娘的旨意,決心要把麥穗從水深火熱之中救出。


    一路走一路想,走到自家門口時正好天亮,疙瘩把馬拴好,看麥穗端著尿盆出屋。那個女人經過這一段時間的調養,出落得水靈,晨曦微熹,臉頰好似出水芙蓉。疙瘩稍微一頓,隨即做出決定:“麥穗,你收拾一下,帶著孩子,跟我走”。


    麥穗一驚,心裏掠過一絲不祥的陰影:“去哪裏”?


    疙瘩不會說謊:“去縣城”。


    “我帶你去逛縣城”。疙瘩補充了一句。


    女人哭了:“疙瘩哥,我永遠都是你的女人”。


    疙瘩不耐煩起來:“誰說不是?到縣城以後你就會明白”。


    女人不可能不跟疙瘩走,女人不敢說不去。娘在裏屋問疙瘩:“疙瘩,你打算把麥穗帶到哪裏”?


    疙瘩回答:“逛縣城”。


    娘不再說啥,臨出院子時娘在屋子裏叮嚀疙瘩:“早去早回”。


    洋芋和菊花已經起來了,站在院子裏,眼看著疙瘩帶著麥穗母子騎馬而去。


    一路無話。下了驢尾巴梁,再走十裏平川,就到了鳳棲。疙瘩感覺,他必須把實事的真相告訴麥穗。田野裏,罌粟花開,微風送來陣陣馨香,疙瘩說:“香玉”。


    那女人反駁:“我不叫香玉,叫麥穗。香玉那名字是楊九娃起的”。


    疙瘩說:“香玉,我必須把你送還給楊九娃,這實在無奈,但是你要相信,你永遠是我的女人,給我時間,我會救你”。


    女人哭了,哭得非常傷心:“我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現在我立刻想死”。


    疙瘩瞅瞅左右無人,把麥穗抱緊:“麥穗,有些事我無法給你說清,你一死就等於把我害了。為了楊勇,你也必須活下去”。


    女人涕淚漣漣:“疙瘩哥,你要說話算數。為了你,我苟且偷生。你必須救我,我做牛做馬,報答你一生”。


    疙瘩替女人擦幹眼淚,說:“記住,跟任何人都不能說出咱倆的關係,在楊九娃麵前還要裝得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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