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吉倉離開李明秋家宅院以後,思前想後,感覺中李明秋已經將他解雇,再賴著不走就有點說不過去。於是他直接來到劉副軍長的官邸,聲言要見劉副軍長本人。


    門衛進去通報,停一會兒出來對趙先生說:“劉副軍長讓你進去”。劉副軍長屏退左右,關起門來跟趙先生密談了半個時辰,趙先生出了劉副軍長的官邸重回濟世堂,對鐵算盤說:“既然李掌櫃成心要將趙某解雇,趙某死賴著不走也說不過去。不過我不會離開鳳棲,容趙某幾日,趙某找下房子後自然搬走”。


    鐵算盤把眼睛從眼鏡片子上邊探出來,抬頭紋一下子變得很深,他知道李明秋去了山寨,藥鋪一時還難以找下合格的西醫,可是叔侄倆已經跟人家趙先生談過,解雇趙先生是侄子李明秋的主意,這陣子趙先生一走西醫櫃台就無法經營。在全國到處籠罩著戰爭陰影的時刻,鳳棲街卻顯出前所未有的繁榮,人們總需要生活,需要流通,鳳棲做為南北物資的中轉站,自然有它獨特的地理優勢,南來北往的客商雲集鳳棲,藥鋪的生意火爆,這種時候趙先生離去無異於釜底抽薪。


    鐵算盤為難了,詢問趙先生:“能不能等明秋回來後再做商議?明秋也不是有意要解雇你,隻是——”。


    趙先生擺擺手,說:“大家都心明如鏡,不用再說了,我就不信離了濟世堂就能餓死人”。


    鐵算盤的臉上顯出了獻媚的笑,這個人就是這樣,善於見風使舵。他看了看祁先生,祁先生正給病人診脈,好像對他倆的談話充耳不聞,西醫櫃台那邊也有病人等趙先生為他們診斷,鐵算盤笑著說:“那當然,趙先生身懷絕技,走到哪裏都有你一碗飯吃。也許明秋的判斷有誤,容明秋回來再商量一下”。


    “不用了”,趙先生淺笑:“覆水難收,我已經決定離開,不過明秋沒有回來以前我不會走”。


    這時,一直沒有插言的祁先生回過頭來說:“趙先生一走我也呆不長久。李掌櫃也懷疑我了,隻是沒有明說,與其讓人家解雇,不如自找台階下來,麻煩李掌櫃告訴你那侄子,就說祁先生也打算離去”。


    鐵算盤把算盤拿起來,舉過頭頂,做出了一種像要跟誰拚命的姿勢,那張老臉顯得扭曲,不過他沒有發作,而是用算盤輕輕地拍了一下自己的腦門,控製住了自己的情緒,有點自嘲地說:“明秋侄子回來我也不幹了,二位先生走哪裏老漢我就跟著,給你們綁鞋帶掃地端洗臉水,你們吃稠的總該給老漢喝一口”。


    這鐵算盤能軟能硬,幾句話說得兩位先生怨氣全無,不過趙先生對祁先生還是有點感激,祁先生剛才說的那幾句話確實夠李家父子咀嚼回味,趙先生還是不改初衷,隻是口氣有些改變:“我打算在鳳棲街上重新開一家診所,不過藥鋪沒有找下合適的醫生之前趙某不打算離去”。


    鐵算盤想,趙先生還是給他留下了回旋的餘地,突然顯得康慨大方,說:“一會兒我請大家吃羊肉泡饃”。


    三個人一起在葛有亮的羊肉泡饃館吃了羊肉泡饃,回到藥鋪後院時鐵算盤看見孫女李娟跟孫女女婿郭全中站在門口等他回家吃飯。鐵算盤抹了抹嘴巴說:“爺爺吃過了,你們回家吃吧”。


    兩個孩子不走,跟著鐵算盤走進他睡覺的賬房,鐵算盤伸手摸了摸長得虎頭虎腦的全中,想起這個孩子不幸的遭遇,有點替這個孩子難過。他關切地詢問兩個孩子:“你們想說什麽”?


    全中囁嚅著,欲言又止,臉蛋憋得通紅,想說什麽而又不敢說。李娟說:“爺爺,全中說他不想念書了,想學醫”。


    其實鐵算盤早就有這個想法。明秋的兩個孩子已經全部出外謀事,不可能回來經營藥鋪,自己的憨憨兒子和孫子先天不足,這個藥鋪也隻有全中來繼承。可是孩子文化底子太薄,鐵算盤想讓全中先念幾年書再來藥鋪學醫。


    可是孩子既然提出來了,鐵算盤就不能不考慮。他看孫女(實際上是女兒)李娟已經長成大姑娘了,雖然不是閉月羞花,卻也天資聰穎,心裏稍感欣慰,心想若能兩個孩子同時學醫,他自己百年之後就將藥鋪交與兩個孩子經營。


    看著爺爺不說話,李娟以為爺爺還另有打算,於是抓著爺爺的胳膊搖著,在爺爺麵前耍嬌:“爺爺你原來說過要讓全中學醫,可不許變卦”。


    鐵算盤故意將話題岔開,問兩個孩子:“你倆吃了沒有?爺爺給你倆一些錢,你倆去吃羊肉泡饃”。


    李娟不高興了,將嘴撅起來,嘟囔道:“娘已經將飯做好了,我們不吃你那羊肉泡饃”。


    鐵算盤說:“做好的飯明早再吃,索性連你娘一起叫上”。


    李娟看全中站在一邊不說話,知道自己這個小丈夫嘴饞,一聽說吃羊肉泡饃思想就開了小差。讓全中學醫是李娟跟娘商量好了的,娘也不得不為自己的以後考慮。可是這爺爺不知道還有什麽打算,硬是不肯答應全中學醫。李娟的眼裏噙滿了淚珠,拉起小丈夫的手說:“全中,咱走”。


    全中磨蹭著不想離開,鐵算盤內心歎道:“到底還是兩個孩子”。事已至此他不得不說:“娟兒,全中學醫之事爺爺還得跟你娘商量”。


    李娟高興了,摟住爺爺的雙肩,在爺爺的額前嘬了一口。爺爺把李娟撕開,故意斥道:“去!越大越不像話”。


    兩個孩子拿了錢,高高興興地離去。鐵算盤想如此以來兩個先生就再不好意思走了。想到此鐵算盤把院子裏的茶爐點燃,在爐子上燒了一壺水,拿出侄子明秋孝敬他的,平日裏舍不得喝的龍井,泡了一壺好茶。兩位先生嗅到了茶葉的清香,知道這鐵算盤肯定有要事相求,果然聽到了鐵算盤的喊聲:“趙先生、祁先生,茶水泡好了,喝一口”。


    兩位先生對視一笑,來到客廳,客廳內幾把木椅,一張茶桌,平時兩位先生自做自吃,茶桌就是飯桌,有時來了尊貴患者,也把患者請到後院客廳,先生就讓患者坐在飯桌前為患者診斷。那桌子和椅子都是用上等木料製成,做工十分講究。鐵算盤把茶杯用清水衝洗,然後為兩位先生親自倒茶。


    兩位先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讚道:“好茶”。


    鐵算盤這才說:“老漢想讓孫女和孫女女婿跟二位先生拜師學醫,不知二位先生是否願意帶徒弟”?


    趙先生祁先生麵麵相覷,這樣的事情不好推辭。可是那李明秋有言在先,要將趙先生解雇。趙先生不得不說:“趙某即將離去,收徒之事實難從命”。


    鐵算盤百煉成精,什麽樣的場麵都能對付。他給兩位先生把茶水添滿,然後才說:“我感覺大家可能鬧了一點誤會,其實走到哪裏都是為了掙錢,一動不如一靜,兩位先生我可是真心挽留”。


    祁先生接口說:“話說白了,李明秋掌櫃懷疑我們兩人來路不明,大家走南闖北還不都是為了謀生?我說一句話李掌櫃你不要介意,你們叔侄倆這是自己砸自己的生意”。


    鐵算盤趕忙說:“就是就是,我們這藥鋪接連出了兩個日本特務,我們叔侄倆驚魂未定,兩位先生不必介意,明秋回來之後我們會權衡利弊,兩位先生醫術精湛,我們絕不會將二位先生解雇”。


    可是那趙先生還是有點舉棋不定,答應李明秋回來之後再做決定。


    鐵算盤站起身,囑咐兩位先生好好用茶,他要回一趟家。


    黃昏的鳳棲縣城籠罩在一片煙霧之中,迎麵刮來的風帶著濕濕的暖意,鐵算盤在這座縣城出生、成長、生活,轉瞬間六十多年過去,王旗變幻,鳳棲城的人早已經將那些走馬燈似的官員忘記,但是人們不會忘記鐵算盤,鐵算盤是鳳棲城的一塊標記。


    鐵算盤突然想跟竹葉坐坐,意識中他欠這個女人太多,歲月不饒人,趁他這幾年身體尚可,必須對竹葉的以後作出安排。目前看來智障兒子和憨憨孫子無法擔當起養家糊口的責任,鐵算盤把全部希望寄托在李娟和全中身上,雖然說兩個孩子到藥鋪學醫竹葉肯定讚同,但是鐵算盤還是想跟兒子媳婦把這件事情說明,這是對竹葉的一種尊重。


    推開虛掩的大門,鐵算盤故意咳嗽了一聲,東廈屋的燈亮著,隔著窗子朝裏看,娘仨正坐在炕上吃飯。


    長安的客商源源不斷地定做那些奇形怪狀的陶俑,盧師傅的生意越做越好,軟饃和他的兒子一般不回家吃飯,家裏隻剩下竹葉和女兒女婿,那全中緊靠竹葉坐著,看起來好像母子倆。


    鐵算盤問道:“你們仨怎麽沒有去吃羊肉泡饃”?


    竹葉咧嘴一笑:“飯已經做好了,在家吃一樣”。


    李娟問:“爺爺你再吃些”?


    鐵算盤在炕沿上坐下,掏出煙鍋點了一鍋煙,抽了一口,才回答:“爺爺吃得很飽”。接著對竹葉說:“我想讓兩個孩子去學醫,你看咋像”?


    竹葉放下飯碗,腦門亮亮地,有些激動:“剛才兩個娃回來已經說過了,爹你就看得安排吧”。


    鐵算盤坐了一會兒,起身離去,竹葉跳下炕,把老爹爹一直送出大門外,看看前後左右沒有人,突然臉紅了:“爹,我一會兒給你把上屋的炕燒熱,你就……回屋睡吧”。


    鐵算盤心裏咯噔了一下,他知道兒子媳婦說這句話的用意,但是他無法拒絕,喉嚨裏好像被什麽卡住了,含混不清地說:“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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