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匹光身子棗紅馬,昂首挺胸走進東城門,來到李明秋的宅院門外停下,用嘴啃著門環,咣當作響。管家開了大門一看,隻見自家的馬回來了,主人卻渺無蹤影。


    李明秋媳婦屈滿香是鳳棲鎮“十二能”屈發祥之女,比李明秋大幾歲。當年富戶人家小夫大妻已經成為鳳棲那一帶的習俗。結婚頭幾年夫妻感情尚可,滿香為李明秋生了兩男一女。公爹過世後那李明秋入了黑道,經常跟那些歪瓜裂棗的狗男人混在一起,謀算著怎樣算計別人。院子裏從此再沒有了安靜,常年四季烏煙瘴氣。開始時滿香曾經規勸過丈夫,可那李明秋是一匹烈性子馬,根本拴不到槽頭,滿香無奈,隻得由著丈夫瞎整。漸漸地那李明秋也不上滿香的炕了,開始時還顧及臉麵,在外頭包養女人,以至於後來更加無所顧忌,公然把戲子帶回家裏。滿香讀過幾年私塾,知書達禮,知道那李明秋已經無可救藥,好賴自己已經有了三個孩子,索性對丈夫之事不聞不問,每天教孩子識字習文,倒也落得清閑。


    終究是十幾年的夫妻,滿香對李明秋不能說沒有一點情分。看見光身子馬回來,滿香心裏暗自吃驚:丈夫李明秋該不是遇到什麽不測?幾個縣城裏遊手好閑的潑皮來到院子,打探李明秋的下落,那滿香不動聲色,言說李明秋跟上販運皮貨的客商去了長安。可是有人看見李明秋騎著光身子馬出了東城門,有人也看見馬兒回來了,不見主人回來。滿香騙不過那些潑皮,潑皮們聚眾鬧事一個比一個逞強,一遇到坎坷都腦勺子朝前,向後溜,關鍵時刻沒有一個人能拿事。滿香不耐煩了,讓管家把那些潑皮轟出院子,親自來找叔叔鐵算盤商議。


    鐵算盤對這個侄兒媳婦還有些敬佩,從內心裏認定滿香是李明秋家裏的“定海神針”,看起來這個女人對李明秋的惡行不聞不問,其實李明秋的家全靠滿香料理,李明秋雖然許多年沒有跟媳婦同眠共枕,但是卻對媳婦絕對放心,家裏所有的收入幾乎都要經過滿香的手,甚至李明秋賭博嫖女人都必須向滿香伸手要錢,而滿香對叔叔也算仁至義盡,多次勸說叔叔不要擺小攤了,李明秋身上拔一根毫毛也夠叔叔吃喝用度,可是鐵算盤死要麵子,不願意讓人家說他靠侄子養活。把擺貨攤當作一種消遣,一邊擺攤子一邊跟一群老漢諞閑。反正閑也是閑著,人活著總得找點事幹。


    滿香進了叔叔家院子,看見軟饃趴在院子中間的地上,讓“兒子”把他當馬騎。滿香心裏清楚,那個所謂的“兒子”其實就是叔叔跟竹葉在一起生下的閨女,滿香有時心裏也替叔叔擔心,這一家人將來靠什麽支撐?


    鐵算盤把滿香讓進屋子,聽了滿香說明事由,低頭稍作沉思,對滿香說:“侄媳婦放心,明秋不會出事。假如明秋遇到不測,那匹馬肯定不會自己跑回來,也許是有人故意把馬放回來報信”。


    滿香說:“早晨李明秋跟那個婊子牡丹紅一起去郭麻子的府邸赴宴,明秋氣急敗壞地回來了,不見那個婊子回來。從槽頭牽出馬,騎上出了東門,一直向東而去,過了半天時間,馬兒回來了,卻不見明秋回來”。


    鐵算盤勸說侄媳婦回家靜等消息,容他再慢慢打聽仔細。滿香出了院子看見兄弟軟饃朝她招手,她疑惑著來到軟饃跟媳婦竹葉居住的西廈屋,自從跟公爹有染的醜事傳出去以後,竹葉自覺無臉見人,把自己關進屋子不出門。竹葉看嫂子進來,臉紅撲撲的,抱著自己的“兒子”坐在炕頭,滿香在炕沿上坐下,以為弟媳婦竹葉要對她說什麽,靜等著。


    竹葉光說了一句:“嫂子,你坐下”。就不再說啥。軟饃突然對滿香笑了:“嫂子,你教俺怎樣行房(事)”。


    滿香急赤白臉,哭笑不得。繼而又一想,這兩口子活得還不如自己。看那竹葉罵了丈夫一句:“軟饃你真是個豬”!便麵朝牆,肩膀抖動著,不住地哭。滿香心軟了,勸說弟媳:“竹葉,有空過來坐坐,不要把自己整得太苦”。


    軟饃憨笑著,露出滿嘴黃牙:“十二能叔說,男人家應該懂得行房”。滿香臉紅了,“十二能”就是滿香爹的綽號,鳳棲街的男人差不多全有綽號,時間一久真名沒有人叫了,全叫綽號。可能老爹跟軟饃開了一句玩笑,軟饃便銘記在心,找嫂子教他“行房”。殊不知嫂子就是十二能的女兒。


    按理說嫂子跟兄弟開玩笑無啥顧忌,可是滿香知書達禮之人,不願意說那些粗話髒話,看那軟饃也確實可憐,便起了惻隱之心,對兄弟說:“那樣的事不要人教,是人的一種本能,晚上睡到媳婦的被窩裏,讓你媳婦教你”。說完,不等軟饃繼續問她,瞅個空兒,逃離了西廈屋。


    晚上睡覺時軟饃把衣服脫光,卻並不上炕,在屋子地上來回小跑,跑出了滿身大汗,竹葉摟著孩子坐在炕上看得心驚肉跳,不知道軟饃那樣折磨自己是為了什麽。鐵算盤聽出西廈屋響動有點異常,爬到窗子上一看,看見了兒子發瘋似地連跑帶跳,他一腳踹開屋門,抱住憨憨兒子老淚縱橫:“兒呀!你為什麽要這樣發瘋”?軟饃用手背擦了擦額頭的汗珠,對老爹爹連說帶比劃:“十二能說男人家要會‘行房’,我不知道怎樣才能把房子背到身上”。


    老爹爹一聲苦笑:“憨憨娃,你真憨,行房不是這樣是那樣”。軟饃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行房到底是怎樣?爹給兒子教教”。鐵算盤一張老臉脹成了豬肝,一跺腳離開了西廈屋,回到上房摸黑坐在炕上一邊抽煙一邊黯然神傷。


    爹爹出屋後竹葉把門關緊,哄孩子睡著,然後把光身子軟饃拉上炕,給軟饃蓋上被子,自己也脫光衣服鑽了進去,爬在軟饃耳朵邊悄聲哄軟饃:“‘行房’不是把房子背在身上行走,那是文明人的叫法,莊稼漢叫做日”……那軟饃可能也當真累了,竟然睡在被窩裏不動彈,由著竹葉把他撫摸,摸著摸著腿當中那個玩意竟然前所未有地挺了起來,那竹葉也索性不管不顧,攥住軟饃的命根,把軟饃引進那個陌生的去處。軟饃嘎嘎地叫了起來:“爹爹,不要你教我,我都會咧,那裏邊是個火爐,燒得太”!


    第二天吃過早飯,鐵算盤破例沒有擺攤,而是把雙手捅在袖管裏,來到叫驢子酒館,聽那些閑漢諞閑。叫驢子燒一鍋開水,向鍋裏扔幾根甘草,那水喝起來就帶一點甜味,閑漢們諞得唾沫子亂飛,所說主題跟牡丹紅有關,說牡丹紅做了郭麻子的壓寨夫人,把李明秋涼在一邊,李明秋氣憤不過,到仙姑庵找何仙姑去討主意,何仙姑看上了李明秋的一身橫肉,把李明秋留下來“過癮”……誰也沒有注意到鐵算盤進來,大家越說越神,一個個好像親眼所見,把那故事編的比演戲還熱鬧。鐵算盤聽出了些眉目,斷定李明秋就在何仙姑那裏,他悄悄地從叫驢子酒館溜出來,敲響了李明秋家的大門,管家開門一看是鐵算盤,就把鐵算盤讓進屋。鐵算盤來到堂屋一看,隻見堂屋內設一香案,屈滿香跪在香案前,正在為李明秋祈禱。隔壁屋子裏,三個孩子的郎朗讀書聲傳了出來。


    鐵算盤眼珠一熱,淚珠便模糊了雙眼,人家這才叫過日子!而自家的軟饃放下一撲塌,提起來一長串,吃飯不知道饑飽,屙屎用手背擦尻子圖方便。咱做買賣給人家缺斤短兩,生下兒子卻短個心眼,看樣子再不能虧人了,咱虧人一兩,神虧咱一輩,從此後要多些善心。


    滿香看見叔叔進屋,站起來,囑咐管家為叔叔泡茶。


    鐵算盤說:“不用泡茶了,我打聽得明秋就在仙姑庵失蹤,仙姑庵那何仙姑有些來頭,是不是打點些銀兩,讓我去仙姑庵一趟?”


    滿香說:“我也聽說那何仙姑不好對付,要去咱叔侄倆都去”。


    鐵算盤有些為難,猶豫了半天。滿香說:“多一個人多一份智慧”。鐵算盤說:“我擔心你萬一有什麽閃失,侄兒回來後不好交待”。滿香說不怕,咱叔侄倆見風使舵,就不信那何仙姑長著三頭六臂。


    說話間管家已經將馬備好。滿香著意把自己打扮了一番,穿一件桃紅綾子夾襖,綠錦緞百褶裙,三寸金蓮套上一雙繡鞋,頭發用水抹得黑亮,頭上的金簪子閃閃發光。鐵算盤牽著馬,管家拿一個圓凳,滿香站在圓凳上,腳踩銀蹬,騎馬的動作顯得瀟灑。


    叔侄倆出了東城門,一路向東,走不多久就看見了仙姑庵。那滿香下了馬,一手提著裙子,輕移蓮步,款款走進仙姑庵,掏出方手帕鋪在地上,然後麵朝菩薩下跪,口中念念有詞:“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隻要能保得我丈夫李明秋平安無事,小婦人原意傾其家產為菩薩重塑金身。”


    何仙姑正躺在臥榻上抽煙,看見滿香進來,這麽儒雅的夫人她一輩子當真還沒有見過,往日的刁鑽刻薄蕩然無存,有種低人一等的慚愧。何仙姑對跪在地上的屈滿香說:“起來吧,我敢保證你的丈夫完好無損……”


    果然,十多天後,李明秋紅光滿麵,重新出現在鳳棲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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