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在僻靜的林蔭小道上,她們都很安靜。這裏沒有燈,到處都映著天空中的淺灰顏色。


    昭雲走在她身邊,偶爾轉頭來看她,總是欲言又止。


    "郡主若是有話,但說無妨。"漫夭麵色柔和,淺淺笑道。


    昭雲道:"容樂姐姐叫我昭雲就好。"


    漫夭道:"好。昭雲有什麽話就直說吧。"


    昭雲低著頭,眸光黯然,咬了咬唇,方道:"容樂姐姐,他...回來了,你知道吧?"


    漫夭微微一怔,自然知道她說的這個"他"指的是誰。她垂眸,抿著唇,沒出聲。


    昭雲自嘲一笑,道:"姐姐你一定在想,他那麽對我,為什麽我還忘不了他?"一年了,很多話憋在心裏,她無處可訴。


    漫夭深吸一口氣,歎道:"要忘記一個人...不容易。"這個道理,她很明白。


    "是啊,好難呢。容樂姐姐,這一年來,你...過得幸福嗎?"


    漫夭身子微僵,腳步一滯,繼而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輕輕"恩"了一聲,算是回答了。


    昭雲轉頭看了漫夭的眼睛,帶著淒涼的笑卻是了然的神色。其實幸不幸福,何須問呢。記憶中第一次見她是在那個美如仙境的茶園,那時候,她還是男子裝扮,眼睛如琉璃一般明澈耀眼,如今空濛清寂。她頓住步子,看住漫夭,說道:"姐姐,其實,我真的很羨慕你。以前不知道你是女子的時候,我多麽希望自己也是個男子之身,這樣就可以像你一樣,留在他身邊。可是後來才知道,原來這並不是男女身份的問題,不可否認,那時候我真是嫉妒你,甚至還恨過你。"


    漫夭也停下腳步,那段日子...她寧願沒有那段日子,那樣,她心裏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苦澀難言。她薄涼一笑,斂了思緒,回身淡淡道:"現在不恨了?"


    昭雲搖頭,自嘲笑道:"他不喜歡我,我恨你有什麽用?"


    她倒是想得通透了。漫夭淡淡笑著沒再說話,恨不恨對她來說都沒什麽。


    兩人踏著石板路,說著話就進了一個園子,這個園子不算太大,但卻是漫夭所喜歡的。隻見園中一汪碧湖倒映著岸邊青翠蓊鬱的楊柳,微風拂過,垂在水麵的楊柳枝葉輕輕搖擺,一圈圈漣漪便蕩漾開來,仿佛平靜心湖偶然而起的波瀾。


    湖中白蓮盛開,在一湖碧水的映襯下,聖潔高雅的姿態宛如仙子一般。湖邊一隻不大的船,安靜的停靠著,看不見船艙裏的景致。


    昭雲的目光定定地看向那些盛開的白蓮,神色淒然,問道:"容樂姐姐可知道陛下下旨命各官員們攜女眷參加今晚的賞花宴是什麽原因嗎?"


    漫夭隨意道:"聽說是為了塵封國的王子。"


    "這隻是其一。"昭雲再次頓住步子,轉身直直地望著漫夭,緩緩說道:"還有一個原因——為無憂哥哥選妃。"


    漫夭心中一震,想起傅籌說了一半又停下的話,原來如此!他終於要選妃了嗎?她隻覺胸口一陣刺痛。天邊烏雲似乎齊齊壓了過來,令她有些喘不上來氣。


    昭雲伸手去握她的手,隻覺得她指尖冰涼。"容樂姐姐也沒有忘記無憂哥哥,是不是?傅將軍待你再好,你不喜歡他,又怎麽可能會幸福?"


    漫夭突然覺得昭雲的眼神從何時開始變得這般犀利了?難道是因為她說中了她的心事?漫夭習慣性地抿著唇,將所有的情緒都壓進了心底,不管是否會壓出一個大窟窿。她微微別過頭去,收回自己的手,淡淡道:"你錯了,我很幸福。忘記一個人,愛上另一個人,其實...也沒有多難。"她不習慣把自己的傷口暴露在別人的眼前。但如果真的簡單,她為什麽連說出這樣一句話都感覺到艱難?


    隨著她這句話的落音,似有一聲悶響不知是從哪裏發出來的,很輕很輕卻又異常沉悶,不像是耳朵所聽到的,更像是一種心靈的感覺。她以為,那是錯覺。


    昭雲怔住,大概是沒想到她會這樣回答。她笑了笑,說道:"這種事,騙別人容易,但是,騙自己...卻很難。"


    漫夭攢緊了手,"我先回去了,再晚...將軍怕是要出來尋我。"她說著轉身就走,昭雲叫道:"容樂姐姐,你真的忍心他一輩子不幸福嗎?"


    漫夭心口又是一刺,她背對著昭雲,微抬下巴,道:"他幸不幸福,不是我所能左右得了的。而且,他不是就要選妃了嗎?"


    "他選不到他想要的。"昭雲追上兩步,拽著她的手臂,"我不知道你們之間究竟有什麽樣的糾葛,但是我知道,他拒絕我傷害我是因為他不愛我,而他在你的婚禮上說出那種話傷害了你,恰恰就是因為他愛上了你。"


    宗政無憂愛上了她?她不知道,如今再深究也沒有任何意義。漫夭隻望著昭雲,問道:"你不是恨他嗎?"


    昭雲放開她的手,退後兩步,淚水一下子便浮上了眼眶。她望著湖中的方向,聲音淒涼中帶著埋怨,"我是恨他,我恨他不願給我幸福...我更恨他讓自己過得也不幸福!"


    想不到昭雲對宗政無憂的感情竟然這樣深沉濃厚,漫夭歎道:"昭雲,忘了他吧,他是個無心無情之人。你再怎麽為他,他都不會領情。"


    "你錯了!容樂姐姐,你真的錯了。"昭雲用力搖頭,淚水像是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的落下。漫夭心中一震,剛才那男人對她拳腳相加之時,都沒見她有過哭泣的痕跡,此刻就因為她說宗政無憂無心無情,她便這般傷心。


    昭雲道:"無憂哥哥以前不是這樣的!我娘和無憂哥哥的娘親是很要好的姐妹,我爹因為我娘在生我的時候難產死了而討厭我,常常不給我飯吃,雲姨娘聽說之後,心疼我,就把我接到宮裏去撫養...雲姨娘的身子不好,無憂哥哥對姨娘很孝順,對我也特別的好。一直到我四歲的時候,不知道是什麽原因,雲姨娘...姨娘她突然扔下我們走了...無憂哥哥把自己關在上次你們去的那個地下石室好幾天,差點死掉...從那以後,他性情大變,我再也沒見他對什麽人什麽事情真正上過心..."她吸了吸鼻子,擦了把眼淚,越說情緒越是激動,又道:"可是,姐姐你不一樣,他為了你...大鬧婚禮,為了你...離開京城一年多,他從來都沒有隔過三個月以上的時間不去看望姨娘..."


    昭雲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漫夭從她斷斷續續的話語中聽出宗政無憂母親的死對他造成了很大的打擊,既然她的身體一直不好,那麽正常死亡應該不至於會有這麽大的衝擊,莫非,雲貴妃的死真如傳言所說另有蹊蹺?宗政無憂恨臨天皇跟這件事也有關係吧?不知是什麽樣的痛苦,才能讓一個幾歲的孩子寧願把自己關在那樣一個漆黑的石室,也不願意出來麵對別人?想起那三日,宗政無憂安靜得仿佛沒有那樣一個人存在般的感覺,心裏升起一絲絲的疼,這一意識,令漫夭心中一驚,她竟然還會為他心疼?這不該是她應有的情緒!她心裏越發的亂了起來,更不知該如何去安慰昭雲。


    過了一會兒,昭雲的情緒慢慢穩定下來,她上前緊緊抓住漫夭的手臂,一雙含淚的眼睛帶著祈求地望住她,"容樂姐姐,我希望他幸福,我想要他幸福!隻有你能給。"


    麵對這樣一個癡心的女子,漫夭不知道該說些什麽。在昭雲麵前,她曾經的感情似乎變得很渺小。終究是她太自私了嗎?她太想保護自己,所以隻要受到傷害,她就想要把自己的心藏起來。這有錯嗎?她隻是不想受更多的傷而已。拉下昭雲的手,無奈地歎了一口氣。事到如今,已經走到了這一步,回不去了,他們再也回不去了,多想這些又有什麽用?心底的苦澀就如同一根有毒的藤蔓,一經觸動,便無止盡的蔓延開來。她垂了眼瞼,蓋住了眼中的空茫。


    昭雲見她麵上似無動於衷,眼中充滿了怨責,步伐不穩的往後退去,悲涼而笑,低聲喃喃道:"我明白了,你不愛他,我求你有什麽用,你根本就沒真正愛過他!"


    漫夭身軀一震,緊緊抿住的唇色蒼白。她沒愛過嗎?若沒愛過,為什麽會那樣心痛?她寧願自己沒愛過。轉過身,不想再看昭雲那失望怨責的神情。


    昭雲看著那個女子的背影,不住地搖頭,一直往後退,一直退...


    砰地一聲,園門口拐彎處,一聲尖叫傳來:"是哪個不長眼的奴才,竟敢撞到本宮?是不是活膩了?啊——我的南海珍珠..."


    漫夭回身,隻見一名衣飾華麗大約二十歲左右的美貌女子被宮女攙扶著,怒容滿麵,鳳目圓瞪。她腳下散落了一地色澤通透,顆粒圓潤的珍珠。(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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