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副軍長駐軍鳳棲將近一年,第一次開了殺戒,而且迅雷不及掩耳,讓許多人大跌眼鏡。


    張德貴的罪名有兩條,第一條、勾結日本特務;第二條、販賣煙土。無論那一條都能構成死罪,張德貴罪有應得!


    劉副軍長這樣做,起到了一石三鳥的作用,首先感覺震撼的是田中,田中是一個地道的日本特務,迫於無奈才棄暗投明,在日本人的眼裏,田中就是叛徒。可是對於****來說,田中是一個不可多得的反麵教員,****可以充分利用田中做反戰宣傳。田中心裏明白,說不定那一天中國人感覺田中的利用價值已經完結,就會把田中拉出去賞給他一顆子彈。


    田中不寒而栗。自從穿上軍裝,田中早已經將生死置之度外。可是人的死法不同,戰死沙場跟賣身求榮相差甚遠,田中深切地感覺到,他目前的角色隻是一條狗,主人其所以豢養他,是感覺他還能咬人,替主人看門,一旦有朝一日失寵,張德貴的下場就是田中最後的歸宿。


    可是田中不想死,他現在比任何時候都珍惜生命,他舍不得離開他的老婆盧秀蓉,舍不得離開他的一雙兒女,感覺中她們是他生命的一個組成部分,他每天活在老婆跟一雙兒女中間,其樂融融。


    田中給自己的女兒起名叫做田中美智子,兒子叫做田中一郎,可是盧秀蓉嫌那種叫法拗口,叫女兒田美智、叫兒子田一郎,有時,盧秀蓉懷裏抱著兒子手裏拖著女兒從大街上走過,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鳳棲人知道那一雙兒女是混混(混血孩子),可是他們沒有任何歧見和惡意,曆史上鳳棲就是一個多民族居住的地方,羌族、匈奴族、蒙古族、滿族人都在鳳棲繁衍生息,至今許多村名都沿襲少數民族的名字,大家和睦相處,相互間通婚,經過了幾百年的發展衍生,現今誰也說不清他的血管裏流淌著那個民族的血液。


    “混混”雖然含有某種貶義,在鳳棲人的習俗中那絕對不是罵人,鳳棲人對田中采取了一種寬容和大度,田中生活在這個小縣城有一種親切感,他這顆隨風飄來的種籽已經在鳳棲這塊土地上紮根,他真的想從此匿名隱身,做一個地地道道的醫生。可是那種想法對田中來說是一種奢侈,可以說根本無法辦到,因為田中的身份像路標那樣豎在哪裏,他是一名反叛的日本軍醫!


    田中回到自己的小院,站崗的士兵向他立正敬禮,他突然感到這幢小院就是一座監獄,他們一家四口全部被囚禁在這裏,事實上田中沒有常人的自由,首先是田中的安全沒有保證,日本人曾經暗殺過田中,那個暗殺田中之人至今仍然隱藏在鳳棲城中。


    盧秀蓉看田中回來,習慣地把孩子交與田中抱抱,擱往日田中會接過孩子,把田中一郎高高地舉起又輕輕地放下,孩子在天中的懷中咯咯地笑著,田中的心裏滋潤,感覺滿足。可是這天,田中厭惡地把孩子推開,惡狠狠地盯著盧秀蓉看,像一頭困獸。他突然問道:“秀蓉,假如我明天去死,你會不會為我殉葬”?


    盧秀蓉驚愕,她還不知道“殉葬”叫幹什麽,她隻是替丈夫擔憂,女人是無根的藤蔓,男人就是他的全部。盧秀蓉不後悔嫁給田中,可是那種提心吊膽的日子讓盧秀蓉整日心神不寧,她顫栗著問田中:“我們為什麽要死,你是不是又聽到了什麽消息”?


    女人那富有表情的姿態特別動人,兒女繞膝,田中心裏的堅冰開始消融,他真的舍不得她們母子仨,感覺中這母子仨就是他的全部,田中有點萎靡:“我曾經是一名帝國的將士,可是現在一聽見槍聲就感覺心驚”。


    盧秀蓉把頭靠在丈夫的胸前,安慰田中:“中國有句古話,為人不做虧心事,不怕半夜鬼叫門。咱們關起門來過咱們的日子,什麽都不用擔心”。


    田中的眼前再現了北海道的雪花,瑞雪飄飛的時光他曾經看到過一抹紅霞,那不是幻覺,那是他念初中時的同窗美惠子,心目中暗戀的對象,初中畢業時兩個人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暫短的接觸,美惠子甚至送他信物——一綹女孩子的頭發,可那也許是他們最後的永別,自從上了醫學院以後田中再沒有見過美惠子的麵,後來聽人說那個女孩子去了南亞……田中自己有了女兒以後取名叫做美智子,盧秀蓉當然不會知道,田中內心的苦衷。


    田中用手撫摸著盧秀蓉的頭發,盧秀蓉感覺滿足,她哪裏會知道,田中的心裏想著他初戀時的戀人……鍋裏的水開了,兩個孩子爬在炕邊上靠在一起親昵,盧秀蓉說:“我給咱做你愛吃的雜醬麵”。可是田中卻抱住盧秀蓉不放,說出的話讓盧秀蓉摸不著頭腦:“美惠子,你說過,咱們死死活活在一起,對不”?


    盧秀蓉雖然疑惑,但是她不會計較,田中常常說一些沒頭沒腦的話,她已經********。盧秀蓉還是那樣溫柔:“咱們不會死,咱們要活下去,活到地老天荒”。


    田中的眼神有些暗淡:“可能不會有那一天,中國人不會饒恕我這個日本的特務。今天,劉副軍長在筆架山下槍斃了一個人,那個人聽說被日本人收買,用中國人的話說,叫做‘漢奸’,這是殺雞儆猴,劉副軍長開了殺戒,說不定那一天早晨——”。


    盧秀蓉用手捂住田中的嘴,不讓田中繼續往下說。


    可是田中還是堅持說下去:“以後,不管我遇到什麽不測,你一定要將咱們的兩個孩子撫養成人”。


    盧秀蓉哭了:“他爹,你為什麽總愛說這些泄氣話?我是一個女人,相夫教子是我的責任,我隻知道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我相信劉副軍長不會無緣無故殺人,你不會死,你不能死,求求你了他爹,再不要用死來嚇唬我們娘仨”。


    田中心軟了,替盧秀蓉擦去眼淚,說:“水開了,你給咱做飯。我隻是設想,戰爭年代什麽事情都可能發生,今天槍斃的那個人聽說還是瓦溝鎮有名的財主,家產萬貫,一死就什麽都沒有了”。


    夫妻倆正在屋子說話時突然聽見門衛喊道:“劉副軍長來了”!田中馬上意識到了形勢可能對自己不妙。他推開妻子,整了自己的軍裝,心態恢複了平靜,看劉副軍長一行已經走進院子,田中站在門口相迎,劉副軍長進屋還沒有坐下,田中突然立正:“報告劉副軍長,上尉田中隨時待命”!


    劉副軍長擺擺手,示意田中坐下,然後他自己也坐在炕沿上,看兩個孩子正在炕上玩耍,劉副軍長一邊逗孩子一邊說:“在自己家裏可以隨便一些,免除那些不必要的程序”。


    田中鬆了一口氣,看來劉副軍長並無惡意。


    盧秀蓉給劉副軍長一行泡茶,劉副軍長看火爐上的水開著,一邊喝茶一邊說道,你們夫妻倆就不要做飯了,今天我請客,順便連孩子帶上。


    田中有點驚奇:“劉副軍長請我們全家”?


    劉副軍長開玩笑道:“咋了?還有啥想不開”?


    盧秀蓉接上話茬:“不是想不開而是想不到,十冬臘月天,我就不去了”。


    劉副軍長正色道:“今天你唱主角,你不去不行”。


    田中更加迷惑不解:“秀蓉一個婦道人家,能唱什麽主角”?


    劉副軍長賣了一個關子:“趕快走吧,今天我設家宴,專門請你們夫妻倆”。


    田中家離劉副軍長家不遠,劉夫人親自站在自己家門口歡迎田中夫妻的到來,兩家過去從不往來,劉夫人自從來鳳棲後很少在公眾場合露麵,所以盧秀蓉還是第一次跟劉夫人見麵。感覺中劉夫人的骨子裏有一種高貴而典雅的氣質,那種氣質讓人望而生畏。劉夫人從盧秀蓉懷裏接過孩子,咧嘴一笑,露出一雙好看的笑靨,然後說:“歡迎你們到我家做客”。


    田中感覺渾身不自在起來,劉副軍長葫蘆裏賣啥藥?兩人進屋客廳,看桌子上已經擺滿菜肴,劉副軍長請來幾個心腹已經在桌子周圍就坐,好像專等他們夫妻倆。


    劉夫人拉盧秀蓉坐在自己身旁,宴席開始,劉副軍長的女兒劉莉莉親自出麵給大家斟酒,讓在座的人受寵若驚,劉副軍長舉杯相邀,大家端起麵前的酒杯一飲而盡,劉副軍長把酒喝幹,用濕毛巾擦了擦嘴,這才宣布:“今日請諸位光臨寒舍,實乃是劉某的私事,劉某不日將要嫁女,欲請諸位前來幫忙助興”。


    大家互相看看,滿座皆驚,這劉副軍長的保密工作做的真到位,事先沒有任何征兆,不過,在座的人還是替劉副軍長由衷的高興,大家又一起舉杯,慶祝劉副軍長為愛女擇婿,參謀長吃了一口菜,清了清嗓子,問道:“敢問劉副軍長,佳婿是那位高官的公子”?


    劉副軍長顯得很隨意:“戰亂年間,容不得咱們挑三揀四,愛女看上了李明秋的大公子李懷仁,倆家大人都沒有什麽意見,打算不日為小女完婚”。


    大家驚愕,這劉副軍長看上了李明秋的什麽?按照劉副軍長女兒的條件,最起碼應該選擇一個國民政府地位相當的高官的公子,為什麽要下嫁一個平民百姓?雖然那李懷仁是一個區區縣長,可是戰亂年間縣長管什麽用?大家麵麵相覷,誰也不願意出聲。


    劉副軍長大概看出了大家的疑慮,他不願意做過多的解釋,隻是跟田中開玩笑說:“按照鳳棲當地的習俗,把伴娘叫做‘送女婆姨’,今日請你夫妻倆來,就是想請田中先生當伴郎,盧秀蓉當‘送女婆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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