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貴明把姐姐和姐夫勸回家中,首先埋怨姐姐:“按道理我不該摻合你們的家事,俗話說家醜不可外揚,姐姐,今天的事全怪你,我相信村裏的人全都聽見了,牡丹紅是個什麽人?大家心裏都清楚,你把一盆子髒水全部潑在姐夫身上,讓別人看你們的笑話”!


    其實年翠英心裏也有點後悔,可是看著郭全發的窩囊樣兒,表麵上仍然不服氣:“當初臘月天爹爹把我們趕出來,你姐夫連一個屁都不敢放,這陣子該死的死了,應當爭回屬於我們自己的權利,你姐夫又把嘴封嚴,什麽話都不讓說”。


    郭全發本來就不願意把事情鬧大,無奈年翠英越鬧越不像話,事到如今他不得不說:“那房子在郭宇村的地盤上蓋著,跑不了也走不掉,你急什麽?你都不看看那牡丹紅已經急不可耐地跟上郭麻子走了,家裏隻剩下兩個孩子,郭麻子能忍心讓他的親生兒子在郭宇村住下?用不了多久他們都會被郭麻子接走,剩下空屋子由誰來住?翠英呀,難怪貴明兄弟說你腦子裏少一根弦,咱們連這幾天都等不急,跟兩個孩子鬧騰,讓村裏人看咱們笑話,那頭輕那頭重你一點都掂不清”。


    年翠英一想也是,便低頭不語。正在這時郭全中跟媳婦李娟拉著哭聲叫門,郭全發有點詫異,這兩個孩子不睡覺來做什麽?年翠英的牛勁又上來了,不讓郭全發開門。弟弟年貴元看不下去了,把門打開。兩個孩子哭著說,那幢院子他們兩人不敢住了,他們剛睡下就聽見了鬼哭。要全發哥為他們做伴。


    郭全發看著年翠英,年翠英自知理虧,轉過身扭頭走開,到隔壁屋子裏去看她那一大堆兒女,孩子們全都睡了,大兒子郭文濤一見媽媽進來,抬起頭對媽媽說:“媽,再不要跟爹鬧事了,今晚的事是你不對”。


    年翠英吃驚,心想她為了這幾個孩子吃盡了苦頭,到頭來孩子長大了,反而說她的不是。便沉下臉來,低聲吼道:“小孩子懂啥?趕快睡覺”。


    郭文濤不但不睡,反而跟媽媽論理:“《朱子家訓》說,因事相爭、焉知非我之不是,施惠勿念、受恩莫忘,凡事留有餘地、得意不宜再往。老師也常教導我們,得饒人處且饒人。全中小爹跟我同歲,你為啥要跟人家過意不去”?二兒子郭文選也插了一句嘴:“媽,大哥說得在理”。


    年翠英這才意識到,孩子們大了,學會了分析事物,以後行為做事千萬不可任性。可是嘴上仍然在說:“我還不是為了你們”。


    郭文濤還想跟媽媽論理,文選拉了哥哥一下,幾個孩子一起抬頭看著媽媽,年翠英心裏突然有點熱乎,感覺中雖然孩子跟她強嘴,但是理解媽媽的苦衷。


    郭全發進來,對翠英說:“我跟貴明到老宅院去睡”。接著拿了兩床被子。臨出屋時聽見妻子仍然在罵:“死到外頭就不要再回來”!


    郭全發跟貴明來到爺爺住過的老屋,看見弟媳正爬在地上為他們燒炕,心裏便覺得對不住這兩個孩子,於是對李娟說,你起來吧,我來燒炕。李娟突然哇一聲哭了:“哥,你是個好人,求求你不要趕我們走行不?過幾天媽媽就回來了,媽媽回來後我們就搬出去住”。


    郭全發大驚:“誰說過要趕你們出屋”?李娟的哭聲變成了抽泣:“我倆看嫂子有那個意思”。


    年貴明勸慰道:“弟妹你可能誤會了,我姐姐不是那個意思,她主要嫌你們不開門”。


    郭全發接著說:“你們就放心住吧,誰也不會趕你們走”。


    一場風波就這樣平息,夜已深,郭全發睡在爺爺曾經住過的老屋子裏,大睜著雙眼,沒有一點睡意,往事如煙,一幕幕在他眼前展現,心目中的爺爺還是那樣精神,爺孫倆趕著騾子走在去鳳棲的路上,騾子上馱著收購來的藥材,在東門外的騾馬大店裏把藥材賣給去長安趕腳的腳夫,來到自家的藥鋪洗一把臉,在嶽父開的酒館吃一頓燒餅加驢肉,然後趕著騾子回到郭宇村,看媽媽正拖著病懨懨的身子為自己煎藥……


    日子裏揉進了太多的苦澀,走過的路曆曆在目,爺爺說過,人一上世就哭,預示著這一生很苦,窮人有窮人的難過,富人有富人的苦惱,誰的日子都不會平順,爭吵是生活的添加劑,沒有爭吵的日子索然無味。


    正胡思亂想間突然聽見院子裏悉悉索索,好像有人,郭全發趕緊穿衣開門,隻見院子裏空空蕩蕩,並無一人。他把門關好,剛睡到炕上,又聽見了悉悉索索的聲音。山裏人常走夜路,一般不怕鬼,郭全發心裏並不怯懼,他決心要鬧清楚這是什麽聲音,於是穿好衣服,重新開了門,看見弟弟住的西廈屋燈亮了,郭全中在屋子裏顫聲問哥哥:“哥吔,院子裏是什麽聲音”?郭全發說:“你們睡吧,不用害怕,哥在院子裏正在查看”。


    臘月天寒風凜冽,下旋月在東邊天上露出了微弱的光,天快亮了,誰家的狗叫了一聲,滿村的狗跟著起哄,緊接著聽到了雞鳴。那悉悉索索的聲音時隱時現,若有若無,郭全發滿院子尋找,借著黎明前微弱的光,看見院子裏下雨天流水的水溝裏,好像有一個什麽東西在不停地抖索,郭全發蹲下來,用柴棒把那東西從水溝裏挑出,原來是兩張紙,紙上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院子裏悉悉索索的聲音戛然而止,郭全發明白了,什麽院子裏鬧鬼,原來是這兩張紙在作怪!風從水溝裏鑽進,吹動著這兩張紙嘩嘩作響,可是紙上寫著什麽,郭全發看不清楚。他回到屋子裏,找著火柴和蠟燭,點著蠟燭細看,字跡像是爺爺寫的,信紙已經被水侵濕過,滲透著一圈圈水漬,有些字已經看不清楚,隻能看個大概,好像爺爺在信裏邊告訴爹爹說他肚子裏吞進了十根金條……這是什麽意思?郭全發恍然大悟,怪不得爺爺的肚皮被爹爹用剪刀剪開一條長長的口子,原來是爹爹財迷心竅,想要得到爺爺肚子裏的金條……那麽,爺爺為什麽要這樣做?郭全發百思不得其解,陷入深深的困惑之中。


    睡夢中的年貴明突然坐起來,看見屋子裏點著蠟燭,姐夫郭全發皺起眉頭在看著兩張紙,不知道紙上寫著什麽,糊裏糊塗問道:“姐夫,你在看什麽”?


    郭全發把信紙折疊好,裝進衣服口袋,然後告訴妻弟路貴明:這是一封家書,具體內容牽扯到郭家這幾十年來的紛爭,其他事就不多說了,因為這時郭家的隱私。


    年貴明也是個知書達理之人,自然就不再問。兩人一同來到院子裏,聽見郭全中兩口子還在沉睡,他們也就不便把孩子叫醒,悄悄開了大門,回到自家的茅屋,看見年翠英已經起來了,正在倒尿盆。年翠英一見大兄弟張口便問:“你們夜黑地裏睡得可好”?看樣子已經將昨天晚上的吵架忘記,這個女人就是這樣,火性子上來得快,消下去也迅速,吵過去嚷過去從來不計較,過一會兒就煙消雲散。年貴明回答:“一覺睡到天明”。


    一窩孩子還沒有起來,睡在炕上跟小舅舅打鬧,年翠英手拿一把掃帚,在幾個孩子的屁股上拍了一下,把孩子們趕起來,郭全發給鍋裏倒了半鍋水,蹲在灶前開始燒火,一會兒鍋裏水燒熱了,年翠英便舀了半盆洗臉水,幾個孩子圍在洗臉盆前,她拿一塊粗布手帕給每個孩子擦一把臉,然後讓大家把手伸進臉盆裏邊洗一下手,每天早晨都是這樣,一盆洗臉水就能洗完五個孩子的臉。


    大家輪流洗完臉後年翠英開始做飯,吃完早飯後貴明對姐姐說他要去鳳棲。


    年翠英問貴明:“你去鳳棲住在哪裏”?


    貴明回答:“我暫時住在李明秋叔叔家裏”?


    翠英說:“現在快過年了,過年前還要回年家莊給爹娘上墳,我勸你年前先不要開張酒館,過完年我跟你姐夫一起給你幫忙”。


    年貴明終究年輕氣盛,說話有些沉不住氣,他告訴姐姐,組織上派他回來另有任務,開酒館隻是一個幌子。


    年翠英吃驚:“我不懂你那個什麽組織,我隻是勸你,冒險的事咱不要去做”。


    年貴明又給姐姐講了一通革命的大道理,郭全發聽得有些不耐煩,說:“鳳棲街上藏汙納垢,什麽人物都有,有些人老奸巨猾,咱們根本就不是人家的對手。貴明,姐夫勸你一句,俗話說真人不露相,我看你說話鋒芒畢露,這個毛病不改,以後難免吃虧”。


    年翠英接上了話茬:“你姐夫平時蔫不拉及的,打不出一個響屁,不過這幾句話說得在理,凡事要多留一個心眼”。


    年貴明感覺到姐姐跟姐夫有點迂腐,也就不再跟他們論理,收拾了一下就準備出發,郭全發說:“我送你一程”。


    郭全發把妻弟年貴明送出村,回村的路上想起了懷中揣著的那一封信,不知道什麽神鬼指使,他不知不覺來到郭家的祖墳跟前,看那一座座墳塋好像在動,郭家的列宗列祖全都從墳塋裏鑽出來,他們的眼神裏含著某種期待,向郭全發演繹著郭家來到郭宇村以後的變遷,郭全發突然醒悟了,靈性大開,爺爺在以死明誌,他一生活得光明,對得起郭家的後代。可是爹爹卻在一邊沉默不語,滿臉愁容,好像有什麽事情難以釋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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