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瞬間李明秋出門已經將近一月,這一個月中間鐵算盤將趙先生極力挽留,趙吉倉也感覺另起爐灶重開藥鋪有許多困難,但是他仍然沒有把話說死,隻是說等李掌櫃回來在做計議。


    郭全中遵照爺爺的安排,每日裏來藥鋪跟上兩位先生學習,由於出身於中醫世家,從小對中醫接觸較多,加之這個小孩子天資聰慧,學起那些中醫理論來有一股鑽研精神,祁先生很快就發現他這個小徒弟非同一般,因此上教起全中來非常認真。相對而言當年學習西醫比較簡單,櫃台上隻有上百種西藥,隻要掌握那些西藥的藥理作用就能給病人看病,鐵算盤特意讓自己的孫女來學西醫,趙先生對李娟這個女學生也很認真,隻是李娟好像家務事較多,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不像自己的小丈夫郭全中那樣全身投入。


    那一日李明秋騎一匹駿馬,從東城門進城,他先來到自己的藥鋪,下了馬朝對麵一瞥,看見“叫驢子酒館”五個大字赫然醒目,他知道那五個大字是出於嶽父的手筆,把那幾個字端詳了許久,他沒有先進自己的藥鋪,在巷子傍邊的拴馬石上拴好馬,信步來到叫驢子酒館。


    年翠英正在酒館忙活,猛然間抬起頭,看見李明秋進來,趕忙打招呼:“叔,您剛回來,還沒有吃飯吧,我給您端飯去”。


    李明秋也不推辭,順便找個座位坐下,看見了竹葉和李娟母子倆都來幫忙,互相間打了招呼,李明秋對李娟說:“娟兒,麻煩你回家去請你大娘來吃飯,就說我回來了,在叫驢子酒館等她”。


    停一會兒滿香來了,埋怨明秋:“進了縣城先不回家,對我這個老婆子有啥不滿就明說”。


    明秋笑答:“請你進館子你還不滿意”。


    滿香說:“要請就連大叔跟藥鋪的兩位先生一起請來,咱們在一起熱鬧一下”。


    正說話時鐵算盤已經進來了,他張口問道:“明秋你平日裏閉門不出,這一出門就一個來月,這一月你究竟在山上幹啥”?


    明秋說:“一言難盡。把兩位先生也請來,咱們熱鬧一下”。


    廚師崔秀章聞訊來到前堂,跟李明秋打過招呼以後問道:“今天你們難得在一起團聚,正好還有些錢錢肉,是不是一起端上來”?


    李明秋回答:“有什麽好吃的盡管上”。


    趙先生見了李明秋還有些尷尬,雙手抱拳問道:“本來趙某早都想走,耐不住老掌櫃真心挽留,現在李掌櫃回來了,趙某是不是也該走了”?


    李明秋爽朗一笑:“是不是還為上一次的談話而耿耿於懷?其實你一離開酒桌我就後悔了,知道自己幹了一件蠢事,今天咱們借酒釋懷,趙先生,你就放心幹吧,過去的事情讓風吹走就是”。


    趙先生不再說啥。轉瞬間酒菜上齊,大家一邊喝酒一邊說話。


    吃完酒席後李明秋摸出兩塊銀元,對年翠英說:“這一塊銀元是叔為你酒館重新開張添喜,一塊銀元是這一桌子酒菜錢”。


    無奈年翠英無論如何讓也不肯收,說:“我來縣城開酒館多虧了各位親戚幫忙,收了您的飯錢顯得有點不仗義”。


    鐵算盤勸年翠英收下,說:“你如果不收飯錢大家都不好意思再來了”。


    年翠英過意不去,臨走時用荷葉包了一大包子驢肉,硬讓滿香拿回家吃,滿香不要,鐵算盤又說:“你不要也說不過去,你拿上翠英心裏才感覺平衡”。


    晚上李明秋跟滿香睡到炕上,吹滅燈以後明秋才說,他感覺常年四季閑居也不是個辦法,因此上打算出門趕腳,搞長途販運。


    滿香已經五十多歲了,五十多歲的女人顯出了老相,一般農村年紀這麽大的女人早都當了奶奶。他們的大兒子李懷仁也已經二十多歲,如果不是在南京政府幹事,這陣子說不定早都當了孩子他爹,為此事明秋曾經寫信問過兒子,個人的婚姻大事也應當考慮。兒子回信說目前國難當頭,人心不穩,等形勢穩定下來以後再做考慮。倆口子現在也有些後悔,五十多歲了身邊沒有一個兒女。不但他們身邊沒有兒女,老爹爹跟媽媽都已經七十多歲了,七十多歲的老人還要他們照顧。滿香思慮半天,才問到:“你當真要走”?


    明秋說在山寨上已經商量好了,由郭麻子跟楊九娃出資出人,李明秋牽頭,主要從內蒙向長安馱運山貨和土特產,然後把長安的日用生活品運往內蒙。目前這條路已經完全打通,沿路盤查也不嚴格,正是做生意的好時機。


    滿香說:“這輩子你想幹啥我從來沒有幹涉,如果倒退幾年我當真希望你到外邊闖闖,可是現在不是我不讓你去,而是當真走不開,爹跟娘年紀都大了,萬一有個三長兩短你不在當麵怎麽辦”?


    明秋說:“這個問題我已經想過,從長安到內蒙一來回一個來月,一個月內我就有兩次路過鳳棲,嶽父嶽母雖然年紀有點大,但是我看他們都還精神,一兩年之內不會出啥問題,我主要幫他們帶幾回路,生意做順暢了我自然退出”。


    滿香有點傷心:“我知道你想好了的事就非要做到底,我攔不住你,也不想攔你,臨走前你跟爹坐坐,聽聽他的主意”。


    明秋說:“那當然,臨走前我肯定要跟嶽父打招呼。不過這件事我已經答應了楊九娃跟郭麻子,恐怕難以撤回當初達成的協議”。


    滿香想起了李妍,不知道女兒這陣子在延安幹啥。她問明秋:“你們趕腳時是不是也路過延安”?


    李明秋長歎一聲:“咱倆想到一起去了,我就是想順道去延安打探一下妍兒的消息”。


    滿香流淚道:“我想跟你同去”。


    李明秋把滿香抱緊,安慰她說:“我先去給咱們打探,如果真有妍兒的消息時下次去延安連同你一起帶上”。


    滿月偏西了,夜已經很深,明秋說:“睡吧,明天還有許多事要做”。說罷,翻過身睡去。


    可是滿香卻無論如何也誰不著,她想起來三個孩子年幼時盼著孩子長大以後成材,大兒子離家出外某事時心裏還感覺不來什麽,現在三個孩子全都不在身邊,讓滿香感到了孤獨和不安。其實,窮人有窮人的快樂,窮苦人家從不指望孩子以後有出息,隻要會養家糊口就行,但是一家人歡歡樂樂在一起,從來都沒有離別之愁。原來還哀歎隔壁兄弟媳婦竹葉的不幸,現在看起來自己竟然活得連竹葉都不如,竹葉好賴還有智障丈夫跟憨憨兒子陪伴,還有女兒跟女婿為她解憂消愁,而自己兒女全不在身邊,丈夫又要遠行……月亮還在西邊天上掛著,東邊的太陽已經露頭,滿香一夜沒睡,可是她不得不起來,為自己遠行的丈夫準備。


    李明秋吃了早飯後來到嶽父十二能家門口,看大門開著,抬腳進門時有點猶豫,嶽父嶽母的確年紀大了,身邊需要有一個人照顧。他擔心把自己將要遠行的決定告訴嶽父時會遭到阻止,心裏思考著,怎樣不使得老人為自己擔憂。


    十二能正在為他的二十幾個弟子上課,七十多歲的人了給孩子教書仍然一絲不苟,由於學生年齡大小不一,學齡有長有短,他堅持一人一課,不厭其煩,幾乎大家的功課都不一般,這就需要老師為學生付出大量的心血。李明秋站在教室門口看了一會兒,嶽父隻是抬頭看了他一眼,堅持給學生把課講完,安排學生們自習,這才走出教室,問女婿:“明秋,啥時回來”?


    李明秋回答:“我夜天(昨天)回來”。


    說話間兩人來到客廳,嶽父拿出一桶茶葉,說:“我一生從來不喝茶,原來還以為茶葉就是咱們中國產的鴉片,禁不住誌琪的勸說,慢慢地對茶葉也有些習慣,茶葉這玩意確實還不一般,不但消乏解困,還能增進食欲,看來活到老、學不了,有些觀念還得改變”。


    李明秋接過老人的茶葉桶,說:“我來泡茶。我不在鳳棲這段時日,你二老身體可好”?


    這時,嶽母從隔壁屋子出來,說:“明秋,你回來可得管管這位老頭,越老越泛青了,咱縣上成立了什麽抗戰同盟,竟然選老頭子當什麽會長,那天夜裏開會回來很晚,聽說栽倒在鳳棲街上,被兩個人攙扶回來,還讓我不要告訴滿香”。


    十二能哈哈一笑,說:“也不知道是怎麽搞得,左腳跟右腳絆到一起了,其實當時是我自己爬起來的,後邊上來兩個人把我攙扶回來,這件事讓劉副軍長也知道了,第二天還專門來家裏慰問了一回”。


    李明秋低頭品茶,感覺中自己確實應當對兩位老人承當責任,心裏思忖著:該不該把自己即將遠行的決定告訴兩位老人?


    十二能看明秋好長時間不說話,知道女婿有什麽難言之隱,於是問道:“明秋,我看你好像有啥話想說”?


    李明秋感覺為難,有點猶豫不決。


    十二能喟然長歎:“明秋你向來說話爽快,怎麽突然間吞吞吐吐”?


    李明秋這才說:“我想出遠門搞長途販運,隻是你二老年紀大了,有點不放心”。


    嶽母想說什麽,被嶽父用手勢製止,十二能康慨陳詞:“明秋,你早都應當這樣!前幾年你把自己關進一幢小院內,閉門不出,我都替你擔心!你就放心走吧,我們倆不用你擔心,出門由事不由人,不要老擔心家裏”。


    原來還擔心嶽父會阻止,想不到十二能比自己還想得開。嶽父繼續說,滔滔不絕:“我原來最瞧不起楊九娃那些人,總感覺他們是一些旁門邪類,不屑於跟這些人為伍,經過這一次東渡黃河對日本人的戰爭,使得我對共產黨和土匪都重新有了一些認識,孩子,亂世出英雄,我不指望你當什麽英雄,但是起碼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愛憎分明,無愧於腳下這片黃土地,無愧於炎黃子孫這個稱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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