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邊跟著田中出了李明秋家的院子,走在大街上,鳳棲城的人全都認識他倆,知道他倆既是醫生也是日本人,“特務”那個名詞對鳳棲人很生疏,鳳棲人也不知道什麽叫做特務,他們感覺那兩個日本人不錯,因此上對他們很客氣,沿街的人主動跟兩位先生打招呼,黃河民族有一個亙古不變的習慣,好客。


    可是兩個日本人卻心懷叵測,相互間一個防備著一個。雖然他們一同從日本來到中國,同樣都是醫生,又一同受過特務訓練,現在又一同被策反,但是一個屬於主動,一個被迫無奈,相互間的信仰並不一致,一個厭惡戰爭,一個遵照上級指示詐降。那渡邊跟著田中來到田中在鳳棲的家裏,田中一家三口已經從租住別人的居屋裏搬出來,住進了新購置的一幢小院,說起來也真湊巧,正好唱旦角的白娘子被陝西省易俗社聘請,那幢獨家小院出讓,被田中出資購買,屋子內陳設一應俱全,基本上不用添置什麽。


    盧秀蓉看見丈夫帶回家一個客人,這個客人她看起來麵熟,想了半天終於想起來了,這不是濟世堂失蹤的那個邊先生嗎?不知道他這陣子又從什麽地方冒了出來,盧秀蓉默默地為客人泡茶,泡好茶後就從客廳裏退了出來,跟丈夫這幾年她已經養成了一種習慣,不該問的事情她絕對不問,女兒已經一歲多了,感覺身體又有一種懷孕的征兆,她還想生一個兒子,當年的小縣城重男輕女的現象非常嚴重,男孩子頂天立地,女人隻能做男人的附庸,田先生給女兒起了個名字叫做田中美智子,盧秀蓉感覺那名字叫起來拗口,幹脆叫做田美智,盧秀蓉抱著小美智在偏廈屋裏玩耍,根本不知道客廳裏兩個男人談論了些什麽,突然聽見客廳裏乒乒乓乓打了起來,甚至還有茶杯摔到地上粉碎時的脆響。盧秀蓉顧不上管孩子,即刻跑進客廳,隻見丈夫田中正在扇渡邊的耳光,渡邊雙手捂著臉,根本沒有還手之力,秀蓉雙手攔住丈夫,渡邊趁機逃出屋子,那田中還嫌不解氣,甩開秀蓉,攆到院子裏踹了渡邊一腳,渡邊跌倒在地,沾了一身的泥。這種場麵被城牆上站崗的哨兵看見,那些哨兵荷槍實彈趕到院子裏,挨了打的邊先生已經離開。


    哨兵們不認識那個邊先生,他們隻負責保護田先生的安全,一看田先生沒有事,詢問了幾句,也就離開。士兵們走後田中對盧秀蓉大發雷霆:“我們鬧事你跑進來瞎摻合什麽”!?


    盧秀蓉滿臉委屈,卻又無法辯說,隻得唯唯諾諾退出屋子,來到偏廈屋摟著女兒呆坐,感覺中這日本人跟中國人不一樣,脾氣很怪又很暴躁,稍不順心就暴跳如雷,可是她也沒有辦法,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這也許就是女人的命運。


    好長時間聽不見客廳有什麽動靜,盧秀蓉又有點擔心,她悄悄地隔門縫偷看,看見田中脫了鞋光腳盤腿坐在椅子上,雙手合十,不知道又在禱告什麽,田中常常就是這樣,能一動不動地坐幾個時辰,也不知道是在祈禱還是懺悔,靜坐結束以後,往往就恢複了常態,跟一個正常人一樣,盧秀蓉沒有打擾丈夫,來到廚房做飯,女兒摟著秀蓉的腿孑孓學步,日子雖然充滿了驚險,盧秀蓉隻能逆來順受,廚房離客廳僅隔一道屏風,田美智扶著屏風來到客廳,走到爸爸坐的椅子跟前,伸出小手去摸爸爸的腳指頭,田中猛然從椅子上站起來,雙手抱著女兒一下子甩到半空,盧秀蓉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她嚇得驚叫了一聲,可那田中又穩穩地把女兒接住,美智子嚇昏了,半天拉不出哭聲。盧秀蓉把女兒摟在懷裏,看見女兒嘴唇發青,她哭喊著叫道:“美智,媽媽的乖乖女,你醒醒……”可那田中無事一樣,背著手在客廳裏來回走動。


    停了一會兒,美智子終於拉出了哭聲,盧秀蓉爆發了,她麵對田中吼道:“小日本,你如果嫌棄我們母女,幹脆寫一紙休書,把我們母女休掉算了,免得經常礙你的眼”!


    在田中的記憶中這是盧秀蓉第一次發火,發了火的女人顯得特別動情,母牛護犢、母狼護崽,母性的本能在盧秀蓉身上盡情地顯現,田中有點後悔,不該對自己的愛女施虐,其實他並不是有意,內心裏對渡邊的仇視還沒有完全消除,剛才的那一幕又在腦海裏重現。盧秀蓉出了客廳以後,兩個日本男人在客廳對坐,渡邊一臉書生氣,而那田中卻顯得殺氣騰騰。相互間不是推心置腹地交流,倒像是一場審問,田中雙手插腰,眼睛裏充滿殺氣:“渡邊,你為什麽要背叛祖國”?


    渡邊扶了扶眼鏡,看起來文質彬彬:“咱們兩個同在一條船上,田中君不該用這種口氣說話”。


    田中仍然銳氣不減:“我的目標已經暴露,實施詐降,以圖東山再起,用中國人的話說,雖則身在曹營、心在日本,而你卻跟我截然不同,死心塌地地替人家做反戰宣傳,對抗大日本聖戰”。


    渡邊仍然不緊不慢:“田中君認為這場戰爭日本能夠勝利?我看不盡然。世界上沒有任何一個民族被另外一個民族用武力征服的先例,除非你實施種族滅絕,大和民族太高估了自己的實力,遲早會自食惡果,遭遇不測……”。渡邊還未說完,田中已經怒不可遏,拿起桌上的茶杯狠狠地朝渡邊砸過來,渡邊習慣地躲了一下,茶杯砸在地上摔得粉碎,田中不肯罷休,伸出胳膊猛扇渡邊的耳光,奇怪的是渡邊並不還手也不躲避,隻是用手捂著臉喊道:“田中君,別忘了,你目前的處境跟我一樣”!


    田中並沒有理睬渡邊的警告,他感覺自己從骨子裏對天皇無限忠誠,他沒有背叛,而是接受上司的指令實施詐降,可是,自從詐降以後,田中實際上就成了斷線的風箏,他跟上司徹底斷絕了聯係,實際上他的一點一滴都受****監控。盧秀蓉的吼聲喚醒了田中泯滅的人性,他開始認真考慮自己目前的處境,為自己剛才對待渡邊不理智的行為而後悔,他這樣做無疑暴露了自己那種陰暗的心理,會不會讓****對他倍加警惕?


    田中開始彌補自己的過失,他認為首先家庭這塊堡壘不能出現裂痕,於是做了一個少有的親熱動作,把盧秀蓉妻女擁到懷裏,用手撫摸著盧秀蓉的頭發安慰道:“請原諒我剛才的冒失,把孩子可能嚇著了,實在對不起”。


    女人本是一條無根的藤蔓,給點陽光就燦爛。盧秀蓉心裏的那一點怨氣迅速消弭,說出來的話鶯啼燕囀:“孩子他爹,你那火爆脾氣當真應當改改”。


    那一場風波過後沒有引起任何波瀾,鳳棲街跟往日一樣平靜,田中想應當給渡邊道歉,可是當他到了李明秋那裏,聽李明秋說渡邊從他家裏出來後沒有停留,直接回了延安。而那個罵他“老頑固”的年輕八路也沒有提及兩個日本人之間鬥毆之事,相互間顯得非常客氣,愈是客氣田中愈感覺這種氣氛不正常,究竟預示著什麽?田中還沒有想透。


    不管怎麽說田中必須為自己打拚,他打算租一間門麵房,自己開一家藥鋪,劉師長對田中開藥鋪之事表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熱情,他指揮士兵把師部官邸門前兩間閑置的房子騰出來,那兩間房子正好沿街,可是田中婉言謝絕,說那裏離師部太近,老百姓一看見當兵的就害怕。劉師長說你在這裏開藥鋪還可以為軍人服務,我每月按照團級軍官的標準給你發響,給老百姓看病的收入全部歸你,這樣你的收入就多許多。田中思忖再三,為了避免再引起不必要的猜忌,最後決定就在師部官邸門前的兩間房子開藥鋪。


    藥鋪開張那天,縣城裏所有的頭麵人物都前來祝賀,從關中拉糧食的軍車替田中從長安進藥,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費用,加之田中原來在鳳棲看病就很有人氣,藥鋪的生意迅速走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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