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麻子英雄一世,不會在劉師長麵前認慫,當即表態道:“國難當頭、匹夫有責,郭某已經收拾好了,過完年即可動身”。


    劉師長長出一口氣,歎道:“劉某絕不是落井下石之人,郭團長此去河東,向北走就到呂梁山區,那裏的農村實際上控製在八路軍手中,往南走就是臨汾,閻錫山長官的部隊化整為零,還在那裏堅守。郭團長絕不是孤軍奮戰,過河之後就有人接應”。


    緊接著劉師長吩咐夥夫做一桌酒菜,他要為郭團長踐行。


    郭麻子堅辭。他言道臨近年關,還有許多事情需要處理,劉師長苦留不住,隻得把郭麻子送出官邸,他言道郭團長東渡黃河之日,一定要親赴黃河渡口為郭團長送行。


    郭麻子騎馬從鳳棲街上走過,看沿街的老百姓都朝他招手,不覺心裏一熱,灑下幾滴英雄淚。感覺中這裏民風淳厚,雖然說不上軍民魚水相融,卻也基本上能夠和睦相處,他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年,二十年的光陰一晃即過,有一種鄉音未改鬢毛衰的傷悲。郭麻子抱拳,向沿街的百姓致意。不覺來到李明秋家門口,下了馬,看大門仍然為他開著,進了院子,直接進入客廳,看親家李明秋已經泡好茶,坐在桌子前將他等。


    李明秋見郭團長進來,把茶水倒進杯子裏,又回倒進茶壺內,反複兩三回,等茶葉溶解,才為郭親家倒了一杯釅茶,站起來,有一種壯懷激烈的康慨:“郭團長,李某以茶代酒,先敬你一杯”。


    郭麻子釋然:感覺中李明秋跟鳳棲城的老百姓早已經知道了他過完年以後將要率部東渡的消息,他接過李明秋的茶水,喝了一口,把茶杯放在桌子上,然後才說:“我知道,兒媳李娟的親爹是個憨憨,鳳棲街老百姓的謠傳我也多少聽到一些。李娟是個好孩子,我不管她的親爹是誰,親家叔年事已高,我隻認你李兄是我的親家。過完年我就要東渡黃河,臨行前有些事我還必須托付於你”。


    李明秋知道郭團長要說什麽,顯得有些激動:“親家你就放心前行,不要說李娟還是我的侄女,就是不沾親我也不會辜負你老兄的一片苦心”。


    郭麻子發出一通感慨:“患難見真情,郭某來鳳棲二十年,就結識下兩個朋友,一個是楊九娃,一個是李年兄,其他人都靠不住。這二十年部隊基本上沒有打過仗,一聽說東渡,年輕一些的新兵幾乎全部借機逃走,現今隻剩下幾百老弱殘兵,東北軍撤離前給我部裝備了一些輕重機槍,還有幾門六零迫擊炮,可惜部隊沒有進行過係統的訓練,這些武器成了擺設”。


    李明秋耐心地聽著,一句也不插言,在這種時刻他確實愛莫能助。思想起郭麻子剛來鳳棲那陣子,騎著青馬,身佩戰刀從鳳棲街上走過,那場麵是何等威風,風水輪流轉,想不到郭麻子也有落魄的一天,他絕不是得意,有一種唇亡齒寒的傷感,這幾年王旗變幻,他李明秋也捉襟見肘,當年的風光早已不見。


    外邊天冷,門口兩個站崗的警衛也進屋子取暖。兩人的談話暫時中斷,看樣子郭團長還言猶未盡,他站起身穿上大衣,建議李明秋到野外轉轉。兩位警衛要跟他們同去,郭團長擺了擺手,示意他們就在屋子裏等候。夜幕降臨,鳳棲城的上空蒙著一層薄薄的煙霧,商店打烊很晚,臨街的店鋪都點燃起蠟燭。兩人裹著大衣,來到藥鋪,看親家叔鐵算盤正戴著老花鏡算賬,趙吉倉先生正在為一個患者打針。郭麻子的出現使得趙先生喜出望外,他打完針,拔出針頭,給患者包好幾樣藥,囑咐怎樣服用,看患者付了錢走出藥鋪,這才抱拳問道:“這位先生可是郭將軍”?


    郭團長抱拳還禮:“慚愧,‘將軍’二字實不敢當,鄙人姓郭”。


    趙先生當著鐵算盤和李明秋的麵,取出書信一封,言道:“我等你久矣,還記得當年被你解職歸田的薛營長麽?那正是你的老鄉。薛營長回家後呆了沒有幾天,便東渡黃河,在閻錫山長官臨汾駐軍的部下做事,很快就升職為團副,這陣子聽說已經當了團長,他托付趙某帶給郭團長書信一封,郭團長東渡黃河以後,可以直接去臨汾找薛團長聯係”。


    郭團長有些疑惑,問道:“趙先生怎麽跟薛營長相識”?趙吉倉賣個關子,說:“常言道,不走的路走三回。此話長矣,以後有機會再慢慢聊,這封信沒有什麽秘密,郭團長可當麵拆開驗證,看是不是薛團長手跡”。


    郭麻子沒有拆信,而是順手把那封信折疊,裝進衣服兜裏,他盡量保持平靜,滿不在意,借以掩飾內心的煩亂。郭麻子道聲謝謝,辭別了鐵算盤跟趙先生來到街上,誰家燃放鞭炮,拉開了年的序幕。夜幕籠罩,幾家餐館生意正火。兩人信步來到八條腿的羊肉泡饃館,找了個偏僻的角落坐下,有人上前問道:“二位想吃清湯羊肉還是泡饃”?


    郭團長抬頭,不經意跟葛有信四目相對。頓感詫異,問道:“葛聯絡員,你怎麽會在這裏”?


    李明秋感覺奇怪,這葛有信那一年跟他的大兒子李懷仁一起去長安求學,以後聽說各奔東西。這孩子什麽時候回到鳳棲?他怎麽能跟郭團長認識?


    葛有信看出了明秋叔的疑慮,順口答言:郭團長在鳳棲駐軍幾十年,誰不認識?


    既然葛有信故意搪塞,李明秋也不便再問。看見葛有信李明秋想到了年貴明,小夥子臨走時帶走了寶貝女兒李妍,這陣子他們不知道是否去了延安?李明秋思女心切,順口問道:“你跟年貴明是不是常在一起?李妍也去了延安,你們能否見麵”?


    葛有信還是模棱兩可:“長安一別,我們五人便各奔東西,隻知道年貴明在延安,不知道他幹什麽。至於李妍妹妹,我當真還是第一次聽到她上了延安”。


    短短的幾句話,使得李明秋感覺到,這個葛有信年紀不大,的確城府很深,是個不好對付的人物。看樣子葛有信也身兼使命,說不定有些來頭。鳳棲街上年輕的一代成長起來了,在戰亂的年代他們分別承當起不同的角色。葛有信向郭團長使了個眼色,郭團長站起身,對李明秋說:“對不起,你先稍等,葛聯絡員有話要說,我去去就來”。


    李明秋點頭,隨即明白,葛有信又是***派來的要員,說不定跟郭麻子有關係。眼看著郭麻子跟著葛有信進了後門,李明秋的思緒開始遊離,鳳棲街上每天都熙熙攘攘,誰擔當什麽角色你根本就說不明白。由此想到那個藥鋪坐堂的趙吉倉先生,說不定又是什麽組織派來的密探……他不想深究,感覺這個社會越來越撲朔迷離。正胡思亂想間郭麻子出來了,燭光下看不清郭麻子的臉色,隻見郭麻子非常平淡地說:“咱走吧”。


    兩人出了羊肉泡饃館,一路無話,回到家裏看見兩個警衛還在等他們。叔叔鐵算盤過來,領著警衛去藥鋪休息,滿香進來,問兩人還吃點什麽?郭麻子搖頭,說:“剛吃過不久,不餓”。蠟燭即將燃盡,李明秋新換了一支蠟燭。滿香把茶壺裏的舊茶葉倒掉,又泡了一壺新茶,然後把門虛掩,回到東廈屋。滿香回到東廈屋後睡不著覺,黑地裏一個人坐在炕上,看上房的燭光一直亮到天明。


    那是一次深入的探討,李明秋勸說郭麻子東渡黃河後直接跟八路軍聯係,因為他看出來了,那個趙吉倉說不定又是什麽組織安插在鳳棲的奸細,擔心郭團長中了什麽人的奸計。郭麻子把薛營長寫給他的書信拿出來細看,他識字不多,看了許久看不明白。猛然想起來薛營長並不識字,這封信肯定不是薛營長所為!


    可是郭麻子還是不想跟八路軍走,楊虎城將軍已經身陷囹圄,他不想給楊虎城將軍增加任何不實的罪名。郭麻子說得直接,那個葛有信就是延安派過來的聯絡員,自從長安兵諫以後,葛有信一直住在郭麻子的兵營裏邊,平時很低調,從不對郭團長宣傳共產黨的抗日政策,這次郭團長來到鳳棲城,他又悄悄地尾隨而來,看樣子這個人很有心計,行為做事有他自己的原則。


    李明秋哀歎:“我們這些人都有一個致命的缺點,把朋友間的義氣看得重於一切,關鍵時刻不顧個人安危,危險關頭仍然想著楊虎城將軍的聲譽”。


    郭麻子忿然:“年兄此言差矣!這正是我們這些人的可貴之處。君子謀義、小人謀利。無論什麽樣的誘惑我都不為所動。過河之後尋機跟日本人打仗,戰死疆場,用一腔熱血洗涮楊虎城將軍不實的罪名”。


    李明秋苦笑:“人各有誌,不得勉強。不過我還是勸說年兄一句,凡事留個心眼,你現在有老婆有孩子,應該為他們考慮”。


    郭麻子低頭不語,抬起頭來時眼圈微紅:“我戎馬一生,向來把銀錢看得很淡,所以基本上沒有什麽積蓄,現在要安排他們母子三人的生活確實有點勉為其難……”


    兩人正談話時突然城內一聲槍響,那槍聲在黎明的鳳棲城顯得分外刺耳,郭麻子和李明秋不約而同地拔出了手槍,兩人先從門口朝外張望,看院內基本上沒有什麽動靜,於是開了門來到院內,根據判斷那槍聲來自東北角,好像是劉師長的官邸發生了什麽事情。槍聲過後是可怕的死寂,雖然說不上驚悸,卻懷揣一腔疑慮。兩人在院子內站了一會兒,看看再無什麽動靜,於是又重新回屋,可是再無心思談話,一直枯坐到天明。


    天亮時鐵算盤慌慌張張跑進屋,帶來一個驚人的消息:田中先生昨晚遇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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