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風沒有轉身,但是他卻可以猜到身後的情景,四分五裂的房間,還有四分五裂的人。


    這些是什麽人,這些人為什麽這麽做,這些人到底是受了誰的命令來做這些?


    這些塵風都沒有去想,因為他不必去想,這些事與自己根本就沒有關係,現在塵風要做的,就是回去山上,那裏還有人在等他,或者可以說成那裏有他想見的人。


    屋裏隻有龍浩天一人,任平兒和小舞出去找食物去了,畢竟,她們不知道塵風會給他們買吃的回來,而且任平兒也在床上躺了好幾天,早想活動活動手腳了。


    “你回來了,孤日呢?”龍浩笑著天問道,他可以笑,他師妹的身體已經康複,他難道不可以高興嗎。


    塵風走到桌子前,放下手中的食物,轉身對龍浩天道:“孤日走了,我也不知道他會不會回來了。”


    龍浩天點頭道:“年輕人,闖一闖是好的。”


    塵風搖頭歎了口氣,沒有說話,轉頭便朝門外走去。


    塵風剛剛走出門口就見到正回來的任平兒和小舞,任平兒的手中提這個籃子,裏麵裝滿了野菜,小舞的手中則是提著一隻山雞,還有幾尾鯉魚,有一條魚似乎很能活,離水已有片刻,卻還未死,愣是撲騰了好一陣子,魚這東西雖然不會讓人覺得害怕,但是一個勁的撲騰卻也讓小舞有些措手不及。


    塵風立刻迎上去,微笑道:“你們回來了,師叔的傷已經痊愈了嗎?”


    任平兒立刻也笑道:“還要多謝你這位好師侄啊。”


    塵風又笑道:“這些東西還是我幫您拿把。”說著便去接任平兒手中的菜籃,任平兒一笑便遞了過去。塵風接過籃子轉身便朝屋中走去。


    他沒有和小舞說一句話,不是他不想,是他不敢。他不是看不到小舞,在他的心裏無時無刻不有著那個女子,但是有又能如何,現在的他,沒有資格去愛。


    “我還是回來晚了,如果我昨晚回來師叔就不用這樣勞累了。”塵風微笑著看著任平兒說道,手中捧著他今早買的食物。


    任平兒道:“沒什麽的,今天就讓我這不成器的徒弟給大家做桌飯吧,別看她的武藝平平,做飯的手藝確實很好,而且頗有東瀛風味,我也是在五十年前去東瀛修習忍術的時候才吃到的那菜,想不到那日她為我做飯之時居然端上了一盤生魚片,那味道,真的很正宗。”


    任平兒說完又看了一眼小舞,小舞立刻低下了頭,臉也有些微紅,然後很快的擇幹淨了藍中的野菜,便向門外走去,想是去山後洗菜去了吧。


    塵風想跟出去,想替她忙一會,但是他怎麽出去,怎麽伸手?


    塵風向四下看去,發現那隻山雞還在,便立刻將山雞提起,走到門外,引刀殺雞,隻是他的刀是他的手,他的手難道就沒有刀鋒利嗎?


    也許吧,不然那雞也不會許久不死,漫天的雞毛,滿地的雞血,塵風無奈的搖了搖頭,殺人還可以,殺雞,塵風著實不是那塊材料。


    龍浩天看著門外手忙腳亂的塵風,搖頭笑道:“我這個徒弟啊,學劍的天賦甚至比我還高,但是若是讓他學廚,恐怕是永遠不及你那個徒弟啊。”


    任平兒走到龍浩天身邊,微笑道:“我倒真希望我們兩個可以換換徒弟,我的那個徒弟啊,真是……,哎。”任平兒歎了口氣,便不再言語。


    龍浩天卻忽然道:“師妹,這你可別想,那麽好的徒弟我才舍不得給你呢。”


    任平兒撲哧一笑,道:“怎麽,師兄,還怕我來挖你的牆角啊。”


    龍浩天裝出一派傲然的模樣道:“當然。”


    任平兒笑得更大聲了,許久都沒有停下,龍浩天也笑了一下,然後連笑了幾聲,最後也大笑起來,兩個不知有多少歲的老人,此刻就如兩個看到別人掉進自己陷進的孩子一般大笑,笑聲傳到了很遠。


    山雞終於不撲騰了,抓尖直身,雙腿後蹬,看來是死幹淨了。


    塵風提起山雞,晃了幾晃,看是真的不動了,這才微微一笑,然後自記得脖頸下順指劃下,一道破皮不破肉的傷口在那死雞的胸前劃過,塵風將雞皮拔掉,便升起火去拷,盡管他不會做菜,但是烤一隻山雞卻還是行的。


    小舞在這個時候回來了,看塵風正在門前不遠處生著火,又看到門前的雞血雞毛,便知道塵風是在做什麽,放下手中的東西便走到塵風旁邊,看道塵風正在炮製她辛苦抓回來的山雞,立刻大叫道:“你這是在做什麽啊!”


    塵風轉身看著小舞,心頭忽然湧上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火的表麵包上一重冰,就像是在狂吼的聲音周圍裝上了一層隔音的牆。


    “我沒做什麽,我隻是在烤雞。”塵風很冷淡的說道,他必須冷淡。


    小舞無奈的搖了搖頭,接過塵風手中的火叉,邊轉變說道:“這烤雞也是講技巧的,首先你殺雞的方法就不對。”


    “那要怎麽做呢?”塵風十分好奇的問道。


    小舞看著他,道:“殺雞要快,要一刀就讓雞斷氣,它掙紮的時間越長,肉就會越緊,那樣的雞就隻可以拿去煲湯了,還有,雞隻可以拔毛,因為雞身上的油質有很多都在皮裏,像這樣的雞是不會好吃的,而且隻要烤的好,雞皮就會和雞肉分開,卻又不完全分開,就在它們似斷非斷的時候,雞肉的味道才是最好的。”


    小舞說著這麽多,塵風卻隻聽進去了四個字――似斷非斷。


    他對小舞不就是如此嗎?


    他何曾真的和小舞斷過。


    不自覺的,塵風向小舞的臉上看去,看著那張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臉,心頭的熱火又在燃燒。


    他何曾不想一把將這個女孩摟在懷裏,然後告訴那個女孩他們的過去,也許她不見得會信,但是隻要有她還在自己身邊,他就有辦法去恢複她的記憶。


    但是他不能,因為他已經是個死人,也許很多人知道他是塵風,但是惟獨她,不可以。


    “你在看什麽!”小舞忽然十分不悅的說道。


    塵風立刻轉過頭去,眼中卻早已烙下了那個女子的痕跡。


    忽然,


    小舞說道:“你的記憶,有一個人,很熟悉。”


    是的,沒錯,她有這種能力,她隻要看到一個人的眼睛,就可以看到那人的過去,她不就是這樣選定了塵風去為她的家族解除災難的嗎。


    “你說什麽呢,我的記憶中怎麽會有你認識的人,怎麽會呢。”


    塵風說著便站起身來,向屋中走去,將小舞一個人留在這裏。


    因為他害怕在多留一秒鍾,他都會忍不住告訴小舞,他是誰。


    此刻任平兒已經不在房中,她說要去給師兄打點酒回來,盡管這裏有酒,她還是要去。


    “你怎麽不去幫小舞啊?”龍浩天問道。


    塵風道:“師傅,從現在開始,我叫無刃,尤其是在小舞的麵前,我叫無刃。”


    龍浩天點頭道:“盡管我不知道你們的事,但是我答應你。”


    塵風點頭微笑,然後走到門外,走到山後,他需要冷靜一下。


    時至正午,小舞終於忙完了,其實做一桌子菜對她來說本沒什麽,但是任平兒老早吩咐,這桌菜很重要,小舞自然不敢怠慢,恨不得把滿身的本事都使出來。


    塵風從山後走了回來,看道一大桌子的菜,就算是裝的,他還是咽了口口水,然後道:“小舞師妹果然好手藝啊。”說完這話的時候,他都懷疑自己,他是怎麽說出那個詞的,他居然會叫小舞師妹,但是現在他們的關係,除了師兄妹,還能是什麽?


    小舞轉身瞪了塵風一眼,道:“如果不是你,我還可以做的更好的。”說罷看了一眼桌上的一盤燉雞。


    那是她用那隻被塵風胡亂殺了,又胡亂烤的雞改刀做的。


    塵風上前聞了一下那雞的氣味,微笑道:“小舞師妹果然是鬼斧神工,可以化腐朽為神奇。”


    小舞笑了一下,也許是擠出來的,也許是忍住卻又忍不著的笑了出來。


    龍浩天讓任平兒坐在主座的位置,自己則坐在一旁,旁邊是小舞,然後是塵風。


    桌上的菜不多,卻也有八盤,除了那碗雞之外,最多的就是魚,糖醋、水煮、生切,最顯眼的,還是一盤紅燒魚。


    塵風看著那魚,腦海中立刻響起了當日在床上吃到的那盤魚,那是一條鱈魚,一條小舞凍傷了手為他做的紅燒鱈魚,那味道,他一輩子,他就是死了之後都忘不了,就是喝了孟婆湯也忘不了。


    任平兒首先站起身來,舉杯道:“今天這桌菜,一是感謝無刃師侄治好我身上的傷,而是與師兄踐行。”


    龍浩天立刻起身道:“怎麽師妹,你要走了?”


    任平兒道:“是啊,我還要去完成師傅交托我的事啊。”


    龍浩天道:“是什麽事,我可以幫忙嗎?”


    任平兒微笑道:“師兄好意,師妹心領了,但是這事隻有我一人可做。”


    龍浩天大聲問道:“到底是什麽事!”


    任平兒道:“是找回師傅的遺物。”


    龍浩天道:“是那幾樣東西嗎?”


    任平兒點頭。


    龍浩天坐了下去,沉默了片刻,然後忽然道:“好,今天就讓我們大醉一場!”


    任平兒也道:“就請嚐嚐我徒兒的手藝吧,尤其是拿到紅燒魚,那可是我徒弟的拿手菜哦。”


    龍浩天握起筷子,夾起一塊紅燒魚道:“是嗎,那我可要嚐嚐。”說完魚肉便已經到了他的口中,咀嚼了幾下之後,龍浩天的眼睛閃起一絲光亮,然後大聲道:“果然是天下美味!”


    任平兒笑了,小舞也笑了。


    塵風也笑了,他也夾起一塊紅燒魚,但是當魚肉夾起的時候卻又掉了下去,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手居然是顫抖的,他努力控製住自己,又夾起了一塊魚肉然後趕忙用碗去接,這才沒有讓魚肉落下。


    盡管鱈魚和鯉魚是不一樣的,但是這道菜給塵風的感覺確實那樣的熟悉,他仿佛又回到了那個時候,那條船上,那個黃昏,那雙手,那個女孩。


    塵風一下子居然呆了。


    “無刃,你怎麽了?”龍浩天問道。


    塵風回過神來,道:“沒事。”然後將那塊魚肉放進了嘴裏,細細的咀嚼起來,細細的回味起來。


    未時已過,這四個人還未吃完,桌上的菜早已沒有,酒也已經空了,幾個人便圍著桌子閑聊起來,聊的無非也就是些陳年往事,他們提到了他們的蕭言師兄,也提到了當初一起淋雨的黃昏,但是自始至終小舞和塵風都沒有說過話,因為小舞忘記了過去,塵風卻不能讓自己有過去,尤其是在小舞的麵前。


    忽然,塵風似乎想到了什麽,開口道:“師叔,您說您去過東瀛,您可曾見過上未家的人?”


    任平兒道:“當然見過,當初我去東瀛的時候就是在上未門下學的忍術,當時上未家的總領叫上未雲生,在他身邊的還有一個刀法極好的人,名叫柳生嚴讚。”


    塵風道:“那師叔可認識上未又雄。”


    任平兒道:“你是說那個小孩,我還抱過他呢,怎麽,你也認識他們?”


    塵風道:“是啊,我就曾在又雄前輩那裏學過忍術,也在柳生門下學過刀法。”


    任平兒忽然歎道:“世事無常,緣分這東西也當真是奇怪啊。”


    龍浩天早已經醉了,可也早已經醒了,聽到任平兒的話便接道:“是啊,誰會想到你是這丫頭的師傅,又有誰會想到這丫頭和這小子認識……”話一出口,龍浩天便知道不對,他答應過塵風的事似乎已經被酒衝淡了許多。


    塵風咳嗽了一聲,道:“我也隻是和小舞師妹見過一次,那時我還不知道她就是我的師妹呢。”


    小舞看了一眼塵風,道:“當初我見師兄用劍,總覺得似曾相識,我們之前是否真的沒有見過。”


    塵風搖頭。


    他還能如何?


    夜裏,人都已經睡去,小舞也已睡去。


    塵風一個人坐在門外的青石上,麵前擺著的是魔君給他的手劄。


    他已經修道了第二重境界,現在他要修的便是第三重境界。


    “水無風亦有浪,樹無根亦有葉。”


    隻有這兩句,一頁紙上隻有這兩句話,這頁的旁邊則是一個倒立著的小人,小人的身上隻有一條經脈,隻是那一條經脈卻走遍那小人全身,除此其上再無特別之處。


    塵風仔細看著那小人,以為他還會如第一重境界時的小人一般,出現一些流向穴道之類的提示,但是這小人無論怎樣看都隻是個小人,塵風看了看,忽然把書倒了過來,他發現那小人身上的經脈,居然就是第一重境界紙上那個小人身上經脈重合之處,塵風靜下心來,導氣運行,卻隻覺得身體裏的力量運行及其不順,就如小舟在湍急的河流中逆流而上一般,盡管塵風仗著深厚的功力硬支持下來,但是隻一個周天,塵風便再也無法抵抗氣血不順的壓力,一口氣吐出,這才卸去了之前的苦楚。


    “這是為什麽?難道魔君還是不信我,給我的是假的秘籍,不可能,如果他不信任我,就不會對我說那些,也不會如此器重我,到底為什麽?”


    塵風暗暗想著,眼睛忽然落在了那兩句話上,


    “水無風亦有浪,樹無根亦有葉。”


    “這是什麽意思?”塵風暗暗念道,心中便開始揣測起來。隻是魔君所掌握的力量是何等精神,縱他有曠世天才,想要讀解這魔族聖典也頗要費些時光。


    已近天明,小舞即將離開,塵風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道不明的感覺,他希望小舞留下,真心的希望,可是他卻又希望小舞離開,真心的希望。


    循著月落的痕跡看去,塵風黯然歎道:“月亮啊月亮,不知道下一次你升起來的時候我會在什麽地方,她又會在什麽地方。”


    塵風用力搖了搖頭,現在的他不應該去想這些,他還有他的使命,他還有很重要的事要做。


    塵風有地下頭,卻發現地上的手劄已經看不清楚了,是啊,一天中最暗的時候不就是此刻嗎?無日無月,沒有半點光明,但是這個時候卻也是好的,因為這樣會讓人看不清楚,而一幅看不清楚的圖往往會讓人聯想到平時想都想不到的東西,例如文字。


    塵風看著小人身上依稀的經脈,忽然覺得,這像極了幾個字,塵風又將手劄倒轉,他發現小人的身上,的確是幾個字――無根自生。


    “沒錯,是無根自生!”


    塵風大聲叫道,因為他實在很高興,真的想不到,魔君居然會把這四個字藏在小人的身體裏,但是話說回來,那兩句話所映證的,不正是這四個字嗎。


    塵風盤膝坐定,卻不運真氣,而是自手腳而起由天地汲取,水火土風,四象靈力自四肢通往丹田,再有丹田之處直升心房,打通心脈堵塞之處,再由心髒通向周身百骸,這一來,塵風才明白什麽才是真正的魔道。


    魔道使用的不止是魔道力量,而是用盡天下,魔,難道真的是魔嗎?


    太陽漸漸升起,塵風緩緩睜開眼睛,長長吐了口氣,臉色較之昨日雖然顯得有些蒼白,但是神采卻是更勝往昔。


    站起身來,塵風活動了一下盤了一夜的腿,任誰的腿盤了一夜都會麻的,塵風的也會。


    小舞走到門口,手中提著一個包袱,裏麵裝的都是些龍浩天送給她的胭脂水粉,其實那些本來都是要給任平兒的,但是龍浩天也知道任平兒是絕對不會要的,所以便給了小舞。


    她們走了。


    塵風走回屋中,坐在椅子上,看著已經看不到的身影,淡淡歎了口氣,沒有說話。


    龍浩天走到塵風身後,拍了拍他的肩膀,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然後背起自己的劍,拎起一個已經空了的酒壺,搖搖晃晃的走了出去,這一刻,他仿佛又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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