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麻子扭過頭來直視著張蠍子,他這陣子確實需要錢,於是問道:“這幢院子你打算出資多少購置”?


    張蠍子一看這事有門,於是反問郭麻子:“郭團長打算多少錢出手”?


    楊九娃其實也在謀算這幢院子,他想給他的兒子購置一幢基業。其實楊九娃如果早說,郭麻子無論如何也不會把這幢院子出售,可是楊九娃總有那麽一點不好意思,感覺中那樣一來有點不仁不義,他想等郭麻子走時資助郭麻子一筆資金,然後說這幢院子他替郭團長保管,等郭團長凱旋回來時再把院子還給郭麻子。


    郭麻子說得豪爽:“人家鬼子五說得在先,想把這幢院子贖回。買賣有個先來後到,況且這幢院子的老東家就是鬼子五,得首先由人家先贖”。


    張蠍子知道鬼子五的底細,鬼子五是想把院子贖回來重新出賣,從中間再賺上一筆。張蠍子哈哈大笑:“我知道你們當初寫得是買賣契約,這幢院子比當初的價格上漲了一倍,鬼子五身上能榨出多少油我張富貴一清二楚,郭團長你就不要猶豫了,張富貴決定出這個數”。張蠍子舉起右手,把中間的三個手指頭彎回,隻留大拇指跟小拇指在外頭,這是當地人比劃數字的一種行規,意思為六,張蠍子一張口就出六百銀元,看來是攤了血本。


    楊九娃顯得不屑一顧:“你背一座金山過來,人家還是不賣”!


    可是郭團長還是沒有理解楊九娃的意圖,看見張蠍子出六百銀元,郭團長有些心動,他答應讓他考慮一下,盡快給張蠍子一個答複。


    張蠍子看目的已經達到,便借口告辭,離開戲台往家走,冷不防身後有一個人將他攔腰抱住,張蠍子嚇出一身冷汗,問道:“你是誰?想幹啥”?


    那人一嘴酒氣噴在張蠍子臉上,說出的話兒帶著哭腔:“張富貴,咱倆前世無冤今世無仇,論輩分你還得把我叫叔,那幢院子是我家的祖業,你幹嘛要挖我的牆角”?


    張蠍子憑聲音判斷是鬼子五,把蹦出來的心放回原處,嘿嘿一聲冷笑:“誰說那幢院子是你家的祖業?二十年前都已經改了姓!一家買賣兩家情願,郭團長已經答應把那幢樁基賣給我,跟你逑不相幹”!


    鬼子五用一把刀子把手腕割破,將髒血淺了張蠍子一臉。張蠍子想不到鬼子五竟然以死要挾,奮力撕開鬼子五的手臂,掏心窩子又給了鬼子五一拳,鬼子五被一拳擊倒,雙手摟住張蠍子的腿不放,張蠍子索性飛起一腳,一下子踢得鬼子五昏了過去。


    張蠍子以為鬼子五裝死,大大咧咧回到自己院子,舀了一瓢涼水把臉上的血漬洗淨,換了一身幹淨衣服,然後站在院子裏大聲喊道:“你們都起來吧,準備祭祖”!


    一陣涼風把鬼子五吹醒,鬼子五不會善罷甘休,他就是死也要死在張蠍子門口!他站起來,朗朗蹌蹌走了幾步,手臂上的血不住地往下流,頭一昏,又栽倒在地,心想張蠍子讓他不得在這世上好活,他也不會讓張蠍子好死!鬼子五用僅剩下的最後一點力氣,爬到張蠍子家門口,兩隻手在張蠍子家的黑漆大門上留下了兩處碩大的血印,然後仰麵朝天,大吼一聲,七竅出血,一絲遊魂從體內飄出。


    大年初一的黎明,人們看了一夜的戲,已經很累,回到家裏祭祀完祖先,給灶君上完香,然後爬上炕,睡個回籠覺。太陽剛露了一下臉,又鑽進雲層裏邊,天灰蒙蒙的,瓦溝鎮的大街上看不見人影,隻有幾隻烏鴉飛過,嚎喪似地鳴叫了幾聲。張蠍子聽見門外好像有什麽響動,但是他沒有任何不詳的感覺,堅持給爹爹張魚兒上完香,然後拜灶君,拜土地,最後開了大門,準備拜門神,看見鬼子五仰麵朝天躺在自家門口,漆黑大門上有兩處碩大的血手印。


    張蠍子最大的特點就是處驚不亂,他翻起白眼看了一下天,腦子骨碌碌一轉,立刻計上心來,人常說無毒不丈夫,首先要把自己洗刷幹淨。


    張魚兒死後弟兄三爭吵了幾天,最後還是老大張蠍子一錘定音,他說:“好家怕三分,這家分成三份就在瓦溝鎮變成了一般人家,還是暫時過到一起算咧,三個娘大家相同對待,月俸按照老爹爹生前定的標準不變,家庭收入老管家做帳,弟兄三個的媳婦小孩日用生活標準按人頭平均計算”。其他兩個個弟兄也懶得操持家務,索性就按照老大說的先實驗過上一段時間,萬一過不下去了再醞釀分家之事。


    張蠍子平日裏對外人做事毒辣,可是對幾個異母弟兄還是比較寬厚,感覺到家大勢眾,別人不敢欺負。可是隨著家丁(這裏指孩子)的不斷增多,原來的那幢三進院子都顯得擁擠,購置產業成了當務之急,加之樹大分枝,弟兄們能維持這麽多年確實不易,他打算先為老二購置一院樁基,以後慢慢地把幾個弟兄分出去。誰料想鬼子五竟然來了這麽一手,讓他措手不及。


    張蠍子當即把弟兄三個叫到一起,簡單地說了一下事情發生的原委,然後說事不宜遲,當前第一要務就是消屍滅跡,可是街上漸漸有了行人,這陣子把屍體抬出去銷毀已不可能,隻能把屍體暫時存放在家裏,等天黑了再說。弟兄三個拽著鬼子五的四肢,把鬼子五抬進暗室,然後把沿路的血漬迅速鏟除,把門上的血漬用涼水反複衝洗,可是由於冬天水一潑出去就上凍,門上的血漬無論怎樣衝洗還是無法衝刷幹淨,張蠍子急中生智,給那衝刷不掉血漬的大門上糊了兩張紅紙。


    瓦溝鎮沒有因為鬼子五的死亡而缺少了什麽,人們看戲熬了一夜,都回家睡覺去了,戲台下一片狼藉,幾隻狗在戲台下人們丟棄的雜物中尋找著吃食。幾個當兵的抱著槍身子靠在戲台子上麵的柱子上打盹,楊九娃跟郭麻子也回家了,瓦溝鎮進入休眠時期。


    這種安靜持續了不到一個時辰,瓦溝鎮又開始了喧囂的一天。有錢人家的孩子燃放鞭炮,無錢人家的孩子捂著耳朵站在一邊看,大人穿著一新,戴著瓜皮帽領著孩子挨家挨戶拜年,相互間見麵先問候一聲:“過年好”。戲台下經過粗略的打掃,人群漸漸多了起來,戲台周圍擺滿了賣吃食的小攤。


    停一會兒開場鑼鼓響起,隻見郭團長跟楊九娃穿著長袍馬褂,雙手抱拳首先向前來看戲的老百姓致意,然後在戲台中間的椅子上就坐,他們的麵前放一張桌子,桌子上擺滿各種瓜果。兩位夫人坐在旁邊,看起來兩人都經過精心打扮,顯得高貴而典雅,跟農家婦女形成了強烈的反差。緊接著戲台上的幕布徐徐拉開,開場戲演的是《斬單童》,這是郭團長最愛看的一折戲,他崇拜單雄信那種臨危不懼的氣概。


    折戲演完後隻見牡丹紅款提羅裙,嫋嫋婷婷走上戲台。戲台下爆起一陣如雷的掌聲,緊接著鴉雀無聲,板胡悠揚的過門(前奏)拉響,人們屏氣靜神,一聲:“雁飛去、十八暑寒,你看我、我看你,一樣可憐……”把人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王寶釧寒窯十八年的戲文早已廣為人知,可是誰也沒有牡丹紅演唱的這麽逼真,可能是有過相似的經曆,牡丹紅這出戲簡直唱神了,戲台下有些女人竟然抹起了眼淚。


    一大早,瓦溝鎮的殷實人家帶著孩子,去張蠍子家拜年,這是一年中必須走的過程,大人們懷裏揣著零錢,見了張家的孩子每人一份壓歲錢,做為回報,張蠍子也給前來拜年的孩子發放壓歲錢,可是誰家的孩子都沒有張家的孩子多,那些前來拜年的人總是吃虧。


    可是這年的正月初一,前來拜年的人都吃了閉門羹,隻見張家的大門緊閉,門上貼著兩張紅紙。瓦溝鎮的習俗,一般生了孩子的人家不接待客人,門楣上綁一綹紅布,前來串門的客人一見紅布自然止步,知道這家人不方便接待客人。可是沒有見過門上邊貼紅紙,難道說張家還有什麽隱情?


    猜測歸猜測,既然主家大門緊閉,大家也就不再叫門,雖然帶著疑問,但是沒有人把張蠍子跟鬼子五聯係在一起,況且誰也不知道鬼子五已死。殷實人家也不去計較,帶著孩子來到戲台下看戲,一看戲就把什麽都忘記。


    戲整整唱了一天,天黑時戲台下一陣騷動,緊接著傳來一個驚人的消息,郭麻子的官邸門前,發現了鬼子五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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