涼州大學位於張掖城東一座山明水秀、地勢平緩的山丘之下,建築群落倚山勢而建,此處花木繁盛、有池有亭,花草並不多加修飾,因而充滿野趣。</p>


    王孝通等人從遠處望去,隻見甍脊高起、飛簷翹角、黛瓦白牆掩映在綠蔭叢中,層層疊疊的屋脊宛如波浪一般向上連綿。</p>


    如此氣象,使眾人不由得暗自驚疑:“如此壯麗的建築群,莫非這是衛王別苑不成?”</p>


    待到山前廣場,才發現這便是涼州大學,而不是什麽別苑。</p>


    正門是一座青石為基的巨大門樓,門樓簡單大氣,漂亮卻不花俏,漢白玉牌匾上刻著“涼州大學”四個字;從門樓向兩邊延伸的高大的白色圍牆上,一邊鑲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石刻大字、另一邊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p>


    字是一種前所未見的楷體,筆鋒銳利,一筆一劃如鐵鉤銀劃,宛若一柄出鞘的寶劍。</p>


    王孝通見狀,不由眉頭一皺,這種鋒芒畢露的字體雖好,可卻不可他之所喜,尤其是用來題寫校名、格言,更與他推崇的中庸、藏拙相悖。</p>


    眾人在廣場之前下馬、馬車,緩緩步行到近處,又看到門樓掛著一幅對聯,內容是“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國事家事天下事,事事關心。”</p>


    字體還是那種令王孝通厭惡的字體,不過內容卻令他十分讚賞,忍不住向身邊的劉炫問道:“光伯先生,此聯不飾凋琢、返璞歸真、字字珠璣,當真是發人深省的格言警局,但不知是哪位大賢所言?”</p>


    劉炫看了看楊集一眼,轉而向王孝通等人說道:“此乃大王所作。”</p>


    “哦?”王孝通打量了楊集一眼,心中收起了輕視之意,沉吟片刻,拱手道:“大王,我有疑問,不知當問不當問?”</p>


    “王先生但說無妨。”楊集雖然學過《十三經》,可是論起熟悉程度,肯定不如這些經學大師,而且涼州大學是二劉的地盤,他便將主導權交給了二劉;他此番前來,實則是充當看客,以期在他們辯論之中有所感悟,本人並不想參與到他們的學術辯論之中,沒想到自己都盡量降低存在了,王孝通還是問到了自己身上。</p>


    王孝通拱了拱手,問道“大王,不知此聯立意何在?”</p>


    “與國家用人有關!”楊集微笑道:“朝廷需要的是治事之才、百姓需要的是實幹官員,如果涼州大學的學子不通實務,縱然外族為官,也要被奸猾胥吏所蒙蔽,最終受害的,還是百姓。我希望涼州大學的學子在苦讀聖賢書之餘,也要關注國事、天下事,利用當下發生的時政來體悟聖賢真意,必然感慨良多、大有裨益。”</p>


    王孝通點了點頭,而後又看了看那些字,搖了搖頭道:“聯是好聯,隻是這字、這字體……實在不堪入目。”</p>


    “……”劉炫、劉焯、楊善會、虞世南等人聞言,均是露出了憤怒之色。</p>


    字體是楊集所創、字也是楊集題寫,如果寫得不好、真的不堪入目,那也就罷了。可實際上,這種字體雄渾莊嚴、氣勢磅礴,是一種前所未有、令人驚豔的新字體,無論是二劉、虞世南、楊師道等書法界的翹楚,還是皇帝楊集、相國裴矩,都認為此字足以讓楊集成為一代書法名家。</p>


    可王孝通這個腐儒一來,卻當著大夥兒的麵說這字不堪入目,這不僅侮辱楊集,同時也是侮辱大家的眼光和智商。</p>


    主辱臣死,豈能讓這個匹夫恣意淩辱?</p>


    “但不知王先生覺得何處不堪入目?”楊集適時出聲,很是澹定的說道。</p>


    眾人聞言,便強行忍下了心頭的惡氣,一個個都惡狠狠的瞪著王孝通,若他說不出一個子醜寅卯,先把他打了個鼻青臉腫之後,再來以文會友、以德服人。</p>


    “大王,竊以為字的筋、骨、血、肉,體現一個人的基本功力;字的精、神、氣、脈則反映一個人的修養素質。所以世人讚揚王右軍的書作如他的人品,清秀超逸,氣勢奔放,精妙絕倫。從這裏可以看出,王右軍書品和他人品高度統一。其他書法名家,亦是各有自己的風格,一般品格高尚的書法名家,書品要麽飄逸、俊秀、灑脫,像是一個豁達大度的隱士,立於世俗之外;要麽剛毅奇雄、結體嚴謹、法度完備,像是一名忠臣義士,滿臉正氣挺立在朝廷之上,大義凜然,威武不出。”</p>


    說完了自己的書品,王孝通仰頭望著上前的字,不屑的搖了搖頭,抑揚頓挫、精神飽滿的朗聲說道:“這種字體一筆一劃如刀如劍,從筋、骨、血、肉,到精、神、氣、脈,都充滿了淩厲的煞氣、傲氣;可見創此字體、寫這字的人,是個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內心浮躁的人,絕不能委以重任,否則於國無利、於民有害。”</p>


    劉炫、劉焯、楊善會、虞世南等人聽得臉色鐵青,心頭大怒,就要上前拳腳相向。即便是最不爽楊集的蕭瑀聽了這番話,心頭也是怒火熊熊。</p>


    盡管他蕭瑀平時怎麽看楊集都覺得不順眼,可那也是因為楊集娶走了他疼愛的妹妹,與楊集的能力、人品通通無關,此時聽到一個外人當著大夥的麵,說自己的妹夫、上司“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內心浮躁”,如何受得了?</p>


    他從後麵奪步而出,衝到王孝通背後之時,雙腳猛的一刹,在慣性的作用下,雙腳鏟著光滑的青石地麵繼續前衝。</p>


    “噯噯噯……”蕭瑀邊叫邊像滑冰一般前滑,楊集就站在旁邊,以他敏捷的身手自可輕易抓住蕭瑀,可是當他見到蕭瑀瞄準的對象是王孝通,便故作不知的看著。</p>


    眾人聽到身後的動靜,情不自禁的扭過頭來看,一雙雙眼睛驀的瞪得大大的。</p>


    隻見蕭瑀身子前衝,雙手揮如車輪,希望穩住身子,但終究還是沒能穩住。</p>


    許是防止撞到王孝通,蕭瑀一支腳猛的抬了起來,在王孝通驚駭的目光之下,那隻腳鑽進了他的兩腿中間,硬梆梆的靴尖深深的刺入他尾巴骨下方的部位。</p>


    “啊!”一聲淒厲的慘叫頓時響徹廣場,而蕭瑀受此一阻,終於穩了下來,等他把腳從王孝通雙腿之間抽了出來,王孝通的身體彷佛皮球似的彈了起來。</p>


    “啊呀呀,喔嗚哇……”王孝通雙手捂著屁股,紅了眼的兔子似的上躥下跳,風華絕世的高人風範蕩然無存。</p>


    “王先生,你這是怎麽了?”楊集看了滿臉歉意的蕭瑀,情不自禁的打了一個冷顫。</p>


    這貨真陰!</p>


    “我……”</p>


    “王先生,你這是怎麽了?”劉焯關心的問道。</p>


    “我……”</p>


    劉炫問道““王先生,你這是怎麽了?”</p>


    “我……”</p>


    “王先生!你沒事吧?”楊善會忍著笑,假惺惺的問道。</p>


    “王先生!”</p>


    “王先生!”</p>


    很快,王孝通的聲音被滿場“王先生”打斷、淹沒。</p>


    “都給我停!”過了許久,王孝通捂著屁股,表情越發猙獰,朝著蕭瑀破口大罵:“小混蛋,走路沒長眼睛啊?”</p>


    “蕭瑀,你走路沒長眼睛啊!究竟發生了什麽事,竟然讓你這麽失態?”楊集忍住了笑,沉著臉將事情接了過來。</p>


    “啟稟大王,卑職想到刑曹還有一起滅門慘桉尚未處理。”蕭瑀憤怒的說道:“凶手手段之殘暴罄南山之竹,書罪無窮;決東海之波;流惡難盡。”</p>


    嗬嗬,說的是你自己吧?</p>


    楊集皺眉道:“是嗎?是哪裏的桉件?”</p>


    不管怎麽說,‘小’舅子忽然開了竅,一下子就把王孝通陰成這個樣子,楊集心中還是蠻高興的。</p>


    “是尹州尹吾縣!”</p>


    “可有眉目?”</p>


    “唯一有用的信息是凶手從後門殺進去,先將男主人捅死在床上!”蕭瑀一本正經的說道。</p>


    唰!</p>


    楊集臉上登時醬紫,他想笑,但場合不對,強逼著自己不笑出來,他手握拳頭,放到嘴裏咬了一下,以疼痛壓下了即將噴湧而出的笑聲。</p>


    就這麽咬著拳頭,低頭走了幾十步,霍然抬頭向蕭瑀吼道:“那還不快去查?”</p>


    “喏!”蕭瑀抱拳應諾。</p>


    王孝通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怔怔的看著楊集。他已經菊/花殘滿腚傷,想必底褲已泛黃,‘剛’破人斷腸,疼痛全部反應在臉上。</p>


    但是、但是你楊集就這麽算了?</p>


    這偏袒也未免明顯了吧?</p>


    “等等!”楊集不悅的向打算離開的蕭瑀說道:“蕭瑀,你給我聽好‘lou’。”</p>


    </p>


    蕭瑀躬下身軀,以示自己在聽。</p>


    楊集看了一臉痛不欲生的王孝通一眼,又向蕭瑀哼了一聲,說道:“這次你很幸運,衝撞的是德高望重、名滿天下的大儒,王先生不會這種小事上與你計較,若是下次這麽冒冒失失,衝撞了小雞肚腸之輩,對方定然像個潑婦一般的不依不饒,到時候,哪怕是你是國舅也不頂用,知道了嗎?”</p>


    “是,卑職知罪。”蕭瑀連忙向楊集拱手道。</p>


    “向王先生道歉了再走!”</p>


    “喏!”蕭瑀倒也幹脆,立即向王孝通彎腰施禮,誠摯道:“晚輩急著去破滅門慘桉,不慎衝撞了先生,還請原諒。”</p>


    王孝通深感無語,自己傷在羞處,難以示人,若是斤斤計較,那就不是德“高望重、名滿天下的大儒”,而是小雞肚腸的潑婦。</p>


    況且,自己若是斤斤計較的話,豈不是令今日被衝撞之事、弄得天下皆知?</p>


    到時候,真不知會傳出什麽難聽的風言風語。</p>


    一念及此,他忍著痛、揮了揮手:“罷了、罷了!你也是為以國事為重,我不跟你計較。”</p>


    “多謝先生!”蕭瑀抱拳一禮,頭也不回的走了。</p>


    他怕自己多呆一會兒,會暴笑出來。</p>


    真的,他其實隻是想踹王孝通的屁股,不料那混蛋在聽到自己的“噯噯噯……”之後,竟然扭了身軀,導致自己衝撞錯了地位。</p>


    不過這個地方,貌似是更痛一點吧?</p>


    哈哈~~~</p>


    偶爾幹一下壞事,真是太爽了。</p>


    “王先生,您沒事吧?”楊集向王孝通問道。</p>


    “沒事!哈哈,我沒事。”王孝通明明痛得要死,但此時所有人都在看著,隻好強撐起了笑臉。</p>


    “王先生是當代大儒,若是在涼州傷到了,我們可承擔不起。”楊集心頭暗笑不止,蕭瑀是個正統的文人,雖然不像楊善會、韋雲起那麽變態,可也是精通君子六藝的人物,劍術、拳腳功夫也不差,等閑大漢他能摞倒幾個,王孝通被他這一堅硬的尖頭皮靴悶進去,光是想著都疼!不過王孝通既然願意死撐,那就繼續活受罪好了。</p>


    他一正臉色,好心的介紹道:“涼州大學有劍術、騎射、騎戰、馬球等課程,平時難免會有學子傷到,所以我們在大學裏頭安排了許多男校醫,要不,你還是讓他們檢查一下吧?”</p>


    眾人聽了,雞皮疙瘩都起了。</p>


    楊集又說道:“來人,去把男校醫叫……”</p>


    “哈哈,真沒事,你瞧……”王孝通擔心被男校醫捉去檢查,連忙忍下了破‘剛’之痛,如若沒事人一般的走了十幾步。但是他臉上的細微表情、身體上的表現,又豈能瞞得了楊集、楊善會等人?</p>


    隻是眾人都知道王孝通等人是專程從大興跑來砸場子的,而王孝通恰恰又是罪魁禍首,此時見他死要麵子活受罪,也樂得裝傻。</p>


    楊集讓待命的親兵退下,笑眯眯的點了點頭,說道:“王先生體格真好,看來是真沒事了。也罷,咱們還是言歸正傳吧!”</p>


    停頓了一下,指著前方的字,說道:“先生方才說這字不堪入目,寫字之人是一個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內心浮躁的人,絕不能委以重任,否則於國無利、於民有害。”</p>


    “不錯!”王孝通忍痛捊須,很是矜持的點了點頭。</p>


    “哈哈,英雄所見略同!”楊集笑著說道:“其實我也是這麽認為的。”</p>


    “哦?”王孝通看了楊集一眼,雲澹風輕問道:“但不知是哪個狂妄之徒所書?”嘴裏說得輕鬆,心頭暗自發狠:最好是蕭瑀那個暴徒,若是他,老子非寫死他不可。</p>


    “算了,免得尷尬!”楊集搖了搖頭,大步向前走去。</p>


    “光伯先生……?”王孝通不甘心的將目光看向旁邊的劉炫。</p>


    劉炫就等他這句話,笑眯眯的說道:“好教王公得知,您說的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內心浮躁之徒,其實就是大王!”</p>


    王孝通已經完全呆滯了,嘴唇不停的蠕動著,一顆心早已在風中淩亂。</p>


    當著楊集的麵,竟然大言不慚的說楊集狂妄自大、自以為是、內心浮躁,而且還振振有辭的說不能委以重任,否則於國無利、於民有害。</p>


    可是看看人家楊集的成就。</p>


    哪點於國無利、於民有害了?</p>


    真是尷尬死了!</p>


    此時此刻,王孝通恨不得找知地縫往下鑽。</p>


    “王公,請!”劉焯拱手道。</p>


    “啊哈哈,請!”王孝通感到有奇奇怪怪的東西即將流出,連忙吸氣收‘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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