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子頓感頭大如鬥,差點從馬上摔下來。豹子知道嶽父的為人,翁婿倆平日裏不怎麽往來。父子倆反目之事古來有之,可是父親親手置兒子於死地豹子還是第一次撞見,這麽說來那半山坡上的新墳肯定是板胡無疑!俗話說禍不單行,板材這陣子還不知道他的大兒子板腦已經被槍斃……一天之內板材連續死了兩個兒子,兩個兒子全部死於非命,這個老家夥平日在村子裏作惡多端,不知道為什麽豹子突然感到惡心,他有點鄙視眼前的這個老人,看那板材一雙眼睛猶如兩隻黑洞,豹子突然在馬屁股上猛甩了一鞭,揚長而去。


    村子裏家家門口都點燃了一堆篝火,這是村子死了人的象征,篝火冒起的柴煙在村子上空縈繞,讓豹子生出一些悲戚,不管怎麽說他們曾經在一起共事,又一起從鬼子兵的槍口下逃回,他們自幼在一起長大,一起在場院裏捉迷藏玩耍,猛然間活生生的兩個人從視野裏消失,讓豹子無論如何也難以接受這個現實。


    馬兒走到自家門口主動停下,仰起脖子麵朝院子內嘶鳴,仿佛在告訴院內的主人,出外趕腳的遊子回歸。漏鬥子從院子內的石凳上站起來,好像知道回來的是誰,隔著大門問道:“豹子,你怎麽回來了”?


    豹子下馬,看老爹爹開了門,他突然有點傷心,雙手摟住老爹爹失聲痛哭。


    漏鬥子大驚失色,抱著兒子顫聲問道:“豹子,你怎麽了”?


    豹子竟然泣不成聲:“爹,這活人真累”!


    漏鬥子撫摸著兒子的頭,安慰兒子:“憨憨娃,人人都是這樣活過來的,你是不是有什麽事感覺不順心”?


    豹子什麽話也不說,突然間渾身抽搐,好像中了邪那樣,臉色發青。漏鬥子害怕了,失聲喊道:“豹子,你怎麽了?路上遇見了什麽”?


    狼婆娘和四個兒媳婦全都聞聲來到院子,看見豹子奄奄一息,全都拉出了哭聲。劉媒婆端一碗水,手裏拿三根筷子,撥開眾人來到豹子跟前,唱起了驅邪的神曲:“你是個鬼、你是個神,你是個無常專害人!左三匝、右三匝,跟人來、跟水走,滿收上、滿帶上,送出門、趕出門,十字路口另等人!”……


    這一招還確實有效,那豹子躺在爹的懷裏,慢慢地緩過了氣,看見所有的親人臉上都掛著眼淚,記不清發生了什麽事情,茫然問到:“你們為什麽要哭”?


    漏鬥子一行老淚掉在兒子的臉上:“兒呀,你把老爹的三魂六魄全都嚇走了”!


    板蘭根看見豹子醒來,再也控製不住自己,她發瘋似地撲到豹子麵前,雙膝跪地,麵朝豹子磕頭如搗蒜:“豹子,你是我唯一的依靠,隻要你不嫌棄我,我願意做牛做馬侍候你”!


    豹子的記憶在慢慢地恢複,他想起了筆架山下的屍骨,想起了老婆尿尿溝半山坡上的孤墳,突然間憐憫起自己的媳婦,他有氣無力反問道:“板蘭根,我什麽時候說過,我要拋棄你”?


    夜漸深,無論白天發生了什麽,這陣子村子裏一片死寂,漏鬥子安頓豹子睡下,為兒子虛掩柴門,可是老人仍然不放心,站在豹子的窗下側耳細聽,聽見了板蘭根在哭泣……


    板藍根的思緒有點紊亂,她隱約感覺到睡在身邊的豹子已經不屬於她自己,那是一段充滿苦澀的經曆,發生過的往事觸目驚心,老實說那天晚上板蘭根並沒有怎麽反抗,心甘情願地由著自己的親哥哥在她的身上得到了滿足,新婚後的板蘭根需要男人的安撫,需要男人的耕耘,而豹子總是匆匆而來、匆匆而去,板蘭根焦渴的土地需要雨露滋潤,女人總是那樣,一旦被攻破城廓就變得貪婪和永不滿足……今夜,此時此刻,板蘭根飽嚐了一夜縱欲帶來的惡果,感覺中猶如萬箭穿心!


    而那豹子卻感到身心俱疲,他當真累了,昏昏欲睡,可那心裏並不踏實,一閉起眼睛就看見了血肉橫飛的板腦,恍惚中一群野狗奔自己而來,似乎要把豹子撕得粉碎……豹子大叫一聲,驚恐著坐起,看見了窗子上似隱似幻的身影。豹子的精神又被撕裂,感覺到前所未有的驚恐,他把板蘭根抱緊,嘴裏大叫著:“娘!我害怕,我看見了板腦和板胡”……


    滿村的狗突然之間一陣狂吠,剛剛安靜下來的村子又陷入一片驚恐,一片浮雲遮掩住一彎新月,在村子裏投下了巨大的陰影,看那群山波浪般起伏,隱隱約約傳來厲鬼的哭聲。


    板蘭根心裏一陣驚悸,她不知道豹子為什麽要提板腦,難道說板腦也遭遇了什麽不幸?


    狼婆娘風風火火地起來,一下子把豹子的屋門踹開,不顧一切地把豹子攬在自己懷裏,說話的腔調裏帶著驚恐:“孩子,不要害怕,娘在這裏”。


    三個嫂子剛剛睡下,聽到豹子的哭喊又全都穿衣起來,一下子全湧進豹子的屋子,看那板蘭根裹著被子躲在牆角,嚶嚶地哭。女人的淚腺特別發達,哭是女人發泄自己的一項功能。劉媒婆近些日子不再在村子裏露麵,一心一意幫助女兒照看兩個孩子,可是豹子遇事她不能不管,那種寄人籬下的日子也讓劉媒婆感到無奈。劉媒婆從幾個女人中間擠到豹子的炕前,伸手摸了摸豹子的前額,然後關切地問道:“豹子,你今天究竟遇見了什麽?說出來心裏也許好受一點”。


    豹子心裏一陣作嘔,哇哇地吐出來一堆濁物,春花端來一碗涼水讓豹子漱口,漏鬥子接過水碗,扶著豹子的頭親自把水灌進豹子的口中,豹子突然貪婪地把那一碗水一飲而盡,頓感神智有些清醒。他看了看滿屋子的親人,欲言又止,搖搖頭,說:“我沒事了,你們睡吧”。


    可是漏鬥子無論如何也放心不下自己的兒子,他看了看板蘭根,看了看自己的老婆,帶著商量的口氣說道:“要不然這樣,四媳婦你跟你婆婆去睡,我陪豹子一個晚上”。


    看得出板蘭根有些不願意,她還想從豹子的口中解開心中的疑惑,狼婆娘看出了板藍根的心思,突然不容置疑地說:“板蘭根,把衣服穿好,跟娘去睡”!


    經過這一番折騰,郭宇村又恢複了平靜,漏鬥子睡在兒子的身邊,把兒子的手拉來搭在自己的胸口,悄聲問兒子:“豹子,這陣子沒人,你告訴爹爹,今天,你究竟遇見了什麽”?


    豹子伸出雙手把自己的老爹爹摟住:“爹,板腦今天被拉到筆架山下槍斃了,理由是販賣煙土。我去過筆架山,看那板腦的屍體已經被一群野狗撕得粉碎。回來的路上兒子無論如何也想不通,全鳳棲的人都知道楊九娃跟李明秋販賣大煙,為什麽要拿板腦頂罪”?


    漏鬥子喟然歎道:“憨憨兒,你連這個也不懂,這就叫玩弄權術,古往今來刑不上大夫,你以為筆架山下被槍斃的全都是一些有罪之人?其實,那些人大都是一些冤魂!孩子,咱想那些無用,但是今夜,老爹爹必須告訴你一些做人的道理,一輩子離官場遠點!我想那板腦根本不懂黑道上的規矩,肯定是犯了什麽忌諱,那些人不拿他做替死鬼才怪”。


    一道閃電劃過,滿屋子瞬間變得煞白,緊接著一聲巨雷炸響,山風從門縫竄進來,父子倆緊緊地在一起相擁,豆大的雨點落下來,山嘯了,聽得見大山憤怒的呼聲,豹子睡在爹的懷裏,感覺中有點酣醉,豹子告訴爹,這一次回來不走了,他感覺很累。


    漏鬥子長舒一口氣,告訴兒子,豹子出外趕腳謀生,老爹爹每天都在為兒子擔心,其實呆在家裏沒有什麽不好,郭宇村是一塊風水寶地。


    山雨來得猛,過去的也快,暴雨過後,朝霞映在窗子上,大山孕育出一顆全新的太陽,父子倆都累了,在晨曦中酣然入眠。


    猛然間,院子裏兩個女人的吵架聲把父子倆驚醒,豹子爬起來隔著窗子朝外看,看見了院子裏兩個女人在打架!那文秀顯然不是板蘭根的對手,被板蘭根壓在院子裏拽住頭發拳腳相加。大嫂子想上去為兩個女人勸架,狼婆娘拽住大媳婦的衣服袖子,不讓大媳婦上前勸架,嘴裏還不三不四地罵道:“文秀那個賤種該打”!


    豹子三下五除二穿起衣服,來到院子裏把板蘭根拉起來,順手扇了板蘭根一個耳光,板蘭根被扇懵了,噗通一下麵朝狼婆娘跪下:“娘,你給媳婦評理,今早的事情怪誰”?


    昨晚一夜折騰,狼婆娘擔心兒子舊病複發,站在院子裏嗬斥道:“板蘭根,你先回屋去,這裏沒有你說的話”!


    板蘭根看豹子一眼,隻見豹子的臉色鐵青,猶如一尊門神,心裏先自怯了,她知道她跟豹子之間的婚姻搖搖欲墜,這個家裏板蘭根誰也不敢得罪。板蘭根站起來瞪了文秀一眼,捂著臉頰回到自己屋子。


    那文秀卻慢騰騰站起來,拍幹淨身上的土,整理了一下被板蘭根撕得淩亂的頭發,麵對豹子全家人一點也不膽怯,平靜地說:“昨晚我聽說豹子病了,放心不下,今早起來看看,看見豹子沒事,我也就放心”。


    緊接著文秀轉過身要走,被豹子叫住:“文秀,你等一下,我跟你一起走”。


    豹子跟文秀在全家人的目光之下,一起相隨著從院子內走出,郭宇村的女人們抱著孩子站在場院裏看見了,那一對年輕男女相隨著走進樹林深處。狼婆娘瞪漏鬥子一眼,嗬斥道:“還不快攆!必須想辦法把他們拆散”!


    漏鬥子還狼婆娘一個意味深長的笑,說出的話也照樣意味深長:“事已至此也隻能順其自然”……


    板蘭根透過窗子看見豹子跟文秀一起走出院子,心裏突然明白了,無論她怎樣機關用盡,也難以拴住豹子的心……那一刻板蘭根出奇地冷靜,與其讓人家趕走,不如自己主動退出……農村女人屬於自己的東西不多,板蘭根默默地把自己的幾件衣服打了一個包裹,隻等豹子回來打一聲招呼,然後回娘家暫住一段時期,以後的路究竟咋走?板蘭根還沒有想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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