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節楊乃武案(1)


    楊乃武在餘杭縣內是富戶,家中多有房產,其中一戶位於縣衙後門不遠,租給兩家人住,一家姓朱,另外一家姓葛。朱姓不提,葛家的男子叫葛小大,開一家豆腐房,每天早睡早起,要到豆腐房去上工。他生得臃腫蠢笨,一條右腿因為‘流火’而常年流膿,看上去醃臢到了極致,但偏偏是這樣一個人,卻娶了一個千嬌百媚的妻子,娘家姓畢,是為葛畢氏,但因為膚色潔白如玉,人送一個諢號,叫小白菜。


    楊乃武細行不檢,早就打上了小白菜的主意,但羅敷有夫,總要下一番水磨功夫,他以家中孩子吵鬧、環境嘈雜,耽誤自己今年秋天入闈學習為由,和妻子商量要另外找有關清淨的所在去閉門讀書。


    大家子弟為了便於讀書,擯絕繁榮,帶有個書僮住在深山古寺裏,也是常有的事,詹氏便以此建議,誰知楊乃武又認為太過不便,於是便逼出一番楊乃武所希望的話來,“我們縣衙後門的那所房子,姓朱的租客快滿期了;不如早早通知他,自己要用,請他搬家,你看好不好?”


    哪還有個不好的?這正是楊乃武所期盼的,可以借機接近小白菜的一步棋,而且還是妻子自己提出來的,日後不虞會為她發覺。當即換來一身新衣服,高高興興去到租屋。一戶房子租給兩家人用,為避免瓜田李下,中間隔開來,各從前後門出入,彼此互不幹擾。楊乃武先到了後門——這是直通葛家的一扇門——卻並不進去,而是如是如是的囑咐了一個叫興兒的書童幾句,讓他先進去。


    葛小大不在家,一個十一二歲的孩子卻也不能出入不避的,叫門之後,進到房中,“是你啊?有事嗎?”


    “沒事,我家大爺在前麵,為順便來看看你。”興兒年紀雖然很小,但得楊乃武訓教多年,說話倒是非常靈動,“老葛呢?”


    “在店裏。你請進來坐。”把興兒讓進來,小白菜抓了一把花生放在桌上,又去倒茶來,陪同說話。“葛大嫂,你忙呢的,為坐一坐就走到。”


    聽聽說話是大人的樣子,小白菜覺得很笑,問他,“興兒,你今年幾歲了?”


    “十二。”


    “我當年有十四五六呢。”小白菜說道,“你家大爺來收房錢?日子還沒有到呢吧?”


    “不是到你們這裏來收房錢,是要請前麵搬家。”


    “為啥?”


    “我家大爺要搬來住,”興兒說道,“一個人搬來住。”


    聽聽這樣一說,小白菜加快了動作,很熟練的把頭發盤好,簪上一個黃楊木雕簪子,收拾好鏡箱,轉身到興兒麵前坐下,“你是說,你家大爺一個人搬過來住?”


    “是的,還有我。”


    “我知道,當然還有你,”小白菜問,“這是為啥?”


    “大爺今年秋天就要到杭州趕考,家裏太吵,搬到這裏來用功。”


    小白菜聽完這句話,仰頭望天,長長的睫毛眨啊眨的,不住閃動,不知道她在想著什麽。就在這寂靜之中,聽外麵有人咳嗽,興兒是聽熟了的,站起來說,“我家大爺來了!”


    小白菜嚇了一跳,趕忙起身,把興兒推了出去,“興兒,你先出去,請大爺在外麵坐。”


    這樣的慌張神色是為什麽?令人困惑,但不容興兒細問,她已經把他推了出來。外麵的主仆兩個都覺得有些奇怪,側起耳朵聽動靜,裏麵腳步匆忙,奔進奔出很忙碌似的。


    等了一會兒,房門打開,楊乃武轉身一看,頓時眼前一亮,小白菜梳得極亮點頭,薄施脂粉,越發顯得唇紅齒白,簡直可以掐出水來!打量完畢,聽小白菜笑盈盈的在含笑打招呼,“楊大爺,那陣風把您吹來的?請裏麵坐。”


    這又是不俗之舉,居然敢在內寢招待男客,膽子倒是極大!難道不怕她丈夫突然回來?一念未畢,一念又起,她既然不怕,自己又怕什麽?莫非膽量還會輸給她不成?


    於是便進了內堂,這一來才知道她剛才一番動靜的緣故:原來是現燒了開水泡茶,放桌上還有四個幹果碟子,桂圓柿餅瓜子寸金糖——窮家小戶,這就是接待貴客的排場了。


    “葛大嫂,為啥這樣子客氣?”楊乃武笑著問道。


    “楊大爺難得來,”小白菜眼見興兒在門外張望,趕緊胡亂抓了一把幹果送過去,又問他,“你要不要吃茶?”


    “不要,不要,要我自己會倒。”


    “對。要吃自己倒,你不要客氣,在我這裏就當是在自己家裏一樣。”


    小白菜和興兒的說話,楊乃武在裏麵聽得清清楚楚,知道這話說說給他聽的,心想,若是按照《水滸》上王婆的說法,這就至少有‘五分光’了!(有空過水滸傳的讀者,當不會陌生吧?)


    因此,等小白菜重新轉回,他便毫不客氣的盯著她看,她也不避諱,一麵走一麵看,一麵和他說話,“楊大爺,您今天過來,打扮的好漂亮。”


    楊乃武生得南人中少見的高挑身材,長隆臉,腰挺臂長,稱得上英俊二字,二月份的天氣,春寒猶勁,他穿一件寶藍色湖縐的薄棉袍,上麵套一件玄色寧綢琵琶襟的背心,直貢呢的套褲,褲腿紮得極其俏刮,下麵是雪白細竹布丁襪子,一雙簇新的雙梁緞鞋,是一派紈絝子弟的裝束。聞言一笑,“真的?”


    “我從來不說瞎話。”


    “我常說瞎話。不過那是為了幫人家打官司,至於在自己人麵前,也你一樣,不說瞎話。”


    聽見針鋒相對的‘自己人’三字,小白菜抬起一雙又大又黑的眼睛,飛快的在他臉上一掃,然後走過去,拿茶碗推一推,抓些幹果在他麵前。“阿嫂,你一雙手好白!”楊乃武佯裝去拈糖,揪住了她的手。


    小白菜臉也紅,向外努一努嘴,暗示興兒在外麵,要防他看見。


    楊乃武笑一笑鬆開了手,知道又加了‘兩分光’了。他說久經風月的,想起一句俗話:千肯萬肯,隻怕男的嘴不緊。小白菜此時的表情,正是這句話的注解。初下手機能有這樣的成就,實在超出估計之外。如果操之過急,使她心存疑惑,好事反而難諧,如今最要緊的,就是要她安心。


    因此不進反退,鬆開了手,也收斂了輕佻的笑容,大大方方的說,“你請坐。”


    小白菜挑了個正對門口的位置坐下,原本一陣紅一陣白的臉色也逐漸恢複了正常,“聽說楊大爺您要搬過來住?”


    “是啊,家裏孩子多,太吵,想看看書都不成,更莫談做文章了。”楊乃武為之解釋了幾句,“今年是大比之年,要趁早用一用功。”


    “什麽叫大比?”


    “今年鄉試,秋天要到省裏去趕考。”


    “那一定高高取中!”小白菜問道,“考中了就是舉人老爺,到時候……”她笑一笑,沒有再說下去。


    楊乃武自然要追問,“到時候,楊大爺身份更加尊貴,隻怕是不會再理會我們這些低三下四的人了。”


    “大錯,大錯!第一,我不是這樣的人,第二,你也不是什麽低三下四的人,我真的……”


    這一次是輪到小白菜追問了,“怎麽不說完?”


    “有句話我不該說,不過實在忍不住。”楊乃武雙手互握,很痛心似的,“我真是替你可惜,巧婦常伴拙夫眠啊!”


    話沒有說完,小白菜已經紅了眼圈,抽出藍綢手絹,悄悄拭淚。“唉!”楊乃武一半真心,一半做作的說道,“老天爺瞎了眼!”


    “罪過,罪過。你真是好沒過輕重,老天爺都好罵的?”


    “實在是老天爺不公,”楊乃武微喟著說道,“這也不必去說它,唯有逆來順受,自己尋找自己的快樂。”


    這也正就是小白菜平常時日經常會想到的一句話,如今聽楊乃武也是如此相勸,證明自己的想法不虛,所以抑鬱的心情,立刻開朗了起來。


    兩個人彼此有心有情,楊乃武爽利的和朱家結過租期,自己帶著興兒搬到了葛小大的隔壁,日夜相見,彼此又都對對方存了心思,不久之後,便做出苟且之事來。


    小白菜的丈夫葛小大得了個流火的毛病,右腿常年流膿,又是痛苦又是惡心,重活計做不來,隻得在豆腐房中做一份零工,後來城中來了個郎中,上門看過,說是他身子虛,開朗張方子,到藥房一問,很讓葛小大傷心:“看不起。”


    “開什麽貴重藥?”小白菜雖然與楊乃武鶼鰈情深,葛小大終於是自己丈夫,心中又豈能無半點掛念?因此說道,“有病總要醫,隻要方子和,吃一貼勝十帖,貴點也還是劃算的。”


    這句話鼓舞了葛小大,臉色開朗了一點,“也就是兩味藥貴,一個是西洋參,一個是桂圓。”


    “要多少錢呢?”


    “光是這兩味藥,就要一千銅錢。”


    一千銅錢就是一兩半銀子,是葛家半個月的開銷,小白菜一時無從開口了。


    “隨它去吧!”葛小大把方子一丟,“死不了的。”說完,轉身出門,自然是到店裏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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