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君臣議政


    皇帝一肚皮的不合時宜,聽到外麵沸反盈天的聲響,‘砰’的把筷子一放,“吵什麽?還懂不懂規矩了?”


    載澧一腳踏入的孩子嚇了一跳,趕忙就著門邊跪了下來:“兒子給阿瑪請安。”


    “看你那副飛揚浮躁的樣子?”皇帝冷冷的望著兒子,“上了幾天學,識得幾個字,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嗎?”


    “兒子不敢。”載澧趴在地上,碰了個頭,“兒子言語浮躁,行止跳脫,請阿瑪責罰。”


    禎妃坐在一邊眼神中滿是心疼的看著孩子,聽他自己認錯,給六福使了個眼色,讓他過去把孩子扶了起來,“何苦和孩子發火?來,到額娘這裏來。”


    皇帝哼了一聲,不再說話。禎妃拉著載澧的將他攏到自己身邊,“大阿哥,今天在上書房可乖嗎?”


    載澧怯生生的望望阿瑪冰冷的臉龐,向禎妃懷裏躲啊躲的,“兒子,今天很乖的。”


    “今天在上書房學的什麽啊?”


    “今天學的對對子。”載澧終究是孩子,看阿瑪無暇顧及自己,膽子又大了起來的聲音對禎妃說,“兒子可會對對子了。師傅也一再誇獎兒子呢”


    “對的是什麽啊?”


    “師傅出‘敬天’,兒子對‘法祖’,師傅出‘大寶箴’,兒子對‘中興頌’,師傅一再說,兒子很聰明的。”


    “皇上,您聽?連師傅都說大阿哥聰明呢。”


    “今天是哪個師傅為你授書啊?”


    聽阿瑪問話,載澧趕忙站好,“回阿瑪的話,是林天齡林師傅。”


    皇帝一皺眉,剛剛轉好一點的臉色又變得陰冷下來,“林天齡?林天齡的名字也是你叫得的嗎?上學有兩月了吧?居然連師道尊嚴都還沒有學會嗎?蠢材”


    載澧小嘴一癟,幾乎當場哭出聲來,大大的淚珠在眼眶中噙著,可憐巴巴的樣子分外惹人憐愛。委委屈屈的再一次跪倒,“是,是兒子糊塗。今後再也不敢了。”


    “算了,你起來吧。”皇帝心中一軟,何苦為孩子的一點疏漏之處大加責罰?轉而說道,“還沒有用過午膳吧?今天就在阿瑪這裏用,用過了之後,阿瑪還要考你,看你在書房學到了什麽。”


    禎妃俯下身子,貼近孩子的耳朵說道:“還不趕快謝過阿瑪?”


    “兒子謝阿瑪。”


    “行了,起來吧,坐到你母妃身邊去。”


    載澧開心起來,又碰了個頭,這才起身,坐到禎妃身邊,幾個人收拾心情,高高興興的用過一餐。


    禎妃知道,皇帝雖然麵帶歡容,不過心愛的女子驟然薨逝,要說心中未有憐愛惋惜,那絕對是虛妄之詞,故此在進膳的時候,故意說一些輕巧的話題,“大公主每天可乖呢從來也不哭鬧,不過大公主性子頑皮,每天都要薅下奶媽子的一大把頭發來,現在啊,輪到誰當值伺候,都像是死了老子娘似的,一臉愁容。”


    皇帝眼前閃過女兒嬌媚可人的小臉兒,難得的真心展開了笑顏:“嗯,隨朕。隨朕。朕小的時候,就是同樣的頑皮成性。大阿哥也就罷了,二阿哥還不出什麽端倪,想不到,倒是在女兒身上,看到朕當年的影子了。”


    蘭妃心思靈動旁插話道,“奴才看,大阿哥也大有皇上當年之風呢”


    “唔,”皇帝望著低頭夾菜大吃的載澧,更覺得剛才的一頓脾氣發得沒有來由,“慢點吃,慢點吃。又沒有人和你搶。”


    載澧百忙中抬起頭,憨憨一笑,又把頭埋到了碗裏。


    六福腳步輕緩的過來,呈上裝有嬪妃綠頭牌的紫檀朱漆盤子,皇帝隨意的擺手斥退了他,回頭繼續說道:“妞妞剛剛生產,你們可去看過她嗎?”


    “是,奴才前幾天剛剛看過佳妹妹,妹妹一舉得一子一女,實在是天家子嗣興旺之兆,而且,這是我大清建國以來,首度有雙胞嬰兒出世,真的是要恭喜皇上呢。”


    “是啊,她居然能夠產下雙胞胎,朕也沒有想到。”皇帝說,“等一會兒用過了午膳,你們和朕一起,到她房裏去看看她,也順便看看孩子。”


    “是。”


    肅順碰頭而出,回到二宮門外的兵部值房,摘下帽子擦了擦汗水,又端起桌上的涼茶咕咚咕咚了大口喝著,“查大人來了嗎?”


    “查大人派人剛才來過,看大人不在,又回去了。”


    “去,傳他們來。”


    查大人是圓明園護軍營營總查豪,正白旗滿洲,五品銜,這一次皇上下旨,要在京中各營中挑選精壯之士,另成一軍,名為神機營,而且旨意中寫明,成軍之後,天子自將。


    所以京內各營,報名非常踴躍,都以為這是和當年乾隆朝時,設立的健銳營一般,一旦入營,即將成為皇上身邊的近人,日後升官進銜,不在話下――隻是肅順和額裏汗收到的托請的‘八行’,就不知道有多少。


    肅順近來紅得發紫,皇帝命他管理兵部,名義上位在尚書柏?之下,實際上,柏?不過是八旗旗主與都統之間的傳話筒,滿蒙八旗的軍政大事交由肅順,漢營、綠營之事交由曾國藩,他不過是坐纛的掛個名字而已。


    一月之中,肅順帶著兵部的司員、筆貼式會同額裏汗在前鋒營、護軍營、火器營、西山銳健營、豐台大營轉了個遍,能夠入目的人選少之又少。倒並非無才可選,實在是其中弊端重重,不堪入目。在他想來,這些人因襲而下,早已經成為疲弱之師,身上有著太多的毛病,待到新軍建營,帶入其中,隻恐日久荒怠,又會重現舊貌。所以,還是趁這個機會,好好的管教管教這些丘八才是上策。


    這番意思上奏皇帝,皇帝也大以為然,對他說:“你放手去做,去查,去管,一切有朕給你做主。隻要你查到有那等不法情事的,就具名實參,朕無有不準。”


    有了皇帝的話,肅順更加放手敢為,自從當年為載銓擠迫,好不容易憑山東冒賑一案除掉了這個冤家,卻又出了個喪心病狂的侄兒載?,幾乎將自己也拖入深淵之後,他心中看不起那些同宗同族的旗人,待下極苛,這一次身擔兵部侍郎,正牌子管著那些旗下的丘八爺的,更加上是奉旨辦差,臨營之時,還不大肆挑揀?


    肅順到了南城火器營,先命人把營中的軍需司官找來,要過賬簿,認真查看――那副樣子,不像是來挑揀可能入營的兵士,反而像是來這裏查找虧空的了。


    火器營早有太多的弊端,肅順帶著的人知道他秉性尖刻,不敢賣情麵與同僚,認真疏爬之下,很快就查出了問題,照例營中將佐、參領有紅白之事,除了要有一筆公出的‘優恤銀子’之外,還會在各人的府中搭上一座彩牌樓――唯一的變化就是綢緞的顏色分紅白兩色而已。


    而在火器營中,經常是一座牌樓報兩座牌樓的花賬――其實不過是把綢緞換過,洗淨重新收好,待到下一次重複使用,其他的諸如把非是火器營出身,或者已經犯過開革的兵士又私自登名補用的,更是層見疊出,不一而足。


    肅順也不客氣,拿過名冊,一概打了紅杠子,預備淘汰。營中有個管庶務的姓靳的都司,也被列入他要奏劾的名單之內。


    靳都司的兄長叫靳祥,是現任兵部尚書柏?府的管家,聽聞弟弟為肅順所究,靳祥向老爺求懇,請老爺出麵,救一救弟弟。


    柏?為人忠直廉潔,唯一的缺點就是耳根子太軟,他知道肅順為人性情剛愎,這次又是放起身炮,卻礙不過靳祥苦苦哀求,就在某一天和肅順相見的時候,談及此事,希望他能夠看在靳都司‘才情可見’的份上,‘望加青睞’。


    柏?是兵部尚書,肅順不能不給麵子,含含糊糊的答應了下來。不過肅順為人氣量小,心想靳都司居然敢抬出柏?的牌子來壓人,心中橫亙著一股不平之氣,待到謄寫奏章的時候,突然一拳搗在桌上,“我偏不買賬,看你如何”


    於是命龍汝霖繼續按照原來的名單出奏,第二天在朝房看到柏?,隻說了一句:“鈞命所請,劾疏已發。”作為道歉。


    柏?迎頭碰了個釘子,心中大怒,無奈他現在是皇上的寵臣,自己惹他不起,隻好先忍下這口氣,容待日後再說。


    火器營兵士把肅順恨得咬牙切齒,又無可奈何,隻好在言語上糟蹋他,看他身材五短矮胖,給他起了個外號叫‘蛤蟆’。口口相傳之下,肅蛤蟆的外號很快就叫了開來。


    肅順自然知道,不以為醜,反以為美,在他看來,這是自己實心辦差的鐵證,彈章奏上,皇上一概詔準,所有為他彈及的官員,一概就地免職,這也更加助長了肅順的驕橫之氣,行事之間,也更加不留餘地。


    而在為神機營成軍而下的旨意中有的一句:讓漢人士兵與旗人兵士同營操練之語,更是引起了八旗兵士的反彈。滿清入關已曆貳佰年,旗人早已漢化,不過那等不可視漢人為自家子弟的固執仍然保留在心板,這一次新軍居然要讓漢人和旗人一起訓練,一起當兵吃糧,自然引來議論紛紛,其中呼聲最高的,就是兵部尚書柏?。


    柏?是蒙古人,和僧格林沁一樣,天生對南地的漢人有著不認同,這一次更加是上書皇帝,請求收回旨意中將兩族士兵置於一營的並且說,“自世祖章皇帝起(就是順治),我朝兵士與漢人兵士性情、習俗概不相同,文皇帝有鑒於此,聖意誠恐兩族不睦,引發爭端,故另成一營,以綠營名之。貳佰年以降,漢營兵士與蒙古、滿洲兵士全無搭界之處,各安其身,赤誠報效,實在列祖列宗英明神武之先兆也。”


    以此立言,柏?說,“望我皇上承繼先朝祖訓,於神機營中擯除漢族兵士,隻以滿蒙兵士充盈其間,日後兵士定當勤加訓練,上以報皇恩,下以安四海安靖。則是我大清之幸,萬民之幸也。”


    皇帝對柏?這般到了這樣的時候還在滿口華夷之辨的道學先生恨得無可奈何,他也知道,讓漢人與滿蒙兵將同營訓練有大礙處,所以把他的折子留中了幾天,到五月二十在九州清晏叫大起的時候,特別談及了此事,“真是笑話。立國已經過了貳佰年,居然還說什麽滿漢之分?看看你的折子中寫的?滿人以漁獵為生,衝鋒陷陣本是所長;漢人以耕種傳世,故而務農為其本業。”


    皇帝說,“這就是你多年讀書之見嗎?漢人隻能務農?滿人衝鋒陷陣?你不知道當年祖宗建國之時,綠營兵士在其中出力多多,連列祖列宗也多有褒獎之詞?還說什麽滿人衝鋒陷陣?你擔著兵部尚書,到下麵去走一走,現在的滿人,不要說衝鋒陷陣,能夠騎得上馬,揮得動刀槍的,就已經百中無一了”


    “皇上,奴才糊塗。”柏?趕忙碰頭答說,“奴才的意思是說,滿漢兵士自古無有一營操練的先例,祖製不可輕變,請皇上聖慮體察啊。”


    “先例?你和朕說先例?”皇帝辯才無礙,當庭侃侃而談,“朕問你,我朝列祖列宗可有朕和皇考生前麵臨的處境的嗎?境內水旱頻仍,各省凋敝;境外列夷環伺,釁機而動,朕朝乾夕惕,每每夢回驚心,隻恐朝政布施有一個錯漏之處,就是潑天的大禍。現在你還和朕說什麽祖製?不要說是朕今天在這裏,就是起聖祖仁皇帝於地下,知曉後世子孫麵對如此狼藉窘境,怕也要和朕一樣,一力推行新政,為求國富民強而殫精竭慮了”


    “國勢如此,老奴難辭其咎,隻是,世局動蕩如此,六部公卿又有幾位大人盡心輔佐,善為謀政?皇上說,朝乾夕惕,夢回驚心,老奴以為這正是上至軍機處、內閣學士,下到朝中百官,未能盡到匡正得失的職責啊。”柏?重重地碰了個頭說道:“請皇上默念列祖列宗教誨,……”


    “不必說了”皇帝龍顏震怒,用力一拍禦案,身體隨之而起,“柏?,為兵製之事,你今天在這九州清晏旁拉閑扯,咆哮朕躬,罵盡百官,這就是你忠直敢諫,正顏立朝的書生本色嗎?”


    “老奴有罪,老奴有罪,隻是,滿漢不可同營操練,本是祖宗成法,皇上不可輕動啊”


    皇帝對這樣擇善固執的老臣子真有點無可奈何了,自己說得口焦舌敝,居然全然不起作用?也不再理他,端起禦案上的參茶淺淺的啜著,“曾國藩,你是漢員兵部尚書,柏?的話,你怎麽說?”


    “是。”曾國藩從地上抬起頭來,向上望了一眼,大聲說道:“臣以為,伯大人所言並非全然無禮,不過,也要考慮到今時今日,與聖祖朝,世宗、高宗朝皆有大不同之處,不可同日而語。”


    “……鹹豐元年,英人南來投遞公文,臣記得,也是在這九州清晏殿中,前任文華殿大學士杜受田以為,英人此來,居心叵測,天朝不可容之。皇上曾有上諭,”曾國藩真是好記性,把當年皇帝駁斥杜受田的話原原本本的複述了一遍,最後說道:“時至今日,我天朝上下正當同心一氣,共謀國是,新建神機營之事,本是我皇上高屋建瓴,使天下有為國藎忠之心者,不論種族,不分畛域,同有展布之所的聖論之法,故而,伯大人所言,臣以為,皇上應取其忠直,恕其不恭。”


    “柏?,你聽見了嗎?”皇帝高居禦座,居高臨下的望著下跪的柏?,“你可有什麽可以辯駁的嗎?”


    柏?有心再說,跪在他身邊的倭仁拉了一下他的衣角,示意他不可再在此時益觸君父之怒。柏?不明所以,呆了一下,隻聽皇帝繼續說道:“你既然無話可說,那便甚好。你是兵部尚書,此番新軍成立,還要你多多從中出力,先退在一旁,待日後略有成效之後,朕再來和你打這口舌官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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