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水,離王府,無憂閣內沒有掌燈,一片漆黑。


    寬敞的大床上,宗政無憂睡得並不安穩,似被夢境困擾著,眉頭緊皺。


    "父皇,這是什麽酒?聞起來好香!"七歲的男孩兒長著一張比女孩兒還美的臉龐,像是仙童一般。他身邊的男子冷峻的眉目之中蕩漾著專屬於慈父的寵溺表情,笑著說道:"這酒叫做''十裏香'';。皇兒若是喜歡,明日的晚宴,父皇叫他們多送些來。"


    "好,可是...母親不喜歡我喝酒,我隻能喝一點點。父皇,您也少喝一點,不然,母親更不會理你了。"男孩兒鄭重其事道。但他怎麽也料不到,就是那麽好聞的味道,最終將他以及他最愛的人全都送入了地獄的深淵。


    冷峻男子的目光逐漸黯淡下來,過了好久,才歎出一口氣。


    黑夜如同一個幽暗冰冷的地獄深潭般,似要將人吸附進去。沉浸在夢裏的宗政無憂眉頭皺得更緊了,就像是打了一個死結。畫麵輪轉,那令人神魂具碎的一幕又在上演...


    充滿濃重藥味的屋子,零落散亂著的破碎衣衫,失去理智的男人瘋狂索取,身上每一滴汗液都充滿了令人作嘔的欲望氣息,身下之人早已麵無人色,纖細的十指摳進了床板,用血淋淋的膚肉宣示著無法紓解的痛苦和絕望,死亡,在無聲蔓延...


    麵色如死灰般的慘白一片,豆大的冷汗自噩夢中的宗政無憂額角及臉龐滾落下來,濺濕了雪白的床單。


    驀然驚醒,那雙漆黑如幽潭般的眸子蕩漾著悲絕和痛苦的神色,他閉了眼,平了平喘息,再睜開眼,又是一片清明的冷漠。他掀開被子,起身走到窗前。抬手,窗子吱呀一聲被打開,冷風透入,鼓吹著他被冷汗浸濕的中衣,一陣透心的涼。


    他吸了一口氣,叫道:"冷炎。"


    如木頭人一般的冷炎立刻出現在他的身後,常年不化的漠然表情在望著窗前頎長的背影時有著一絲動容。主子又做噩夢了!這個噩夢纏繞了他十三年,每每夜半驚醒,他都會打開窗子,在冷風中一身蕭瑟淒涼。


    宗政無憂沒有轉身,怔怔地望著窗外暗黑的一處,聲音如寒冰砸在石磚上,冷得叫人發顫。"為何這世上還有''十裏香'';?你不是說都毀了嗎?"


    "是的,當年秦家被抄斬之後,酒窖裏的酒,一滴不剩。"冷炎說著頓了一下,似是在回想著什麽,思索道:"今日大殿上的''十裏香'';聞起來與當日酒窖裏的香氣似有些不同,好像不是多年的陳釀。"


    宗政無憂一怔,旋即回身,眯著眼睛,目中寒光閃耀,道:"你的意思是...秦家落江的那兩個孩子沒死?速速去查!"


    "是。"冷炎應了,欲離去。


    "等等。"宗政無憂叫住他,停了一會兒,方道:"將軍府那邊還是沒動靜?"


    冷炎點頭道:"找遍了,不見人。"


    宗政無憂麵色已然恢複如常,但內心卻因那夢境仍然起伏難定,腦子裏混亂,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在窗前來回踱了幾步,擰著眉,沉聲道:"繼續盯緊了將軍府。明日封鎖城門,挨家挨戶的搜,一定要找到她。"


    整整兩日,京城裏四處都是官兵,從東城到西城,每一寸土地都被搜了個遍,就連皇宮和太子府,都安排了人去暗中查探,就是不見那人的身影。


    外麵的綿雨細細碎碎地落,屋裏一室的靜默。


    進來匯報情況的侍衛忐忑不安地伏跪在地上,心被高高懸起,額頭抵著地,不敢出氣。


    宗政無憂捏緊了手,心下一陣陣煩躁,再沒有第一日她離開時的那樣閑定的心態。


    九皇子大步走了進來,沒打招呼就在他對麵的椅子上坐了,為自己倒了一杯茶咕嚕咕嚕一氣喝完,重重吐出一口氣,方道:"累死我了!七哥,你說這璃月究竟藏到哪裏去了?京城大街小巷,房屋茅廁...全都找遍了,這活生生的人,怎麽就憑空消失了呢?"


    宗政無憂手握拳抵著唇,蹙眉望著窗外濛濛的雨霧,沒吱聲。


    九皇子見他沒反應,撇了撇嘴,似是想起什麽有趣的事,湊近他,麵色神秘道:"哎,七哥,你說...這璃月長得那麽美,她會不會是仙女下凡?被你傷了心,化作一縷青煙飄然離世,回歸她本處..."


    他話沒說完,宗政無憂一記利光掃來,成功讓他住了口。


    所謂說者無心聽者有意,女子本就是一縷孤魂寄於她人體內,如今突然消失,似從人間蒸發,蹤跡全無。他驀地想起,她離開的那日,傲然冷笑著說:"我知離王殿下你權勢滔天,但這世間之事,不會永遠都在你一人的掌控之中。總會有那麽一個人,是你求而不得;終會有那麽一件事,任你宗政無憂翻手雲覆手雨,也無法扭轉乾坤。"


    這句話,說得這般決絕肯定,莫非她...想到那個女子有可能從此離開了他的世界,宗政無憂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恐慌,他沒有細想這恐慌從何而來,隻是垂著眼,握住椅子扶手的指尖泛著青白。轉念一想,又覺不對,她若真是離開這個世界,她的身體總還在,可是現在,連軀體也沒找到,就說明這個可能性不大。


    她究竟去了哪裏?這京城就這麽大的地方,怎會有他宗政無憂找不到的人?!


    他心中益發的煩悶,手下不自覺的就使了力,終於,"哢嚓"一聲,椅子扶手承不住力被折斷,木屑碎了一地。


    毫無預兆的悶響,令伏跪在地的侍衛身子一抖,冷汗如瀑。


    九皇子一愣,瞪了眼睛,很是詫異,他所了解的七哥,向來都是冷漠深沉,對別人都不曾真正的上過心,幾時會為了一個女人大肆張揚著搜遍全京城,還動了真怒,這在他眼裏,真的是不得了了。


    宗政無憂怔住,看著一地飛散的木屑,有瞬間空茫。


    九皇子對底下的侍衛揮了揮手,示意他們退下,那侍衛麵色一喜,忙不迭的起身出了門,才算鬆了一口氣。


    屋簷的雨還在嘀嗒落個不停,九皇子前傾著身子,探頭,眼珠一轉,突然說道:"七哥,你為什麽這麽急著找璃月?我從沒見過你對哪個人、哪件事這樣上心!你...該不會是對璃月...動真心了吧?"


    宗政無憂身軀一震,直覺抬眼,嘴角嘲弄地勾起,眸光卻是冷冽懾人,仿佛他說了什麽天大的冷笑話。但當他對上對麵男子的眼,九皇子那平常玩世不恭的眸子此刻犀利無比,似是直刺刺的看進他心底去,宗政無憂嘴角的譏諷一寸寸僵硬,他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背轉身子,極力抑製心中突然而起的慌亂。


    真心是個什麽東西?他連心都沒有,又何來的真心?


    "你是閑著沒事幹了嗎?!那就接著去找人,找不到就不要回府。"宗政無憂沉著聲,冷冷說道。


    九皇子怔了怔,他本是隨便說說,以為七哥會嘲弄他的信口胡說,卻沒料到他竟是這種反應。


    九皇子起身,看了一會兒他的背影,搖了搖頭,臨出門的時候,用從未有過的認真神情,在他身後說道:"七哥,你有沒有想過,璃月那麽聰明,且十分謹慎,為什麽這樣容易便掉進了你的溫柔陷阱?如果你真的沒放半分真心在裏頭,她會一點都感覺不到嗎?"這絕對是他有生以來說得最正經的一句話!


    九皇子走了,所有的下人也都退了出去,門被關上的時候,夾進來的風吹滅了燭燈,他擺了擺手,示意不必再掌燈。


    最後的一絲光線也被隔絕了出去,屋裏頭一片漆黑。宗政無憂斜靠著椅榻,動也不動,手中捧著一杯早已涼透的茶,杯身冰涼的溫度透過指尖的肌膚直直地滲進了心裏頭去,化作了無邊的寂寞孤單,無止盡的蔓延開來。


    老九的話如同一記悶錘,重重敲在他心上。從來沒正視過的問題,此刻全擺在了他麵前。


    為什麽他非她不可?在碰觸別的女人時,會那般抵觸,卻唯獨她,總讓他不自覺的就想要靠近?


    他這一生本不打算娶妻,卻在偶然想到往後的人生有她相伴,便覺得人生並非全無樂趣;不過是一個利用完的工具,為何他要如此心急的找到她,甚至動用了整個無隱樓的人?才兩日而已,她的消失,已令他心中空落,無所適從。


    這...到底是為什麽?


    他閉上眼,腦海中滿是女子蒼白的麵容,以及得知真相後嘴角浮出的那一抹諷刺薄涼的笑,還有她強掩住眼底的傷故作堅強的模樣...這一切,他並不是沒看見,而是刻意忽略,最終埋進了他心底最柔軟的一處。


    雨落了一夜,淅淅瀝瀝的聲音從緊閉的窗子傳了進來,天亮的時候,他就靠在那張軟榻上睡了過去,眉宇間盡是倦容,手心裏那杯涼茶還在,一滴都沒動過。(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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